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且向君王问苍生
巍峨高耸俯瞰满城京华的升仙台上,身着一袭黑金色祭天华服的黄钟在高大的祭坛静穆而立,面容肃然。
他是阳京值守司的司天副手。今日的三万人祭天大典将由他主持安排,这是大概率能够得到天道和天庭馈赠的一个好差事。
他目光缓缓看向祭天后方已经被控制安排好的三万生民,又转头看向今日整个寂静冷清的阳京。
他知道今日大概率会有人间的反抗势力的出现,但是他根本不在乎,尽管他只是一个不到化灵境界的修士,但是只要身在阳京,便是化灵境界的人踏入他也完全自信可以一剑斩之。
那可是颠覆了整个修仙界的战争之术,即便在阳京值守司这么多年来从未动用过,但去过蛮荒交界仙妖战场的他对那个有绝对的自信。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从升仙台上四处搜寻着,没有看到那个名义上是才应该这场祭天大典主持者的蓬莱剑修。
没有看到那个来到阳京快半月却只在值守司见过一次的白衣剑修,他的心情微松的同时又忍不住浮现一丝讥讽。
那个剑修还算识相,没有来自取其辱。
这十年,被方丈仙岛控制了十年之久的阳京值守司基本已经被全部替换为方丈岛自己的人,打造得如铁桶一般,从而垄断了人间供往修仙界的大头资源。
按照三岛的契约,阳京司天由三大仙岛轮流派出一名核心弟子值守,每任司天值守期限是二十年,但是由于这一任司天的提前十年陨落。虽然没有过司天提前陨落的先例,但是按照规则应该是方丈岛派出继任司天。
可是那向来嚣张的蓬莱仙岛居然提前了十年派来了他们的核心弟子。涉及到人间十年的供奉,这激怒了向来与蓬莱不太和睦的方丈。他提前得到了宗门不要交出阳京值守司权利的暗示,下一任值守也在派来的路上。
而且他没有想到的是,蓬莱仙岛在阳京真的只是派来了一个化灵境界的修士而已,一个光杆子的大夏统治者?何况在没有移交阳京战阵之前,在阳京里面便是化灵境界的修士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铛”“铛”“铛”……
祭典开始前的的最后连续三十六声钟鸣已经开始敲响。
黄钟的目光能够看到脚下整个阳京的状况,祭典已经将要召开,但是令他感到诧异的是,除了对大夏君主的小型刺杀,负责警戒了一天的修士和他灵感的搜寻都没有看到那些武道修行者的踪迹。
难道他们不是要解救这三万名生民?
那他们真实的目的是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越过阳京总重重的高楼与宫殿,眺望向了那座同样高耸的朱雀城楼。
…… ……
“铛”“铛”“铛”……
“君临”
“跪——”
祭典开始前的的最后连续三十六声钟鸣已经开始敲响。
钟鸣声中伴随着司礼官的宏亮的唱礼声,朱雀门外如
血残阳映照的荒野,密密麻麻的人群由近及远缓缓跪倒叩拜。
“连什么是真正对的东西都还没有确定,为什么就要去送死?”
“那人不过是个可笑的傀儡,你杀死他除了得罪值守司又有什么意义?”
剑九微显急促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
“我一直在找绝对正确的东西。”
“但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世界上许多的道理不是能够靠思考就能够找到。对的东西,需要有行动的人来证明。”
叶明柯转过头眼神清澈地看着剑九,微笑着道
“我一直很想做一个侠客。有一个老头告诉我,侠是勇,是正,但是侠,最终是酒,是天地的一场大酣畅大自在。”
“你虽然可能是个剑仙,但是你不喝酒所以你不可能理解我们。”
“唉,突然想喝酒了……”
想起那一夜那个老头拍着从魔猿手中抢过美酒拍着酒坛大笑的模样,叶明柯微笑着意态懒散地轻轻地抬头,望向高高的城墙之上的那个尊贵的君主,刚好迎上了那个君主向下看来的目光。
城楼下的那个布衣少年眼睛微眯,在无数人跪倒口诵“君主万岁”的洪潮中微微拂衣,身形一动,如闲庭漫步般自下而上沿着城墙登临百丈高楼。
他手中按过的城墙上,留下一个个被烧灼塌陷的乌黑手印。
越过城墙上头密密麻麻留下的诸多兵刃时,他伸手折下那一柄古寂的长剑。
少年布衣带剑立于墙头,在响彻天地的钟鸣声中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地伸手端起那祭台上祭天的硕大酒杯,一杯凌空推向身前那个目瞪口呆的君王,一杯自己端起轻笑平视着向那个身着龙袍的尊荣的君主,
或许是那个少年的出现太过于没有征兆与自然而然,又没有丝毫的杀气,那个白衣修士这才转过身来凝目看向那个少年。
那个布衣少年高举酒杯对着那个君主敬酒,朗声地道。
“大夏君主,我代我一个朋友且问,人间国度的大夏,为何只敬鬼神,不敬苍生?”
大夏君主夏胤望向那个突然向他飞来的酒杯而突然出现的古怪少年,惊骇莫名地向着后面退去,他根本没有去听那少年在说什么,张嘴就要大叫。
那个白衣修士面容冷峻愤怒,已经横挡在他与那个少年之间。
叶明柯看着没有回答的他微微地摇头,气息平静地踏步向前,反手抽出那柄古剑惊寂,身形飘逸地横跨数丈,一抹极细极亮的剑光划过,斩向他目光紧盯着的那袭龙袍。
剑名不让。
那原本挡在剑光与皇帝之间,已经达到通元境界的白衣修士在这剑光面前竟然面露惊色,不敢承接地向后疾退,让出了他身后穿个那一身龙袍的、满脸惊恐的人影。
“不!”
那个面容扭曲的尊贵身影只来得及喊出这半声。剑光横过,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大量飞溅而起的鲜血如倒落的大雨,融入这如血
的残阳里,让着残阳更加的血红。
但是这血红是垂暮的。
反手握剑的叶明柯清秀的脸上与布衣沾上了鲜血,但是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只是有些疲倦。
他对着那个那个鲜血中的魂灵轻轻地道。
“我不杀你,我杀的是皇帝!”
“君上崩了!”
城墙上的百官与士兵们已经从短暂的失神与恍惚中醒了过来,尖叫与愤怒的大喝混成的喧嚣如同大潮般席卷开来。
叶明柯提着那个血淋淋的人头,拄着剑,跨坐在城墙上的高台,无言地看着下方那些也从城楼上的混乱开始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开始又近及远动荡起来的难民。如同蚊子一般的嗡嗡声从城墙近处向远处的荒野扩散,进而变成如雷的喧嚣。
但是事情太过于突然与震撼,所有的人都呆呆地在原地站立着,只知道向四周的人探求消息与意见。
那个通元境的值守司修士死死盯着坐在墙头上的叶明柯,面容愤怒中混杂着不可思议地惊惧,缓缓地道。
“失传许久的武道十二层,而且,那一剑,似乎还超过了武道十二重。”
“难道你才是杀死上任司天的武道十三重楼?”
那个修士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惊惧又带着不可思议,在他们的情报中那一个突破武道十二重楼的应该是十年前的祭剑人,而且应该已经死了。
叶明柯根本没有看向他,而是目光直接越过了他看向城中央那个高高伫立的升仙台。
“呵。不管你是不是突然了武道十二重楼,我已经通知启动阳京的战争,今日你在这里,绝对没法走出阳京。”
那个白衣修士看到叶明柯的目光,面容微微扭曲地道。
见过刚才那一剑的他并不敢真的一人与那个身穿布衣的少年战斗,只是维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对方想要逃跑的时候能够施加一定干扰。
叶明柯没有回答他,只是安静地拄剑坐在城墙之上。
此时天际垂暮的残阳已经走到了尽头,那辉煌的霞光一步步被泛起的黑暗吞没,天空中飘起了晶莹的飞雪。
寒冷的黑暗渐渐围拢降临。
背靠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阳的叶明柯,看着天空与大地的黑暗从上下合拢,如同冥王的瞳。
他望向下方的难民,轻声地道。
“大夏已亡,凛冬将至。”
他的笑容渐渐扭曲变得有些嘲讽,他无声地大笑着看向天地与旷野,带着自嘲地喃喃着。
“寒冷的冬夜已经来了,仙已经变成了邪神,没有人是你们的救世主。”
“你们还不自救的话,难道还要靠我这个魔吗?”
黑夜彻底来临。
“轰”的一声他猛地转头看向远方升仙台突然冲天而起的煌煌光柱。
无边的黑暗里,他将那个滴血的头颅丢向城下那些乌压压喧嚣的人群,拔出那柄剑,一步步迎向了那道光柱。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凛冬之火
从天空沉落的黑夜里,叶明柯逆着那道从城中央而来的巨大的煌煌身影,握剑低首,步步前行。
前方那涌来的光仿佛实质催压得他行走也感觉到极大的阻力,在如同神明般巨大明亮的身影映照下他渺小得几乎如同一只蝼蚁。
他缓缓抬头,恍惚间看到了小镇惊变的黑暗里那一位位神灵与仙兵,但这一次他终于不是一直站在别人的后面。
这一次他自己选择出剑。
他俯身迈出的步伐越来越快,布衣之下的皮肤里一片片火红色的狰狞鳞甲浮现,绽放出偏近于褐色的红光。
在他身后与四周黑暗里,他是唯一的光明。
那道从城中央而来的煌煌身影也猛然加速,一大一小一暗一明两道身影在半空中相撞。
“轰”的一声一触即分。
那道煌煌的身影轻微摇晃了一下便止住了冲势,另一道身影却向后疾飞而出,撞进了厚重的城墙内,在那个身影强烈的光明照耀下,可以看见那一处城墙塌陷处现出一个焦黑深邃的人形孔洞。
“啪”
一只覆盖着如熔岩般鳞甲的手从城墙内探出按住了城墙,一张覆盖赤色面甲,威严而可怖的脸缓缓浮现。
而此时,初步习惯了光明的其他人,也才仰头看清了那一道从城中央而来的煌煌身影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具高达数十丈的银白甲胄,甲胄通体密闭,没有任何的一点缝隙,全身的每一寸甲胄都有如蚯蚓般的金色符文浮与和旋转,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头脑都感觉到强烈的晕眩与威压,神圣凛然如不可直视的天神。
而另一边那个立在城墙中的赤色人影,如同披覆着熔浆的魔。
这一幕恍惚间像是光阴向后流转了千百年,又回到了仙与魔一同争夺人间势力时代。
在那个时代,魔以满足**与赐予力量来诱惑凡人,而仙以庇护与恩赐来巩固信徒。
人间因仙魔的争斗中而动荡。
魔在人间流转为祸千万年,没有人会感谢它们。靖平妖魔,是千万年来人间的心愿。
但当魔界被攻破,魔族力量从人间彻底衰退萎缩消逝之后。才有人发现,在没有魔的世界里仙人已经不需要再争取信徒的归属,因为在人间他们已经是唯一的伟大存在。
世间永远有光明与黑暗两面,当光明彻底吞没了黑暗,它也已经不是光明。
那具光明甲胄无目的头盔缓缓转动,“看”向了叶明柯的方向,他身周放射的光明如同潮汐般涨伏,凌厉磅礴的杀意随着光明流淌而来,逼向了叶明柯。
双方气机一触即发。
但就在这时,恍若天上有一个又一个雷霆落入了阳京。
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了头望向高处。
冲天的火光自阳京城内的各处喷涌而起,刺穿和点燃了整个黑夜。一声又一声如同惊天闷雷般的巨响在整个阳京里不断地回荡。
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和一处处冲天的火光就像突然落入阳京的天罚。
整个阳京在那巨响中瑟瑟发抖着。
巨响与火光过后,朱雀门上下的所有人就如同刚才见到那布衣少年弑杀君主一样,一时间没有人能够反应而来。
但是很快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一座已经屹立在阳京数百年的,巍峨高大无比的升仙台在火光之中摇晃,而后是一声霹雳般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的震动。
那个顶天立地的高台,在所有人震惊到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缓缓倾倒,轰然崩塌。
所有人都在仰望,整个阳京在那一声霹雳般的巨响之后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寂静之后,如同沸腾一般哗然的躁动席卷了整个阳京。
这就是我想要的。
叶明柯覆盖着赤色面甲的嘴角勾起一个越来越大的弧度,他酣畅地大笑。
那具光明甲胄看了叶明柯一眼,在半空中便要转身奔往那座半倾倒后还在燃烧的升仙台。
叶明柯握紧手中的惊寂,身上如同熔岩般缓缓流淌的深红光芒镀上了那柄古剑,而后是淡青色罡气从他的身体内涌出。
他的腰背微躬,有阳炁自他后背处如大龙升腾而起,过尾闾、夹脊,至抵后脑最后的一关玉枕,此为三关。更有阳炁自他下丹田而生,关元穴、气海穴,神阙穴三穴中阳炁沿任脉浩荡而起,与中丹田鸠尾、绛宫、黄庭三穴中的阳炁汇聚。而后再沿任脉,与脑后破三关,沿漕溪,直抵玉枕的阳炁一起扣关明堂。
他在武道的九重楼。
因为强大的体质,他在未真正修行武道的时候,就拥有了丰厚的武道基础,而无名镇上的六年训练更让他的天赋觉醒到极高的地步,所以他才能够在老乞儿还未正式教导他武道修行的时候便能在雪地上一夜先天。
从李翰那座山中小屋到阳京,这万里被一**仙人追杀的途中,他从一个没有正面与修行者战斗过的人,从对抗灵窍境,到轮海境,到通元境,在这层层叠叠的压力下他过往多年被压抑住的训练成果快速地转化为飞涨的战斗力。
但是消化的时间一直是不够的,直到龙颈火窟之战后才迎来了将近一个月的较为安静的日子,他在小院中的十余日,便是一边参悟人间剑中的武道法则,一边完全消化之前战斗成果的关键时光。
到他踏出院门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武道九重楼的武道修行者,而且由于先天体质的极度强大,在配合“不让”剑的时候,他甚至让那名通元境界的修士把他当做武道十三重楼,直接唤来那具镇压着整个阳京的战争机器。
而那正是叶明柯想要的。
火灵气与罡气双重覆盖的惊寂剑颤动着,这柄自从离开了老乞儿后沉寂了数十年的古剑发出龙吟一般的颤鸣。
“砰”的一声,城墙崩裂,身负赤甲的叶明柯和身同剑,再次一剑斩向了前方那道光明万丈的身影。
剑名不让。
比斩下大夏君王头颅更璀璨的一剑斩向了那具想要抽身而去的光明甲胄,如火流星一般赤红的剑光逼向了那具光明甲胄,那是超越通元境的力量。
那具原本已经转过身去的光明甲胄如同被激怒一般转身,全身光明怒涨如同在阳京的夜空中升起了一**日,身上的甲胄发出金铁交响的铿锵之音,他怒然挥拳砸向那道璀璨的火红剑光。
“轰”
叶明柯化身的那一道红光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倒退而回,撞崩身后那厚重的城墙,土石崩裂间他回过头可以看见城下那些惊慌失措的难民。
那具光明甲胄将要再次转身,
叶明柯将惊寂倒插入地,卸下背后已经被用人皇体血液唤醒的人间剑,深深吐气。
实力的巨大差距让他没有任何的可能去周旋,每一剑,都只能是拼尽全力的舍身一剑。
他狰狞的面孔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猛地跺脚,本就被几次巨力冲击而在摇晃的城墙更加剧烈地摇晃着,连绵倒塌下一小段城墙。
他借着反震而回的巨力,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冲出,手中重剑中的千钧剑气在沸腾着,依旧是“不让
剑”,他向着那具光明甲胄斩出了重如山岳、浩烈无回的一剑。
那具离去心切的光明甲胄这次没有回身,直接伸出流淌着粘稠光明的巨手向后抓向叶明柯所化的那道流光。
但是他没有想到换了一把人间剑的“不让”威力远超过上一剑。
那具光明甲胄所有的战甲同时颤鸣,如同化作实质的光明迸溅,抓向叶明柯的手掌被斩得向后崩开,几片细小的甲片崩散开来。那道剑光继续向前。
那具光明甲胄微微一晃,而后蓦然转身,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另一边握成巨拳的右掌轰然砸去。
剑光崩灭破碎。
叶明柯的身体一颗如同被丢出的石头般飞出,重重地砸入城墙之内。
那具光明甲胄这一次没有再选择离开,而是踏着虚空中的光明向叶明柯所落之所轰然追至。
崩塌的城墙内浑身浴血的叶明柯剧烈喘息着,身体外表的火红色鳞甲也到了极限地一片片缩回。
叶明柯看着那个在视野中不断逼近的煌煌身影,那一刻他脑海中流淌过无数的念头,他知道,已经……到了极限了。
第一剑不让,耗尽了他体内所有的武道罡气,第二剑用人间剑斩出的不让,耗尽了他的灵魂力,那是驱使剑中剑气必然的代价。是多次使用人间剑后他摸索出来的规律。
“轰”
远处的阳京又有火光冲起,震动连绵。
极限之后又是什么?死亡之后又是什么?
