第一百二十章 濯发
“你知道什么?说出来。”夜色中叶明柯的瞳孔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金色的火焰在跳跃,他的面色森然,冷冷如同从幽冥火海中走出的修罗。
“如果我说出来,大人是不是就可以把小的当一个屁给放了?”那无脸蜡人吊在雪地上的半尺高处,低着头声音谄媚地道。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叶明柯冷声地道。
“大人您知道的,小的精研傀儡近百年,我的傀儡是人术傀儡,所以天地下就没有小的没有听过的奇异体质。大人这体质虽然极其罕见,但小的也能够看出一二。”那无脸小人小心翼翼地道。
“嗯,那你说吧。”叶明柯淡淡地吩咐道。
“哦,好。小人曾在古籍上……”那无脸小人扮孙子扮久了下意识地答应道,可一开口又回过神来,讪讪地笑道,“大人,您还没答应放过小的呢?”
“只要你说得东西有价值,我可以不杀你,也不会将你变作我的奴仆。”叶明柯看似随意地答应道。
“谢谢大人。”那无脸小人声音喜悦地道,他抬起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像是在仔细地端详着叶明柯,看他神色不似作假,才开口说道,“大人这可以随意将自己的身体熔岩化的天赋,小人曾经在古籍上看到过,是一种古时被称为火冥体的古老体质。这种体质据说在仙尊时代,就已经绝迹了。”
“毕竟,很多体质在六道诀普及后,特殊体质没有那么重要,在那场仙道反抗世家贵族的大潮中,许多有特殊体质的家族都被灭绝,火冥体也是那个时候灭绝的。”
“唉,要是没有那场诸界的反叛之战,小的这些年找特殊体质就不会那么艰难了。”那个无脸小人讲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往介怀的事,叹息道。
他看到叶明柯的眉头微微皱起,以为叶明柯对这些不敢兴趣,赶忙拉回话题道。
“据说这种火冥体,是五行体中的一种。这种体质,在觉醒之前,没有任何的奇异之处,可一朝觉醒,便能够拥有控火之术,为天下烈焰的君主,便是没有修炼过的火冥体,也能够身处烈焰之中而毫发无伤。”
“觉醒前没有任何的奇异之处?”叶明柯听完之后,却皱起了眉头,“在我获得控火能力之前,包括你,也曾经认为我的体质很近似人皇体,又怎么说?”
“这个……这个小的就不是很清楚了,古书上是这样记载的,可能记载得不是很详细。也可能是大人你比较英明神武,是古往今来最特殊与强大的火冥体。”那无脸小人讪讪地笑,还不忘记拍了一记马屁道。
“你真的是灵尘仙人?我记得你之前出场的时候挺霸道牛气的啊?不是视人命如草芥,观人间如观蝼蚁吗?”叶明柯斜着眼看着那无脸小人,有些意想不到地道。
但是那无脸小人似乎真的不要脸,只是呵呵干笑两声,又无声无息地拍了个马屁道。
“那是之前没遇到像大人如此英明神武、令人心折的对手。”
“呵,说得你好像爱上我了一样。滚回去吧。”叶明柯嫌弃,挥了挥手道。
“好好…
…小的这就回去,等等,回去?”那无脸小人终于意识到什么地惊叫道,“大人,怎么是回去?你不是说不把我变成奴仆的吗?”
“我没有将你变成我的奴仆。但你本来就是我的奴仆,我何须用变?”
“连完成时和将来时都分不清的傻子!”
叶明柯笑了起来,那张一向笑容清澈的脸这一次带上了几分狡黠。
“滚回去!”
上一刻叶明柯脸上还有笑容,下一刻他脸上笑容敛去,只剩下纯粹的冷酷,冷声地喝道。
“不!”那无脸蜡人还想要挣扎,但是更多的血丝从傀儡匣中冲了出来,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狠狠地拉了回去,而后傀儡匣的轰然合上,连他的尖叫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叶明柯冷淡地看着那个匣子,脸上的冷酷一直保持着,没有散去。
他曾经是个很温和善良的人,但是在经过几次的生死之后,他也学会了变通,或者说狡猾。
诚信与善良都是美好的事物,但是这世间有太多的人利用这些美好的事物来杀死那些美好的人。
人间有些人不值得,就像那个自己救了他,他也曾经当面答应过不会泄露自己行踪的方五。
叶明柯始终记得那一个人。
长夜将尽,叶明柯也没有回去睡觉的心思,而是举起了自己覆盖着火红鳞甲的手在端详着,目光凝重。
这一次身体的异变,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依旧是一次“溢出”。
那天大战爆发前,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处在溢出的边缘,而那场大战中,他坠入了岩浆,所以……是濒临死境的自己,又一次失去了意识自动摄取可以生存下来的东西,那时候他摄取的是……岩浆?
这一次醒来还有其他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他发现自己虽然身上还时刻有淡淡的饥饿感,但是自己吃东西的时候好像已经不会再出现溢出的感觉。
像是血食已经不是他这具身体最需要的东西。
叶明柯放下那一只手敛去手上的鳞甲,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摩挲着脖子上从小带到大的那枚古玉,看着前方的黑暗梳理着自己身上的变化。
只是没有开启灵眼又在出神的他,没有注意到那古玉上已经出现了两道淡淡的裂痕。
“刚才是灵尘的残魂?”
他思考得太入神,居然没有注意到柳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他身边,转过头看着他,轻声地问道。
当然,这不只是因为他在出神的原因,也还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数日同行,共过生死的他们彼此间已经放下了许多的戒备。
“嗯,不过不是残魂,他好像把自己也变成了傀儡匣中的傀儡。但你放心,现在我能够掌控住那个匣子,只要他在匣子中,就翻不起什么浪花。我先留着他只是因为他还知道一些消息,留着还有些用处。”
叶明柯回过头看向柳惜道,却看到刚从干草堆中起来的柳惜脸上沾着几根草屑,看上去像一只长着胡须的脏兮兮的小猫,有点滑稽,有点可爱。
也有点……可怜。
叶明柯看到她的脸的时候本来想笑的,只是笑容刚刚浮现的时候却突然凝住了,有些心疼也有些悲伤,为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他下意识地伸手,触到了她的脸庞,指间微暖。
他轻轻地为她拂去那些草屑。
世上有哪个女子不爱美呢?只是这个女子,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
“女孩子,还是要干净些比较好。”
他清澈的眼瞳,映着女子那一双有些慌乱的温润眼眸,有些悲伤地轻声地道。
看到女子眼中的慌乱,叶明柯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暧昧,有些歉意地放下了手。
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刚想道歉。
却看到柳惜眼中的慌乱已经没有了,她转过了头,温润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像是在思索回忆着什么。
感受到叶明柯抬起头的目光,她回过头轻轻地一笑,笑容是带着自嘲的坦荡的自卑。
像是一朵开在荆棘丛中素雅的花朵
“明柯你说的对。我这样子,一定很丑很脏吧,”
她明媚的笑容中又带着苦涩,她转头看向前方的黎明前的黑暗,轻声地道。
“天快亮了啊……我突然想洗一洗……我的头发。”
……
世间的许多女子,晨起都会梳妆。
水是叶明柯御火融化冰雪而来的雪水,盆是用山石切割出来的简陋石盆。
黎明幽幽冰冷的黑暗里,那个披着乱发的女子取下围巾,脱下破裘,只剩下一件单衣,更显得她身体更加的单薄与瘦削。
却不知道,这一具单薄与瘦削的身体,是怎么蕴藏着负着人间的千钧之力?
能够挥拳破敌,横剑斩仙的女子在清水前低头洗发的时候,却显得有些笨拙与不知所措。
最后是叶明柯上前帮她轻轻梳洗着那散乱的三千青丝。
作为一个家务小能手,他在小镇时曾经帮姨梳洗过。
清水秀发。
女子如梅。
静夜里只有清水撩动的声音,黑暗静谧。
“父亲常常说我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不可能担当得起武道的重担。”
“所以,从很久以前,我就没有再像世间女子般梳洗打扮过,我不想让我自己记得我自己是个女孩,也不想让我的父亲记起。”
“那时候的他,生命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支撑,所以我只能背起那把剑,走在他的前面。”
“我一直相信,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在遇到你之后,那个我坚毅沉稳父亲终于又回来了。”
暗夜里,女子温润的声音,轻轻的,回荡在清水撩动的细碎声音里。
“所以,谢谢你,明柯,谢谢至少你给了父亲生命里最后的希望。”
“也对不起。因为父亲的执著,在那段时间里,他给你带来了很多,你本不该承受的压力与痛苦。”
第一百二十一章 难潮
一道道朦胧的曦光从遥远天边穿透而来。
洗濯好秀发,穿着单衣的女子坐在木屋前的一个山石上,用一根素雅的木簪挽起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柔顺齐整的秀发披散在她那有些单薄的双肩,一张柔美的脸庞上,那一双清澈的眼眸温润如初。
洁净素雅的她,像是从一个流浪的侠客,又变成了一个俗世温婉的女子。
但是又不同,她坐在山石上映着晨曦的背影依旧挺拔如剑,穿着单衣迎着凛冬的寒风的身体也没有半点寒冷瑟缩,那一双温润的眼眸里也太过于平静与坚定。
她像是大雪中的一株梅花,虽然是世间最美丽与脆弱的花朵,却素雅地盛放在大雪中,再多的积雪,也不能阻止她静静地盛放,完成她的生命。
叶明柯看着映着远处洁白的大地,半个身体浸没在霞光里的女子,赞叹着欣赏着,轻轻地微笑。
柳惜回过头,察觉到叶明柯的目光,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转过头,抿了抿嘴,带着笑意地看着前方道。
“是不是不太习惯?”
“不习惯。但好看,但喜欢。”叶明柯一笑,言简意赅地说出自己的心声道。
“谢谢。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夸我好看的人。”柳惜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笑道。
“不过……”柳惜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一些,“我换了装束,不仅仅是一时有所触动。再走一天,我们就到阳京附近了。会有人烟出没,我们都需要改变一下自己的相貌衣着。”
“阳京。”叶明柯出神地重复了一遍这一个动听的名字。
这仿佛是一个带着魔力的名字,因为它代表了这个辽阔皇朝的都城,寄寓了像李翰一样许许多多的大夏子民最骄傲与最痛苦的情感。
叶明柯低下头,突然出声道。
“我去阳京。我们都知道阳京很危险,特别是在我们杀死了十二郡值守和大夏司天之后。值守司的势力一定会联合东海仙境的力量疯狂地反扑。”
“我不得不去阳京,是因为我答应了阿如的父亲,亲自带阿如去阳京找她的娘亲。但你们为什么也要去呢?”
“我已经确定不是人皇体,也就接受不了那份人皇密藏。我已经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他抬头看向柳惜注视着他的温润瞳孔,深呼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还是把藏在心里的一些话讲了出来道。
“如果只是因为我们彼此间的友谊,那么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送到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与感动了。接下来的一小段路我一个人走就好。我会小心的,或许比我们几个人一起都进去还要安全。”
柳惜的眼睑低垂,看着地面。
她摇了摇头:“我下阳京,不仅仅只是因为你,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
她抬头看向远方,看向那座从几天前就可以看到的火红色的宏伟都城,轻声地道。
“还是商量一下,我们要怎么改变一些装束,隐藏一下我们自己?”
叶明柯能够感受到柳惜话语中的坚定,而且他隐隐猜到了柳惜下阳京是为了什么。
他还记得老乞儿在火光中豪气的话语。
“十年没回去了。那我老乞儿就再陪你这混小子走一趟阳京。我倒要看看十年前他们没能留住我,十年后,这次他们能不能把我留住?”
“我的老伙计,在阳京朱雀门的城墙上,风吹日晒了那么多年,我也该是把它找回来的时候了。”
虽然叶明柯从来没有见过老乞儿用过剑,但是叶明柯始终记得老乞儿曾是一名髯须剑客。
他第一次知道老乞儿就是在李翰对他说过的阳京祭剑的轶事里。那个故事里,他就是一名伟大的剑客。
只是他的剑,在十年前就已经被人留在了阳京,所以他才从此都没有用剑。
现在剑客已死,碑已立,剑还未还。
“其他的倒是好说,但是人间剑的目标太大了。”
叶明柯没有再尝试着说服柳惜,而是开始考虑易容的事,他突然眼前一亮,右手重重的击打在左手掌心上,笑道。
“昏了头了,我从家乡带出来的奇异剑匣,可以藏很多的东西,我们可以把人间剑也放进去。”
“这个主意不错。”柳惜对叶明柯的剑匣也有了些了解,也觉得可行地赞同道。
但是,当柳惜取来人间剑,叶明柯开启了剑匣后,那平日里一直默不作声的人间剑,在感受到剑匣之后,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直接从柳惜的手中,跳出,哐当一声掉到地上,还在颤鸣着,像是一个人在害怕得颤抖。
“你这家伙在搞什么?”
叶明柯没好气地蹲了下来,对着那依旧在哀怨颤鸣的人间剑翻了个白眼道。
“它好像很怕被放进你的剑匣里。”柳惜也蹲下来道。
他们两个的话语中,对这把所谓的人皇重剑没有什么崇拜,只是把它看做是一把剑。
他们不是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人皇预言上的老乞儿,而是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而且,对一把会为了吸食人血而做交易的邪异之剑,他们更不会带有什么仰慕的色彩。
“喂,你要是不想被放进剑匣里,就给我安静些,把你自己的重量降低下来,不然我一会就把你硬塞进我的剑匣里。”
叶明柯的眼中闪过一色思索的色彩,他伸手按向人间剑的剑柄,语气中带着试探地问。
他已经知道,这把重剑每持剑一息,就会增重十钧,最后会叠加到重达千钧。所以这一路,只有武道境界高超,十年把背剑当作修行的柳惜能够背起那一把剑。
叶明柯的话音刚落,人间剑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叶明柯感觉触碰到了一团朦胧的意识,那股意识像是应允了他。
“那临近阳京的时候,就我来背剑匣和人间剑,你来背阿如。我会用布裹把剑匣和剑都包起来。有人家了我们几个人再找几套衣裳和简单易容一下。”叶明柯道。
“好。”柳惜点头。
随着天地间晨曦的大放,破屋内休息的阿如与徐子先也都先后醒了过来。一行人踏着铺满霞光的积雪,映着晨曦,再次一步步向前走去,
前方那座宏伟的都城笼罩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巨大的绚烂日轮上,无比恢弘
博大与美丽。
暂时还被叶明柯背着的阿如,搁在叶明柯肩膀上的小脑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那座她从未讲过的美丽城市。
她有些悲伤地喃喃着。
“木头,阿爸……就在那座城里面等着我吗?他会和娘亲一起等着我吗?”
叶明柯沉默着向前走去,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一个善意的谎言,还能够瞒着多久呢?
但他还是微笑着转移了话题道:“阿如,可能很快就可以看见你的娘亲了。我还没见过你的娘亲,你能够说一说她是什么样的吗?”
听到叶明柯的问题,阿如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拧紧了眉头很认真地思考着。
最后她轻轻声地道。
“可是……阿如从来也没见过娘亲啊。”
“我只听阿爸说过。娘亲住在阳京最漂亮的高楼上,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
“但是有很坏的坏人不肯她和阿爸在一起,要等阿爸上京赶考做大官后,赶走那些坏人,我们就能够见面了。”
“等到那一天,娘亲一定会在都城的那座最高的楼楼下的牌坊,等着阿爸和阿如。”
阿如稚嫩清脆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带着悠长的悠长的回忆。
天空中又开始了飘落下纷扬的大雪。
叶明柯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随着阿如的思绪在自己的脑海中描摹出那个美丽的女子,那个站在璀璨的灯楼下,那个等着她的英雄归来的女子,她知不知道,她的英雄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果然,随着他们的行进,渐渐的路上从千里无人烟,开始出现零星的行人。
叶明柯和柳惜互换了部分装束,把最明显的特征都遮掩起来,几个人又做了简单的易容,就再次迈开了脚步,向着那座似乎一直触手可即却一直还没走到的都城继续行进。
离着都城还有很长的距离,但是路上的人烟渐渐稠密了起来,但是这稠密的人烟大部分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
这些难民,三三两两地在风雪中瑟缩着,艰难地移动他们迟缓僵硬的身体,同样一步步地向着前方那座宏伟的都城而去,只是他们摇摇晃晃的身体,随时随地都可能跌倒,就这么冻毙在风雪中。
“他们要去哪?为什么?”叶明柯走在路上,看着面前一具具如同行尸走肉,又卑微如同蝼蚁般的难民,忍不住轻声地问道。
“大雪。大雪后龙岭出来找过冬的食物的妖兽。还有苛刻的赋税,还有在各种徭役中失去了家中顶梁柱的家庭。大夏每年入冬,都会产生无数新的难民。”
徐子先也看着前面蜿蜒如龙的难民,轻声地回答道。
“只有大夏这种大城市,才有抵御暴风雪和妖兽的城墙,才有一群能够施舍他们过冬食物的上等人。”
“但是阳京愿意接受的难民,只有百中无一,大部分的人或者是冻死在路上,或者是死在紧闭的城门外处。”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没有希望的人,依旧踏上了去阳京的路。”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仙人叩门
叶明柯一行几人同样也衣衫褴褛,混在难民潮中朝着阳京走去。
此时已经日暮,昏暗的暮色里,那前后蜿蜒的难民像是在一步步走向那前方沉沦的黑暗。
“每年阳京入冬,一些值守司仙人会在城外布施,展现仙人的仁慈与博爱众人。这其中的许多人就是为此而去的。”
“但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是间接或者直接因为仙患而流离失所。”
“被害与被救,仇与恩,都纠葛在一起,让这些人都看不清楚他们自己所处的这个所谓盛世。”
“也会有凡人问,为何仙人神通广大,却不能普度众生?那些仙人,把凡人的苦难,称为天道有劫,自在循环。一个狗屁不通的说法,若真是为了凡人,便是天道有缺,与他们尽完人事有何干系?”
