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劈柴登山下棋人
叶明柯一直觉得自家叔叔虽然表面上行动不便、不露声色,但照着演义书里说的,越是这种低调的人,越有可能是不世出的高手。
“明柯。”有人轻唤。
明柯睁开眼。
夜尚黑,天未明,室孤灯如一豆。
房有一人,是叔。
他映着孤灯的脸庞半明半暗,肃穆孤远。
“开始了,跟我来吧。”
话落转身。
叔驶出房门辘辘的轮椅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与寂静里回荡。
叶明柯起身出门,叔背对着他,忽然向后一挥手。
寒光一闪。
叶明柯转过头,看到一把寒光如雪的宝剑。
叔仰首望天,声音寂寞如雪。
“今日,我将授你绝世武学!”
......
“明柯”有人轻唤。
明柯揉了揉眼睛,从梦中醒来,睁开了眼。
夜尚黑,天未明,室孤灯如一豆。
房有一人,是叔。
他映着孤灯的脸庞半明半暗,肃穆孤远。
“开始了,跟我来吧。”
话落转身。
叔驶出房门辘辘的轮椅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与寂静里回荡。
叶明柯心中激动地蹦跳着出门,叔背对着他,忽然向后一挥手。
“哐当”一声
叶明柯转头,看到一把寒光如雪……咦,这宝剑好生眼熟。
叔指了指院里的一堆柴火。
“快,把这些柴火劈了。”
叶明柯猛地吸气。吸气。
这叔一定是假的吧?
他努力想要笑出来,却突然想哭怎么办?
.......
“叔,咱说好的训练呢?”
叶明柯无精打采地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那把他梦中寒光闪闪的宝剑....现实中熟悉的砍柴刀,在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圈......
“劈柴就是训练。”剑叔道。
“我从前不就天天上山砍柴吗?有什么不一样吗?”叶明柯继续画圈圈。
“不一样。你那叫砍柴,这个是劈柴,从前家里的柴都是我劈的。”
“嗯哼?露出真面目了吧?继做饭和砍柴之后你又想把劈柴也让给我做了?”叶明柯沉着脸用严重怀疑的小眼神瞄他。
“是。”剑叔道。
“叔,你真坦诚。”叶明柯哭着笑。
“我们家劈柴要求比较特殊,之前我怕你太小,学不会。”
“有什么不一样?”
“你尾指多大?”
“尾指?”叶明柯疑惑地收拢左手其他四指,把尾指比给叔看。
“看好。”剑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坐在轮椅上,拿起另一把柴刀。下一刻叶明柯震惊得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他听到了几乎连成一声的破风声与斩击声,那声音连缀拉长成一声,仿佛两声不同却同样华美的咏叹。
咏叹至**骤然停落,空中却仿佛还有余音回绕不绝。
“叔,你砍柴真好听。”
叶明柯走到木桩前蹲下去看那截被砍成无数细片的木头,发现那些细片整整齐齐、一模一样,都是像自己的尾指一样大小。
“半炷香内,劈出一千片与你尾指一样大小的木头,至少肉眼看不出差别。就算你完成第一个目标。”
“好难啊。”叶明柯抓了抓脑袋,虽然还没有试过,但他已经可以预见自己黑暗的将来了。
“不过,叔,这样砍有什么用啊?”
剑叔沉默。
“比较
好烧。”
......
中午,劈柴劈了一个早上累成一条狗的叶明柯倒是不用担心“溢出”的问题,一边捧着一个饭碗狼吞虎咽,一边和第一天从学堂下课回来的陶尧聊天。
“所以说你们在学堂里怎么修炼的?”
“夫子教了我们什么叩金津,吞玉液,守元神,主要是什么打坐之类的,但我也不是很懂,打坐打着就睡了一个早上,呵呵。”
陶尧摸着大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叶明柯看了一眼陶尧身上新穿的学堂统一分发的白衣,再回头看看自己浑身沾满木屑的自己,突然悲从中来。
听听,看看,人家的修炼多么仙气,多么惬意,自己怎么这么苦呢?