他不知道这一次死去,他的身体还会不会自己再次蜕变复活,但是他不愿意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个令他厌恶的世界,不愿意看着自己的朋友离去而自己无能为力。
从小到大因为一直对抗着强烈的进食**的他学会克制,他从来都是极其克制的一个人,除非在绝境中一次次被逼到搏命。
但这一次,没有人逼他,是他自己选择站出来。
叔,我是不是很任性,我不能确定我所做的意义,但这就是我想做的。我相信你们也不希望背负着你们希望的我,活成一个懦夫。
而且,我所做的并不是没有意义。
回过头的他,能够看到崩塌的城墙之外,那些被困在城外风雪中的难民,在最初的恐惧与慌乱之后,这群挣扎着求取生存的人,一群群蜂拥着涌入了阳京。
他们恐惧害怕,却紧抓住眼前一丝一毫的希望。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大火下的阳京,更多的城墙在那伴随着雷霆般巨响的火光中一段段倒塌,升仙台在冲天的火光中倒塌,宏伟的皇宫也在重重的火焰中崩塌。
这座沉睡已久古老的城池在冲天的火光中惊醒。
今夜的阳京由人间自己的火焰点燃,他们赐予了自己如白昼一般的光明。
还有身着布衣,百年来第一次站在历史前台的人间侠客,他们肩扛描绘着红色火焰的黑底大旗,在冲天火光与凛冬寒夜中站上城头,向着整个中州大地宣告。
“大夏已死,凛冬已至。”
他们是人间反抗修仙者的第一支军队,凛冬军。
人间没有了大夏,但在凛冬的寒夜里,将有无数人举起自己的火炬。
“轰”
纷扬的思绪中,叶明柯平静地回头。
那具庞大的甲胄已经欺近了半陷在坍塌的城墙中的叶明柯,一个光明巨拳从天而降,吞没和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惊寂
那一个光明的巨拳遮住了叶明柯整个视野,光明如同巨浪汹涌而至。
在远处的火光中,一个披散着乱发,裹着破裘的女子眺望着那一个巨大的光明甲胄,踏着轰鸣的步伐横贯了这个阳京直冲而来。
“轰”
蓦然间,叶明身前所有蕴含着极大杀伤力的光明如同撞上了巍峨横亘的峭壁崩散分解开来。
一个白色的人影简简单单地立在那巨拳之前,右手平举横握着一把冷寂的长剑
那光明甲胄也感受到了那个人影的存在,有如同雷霆般的怒吼从光明中响起。
“剑九!”
第一声“剑九”是那光明甲胄的咆哮,如同轰然炸响的雷霆。
“剑九。”
第二声“剑九”是那个白色人影凝视着手中冷寂的长剑,平静清淡的言语。
他缓缓续道。
“酆都!”
“呛——”
他手中那柄冷寂的长剑从鞘中缓缓自动滑出,有墨色锋锐的光从鞘中流淌而出。
光明巨拳临至!
那柄序号九,名为酆都的冷寂长剑跃起,笔直竖立在空中,有墨色锋锐的光四射切割开眼前所有的光明。
剑九伸手握剑向上横斩,响起一声尖锐到极致的金铁切割之声。
那具光明甲胄发出恐怖到震飞无数乱石的咆哮,轰然暴退。
但是那一个光明巨拳没有能够随着他后退,而是砰的一声砸落在地,熄灭了所有的光芒。
“剑九,身为蓬莱承剑,你怎敢对天庭值守出剑?”
“所以今日我只带了我自己的剑。”
第一次只带剑有一的剑九,凝视着那个光明甲胄,缓缓而道。
而后他转过头看向浑身浴血将要昏迷过去的叶明柯,淡淡地道。
“晕过去之前记住,现在是你欠我一条命”
“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说了句与前后话语没有什么联系的话语。
“我不是不喝酒。”
叶明柯失血过多的视野里开始模糊,只看得清他那一双在光明中显得深邃平静的眼睛。
而后,是天地塌陷一般的巨响。
一个披着乱发的女子终于赶到了这里,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将浑身是血的他拥入怀里。
温暖的安全感里,叶明柯失去了意识,缓缓沉没在黑暗里。
……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关于那一个夜的阳京,流传着许多的传说。
有人说那一夜是有降世的神灵互相争斗,爆发了神战。也有传说是那一夜有人向失踪已久的魔乞求到了火劫的力量,破城弑君。
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听到了那一支军队的名字,那一支以凛冬为名,烈焰为旗的军队,那一支掌握着一种叫做火器的强大武器的军队,那唯一一支敢以仙为敌的军队。
他们在凛冬里,点燃了一支火炬,虽然不曾照亮这个寒夜,却照出了黑夜的阴影,终结了那个虚假的人间大夏,惊破了整个人间的死寂。
……
叶明柯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当他缓缓睁开眼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木屋。恰是夜晚,屋内没有烛火,只有朦胧的月光。
他低下头,在朦胧的月光中看到了靠着他熟睡的阿如,就像过往的一个月一样。
四野静悄悄的,一片安宁的寂静。
他静听着,又听到了窗外的簌簌的落雪声,还好,他心中道,至少这一次他应该没有像从迷雾海回来一样昏迷过去几个月。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到身体内缓慢流动的血液开始活跃起来,带给他更多的力量。身体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得差不多。
虽然,还是有些虚弱无力。
窗外的月光朦胧,天还未亮,昏迷了很久的他实在没有睡意,试探着能够轻微的活动之后,他怕惊扰到熟睡中的阿如,轻轻地从床上下来。
打开房门,门外的静夜里有落雪,但是没有风,特别地安静。
他披着一件长衫,走到了门外的落雪中,意外地看到了剑九,似乎他已经在那里等了他一会。
“醒了?你昏迷了两天。”面色有些苍白的剑九转过身看着他道。
“谢谢,如果那天你没有出手的话,这次我应该就回不来了。”叶明柯看着他,有些虚弱地微笑着道。
“不用谢,有机会还我就好。”剑九看着他,认真地道。
他似乎一直是个与这个世界计算得很清楚的人。
“好。不过,你作为阳京司天,帮我真的没有关系吗?”
而且你受的伤应该不比我轻,甚至伤到了本源。
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剑九是个很骄傲的人。
拥有灵眼的他,能够感受到剑九的气息的不稳,他也知道,动用那把冷寂的长剑会磨损持剑者的命元,对手又是启动了阳京战阵,论力量比化灵境界更强大的光明甲胄。
“没事。只是有些麻烦
,但我说过,我其实不怕麻烦,只要给我一个我想去做的理由。”剑九侧过脸,看向了天际那一轮西斜到将要沉落的月亮。
“有些麻烦。”叶明柯看着他轻声地道,“抱歉。”
有些麻烦?身为天庭司天却几乎摧毁了整个阳京值守司,这是近乎反叛出门派的重罪。
“我在出手之前,其实想过可能会连累你。我以为把你欠我的人情了结之后你或许便不会那么纠结与痛苦。”叶明柯缓缓地道。
“没事。我说过是我自己找到了帮你的理由。”剑九转过头,看向他道,“我现在已经不是阳京司天了。你醒来了,我明日便会离开返回蓬莱岛。”
“宗派的命令?”叶明柯有所猜测,有些担忧地道。
“是。回去后我或许会有些麻烦,但是我身后还有家族,如果阿如跟着我回去的话,我依旧可以保证她有一个安全的修炼环境”
“谢谢。”叶明柯停顿了一会,最终还是只有这一句话语来表达他心中的深深的谢意。他轻声地道。
“这一次我没有死,但是之后的我还有很漫长与危险的路要走,没有办法一直带着她。”
“你之后是要南下蛮荒去寻找天虞山吗?”剑九看向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面露怅惘的叶明柯道。
“是。我现在手中只剩下这唯一的一条线索可以找回我的亲人。”叶明柯转过头看着他道。
“天虞山是妖族蛮荒中极其神秘的一个圣地,我也不知道它确切的位置。但是单只是进入蛮荒就已经极其地危险。”剑九声音有些凝重地道。
“在中州、南海,西土,与蛮荒交界的地方都是天庭与青天宫在凡间大世界交战最激烈的地方。双方战线绵延数万里,经过千年的打造,这些战线遍布各种战阵、法器、陷阱。”
剑九对着天边随着月轮沉没渐渐泛起的晨曦,缓缓地道。
“如果双方大战开启你还有可能可以混水摸鱼,但是近两百年来青天宫与天庭驻军已经没有发生过全面的大战。,你一个没有任何一方通行令的武道修行者想要连续穿过两条战线过去,基本是不可能。”
叶明柯听着剑九的话语,眉头皱得很紧,他知道以他如今的修为战力,和对蛮荒的了解,确实很难找到可以穿过双方战线缝隙的机会。
“我知道一条可能可以穿过两方战线的隐蔽小道,但是不知道还存不存在。而且有一定的危险。”剑九看到叶明柯皱起的眉头,淡淡地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爱别离
剑九已经说到那条密径,却又有些犹豫地停顿了一会,才缓缓开口续道。
“但是那条路径未必安全。”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有机会可以通过就好。我知道我将要我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我会自己做好准备。”叶明柯看着他轻笑道。
剑九沉吟了一会,对叶明柯道。
“在蛮荒与中州、西土、南海交界数万里这一整条战线并不是都遍布双方的驻军,因为即便是百万兵力也拉不了那么长的战线。”
“真正隔开蛮荒与其他各界区域的是蛮荒的天险青罗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蛮荒外围会弥漫着即便是飞升境高手进入也难以支撑的毒瘴。正是这一种诡异的瘴气让蛮荒与其他各域只有少数的通道可以通行。”
叶明柯听到这里却是心中微动,他在学堂的格物书籍中也看过青罗瘴的介绍,而且不同于剑九口中说的形成原因不明,学堂的格物书中明确写了青罗瘴是妖祖盘龙以龙珠演化而成的天险,以庇护妖族。
“每一条与蛮荒相通的大道都被双方以重兵和法阵把守,所以大道行不通,只能走小道。如今随着双方战争的扩散,连可以通行的小道也越来越小。仅存下的小道大多数极其偏僻隐秘的,被与妖族关系密切的人族把持着。”
“与妖族关系密切?”叶明柯敏锐地把握到其中的重点。
“在蛮荒边界,是一个人妖界线混淆的地方,人妖杂居,人为妖奴,或者饲养妖为人仆都极其常见,在那里人妖共生也相杀。人族村庄许多就是还处在开化程度极低的地方,菇毛饮血也并不少见。”
剑九注视着前方还未被晨曦照亮的诸多阴影,缓缓道。
“外人入青罗瘴范围一定要有土著带路,我只知道一个隐蔽的古镇后有一条路可以通往蛮荒。那一个镇虽然没有文明程度没有低到茹毛饮血的程度,但是有些诡异。”
“它附近有大量从不知名纪元遗留下来的墓葬群,上一次我本来想去潜入蛮荒,但是在那附近被卷入了一宗诡秘的机缘,我的酆都便是那一次机缘带给我的。”
他转过头直视着叶明柯的眼睛,慎重地道。
“酆都,是神兵。”
“神兵?”叶明柯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这一个词语。
“世间的修行器物,分为灵兵,仙兵,与神兵,以及仙兵之上的圣宝,凡间不比上界,便是仙兵都极其的少见,更别说对应神境的神兵。”
“那个小镇附近藏着神兵一级的宝物。而宝地往往也是险地,虽然我在那个古镇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外表上看挺寻常的,但可能还藏着我不知道的隐秘。”
叶明柯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心中有了一定的警惕与准备。
“如果你要通过那个小镇去往蛮荒。记住之前我从那个告诉我小镇地方的人告诉我的禁忌。”
剑九凝重地看着他。
“第一,不要晚上独自停留在外,也不要回应门外的任何声响与
人。”
叶明柯点了点头,表情也慎重起来。
“第二……”
剑九停顿了一会,声音有些低沉地道。
“小心影子。”
“我不知道小镇禁忌形成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根据我在那里接触到的东西,我的灵觉告诉我,不要违背这些禁忌。”
“除此之外,小镇大部分时间应该与人间的其他地方的小镇差别不大。”
“小心影子。”叶明柯在心中自语了一遍这个有些奇怪的禁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从剑九那里了解到那个小镇的具体位置与抵达路径之后,叶明柯又问了柳惜与徐子先的下落。
得知了那日他们救下了将要被用于祭祀的三万生民,炸毁升仙台,大闹了阳京,打出了凛冬军的旗号后,便带着刚成立不久的队伍同样潜入了这片山岭,也就是万里龙岭中。
柳惜与徐子先昨日都来过,只是在入夜的时候他们因为有剑九在而且牵挂着不远处的百废待兴的队伍,所以先回去了,一会至少柳惜会再回来。
……
天边的太阳缓缓升起,冬日有些柔弱的阳光照在枝头的一丛丛积雪上,映出了积雪的晶莹与剔透,如同满树的梨花。
柳惜还未来,身上背着门派命令的剑九却已经到了应该出发的时候。
他牵着阿如的手,与叶明柯在木屋前的雪地上道别。
尽管在阳京城外已经道别过一次了,再一次离别,虽然还是忍不住悲伤,但却更平静了一些。即便是离别,人也可以习惯。
阿如这一次没有哭,只是通红着眼眶,她仰着头很认真地看着叶明柯道。
“木头,是我选择离开你。即便与每个人的缘分都是固定的,那我和你之间的缘分也一定还没有结束。”
“木头,我想把和你的缘分攒起来,藏很久很久,就像我喜欢到一直不舍得吃的糖果。木头,我想等我长大了再去找你。”
“那时候,你还会记得阿如吗?”
她前面的话语是很努力微笑着说出来的,但是最后却还是红了眼眶,哽咽了声音。
“当然。”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叶明柯蹲下身去,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微笑地道,“等一有机会或者过几年你长大了,我便去东海看你。”
他清澈的眼睛与阿如大大通红的瞳孔相对着。
“阿如,你要好好修炼。缘分并不一定不能改变,如果阿如变成了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那么世界上便没有什么外力能够强迫阿如与自己喜欢的人分开。”
他伸手握住阿如的小手,两个人把手举到彼此的眼前。
“缘分,是可以抓住的。”
他微笑着,笑容明朗。
“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阿如一定会努力抓住的,如果木头你不来找我,那么阿如会自己去找你。”那个小小的女孩用力抓住了那一只熟悉温暖的手,像许着什么绝对不变的誓
言般认真而诚恳。
有长长悠远的风拂过山谷的枝头如满树梨花的积雪,落雪飞扬,如梨花纷坠。
与剑九和阿如相别之后,叶明柯踏着枝头纷扬而下的雪花,缓缓走向了山间那栋白头寂寞的木屋。
尚未走出几步,在木屋的门口,他便看到了不远处联诀而来的柳惜与徐子先。
他们都微微仰望着天边剑九御剑而去的那道流光,脸上也有怅惘的离别之色。
“阿如走了,看来我们来迟了一会。”柳惜低下头,温润的瞳孔藏着几许失落地看向叶明柯道。
“也没有太迟,至少赶上了我向你们辞别。”
叶明柯轻轻微笑着道。
他认真仔细地看着几日不见,虽然依旧带着那副奇怪的镜片,但是眼神几分凌厉威严了许多的徐子先,看着那个在那个在大雪中挺立如青松的女子。像是想要努力记住他们的样子,他们的每一个细节。
已经走近了的徐子先与柳惜听到了那句话,下意识地都放慢了脚步。
“真的,有这么急迫吗?再留一段时间不可以么?”徐子先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沉重地道。
“再留一天吧。明天早上我便出发,这一次应该会走很远,一直远到蛮荒。”叶明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地道。
“我们可能会带着军队避走向偏近西土沙漠一带。凛冬军刚成立,最好躲开值守司新的一轮反扑。”
徐子先缓缓地道
“一南,一西北,都是天下之极。”
“此后江湖路远,风高难测,再相见可能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柳惜与徐子先看着叶明柯,眼神都有些沉重与怅惘。
那一日,将要离别的三人在大雪纷飞中的木屋大碗饮酒,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较为放松地开怀畅饮,没有从天而降的光明杀神,也没有三万条生民的性命挂在他们的心头。
那一日他们对彼此敞开心怀,讲着自己的追求与梦想。
叶明柯对给他们讲述着那一个半梦半真的宁静小镇,和小镇上那一个个可爱的人儿,讲着自己将要去世间上最高的地方去寻找知道自己身世下落的人。
徐子先则大胆地展望着自己对凛冬军未来的构想。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凛冬军转移到靠近西土的地方?哈哈,最大的原因当然是无处可去啦,南有值守司带领的百万屯军,北方是寸草不生,正值严寒的雪原,东方受东海仙境影响最大,只有西方的佛国较与世无争。”
“而且佛曰众生平等,虽然那个平等常常只是在口号上,但是西土之处依旧受平等思想熏陶最重的地域。”
“火焰文明是一种依靠造物技术进展驱动的文明,需要解放人的思想与主动性的,所以啊,我不止要造出这个世界上从所未有的强大火器,我还要建造起这个世界上从所未有的平等之国。”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赠剑别
“或许以后火器强大了,会有修仙者也想研究火器,但是以力量划分等级的灵气文明,不改变自己的层级机构,就没有办法拥有平等之国一样旺盛的创造力。”
“可是这太艰难了,我如何让一群自己都不相信平等的人,去建立一个平等的国。这到底需要多少年?多少世?”