为了不引人注目而把自己的称为“眼镜”摘下的徐子先,眯着眼努力看着这条蜿蜒前进的难民大潮,声音沙哑地对叶明柯道。
叶明柯看着一路禹禹前行的难民,眼神也很沉重。
他听到了徐子先的话语,转头看向那个一直像书呆子的年轻人,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
“你对值守司的手段倒是看得透彻。我原本以为你只会研究数术与那些火器机关。”
徐子先像是依旧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正面回答叶明柯的话,而是答非所问地道。
“那天晚上你跟我说过的话对我的启发很大。但你的说法我并不完全的认同。单靠火器不可能灭除仙患,单靠我一人也不可能创造出可以对抗高阶修仙者的火器。”
“或许过往十年我还是做错了。但我还没想明白到底应该怎么做,等我理清了我的思绪,我会再和你商量。”
叶明柯点了点头,没有打扰一路上一直在苦苦思索着什么的徐子先。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天色慢慢彻底暗淡了下去,叶明柯等人偏离大部分还在继续向着那座城市前进的难民潮,在一处山坳里寻了一座半坍塌的破庙作为今夜的避身之地。
破庙的门户已经彻底倒塌,庙内遍地瓦砾碎石,半边塌陷的庙顶连接着飘雪的夜空。
或许是因为地处偏僻和过于破败,破庙里没有人。
虽然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庙,但是叶明柯和柳惜等人还是走进了庙里,在倾倒的神像边燃起了火堆。
火光中寒冷的夜暖和了些许,阳京城附近的野物几乎都被难民捕食光了,所以今晚他们只是嚼着干粮。
雪夜寂静,就在众人嚼着干粮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破庙的门。
“叩叩”
敲门声清晰地在每个人的心中响起,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得抬头看向了庙外的黑暗。
但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他们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庙外。
“叩叩”
或许是因为他们长时间没有回应,那个敲门声又响起了一次。叩门声不疾不徐,很有礼貌,跟寻常的敲门声一模一样。
但是,这个破庙连门户都是倒塌的,哪里来的门可敲?
“叩叩”
那个很有礼貌的敲门声第三次响起。
这个敲门声不是敲在
门上,而是敲在他们的心上,让他们都感觉自己听到了敲门声。
柳惜的看着前面的黑暗,温润的瞳孔微微收缩,徐子先也握住了他囊中的火药。
事出反常,他们都感觉到有压抑的气息的逼近。
但叶明柯直接站了起来,他看向向庙外那个模糊的人影,平静地道:“没有门,请进。”
他的语气很平淡自然,像是对着熟悉的故人。
庙外那个模糊的身影一顿,直接走了进来,当那个人影动的时候,柳惜如临大敌,身上罡气受激一般自动涌出,她站起身来走向前去,但是叶明柯比她走得更前。
“明柯,小心,那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修仙者。”柳惜低声地对叶明柯道。
但是叶明柯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向那个同样向他走来的人影走去,直接走到了破庙的中间。
两道人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几乎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你是来找我?还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叶明柯深邃的瞳孔倒映出那个人影的模样,平静中带着戒备地问。
“我是来砍柴的。”那个人影同样声音平静地道。
两个人影站在破庙的中央,同样身姿挺拔,面容平静,有点像是在照着镜子。
“明柯,回去。砍柴是那些修仙者杀值守司通缉犯的代称。来者不善。”
柳惜站到了叶明柯的身边,沙哑着嗓音道,她温润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一个身影。
尚未动手,她的掌心已经微微出汗,直面着那个身影的她,隐隐感觉眉间生疼,恍若有利剑抵额。
她从未见过剑意如此凌厉纯粹的人。
但叶明柯没有退,而是分毫不让地盯着那个身影的眼睛,声音坚决地道。
“她们都是我绝对不可能退让的朋友。我不会退,而你,还欠我一条命。”
那个身影沉默了一会,整个破庙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笼罩在那个简单的人影沉默的威势之中。
“我要找的那根好的木头不在这里。其他的我并不感兴趣。”
那个身影淡淡地开口,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闷。
“所以现在我是来找你。我也还记得,我欠你一条命。”
“那看来我们暂时还能是朋友了。”叶明柯一笑,场中原本紧绷的那个弦卸下,“剑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那身影淡淡地回应道。“欠人家东西的感觉不太好受,确实好久。”
“他是我的朋友,我们曾经一起同船驶出了迷雾海,算是患难交。”叶明柯对带着诧异看向他的柳惜和徐子先笑道,而后他面向了剑九,同样也对他介绍道,“他们也都是我的朋友,那个小女孩则是我好友的女儿。”
叶明柯的笑容很诚挚,但是破庙之中的气氛却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柳惜和徐子先依旧带着戒备地看向那个负着多把剑的白发男子,而剑九则根本没有看过庙中其他人一眼,听到叶明柯的介绍,他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像是有些嫌弃麻烦。
“你过来大夏都城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回蓬莱仙岛了吗?”叶明柯看着剑九问道,“以你的性子,应该不喜欢人间这种因果
混乱的地方,难道只是为了来找我?”
“我来大夏都城做司天,门派的命令。”剑九淡淡地道。
但是他那一句话一出,柳惜和徐子先同时目光一凝,看似平静的柳惜更有隐晦的杀意指向了他。
“你做司天,难道是也想吸凡间生民的鲜血?”叶明柯的脸色也是微变,“你是来接掌大夏总值守司的?”
“我说了,只是门派的命令。我对那些不了解也不敢兴趣。我本来是接了值守司一级的密令出来杀人,一个突破了武道十二重楼,杀死了上任司天和十二郡值守的武道修士。但可惜他不在。”
剑九平铺直叙地道,然后他看着叶明柯认真地问。
“我说了我的目的。那你来都城是做什么?”
“我想进都城找一个人。”叶明柯道。
“你们也在通缉榜上,虽然只是三级密令,但是想要进去都城并不容易。而且你们的事已经引起了大夏修仙界的愤怒,无数修仙者想要杀你。”剑九道。
“你能帮我吗?”叶明柯直接地道。
“那个破武道十二重楼的修士,还在吗?”
“已经死了。”
“那么可以。一级密令直属天庭,三级只是权限最高只到值守总司。我可以帮你。”剑九淡淡地道。
“你是司天,也是修仙者,你帮我的话自己不会出问题吗?”叶明柯犹豫了一下问。
“会。但我不在乎。剑之外的事,我不愿意多想与多管。”剑九平静地道,
他打量了一下叶明柯,犹豫了一下,道,“你身上的因果太多,会影响你的修行。不过……”
他看向叶明柯的瞳孔少见的有些诧异与惊奇。
“你变强的速度还是很快,远远超出我的估计。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身上有许多灵窍被打开了。现在的你已经可以修仙了。”
他闭上眼,像是在感知着什么,而后道。
“是火属性的灵气体质,虽然灵窍开启的数量很少,但是已经初步可以建立起灵气循环。虽然只能算刚摸到了修仙的最低门槛,但是以你那奇异的灵感,修仙的前途已经不差。”
“不是说这世上,灵窍中一百八十正穴只能先前开启,后天难以改变?为什么你不过几月不见,修仙的天赋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简直不可思议。”
剑九越看着叶明柯,即便心性淡泊冷静如他,也越来越感到震惊。
眼前的这个人,在短短的时间内,脱胎换骨,几乎像换了一具身体一般。
“你说的是真的?”叶明柯虽然已经总结出了自己蜕变后的一些变化,但听到了灵窍开启的消息,还是忍不住心中惊喜。
在灵气文明发达的世界里,可以修行灵气,意味着太多的东西。
“既然你已经可以成为修士,那你为什么还和凡人在一起?”剑九忽然不解地说道。
而听到叶明柯可以修仙的柳惜与徐子先,看向叶明柯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雪入阳京
仙与人之间区别真的有那么大吗?
叶明柯看着剑九,剑九看着他,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想着的是什么,但两个如此相似的人,却不能够接纳彼此的想法。
他们两个都同样是一个孤独的人。剑九的孤独,是孤高的贵公子,他自出生起,便是最灿烂夺目的天之骄子,从不缺乏想要和他做朋友的人。他的孤独,只是因为他不屑于与他不在同一层次的人为伍。
而叶明柯的孤独只是一只小怪物,小怪物没有几个朋友。所以每一个走近他身边的人,他都竭尽全力地抓住。
但是天才和怪物,就这么成为了朋友。
而朋友,最重要的是彼此的尊重。
剑九垂下眼睑,淡淡地道。
“我只是陈述我的看法。”
“当然,随你。”
……
次日清晨,天际薄冥。
大雪纷飞中叶明柯一行人抵达阳京,正门朱雀。
他们抬头仰望。
雪花扰乱的视线中,那座横亘充斥着他们这个视野的火红色的宏伟都城,如同一只静静燃烧着火焰的巨大凤凰栖落在大地上。
静穆、宏伟、威严、磅礴。
但是这只凤凰身上的红色也可能不是火焰,也可能是血,淋漓的鲜血。
叶明柯背着乔乔,柳惜背着藏着布裹的重剑,徐子先背着他的木箱,几个人在剑九的帮助下又进行一些易容伪装,他们在剑九的引领下,踏着簌簌作响的厚重积雪,走向了那座巨大的沉闷。
他们仰头看完那座巨大的城门,又低下头,看到了风雪中一具具蜷缩起来,脸上带着冻死后诡异微笑的尸体。
清晨的城门外,并不只有他们,还有成片的挤在城墙下、被埋在风雪中的难民,那些难民在风雪中已经都奄奄一息,会瑟瑟发抖的还有一口气,但是更多的是已经被严寒冻到昏迷或者彻底陷入了死亡,有许多面向着城门,保持着叩头的姿势的难民,他们就这样冻毙在风雪中,保着着一个虔诚而可笑的姿态。
“为什么会冻死这么多人?”
“往年不是说阳京城外会有仙人布施吗?为什么?为什么今年你们值守司连最后装模作样的仁慈都没有了。”
背着木箱的徐子先看着那些在被埋在大雪中的一个又一个的难民,眼眶不禁红了,带着怒气地对着剑九问。
“因为你们啊。”
剑九淡淡地说道。
“一夜间杀死了北地十二郡值守,甚至连阳京的司天都被你们杀了。杀死一个感灵境界的修士也会被诛杀九族,你们一口气杀了个痛快,你说那些值守司里面的人会有多大的愤怒。”
“值守司放牧人间百年,这么大的伤亡,还是第一次。”
“大夏的几乎所有的修仙者都为之震怒,所以今冬值守司不会对从各地涌来的数十万难民有任何的布施,而那些人并不知道,还在像个傻子一样涌来。”
剑九的话语可以很淡漠无
情,可是同样身为人间一员的柳惜与徐子先看着绵延的城墙下,堆叠着的一具具僵硬的身体,一张张恐怖的笑脸,却忍不住都红了眼眶,身体微微颤抖着。
那是极致的悲伤、愤怒,还有隐隐的茫然与恐惧。
他们放眼看去,冻毙在城墙下的凡人已经不下千百人。
他们突然感觉遍体生寒,虽然他们都是心性坚韧的人。可是他们豁尽全力杀死仙人守护人间,可是为他们的行为而死去的凡人却数以万计。而且,他们杀死了司天与那些值守并不能证明什么,因为东海仙境之中,还有许多的化灵与通元境界的修士。这场反抗依旧看不到出路。
这就是为什么老乞儿会在阳京祭剑后,剑心碎裂,流浪十年。因为他看不到希望,也不能确定自己所做的意义,因为豁尽全力所做的一切,似乎只徒劳地害死了千百上万人。
“铛”“铛”
城内忽然有宏亮的钟声响起,而后那蜿蜒高耸的城墙上,有许多的甲士也同样撞响了城墙上许多口巨大的金钟。
震耳欲聋的钟声响遍了整个都城和都城外的旷野。有一名身穿宦官服饰官员站到了朱雀的正门之上,对着天边升起的旭日,朗声诵读道。
城门上似乎有放大声音的法阵,那官员的声音清晰地在城内与城外响起。
“奉天承运,今人间有邪教作祟,天下愚民,附和从之,违抗崇仙令,冒犯仙人,玷污仙道。为使我大夏重得天道庇佑,海晏河清,万年安宁,我大夏君主,将开祭天大典,以三万乱民为祭,以洗人间之罪,熄仙人之怒。”
“且,为使我大夏仙道不再为邪道所阻,自祭天大典起,将向天下颁布禁武令。凡我大夏子民,除仙道法术之外,不可再修习他道,违者为叛国。”
宏亮的钟声再次响起。
但是徐子先却仿佛没有听到钟声一般,他的耳中只有刚才那穿着宦官服饰的官员宣旨的话语,那些话语仿佛雷霆一般在他的耳中炸响。
离着都城已经不远的几人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徐子先赤红着双眼看向剑九,柳惜也握住背后的人间重剑,便是叶明柯看向剑九的目光也带着几分凌厉。
徐子先咬着牙,缓缓地道:“禁武令与三万人祭,是你颁布的?”
叶明柯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剑九。
剑九感受到了几人的敌意,但是他没有去管,只是看着叶明柯道:“我不知道。”
他看见叶明柯看他的目光依旧没有偏移,淡淡地多说了几句。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俗世事物,所以我不管。而且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我应该被架空了。”
“原先的司天是一直与我们蓬莱岛有关系并不融洽的方丈岛弟子,他手下都是方丈岛的人,他们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这也是为什么我是司天但带你们进阳京还需要你们易容一样,被发现了,会很烦。”
“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徐子先明显并不相信眼前这
个大夏值守司地位最高的人。“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是否对我们带着杀意?是否只是想把我们骗到城中。”
“因为我没有必要骗。如果我要杀你们的话,我直接动手就可以了。”剑九淡淡地道,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柳惜,冷漠地一笑,“对吗?你们中修为最高的这位姑娘?”