叶明柯吸了吸鼻子,埋下头又猛扒了两口饭,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小心灵。
“对了,乔乔有没有去上学堂?”叶明柯问。
“有,我今天看到她了。”陶尧道。
“她是我妹妹,我不在学堂,你得替我保护好她,不能让人欺负她”叶明柯认真地道。
“放心,你妹妹也就是我妹妹,别人欺负我可以,欺负她我可不答应。”陶尧攥起他的大拳头,拧起眉,努力用他那憨憨的脸作凶恶状。
可惜一点都不凶恶,还有点可爱。
“你啊,自己也不能被人欺负,知道吗?”叶明柯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一下他脑袋。
“听说之前老爱欺负你的那个李寅也上了学堂,要是他欺负你了记得回来告诉我。不过......哎呀,他上了学堂,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打得过他。”
叶明柯苦着脸,悻悻地道。
“没事,我自己会努力的,明柯也一定可以变得很厉害的。”陶尧笃定地道。
“但愿吧,我还不知道今天下午的训练又是什么?希望不要又和砍柴有关。”明柯恹恹地道。
“对了,明柯。”陶尧探头看了一眼门内,“今天你叔怎么没打铁啊?”
叶明柯眼睛一下眯起来,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碗,咬牙切齿地道。
“他鄙视我砍的柴,说拿它们去烧火打铁,铁也不答应!”
叶明柯想起自家叔吃完早饭后,看着那些自己辛辛苦苦砍的半个手掌、一个手掌或一条手臂大的木材时悲悯的目光。相当火大。
......
“叔,下午的训练是什么?”叶明柯。
“爬山。”
“......”叶明柯。
“我平时不是天天爬吗?”心丧若死的拉长音。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爬的山不一样。”
“什么山?”好奇音。
“我们家的后山。”
“那不是封禁的山吗?从前不是说不能上去吗?”
“那是从前。而且.....你上得去再说。”
后山,叶明柯远远站在山底下,看着面前那座崎岖嶙峋的山。
山也不是很高,虽然很陡,但是植被很多,对于自己这个在山林里野大的孩子来说也不算难爬。
“爬到山腰算是达到一个目标,爬到山顶算是达到两个目标。”
叶明柯重复着剑叔刚对自己说的话。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那座山走去。
“没有陷阱?”
“没有封山的迷阵?”
“没有吓人的幻境?”
他有些惊喜地一步步挨到山脚下。
“难道叔也会给送分题?”
他很兴奋地一步踏上那座嶙峋如剑的山,却突然感觉山顶有什
么很亮的光闪了一下。
“轰”
下一刻叶明柯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爆炸了,他晃了晃,“砰”的一声昏倒在山脚下。
山顶那很亮很亮的光一跳一跳的,像个恶作剧成功的调皮孩子。
这不是送分题,而是送命题.......
他并不知道,在不久前那个漆黑的月圆之夜里,这座嶙峋的山曾绽放过几乎把天地割裂的冲天剑光。
远处竹舍里的叔抬头,轻轻笑了笑,好像对着某个身边的故人。
“你说让我教他学剑,不要像你一样一个大男人的却去弹什么琴。”
“一直没能教他,现在能教了,可惜,却只有那么短的六年。”
“六年......”
.......
“所以,你今天下午的训练是在山脚下睡了一觉,做了一个下午的噩梦?”陶尧好奇地问。
“别提了,我感觉自己比劈了一个早上的柴还累。”脸色苍白的叶明柯手里拿着饭碗,却感觉自己什么胃口都没有。
“梦里都是蛇啊,全是蛇。”
虽然竭力不想但还是被陶尧的话语又勾起了噩梦里的场景的明柯惨叫,一阵反胃与鸡皮疙瘩。
好了,今天晚上不用吃了。
然而,今晚饭可以不吃,但还有训练。
......