那一个平时不苟言笑、高傲自得的年轻人,在说起梦想的遥远的时候,却忍不住大笑着落泪,那是一个骄傲如他,也感觉到如星辰般遥远的令人绝望的目标。
但是他还在前行,并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
世界上伟大的事业,起于毫末的时候,没有人能够肯定自己会不会成功,能够做的,只有前行。
到深夜时,三个人包括叶明柯都喝得大醉,和着未喝完的酒坛与酒碗,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木屋内的桌上、地上。
到天明第一缕霞光照穿黑暗的时候,叶明柯仿佛有所感应地缓缓醒了过来,他望了一眼窗外,听到了雪粒拍到在木屋窗户的轻响,窗外似乎还很暗,但又有一缕晨光照在窗户的薄纸上,映出了昏暗的光晕。
叶明柯转过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柳惜与徐子先,轻笑了一声,他垂下目光,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些许。
他悄声地起身,从木屋内取出已经将行李放入其中的剑匣,负在背上,准备在他们醒来便无声无息地先离开。
但是当他取下剑匣转身的时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柳惜已经平静地站在门前看着他。
“不告而别吗?”柳惜轻声地道。
“真正到离别,总是让人畏惧。”叶明柯看着那一双温润的眼睛,同样轻笑地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什么都不怕的人。就像你从来都不喝醉一样。你是一个那样强大的人。”柳惜想到了什么,缓缓地道,目光有些隐隐地黯淡。
如果真的在深夜喝醉了,怎么可能会在黎明的时候就这么准时地醒了过来。
叶明柯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缓缓地道。
“最后再送我一程吧。”
两人微开了房门先后走了出去,踏着簌簌的积雪缓缓并肩走着,
此时天空堆满灰墨
色嶙峋耸立的云层,像重重的山峦,但云层与云层之间留下了许多的孔隙,在风雪皆急的旷野,一道道形状不一的阳光从云层间照向大地。
两个人沉默着在风雪间走出了很远。
“人间剑,我没有把它带上,它被我放在木屋里的。”与木屋有一段距离了,叶明柯转过头对柳惜道。
“是你打开了它的封印,父亲也有意将它传给你。”柳惜很是意外,停下了脚步,看着叶明柯十分不解地道。
“人间剑是人间的剑,我只是人间的一个过客,你比我更适合它。”叶明柯微笑着道。
“那不是我的剑。”
“同样,那个人皇传承也应该是由你去继任,那是你父亲为人间寻找了十几年的宝藏。”
叶明柯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柳惜看着他的温润中带着几分急切的眼睛道。
“你也不用担心人皇剑的封印问题,我会把那个人皇体的傀儡留下。”
“他今后同样是属于你的。”
叶明柯说话间背后的剑匣震颤,有一道白色的流光从剑匣的缝隙中流淌而出,落到雪地上化作了那个金瞳的白玉少年,那个白玉少年无声无息地从叶明柯身边站到柳惜的身后。
“这是我送你的离别礼物。”叶明柯微笑着看着柳惜,笑容清澈明朗。
柳惜目光复杂地看着叶明柯,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地道,她披散的长发在凛冽的大风里飞扬,笑容有些带着淡淡的自嘲。
“你才是父亲与命运选中的那一个人。”
“这不重要。你是选择背负起那一种命运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叶明柯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决定你的资格,除了你自己,而你已经证明了你自己。”
叶明柯的目光仿佛穿透面前的风雪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子先想要建立起的火器军队,在真正成长起来起来之前,一定会遭受到值守司高手的破坏,而这,需要一个镇压人间的武神来为新文明保驾护航。”
叶明柯低下头看着那张面容柔美却带着风霜的面孔,轻声地道。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会是人间剑与人
皇密藏最好的主人,我相信有一天你可以成为人间第一个女武神!”
“你才是一直都特别强大的那个人啊姑娘。”
叶明柯看着柳惜隐隐有泪光在闪烁的眼睛,伸出手越过柳惜的肩膀,温柔地向下抚平压下了她在风中飘舞的乱发,柔和地道。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我担心的是,你是个太过于专注的姑娘,常常会把自己也给忘记。”
“你不必伪装,你可以是个姑娘,是你自己,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那个人。”
“要照顾好你自己。”
叶明柯退后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
临到别时,他才感觉相较于在心头的感情,自己言语的匮乏,他最终也只能像叔一样,淡淡地许下那个最淳朴的愿望。
“谢谢你。明柯。”柳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眼眶,她微笑着轻声地道,“我会的。”
她想起了什么,从自己背后取下了一把墨色的长剑,剑色黯淡,式样古朴,剑鞘上刻着古老的两个篆文——“惊寂”。
她将那把剑递给叶明柯,微笑道。
“也送你一个临别的礼物,你一个剑客,怎么可以没有剑呢?”
“父亲在最后,其实已经完全把你当做了他的弟子,我相信,他一定喜欢,是你来做他曾经拥有的剑的主人。”
“自由自在地行走江湖,是父亲最大的愿望,但是我们这一代的剑客,因为仙患的缘故已经背上了太多,由你来代替他再走一趟山水江湖,父亲知道了也一定很高兴。”
柳惜想起了幼时自己父亲作为剑客的模样,微笑了起来。
“谢谢。”
叶明柯双手轻轻地接过那一把剑,微笑着诚恳地道。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把真正属于我的剑。”
旷野上风雪渐急,风雪中的两人向彼此抱拳躬身长长地行了一个别礼。
而后风雪掠过,女子站在原地的风雪里,少年背着剑匣转身,逆着风雪一步步向着远方而去,渐行渐远。
天地也渐变辽阔。
(第二卷 人间卷终)
第一百四十章 雨落
江南,草长莺飞、樱红柳绿的小道上,一个背着黑色的方形剑匣,风尘仆仆的白衣少年行走着,突然抬起头看向天空。
一阵湿润温暖的春风轻拂过他的脸颊,鼻尖微凉,他看向天空中的清澈瞳孔中倒映出漫天而落的细小雨滴。
沙沙的落雨声,渐渐笼盖着翠绿的山野。
“下雨了。”
叶明柯露出一个微笑,心情仿佛也被这场落雨洗涤而过,这是他从北方的风雪一路走来,遇见的第一场雨。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江南的春天。
他背后的剑匣发出窸窣的轻响,白衣的衣领处有一个蜡制的小人也像叶明柯一样仰起脸,看着这场清新细密的春雨。
细密的雨点打湿了他的身体,他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遇水会融化的蜡人。
“春雨,当配杏花酒。”
白衣带剑的少年低下头,轻笑一声,展目望向前方那座笼罩在细雨中的古旧小镇。
他回过手敲了敲剑匣,连带着震动了那个蜡制小人的身体,淡淡地笑道;“独酌无趣,你陪我喝几杯。”
站在叶明柯脑后的蜡制小人缓缓低下头,看着下面叶明柯的后颈处,刚才仰望新雨的脸沾了些许晶莹的雨珠,反射着淡淡的光,让人看不清楚那一张小脸的神色。
但是他口中的回答语音却是恭敬欢快极了,像是笑容满面。
“大人好雅兴。小的无比荣幸能够和大人共饮。”
“那就走起。”
叶明柯没有回头,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笑容,向着前方小镇那一家两层楼高,挂着青色酒幡的酒楼大步走去。
春风细雨间,那个背着剑匣,披散着长发的少年身姿挺拔,步履平静。
登上二楼,定下一个有布帘遮挡的临窗的包厢,叶明柯听着窗外的细雨声和前面那个身高比酒杯高不了多少的蜡制小人一起喝着酒。
“阿土,那个野修还在这方圆百里吗?”
叶明柯突然转过头看了眼那个蜡制小人,意态懒散地道。
“阿土……”道号灵尘,原本名字无比仙气的蜡制小人动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蜡制的小心脏不知道哪里碎了一块。
但他的目光瞟过叶明柯正百无聊赖轻敲着剑匣的手,立马笑容灿烂地回应道:“小的刚刚感应了一下那道秘术截留的气息,那个野修就在这附近。”
他口中的野修,是一个血祭了多个村子,甚至连值守司都因其身上因果恶业过多而拒之门外的通元初境修士。
不知道是剑九回禀值守司时是如何操作,叶明柯离开北方之后,并没有被值守司的人通缉,所以这一路他走得比较从容,见到为祸人间的凶兽或者修士,也会尽力出剑。
那个没有列入值守司的凶残野修,便是叶明柯出剑的目标之一,但没想到遇到了一大难题。那次交手虽然叶明柯将其击败,但是却被对方逮到机会直接御剑飞走。
不会御剑的叶明柯,即便在地面上奔行如电也赶不上对方,好在灵尘以秘法截留了他的一缕气息可以用于追
踪。
原本每次叶明柯请他帮忙还总是要提条件的灵尘,在叶明柯正面击败了一名与他同境界的修士之后,变得要多乖有多乖,要多积极主动就有多积极主动。
“即便找到他,但是这次如果遇见他时他又直接御剑逃遁怎么办?”叶明柯微抿着酒,想起上次那个直接御剑狂奔的家伙,有些牙疼地道,“那个没胆的家伙,亏他还是通元大境界的修士,见到我这个只相当于轮海境界的武道九重楼直接就跑?啧啧,太丢通元境修士的脸了。”
叶明柯大摇着头,很怒其不争地道。
他一路上已经截留住对方两次了,但是现在那个野修已经完全放弃了作为通元境修士的尊严,看到白衣或者剑匣直接先御剑而起。
“呵,武道九重楼?”灵尘却在心里有些腹诽,他现在也有些摸不清楚眼前这个家伙的真实战力,明明境界是只有武道九重楼,但是他的基础素质太过于强大,完全不是同境的武道九重楼可以比较。
叶明柯饮酒到小醺,看到窗外还在下着细雨和还算明亮的天光,便从剑匣中取出一部手抄的本子,在窗边研读起来。
这是《六道诀》,而且不是剑九给的那个缺九的功法,而是从灵尘那里剥削而来的缺七的功法。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注一)
叶明柯口中默默琢磨着那几句已经无比熟悉的口诀。
“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能悟之者,可传圣道。”(注二)
开篇短短的篇幅里,无数个“道”字占据了叶明柯的眼睛。
“道?”叶明柯重复了好几遍这个很常见的字眼。
他突然转过头看着灵尘,问道:“你们修仙者使用的力量来源于什么?”
灵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苦于无法御剑的叶明柯从他手里剥削来功法之后,却不修炼只是一直看着。
不过叶明柯问起,他立刻回应道。
“当然是天地灵气。”
他蜡制的小脸上满是恭敬,但心里是不是在骂叶明柯这个问题傻x就不知道了。
叶明柯没有看向他,而是一直低头看着那本书,像是想从中看出什么难以难懂的东西,他迷惑不解地问。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是修灵,而是修道?”
“那是因为只有修道,掌握了大道之后,才能够御使灵气啊。”灵尘仙人理所当然地很快回应道。
“道和灵气有什么关系?”叶明柯思考了一会,又问道。
“要御使灵气,首先要参悟相关的大道,参悟越多,对道的感应就越高,再从感应到的道中获得驱使灵气的力量。所以修仙就是修道。”灵尘仙人答道。
“当然,在这之外,除了感应到灵气与道,还需要有与天地灵气贯通的灵窍。”
“原来跟我想的不一样,我一直以为法术,是用精神力御使天地灵气来形成术法,功法就是沟通的技巧。”
叶明柯想起第一次从学堂的
李寅处看到术法也是第一次清晰地感应到灵气的那个自己,曾经总结出来的结论。
“但原来,是要先沟通大道,再通过道来御使灵气。”
“对道的感应程度越高,术法的威力就越高,感应道是极其复杂的过程,影响因素特别多。”灵尘接着叶明柯的话语缓缓道,“我了解到的有,精神力的高低和对道的领悟程度,这个往往是与修为直接挂钩。除此之外还有就是灵窍的数量,功法的纯正,和自己的天道气运。”
“气数?”叶明柯不解地反问了一句。
“气数之说虚无缥缈,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气数,而且分布在人生的不同方面,据说除了极少数的妖孽,天道的馈赠是相对公平的,每个人的气数其实是相差不大的”
“那些在体质天赋上天赋異稟的人,反而在得到道的反馈上会不如同等条件下的普通修行者,这也是以体质见长的修仙者在六道诀普及时代落没的一个原因。”灵尘仙人仔细地回答道。
叶明柯感觉自己对从前感受到的那些术法有了更深的理解,但他心中还有疑惑,因为他在小镇上看到的李寅的法术,似乎就是直接用精神力驱动,所以在李寅精神力快要难以控制灵气的时候,自己附加着强大意念的拳头才有可能直接打散他维系他术法的灵气柱。
难道这就是小镇功法与六道诀的不同?这里面或许就藏着叔不让我修炼的秘密?
出于对叔的信任,这些天即便他对六道诀里面记载的功法无比的好奇,也一直克制住自己没有直接修炼。
“你真的没有办法把御剑术教给我?”叶明柯抬起头看向灵尘,淡淡地道。
灵尘那张蜡制的脸一下子仿佛哭到快要融化,可怜兮兮地道。
“大人啊,原谅小的吧,功法是一切术法的基础,大人你没有修炼果任何功法,真的不可能学会御剑术这种术法。”
“上次交手,你说那个野修很可能掌握着一种挺强大的非六道诀功法是吧?”
叶明柯耗费多日去找那个野修,除了对方犯下的罪孽之外,还在于对方身上很可能有自己急需的功法。
有了修仙的功法,孤身深入蛮荒的他才能有更多保命的本钱。
“是的,那个野修的气息明显与一般的修士有明显的区别。而且,像他那种被开出值守司没有办法得到残缺度较低《六道诀》的野修,能够修炼到通元大境界,估计就是得到了强大的古时功法。”灵尘点了点头答道。
“嗬。”叶明柯牙疼似地吸了吸冷气。
“不学会御剑术抓不到人?”
“不抓到人,学不会御剑术?”
“??”
他转头看向窗外,咬了牙道。
“不管了,你先把具体术法告诉我,再将御剑术示范给我看,我就不信邪了,没有功法真的不能学会御剑术?”
“学霸是什么?学霸就是没有教过的公式也能够自己推算出来!”