“你是很强。我见过的最强。”柳惜淡淡地回答道。
“那么到底你们入不入阳京?”剑九淡淡道。
“走吧。你们相信我,他可以相信。”叶明柯对柳惜和徐子先道,而后他当先跟在了剑九的身后向着城门走去。
走到了那火红色的宏伟城门时,柳惜停下了脚步,抬头向上仰望。
阳京是一座饱经沧桑的都城,经历过许多的战火,作为都城面向平野方向的正门朱雀,附近的火红城墙上,留下了这些战火斑驳的痕迹。
大夏喜欢将敌人的武器插在城墙上示威。那朱雀门上数十丈高的地方,插满了各式的兵器,在天明的曦光中折射着刺目的光。大夏用这样的方式来展现阳京是百战不可克的雄城,也确实,在过往阳京建城近千年的历史中,阳京从来没有被外敌攻克过。
阳京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战祸,大部分的兵器在风吹日晒中已经腐朽,只有最上面的那一片兵器还比较新,而在最高的地方,孤伶伶的插着一把纯墨色的长剑,那长剑在十年的风雨过后,看上去依旧崭新锋利如初,即便隔着很远,也有隐隐的剑意传来。
古剑惊寂,老乞儿那把被留在阳京的剑。
惊寂,惊寂,阳京祭剑一战,确实是为了惊醒沉睡无知的人间,可惜人间睡得太沉。
叶明柯留意到柳惜身上气势陡然变得凌厉,转过头看向她,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柄长剑。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柳惜,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如果她想要在这里为她的父亲取回那一把剑,他不会阻止,而是会全力以赴。
但是柳惜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剑一会,便也低下了头,走向了城门之下。
跨过那座巨大的城门,越过那些阴影,他们终于步入了阳京。
他们向前看去,十丈宽的朱雀大道在他们面前延展开来,他们目光顺着大道向前延伸,抬起头看着前方。
无数美丽高大的建筑涌入他们的眼中,但是最高大与引人注目的当然是皇宫,视野的另一端有成片金色的宏伟高大的建筑连缀成片,高楼高塔林立,但是在这些高楼与高塔之上,还有更加宏伟的一个高台。
高台在皇宫之后,高达数十丈,压盖了所有的建筑,浮雕千重,金碧辉煌,光华璀璨,穷尽人间的极致,如同一座高峰般屹立在阳京的正中,仿佛连接着苍穹,托举着苍穹。
“这是升仙台。”
“每年通过大夏成为大夏值守司谱牒仙人的修士都会在这个升仙台上加冠,享大夏万里疆域民众供奉与祭拜。”
“这里也是,大夏的祭天之所。”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静日
在剑九的安排下,易容后的一行人很顺利地进入了阳京。甚至就在皇宫的不远处的一个精致小院住下,抬头就能看到那与朝霞同一个颜色的火红色檐角。
在照剑九的说法,这样他过来的时候比较方便。
值守司的位置就在皇宫之后的升仙台附近。
“我们就在值守司和皇宫的眼皮底下,真的没有问题?”徐子先看了一眼那快可以说是邻居的皇宫,不信任地问道。
“问题?没有问题。我只是怕,麻烦。”剑九坐在庭院里的石桌般,视线缓缓看过了柳惜、叶明柯还有徐子先,“你们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你们进入阳京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找人,没骗你。”叶明柯也坐到石凳上,与剑九相对而坐,他将一枚花纹繁复的玉佩从阿如的脖颈下取下,递给了剑九,表情慎重地问道,“你能够帮我查一查阿如身上的玉佩的来历吗?”
剑九伸手从叶明柯的手上接过玉佩,看到的一瞬他的目光微凝。
“有些眼熟。”
他想了一下,道:“好像在宗门的典籍上看过,似乎是某个宗派的信物。我回去查阅一下,应该很快就可以有消息。”
“那就麻烦你了。”叶明柯诚挚地道谢道。
“知道麻烦就好,你麻烦我的每一件事,都会消耗我欠你的人情。一条命不多但对你来说很珍贵,别浪费在不重要的地方。”
剑九语气冷淡地道,他转头看向柳惜和徐子先。
“你们两个是想给我带来什么麻烦?你们到阳京来想做什么?”
“看看。”柳惜淡淡地道。
“我也是。看看。”徐子先同样淡淡地回答道。
“哦。”剑九不置可否,他转头对叶明柯道,“玉佩的信息我找到后会很快就给你带到。你自己好自为之,多惹些麻烦,我好把我的人情早点给你还完。”
“放心。我会让你欠一辈子的。”叶明柯一笑。
剑九起身,很快便开门离开了这座庭院。
他刚走了不久,徐子先立刻就看向了柳惜问道:“这个人的境界到底到了哪一步?”
柳惜也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在我的感知中,他和我父亲斩杀的那个紫衣仙人同样是化灵中境。”
“但是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比那个紫衣仙人还要恐怖十倍不止。”
“你们的感应没有错。我在迷雾海中见过他出手,之前我没有修炼不知道,但是现在看来,他的境界或许并与紫衣仙人相当,但是他负剑有九,其中的剑九有吞灵和破灵的奇异能力,他的杀力,是那个紫衣仙人的十倍之上。”
“但是你们可以放心,那个人至少在还完我人情之前,不会对我出手。你们可以放心住下。只是出去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要引起值守司的注意,虽然以他的能力应该能够摆平,但是那家伙小气的很,肯定都会折算成人情扣掉。”
叶明柯摇头笑着,有些肉疼地拍了拍大腿道。
“那家伙的人情很贵,想要那家伙欠个人情,可不容易。”
柳惜与徐子先没有再反驳,他们信任叶明柯,既然叶明柯觉得剑九可以信任,至少在发现其他危险的端倪之前,他们会选择相信叶明柯的选择。
叶明柯没有再去想剑九的事,而是看着这一方飘着细雪的精致庭院,心神有久违的放松。
他对剑九有一种同类间的信任,他相信在有剑九的阳京,他比在步步杀机的龙岭之中更加的安全。
万里漂泊,他终于又有了一个可以称为家或者住所的地方。
刚刚在他身边摘下玉佩的阿如依靠在他的身边,已经到了阳京,这个女孩却没有什么惊喜的神色,而是闷闷地。
“阿如,放心,那个人会很快将玉佩的信息传过来。”
叶明柯摸了摸阿如的脑袋,轻声地安慰道。
阿如的娘亲或许还可以通过玉佩来寻找,但是阿如的父亲的谎言,他又要选择什么方式来解说?
叶明柯低头沉思着,却束手无策。
他又抬起头看向徐子先和柳惜,不用他开口。
徐子先淡淡笑道:“我们刚才说的是实话,只是看看。”
柳惜也沉默着点了点头。
叶明柯没有多问。
看看,可以只是看一看,也可以是看看要怎么做?
但是怎么做事他们的事,叶明柯也同样信任他们。
入城的时候还是清晨,到了下午时柳惜和徐子先一起出门,出门前跟叶明柯说要去“看看”。
一去便是几个时辰,阿如在午后很快就睡去了,叶明柯在这个敌人的老巢中居然也很放松地就睡去,因为在门后的阴影处,放着一把黝黑的大剑。
那是剑九留下的“巨门”。
小院的高高厚实的门不是门,这把剑才是,有这把剑在,阳京中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威胁到他们。
除了剑的主人。
这一觉睡得极长,从阳光明媚的午后,连晚饭也没有吃,一直睡到了大雪纷飞的夜晚。
这万里的跋涉,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
叶明柯醒来的时候,阿如也还没有醒来,小姑娘依旧熟睡着,只是眼角带着泪痕,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已经夜深了,但是出去“看看”的柳惜和徐子先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阳京”的入夜宵禁后的夜景。
叶明柯坐在细雪纷飞的庭院里,自己一个人对着黑夜喝着冷茶,等着两个人的归来。
但是那两个人没有等来,反而等到了深夜的敲门声。
主人归家,不用敲门,来者是客。
叶明柯平静地走到庭院门口开了门,见到了雪夜中一袭白衣的剑九。
“消息整理出来了,在这。”
仙人的作息明显与凡人不同,所以剑九完全没有要深夜来访的歉意,像白天一样直接走到了庭院中的石桌旁,将一个薄薄的信笺递给了他。
“消息急促,只找到了最简单的资料,更深的内幕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回信让蓬莱岛寄来。”
“这些可能帮不到你什么,毕竟你手里有的只
是一块玉佩。”
叶明柯打开信笺,沉默着将信笺中的内容完整的浏览完,表情凝重,还有压抑。
“只有这些吗?”
叶明柯抬头看向徐子先,问道:“原因呢?”
“那是一件多年前的密辛,皇宫和值守司内都没有,只能到蓬莱岛查一查,那边应该有存档。”
“拜托了。”叶明柯看着他凝重诚恳地道。
“可以。不过这次可能会久一些。那件密辛,牵扯到的东西可能会很多。”剑九缓缓道。
“嗯,另外,帮我查十年前在阳京的一个士子李翰,如果那条线查不出来的话,这一条线可能会有效果。”叶明柯道。
“李翰。”徐子先淡淡地一笑,“原来你的故友,就是那迷雾海中的那个凡人。不过,他那一个凡人居然能够有天生咒体的女儿,倒也奇怪,难怪会牵扯到那种等级的密辛。”
“天生咒体?你知道阿如的身上的奇异是怎么一回事?”叶明柯抬起头问道。
“当然知道。天生咒体是少见的在六道诀推广之后,依旧能够在修炼上保持着巨大优势的奇异体质。”
“在六道诀推广之前,这修仙界其实大部分都是世界把控的天下,而所谓的世家,都是有古老体质把持着的巨头。在当年的那场动荡中,大部分的体质都掉下神坛,只剩下少数的几种,依旧对普通体质的修仙而言有巨大的优势。”
剑九对叶明柯说道,他看向厢房中阿如沉睡的方向,眼中也有着异彩。
“天生咒体是天下各方势力都极力争取的天才。我也是第一次见过,相传天生咒体,生而近道,口吐真言,有以言杀人,敕令天地万物的神通。他们对天道的感应极其的敏锐,在当今六道诀盛行的年代,修仙的优势就更大了。”
“如果那件密辛查不出来,或者查出来也找不到这个姑娘的娘亲,你可考虑一下让她进我们蓬莱岛。以她的资质,在蓬莱岛中可以得到的资源不会比我少,当然,也得她有那个心性接下,不然还是会死,你可以考虑一下。”
“原来阿如的天赋这么惊人。”叶明柯也有些惊讶地道。不过他想起了阿如的几次出手,都是极其地诡异,而且几乎无视境界的差异都能够攻击到对方。
这种天赋确实极其地可怕。
“你刚才说到的六道诀和那场动荡是怎么一回事?”叶明柯记起了之前灵尘仙人化成的那个傀儡似乎也有提到了六道诀和一场让天地间无数特异体质消亡的动荡。
“你连六道诀都没听过?从来没有听过?”剑九听到叶明柯的问题,却显得非常地惊讶地反问,就像是看到一个自称剑客的人却不认识剑一样。
叶明柯刚想回答没有,突然间脑袋里轰的一声,想到了过往叔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走出镇子接触到修炼的法门,记住,一定不要学一门叫《六道诀》的功法。”
“为什么?”
“因为……它的背后有一双眼睛。”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六道诀
“《六道诀》到底是什么?”
回忆起剑叔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奇怪的话语,叶明柯对《六道诀》的好奇心更盛地道。
“你可真是个怪胎。就算是凡人也知道《六道诀》就是六界的修炼功法。在当今之世,几乎每一个修炼者都是用《六道诀》的功法修炼,甚至可以说《六道诀》就是修炼之道。”剑九几分诧异地道。
“六界里所有的修炼者无论神魔妖鬼佛,都只用这一门功法修炼?”叶明柯虽然对修炼的事情所知不多,却还是感觉这一点有些奇怪。
“那是自然。从仙尊时代就是如此。刚才跟你说过的那场几乎摧毁了所有古老世家的动荡也是因此而起。”
“你可知,如今的时代被人称为什么?”
剑九对叶明柯道,今夜一向冷淡的他已经说了很多的话,但是对叶明柯,他的话总是相对比较多一些。
叶明柯听到了他问题,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当今时代,也就是天帝纪元起始,被称为史上最强纪元,和万古修仙盛世,而这一切的基础,源于仙界三人,仙尊,天帝,与青帝。”剑九说起那三个人时,淡漠的眼眸里也有曜曜憧憬的光彩流转。
“天帝?天庭之主?”叶明柯却突然想起了那个摧毁了百万魔军和小镇的那个伟岸身影,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这三个人中,天帝作为万古第一个帝境强者,创立了天庭,以天庭一统了佛界和鬼界,割分了凡间三分之二的疆域,而青帝同样精彩绝艳,在天帝之后登顶帝境,成为第二个帝境强者,创立了青天宫,征服了妖界,割分了凡间三分之一的疆域。”
“而一直作为与仙界分庭抗衡的魔界,则直接被这两位仙界万古未有的雄杰直接攻破打碎,现在估计就只剩下一些余孽还在深渊中苟延残喘。如今的六界,可以说只剩下同属于仙道的天帝与青帝分庭抗衡。”
叶明柯想到了小镇中的百万魔军,魔军是来自魔界?与魔界沦陷有什么关系?魔军就是魔界破灭后躲入小镇世界的吗?
叶明柯表面沉静地听着剑九的诉说,在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想起了自己在看到肥胖仙人尸体时心中涌现的吞食的魔念,想起自己从地狱火海中毫发无损地走出
自己的真实身份,应该就是个魔头了吧?
自己其实很久以前就已经想到,只是一直都愿意往这方面深思。有谁愿意发现自己其实是六界中最声名狼藉的魔?
“但是,我一直认为天帝与青帝,两位帝境高手的功绩虽高,但是依旧不如一生都只在至尊境界的仙尊,因为……青帝与天帝的帝境,我觉得都离不开仙尊不惜遭受天谴,偷天道之密,开创而来的功法——《六道诀》。”
“在《六道诀》出现之前,六道的功法流派五花八门,从来没有一门功法能够适用于所有人。仙术的威力也常常
都是弱于特殊体质的本命神通。修仙世界一方面在家族的内部垄断了高阶的修仙法门,一方面又拥有比仙术威力更大的神通,垄断了仙界的修仙之路,散修除非有通天的机缘否则根本不可能出头。”
“而传闻仙尊,在发现自己开创出蕴藏着真正天道至理的《六道诀》,但却被因为窥探天机过甚,已经命不久已之后,居然把《六道诀》以仙界为.asxs.,向六界公布。”
“让每一个修行者都能够修行到蕴藏着天道至理的《六道诀》。修炼《六道诀》的修行者能获得天道加持,而且相对于其他的功法的修行者,修炼速度快,往往能够越一个小境界战斗。”
“自《六道诀》出现起,可以说过往亿万年开创出来的如繁星璀璨的无数功法一夜间都过时,过往的许多年证实了,无论相对于什么体质,什么种族,《六道诀》都是最适合最强大的功法。”
“《六道诀》在仙界最先流传开来后,最先接受的也是底层缺乏功法的修仙者,这些修仙者修行《六道诀》之后境界飞涨,且很快就有人在这功法之上,创造了无数强大的仙术。”
“而此时的仙界世家,一方面许多还固守着他们家族以往传授的功法,不肯变通,一方面还垄断着仙界大部分的资源。修炼六道诀新崛起的修仙者势力与仙界世家爆发了一场长达千年的大战。这场大战彻底改变了仙界的格局,特殊体质的神通者大部分被淘汰,旧的统治者各大世家被毁灭,在他们的废墟上,取而代之的是在那千年大战中崛起的青帝与天帝建立而起的天宫和天庭体制。”
“这就是那场推翻修仙世界的动荡。这场动荡后来又在其他的六界重演了多遍、”
剑九诉说着将多年前那段恢弘的历史,平淡的话语声也有轻轻的微漾。
“天宫和天庭体制改变了原本以特殊体质为精英的体系,依据《六道诀》的特点,重新以灵窍作为最基础的标准,设立天卡,挑选人才。”
“而天庭,作为最早接受《六道诀》的一界,在六界中的实力与其他的五界拉开了一个距离,而且,《六道诀》本来就是仙尊依凭原本自己的修仙功法创立的,虽然其他的五界也可以修行,但是只有修仙者是最适合原本《六道诀》的。其他的五界虽然可以在《六道诀》的功法上进行修改后修炼,但无论是谁修改,都无法像原版本的《六道诀》一样强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仙界的实力超过其他五界越来越多,而后,便是天帝与青帝,征伐诸界的大争之世,不过万年间,天庭与天宫的大军就打破了魔界,其他诸界也都被征服,天庭值守司和青宫司遍布各界,这个六界,就只剩下青帝和天帝两大方势力,也只有他们够做彼此的对手。”
“接下来的千年或者万年,就是这两尊仙帝的争斗的年代。”
“这就是当今的大世。”
剑九接着《六道诀》把整个六界的
势力划分与现状跟叶明柯说清楚,不然,他真的有些担心这个土鳖有一天会因为没见识把自己玩死。
叶明柯听完了剑九的话语,心中波澜渐渐平歇,这些信息虽然很平常,但是对于他来说却像是一道光穿过黑夜,照亮了许多的地方。
天帝,诸天,六道诀,小镇,试验场。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小镇一直防备的敌人便是万古以来第一二帝境高手天帝,和他创立的天庭。小镇上的三波人,一拨是小镇的幻境原住民,一拨是魔界破灭战死的魔军。
而最后一拨人,是诸天中表面臣服于天帝,实际上想要找出克制《六道诀》功法的诸天。所以在天帝到来之前,这些密谋叛乱的投降者纷纷逃走。
但是我是怎么一回事?叔为什么又说《六道诀》的背后有一双眼睛?