最后,晚上。
叶明柯看着面前的围棋和自家漂亮飒爽的姨,很开心。
“姨,还是你好,这走棋好啊,又高雅又惬意的。”被训练折磨了一天的叶明柯搓搓手,兴奋地道。
“那是,谁叫我是最疼你的姨呢。”龙姨看着他飒爽豪气地笑道。
“来,只要你能走赢我一盘,就算达成一个目标,而且还让子十六哦。”
龙姨抓了一把自己那方的白子出来,然后在石盘上缓缓松手,圆润的棋子一个个在石盘上落下跳跃,发出清脆好听的响声,恰好是十六声十六颗。
“这不太好吧,我好歹之前也是跟姨你学过一点的。”叶明柯更加兴奋地搓搓手,毫无诚意地担心道。
“没事,简单点你才不会太辛苦嘛。”龙姨体贴地道。
“那我们开始吧。”叶明柯笑容灿烂地道。
“好啊。”龙姨也笑容灿烂,然后她从床底下摸出两条黑布,一条递给明柯,一条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
叶明柯的笑容突然僵住。
“快,把眼睛蒙起来就开始吧!”蒙好眼睛的龙姨微笑体贴地说。
“......”叶明柯。
论,盲棋的地狱难度。
一,听觉与空间感。持棋者必须依靠听觉分辨对方落子落在那个地方,精确度以棋盘上的网格为标准。
二,记忆力。持棋者必须依靠自己的记忆力,记住棋盘上的所有布局。
三,心分二用,持棋者必须在记忆棋盘布局的同时推演走法。
毫无悬念的,经常会把棋子下到棋盘外的某人即便对手让子十六,还是一次次在棋未到中盘便被人屠了大龙。
好不容易挨到训练结束。
输到没脾气的叶明柯,满头大汗地摘下眼前的黑布,脸色苍白,精神疲惫。
他看着眼前一脸轻松还有些百无聊赖的姨,摆了摆手,心有余悸地摇头道。
“不行了不行了,姨,我感觉身体都被你掏空了。”
“砰”
“哎呦。”
某孩被他姨一巴掌囫囵到地上。。
“你这熊孩子,又在学大白什么香艳故事里的台词?”
第十七章 仲夏夜之梦
小镇连绵的春雨也有终尽,伴随着树上蝉鸣一声接一声的嘶鸣,小镇干燥明朗的夏日取代了潮湿阴暗的春季,成为小镇居民新的日常。
夏天里太阳起得早,叔也起得早,为了叔吃完早饭后打铁有柴烧,负责劈柴的叶某人得起得更早。
所以在夏日夜空里繁星满天时,叶明柯便在黎明的黑暗里借着屋里漏出的烛光开始劈柴,直到天边晨曦吐绽,红日初升。
他放下手中的柴刀,做完早饭和剑叔一起吃完之后,又再次拿起柴刀。
距离第一天训练已经过去了数月,叶明柯却越来越认识到叔的训练极其变态的难度。
半株香内切出千块尾指形状和大小的木头?
难度不仅仅只是在高速切割下对力道、下刀准度的高精度把握,更重要的是在看到木材一瞬间能够解析出木材的切法,能从各个极其复杂的角度进行分割。
叶明柯直到看懂这一点后他才明白,叔那天看似一摸一样的一个“劈”的动作,包含了多少复杂的计算,多少微妙的手法。
在日复一日卯时到午时的训练里,叶明柯渐渐沉浸在劈柴时为保持刀速的至力与保持木块形状的至巧相互融合的奇妙感觉里。
为了保持握刀的手感,他可以数日数月不放刀。而为了应付晚上的盲棋,除了劈柴时,他常保持黑布蒙眼。
所以,小镇里背柴如背山的稚子身影少见了,却多了个蒙着眼,握着缠着布裹的柴刀的傻小子,磕磕碰碰地走过小镇的街道。
那奇怪的造型让小镇居民又担心又好笑的。
“多好的孩子,怎么中二病这么严重了呢?”