叶明柯想起自己特意放进剑匣里的几麻袋计算纸,呼出了一口气,有些信心地给自己打气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井中剑
您好,您的无名镇学霸已经上线。
在灵尘不解的目光中,在仔细地观察御使飞剑的灵尘一整天后的叶明柯回到客栈里,铺开了一麻袋的计算纸。然后在灵尘惊骇莫名的目光中开始闭关推演。
他首先画下的是,用灵眼观察到的御剑术的灵力模型,遇到不清晰的地方就叫灵尘仙人再次示范,而后刨除了感应道的环节,直接开始逆向测算道是如何运转来控制灵气的精微变化,形成法术的。
这个并不算得上高级的术法,在真正进行计算的时候需要测算的数据却浩如烟海。
如果徐子先也来帮忙计算,估计就会把以道御灵,视为一个有计算机大大小小程序辅助的人,而跳过了道的层面来御灵,就相当于原始人用木棍来计算微积分。
一个有大量程序和公式可以辅助简化,而另一个是直面整个变化万千的大世界。
好在,叶明柯从小接受的是以推演宇宙为目标的天衍师的教育。天地可测算,灵气变化当然也可以计算。
学习无日夜。已经一年没有被姨的天衍棋凌虐的叶明柯在御剑术这个术法从心找回了那种熟悉的痛并快乐的充实感。
嘿,姨,真挺想你的。
清晨从草稿纸堆上醒过来叶明柯,听着窗外的鸟鸣声,微抿着嘴唇,轻声地道。
……
六界之外,原本一片死寂,幽黑无垠的虚空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丝丝缕缕的光明从最纯粹的黑暗里流淌开来,越来越亮,到最后仿佛有一颗太阳从那片虚空里升起。那片虚空的每一处同时传来不可名状的、却让人连灵魂都颤栗的空间开裂声。
那轮旭日从黑暗的虚空深渊里快如陨石流星般逆升而起,绽放出无穷无尽的光与热,那些光与热并没有在这片空间里扩散,而是扭曲蜿蜒着又折回到那轮旭日之中,让它永恒地明亮。
“倏”
刹那间那轮旭日隐去,原地只留下一个身着金色帝袍,头戴帝皇冕旒的伟岸身影,他无声地立在虚空之中,四周无垠的虚空中所有的陨石、尘埃都无声无息地改变了运行地轨迹,围绕着他而旋转。
他看向脚下那片困住了他一载时光的黑暗虚空,赤金色的眼眸里流淌着复杂莫名的光。
“这就是你们的局么?好,朕会接下来。”
他淡淡地自语了一声,而后转身,一步之间撕裂空间而去,踏入了一座巍峨千万丈的巨门,门户上刻着蕴着浓厚道韵与神力的巨大古篆——
南天门。
他缓步登临。
那座巨门上所有的披甲战神见到他的第一瞬间同时狂热地跪拜而下,口呼帝主。
他回到了他的天庭。
在他踏入一瞬间,整个天庭所有人都肃穆而立,雅雀无声。
尽管他们已经一年没有见过那道身影亲临,青天宫已经大肆散布了天帝已陨落的消息,但是没有人敢相信,这座巨大的天庭依旧在严格地按照着他的意志运转。
没有人敢在他消失不过一载时就反叛。甚至许多人连出现他已经不再这个世间大逆
不道的想法都不敢有。
重归那座高居于九天之巅帝位的他,脸上依旧平静漠然,没有半点疲倦与虚弱。
“传令人间。”
他缓缓开口,威严的声音在脚下空旷的大殿里重重回荡。
……
东海仙境的万顷碧波之上,拉着仙岛不断逆着归墟大潮游动的一只神鳌仰头发出辽远壮阔地长吟。
蓬莱岛上的一座通体由白色玉石铺建而成的的宫殿,上下四方皆是一色白,一个身着白袍,抱着一把银色长剑,白发白须的身影坐在大殿中央的白色蒲团上。
人间已经入春,这个处在四季温暖的海上的殿宇穹顶,却结满了透明的冰凌。那个端坐着的人影身上也覆满了冰雪。
遥远处神鳌的长吟也传入了这一间殿宇,那个白色的人影微微颤动了一下,睁开了一双明净如冰雪琉璃的狭长眼瞳,那双眼中没有任何的一丝情绪波动,如同永远下着大雪。
在他睁开眼后的几瞬,一个蒙住双眼双耳的黑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殿的角落的阴影里,微微躬身,轻声地道。
“剑主,仙界天庭有紫极密令传下。”
“是……是陛下的亲令。”
那个原本平淡的身影在说起“陛下”两个字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狂热。
“紫极?陛下。陛下果然归来了。”
那双冰雪般的瞳孔缓缓闭上,那声带着微微颤音的吟哦在空寂无物的殿内飘荡。
而后,他再次睁开眼看向那个蒙住了双眼有塞住了自己双耳的人影,淡淡地问:“你觉得岛上弟子谁最可胜任这一次任务?”
“岛上三千内门弟子,当属剑九。而且,重罪之身,符合密令的另一个分属,荆棘令。”那个身影直挺起身,淡淡地回道。
那个黑影的话语声落下,整个大殿中却突然之间变得无比的严寒,仿佛一下子来到了极北的荒原。
“退下吧。”
良久,那个端坐在大殿中央的白色人影才缓缓地道。
……
“喂,剑架子,你到底是被那个姓叶的家伙灌了什么**汤啊?”
穿着红衣的宋明玉坐在一口露出许多锁链的古井旁,目光中满是担忧地看着前方,对着那口古井说道。
“一直最怕麻烦的你,居然为他摧毁了整个阳京值守司,连祭天大典也摧毁了。”
“我说,剑架子,你不会,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宋明玉的话语声里带着不解与悲伤,说到最后弱下去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心丧若死。
古井下被多根刻着繁复花纹的铁链绑缚着的剑九平静地抬起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而是在听那只神鳌在海天间的长吟。
“算了,你喜欢男人就去喜欢吧。反正我喜欢你也和你没关系。”宋明玉低下头,很是低落地嘀咕道。
“剑,总是会断的。”坐在井中的剑九没有去看宋明玉的脸,而是仿佛自言自语地道。
“你在说什么?”宋明玉才反应过来一直没有回应的剑九突然间开口了
,但是一时间却没能够理解他在说什么。
但是剑九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起头问道。
“我带上岛的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宋明玉吸了吸鼻子道:“放心,你交给我的事我当然会做好,她现在和我住在一起,过两日我师傅就会正式把她收入亲传弟子。她的天赋确实很好,甚至有人说她的天赋可能可以和你相比。不想我,总是很笨,跟不上你。”
宋明玉明显心情低落,话语总是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她瞳孔通红地看着井内那个即便身上背负着沉重枷锁却依旧给人一种一尘不染的感觉的男子。
“剑架子,你不要担心别人了。这一次我娘亲说即便是她也没有办法帮到你。破坏从天庭而下的命令,不知道门派里会给你什么样的惩罚。”
“不知道你会不会又要受苦,会不会被关起来让我再也看不到你。”
宋明玉说着说着落起泪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剑九突然抬起看向她的后面,一个白色的高大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宋明玉的后面,一双如冰雪琉璃般纯净的眼从她的越过她的后背看向了剑九。
双方的视线相对。
原本还在说着话的宋明玉突然间无声无息地睡倒在古井的边沿上。
只剩两双同样漠然的眼睛一直都在平静对视着。
那个白色的人影缓缓开口。
“我以为,你是一把纯粹的剑。但我没有想到,你只是一个纯粹的人。”
剑九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那个一声白色,整个人如同冰雪堆积而成的俊美男子。
井中井外,两张同样淡漠的脸,竟然惊人的相似。
“我只是在想,值不值得。”
“你觉得,值得吗?”
剑九看着那张与他面容相似却有着远比他更加完美与冷漠的脸,缓缓地开口,这一次他的脸上的神色虽然依旧平静,话语中却带着几分渴求追问的带着疼痛的音调。
“我是让你成为一个人,但是你最终应该是一把剑。你不要忘记这一点。”
冷彻淡漠的话语在井中飘荡。
那双冰雪般的瞳孔映照出井下那个被锁住的孤独人影,那个人影的背微躬着,却仿佛一把忍耐着渴望着鲜血,将要破鞘而出的剑。
“不要忘记你对我并不是唯一。剑,是可以再铸造的。”
那个白色的人影缓缓转身。
“这一次,你原本应该死的,但我愿意再施舍给你一次机会。会有另外的人替你去死。”
“记住你自己。”
“你是一把珍贵但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剑。”
“锁龙井内,不达问天,不许出井。”
那个人影消失在井口所能看到的视野,只剩下他的声音还在井中一次又一次地回荡。
“你只是要一把剑,却又为什么给了一把剑,纯粹的人性。”
深坐在井中的白发男子缓缓抬头,看向头顶那一个圆圆的狭小天空。
“呵,天原来也只是这么大而已。”
他淡淡地浅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潜流
一片纯白的寒冰大殿之中,剑主纯白的身影端坐着,如同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只是那一双细长眼瞳的坚冰破碎了,涌动着凛冽寒光,像冰川崩裂。
“剑主,剑九是最合适的人。”
那一个蒙住了双眼双耳的黑影立在殿下,微微躬身地道。
“他既是最强的剑之一,也可用完即弃。”
“不!”
剑主压抑着怒气,却依旧镇定坚决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他不是最合适的人。”
他只说了这一句,却没有说任何的理由,便续道。
“你手下的那只鬼呢?回来了吗?”
那道黑影沉默了一会,空旷的冰雪大殿里一下子变得无比地冷寂,沉默像一尾突然坠入清水中的游鱼。
“他……回了。”
那道黑影声音缓慢,但依旧平静。
“他此去,灭东海乱星海域小国有二,取方丈与瀛洲核心弟子头颅共二十三。”
“呵,能耐不错,有些可惜了。”
剑主淡淡地轻“呵”了一声,那张俊美的脸上依旧如冰,没有半分笑意。
“但,功绩越高,杀戮越多,业障越深,对门派气运折损越大。鬼只是鬼,这是作为鬼主的你要记住的。”
那道黑影沉默,而后沉默着缓缓跪倒告罪。
剑主那双涌动着寒光的细长眼瞳微微抬起,直视着殿下那一个黑影,
“他虽然修为不如剑九,但是潜行杀人未必会逊色。此次紫极荆棘令,蓬莱就由他来执行。”
“喏。属下领命。”那道黑影沉声缓缓地道。
而后他起身,执礼躬身背行,缓步退出了这一座冰冷阴暗的大殿,他转身,走进了殿外碧海蓝天,琼楼玉宇,旭日灿烂,无数无忧仙无忧纵横飞舞人的蓬莱仙岛。
他抬起那双蒙着厚厚黑布的脸迎向阳光,但是他所见的依旧只有黑暗。
重罪者生,高功者死。
呵,难怪每一任鬼部之主,都会遮目塞耳。
那是要坚定为门派族人永坠黑暗的决心。
“这是自己早就明白的事,为什么还会对那个孩子……”他心中一颤,漫散的思绪被自己强行打断了一次。
鬼部里,没有人是孩子,甚至……没有人是人……
他在阳光下流转着辉耀的白玉楼宇中笔直而行,却没有一个来往的人触碰得到他,像一只在光明世界中格格不入的鬼。
他很快又步入了他属于的黑暗,在黑暗里传召来那一只他有一瞬间把它认为是孩子的鬼。
不过片刻后,那只鬼出发了。
而在与此同时,这一幕同时出现在这片湛蓝旷宇下的另外两个岛的阴影中,一股无声的潜流自遥远的天庭而来,又自这东海,蔓延拓展向整个人间。
但潜流不止起自天庭,自东海而流,在东海以北数万里,那片连接海天,如同一堵通天巨墙的浓雾,同样在涌动着。
巨雾之墙之后不过数十里,此时无数声凄厉地惨叫在雾气之中反复回荡,如同人间炼狱。
“你们过来啊?!”
一座高大数十丈的雄伟楼船半边船体
已经浸没在海水之中,而另外半边船体却翻涌燃烧着高达数丈的熊熊大火,那大火是幽蓝色的,似乎连海水也能够燃烧,浸没在海水之下的船体同样燃烧不休。
而在楼船之上,蚁附着密密麻麻的人影,那其中有穿着战甲的士兵,也有面容稚嫩、服饰华美的童男童女,他们同在幽蓝的海水与幽蓝的火焰中哭嚎爬滚,要么被海水吞没,要么被火焰舔舐成焦黑的枯骨。
他们之中,部分人抓住桅杆或者翘起的船头爬到了高处,躲开了海水与熊熊燃烧的火焰,但是像有一个无形的幽灵在这艘厄难的巨船上徘徊,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全身溢出汹涌的血浆,而后化作幽蓝的火炬,将自己烧成一堆枯骨。
那些被恐惧完全摄去了心神的士兵们拔出刀剑在空中疯狂乱砍着,但除了木船被砍飞的木屑,和被他们误砍或杀的伙伴在空中飞溅的鲜血残肢之外,他们什么都砍不到。
他们无意义地嘶吼着,一个接一个个被点燃成燃烧的幽暗火炬。
这片空间中除了这艘坠入厄难的楼船之外,一片安静,只有偶尔穿透浓雾的光会在甲板上投出一个陌生男子的影子,和影子之旁,影子更小的影子。
在这座楼船之旁,还有一个面容清癯、穿着紫色道袍的道人在一只小扁舟上声嘶力竭,近乎咆哮哭嚎地大喊着。
“过来啊,你们过来啊。”
“上了船,前面很快可以出迷雾了!”
“过来啊!过来啊!”
但是他的小舟明明离那只楼船只有一两丈之遥,但是那些在燃着鬼火的楼船上挣扎哭嚎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看得到他这一只近在咫尺的救命小舟。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看不到?”
“为什么只有我?”
那个紫衣道士听着船上那些厉鬼哭嚎般痛苦的尖叫,也被那地狱般恐怖残忍的气氛所感染,即便他身上的紫衣也被他恐惧的汗水所湿透,但是心中极度的不能理解与眼见同类被残杀的愤怒混合在一起在一瞬间冲破了他对鬼火的恐惧。
他握住的浆杆用力地摆动了一下,身下的那艘小舟向着那原本就近在咫尺的几乎已经完全被鬼火笼罩的楼船撞去。
鬼火扑面而来的一瞬间,再度翻涌起来的恐惧又压倒了他的愤怒,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再次划桨避开船上汹涌的鬼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船已经撞上了楼船上熊熊的鬼火。
他万分恐惧地闭上眼,心中的愤怒变成了令人颤栗的极度苦涩的悔意,但是预想中鬼火焚身的剧痛并没有降临到他的身上。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只看到眼前原本燃烧正旺的鬼火突然闪开了,空出了他面前的一片船体。
他依旧茫然地举头四望,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凄厉的惨叫与哭嚎声已经停息了,除他之外的最后一个人,也已经在鬼火中变成了一具焦黑的枯骨。
只剩下楼船上还有鬼火在熊熊燃烧着,以极快地速度向海底沉没。
“为什么只有我?”
“为什么只有我?”
“第二次了。”
“五百甲士与一千童男童女啊!”
那个紫衣道士满脸汗水与泪
水交错纵横,双目模糊地看着那艘将要彻底沉没的巨大楼船。
“为什么你们都看不见?”
“为什么只有我?”
他喊叫到沙哑的声音渐渐低落,他的脸缓缓伏低,整个头埋在依旧光鲜华美道袍上,发出一阵阵似哭似笑的怪声。
“还好是我!”
他趴伏而下的头微抬,看向小舟上那几株泛着淡淡荧光的奇异仙草,脸上的泪虽然还在流,却闪耀着劫后余生狂喜的庆幸,还有……贪婪。
他用力挥桨,调转船头,赤红着脸与眼,向着前方那隐约可见的耸立于海天之间的雾墙划去。
带着,那可以带给他的君主更多的寿元,带给他自己难以想象的富贵的仙草,那同时带着很可能会带给他的国度百姓更多的厄难,带给这片海域更多的死亡的仙草。
在那艘巨大楼船最后一截还未沉入海中的船角上,一个原本极淡的身影缓缓凝实,露出一张眉毛浓黑低垂,老成木讷的青年面貌,他的面容铁青僵硬,像是一具死去已久的尸体。
他眺望着那艘惶急离去的小舟上的那个人影,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平直,似是很久都没有说话了。
“这是你第二次放走他了。”
他低下头,望着脚下的正在沉没的空无一物的船角,僵硬的表情中带着认真与慎重。
“你确信他会带着下一批人过来吗?”