叶明柯感觉自己想通了一些,但还是有许多的谜团困扰着他。
但是,他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与魔界有很深的羁绊,而乔乔和陶尧,应该属于诸天或者青天宫的势力。
“你的灵窍既然已经开启了,也是时候要修炼了。你应该还没有《六道诀》的功法?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缺几的功法?”
剑九突然想起道。
“缺几?”叶明柯不解。
剑九一笑。
“又忘了你是从山里来的。缺几的功法指的是与六道诀的原版功法缺几成的功法。这些功法与原版差距越大,功法的威力与价值就越低。目前修行界流传最广的是缺九的功法,而至于原版的功法,据说只有飞升到仙界,才有可能接触到。”
“虽然天庭是打破了垄断了功法和资源的旧世家而建立起来的,但是,几千年过去了,天庭和仙界的一些大势力,又开始向那些大世家演变,既然功法一统了,他们就从功法的残缺性上着手。”
“不过,只要有天帝在,天庭的架构便不至于僵化太过,如今只要有天赋,便不是世家大族出生,也可以在天庭体系中换到高等的《六道诀》。”
“说吧,你想要缺几的功法?不过这可要折算成人情的。缺九的我可以直接送你,缺七以上的功法价值可就不菲,最高只能给你缺五的功法,而且那就值一条命了。我的功法目前也只到缺三,而且门派禁止外传。”剑九道。
“那就缺九吧。”叶明柯很爽快地道。
“你确定?低等的六道诀虽然可以转修高等的六道诀,但是依旧会影响仙道的基础,你真的要为省几分人情而耽误你的修行?”剑九皱眉道。
但是他哪里知道叶明柯在弄清楚剑叔为什么会禁止他修行《六道诀》的原因之前,《六道诀》背后的那一双眼睛又是什么?他根本不敢修炼《六道诀》。
这份缺九的功法,只是他想了解到底修炼是怎么一回事。
“你确定的话,明日功法就会送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争
“你确定的话,明日功法便会送来。”剑九道。
“谢谢。”叶明柯点了点头。
而后两人间一阵沉默。
“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或者,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剑九缓缓的道。
叶明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没有吗?”
剑九抬头看向院子里的厢房,淡淡地道:“你的两位只是‘看看’的朋友看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如果我让你帮忙……你就会帮吗?”叶明柯抬起头看向剑九那双淡漠的眼睛,眸光冷冽。
他一直不喜欢剑九的眼睛,那双眼睛看这个世间太冷。
叶明柯轻笑了一下。
“即便你能够帮我也不想再麻烦你。我大概猜到那件事也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朋友间的人情不是这样子算的。”
“那件事,在值守司的属于二级事件,直属于东海仙境。”
剑九也看着叶明柯,缓缓地道。
“我是一个很不在乎的人。我其实也不在乎麻烦。只是我不认可,不能理解。你并不是凡人,也不是什么救世主,为什么要用你的命去做那么多?”
“我不知道。”
叶明柯摇了摇头,笑容带着几分自嘲,很可能是魔族的自己,有一天却想着和仙人对抗,从仙人手下救下凡人。
确实有些可笑。
“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很多。你知道为什么值守司要颁布崇仙令?要在凡间各处设立天卡?”
“那同样是因为《六道诀》的存在。”
剑九的眼睛直视着叶明柯,话语冷漠,却慎重细心。
叶明柯认真地听着这位好友的话语。
“当今是盛世,也是大争之世。而在《六道诀》出现之前,仙道的战争,大部分都决定于高境界修士的对比,许多门派的战争,只是两个门派门主的战斗就可以决出高下。”
“但是,《六道诀》出现后,修炼功法的统一,衍生出了仙界军团的合体战法,低阶修士的数量和质量同样会对一场仙界战争起到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这彻底改变了原本的修仙战争格局。”
剑九望向都城的南面的夜空,缓缓地道。
“现在六界一统的战争已经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刻。天帝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二有余的六界,只需要将青帝压倒就可以取得一统,而青帝的势力也到了生死存亡吊于一线的时刻。无论是青帝还是天帝,都在竭尽所能的穷尽所有的力量与对方博弈。”
“而凡间大世界,作为六界中最为辽阔的一界,每年为上界输送了许多飞升的修士,是其他各界新鲜血液的来源。也是天庭与天宫争夺的重点。”
“在阳京南去十万里外的蛮荒与中洲和西土的交界处,现在天庭与天宫都屯兵百万,相互对峙,战争不断,每年都有大量的修士在死去。所以双方都需要有大量的新晋修士作为兵员补充。”
“最大兵源之一就是凡间,凡间的乱局就是为了养蛊,立仙人的显赫地位,吸引
凡间的凡人蜂拥求仙,用最乱的时局,逼出最多的修仙者。”
“这是这个大争之世的大势,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叶明柯聆听完剑九的话语,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苍白地微笑着道。
“你明白了什么?”
剑九看着眼前这个反而变得更加轻松的少年,声音低沉,带着隐隐的怒气。
“你如果想要平仙患,你要对抗的是整个六界的大势?”
“你只是一个局外人,而且你别忘了,我说过仙人军团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修仙者的战斗格局,而阳京,就有这样的大阵和军团。”
“十年前的那场阳京祭剑,一方面只是个笑话,一方面修仙者确实没有做好准备。但这一次,你们杀死了十二郡值守和司天,你们在阳京要面对的是一个已经从打盹中醒过来,认真看着你们的值守司。”
“认真地看着我们……那样很好,你们终于认真地看着我们了。”
叶明柯眼睛低垂地看着手中轻轻转着的茶杯,平静地道。
“你知道吗?我一直特别讨厌你们的眼神,在迷雾海,在风雪夜,在龙颈火窟,我不明白,同样都是生灵,甚至可以说同样都是人,你们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的冷漠和高高在上?”
“凭什么呢?”
叶明柯抬起头,闪着冷芒的眼眸戳进剑九深邃淡然的眼瞳。
“我看你的眼光已经不一样,因为我们是同类人。但他们不是。我们和他们处在两个世界里,悲欢并不相通。”
“而且,弱肉强食。没有力量的凡人没有尊严,不是很正常吗?”
剑九移开了眼睛,似乎也有些害怕被那双眼睛里的锋芒刺伤。
“弱肉强食?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我总觉得这样的世道不对。”叶明柯摇头,眼睑低垂,看着面前那个依旧在不断旋转的茶杯,轻声地道。
“但是,哪里不对,我又还没有想明白。”
庭院里的谈话声又再次沉寂,只有大雪飘落的窸窣声在他们的耳边轻轻响起。
“我走了。你交代的事,有消息时我会找你。”他抬头看向门边阴影里的灵剑“巨门”,淡淡地道,“只要你在这个院子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护住你。但是如果你想出去做什么,我不确定我能够护住你,甚至……不能确定我会不会对你出手。”
“我知道了。”叶明柯轻轻点头。
剑九没有再说,径自出去。
天很快就亮了。
天亮时出去“看看”的柳惜和徐子先回来了,带着满脸的倦容,先去睡了。
阿如早上醒了过来,吃过早餐后,叶明柯跟她说她娘亲的信息还需要过两天才能查到。
阿如没有回话,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又重新恢复了入阳京以来的沉默寡言,闷闷不乐。
即便是冬日大雪纷飞的阳京,也不愧是大夏皇朝最繁华热闹的都市。
隔着不高的院墙,可以听到院外不时传来军队巡逻的脚步声,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招呼问好
声,热闹非凡,生机勃勃。
但是,偶尔也能够听到有乞丐乞讨和低低哀哭的声音,还有当有仙人撵架经过时,满街的跪拜和祝颂声。
墙外的热闹,更显得墙内的安静寂寞。
早饭后,叶明柯提了把躺椅,就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看着雪停后的如同嫩玉般明净可亲的晴空,看着不远处皇宫高高翘起的火红色檐角,像是一直在想着什么。
尽管昨日已经睡了一天,但是他的脸上依旧显得非常疲惫。
而同样沉默的阿如,坐在离叶明柯不远处的门口,或是托着腮和叶明柯一样看着晴空发呆,或者一个人堆着小雪人,但是她堆的雪人没有一个是堆好的,常常堆到一半便被她推倒弄散,再重新堆起来。
她一直没有跟叶明柯主动提起寻找她的娘亲和她的阿爸。
等到午饭时,一夜没睡的柳惜和徐子先先后醒了过来,院子里才显得热闹了一些。
特别是徐子先,在吃完午饭后,便拉着叶明柯,两个人在院内高谈阔论,研究起了数术。
在互相学习了对方掌握的算法之后,徐子先发现自己的运算还是远远不能和叶明柯相比,同等的算法,叶明柯不用纸笔,运算的速度也是他的几倍。
“你怎么可以算得怎么快?不可能啊,本天才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大脑了。”徐子先颇受打击地在大雪中盯着地上的术式发呆。
“很快吗?不会吧,我数术是我姨教我的,我跟她学了六年,到最后都还比她慢了一线。”叶明柯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地道。和姨下棋,他一直都是被虐的那一个,所以一点自傲的感觉都没有。
想想都一把把心酸泪。
“已经快得不科学了好吧。你的计算速度真的不是一个人该有的。甚至……甚至”
就算面对十二郡值守和司天都不曾苦恼和害怕的徐子先抓着自己的头发,表情有点万念俱灰。
“甚至快得就跟一种传说中的机器一样。”
“什么机器?”叶明柯好奇地问道。
“这种机器是我现在做实验时最欠缺的,要是有它的存在,我许多被迫停滞的实验都可以迎刃而解。”
“或者你以后做我的计算机就好了。”徐子先看向叶明柯的眼神发着狼一样的光。
“等等……什么机?”
叶明柯感觉有点不妙的伸手表示暂停道。
“用来计算的机器,简称计算机。它的原理是用一和零,构造和推演出一个完整的系统,这个系统能够分析和计算出世界上大部分的东西。不过现在我们不可能做得出来。”
“计算机兄弟,兄弟我还有多个试验结果因为计算太复杂没有办法验算,还得你来辛苦一下。”
徐子先看着叶明柯的眼神越来越亮,蹬蹬蹬地跑回自己的房间,背出来自己的大书箱,从箱子里面拿出来一叠厚重无比的白纸,笑容灿烂地递给叶明柯。
原本坐在树下悠哉赏雪的叶明柯脸一下就黑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细雪
在庭院中与徐子先的交流,一直聊到了黄昏。
叶明柯在交流过程中,才渐渐感觉到眼前这个被人称之为天才的男子身上蕴藏着的魅力。
他狂傲,但是他的狂傲只是在他所学的知识上,他对知识的狂傲是因为对知识的极致的赞美与热爱。当叶明柯展现出他所没有的知识时,他又能够因为对知识的热爱而立刻转变为一个谦卑好学的君子。
在人事上,他也表现出了极其细腻敏锐的感知,他给人带来的为人刻板的印象,只是因为他能够敏锐感知人心的脉络,却不愿意虚如委蛇。
但是叶明柯在和他交谈中,却能够感觉他和初见时相比,好像在人事上有了很大的改变,像是有些笨拙地学习人事交往上的圆润和权衡。
“我想过了。你说的用火的文明的力量来对抗灵气文明的力量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火器的制作只靠我一个人不行,依凭于现在被王朝、仙患压迫的大夏人民也不可能发展出真正强大到可以对抗高阶修士的火器,”
“格物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先格人。”
“我在阳京中走了一天一夜,人间的脊梁已经快被打断了,如果人间的脊梁断了,那么整个人间就将永远沦为修行者的造畜场,再也没有半点希望。”
“我不能一直只是待在大山里研究火器,我想走出来,把我脑子里火焰文明的蓝图,把对抗仙患的希望,传递给更多的人。”
“我要建立起一个没有压迫的国度,一个个人人都能够接受最适合他们的教育都能各尽其能的国度,只有这样能够凝聚起每一个人力量的国度,才能够燃起世间最狂烈的火焰,。”
“但是这需要很多年,但是这世间已经不见有火光。”
“但总要有人去做一些事。”
“若此永夜无火,我愿意化身为炬。”
叶明柯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古怪镜片的男子映着火红霞光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冉冉燎原的野火。
他没有对这个面容普通、行为怪异的年轻男子的话语做任何的点评和建议,因为他知道这个男子已经找到了他要为之坚守一生的路。
依旧厚重破裘的柳惜站在他们的不远处,温润的瞳孔看着徐子先,眼神温柔而坚强。
日暮时,叶明柯掌勺,徐子先和阿如帮忙打下手,柳惜本来也想要帮忙,但是平日里虽然英明神武,却基本没进过厨房的她净帮倒忙,很自觉地转而去打扫和布置桌子筷子。
静雪幽幽,像是在天地间挂着一幕朦胧的珠帘,暮光与白雪里,四个人像一家人般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晚饭后,徐子先和柳惜只是和叶明柯说了一声,没有和叶明柯说原因,便再一次出门。
在这个午后,他们和叶明柯说了很多很多,却没有说昨夜他们去做了什么。
他们没说,叶明柯也就没问。
窗外下着小雪,叶明柯就坐在窗边,身旁放着剑九用飞剑传来的信笺。
一份是缺九的《六道诀》,一份是剑九的手书——“密辛信笺尚未到京,翰于京之纪录,亦搜寻无果,疑十
年前为人所销毁。”
叶明柯转头看向身后床上的阿如,摇曳的灯光里,小女孩已经睡下。
突然安静下来的她,是不是……其实已经猜到了很多的东西。
叶明柯将剑九的手书递到身边的烛台点燃,放到地上烧成一堆灰烬。
身为总管大夏百万里疆域的司天,连一封手书剑九都是用灵剑递送,像一个孤家寡人一般。
这固然和剑九清冷的性子有关,但是这也侧面反映出初来阳京的剑九,面对的可能也不是一个友善的环境,而是陷入到仙家宗门错综复杂的势力纠葛之中。
他拜托剑九的事大多都是不会对剑九造成太大影响的小事,他不想让剑九因为自己而去面对宗派的压力。人情归人情,不是这样用的。
叶明柯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的雪夜静思着。
窗,椅,沉思的人。
叶明柯突然感觉自己所处的这个场景特别地熟悉,仔细一想,却哑然地一笑。
坐在窗前的静默沉思的叔,是除了在火炉边的叔,自己最熟悉的的一幕。
没有刻意的模仿与教导,他的行为里却渗透了叔的痕迹。
想起叔,他的心中又涌现出让心揪起的紧迫感,他很想很快便料理清楚阳京的事,远赴南方蛮荒和西土去找知道当年真相的九灵元圣。
但是,虽然自己说过只是一个人间的过客,但是自己真能够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徐子先和柳惜在知道他不是人皇体后,他们要做许多事的时候都没有要求叶明柯与他们同行。
失去了人皇体的身份后,他这个不是在大夏长大的小怪物,确实好像没有什么义务要去抗衡那几乎不可抵挡的仙患。
他不是预言里要拯救人族的人皇体。
但是……
夫子再临近离开小镇时对他说的话语又一起回荡在他的耳边。
“你是什么人,不应该是由以后的你来决定的吗?”