听得远处听力大有进步的某人龇牙咧嘴的。
晚上,与龙姨的棋局依旧让人没脾气。
不是明柯记不住棋局,生而神灵的他记忆力本就十分惊人,在苦练听力的同时适应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可以一边记住棋局的同时一边推演棋局与龙姨进行真正的对弈。
但是似乎认识到眼前出了一个怪胎的龙姨开始赖皮了。
她落子的声音越来越轻,让即便日日蒙眼听力大有进步的明柯也依旧难以分辨棋路。
而当明柯学着龙姨落子无声,对方根本不受影响,依旧蒙着眼磕着瓜子,还吊儿郎当的时不时好心提醒一下明柯。
“哎呦,叶子,姨这边只差一个棋子就合围了。”
“哎呦,你真喜欢姨,只差一个棋子也不屠姨大龙。”
“啧啧啧,姨闲得都把局摆成一朵花了。”
与姨的弈棋是最省体力的,只是伤肺......
一边竭力听棋的某瞎子默默捂住胸口。
他模糊中感觉姨的辨棋不仅仅只是依靠听力。
不然当他缓慢移动手臂,近乎无声的落棋时那嘴里把瓜子磕得噼啪响,还一个劲嫌弃他今天没洗完澡过来的姨是怎么随意落子就截住他棋路的?
可,不靠听力,那靠什么?
“叶子,说过多少次了,下棋要用心,你不用心怎么看得清棋路呢?”姨苦口婆心地说。
“姨,你能先把翘起来的脚放下去,嘴里的瓜子吐完再说这句话么?”叶明柯声音毫无感情地回答。
.......
“不过,就算叔的训练再变态。这数月苦练的成果还是有目共睹的!”
“看,叔不就愿意用我劈的柴火了吗?”
“再说,铛
铛铛,看我蒙眼做烤蛇。”
蒙着眼睛的叶明柯说着说着突然从后面提起一条蛇来,惹得身边人一阵大叫。
他潇洒地挥刀,片刻后蒙着眼睛的他和重新围拢过来的乔乔、大白、陶尧就吃起了烤蛇。
当然,胆小的乔乔是不吃的,但不止有烤蛇,小小的火堆旁大家还带来了番薯、玉米和其他的肉类。
明黄的火光上渐渐飘起各种食物烤熟的香味,小小的火光外是撑开华盖遮住半边天空的大榕树,是响着虫鸣、亮着漫天繁星的美丽夏夜。
这是他们的仲夏夜之会。
每月十四的夜晚,像是要弥补十五月圆夜因习俗需要早睡失去的时光,十四晚上的小镇常常会变得比平时热闹,特别是在晴朗清爽的夏夜。
原本没有什么夜生活的小镇居民们也会走出家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唠嗑、吹牛、喝茶、赏月。
这也是明柯每个月难得的假期。
“明柯,你从前不是最害怕蛇吗?”吃着烤蛇的陶尧忍不住问。
“嗯哼,这就是我的修炼成果了。当你在蛇窝里和蛇睡了几天之后,你就什么都不怕的。”
表演完蒙眼切蛇的明柯已经解开蒙眼的黑布,看着火光的眼神却有点飘忽。
克服对蛇类的恐惧,就是他每天下午那最奇怪的训练带给他的。
在每次走到山脚下就会被莫名的气势震昏后,他有些明白山上的禁制是什么了。
除了那对身体恐怖的压力和对精神进行冲击的气势之外,这座奇怪的山还会勾起一个人心中的各种恐惧。
当你承受不住昏迷过去时,压力或气势的精神冲击都会消失,但被勾起的恐惧不会消失,而且很有可能化作极为真实的梦境。
这是明柯最感到难以入手的一个训练。
无论是精微控制、还是记忆力、耳力、目力、反应力,能够在密林中借着树木纵跃逃避猛虎追逐的明柯其实本身就比常人优秀许多。
所以几个月后,无论是劈柴还是听力,他都有很大的进步。但几个月过去了,他爬上那座山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十几步。
那座山考验得太全面了。
它考验一个人承受重力的身体素质、承受精神冲击的意志强度,它还更要求一个人心境的完美无瑕,只要你有瑕疵,便爬不上它,它不接受。
“不说我了,你们在学堂过得怎么样?”叶明柯问。
“还是老样子呗。”陶尧习惯性地摸着脑袋笑呵呵地回答。
叶明柯看着摸着脑袋的陶尧和在火堆旁依旧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啃着玉米的乔乔。
换上了学堂雪白制服的他们好像比以往不一样,但又似乎没有变过。
察觉到明柯的目光,乔乔抬起头,朦胧的双眼看着明柯,目光带着安静的喜悦。
傻姑娘,话依旧那么少,也不知道能不能交到新的朋友。
叶明柯有些担心。
“乔乔,你呢?”