他的话语声随着海面的波涛平落,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张铁青恐怖的脸上带着孩子气的认真。
但他面对的脚下其实并不是空无一物,那里有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从他的脚下缓缓站起,像是妩媚调皮的女子般绕过他的正面,漆黑的双手绕过他的脖颈,像小鸟依人的情人般依偎在他的背后。
“他会的。”
有女子柔媚的声音轻轻地在李归凡的耳后响起。
李归凡铁青僵硬的脸上微动了动。
那道诡异恐怖的黑影抬起一个模糊的头颅,隔在他的肩膀上望向前方那叶将要越出迷雾海的小舟,轻笑着道。
“即便这次回去之后,他已经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所有东西,他也会不得不再回来,因为他所在的世界还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所有东西。”
“他是唯一的那个人,他也就不再能够只是做他自己。他……会变成那个国度所有贪欲的化身。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死亡,化作这片海域更深的灾厄,我的族人也就会有更多的人苏醒过来。”
“不过,那暂时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啦。”
那个柔媚的声音里带上了娇懒和几分戏谑。
“这一次过后,积攒的灾厄加上你,我已经可以和你一起去人间找回我们的王,也就是那个杀你的人。”
“怎么样,嘻嘻,你开心吗?”
那道诡异的黑影舒展腰肢,姿态慵懒。那一个黑色的模糊头颅,从李归凡的背后向前如蛇一般伸展延展,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脸对脸地凑近李归凡,咧开一条白色的细缝,发出银铃般曼妙的笑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喜欢
“你开心吗?”
那个轻语的声音在海面上回荡着,如同风中的银铃般悦耳空灵,但是此时海面上,是铺满了鬼火上下不断浮沉波浪,是一个面容铁青不似活人的男子,还有一个诡异妖媚的模糊黑影,那动听的声音也带上了森然的鬼气。
那声音渐落在海涛之中,
那个面容铁青的男子沉没了一会,缓缓点头,双目直楞无神地回答:“开心。”
“为什么?他可是杀死你的人啊?”那个模糊的黑影如蛇般伸展拉长的脖颈悠悠地缩回,趴在男子的耳边,吹气如兰地说道。
“因为……你会开心。”那男子目光依旧有些无神,微偏过脑袋,一字一顿僵硬缓慢地道。
“是吗?”
那道黑影很轻很轻地媚笑着,拖着自己的身体彻底趴伏在男子的身上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我们走吧。”
“她”最后说。
男子脚下的那最后一个船角终于完全沉没在海水之中。
他双脚踏在海水之上,脚下燃烧着幽蓝的鬼火,一步步踏着鬼火与波涛迎着不远处那一堵横亘天地间的巨大雾墙走去。
他的身后是一具具随着潮水沉浮不断变幻扩散的焦尸,像一朵不断盛放变大的死亡之花……
他一直向前,一直向前,离那堵庞大雾墙的距离越来越近。随着距离的拉近,他脸上不祥的铁青越来越淡,他背后那一个诡异模糊的黑影也越来越淡,但是那一个黑影却仍趴伏在他的肩头,那一个头颅端正紧绷地直视着前方的那一堵庞大厚重的雾墙。
那个男子走入雾墙,一步步深入,无数的雾气漩涡绕着他与他背后的黑影旋转,汹涌的雾气波浪冲击着他的身体。
他在咆哮汹涌的雾气中摇晃,脸色上死亡的铁青越来越淡,无神的双目突然间闪过挣扎和犹疑,迈出的脚步也出现了停顿与迟疑。
“走,不许停,继续走!”
“我筹集了数千条性命的灾厄,才有了这个躲开现世禁锢的机会。”
“我们族人已经等了亿万年,我们不会再等了,不会!”
那个模糊的黑影变得更加的模糊,那个柔媚的声音也带着几分虚弱,却在那个男子的耳边如同带着刻骨的怨毒与执念地一遍一遍重复着,她仿佛也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是她的意志与精神一直顽强地清醒着。
听到她强忍着痛苦的带着深刻执念的话语,李归凡脸上的挣扎与犹疑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隐去淡化了许多,向前迈出的步子也重新恢复了稳定与原有的速度。
他在咆哮着浩瀚无光的的雾气里,背着那一只拥有着他的鬼,走向了前方那片阳光明媚,湛蓝如洗的海天。
而后,他越过了浩瀚的重洋,走入了人间。
跟随着他一起降临的,还有无穷无尽的灾厄。
又一座被鬼火焚毁的村庄,冲天的鬼火还在村庄中熊熊地燃烧,将这个漆黑的夜晚映上了一层幽蓝。
村庄中所有的生灵都已经在鬼火中被化为了焦黑的人形,鬼火无声地蔓延燃烧,整个刚才炼狱般恐怖的村庄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静。
在村中央,面容依旧带着几分不正常的淡青的李归凡站在一株没有被烧毁,还在这片暗夜里开着灼灼红花的杏树下。
“几千条人命。”
“也只能够让你的一部分走出迷雾,再几千条,也不过是让你受到的束缚再少一点。”
李归凡望着前方的那株红杏,声音僵直地道,而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在地面上的影子,那个影子身形曼妙美丽,披散着极长的柔顺青丝。
“怎么?你这就愧疚后悔了?”
那个柔媚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与冷意地在四周响起,鬼气森森。
“这可不算什么,想要让我的族人都脱困,就要把整个大千世界一起都拖进灾厄纪元里,那可远不只是几千几万生灵的消亡。”
“不是的。”
李归凡目光直楞地凝视着地面的那个美丽妖媚的影子,缓缓地道。
“我只是担心,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完整的你。只是担心,这会太难,你会太累。”
那个柔媚的声音突然沉默下去。
他抬起头,向着那株红杏伸出了手,在这片废墟里残存的最后美丽上摘下了一朵在暗夜中灼灼开放的红花,将那朵红花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低下头,看见地上那个美丽的影子头上也出现了那一朵花的影子。轻声地问。
“怎么样?你喜欢吗?”
他的话语声刚刚落下,四周有一瞬近乎死寂的沉默,而后“轰”的一声,整个村庄还在燃烧的所有鬼火几乎同时疯狂地向着这株杏树涌来。
那株杏树在疯狂的火焰下几乎瞬间就被烧成灰烬,炙热疯狂地火浪把面容僵硬死气的李归凡也迫退了两步,他像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怎么做错了事,害怕却不敢还手抵挡的孩子一般只是后退,任由那些喷溅到他眼前的鬼火也烧灼着他。
“对不起。我只是以为你留着这一株红杏,是因为喜欢。”
“对不起。”
他沙哑僵硬的嗓子里,一遍遍重复着惶然道歉的言语。
巨响与火浪过后,四散的幽蓝火焰一朵朵从漆黑的空中翩然坠落,闪着微弱摇晃的光,像是一个个在永夜的忘川里坠落的魂灵。
“呵,喜欢,你一个被夺了心智的活死人,一条狗,不连狗都远远不如的东西,懂什么叫喜欢?”
那个原本一直柔媚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雨幽蓝的鬼火里,带着凛冽的寒意,如同在磨牙允血般缓缓地响起。
“呵哈哈,一个连自己喜欢什么都被操控的人懂什么喜欢?”
那个带着几分凄厉与哀恨的声音说到最后带上了几分的癫狂,还有……隐隐的自怜。
“走吧,我已经抓到了那个人的踪迹。”
那个声音在狂笑之后缓缓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淡淡地吩咐道。
李归凡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了南方的一个方向,迈开僵硬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去,渐行渐远。
这片全然变成一片焦土的废墟上,那些飘零的鬼火一朵接着一朵在暗夜里无声地熄灭,最后一朵鬼火熄灭时火光跳跃地闪耀了一瞬,照亮了鬼火
旁一朵灼灼盛开的红花……
……
……
北方的一座小城里,在一条脏乱恶臭的小巷中,一个面容阴鸷的汉子突然抬起头也望向了南方,喃喃自语着。
“为什么是你?”
“我说过取你命。”
“但我欠你命。”
“而如今,又有人要我取你的命。”
“我该杀你,还是杀你?”
那个面容阴鸷的男子低下头看着污水横流的地面,声音低沉地道。
“我要抓到你了。”
……
……
而在更远的阳京里,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上,盛宴欢颜,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一个气质儒雅,腰佩白玉剑鞘长剑的翩翩公子长袖善舞地与身旁那些恭维赞叹的人们轻声交谈着,时不时露出温文尔雅的浅笑,让人如沐春风。突然,一个小厮从楼下跑了上来,将一枚玉佩递给了他。
他一面继续和众人谈笑,一面接过玉佩,暗中感应着,原本就微笑着的嘴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高。
“唐公子,虽然剑术超群,是著名的剑修,不,是剑仙,但是唐公子心怀仁义,腰间鞘剑极少出鞘,便是出鞘也从不杀人。”
“在如今这个修真界,像唐公子一样秉承上古仁义之道的,可以说没有了啊!”
席间一个宾客大声地赞叹道。满面红光,像是与有荣幸。
席间有些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语,这样的奇人,纷纷向四周的人求证着,而那些之前听过的人,也都乐然地积极向那些还未知道的人讲述这些,肯定他们听到的话语。
下一瞬间,更多的恭维与钦佩又送到了那个带着白玉剑鞘之剑的翩翩公子身前,但是那个公子并不自傲,只是一直谦和微笑着,自谦几句,将那些恭维的话语用谦和的话语引导到另外的话题。
场中的气氛愈加的热烈融洽,那个翩翩公子却不知何时一直注视着遥远的南方,微笑着,左手摩挲着自己剑鞘上的花纹,淡淡地在心里微笑着道。
“抓到你了。”
……
……
躲在房间里,已经算了两天两夜的叶明柯双眼迷瞪地从如山的稿纸间拔出头来,“砰”的一声还撞翻了一旁的一叠写满了小字的高耸稿纸。
“哗”
原本在盖着空白稿纸在另一叠稿纸上休息的灵尘一下被巨响声惊醒过来,看到那相对于他想一栋高楼的稿纸的崩塌,一下子把手举过头顶以自证清白。
“大人,这次可真是您自己打翻的,跟小的半点关系也没有的啊。”
灵尘仙人伸出手在脸上捏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干嚎着嗓子可怜地道。
他这些天可没因为或真的或假的干扰到叶明柯,被计算到头昏脑涨,心情暴躁的叶明柯抓去整蛊一顿聊解压力过。
但这一次叶明柯看到那些被打乱了点稿纸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担忧烦躁,而是直接把剩下的稿纸也一把推开。
他露出一个嘚瑟的笑容,大气地对灵尘仙人挥了挥手道。
“别怕,大人我已经算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混沌墟场
紫衣仙人那似是懒散却带着残忍与戏谑的话语在空中飘荡。
他身后的那些仙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老乞儿闭上眼,他能够清楚地感受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恶意与压力。
“谨遵司天法令。”
十位仙人齐执礼,躬身笑道。
而后十位仙人齐齐飞身而出
紫衣仙人面容懒散,目光却森然地盯着老乞儿,身上化灵境界澎湃的气机与威压向着下方那个衣裳褴褛、面容枯槁的老人压迫而去。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老人竟然如同没有感受到他带来的威胁一般,那十个仙人一动,他一直紧握着的拳也动了。
“老夫既然站在了此处,你们要杀人,便要先越过老夫的拳。”
老乞儿语调平淡,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在所有仙人耳边炸响。
“你找死。”
紫衣仙人原本懒散的面容浮现狰狞的怒意,身为大夏地位最尊荣、实力境界也最强大的司天,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轻视。
而更令他愤怒的时,老乞儿无视了他的气机牵制,但他却没有找到丝毫的破绽,
因为下方那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的拳势是一个圆,一个没有任何死角的圆。
老乞儿腰背微躬,一步后撤,缓缓起拳架,拳势为拦。
一个无形的圆在天地间扩张开来。
“这是什么东西?”
那十个飞身而出的仙人同时感觉自己的气机被无形地导引到老乞儿的身旁,像是同时陷入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
后方原本没有入局的紫衣仙人蓦然动了,骤然凌空迈步,撞破那个无形的圆冲入,全身环绕着丝丝缕缕的刺目光明,光明大放,迫向老乞儿。
没有破绽又怎么样?打碎就有了。
“你们去杀小的,老的我来。”
他冷冽的声音传出,身前凝出一只高达数丈的光明巨掌向老乞儿迎面抓去。
那个无形的圆破了,十个仙人立刻向外激射而去,想要脱出这个诡异的圆。
但是“轰隆”一声,老乞儿单拳抵住那光明巨掌,向后退去卸去巨力之后,拳势再成圆,将那只光明巨掌向后抹成无数炸裂的光点。
无数破碎后的光点漫散纷飞,那个破碎的圆再次成形,笼住四周,只是这一次的圆不是无形的,而是由那些带着毁灭气息的纷飞光点组成。
此时圆中那原本的十位仙人已经有六位落向了废墟中,这次的圆只笼住了其中四个,两通元,两轮海,当然还有……一化灵。
那紫衣仙人的目光阴沉得快要结冰,身上的光明化作千刀万剑斩向老乞儿,却都在临近老乞儿时被扭曲导引开来,炸成无数溃散的光点。
那个原本无形的圆染上了银白,越来越明亮。
老乞儿的口角渗出了大量的鲜血,原本就苍老的面颊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但身上凌厉却圆润的拳意却在不断地叠加升高。
“你便是因为常年滞留在武道十二楼,底蕴深厚,步入五藏境界时一口气登高了两步,但你以为你是谁?最多只是相当于化灵初
境,却胆敢在面对本尊时还对他人出手。”
“你会死得很快。”
感受到自己的威严被触犯,原本懒散淡定的紫衣仙人面容中已经满是冰冷的怒意与杀意,看着老乞儿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而且有我在,你绝对会死得比你自以为的要快。”
紫衣仙人眉心突然浮现一柄同样放着璀璨光明的细小飞剑,那柄飞剑在浮现中快速地变大,很快便化为一柄灵气盎然的银色长剑。
剑上有蛟,头角峥嵘,环着剑身绕旋不定,十分灵动。
紫衣挥剑,除了剑上更加璀璨的光明之外,更有蛟吼声声,剑蛟脱剑飞出,在四周的光明里游动,杀机暗伏。
“中品灵剑?蓬莱仙境来人?”
老乞儿看到那灵剑忍不住问道。
世间修真灵器,分为下中上与极品四级,下品灵器与中品灵器还可见于凡间,上品灵器已经是凤毛麟角,而极品仙器,可能只有蓬莱仙境中的修仙大派才有。
面对祭出灵剑后的紫衣仙人,老乞儿原本就十分沉重的压力更加巨大。
而那陷入圆中,发现难以得出的另外四位仙人也已经迫近。
“蓬莱蓬莱,见鬼的蓬莱,东海仙境又不是只有蓬莱一个仙岛,剑修更不是尽出蓬莱。”
听到老乞儿问出的那一句蓬莱来人,紫衣仙人突然暴怒起来,憎声道。
“无知老儿,我方丈仙岛。法术无双,哪里会逊色于蓬莱?”
愤怒中的紫衣仙人身上光明再涨,四名迫近的仙人身上也绽放出各色灵气光芒,向老乞儿轰出法术。
漫天漫散的光明中,那头蛰伏的剑蛟也绕到了老乞儿身后的上方,蓦然张开了大嘴咬向老乞儿的头颅。
面对紫衣仙人就已经支撑得无比艰难的老乞儿拳势再转,那个盛满了银色光点的圆开始旋转,漫天纷散的光点随之而动。
“轰”“轰”
各色的能量冲击交织在老乞儿的身边,在海潮般的灵力间的老乞儿面容枯槁,口角的鲜血更加殷红,依旧是支撑得无比艰难,但就是没有倒下。
只是在空中那个巨大的圆蕴藏的光明已经耀眼到极致,渐渐有裂痕蔓延。
……
扬尘、大雪、浓烟,将雪夜下的整个废墟化成混沌的一片。
叶明柯在混乱的废墟间,踏着破碎的地表,越过地表下暗红的地狱火海,疯狂地搜寻着,但是他根本没有时间。
他所在的废墟上方,有一**日落下。
那是一个轮海境的仙人。
他的运气不错。
轮海境,已经是场中修为最低的一拨修仙者。
但不过七日之前,他连一个达经境界的修仙者也战胜不了,甚至再推前一日,他根本就不曾杀过人,也基本不曾与修仙者战斗。
留给他成长的时间实在太短太短,而敌人的涌现连绵不绝,一次比一次强大。
他能躲过几次?