“我是什么?魔鬼?怪物?孤魂?”叶明柯看着没有月亮的夜空,无声地问。
像是要回答他的问题一般,他放在房里桌案上的剑匣突然振动发出了一声闷响。
叶明柯转头看向了那个剑匣,眉头微皱。
“咔嚓”一声轻响,他用意念开启了剑匣,一道白色的小小人影从剑匣开启的缝隙中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
“你这么吵,是嫌我给你一条命太多是吧?”叶明柯看着他冷冷地道。
“怎么会呢?一条命可不能再少了。再少小的可就不能给大人效劳了。”有一个身影讪讪地笑道。
那个白色的小人影正是灵尘仙人,他脸上依旧没有五官,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出了几分更深的诡异。
“哦。那你现在有什么可以为我效劳的?没有的话还是回去你的小黑匣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叶明柯语气冷峻,对他没有半分仁慈与客气。
“别啊,大人,在那看不见半点光亮的虚无里呆上几天,小的实在受不了了。还请主人仁慈宽限几分”那小蜡人急声地求饶道。
“你要杀我时,你杀死那么
多无辜者时,可有对他们仁慈宽限几分?”叶明柯的口气没有半点松动。
他知道眼前这个陪着笑脸的可怜人与他的弟子曾经几度想杀死他,手上更沾满了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大人,不能这样子啊,其实小的不能够算是灵尘仙人,我只是灵尘仙人留在匣子里一道灵,灵尘仙人对我来说就像是父亲与儿子间的关系,我也很冤枉啊我。”那小蜡人努力从桌脚爬上了叶明柯附近的桌案上,两只小手在没有眼睛的脸上摸着,像是揩着泪,悲声地道。
他的哭诉的话语难辨真假。
叶明柯不为所动。虽然他也感觉这个小蜡人的性情与灵尘仙人确实有很大的差距。
那小蜡人看到叶明柯的表情越来越冷峻,终于知道卖惨唬人对叶明柯没有作用。
那小蜡人收了哭声,又换上了谄媚的话语,陪着小心地道。
“大人,小的出来确实是来给大人效劳的,小的知道有一个信息,一定可以给大人很大的帮助。”
“什么信息?”叶明柯的话语里有些动心。
“小的有一个猜想,可能可以驱动人间剑。”那小蜡人谄媚地笑着道,话语声中却透出一股狡猾。
“说。”叶明柯的眸中放出精光。
“大人,那……”小蜡人嘿嘿笑着道。
“你说了,我可以准许你每天出来一会。”叶明柯冷冷地道,“再有其他要求,别怪我把你融了。”
“别,别,这可是小的最后的一点身体了。其实使用人间剑的方法很简单,使用人间剑的关键大人你很久前就有了……”
那小蜡人的声音转而变得有些神秘兮兮地道。
“那个关键,便是大人傀儡匣中的那个白玉少年。我可没有骗柳一夫,那个白玉少年确实是整个凡间最后的一个人皇体。”
“你那一夜说的竟然是真的。
”叶明柯心中一颤,看向小蜡人的目光凌厉。柳一夫和柳惜十年流浪都没有找到的人皇体,相传注定要解救人族的人皇体,居然真的被这样的一个小人杀死制成了一个傀儡。
而且,还很可能是世间,最后一个人皇体。
“世间大部分的传承宝物都是通过精血来辨识血脉,小的制作的傀儡,虽然傀儡的身体带有蜡制的性质,但是同时也保留了血肉的性质,也就是说那个白玉少年的血脉中依旧留着人皇的血脉,有可能可以唤醒人间剑。”
叶明柯再次看向剑匣,剑匣弹开,又一道白色的人影从剑匣中冲出,在地上化作了一个有着璀璨金瞳的,白玉般的少年。
他取出柳惜留在院子中的人间剑。
徐子先要在人间走出一条与修仙文明截然不同的道路,在这个道路发展的过程中,必然会面临无数的打击。
一个破武道十二重楼的高手,已经让天庭值守司倾巢而出。一个全新的文明的崛起,会遇上什么?
有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在他弱小的时候庇护它。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眸光璀璨却空洞无神的白玉少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凛冬将至
柳惜的脸庞罩在黑色的衣袍里,无声无息地行走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穿过一条又一条狭小肮脏的小巷。
这些小巷隐藏在密集的高楼之后,头顶都是混乱的窝棚,几乎没有一点光亮,但这个不见星月的小巷,却能够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不夜的高楼传来的丝竹之声。
柳惜抬起头,发现在这些肮脏的小巷里连天空都看不见,可以想见这个污秽肮脏的小巷白天时同样也没有什么光亮。
阳京,这个被称为光明之都,不夜之城的圣地里,有些地方却连白天也没有。
虽然是深夜,但是小巷里并不空荡荡,而是东倒西歪、密密麻麻们地睡着许多的难民。这些封闭肮脏但至少遮挡了风雪的小巷在那些幸运地混进阳京的难民眼里,已经是如天宫般温暖而美好。
能够活着,已经是很温暖的一件事。
柳惜看到那一张带着笑容安睡的孩子的脸,她放慢放轻了脚步,她害怕惊醒这些可怜的人仅有的美梦。
“但是我所做的,很有可能会连他们最后栖身的地方和做梦的可能都打碎。”
“父亲,这就是你这么多年都走不出的痛苦吗?”
潜行在黑暗中的柳惜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沉睡的脸,眼前同时闪过刚才离开的那个聚会里,那一张张痛苦却坚毅的脸,那一把把代表着死亡的兵刃。她的脸上浮现了一瞬极致的疲倦与忧愁,但很快再次被冰冷的坚强再次覆盖。
“不,父亲,我不是你。我会坚守我认为对的地方,即便世间都认为我错了。”
“这个所谓的盛世早就终结了。大夏已经亡了。凛冬已至,再卧在风雪中,最后只能带着冻死前的微笑死去。”
“我没有错,便是最终依旧没有办法改变,我也没有错。”
“父亲,我会接过你的剑——惊寂。”
这个行走在极致纯粹的黑夜、脸庞柔美的少女无声地对着这个世界说。
她继续向前走着,靠近皇宫的地方街道变得通畅洁净,与刚才的小巷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她在临近小院时换下了黑袍,恢复了平时的宁静的模样,推开门走进了小院。
她刚走进小院,便感应到什么,惊喜地微挑起柳叶般的眉。她眼神明亮地看向那个坐在院子中像是一直在等她回来的少年。
“给你的惊喜。”叶明柯看着她笑容灿烂地道,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眸光璀璨的白玉少年,白玉少年的旁边插着一把沉重的黑剑——人间。
……
“这很好,这真的很好。我没有想到你能够找到让人间剑持续苏醒的方法。这样子,开启人皇密藏和感应武道都能够做到了。”
与叶明柯一起坐在石桌旁的柳惜抚摸着那把熟悉的重剑,温润的眼睛里满是藏不住的欣喜,她与这把她背了十年的剑有着割不断的羁绊。
叶明柯看着笑容欣喜的她也很开心。
但柳惜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些许。
她将剑递给叶明柯,笑容依旧温婉明媚。
“这把剑既然已经解封了,你已经背得起它了,以后它就交给你了。”
“还有……”她停顿了一会,继续认真地道,“等阿如的娘亲找到后,你就带着她们立刻离开阳京。这里很不安全,你们早些离开比较好。”
“这把剑不是我的。它是人
间的剑。”叶明柯停顿了一下,没有接过那把剑,而是抬起头看着柳惜,“你们在做什么不打算告诉我吗?”
“这是我们自己家乡的事。我们可以自己来解决。”柳惜低垂下目光,平静地道,“而且你还有自己的亲人要寻找。我只希望若有一天你获得了人皇密藏,可以把里面的武道功法流传出去。”
她微笑着,像是想起了负剑十年与父亲一起流浪的日子,但是她微笑的温润瞳孔里藏着刀剑般坚硬锋利的光芒。
“我不会像父亲一样把人间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神灵身上。但是人皇密藏毕竟是父亲几十年的追求,所以这一点如果可以的话还要麻烦你了。”
“我会一直记得它是人间的剑。”叶明柯没有回答可不可以,而是再一次复述了那一句话。
“我相信你。”柳惜轻声地点头道。
黎明前的黑暗终于散尽,坐在庭院中的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遥远的天边,有温暖的晨曦从天边而来,洒落在两个人的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柳惜和不久后也回来的徐子先两个人吃完早饭就又睡下补眠,但这一次他们天还没黑就再一次出门。
日子一天天缓缓流淌而过。
柳惜和徐子先一天中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小院外的阳京越来越喧哗与动荡。便是就在皇城边下的小院外面,也出现了一次惨烈的厮杀,鲜血甚至泼到了小院的院墙上。
严冬中的阳京,空中飘荡着的渐渐不止有雪花,还有愈发浓烈的血腥味。
但小院内依旧安静。
叶明柯一直待在庭院里,陪伴他的只有人间剑和阿如,当然还有每天放出来一刻钟,然后每次一放出来就变成话痨的灵尘小蜡人。
这个小蜡人第一次放出来后,就对着镜子仔细地扒拉自己的脸好久,给自己捏了一张和易二有些相像的英俊的脸,发现阿如和叶明柯都不理他之后,这个小蜡人只能每天无聊地和镜子中自己英俊的脸聊天。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偶尔会过来的剑九。
刚刚入夜,剑九再一次来到小院。
“你要的消息已经找到了,明天就可以传到我的手里。”剑九看着好像每天就是在院子里赏雪的叶明柯道,“不过,你知道的,连一个宗门都被灭了,剩下的可能很小。”
“嗯。”叶明柯缓缓地点头,“我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转过头看向也坐在石桌边上发呆的阿如,目光里隐含着愧疚。
他只是告诉阿如他还在找消息,阿如便安安静静地等待了很多天,从来没有主动要去找自己的娘亲与阿爸。
剑九看到安静地趴在石桌上、像个瓷娃娃一样的阿如,一向冷漠的他目光中少见地带着光彩与认真。
他轻轻弹指,背后有一道道剑光雀跃着飞起,如同一只只飞鸟般环绕着三个人流转飞舞,满院流转着璀璨美丽的剑光。
原本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的阿如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被那些美丽剑光吸引得坐直了起来,那双明亮澄澈的瞳孔里倒映着一道道色彩缤纷的剑光。
一道氤氲着淡淡紫光的秀气小剑停留在阿如的面前,阿如瞪大了眼睛,有些好奇地伸出了手指试探着去触碰紫光中的小剑,那漂亮的小剑如同一尾游鱼般亲呢地轻轻触碰着阿如的手指,而后环绕着阿如身体飞舞着,像是在与她嬉戏。
看着庭院中的飞剑,与剑相处的剑九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他看向被飞剑吸引住兴趣的阿如,轻声道:“阿如,你想不想也拥有这种飞剑?它可以做到很多事。如果你愿意到蓬莱岛的话会有很多人愿意教你飞剑。”
阿如看着飞剑笑着,可是听到剑九的话语,她慢慢转过头看着剑九,那张精致的小脸上表情凝固住,渐渐地模糊变淡。
“可是……一路上的飞剑都是那些仙人用来杀死我们的。”她轻声地道,嗓音空灵平静。
满庭的剑光停顿了一下,而后回到了剑九的身后。剑九沉默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话。
院子里沉默了一会,还是剑九打破了沉闷问道:“你的那两个朋友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叶明柯平静地道。
“十年前崇仙令颁布,在朱雀门上公开处刑违反崇仙令的武夫全族,引出了阳京祭剑的诸多武道修行者。一战之后,大夏武道凋零殆尽。”
“而明日黄昏时分的祭天你应该猜得到值守司同样在等什么?”
“他们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死。”
剑九凝重地看着叶明柯,缓缓地道。
“我知道了,谢谢。”叶明柯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他转过头看向庭院外的黑夜。
“明天我拿到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剑九对叶明柯道,而后安静地离开。
没有剑光可以看的阿如重新趴在石桌上,她侧着脸看着叶明柯问道,“木头,为什么柳姐姐和眼镜哥哥每天都出去?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做一件事,他们想让天下人都像你阿爸一样聪明明白,他们想让天下间再也没有会让你阿爸与娘亲分开的坏人。”叶明柯摸着阿如的脑袋,微笑着轻声地道。
“没有坏人。”阿如低下头,她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通红,盈满了泪珠,她喃喃地道,“阿如,也想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要分开阿爸、娘亲与阿如的坏人。”
……
阿如睡去过后,叶明柯坐在自己的房间内,没有点灯。
夜半时一个模糊的黑影来到了小院,轻手轻脚地在柳惜和徐子先的房间里忙碌着,最后背起了一个巨大包裹准备离开。
“你们就打算这样子离开吗?”
一直隐没在黑暗中的叶明柯隔着窗户看着庭院中的那个黑影道。
那个将要离开的黑影停住了。
叶明柯继续道。
“我很多事不知道,但最后一步要应该是我来做。我做,我有可能不会死。但如果是她去做,她很有可能会死。”
那个黑影缓缓转过身看向叶明柯。
叶明柯看着他,眼神明亮平静。
“你们想要做到什么程度?”
“我们……想把这座城彻底地烧掉!”
“把人间剩下的美梦彻底烧尽!”
冬夜朦胧的月光下那个黑影露出了徐子先憔悴苍白的脸,那张脸上有一双灼灼的眼睛,如同熊熊燃烧的鬼火。
“你们……叫什么名字?”
“凛冬。”
“凛冬军。”
大夏已亡,凛冬将至。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屋檐下
徐子先到最后没有拒绝叶明柯的要求,只是反问了他一句。
“如果你出手了,阿如怎么办?”
那道黑影走了,那一声质问却还在叶明柯的耳边回荡着。
叶明柯坐在窗前,就像无数个静夜沉默坐在窗前的叔一样,手指无声地一次次敲打着面前的桌案。
待在小镇十六年无数个夜都难以入眠的叔,也同样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吗?
沉思默想的他,没有注意到他一直以为在沉睡中的阿如,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沉默地看着月夜下那个面容压抑苍白的少年。
他也有孩子般的脆弱,跟自己一样的脆弱。
……
天边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柳惜没有回来,微弱的曦光照亮的另一边厢房空荡荡的,他们已经收走了所有东西。
最后的一夜也已经结束了。
微弱的曦光里一抹明亮的剑光从无声无息地越过庭院,化作一柄秀气的小剑悬停在叶明柯的身前,剑上放着那一封他等待很多天的书信。
叶明柯向着那把剑伸出了手,将要触及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取下了那一封书信。
启封,参差不齐的陈旧纸张从书信的开口处滑落,带着那段已经被人遗忘了很久的往事。
它或许也不知道,它曾经承载着那一个已经死去的男子所有美好的向往,
微弱的曦光洒落在陈旧的纸张上,渲染出点点细碎的光斑,叶明柯透过那些纸上冷漠简洁的零散记载,渐渐窥探到十年前那个极其黑暗与血腥的故事。那个,也最温暖与光明的故事。
叶明柯转过头看向在床上闭着眼睛安睡的阿如,又垂下了眼睑。
已经日出了,他将信封中剩下的所有东西全部取了出来,防止有遗漏的地方,最后取出的是阿如的那一个玉佩,和这份资料密封所用的归档类别纸条,上面是殷红如鲜血的字。
“仙音坊”,附注,已亡无存,归入弃件。
叶明柯沉默着将所有的资料都收进信封里。
天已经亮了,清丽温暖的冬日挂在了小院的墙头,他收好信笺后,出去为阿如准备这一天的早餐。
淡淡的炊烟与饭香渐渐在庭院里飘散开来,当叶明柯从厨房里走出的时候,阿如已经洗漱好坐在庭院里平时吃饭的石桌上。
她穿着自己最好看的裙子,扎着那两根熟悉的小辫子,就像叶明柯在那座山中的木屋时看到的她一样,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的她,虽然依旧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却没有了那在山中风雪里狂奔的调皮与欢乐的笑容。
她显得那么的安静,安静让人心疼与悲伤。
安静的氛围间,两个人喝完了白粥,吃完了早餐放下了碗筷。
叶明柯沉默了一会,轻声地道。
“阿如,我一会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么多天都只是待在小院里的阿如没有露出任何奇怪的神色,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她大
大的眼睛里很平静很平静,没有一点色彩。
叶明柯没有立刻带着她出门,而是先回到房间里背上了蒙着黑布的剑匣和人间剑,才回到庭院里,拉起了阿如的手。
两个人打开门,走出了门口。这是他们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走出房门。
叶明柯的心中承载着许多沉重的东西,他从进来时便没有出门,是因为有许多束缚着他的原因。
往日里隔着院墙都能感受到街道上的热闹,但今天当他们行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却感觉非常的安静,路上的不多的几个行人脸上都带着紧绷着的神色,步履匆匆,整个阳京,笼罩在每一个人都能够感受到的安静与压抑之中。
但是这片寂静中,每隔一小段时间,便有宏亮清晰的钟响自都城正中央那个最宏伟的高台上传出。那高台是如此的金碧辉煌与高大,让每一个在阳京的人,只要抬起头就能够清晰地看到高台上耸立的神柱,浮雕,神幡,与一尊尊的巨大的神像。
但今日高台上不止是这些,整个阳京仿佛所有的生气都凝聚到了升仙台上。虽然祭典要到黄昏时才召开,但这个清晨升仙台上已经有密密麻麻如同蝼蚁般的杂役和民夫在忙碌着,更有许多个御空而立的仙人身影找监视和指挥着一切。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但那温暖的阳光也还在,细碎明黄的阳光和晶莹洁白的飞雪一同从天空中洒落。
叶明柯牵着阿如一起走在阳京的街道上。他看见了许多,他看到了阳京聚集人间财富而建起的繁华,也见到了那繁华之下瑟缩的黑暗与恐惧。
他看到有高坐在华丽的肩舆上,穿着素白仙袍,长袖飘飘,被人急匆匆地抬着走的人间豪富,也看到了那御剑而过的一些仙人穿金戴银,穿着色彩艳丽的华服,如同人间最土的富户,就像他最先遇到的易老六、易十一等。
他见到那些感受到笼罩着阳京恐怖气氛而在家里点燃高香,恐惧担忧地祷告着的人,开启灵眼的他,也看到了几个外表打扮寻常,但眸中含着冷光怀中带着兵刃的人间侠客。或许就是那个名为凛冬的阴影组织里的一员。
“铛”
“铛”
“铛”
钟鸣声声,无论是富户、还是平民,还是仙人,还是怀揣着兵刃而来的武夫都常常忍不住地抬头看向那座高台,但是叶明柯没有,他看着天空的飞雪与阳光,看着街上的行人,看着同样没有抬头只是跟着他走着的阿如,但就是没有看那座高台。
虽然那高台上可能会有三万条生命将被掠夺,但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虽然那只是关乎一个已经逝去的生命的痕迹,但生命的重量的计算往往是极其的复杂,特别是关乎到自己的时候。
走过了漫长的街道,按着剑九送来的地图走着的叶明柯终于看到了自己要到的终点。
这里已经离开了都城最繁华的中心,四周的建筑稀疏了许多。一个特别高大的牌坊横立在他们的前方,上面残破零落红字依稀可以辨认出“
仙音坊”三个字,那字体的旁边还纹着一朵牡丹花的纹饰。那个纹饰和阿如拥有的玉佩一模一样。
而在牌坊之后,是一片废墟。一座座焦黑暗红的木制高楼半倾着,遮蔽了那个方向所有的阳光。而在废墟的最底层,已经有顽强的野草长到了半人高。当风雪穿过那将倒未倒的高楼时,焦黑的门窗在轻轻摇晃着,高楼里传来如同呜咽的哭泣般的风声。
那是一片即便成为了废墟也可以看出曾经繁华的高楼。
阿如跟着叶明柯走到了那个高大的牌坊的下面,她一直平静无神的瞳孔突然间涌出了大量晶莹的泪珠。
她无声地哭泣着。
阿爸曾经告诉她,他们一家人会阳京最高大漂亮的牌坊下团聚,但如今她来了,在这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叶明柯的脚步也变得更加的沉重,他没有带着她走进那片埋藏了许多谎言的废墟,而是带着阿如又走出了一段路,在临近一条街的一家有着黑色屋檐的小酒馆处停下了步伐。
酒馆已经很老了,黑色的屋檐上长着被积雪覆盖的枯黄野草,门口那半隔着街上风雪的布帘上也沾着斑斑陈年的痕迹。
叶明柯牵着阿如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一袭白衣但未见负剑的剑九已经坐在了小酒舍内的一张木桌上,桌上放着三个酒杯与一个酒坛子。
酒舍最里面的布帘后隐约可以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在忙碌沽酒。
剑九抬头端起酒杯轻抿着酒,叶明柯牵着阿如直接坐到了剑九的那只桌子上,四面四个位置的桌子只差最后一个位置还没有人,那个位置放着第三个酒杯。
“昨夜你没有说服你的朋友?”剑九没有抬头看他,而是直接轻声地问道。虽然是问句,但用的却肯定的语气。
“我唯一找到的那个人就在这里。”
“如果你不能阻止他们的话,那今天了结这一个往事后,便带着阿如离开吧。今日过后的阳京,不适合你们再留下去。”
“我会先照顾好阿如。”叶明柯也端起了自己身前的杯子。
阿如的脸上残留着泪珠,仰起脸双目迷蒙地看着叶明柯。
叶明柯伸出手握住了阿如冰冷的右手,他的双眼温和而坚定有力地看着阿如,像是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面前这个小小的女孩。但是他一开口,声音里还是忍不住带着了几分沙哑。
“阿如,今天……我们想跟你说一个故事。”
那个一直在酒馆布帘里面忙碌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揭开了那面布帘,颤巍巍地从布帘后走了出来。
他沧桑深邃的眼睛正对上了仰头看着叶明柯的阿如的眼睛与那一张精致的小脸,他原本迈出的步伐停住了,恍惚间有流淌的岁月从那一双沧桑的眼睛里倏忽而过。
“真像啊。”
老人的沧桑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感伤与追忆的喟叹。
第一百三十章 红衣曲
阳京,这座有着一个温暖名字的城市,一年十二个月却有四个月飘着鹅毛飞雪。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它才有一个这么温暖的名字。
就像人一样,总是因为残缺而去追求,但却总看不到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它遗忘了钟情于自己的飞雪……
“为什么刚好就缺一个灵窍呢?”