“你伯母还会经常骂你吗?你在学堂过得怎么样?对了,之前一直没问你那天晚上送你回家后你没被你伯母骂了吧?”
不问还好,一问就感觉有好长好长的时间没见,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了解。
“那天啊。”乔乔重新啃起手里的玉米,眯着眼睛笑,也不知道想起那天什么事,“我回去后还是被那个女人骂得狗血淋头啊。”
“我阿伯说得厉害,其实还是怕那个
女人。哼,说是没人能欺负他家闺女,但笨嘴的他哪里说得过一个不讲理的女人。”
“不过,那之后,好像那个女人确实还是很少骂我了。也可能是我上学堂后也变乖了吧,现在我也很少惹她生气了。”
乔乔说着话慢慢也多了起来,毕竟那么多个问题呢。
“学堂里也很好啊,那天有个叫李寅的坏蛋来欺负我,被陶尧哥哥赶跑了。”
“可以啊陶尧,你现在敢和小霸王李寅打架了?你早就该打他们了!”叶明柯兴奋地击掌。
“没有,我还是不敢打架。我本来只是想替乔乔挨打而已。”陶尧很怂地道。
“是陶尧哥哥出来保护我,然后是伊婉师姐出来保护陶尧哥哥哦。”
“伊婉师姐可喜欢陶尧哥哥了。”
乔乔啃着玉米,不着痕迹地轻声补充道,但小眼珠转转的,带着揶揄的笑意。
安静的乔乔,其实心里还有个腹黑的小乔乔。
“伊婉师姐?”叶明柯的眼睛一下子就带着坏坏的笑意,一把揽过陶尧的肩,“陶尧,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没有,那天可能只是师姐刚好路过......”陶尧脸一下子就红了,支吾着道。
“是师姐来找陶尧哥哥,刚好撞上陶尧哥哥被人欺负。”乔乔在一边悄声补充。
“呀呀呀,有故事,快快道来!”叶明柯更兴奋了。
“伊婉是夫子那个常穿红衣服的女弟子吗?那么飒爽的女孩我一看就想起我大白书里的女侠,好福气。”
“快讲来,大白我好久没听别人说故事了。”
一旁的大白也跟着凑热闹道。
宋伊婉就是学堂试炼那天指挥众人的英姿飒爽的红衣姑娘,是夫子唯二的弟子之一。
“没有什么嘛。”
陶尧在大白与明柯的追问下,才摸着脑袋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来。
原来试炼那天除了明柯和乔乔失踪后还有许多故事。
明柯与乔乔在试炼结束前就被发现出事。夫子和其他弟子第一时间赶到那边的山上搜寻,只剩下宋伊婉一个人负责着另一边的试炼。
知道已经有孩子失踪的小镇父母都纷纷强烈要求提前结束试炼带回自己的孩子。
第一次负责这些的宋伊婉焦头烂额,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剩下困在迷阵中的人大概率也是过不了试炼的,便进入迷阵中想把还困在阵内的小孩带出来。
但在带出大部分小孩后,心急火燎背着一个受伤女孩出阵的宋伊婉反倒把自己摔伤了。
是第一个出阵的陶尧再次进入阵内把她和其他受伤的女孩都背了出来。
从此宋伊婉就对这个傻大个有些另眼相看,却发现这个好像聪明到不怕迷阵,强壮到可以轻松背起自己爬山越岭的少年是个傻大个,常常会被人欺负。
心性刚烈的她当然不能眼看着帮助过自己的朋友被人欺负,所以就有了许多次类似赶走李寅的那一幕上演。
“怎么样?我说本来就没什么事吧?”讲完后,陶尧少见的有点忿忿地道。
“嗯。”明柯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那天问你通过试炼,你就红了脸傻笑,春心萌动!”