在叶明柯感知到那个仙人的几瞬之后,有一个淡蓝色的光晕在这片昏暗混沌的废墟间扩散开来。
老乞儿曾经告诉过他,那种光晕是修仙者掌控灵力后,灵力富集后产生的。光晕之内,是修仙者掌控的灵域,即他们能够直接调动灵气的区域。
在灵域中,根据修仙者对灵气的亲近度与修为高低的不同,修仙者能够不同程度地通过掌控住的灵气感知四周。
这有些像叶明柯的灵眼,但是据老乞儿所说的,大部分的修仙者最多只能有朦胧的感应,类似于是触觉。
远远不如叶明柯的灵眼,能够将意识融入灵气,将每一个灵气都化作自己的分身一般,感知丰富且精确。
那个梳着剑冠,却背着一把巨大长刀的轮海境修士彻底落入废墟中,在漆黑的暗夜里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前进,不过几步后,他漆黑的浓眉一挑,侧目看向身旁的左侧。
“是情报里的那个什么人皇体?死了?”
背着长刀的轮海境修士右手一挥,劈开左侧的一处乱石,乱石崩裂声中浮尘扬起。
那个修士皱着眉退了两步,但乱石崩裂声后,那浓尘中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动静。
他走近了两步,第三步还没有踏下的时候,那乱石中突然横冲出一道黑影。
那背着长刀的修士气机一顿,却没有慌乱,右掌呈爪挥出,更有淡蓝的水系灵气聚集成冰棱一同袭向那道黑影。
“咔”
那道黑影被长刀修士的掌爪划过,竟然喷溅出火花,后面的冰棱也刺中了那黑影,却都碎裂开来。
那道黑影向下方重重倒去卸去冲击力,而在黑影之下又一条黑影骤然钻出。
“铛”
前面的那条黑影坠地,发出金铁般的响亮的鸣响,而另一条黑影已经欺近了那长刀修士的的身边,几乎是脸贴着脸。
长刀修士只感觉眼前黑影纷乱了一下,一双带着杀意的通红眼睛已经逼到了他的眼前。
是骤然冲出的叶明柯借着剑匣的掩护逼近了他。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的长刀修士还是连拔出自己背后长刀的机会都没有。
“砰”“砰”“砰”
拳响密集响亮如同鞭炮声。
他只来及格挡和还了几拳,但是那个蜷缩成一团后蓦然炸开的黑影已经在短短瞬间挥出数十拳,泛着淡淡罡气的拳头砸开了他格挡的双手,砸开了他仓促凝起的冰甲,将他砸得口吐鲜血地向后飞去。
双脚落地的叶明柯一顿,也呕出了一口鲜血,血中带着破碎的冰屑。
因为这个轮海境修士虽然只来得及还了几拳,但是轮海境澎湃的灵气不是达经境界可比,有刺骨庞大的寒气随着那几拳逼入了他的心脉,还好此时的他血液再一次变得如火一般炽热。
叶明柯踏地再次冲出,想要趁那个轮海境修士受到重击还未恢复过来时将其击杀。
但是他冲出的身势却突然在半空中扭曲起来,因为前方和下方的地面突然腾起无数地刺,锋利无比。
而他暴烈冲出的身体根本来不及止住冲势。
第一百一十三章 荆棘牢笼
来不及止住冲势的叶明柯双手按向前方倾斜着高高竖起的地刺,双手在触及的瞬间由至刚转成至柔,
他用双手施展出剑九教授给他的“踏波步”,如同一只灵巧的飞燕般握着地刺回转向身后,并避开了一堆带着呼啸向他撞来的飞石。
这看似轻松的转换,却带着极大的凶险。
他握住地刺的手还是被深深割裂,洒落大量鲜血,回转的身体落地后更失控地翻滚起来。
他刚止住冲势,心头浓重的危机感又在向他预警。他反手蓦然抓住身旁刚才被他丢在地上的剑匣,横着向前挥出,同时身体向上跃起翻滚。
“铛”“铛”
“砰”
挥出的剑匣砸断了几根蓦然钻出的地刺,后又被几根带着凌厉劲道的冰箭刺中,巨大的冲力把立足不稳的叶明柯避得向后退出了几步。
披散着乱发脸色苍白的叶明柯单手斜提着剑匣,缓缓将剑匣放落在地。
前方空出的视野中,那个背后负着丈二长刀的修仙者借着叶明柯受阻的时机已经缓了过来,缓缓拔出背后的长刀,冷冷地看着他。
而侧前方,一个赤着脚,身材高大,提着一根沉重的龙纹铁棍的仙人缓缓走来,也同样冷冷地看向他。
这是两轮海。
而在叶明柯感知的边缘还有一轮更加璀璨的太阳在逼近,那是另一个通元。
叶明柯按着剑匣,沉重地呼吸着,被割裂的手掌上渗出大量的鲜血,顺着剑匣的表面缓缓淌落。
他的成长速度已经比他自己估计还要快,原本他以为自己只能匹敌达经巅峰、但是在复杂的环境中,被他打乱了战斗的节奏后,他刚才甚至有希望可以杀死那个轮海。
但是他面对的对手已经不是一个轮海,而是十倍百倍于他的敌人。
但是,不管怎么样,不过都是竭尽全力罢了。
叶明柯瞳孔中已经浮现了绝望的死意,但是他的身体却仍然拖着剑匣,悍然地向前冲去,气与力合,青色的罡气透体而出。
“竖子好胆。”
前面那个刚才失了一招便险些被叶明柯重伤,梳着剑冠的修仙者见叶明柯又选了他做突破点,一声怒喝,长刀一横怒斩而出,带着凛冽的寒气,刀锋所向的前方还泛起了幽蓝的涟漪。
涟漪扩散,叶明柯顿时感觉身周的空气凝滞起来,所有的水汽仿佛都在束缚着他的行动,更有密密麻麻的冰针正在凝聚,向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刺到。
前方的刀锋也已经临近,而那个提着龙棍的赤脚修仙者则持棍转到他的后方,断去了他的退路,更有绵延的地刺一根根突起从他的身后与两侧逼至。
土与水,两轮海的强大灵域叠加覆盖,锁住叶明柯可以逃遁的所有方向。
四面八方皆为绝路。
但纸斩钢铁,亦是不让。
扑向那剑冠仙人的叶明柯怒睁着眼睛,狰狞地咆哮,没有剑的他以剑匣为剑,灵眼与推算被他催发到了极致,脑海中涌过海量的信息,疯狂高速地计算着。
前面的刀锋已经逼到了他的身前,那些凝成的冰针已经触到了他的肌肤,身周地面涌起的地刺弯曲已经编好了荆棘的牢笼。
叶明柯抓着的剑匣也已经高高地扬起。
但是他
抓着的剑匣一顿。
因为……
他找不到那条线,那道缝隙。
“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一个整体。万物皆有缝隙,皆可斩开!”
剑叔的话语仿佛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但是,叔。
双手抓着剑匣高高跃起到极点的叶明柯,在地刺编成的荆棘牢笼中,仰头望向混沌难明的上方。
命运有缝隙吗?
可以斩开吗?
叶明柯咆哮着将手中的剑匣斩向前方迎面而来的刀锋,全身所有的青色罡气都涌向了那一方剑匣,用尽了所有的力量。
“轰”
凶狠,壮烈,却徒然。
叔,我找不到那条线。
青色的罡气与刀锋上的幽蓝的灵力相撞,将那刀锋斩退了一瞬。
但是在沟通了天地,体内自成灵海的轮海境面前,那青色的罡气虽然凌厉,却太过微弱,几瞬后反被澎湃的水系灵力盖过,轰然溃散。
剑匣巨震,脱手而出。
那刀锋延展向前,隔着依旧挡在彼此间的剑匣狠狠斩落在叶明柯的胸口,叶明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向后飞去。
“呲”的一声重重撞到了一根弯曲细长的地刺上,被贯穿了身体。
叶明柯捂住被贯穿的右胸,挣扎着向前,拔出自己的身体,“砰”的一声无力地跪倒在地。
荆棘牢笼之外,两个仙人正提着各自的灵兵,带着猫戏老鼠般的笑容缓缓逼近。
胸口的伤口在流出大量的鲜血。
他的全身还被那些隐蔽的冰针刺破,留下许多细小的伤口,也在渗出鲜血,他身上的衣服很快便变成了一袭血衣。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鲜血还在变得更加的滚烫,伤口在一点点愈合,
他的身体仿佛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在极力地激发所有的潜能。
但是来不及了,两个轮海已经超出他所能对抗的范畴,那道通元境界的气息更已经走近,隔着混沌的扬尘与浓烟,在不远处锁定了他,即将来临。
叔,我走不下去了。
叔,世间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有缝隙。或者说那道缝隙存在,但我斩不开。
步伐声声临近,叶明柯明澈的眼睛渐渐被绝望的色彩吞没。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前的剑匣动了。
“砰”,“砰”。
有一个沉重的心跳声在场中响起。
叶明柯伸手按住了那个剑匣。
那个沾满了他的鲜血的剑匣微微震颤着。
这时那个通元境的修士走出了迷雾,通元大境的灵域扩张,铺天盖地的威压席卷全场。
但这个时候,迷雾中有另一个如雷的步声响起。
一道染着鲜血的单薄身影自迷雾中冲出,一拳浩烈砸向那刚走出迷雾的通元境修士。
两道身影一触即分,轰然声中都倒退开来。
那个单薄身影回头,叶明柯也看了过去,看到了两双同样通红中带着悲伤与恳切的眼睛。
“不要死。”
“木头,不要死。”
那是同样浑身染血的柳惜,而阿如,正在她的背上。
……
柳惜没有死。
那多位仙人联手施展的大
光明术,大部分威力被老乞儿用圆劫拳的卸力导向了地面。
她正面阻挡剩余溢出的灵力后,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势,却没有昏迷过去,在被光浪冲击众人分散的时候,她还有余力选择救下了阿如。
此时的阿如正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在她的保护下没有受太大的伤势。
她很幸运,但也很不幸。
因为大部分落向废墟中的仙人,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废墟中战力最高的她。在被汇报上去的情报中,注明了不过二十余岁便可杀轮海的武道天才。
比其父天资更高,未来成就也可能更高的武道妖孽。
但她并没有想过避战,反而在听到废墟的不远处有战斗的动静时,快速地赶去。
因为她是剩余这些人中战力最高的,无论是阿如,徐子先,还是刚习武道不过七日的叶明柯。
他们需要她。
但她刚前进不到一会,第一名轮海境界的修士发现了她,而后是第二名,而后是第三名,通元境的修士,一个脖子缠着一条粉红灵蛇的妖艳女修,一见面便远远挥手卷起滔天的火红灵气向她席卷而来。
这个负着阿如,面色苍白,在废墟中纵行跳跃,疾行如雷如电的女子悍然迎上。
她挥拳砸开一轮刚要成形的法术,但她的疾行的身形也被迫得退开。
但不远处已经响起少年凄厉的咆哮声。
另外两名轮海境修士也逼近了她,悍然向她出手。
三个修士,三个方位,隐隐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包围圈。
“姐姐,救木头,我帮你。”
阿如紧紧抱住柳惜,靠在柳惜后颈的精致小脸上,那双朦胧美丽的眼睛里,有青灰色的烈光在旋转飞舞。
一名离柳惜最近的轮海境修士的身体突然凝滞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却被动如风雷般的柳惜抓到了这一瞬,直接近身抓住了那名轮海境的肩膀。
高速疾行的柳惜速度没有放缓,将那名修士的身体压低拖在地上,轰隆声中转瞬在乱石丛生的废墟中拖出了一道深痕。
另外两个围拢的修士一愣,柳惜已经放开了那个还来不及惨叫的轮海境修士,踏步如雷,冲入了另一方战场,向着气息最强大的那一个挥出了拳。
而后她回首看向了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
“不要死!”
她那一双通红的温润的眼睛在这一刻极尽温柔也极尽刚强。
但就在这时,她却猛然看到已经有两个已经走到了叶明柯身前的修士,向叶明柯全力轰出了恐怖的法术。
她的通红的眼睛里,也闪过了绝望与无助。
……
“不要死。”
叶明柯在看到突然出现的柳惜与阿如的同一瞬间,感觉自己按住的剑匣里仿佛也回荡起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明柯,不要死。”
“坚强地活着,幸福地活着,找到你的剑。”
叶明柯仿佛看到在火炉边打造剑匣的剑叔,回过头来对他说道,声音永远淡淡的,却蕴满了最深的期待,最沉重的希望。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以我血祭人间
一股暖意透过叶明柯按着剑匣的手传来,叶明柯感觉手中按着的剑匣活了,恍惚间他仿佛感受到它如雷的心跳和血脉的搏动。
一前一后,两名轮海境界的修士的轰向他的法术已经临近。
“咔嚓”
一声锁扣弹开的轻响,清晰地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
这个没有接缝的剑匣居然自行缓缓开启。
有血色的光自剑匣的开启的缝隙间汹涌流淌而出。
一道掺杂着血色的金光率先冲出,挡向前方那冲得最快的剑冠修士迎面斩来的凛冽一刀。
还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一道道细小的白影从剑匣的缝隙间游出,折返扑向叶明柯后方那个提着龙纹长棍的修士。
“轰”
“砰”
灵力绽放,劲气激荡。
叶明柯所处的那个荆棘牢笼轰然破碎。
前方的那名剑冠修士,竟然被那道金光撞得向后退去,金光微敛,露出了一个握拳而立,白皙如玉,金瞳璀璨的少年。
那竟是数日前的风雪夜中,灵尘仙人驱使的少年傀儡。
而后方那名修士向叶明柯挥出的长棍撞上了一道道细小的白影,那些白影在沉重无比的长棍之前一个个不断地破灭。
但是这些白影叽叽喳喳地叫着,前扑后继,加上那些前面破灭的白影也在缓慢地重生,还是险险地挡住了这一棍。
那是灵尘仙人曾经驱使的微小蜡人。
叶明柯突然记起老乞儿曾告诉过他,那个风雪夜中,他们杀死了灵尘仙人后。却毁不去灵尘仙人遗留下来的那个木匣,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方法来压制住那个邪异的匣子。
最后是叶明柯的剑匣突然自行开启,将剑匣收容进去。
叶明柯醒来知道这件事后,也曾经再次鼓捣过剑叔留给他的这个古怪的剑匣,但是依旧对这个浑然一体,找不到一点接缝的剑匣毫无办法。
但就在这个最危急的时刻,这个剑匣如同有灵性般救下了叶明柯。
按着剑匣的叶明柯突然间感受到了前后一大一小两种傀儡的存在,他甚至感觉他的意识可以控制这两种傀儡的行动。
这个剑匣炼化了那个傀儡奇匣,又把这种控制交给叶明柯,给予叶明柯此时最需要的力量。
场中的情势突变。
那些叽叽喳喳的白影与那个金瞳少年前后拦住了两个夹攻而来的轮海境修士。
而且,就在同时。
“明柯,接剑。”
“轰”的一声,一直背着人间重剑的柳惜将剑卸下掷出,重重地插在叶明柯身前,而她自己则回头,依旧是赤手空拳地迎向了两名通元境界的修士。
叶明柯心念一动,调动蜡人与金瞳少年的位置,让他们联手一起对抗两名轮海。
因为那个金瞳少年的实力能够压制那个持着长刀的轮海境修士一些,但是那些小小的蜡人虽然重生速度很快,战力却要弱于轮海境许多。
两种傀儡合在一起,相互配合,才能够抵挡住两个轮海。
但是抵挡住两个轮海并不够。
因为还有另外两个轮海,已经注意到他的存在,正在向他逼来。
兜兜转转,他依旧要一个人对抗两个轮海境的修士。
步入先天后的他,从原先只能对抗有肉身缺陷的灵窍境,成长到可以对抗达经巅峰的修士。
但是在正面战场上,他依旧不是沟通了天地,灵力无穷无尽一般的轮海境修士的对手。更不要提还是两个轮海境修士。
他唯一的希望,只有那把剑。
叶明柯伸手握住了身旁那把名为人间的重剑,
重剑入手,依旧是重剑,依旧会随着握剑的时间而不断地叠加重量,他依旧无法真正地使用这把剑。
“铛”
叶明柯提剑后松手,重剑飞起,他的身体转到宽大的剑身之后,靠剑身挡住了一个穿着黑衣的轮海境剑修灵剑的一击。
“铛”“铛”“铛”
叶明柯的身影穿梭在重剑与两名轮海境剑修之间。
他像之前与易二交手时一样,再次利用人间剑的重量和可以隔绝灵力的特性,艰难地挡住了两名轮海境修士的夹击。
这两名轮海境修士像是孪生兄弟一般,相貌极其相似,身上服饰都是一袭纯黑的长袍,所持的灵剑一红一蓝,一火一冰,刚柔相济,比刚才那两名轮海境修士更难对付。
唯一的破绽是,那个持火红灵剑的修士被柳惜刚才赶到这方战场时拖在地上拖行了一段路,身上的伤势未愈,出剑时力量与速度不足,留有破绽,叶明柯才能坚持一段时间。
但是这两名修士在交手的不久后,就找到了破解叶明柯一直龟缩在人间重剑后的的办法,两柄灵剑交错封锁,将叶明柯逼向一旁一道泛着暗红火光的地表裂痕。
裂痕之下,是熔金化石的地狱幽火。
一步步被逼向死亡的叶明柯,掩在重剑后的眼眸癫狂,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会坠入那道恐怖的深渊,他一次次地努力回想那一夜自己到底是怎么使那柄人间剑苏醒过来。
两柄灵剑给予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叶明柯却越来越冷静,脑海中那一夜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涌现,一个个他原本忽略的细节重新被他回想起来。
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什么。
“铛”
叶明柯横握住身前的人间重剑,挡住那名持着火红灵剑的剑修的一剑。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握剑的手剧烈地颤抖,原本被割裂后已经止血的掌心再次被震裂。
他松开剑柄后,在剑柄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血印。
血?