老酒馆内的黑色屋檐上落满了厚重的积雪,一个身材高大挺拔、脸庞带着风霜与几分书卷气的男子对着半卷起的门帘外的风雪饮酒,面容有些丧气地道。
他喝的是店内最廉价的劣质米酒,入喉带着割喉的苦涩,就像这九年的流浪。
大雪天里这条小街上行人不多,老酒馆里就只有他一人独坐。
“阿瀚,今年你还不回家吗?要是你赚不到钱找驿舍。嘿,今年老头子我的小酒馆晚上都不许你蹭住喽。”
一个发鬓半白的老者提着一坛子酒和半盘花生米,走到了那个男子的桌边坐下说道,熟稔的语气中带着长者谆谆教导的善意。
他将半盘花生米推到了男子的身前,自己倒了酒和男子一起喝着,继续道。
“别随别人家去修什么仙啦。我们凡人本来就没有那个命。何况啊,要是修成了,最后都变得人不像人的。”
那个面容带着书卷气与风霜的男子,穿着一身洁净但打着细碎补丁的布衣,显得有几分落拓,但他抬起眼看着沽酒的老者,那双眼睛热情明亮。
“不了,今年先还不回。我十年都没做出什么,回家实在没脸见我母亲与乡亲。而且,我一回去我母亲一定要让我去科考和娶妻。那样我还能够修什么仙。”
“最近我会努力多攒点钱找地方躲过风雪。徐伯,我要是攒到钱,你这地便宜点晚上租给我可好。”
“唉,你这榆木疙瘩小子。就是说不入耳。一年过一年的,这么多年,你以后别连后悔都来不及就好。”
被称为徐伯的沽酒老者语重心长地叹息着道。
但是那个眼神深沉热烈的男子只是微微点头,已经又把目光投向了酒馆外的风雪,和不远处那彩缎如云、洋溢着丝竹之声与酒香脂粉的金碧辉煌的高楼。
只是几十丈的距离,那一处风景却与这条冷清无人、狭窄低矮的老街如同处在两个世界。
“你小子一会又要去碰仙缘?你都吃过几次苦头了?”
徐伯顺着男子的目光看向那一栋栋精美的高楼,摇头道。
“仙音坊里七重宫阙,第七重宫阙里甚至有白衣仙子接待,但便是最低层第一重宫阙里的红衣,也至少要仙属的身份才能够进入。我们这样的凡人,怎么接触得到,虽然说它看上去离我们是很近。”
徐伯摇头说着的话语声里透着几分自嘲,阳京很繁华,但是那繁华跟凡人没有什么关系,仙人起高楼、采集酒水与食物,都是通过凡人没有回报的供奉,
“可这里已经是阳京里最容易遇见仙人的地方。要是能够认识楼里的人就好,那样或许就能接触到仙人。”
“先不说了,将要到黄昏了,我得多出去在附近走走,没准能够碰上仙人了。”那个男子从怀里不多的几个铜板里仔细地数出几颗,整齐地放到桌子上,有礼节地与徐伯点头告别
后,走到了街上。
“十年,年轻总觉得十年不长,呵,这小子,希望他再过十年也不后悔。”老者看着门外的男子抬高着眼,久久地注视着那栋高楼的身影,叹息了一声。
男子的身影很快就走开了。
老者将已经没有顾客的酒馆打扫干净,然后一个人坐在对着门口边的凳子上看着门外的风雪。
街上风雪低咽,天将要黑了,老者却没没有关门,只是舍不得点灯。
刚才那个男子掏出自己的铜板的时候他有注意到那个男子身上的钱已经不够住最便宜的驿站。
男子是个流落阳京求仙的外乡人,朴素正直,是个地道踏实的好后生,还是个识文懂理的秀才。只是一心想跟着人修仙,吃尽了苦头,常常连个可以栖身的地方都没有,自己的酒馆晚上并不住着,所以偶尔就借给他晚上躲避风雪。
老者在门口边坐立不安,有时候还冒着严寒到街上四望着,一声接一声地叹息。
他有些后悔和自责,后悔刚才为了劝男子归乡时说了不让他来住的重话,这大风雪天的,要是男子因为刚才的话今夜不过来这个小酒馆而是大雪夜的在大街上过一夜,可能会冻伤冻疼了。老者心里很是担忧不安。
老者像是在等待着自己未归家的儿女一般,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哪里有不疼儿女的父母,老者想起那个男子在家乡十年没见到儿子的母亲,更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多照拂男子一些
在天快黑下来的时候,他终于从已经带黑色的风雪里看到了男子有些跌跌撞撞的身影。
“又遇上不讲理的仙属被打了?”
忧心了一两个时辰的老者心中满是无奈与带着心疼,走出门迎向那个男子。
“徐伯,我今天认识了一个仙音坊里的姑娘。她答应看情况帮我找仙缘。”
那个脸庞有擦伤、左手按着右手一处伤口的步履蹒跚的男子看见了老者,脸上却绽放开欢喜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分享地道。
老者将男子带到了老酒馆内敷伤,男子身上有许多的被殴打的伤口,但是他只顾着一脸欢喜地说着那个仙音坊中的仙女。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仙音坊女子。
或许对老者和男子这些连靠近仙音坊都没有办法的凡人来说确实已经是地位很尊崇的人,但是老者知道在以素衣为贵的仙音坊,红衣只是仙音坊中地位最卑微的女子,根本不是男子口中的仙女。
但是他不忍心打断男子十年期盼的欢喜的话语,一直耐心听着。
那是今日阳京副值守的仙属在大街上放纵马车狂奔,而那名不知道为什么出坊的红衣女子恰好背对着挡在了马车的前方。
没有人敢拦那一辆权势显赫的马车,甚至没有人刚出声提醒。谁都知道那马车内父亲是阳京副值守的贵人脾气极其的暴虐。
只有心性单纯正直的李翰毫不犹豫地扑了出去。
他被马车带倒,又被贵人马车后簇拥的仆人殴打,后来还是那红衣女子表明身份,他们看毕竟是仙音坊的人才没有下太大的重手。
那红衣女子想明日再相见时更好地答谢他。
他们就约定在李翰最熟悉的这间老酒馆里。
“那个女子真的很美很美,就像我梦中的仙子一样
,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美丽的女子。”
李翰带着欢喜与期待的笑容对老者道。
徐伯却带着善意的存疑,如果真的如李翰所说的美丽,那么她就不会是仙音坊中最不重要的红衣了。
第二日,徐伯见到了那个女子。
没有李翰说的惊艳,只是一个面容温婉清丽的女子,穿着纯红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红衣。
她就像人间俗世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好女子,待人真挚有礼,没有半分仙家的冷漠与高傲。
如果不是李翰曾经告诉过他,他完全不会把这样的一个女子与那金碧辉煌、巍峨耸立、高高在上的仙音坊联系起来。
但每一次谈起,李翰依旧觉得她真的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那次见面并不是凡人的李翰与仙家的红衣的最后一次见面。
相反,那是无数次相聚的第一次。
徐伯并不感觉到奇怪。
书卷气与风霜兼有的李翰,有着人间的至美与实在,是俗世间最健全的男子。
而温婉贤淑而有着空灵美丽的嗓子的女子,同样是俗世间最完美的女子。
唯一不同的,是李翰想求仙,而女子对仙人却并不喜欢。
“你最喜欢什么?”徐伯还记得李翰问过女子这个问题时的场景。
那时酒馆内恰好是客人较多,热热闹闹,烟火气息十足的时候。
徐伯也一直记得女子回答这个问题时的场景。
那时候女子已经是酒馆里的常客,老酒馆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们早就都熟悉了这个虽然算不上多美丽,但气质温婉宜人的女子。
也习惯了拿她与李翰两个打趣。当然,因为女子的要求,除了徐伯和李翰之外,没有人知道女子是来自那高高在上的仙音坊。不然他们也不敢这么做。
在酒台后的徐伯听到了李翰问红衣女子的问题,也转过头悄悄地关注着,把李翰半个亲人的他,当然非常关心和担忧这一对身份悬殊的人儿的归宿。
一向温婉的女子那日捧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努力喝了许多的酒,她秀丽的脸庞涌上了两坨通红。
她轻轻地笑着,却让人感觉有些悲伤,她的话语声很低。
“我最喜欢的是人,是人间的米酒,人间的红衣,人间的笑和哭。但最最喜欢的,是人间的你。”
她温婉如秋水一般的眼瞳看向突然凝固住的李翰,有隐隐闪动的泪光。
她用力深呼吸着,有些卑微的,轻轻地说。
“李翰,我可以……做你的妻子吗?”
没有想到的李翰怔住地久久地看着那一双美丽的眼睛。
女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缓缓低下头,她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她拿起酒桌上的竹筷敲打着酒桌上的酒坛与酒杯,用空灵干净的嗓音,轻轻地唱起了一首民间的曲子。
那声音不高,但是原本喧哗的老酒馆里很快所有人都自觉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只有那带着宁静意味的与最纯粹真挚的情感的歌声在老酒馆里幽幽地飘扬着。
那是所有人这辈子听过的最美丽的歌声。
“李翰,我……可以做你的妻子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红莲火
仙音坊塌了,在被大火烧了几天几夜之后,轰然倒塌。
而在短短的几天之前,仙音坊还是阳京城除了值守司外排得进前三的修仙势力。
当然,这种在大夏一统之后,才依靠凡间资源建立起来的修仙组织对于东海仙境中老牌的修仙门派来说并不算什么,但于凡间,已经是如天空明星般不可接触需要抬头仰望的庞大势力。
但这颗星突然陨落了。
整个阳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便是一向对仙人毕恭毕敬的凡人老百姓也在背后忍不住好奇地悄声议论。
那场扑不灭的诡异大火烧了十天,把整个仙音坊彻底烧成一片灰烬,一同化成灰烬的,还有仙音坊内那传说中集合了大夏百万里疆域的诸多美丽女子。
甚至连那名传说中的那名最美丽的白衣仙女梵音,也没有逃出那场大火,那日有人隔着大雪看见了最后的她,没有穿着圣洁的白衣,而是穿着火红的裙,在熊熊大火燃烧的高楼浅唱低吟,随着升腾蔓延的大火化成了一片炽热的红。
如此的大火,在阳京的值守司当然知道,但是一直到大火熄灭,才有值守司的人介入善后,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他们忌惮的不是仙音坊本身。
荟聚着天下奇异女子的仙音坊,在阳京凡人的眼中是一个带着神秘魅力的地方,但是在正统修仙势力眼中,仙音坊不过是充当着皮—条客的角色,只不过它拉的皮—条是修仙者罢了。
仙音坊的坊主起初不过是一个轮海境界的修仙者,在大夏一统中州之后,有许多东海仙境的低层修士涌入了凡间谋求各种资源,而仙音坊的坊主就在其中,不同于那些用仙术勘探各地的灵矿的修行者,他看到的是凡间的女子也可以成为一种资源。
他建立仙音坊,先以仙缘之名,吸纳各地的美丽女子入坊,由于他对资质的要求最低,凡间掀起的修仙狂潮之下,许多想要求仙的女子或者想要儿女求仙的父母都将自己或自己的孩子送入坊中。
但这些流入坊中的女子,大部分根本就没有能够踏入修行,而是最后都沦为了青楼女子一般。
只是如此便罢,那些最后被发现有修仙资质的女子,会被中下禁制,在修仙有成之后,被送给修仙界的许多大人物做炉鼎。
随着凡间修仙者势力的扩大,仙音坊的规模也不断扩大,甚至到最后四处收集天下奇美女子的消息,强制掳掠诱买女子。
而那个当初那个轮海境界的仙音坊坊主便通过这样获得了大量的资源,一步步踏入了通元境界,仙音坊凭借它的“特色”,名声甚至远播到东海仙境各地,成为了阳京的一大特色“风景”,是阳京除值守司外最强大的修仙组织。
但是这个组织在一夜间居然几乎全部覆灭。
尝试复原整场神秘事件的值守司,发现这场大灾源起于仙音坊内部的火并,与外部的强敌,而再调查下去,他们又发现无论是内乱还是外敌,都离不开一个女子,一个美名在阳京流传了多年的
女子,梵音。
素衣调琴,焚香中浅唱轻吟。
这个在以素衣为贵的仙音坊中高居第七重阙的女子,容貌出尘绝色,一曲空灵歌,被上一任司天亲口赞为天外仙音。
这个被仙音坊对外宣扬为有佛性的圣洁之女,不过十四岁便成名,在传说中不着华服,不食人间五谷,不施女子胭脂,餐风饮露,素衣静香,如空谷幽兰,如人间佛女。
她倾倒了无数仙属和修仙者,多年来一直都是仙音坊中招牌。
除了美貌与冠绝阳京的歌喉外,这名女子其实还有极高的修炼天赋,尤其擅长幻术,但正是由于她日益精进的境界,让只有通元境的仙音坊坊主感受到了威胁,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曾经对这些女子施加过多少伤害。
最终他找到了方法,联系到了一方修仙巨擘,准备不留后患的把这个多年的镇坊女子买个好价钱。
他告诉梵音,她飞鸿腾达了,将会被送给东海仙境一个大门派的长老,只是那个大长老对她曾以艺色愉人稍显介意,要她先进行秘术的净身洗礼。
那个秘术有七重,重重繁琐至极。
天生生就七窍玲珑心的梵音在其中已经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很清楚担心被报复的仙音坊主不会就这么把她送给大势力,因为这样他日,她很有可能势力与实力都会大增,可以轻易地报复他。
她最终探知到,她确实被卖给了一方修仙巨擘,但是对方看上的不是她的人,而是看上了她极高的修炼天赋和音魅天赋,他要让她成为他孕育音道重要蛊虫的炉鼎。
蛊虫的名字为,天咒蛊。
这些消息其实是她暗中找到那个修仙巨擘后,对方直接告诉她的,那个所谓仙道高人,其实只是一个因为被困死在修仙瓶颈,已经几乎疯魔的修仙者,那蛊虫是他突破境界最后的希望。他警告她,若蛊虫不成,不仅她难逃一死,而且整个仙音坊也会在他的怒火下,夷为平地。
他不知道,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那个身着白衣,容貌出尘如仙佛的女子,心中疯狂狞笑如恶鬼。
因为她能感受到,当蛊虫成熟之日,很可能就是她身死之日。
她什么都不要了。
她要的就是,仙音坊夷为平地!即便一同毁灭,一起埋葬又怎么样?
在一年后,蛊虫将成之时,她联合仙音坊中其他被压迫残害的女子一同暴动,她们是扑火的飞蛾,也是飞蛾所扑的火,她们化成了一片燃烧不息的大火点燃了整个仙音坊。
直到十年后,还有路过仙音坊废墟的凡人,恍惚中看见冲天的大火,听见大火中许多女子的歌声,看见火中的红衣。
而后她连着自己和蛊虫一同杀死。以此惹怒那个因陷入修仙瓶颈而滋生心魔的仙道巨擘。那个仙道巨擘对仙音坊降下雷霆怒火,他亲自出手也没能够挽回,不仅没能够得到成虫,甚至在大火过后连残存的蛊种都找不到。
承受了内乱和仙道巨擘报复的仙音坊,坊主身死,其余爪牙也都
损失殆尽,这个借着贩卖人间女子,培养炉鼎的宗派昙花一现,彻底解散崩溃。
因为涉及修仙者将活人做炉鼎等修仙者对人间的过多**,而且那个舞蹈巨擘身份尊贵,所以所有的材料和信息几乎都被值守司封锁留存。
十年后,连大部分阳京人都已将它遗忘,残存的资料也被值守司随意丟置。
………
“这就是我从零散的记录里,能够拼凑起来的最完整的故事。”
在沽酒老者讲述的同时,叶明柯也缓缓地对阿如讲述了那个只在废纸堆中还留有记录的故事。
他们都没有说直接说,这是阿如娘亲的故事。
阿如未抿着嘴唇,听着他和那个沽酒老者所讲的故事,那双一直通红的眼睛,没有流泪。
他发现他一直不是很懂这个在李翰面前很温柔,在他面前偶尔却很暴力叛逆的小女孩,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
那在阳京十余日的沉默,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李翰已经离他而去,甚至知道自己娘亲也已经不在。
他总是担心,总是想用善意的谎言瞒着这个女孩,让这个可怜的女孩晚一些面对痛苦,但他发现事实可能相反。
可能是女孩一直隐藏着,让他不用面对她的痛苦。
大人总是自以为很坚强很善解人意……
“我曾经尝试找过你父亲李翰在阳京的记录,但最后发现仿佛有人可以抹去他在阳京所有的书面记录,查不可查,最后才在走访中,找到了这一格老人认识他的老人。”
一旁微抿着酒的剑九也缓缓地对阿如道。
他不像叶明柯一样总是瞻前顾后,思虑再三,他只知道叶明柯想告诉阿如他父母亲的真相,所以他单刀直入地道。
“他关于你父亲的记忆,和书面记载中关于那个女子,也就是你母亲的记录拼凑着应该就是你母亲的记录。”
“但还有一部分故事在当年是一个迷局,那是关于你的部分。”
阿如的通红的大眼睛里,缓缓有泪淌落。
一向冷漠的剑九缓缓低下眼睑,放低了一些声音,轻声地道。
“那年那个武道巨擘在大火中没能救下你的娘亲,也没能找到剩余的蛊种。”
“天咒蛊是天地奇种,就算被破坏了孵化过程与载体也不会彻底消失,很有可能它本来就不在火场之中。”
“那个按理说还没成熟的蛊种,应该就是和你融为了一体,这就是为什么你有那种可以以言杀人的奇异天赋的原因。”
剑九缓缓将想说的话说完,而后他看向了一旁沉默了好一会的沽酒老人,道,“所以,故事的残缺的最后一部分到底是什么?”
沽酒老者也很久没有说话,他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那个红衣女子真正的身份,心中震惊悲伤得难以言语,苍老的声音喃喃地道。
“我一直以为,那就是一个世间男女因为身份而无奈别离的世俗故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孤城日
老酒馆的常客们早就已经习惯了那一个常过来这边看小酒保的红衣女子。
在他们所有人的眼里,那是一个单纯而快乐的傻姑娘,爱吃爱玩,爱着自己的好丈夫。
他们常常能够看到刚当上丈夫的小酒保,省吃俭用地给他的小媳妇买小点心与小礼物,也常常能够看到红衣女子帮着自己的丈夫忙里忙外,或者拗不过自己丈夫要求自己休息时,就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可以很久很久地注视着对方的身影,也不厌倦。
老酒馆里的人们都说小酒保真是好福气,小酒保李翰,也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很幸福。
她是他眼中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子,他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他甚至经常会诧异为什么其他看见那个红衣女子的人没有被她的容貌惊艳,而只认为她是一个容貌端庄的寻常女子而已。
其他人也没感觉奇怪,认为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是,有一个那么窝心的小媳妇,谁不把她当做人间最美丽的女子?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李翰眼中的她,而寻常人眼中的她,是两张不一样的容颜。
他们哪里会想到,那个他们以为的傻姑娘,其实是一个精擅幻术的轮海境修士。
就像事发后十年,当年那批老酒馆里人们,没有一个人会把仙音坊的那场大火与当年的那个在老酒馆里敲着瓷碗,唱着简单民谣帮丈夫招揽客人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李翰挚爱自己的妻子的所有,除了一点,那就是她经常会对他说对不起。
当他答应作她的丈夫的时候,她对他说对不起。当他第一次兴高采烈地将当酒保的钱地给她的时候,她红着眼笑着,突然对自己说了一声对不起。当他第一次给她买糖人递到她眼前时,她对他说谢谢之后,却还看着他轻声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从相识到相离的短短一年,她对李翰说了无数声对不起。
李翰对此有时感觉很苦恼,虽然他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她为什么会说对不起。
在女子告诉他仙音坊中隐藏的可怕黑暗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与女子之间的恋情只能隐藏在地下,不能被仙音坊的那群表面是仙人的恶魔知道。她可能永远无法成为自己完整的妻子,也不能跟着自己回到自己在沧澜郡的家乡。
一旦被仙音坊的人发现,他们还很有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但那都是李翰答应她之前就已经知晓并愿意承担的后果。
他一直清楚他只是一个凡间的落魄士子,能够拥有那么美丽如天仙的她作为妻子,那么他必然要承受随之而来的祸患,但他愿意。
他只担心她一直陷在对自己的歉意里,但无论他怎么开解,她还是常常会忍不住地对他说对不起。
他始终都没能明白她心中最深处那一份真正的歉意。
沽酒老者徐伯从一开始就不太赞成李翰和红衣女子的婚姻。虽然他也很喜欢红衣女子,也很高兴李翰在有了红衣女子之后,终于醒悟明白了修仙狂潮的骗局,放弃了不切实际的修仙幻想,开始担起一个人真正的责任。
但是,
凡人怎么承受得起仙音坊的仙女?那是注定要遭受灾劫的啊!
他劝服不了李翰,也不忍心真的拆散那一对璧人,只能在笑着看他们小两口相聚时的欢乐时,又抬眼看着不远处仙音坊的高楼,心中忐忑恐惧着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祸患。
那场灾患在那个红衣女子诞下她和李翰的第一个小女儿时来了。
那年隆冬大雪里,她赤着雪白的足踏着大雪来到了老酒馆,抱着那个小女孩将她交给李翰,仰着脸流着泪让李翰立刻远离阳京。
她对李翰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瞒不下去了。仙音坊内传出消息,如果她和李翰不立刻断绝关系,他们一家三口都将丧命。
那年流着泪的大雪里,她流着泪微笑着和李翰定下了十年之约。她说十年后,可能已经盛颜不再的她受仙音坊的约束会减弱,而十年后,李翰如果高中状元可以金殿面圣,也可能可以推动崇仙令的改革。
那时候,或许他们还能够再相见。
在那个注定绝望而悲伤的结局里,她很努力很努力地给他留下一个最美好的结局,一份最美丽的希望。
临别前,那个穿着红衣,笑得很单纯的女子在大雪里最后流着泪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像是一颗从黑暗的穹苍里坠落的石头,明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挽回,却还是害怕寒冷寂寞地,很自私点燃了自己点燃了四周。
即便她知道自己会毁灭,也可能会毁灭被她点燃的世界。
但她渴望火啊,像扑火的蛾。
她只想做一个凡间的普通人,而不是被人为地裁剪扭曲为人间的佛女,她不是仙子,也不是梵音,她只是一个爱穿红衣的平凡女子。
在她生命最后一载的时光里,她用尽她的全力,去拥抱那终将会焚毁她的烈焰。
她唯一的痛苦,是对那个真的把她当做凡间女子当做一个人的妻子的男子的愧疚。
她自私地欺骗了他。
但是无论是为了让那个男子可以远离那场灾难,还是为了让自己的美好形象永远定格在分离的那一天,她都没有办法将那个谎言揭开。
她并不是一个真的单纯美好的女子,那日送别李翰后的她,回过头看向那金碧辉煌,巍峨伫立的高楼,笑得美艳不可方物,笑得如同地狱里玉面的罗刹。
那只是她给她自己与他的一场梦。
她其实只是一只复仇的红衣厉鬼。
让那个谎言那一场梦一直延续下去吧。
那一年背着阿如走出阳京的李翰,就在他还没有走到家乡的时候,那个和他约定了十年的女子已经已经化成火焰。
沽酒的老人在大雪中走出酒馆,看到了那诡异的雪扑不灭,高达百丈,却只集中在仙音坊高楼中的大火。
他看到了中有一袭美丽绝艳,盖压世间的红衣在大火的楼中浅唱低吟,却没有去仔细看,而是心中焦灼地冒着危险地凑近大火,去搜寻另一个面貌平凡的红衣女子。
但是直到那一袭绝美的红衣被大火吞噬,直到大火熄灭,直到十年之后,他再也不曾见过那一个单纯
美好的红衣女子。
……
“她对李翰的保护做得很好。”
“阳京城内李翰所有的相关记录都被抹去很可能便是她的出手。”
“她在与李翰相见的时候,也一直维持着对他人高超的幻术,所以那一年来并没有人发现她便是仙音坊中的梵音。”
“但是单纯幻术即便再高超也还是不够的。虽然她在被制成必死的蛊虫炉鼎之后获得了很大的自由,但那么多次的失踪与怀子都没有被发现,说明她在仙音坊中有很大的一股隐藏的势力在为她打掩护。那很可能便是仙音坊后来内乱反叛的女子们。”
“那确实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女子。”
最后的最后,是由筛选过所有资料的剑九缓缓地补充完那个故事里残缺的部分。
十年前那一个漫长的故事终于讲完了。
这是一个让人欷吁的故事,但是对某一些人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是他们的人生。
叶明柯看着阿如,他一直很担心这个在短短一个月多,便接连发现自己的父亲与母亲都已经逝去的小女孩会随时崩溃地大哭。
但是那个故事讲完了,那个布娃娃一样的女孩从一开始就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流泪。
她感受到了叶明柯的目光,通红的眼睛缓缓地看向叶明柯,声音里藏着哽咽地问。
“木头,故事就是……我娘亲……也已经死了是吗?”
叶明柯闭上眼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她深深抱在怀里。
他埋下头她阿如的脑袋,轻声地道。
“是你的木头没有用。”
“我没有办法帮你找到你的娘亲了。”
“阿如。”
“如果想大声地哭出来,就大声地哭出来吧。”
叶明柯的怀里传来了低低的哽咽。
“没……有,阿如没有想要哭。只是……只是……阿如想睡觉了。”
“木头,我们回去了好吗?”
那个女孩紧紧闭着眼埋在他的胸口,沙哑哽咽的声音很闷很闷地道。
“好。阿如说的什么都好。”
叶明柯抱着阿如起身,缓缓对着同样也红了眼眶的沽酒老者施了一礼,待徐伯还礼后他将阿如背到背上,和剑九一起走出了那间充满悲伤旧事的老酒馆。
出门后,日头已经斜挂,残阳鲜红如血,衬托得远处那座钟声鼓声不绝于耳的升仙台如同背靠着殷红的血海中、。
此时距离那一场祭典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
或许是三万人的血腥太过于难以想象与令人恐惧,也或许是崇仙令颁布的十年后都城阳京的百姓也已经深刻感受到了仙患的威胁。
不同于十年前围观朱雀门的诛杀违反崇仙令的侠客一族时阳京人头攒聚的场景,这一次的典礼之前的阳京如同暴风雨将来临前的大海,万籁俱寂,仿佛连风儿都敛去了声息,却又在寂静中隐藏着将要掀起的滔天的巨浪。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绽放
天空中如血残阳与飞雪交织在一起,让每一片飞雪都带着火焰般的红,像大火中纷飞未熄灭的余烬。
叶明柯背着阿如走在空旷清冷的大街上,罕见的只抱着一把剑、一身白衣的剑九沉默着跟在他们的后面。
“这座城很快就会变成一方动荡血腥的战场。”跟在叶明柯身后的剑九缓缓地道。
“我明白。”叶明柯淡淡地道,声音却仿佛含着铁块般坚硬。
“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明白了,你该带着她立刻离开阳京。”剑九道。
“我明白。”
叶明柯抬头望向脚下大道蔓延的尽头,那座接连着殷红天地的黑色玄武门,一字一顿,缓缓地道。
他的声音里仿佛潜流着压抑奔突的熔岩。他迈向前方的步伐每一步都很沉重,他的背脊微弯着,像是背着一座沉重的山岳。
他一步步地踩着映着如血残阳的积雪,走出了那座压抑中蕴藏着风暴的巨城。前方如血的残阳中,有一具具被风雪掩埋的尸体,有同样感受到城内压抑气氛而安静蜷缩着的难民,有白骨苍苍的路途。
闭着眼的阿如将脸埋在叶明柯后颈的头发处,好像很想很努力地睡去一般,她声音哽咽地道。
“木头,是不是和每一个人的感情都是固定的?爱的人感情越深,相处的时间就会越短。越爱阿如或者阿如越爱的人,都会很快地从阿如的世界里消失。”
“阿爸说,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所以阿如一出生就和娘亲分开了。”
“我很喜欢阿爸,阿爸在家的时候对我也很好很好,但是阿爸常常要一个人出海,我和阿爸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好少好少。”
叶明柯感觉自己的后颈被冰凉的泪濡湿,阿如哽咽的声音渐渐变得大声,像是有一个悲伤的魂灵在那个稚嫩清澈的声音里努力地挣扎。
“相反,那些嘲笑阿如是个哑巴的坏孩子们总是缠在阿如身边。那些阿如讨厌的坏人总是活着。”
“是不是只有不那么爱相处的时间才不会过得太快?我想过可不可以不那么爱阿爸,但是我一直做不到。”
“是不是因为这样,阿爸才会那么快离开我?”