叶明柯蓦然想起那一夜,他的手掌也同样被割裂,握着剑他挣扎着站立的他,鲜血漫流染红了整柄重剑。
而后,重剑苏醒。
叶明柯没有时间再细想推敲,手上的罡气勃发,撕裂了自己掌心的伤口,大量的鲜血涌出,叶明柯一把深深握住了那柄人间重剑。
“我可以把我的鲜血给你。”
“但请给我,你的力量。”
重重握着那柄重剑的叶明柯脑海中所有繁杂的思绪敛去,只剩下这最纯粹的一念,最纯粹的……乞求。
他感受到了。
手中重剑在轻颤,那一夜握剑时,手中剑如同活物一般的感觉在再一次出现。
不同于叶明柯是无意识且陷入癫狂的那一夜,这一刻的叶明柯心念纯粹清明,他感受到了手中那柄剑的兴奋与……贪婪。
吸取到鲜血的兴奋,对他鲜血的贪婪。
涌出的鲜血漫流在剑身上,很快便失去光泽与热量。
重剑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叶明柯也再一次感觉到那座剑气凝成的山,那千钧之重的剑气。
“原来我真的不是人皇体,你只是……喜欢我的血对吗?”
叶明柯的心里涌现一抹淡淡的自嘲,还有……感激。
被人利用是一件不令人喜欢的事情。但是当你一无所有、彻底绝望的时候,有人愿意借给你力量,即便它是在利用你,但它至少给了你……希望。
“轰”
不远处同样在浴血战斗的柳惜被诸多法术击中,重重地砸穿诸多废墟中的乱石。
这个沉默冷毅的女子在废墟中挣扎着缓缓爬起,
她身上已经残破的衣服满是血迹,半张柔美的脸庞也被鲜血涂满。
而绑在她背后的阿如,由于几次催发天赋咒术,面容枯槁苍白,已经昏迷了过去,身上同样沾着血迹。
柳惜的成长速度并不比叶明柯慢,那个风雪夜中,和老乞儿一样,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应到武道法则的她境界也有所突破。
原本使用秘术也只能媲美武道十一重楼的她,如今已经可以与通元境界的修士正面对抗,但是她在出手就已经受了伤,而且,她面对的不是一名通元修士,而是两名。
此时的她,也已经战斗到极限。
叶明柯望向了她,看到了濒临绝境的她,与两名正在一步步逼近她的通元境修士,他还能够感受到天空中,老乞儿划出的圆上的裂痕已经无比的密集,随时可能破碎。
“铛”
叶明柯握着人间重剑,挡住了又一剑,他退后了一步,脚下的碎石被他退后的脚,碰落到那道涌动着暗红漆黑火焰的裂缝,发出融化的嘶嘶轻响。
再退一步,便是地狱的深渊。
叶明柯握着那柄蕴着千钧剑气的重剑,他能够感受到剑身中那恐怖而澎湃的力量,但是即便这柄重剑因为吸收了他的鲜血而短暂地接纳了他,他的力量也依旧无法驾驭那千钧剑气的万分之一。
那个风雪夜中,他只能够斩出了一剑,削去了那个通元境雪人傀儡的一只臂膀后,便脱力昏迷。
力量,从来不是没有代价就可以简简单单得到的,不是吗?
以他今天同样重伤的身体,能够斩出几剑?能够有多大的威力?能够打破……这场死局吗?
“我能够给你最多我的血。”
“但,你要帮助我的朋友,救下她们。”
叶明柯凝视着手中的重剑,感应着剑的灵性,在心中……无声地说道。
剑。
贪婪,犹豫,权衡,还是贪婪。
剑柄,微颤。
点头。
叶明柯陡然反手握剑,在两名剑修楞然的目光中将重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宽阔的剑身几乎将他的半个身体割裂,如同泉涌般的鲜血喷溅。
被大量鲜血一层层涂抹的殷红重剑发出激昂的剑鸣。
叶明柯竭力屏住最后的一口气息。
被鲜血溅满了半张脸庞的他缓缓转头看向柳惜。
看向那个只是一直在火光中看着老乞儿与他的女子,那个温润的眼睛里永远藏着刀剑与悲伤的女子,那个负着人间十年行走的女子,
那个,其实才是最有资格接下这把剑的女子。
他一字一顿。
平静却坚定的声音在场中响起。
“二代祭剑人,柳惜。”
“接剑,人间!”
柳惜蓦然回头。
看向那个变成一个血人的少年,那个少年也正看着她,染着鲜血的清澈的瞳孔里载着燎燎的火。
他的嘴唇隔着很远的距离无声地开合。
但是柳惜还是读懂了那个少年要跟她说的话,她的瞳孔瞬间通红。
“这是你的剑。”
“请,保护好阿如。”
叶明柯闭眼,蓦然拔剑斩出。
人间咆哮。
重剑卷带着浩荡的剑气冲出,直接撕裂开身前那个持着蓝色灵剑的剑修后冲向柳惜。
一息未尽的叶明柯则一把死死抱住另一个被剑气震荡,立足不稳的轮海剑修,一起向着身后有着汹涌的暗红岩浆的裂缝坠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立在星海中的女子
坠去。
那个少年的身后是绝望漆黑的火。
柳惜通红的眼眸直直地看向那个少年,看见了那一双带着血色与疲倦,却依旧干净的眼睛,看见那一双眼睛最后被翻涌而起的火海吞没。
“轰”
坠入岩浆火海的轮海境修士疯狂地惨叫。
但很快,就只剩寂静。
寂静。
柳惜闭上眼。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死?
怎么可以做到那么平静?
只是因为,你已经做好你所能做的一切了吗?
可是,人皇剑选的是你,你才是可以负起人间的人不是吗?
她记起火堆前那个笑容总是清淡宁静的少年,想起无数个夜晚,在山洞听着洞外拳风的自己,想起自己与他说过的寥寥的几句话。
真的只有寥寥的几句,这日子太过于短促与忙碌,而她是个不擅于与人交流的女子。
而且她的内心深处,对那个突然间就接过了父亲所有的期望,接过了那把她背了十年的剑,却始终没有承诺任何东西的陌生少年,有着几分的怒其不争,几分的自卑,和几分的……嫉妒。
他只是存在,就自然地得到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而且并不珍惜。
但是,为什么你就这么地把自己的最后所有的一切,都交到我这个连自己的父亲都不信任的女子的手中吗?
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她不知道,在那个风雪夜中,叶明柯从这个敢向天庭问拳的女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叔的影子,而他,最信任的就是自己的叔。
他相信她。
就在柳惜回首凝滞的几个瞬间,那两个通元境的修士虽然也对叶明柯暴起与两名轮海同归于尽的疯狂举动感到吃惊,却还是抓住这个空档向着柳惜与她背后的阿如,倾力轰出了通元境的杀招。
刹那间,那女修脖颈上缠着的粉红灵蛇一下子剧烈地膨胀起来,和女修轰出的灵力融合,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火蛟向柳惜正面扑去。
而另一个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的通元境修士,则挥手间凝聚了一片粘稠的灵力海浪,向着柳惜的背后拍打而去。
但是,他们没去注意的是,那柄叶明柯掷出的黑色重剑,已经飞到了柳惜的身边。
柳惜低首,握剑。
重剑铿锵而鸣。
这一次的重剑入手,不再会随着重量叠加最后如山一般地沉重。
这柄剑,第一次接受了她。
她闭上眼感知着。
原来……自己十年背着的,其实不是千钧重的剑,而是千钧重的剑气。
火蛟幽浪扑来。
柳惜竖剑。
那个灵力海洋中的女子,握着的重剑上忽有如山般的剑气蓦然降临,如崖峭立,直指天空。所有撞上那如山剑气的灵力都被粉碎消解成无数灿烂的光点,在漆黑的废墟中璀璨如星海。
立在星海中的女子横剑,折剑,划线,如同在引动星辰,更有璀璨的剑光勾折,如同神明在划分天空的星域。
一道璀璨的剑光勾折割裂黑暗,割裂璀璨的星海,割裂了……两个通元大境的修士的身体。
两个通
元大境的修士低头默立在原地,在几瞬之前,他们才做好了绝杀这个棘手的女子的准备。
这一切发生地极慢,却又极快。
那个眼神温润的女子,竖剑,横剑,折剑,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的认真,让他们看得也无比的分明。
但他们就是躲不开。
因为那剑气太长,太重。当他们看到时,那剑气已经触到他们的身体,当他们感觉到剑气触体时,他们的身体已经……
两个通元境修士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弹,因为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一个爬满裂痕的瓷器般只要轻轻一动,就会崩散开来。
一阵狂风拂过,那个女修终于撑不住,轻轻动了一下。
“砰”“砰”
仿佛连锁反应一般,她和身旁另一个通元境修士的身体骤然崩碎。
只一剑。
叶明柯曾在风雪夜用人间一剑斩下一个通元境傀儡的手臂,但是同样是人间剑的一剑,在柳惜手中,却可直接剑杀两通元。
虽然这同样很可能也是她最后的一剑。
明明这一剑没有动用到柳惜的罡气与生命力,但柳惜却突然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昏倒过去,“铛”的一声,她半跪着将重剑插在地上,只感觉脑子一阵阵剧烈地疼痛和眩晕。
她很想很想就这么倒下去,但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目光转向另一边与灵尘仙人原来两只傀儡缠斗的两个轮海境修士,竭力提起重剑人间,斩出了一半时,剑停了下来,头脑中却又一阵眩晕。
但一半也够了,那剑锋所向的轮海境修士被剑气直接撕裂开来。
剩下的一个轮海境,被两种傀儡合击,很快便左支右绌。
只剩下一方战场。
柳惜强忍着脑中更加严重的疼痛与眩晕,抬起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的那个巨大的银色的圆,已经璀璨到了极致。
柳惜想起那个圆中,还有父亲强行拖延留下的两通元,两轮海,一化灵,眼眸中也露出了绝望的灰色。
他们已经拼到了油尽灯枯,甚至明柯已经死了,但敌人的力量还剩下一半多。
“轰”
突然,她感觉脚下的地面在微微地颤抖,地下响起了一个又一个闷雷,而天空上,那一个璀璨的圆,正在向着地面缓缓地倾斜。
“轰隆”一声,那个随时都有可能破裂的圆向着地面坠落下来,这个看似无形无物的光圆,在覆盖到任何东西的时候,一下子将所有东西粉碎,都变成一片炽烈的白。
那片白在剧烈地扭曲着,随时都有可能破灭,但就是挣扎着,挣扎着不肯破裂开来。
那是自己的父亲,在为他们尽可能地拦下那些恐怖的敌手。
柳惜再次握起人间剑,就要往那个圆所在的地方而去。
但她只来得及踏出几步。
一个猖狂怨毒的声音突然响起。
“老家伙,你撑不住了吧?我出去之后,定要把你做成人彘”
那个银色的圆蓦然扩张了数倍,有一把耀眼的灵剑冲出了圆,绽放了无限的光明,蓦然斩下。
“轰”
那个圆闪烁着,挣扎着,最终还是脆裂开来。
如同龙卷一般的灵力潮汐爆出,白光所过,所有的乱石全部轰然炸开。
一道苍老的身影在白光中的如同片羽般幽幽坠落。
柳惜通红着眼,那一刻她克服了脑海中那来自灵魂的眩晕与疼痛,拔剑狂奔。
但是那银色的圆所裹挟的力量太强大,全力奔跑的她却被那恐怖的冲击波裹挟着向后退,离那苍老的身影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
天空在震颤,大地在震颤,所以没有多少人留意到,大地下的闷响也越越大声,那些地表裂隙中的岩浆,翻涌得越来越浩荡。
像是将要掀起更加恐怖的狂澜,吞噬世间的一切。
……
徐子先在一个半坍塌的洞窟中爬行了很久。
所有人在那个洞窟被大光明术摧毁后,就以为地下的洞窟已经都毁了,但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年的徐子先知道,在这火脉穿行的万里龙岭里,所有的地表下,都藏着一层层复杂的孔道与洞窟。
他只是个自身没有武力的凡人,在大混乱中活了下来之后,他第一时间不是去找其他的人,而是立刻凭借自己对这里的地形的熟悉,钻到了另一个洞窟里面。
救不了别人,总不能还拖累别人。
那样子,那个老家伙得笑自己一辈子。
也不知道那个老家伙还能不能够活下来。这次的对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以往面对过的所有对手许多倍。
老家伙,撑住,别死。让我来救你,给我个机会笑你一辈子。
徐子先想起那个又固执脾气又坏的老头,恶狠狠地,爬得更加的努力,这里已经是最后一个节点了吧。
希望这一场混乱,可以给他们制造一个脱身的机会。
前方的洞窟这一次没有坍塌,徐子先在洞窟里直起身来行走。
前面是放着一艘造型奇怪的的船,船体通身乌黑,而且除了几个孔隙之外是全密闭的。
徐子先向着那一艘船走去,目光有些犹疑和呆愣,像是心里在剧烈地斗争着。
“上次已经去过一次地底岩浆了。这一次应该也可以。虽然说这一次跟上一次情况不太一样,面对的是流动的岩浆。”
他摇头晃脑的,那只黝黑的船在他随着眼睛轻晃的镜片上被晃成了一团混沌的光。
他口中呢喃着谁也听不明白的话。
“岩浆的温度是900摄氏度到1400摄氏度,钨的熔点是3390摄氏度到3430摄氏度。隔热的材料也没有问题。其他也试验过了。”
“这个我在这十年里做过的,最好玩的玩具应该没有问题。”
“那么,开始吧。看一场最大的焰火。”
徐子先终于走到了那只黑色的怪船前,伸手摸上了那一只怪船。
他摘下了那一副古怪的镜片,露出了一双微微眯着的眼睛,瞳孔深邃,他的眼睛一直藏在那副古怪的镜片之后,所以没有人真的看懂过他的眼神。
“人,要怎么才能够战胜仙?”
他对着这艘古怪的黑船,轻声喃喃地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扑火
“老家伙,这是怎么回事?”