“木头。”
阿如紧紧地抱住叶明柯的脖颈,轻声哽咽地道。
“其实我一直都不是那么地讨厌你。我不是真的想对你那么地凶,也不是真的一直很坏地只叫你木头。我只是害怕我和你太好了,我们之间的联系很快就会花完。”
“我很怕,你也会离开我。”
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出巨城的叶明柯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也已经通红着,他扬起头,努力地微笑着温柔地道。
“不是的,阿如。不是这个样子的。”
但他的声音连自己也难以说服安慰。
他想起了那一路走来的那些的美好的离别,是不是因为美好所以离别才显得那么地多,是不是如果曾经没有美好,也就没有悲伤。
“木头,我其实不想这么早的遇见你,木头,如果我先选择不那么地喜欢你,是不是我们以后
就还能够再相见。”
“木头……把我放下吧。”
那个悲伤脆弱的小女孩突然轻声地说道,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对着这个世界里她唯一的依靠。
叶明柯踩在大道上脚步顿住了。
那个用力抱住他却叫他将她放下的小女孩靠在他的颈边,缓缓地轻声地道。
“木头……把我交给那个剑哥哥吧。”
“我听到你对眼镜哥哥说的话,我知道你很想去帮柳惜姐。我也恨那些人。”
“木头,你去帮他们吧。也去帮那些被坏仙人们欺负的人。他们很可怜。”
她清澈宁静的声音在大雪、残阳与路畔的尸骨中轻轻地响起。
“木头,我很怕你很快就会消失,但我也很怕你会讨厌我,我不想让你因为我而无法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木头,你走吧。”
精致的小脸上带着泪水的阿如仰起脸,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揉着叶明柯的脑袋,像叶明柯每一次安慰她一样。
叶明柯的前进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他身体微微的颤抖着。
“阿如,你真的想好了吗?”他将阿如从背上放下,放在自己的身前,看着那个比自己想象中要勇敢许多的小姑娘,通红着眼沙哑地问。
“我……不害怕。”阿如看着他,紧抿着嘴唇,努力地缓缓点头。
“我以为我说服了他,但最后却是你突然改变主意。为什么?”
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剑九看着那个女孩缓缓地问道。
“你不是很恨我们这些会飞剑的仙人吗?为什么突然敢跟我回去?”
“柳姐姐也用剑,仙人也有像剑哥哥你一样不坏的。”阿如转过头看着剑九,那一双通红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怯弱,“如果我学会了飞剑,我一定用它来杀死那些用飞剑害人的仙人。”
那个会因为失去自己亲人而一次次流泪的小女孩并不是一个怯弱的女孩,
她是从小就因为没有不会说话和没有家人陪伴常被人欺负,却持着小木棍打跑所有欺负她的人的暴力小姑娘,是刚觉醒就敢用言灵对抗仙人的小姑娘,是从未被战斗吓哭过的小姑娘。
“而且大哥哥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我是个没有好坏的人。”怀里只抱着一把剑的剑九淡淡地道。
叶明柯缓缓转过了身,仰望向那一座笼在残阳中的都城。
“我跟你说过,这一次都城内的升仙阵会打开,整个阳京的值守司驻守仙人的力量都会汇聚,即便是我也不一定挡得住仙人成阵的威力。”剑九看着叶明柯道。
“我明白。”
“如果你只是想救你的那两个朋友,我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但如果你是想正面反抗值守司,你会死。”
“我明白。”
叶明柯缓缓地低下头,看向阿如与剑九。
“阿如,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再去东海见你。”
“剑九,帮我照顾好阿如,你欠我的那条命给阿如,我们两清了。”
“我会照顾好她。”剑九沉默了一会,道。
叶明柯最后摸了摸阿如的脑袋,轻轻地微笑,又向剑九抱拳施了一礼,而后,转身,负剑背匣,逆着如火的霞光,走向那一座巨兽匍匐般的巨城。
“铛”城内的祭典开启前的一声声急促又宏亮的钟鸣已经开始回荡在巨城与落日间的荒野。
剑九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有些不习惯地握住阿如的手,在后面想要跟上叶明柯走向巨城的步伐。
“我不明白。”
他的声音里含着外表冷漠的怒火。
“你不是为了承诺,也不是完全为了你的朋友,你一个不是人的怪物,难道是为了那些凡人而准备去死吗?”
“是吧。”
负剑背匣的叶明柯凝望着不远处的巨城,越走越快。让牵着阿如的剑九跟得有些艰难和狼狈。
“我不明白。”剑九看着他,冷声地再次问道。
“我也不明白。”
沐浴着霞光的叶明柯轻声地一笑。
“我在阳京那个小院里待了十几日,一直不敢走入那座城市。因为我知道他将会毁灭,而我会为了它的毁灭而感到心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我有很多想不明白,但也有很多想明白了。”
他没有转头看向剑九,对着如火的霞光,缓缓却坚定地道。
“我不喜欢这个大争如养蛊的时代,我也不认为只是因为拥有了超越凡人力量的我就和那些普通的凡人再也无关。”
“为什么一定要争斗?为什么不能是每个人都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个世间的事物一定要从别人的手里抢夺过来而不能是自己去创造?”
“我讨厌你们这些仙人曾经看人的眼神。力量便是世间唯一的标准吗?你们的冷漠让你们获得了什么?你们真的已经超越了凡人?仙真的应该绝情绝性吗?”
“那个被自己的同门逼到送到我手上的丑陋修士,那个被自己的徒弟杀死了的灵尘仙人,那一袭更喜欢人间,宁愿烈火焚身也要烧塌仙坊的红衣,你们真的已经超越了凡人了吗?”
叶明柯已经没有去看剑九的眼睛,他的面容冷静,又寅藏着疯狂地看着前面的巨城。
“你们同样也是大争之世中痛苦挣扎的蛊?百年与千年,同样都在受生存之苦,众生都在争渡,你们也同样会死会伤,会有**会有爱恨,为什么你们能够那么的超脱?这到底是超脱还是你们掩盖贪婪与无情的借口?”
“我可能不是一个凡人,但我不能超脱。我看到有人受伤会担忧,看到生命被扭曲会愤怒,”
“我也不喜欢那个力量屠宰一切的大争世界,我想让妖有妖的风采,人有人的尊严和伟大,让每一个生命能够依循自己生存的规律,长得无比地繁茂。为什么一定要你死我活呢?”
“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那个将走到了高耸的城墙浓厚阴影下的少年回过头看着那一双故作冷漠但已经掩盖不住担忧的眼睛,平静地微笑着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君王与扣子
“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剑九无言地看着那个说着热爱生命,眼中却带着死志,微笑看向阳京的少年。
既然生命是世间最美丽的事物,为什么你不怕死呢?
“你真的想明白了?弱肉强食,大争之世,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与大势。”剑九看着他冷漠地道。
“我说过我没有想明白,我有很多东西找不到绝对的对与错。”
叶明柯看向城墙下拿下被埋葬在风雪中的尸骨,缓缓道。
“比如,我不知道弱肉强食是不是真的不可以逆转?”
他的视线又缓缓转到那些城墙边上,那些面容麻木的蜷缩着身子抵御着严寒的难民。
“比如,我不知道当一个人已经放弃了所有我却还为之努力有没有意义?”
他的目光微微向下看向自己轻轻抬起的手。
“比如,一个人能不能为一件与自己毫无利害的关系,舍身赴死?”
他最后抬眼看向朱雀门高耸的城墙上,已经摆好的君主仪仗和已经陈列好的百官。升仙台是仙人处所,所有虽然大夏君主是大夏的君主,也没资格上升仙台,只能在朱雀门的城楼上高处同样举行祭天。
他轻笑地道。
“比如,我想杀死城楼上那个将要到来的那个君王,然而他该不该死?”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应该不会不知道那个君主早就是值守司的傀儡,你杀死他,有什么作用?”
剑九压低了声音,看着那个笑容平静明媚眼底却藏着疯狂的少年说道,眼神急切与不解。
……
“明明是国之祭典,朕这大夏的君主却不能主持祭祀,只能像守门的狗一样到城门去行祭礼。”
“那群家伙是越来越过分了。”
大夏君主伸展开双手,在宦官的服侍下穿好明黄尊贵的龙袍,戴上垂下细密珍珠珠帘的帝皇冕旒。
他心中想到今日的典礼,目光中闪过不快,面容上却一直保持肃穆端正,没有半点的不满与变化。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剑的白衣修士面容懒散地从殿外大步走了进来,身后同样也跟着一群亦步亦趋的侍者。
大夏君主看到那个白衣修士的身影,伸展开的手下意识微微地一颤。
“夏胤,为何如此之慢,快些。莫让本仙还需要等待。”那一身便服的白衣修士直接走到了还在穿衣的大夏君主身旁,眉头皱起,语气不悦地道。
“还请崇明上仙担待,再稍等片刻。”
大夏君主夏胤长长的眉毛,眉角微微瑟缩颤抖,语气却尽量保持平缓恭敬地道。
那些正在为君王扣上龙袍扣子的宦官们的手也都颤抖起来,那些宦官们强压着恐惧尽快地为君主穿上龙袍,只是最后反而因为恐惧而扣错了一颗,边角的褶皱也没有来得及抹去。
那个近身太监还手忙脚乱地想要解开扣子为君主重新扣上。
留意到那个修士眉头越皱越紧的夏胤,沉着脸强压着怒气地用力挥手让他们退下。
那个抱着剑的白衣修士看夏胤已经穿上龙袍,转身自己就向殿外走去。
大夏的君主自己扶正了头顶的冠旒,穿着一件扣错了一颗扣子,有些别扭滑稽的尊贵龙袍,跟在那个修士后面向外走去。
一踏出宫门,他便被笼罩在皇宫之后那一个巨大巍峨、顶天立地的升仙台的阴影中。天边的如火一般的残阳把升仙台
的影子拉得很长,完全覆盖了这座宏大的宫殿。
夏胤没去注意到升仙台的阴影,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只是目光平视,保持着威严稳重的模样跟着前面个白衣修士的身影向前走去。
由于穿着一件扣错了一颗扣子的龙袍,一辈子也没有穿过这种别扭衣服的夏胤走路总感觉浑身不舒服,他微微偏头向四周看去,发现自己与那个仙人所到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匍匐低头不敢直视,但他还是感觉自己他们都在偷偷看自己身上那颗没有扣好的扣子。
他们都在嘲笑他的威严与尊贵。
这群刁民与小贼,今日看过朕的丑样的,都应该挖掉眼睛,赐死!
夏胤感觉自己绷紧严肃的脸庞有些发热,他不敢再去看那些宫女与太监们的样子,下意识地想加快点脚步,却不敢走得离身前的那个仙人太近。
好在,走出了宫殿的大门之后,就有一白一黄两架华贵的步撵停放着,他在那个仙人走上了步撵之后也坐上了那架金黄色的御撵。
步撵四面垂下了层层朦胧的轻纱,遮挡住了大部分看向他的视线,夏胤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微微放松,感觉自在了些。
华贵的步撵被二十四人抬起,从皇宫将抬到到朱雀门处,这将穿越半个阳京。
能够出宫门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大夏君主来说也是很少有的机会,他端坐在步撵内,目光微微撇向步撵经过的大街,本想看些少见的繁华热闹景象,没想到这一次这些街上却冷冷清清的,偶尔有些在街上的百姓看到步撵之后也惊慌如遇见风雨的鸟兽般四处躲藏。
没有得到一些乐趣的夏胤眉头微微皱起,对这些百姓感到些许的不悦,
这就是你们对待君主的态度?
好在走了没多久之后,路旁一个看到他步撵的破衣老汉,有些激动地想要靠近他的步撵,口中含混地大声疾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说完不顾近军侍卫的阻拦双手高高举起就要行叩拜大礼。
“还是有忠诚懂事的子民的嘛!”转过头看到这一幕的夏胤心中闪过微喜。
但就在那个破衣老汉双手举到最高将要放下的时候,那个老汉手中骤然出现了两把匕首,顺着放下姿势,快如闪电地深深插入两名拦着他的近军侍卫的脖颈,大量的鲜血飞溅而起。
“大夏已亡,凛冬将至!”
而后那骨瘦如柴的老汉面目狰狞如怒目的金刚,发出一声咆哮嘶哑的怒吼,向着夏胤的步撵扑了过去,泛着寒光的匕首直指夏胤。
被突然起来的血腥与杀意冲击到的夏胤下意识地向着步撵的另一侧靠倒,撞得步撵剧烈的一个摇晃。
但他明显是过激了。
那个老汉还离着他的步撵有几丈的距离就被其他合拢的甲士包围,无数的长枪与刀剑齐上,那个老汉很快便浑身布满鲜血地倒在地上死去。
“这群刁民,与那群白衣恶狗一样,都想要害朕!”意识到自己因为恐惧而有点失态的夏胤心中愤懑地想。
他这才记起,昨夜有一个仙人对他提过一句明日可能会有乱党袭击。不过那时候他没有上心,那些白衣恶狗虽然态度恶劣,但是有了他们在,这个江山确实不用他担心,他可以一直不用烦忧地当着他的大夏君主。
但今日的动—乱还是出乎他意料地多。
那个老汉竟然不是唯一一个,夏胤不明白原本冷清的街上怎么会突然冒出那么多想要击杀他的乱党。
有布衣少年在路边的茶舍喝茶
,喝完茶之后便慨然抽剑平静赴死,冲入他混杂着修仙者的近卫军中。
还有路边叫卖着野花的姑娘,不过捂着花篮低头小碎步地走过他的撵架军队身边,便有大批的近卫军和几个修为较低的修士晕厥过去。
而后,有赤着臂膀的丈二巨汉跳上附近的屋顶,举起了一颗沉重无比的巨石,砸向他的撵架。
那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但是前方有一抹飞剑撵架上的纱帘撞上了那个颗巨石,直接把那颗巨石当空劈成两半,重重地砸在街道上。
而后那抹剑光没有停顿地漫空流转,“呲”的一声,斩下那个丈二巨汉的头颅,鲜血喷起半丈之高。
路途行进,几波死士一般的乱党扑向这个撵架,但是没有人能够越过那道始终在空中游巡的剑光还有混杂着部分修仙者的近卫军。
努力身体端坐在步撵内保持着皇家气度与尊严的夏胤,目睹了一幕幕血腥的场景,这个时候心中除了按捺不住的恐惧之外还有对那些被在心中其实骂做白衣恶狗的仙人们的丝丝感激与依赖。
就像他虽然痛恨他们剥脱了他的治国之权,但是当他可以不用烦忧国政也可以永保江山的时候,有时一想到要如果真要他面对千头万绪的国政,他也有些抗拒和厌倦。
好在街上的刺杀随着步撵靠近朱雀门,已经渐渐稀疏到消失。
那些乱党,应该已经明白朕的威严与不可抗拒。
从停放在城楼下的华贵步撵中威严走出的夏胤有些得色地想。
走出步撵被人簇拥着走向城楼阶梯的他,突然又想到了了自己衣服上没有扣好的那颗扣子。
他的心情一下子又梗塞阴郁了下来。
好在所有看到他的人都除了那个依旧一脸懒散的白衣恶狗,其他人都不敢直视地匍匐在地迎接着他。
他尽量逼着自己忘记那一棵有失威严与身份的扣子,一步步踏着台阶登高,看到了垂落在荒野上的漫天火焰般的红霞。
那红色是如此的热烈,像是他刚才看到的那些鲜血一般。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了那个走在他身前不远处的白衣恶狗一眼,看到了对方,才感觉有些宽心。
他终于登上了那座高耸伫立的城楼顶端,迎着满天的红霞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莽莽的大地原野,还有原野上那些蝼蚁一般的子民。
长风从宽阔的原野浩荡而来,恰值光暗交际的黄昏,带着令人精神舒爽的凉意,他高傲地抬起头。
远方的升仙台上,“铛铛铛”地连响三十六声,昭示着祭天大典的将要开启。
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司仪官走到了城楼的城墙边上,面向旷野与天地。
“君临。”
“跪——”
司仪官啊尖锐拉长的唱礼声在扩音法阵的支持下,远远地从城楼上向着城外与城内扩散开去。
站在城楼上的大夏君主夏胤可以清晰地看到城外黑压压如野草一般的难民群一根根弯曲向下行礼叩拜,如同迎风而倒的秋草。
迎着微冷却爽快微风的夏胤有些惬意地半阖着眼享受着这居高临下被万民叩拜的一刻,心中畅快,有些飘然。
但是他突然感觉就在靠近城楼的阴影处,有一处让他有些不舒服的地方。他凝神看去,看见了两个没有跟着万民叩拜的年轻男子和一个白衣小女孩。
其中那个苍白的少年还缓缓抬头,顺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视,眼神里有晦暗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