银圆破裂的一瞬间,那个原本还高傲嚣张的话语突然间变得震惊与恐惧,而后连这个声音也被吞没。
因为那个银圆炸开的瞬间,化作了最恐怖璀璨的风暴,撕裂和摧毁了四周所有的一切。
那些在圆内最为脆弱的轮海境修士,直接在炽烈的白光里炸开。便是通元境的修士,在这恐怖的风暴面前,也很快被卷飞,生死不知。
唯一能够抗衡这长恐怖的风暴的,只有身为化灵境界的司天,但即便是他,也在这场恐怖的风暴里被震得口角带血。
他亮着璀璨光明的双目,透过炽烈的白色风暴,搜寻着那个苍老的身影,带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怒火,扑了过去。
他们一直在想着打破那个圆,却不知道那个圆最恐怖的不是限制,而是被打碎的一瞬间。
他们所有的攻击,最后杀死了他们自己。
老乞儿在无力地坠落,看向那个气急败坏,破开风暴向他疯狂冲来的紫衣司天,张开嘴无声地大笑着。
圆劫拳,生与劫,是一个圆,敌之力是我之力。
他坚持了那么久,承受了那么多的攻击,便是想让这一个焰火更加的璀璨与绚烂。
即便这璀璨的焰火,最终会把他也一起吞没。
……
天地间炽白一片。
柳惜咬着嘴唇,通红着眼,你这那个银色的圆爆炸的浪潮,竭力向前奔跑着,向着那个苍老身影坠落的方向。
但是所有的一切的都在破碎与向后退去,她觉得自己在前进,实际上却被那汹涌而来的灵力潮汐冲得向后退去,离那个苍老的身影越来越远。
而那个苍老身影的上空,还有一抹追魂夺命的紫色正在不断地逼近。
遍体鳞伤、精疲力尽的她还在忍受着风暴对她身体的璀璨,竭力地向前,向着远处那个身影伸出了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父亲。”
……
“轰”
天空中那银圆炸开后绽放的白色焰火还未散去,地底下传来了一声又一声轰鸣的巨响,大地剧烈地颤抖着开裂,有炽烈的熔岩喷涌着漫流吞噬着整个大地。
整片大地上铺满了漆黑的火焰。
火。
徐子先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火。
他认为,火,是凡间人类文明最本质的东西。
仙魔妖佛,都依靠灵力而修炼。而凡人,因为感应不到灵气或者没有可以沟通灵气的灵窍,而无法运用灵气。这就是仙人之别的由来。
但是没有了灵气,凡人并不是就彻底手无寸铁。还有火焰的力量,火的文明伴随着人类走过诸多的荆棘。
凡人用火驱赶黑暗与寒冷,用火烹饪食物,用火冶炼兵器,凡人用火战胜了野兽,在火上面建立了文明。火给予了人类如此多的力量。
那么,人要怎么战胜仙人?
凡人,能不能也用火的力量,来战胜仙人。
用火的文明,抗衡灵气的文明。
“轰”
附近那座如同黑色巨柱般擎天而立的山峰
,也吐出浓厚的黑烟后,喷涌出更多粘稠暗红的岩浆熔流,更有燃烧着的飞石,从火山口中被喷出,化作一阵火流星,砸落在通红的大地上。
大地上的裂缝中涌出的熔岩越来越多,一只圈封闭的黑色怪船随着岩浆熔流一起涌出地面,船舱弹开,露出了徐子先的脸,他望向不远处的柳惜,大声道。
“阿惜,快过来。”
而后那只黑色的怪船居然在熔岩上行驶了起来,向着柳惜靠近。
柳惜看到徐子先也没有死,眼眸中也忍不住涌现喜意。
她估计着与船的距离,背着阿如,一气横掠过那些高温的火焰熔流,跃入了那怪船之中。
“快,救我的父亲。那边还有一个司天。”柳惜急声道。
“好。”徐子先也面色严峻地答应道,开始调转怪船的方向。但他们刚刚调转好船头,老乞儿豪迈与悲壮的大笑声在火山喷发的轰隆声里响起。
他们回过头看向了那个方向。
此时的天空,化作了一幅只有红与黑的抽象画卷,而地上的熔岩,同样也最明亮的红与最深沉的黑铺就。
在那个极致的光明与黑暗的天地里,已经枯槁到形如枯木的老乞儿在蓦然再次迎向了那一袭带着浩荡光明的紫衣,他的身后带更加浩荡的岩浆熔流。
“轰”
滔天的岩浆倒卷而起,一道道火焰的巨柱冲天而起,一道岩浆构成的龙卷在横亘出现在黑与红交织的天地间。
老乞儿大笑着张开双手,向着前方那片恐惧到想要后退的光明扑去。
“人发杀机,地发杀机,这是天地之劫,人劫难杀你,地劫可否?”
更加浩荡的岩浆冲天而起,老乞儿扑向了那一袭紫衣,重重叠叠地岩浆旋转着一个个圆向他们涌去。
将一切的一切吞没。
而后那些冲天而起的熔岩轰然坠落。
天空赤红着,但是那一袭紫衣,与那一个苍老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火山轰隆着还在喷发着,地面还在开裂,天地间一片喧嚣,但是怔怔望着天空那一片赤色的空白的柳惜却凝固住了,她的世界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与色彩,一片寂静与一片荒芜。
她闭上眼睛,接近全力呼吸着,却还是哽咽地哭出了声,有炽热的泪水不断地滑落。
父亲。
那个佝偻着身体也依旧无比高大的男人就这么走了吗?
这一切为什么还是发生得那么快?
其实不快了。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早就做好了准备了吗?
在不久前的那个风雪夜,那个苍老的身影在重伤的时刻,不顾自己因为数十年生死战斗早就接近枯竭的命源,一口气强行破境,那时候的他其实在人间的时间就已经不长了。
当刚才的那一刻,他再次燃烧最后的命元用圆劫拳挡住那些仙人时,自己其实心中就已经知道了,这是父亲最后的一战。
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觉得一切发生得太快?还是那么地措手不及。
徐子先的脸上同样有着难掩的悲痛,他伸手紧紧抱住柳惜的肩膀,像是
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这个一向坚强,却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女孩的她。
“等等,那是什么?”
徐子先突然看见什么,凝望向前方的熔岩惊讶地出声道。
柳惜也睁开了眼睛,瞳孔里一下子也充满了喜悦。
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翻涌的熔岩中升起,那竟然是老乞儿。
“父亲。”柳惜喜不自禁地喊出了声,便要往那一处熔岩走过去。她的脑海中只剩下父亲还没有死的喜悦,但是更为冷静的徐子先却拉住了她,有些惊疑不定地道。
“阿惜,等等。有些不对。”
徐子先凝视着那横躺着从恐怖的熔岩中浮起的熟悉身影,老乞儿身为世间最后的越十二重楼的武道高手,身躯强大,在熔岩中短时间没有被焚毁很正常,但是此时的老乞儿不是自己挣脱熔岩浮起来的,而像溺水者般被人从熔岩中托起。
熔岩中的东西,是什么?
徐子先死死凝视着那一个地方,眸光中有着警惕。
“哗”
一个赤色的人影随着老乞儿浮起的身体一同钻出熔岩,扬起了一张一张披覆着赤红面甲的脸。
那一张脸威严而可怖,像是从地狱中来的修罗。
而那张脸连着的躯体,也不是血肉,而是如赤色暗红的熔岩一般。
那个赤色的人影在熔岩火海中站直,身材高大,他所在之地,所有的岩浆与火焰都温顺地环绕在他的身边,像是匍匐在他们帝皇的脚下。
那个可怖的怪物将老乞儿背在自己的背上,他的背后居然还背着一个黑色的剑匣,而后这个赤色的人影一步步向着柳惜与徐子先的方向快速走来。
这个赤色人影的存在完全超出了柳惜与徐子先的认知,一时间他们都愣住了,只看着那个赤色的人影背着老乞儿一直向着他们走来。
那个赤色的人影佝偻着背,低着脸,有如泪般的细小火焰从他的瞳孔中坠落。
“嘿,前辈,别死啊。”
“我还没答应做你的徒弟呢?你现在死了可就没徒弟了。”
“嘿,前辈,我已经发现了怎么使用人皇剑的方法,你一定想知道吧。”
身后火山轰隆的爆发声中,这个赤色的怪物声音哽咽着,一边低头行走,一边一遍遍喃喃地道。
但是背后那具苍老残破的身体上的气息还是在不可逆转地消逝。
一个细微如蚊的声音沙哑地在叶明柯的耳边响起。
“小怪物,你曾经问过我,我一生负重负疚负罪而行,可否畅快?十年愧疚,只是我不能明自己心之所向。我一生,心之所向,便是我脚下路之所向。”
“小怪物,别伤心。我本来就不够做你的师傅,这样就很好了。”
那个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几乎细不可闻。
“我很好,你也很好。唯一遗憾的,只是你……不是凡人。但这样也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吧。”
那个赤色的怪物蓦然停住了步伐,声音沙哑,喃喃地道。
“你已经是我的师傅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鳌上的拔草的少年
大雪中,老乞儿被葬在万里龙岭地势最高的龙角峰上。
这里是整个大夏最高的山峰,北望,可以看到大夏最北的北冥海,南望,可以俯瞰整个中原,可以清晰地看到建在龙口处的大夏都城阳京。
可以看着这个他守护了几十年的人间。
虽然人这个人间并不承认,甚至并不知晓他的存在。
“要刻上什么?”
面色苍白的叶明柯立起石碑,回过头望向身旁也半跪着的柳惜,声音沙哑地问道。
“柳一夫就足够了。我知道我父亲,他一生只是在做好他自己。”柳惜的眼眶依旧通红着,声音却平静地道。
叶明柯点了点头,在石碑上刻下了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不是祭剑人,不是武林盟主,不是人间的救世主,只是柳一夫。
一个见人间不平,便横剑与挥拳的人间丈夫。
那三个字刻好,最后刻下的是孝女柳惜与徒儿叶明柯敬立。
高耸的山峰上风声呜咽,风雪漫溯,缠着人与碑环绕着飞转,像是在挽留着什么。
但,生死难留。
暮云垂地,天色昏暗了下来
叶明柯再一次背起阿如,柳惜背起重剑人间,而一旁的徐子先也背起了一个巨大的木箱。
三人踏着风雪一步步慢慢地走下山去,向着远处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火红色的宏伟都城。
没有回头。
天地静谧,唯有大雪纷扬。
……
而在那片静谧的天地之外,一场大地震已经随着十二郡仙人与皇朝司天命牌的碎裂,震荡了那座看似宁静屹立的阳京,并随而震荡了整个大夏皇朝,甚至余波传到了东面那万顷碧波间。
渤海之东,万丈碧波的汪洋中有一只无比巨大,幽深恐怖的黑眼。几千万吨浩荡奔腾的海水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轰隆隆地汇入那一只幽深的海眼中。
昼夜如是,亿万年如是。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八弦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
名曰归墟!
而归墟之畔,有九只巨大如山岳的巨鳌,每三头拖着一座巨大辽阔的岛屿,逆着流向归墟的浩荡潮水游动,在海水间沉浮。
偶尔这些巨大的神鳌,会扬起头颅,对着无垠的大海与辽远的天空,发出一阵雄浑、激昂、而又悠扬的吼声。
吼声在海天间飘扬回荡,而后弥散。
而后它们的耳边,又只剩下千年万年不变的浪花拍打声。
天地辽阔,它也辽阔,天地寂寞,它也寂寞。
当然,他们背后拖着的的仙岛,倒是永远热闹非凡,一个个仙人御虹横空,一座座仙宫琼楼巍峨屹立,更有无数的灵植覆盖了整座宽阔巨大岛屿,无数的灵兽在其中奔腾追逐。
那里一直是热闹的,没有人会在意这三座热闹繁华的仙岛,是建立在九只神鳌的寂寞与束缚上。
“阿九,我又得出去一趟。这一次可能要去很久。”
一头拖着其中一座最巨大岛屿的神鳌
的耳朵上,坐着一个背着许多把剑,银发飞扬的男子。
那神鳌太过于巨大,那青年男子坐在上面,就像坐在一座山峰上。他说话的时候,像是一个人对着天空在自言自语。
但是那个青年男子知道自己不是在一个人自言自语,因为他坐着的“山峰”轻轻晃动了一下,更有一声带着不舍的巨大吼声从海面上传来。
“我也不想去啊,很烦。但这次是门派中每个弟子都要经过的考验蹈红尘。所以我也没有办法推脱。”
那青年伸手拍了拍身下这一只和自己同名的巨大伙伴,但其实拍不到,因为那鳌头上积满了厚重的泥土,甚至长着几丛灵草。
但是那神鳌还是还是感知到了,那巨大的吼声一下子带着失望地低落了下去。
“这一次我要去的是凡间的都城阳京,接任都城阳京中的司天。原先的方丈岛的那个司天,听说和其他十二位修仙者,被一个凡人打杀了。倒是有点有趣。”
“而且,我上一次出岛,欠了一个叫叶明柯的家伙一条命,那人估计也还在人间,这一次倒是可以顺便去找找他,看能不能把欠的东西还一下。”
“你知道我的,我剑九从来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那白发飞扬、背后负着多把灵剑的男子,就是与叶明柯在迷雾海一别后回到蓬莱岛疗伤的剑九。
此时几个月之后的他,面容依旧平淡,只是那一头回不去的白发,为他那张冷淡俊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沧桑。
他摸着手下的泥土,对着身下那一只巨大的神鳌,轻声地笑道。
“毕竟,欠你一个自由,已经压力很大了,再欠别人一条命总是没有还,有些难受。”
“不过你放心,我对那蹈红尘的什么炼心没兴趣。大道之外,我本就无所求。我去人间走一个过场,再找找人,就回来多陪你。”
这个在他人面前一直冷着脸的男子,此时低下头对着身下那巨大的伙伴,却笑得有些温柔。
那神鳌的吼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声音较小,还带着转,像是带着幽怨。
“好啦,我一定会早点回来,我也会记得给你除草的。”
“嗯,一会我要提前自己出发,我现在就帮你把你头顶上的草除了吧。”
这个冷若冰山的男子又拍了拍身下的泥土,站起身来,仔细环视了一下四周零零散散长着的灵草,也没有用法术,而是卷起了衣袖,把周围的灵草一丛丛仔细地连根拔起。
一如过往的许多许多年,那个在鳌头上与自己神秘的巨大伙伴聊天的男孩,一根根用力拔起那些生命力顽强的灵草,那些会穿透土层,吸取自己伙伴血肉让自己的伙伴无比难受的可恶野草。
剑九卷起袖子拔草的动作熟练,像是一个干惯农活的青壮汉子,这一刻的他,是最真实,也最平易近人,与他平时在人前高冷的样子极为不同。
或许人常常误会了,最懂人的常常不是人,最能够和人相处好的,可能也不是人。
人是太看重自己的动物。
“好了。我也该走了。”
蹲在山峰上除完草的剑九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对着前
方大声地道,而后他转身准备离开。
海面上又传来了一声巨兽的吼声。
剑九迈开的步伐,停顿了一下脸色微变,有些难看:“你问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偷偷先走?我哪有偷偷的?”
又一声吼声响起,这一次的吼声很欢快,像是带着戏谑。
剑九脸色微红了一下,翻了个白眼,直接御剑横空而起。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这么快走只是因为想躲那个红衣女孩。
上次回岛之后,他虽然对舍身救他的宋明玉心生感动,但宋明玉的父母直接借着这一次的恩情准备让他去迎娶那个女孩,而他们的师傅也十分地支持。
但怎么可能啊?
大道之外,当仗剑直行、身外无物,娶妻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范畴。
可最后不是他拒绝。
而是那个女孩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逼着自己家的父母放弃了那一次提亲。
那个女孩还红着眼睛来向他道歉。
但是一向一剑在手世间无所畏惧的他,却第一次不敢看那一双眼睛。
他不敢再和她接近,甚至不敢和她见面。
而这一次蹈红尘,他与她的试炼地点都是阳京的值守司。
女人,麻烦。
御剑而起的剑九面容冷淡地微偏了下头,眼角余光看见仙岛上有一抹红光向他而来,他握着剑的手紧了几分。
“唰”的一声他化作一道迅疾的剑光,向着前方的万里波涛而去,姿势潇洒。
“落荒而逃。”
一袭红衣出现在剑九刚才所立的地方,宋明玉红着眼眶,气急地跺了跺脚。
“死剑架子,又躲我?我又没有逼你娶我,为什么要跑?”
“我看你能一直跑到哪里去?”
那一袭红衣也没有等身后的那些人,化作一抹红光,也向着刚才剑光所向的方向而去。
……
远处的那一座火红的都城,虽然站在最高的山峰上已经可以望到,但是实际上走起来却还需要两三天的路程。
又是一个夜,叶明柯四个人躲进了一间山林里破旧的木屋里,燃起了火堆。
洞外风雪呼啸,这一日因为心情沉重几乎没有说话的人依旧都沉默着,一起看着那摇晃的火光默默地无言地坐着。
最后还是徐子先先打破了这场沉默。
“叶子,那天你的状态是这么一回事?具体发生了什么?”
ps.《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弦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箸,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蹔峙焉。仙圣毒之,诉之於帝。帝恐流於西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禺彊使巨鼇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原文感觉写得比我好很多,贴出来分享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