“嗯。”大白也频频点头,若有所思,“女大三,抱金砖!”
第十八章 蝶梦
大家八卦完陶尧之后,天空一轮圆月已经高高地挂在枝头。
夜渐深,夜风渐凉。
可火堆旁的几个人都还不舍得归家,都缠着大白讲故事。
“好啦好啦,今天这么晚了,大白就只讲一个很短的故事,只有一个啊,讲完你们就得回家了。”
被缠得没办法的大白无奈地吹了吹胡子。
“不会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小和尚,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小和尚吧?”叶明柯狐疑地道。
“当然.......不是,那个是最长的故事,我这个故事是很短的啦。这个故事叫庄,周,梦,蝶。”
“虽然书里没有说,但我觉得,这个故事应该也是发生在这么宁静又这么辽阔的夏夜,”
“那个叫庄周的人,也不是睡在狭窄的屋子里,而是就睡在这灿烂辽阔的星空下。”
所有人都跟着大白的目光看向头顶璀璨的星空,此时的天空是深邃的蓝,像是藏着无尽的可能与无数美丽的幻想。
大白开始说起了那个故事,那是个很美的故事,也确实是个很短的故事,落字成文在书上不过四十八字。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子·齐物论》]
“所以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是个永远也说不明白的故事。”
“但这只是一个说不明白的故事,却不是一个说不明白的问题。”大白最后还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明白的话。
“听不懂。”陶尧一脸茫然地摇头。
“不好玩。”明柯抗议。
只有乔乔托着腮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她又想起几个月前那个梦一样的夜晚。
多头的怪鸟,行走的干尸,猩红的夜空,降世的神明,还有那最后绝对是噩梦的场景。
没有人相信她那天晚上看见的东西,包括她自己。
但那真的是梦吗?
实在赖不出另一个故事的明柯和陶尧只好和乔乔一起向大白告别,然后一起回家。
大白在他们离开后,爬上自己的树洞小屋,在树上眺望着远方的夜空,未饮酒却已醺醺然。
“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永远说不明白的问题就不是个问题。”
“不过傻小子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个不好玩的故事。哈哈”
他在树上长吟,像是在问天地,又像是在问自己,最后却化作哈哈一笑。
“醉了,睡了,梦了。”
他睡倒在树洞里,喃喃着。
梦里渐有雨声如潮,笼盖天地四野。
“下雨了?”
送完乔乔回家后的明柯半路上却发现突然下起了雨。
小镇夏季的雨总是忽来忽去,刚刚还星汉灿烂,没过多久却乌云骤聚,风起雨落。
哗哗的落雨声淹没了天地,暴雨如注。
忽逢夜雨,叶明柯有些着急,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跑了起来。
小镇的夜本来就很暗。
此时夜已深,灯火少见,加上雨幕遮挡,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黑暗,天际的闷雷暗涌着,发出轰隆隆的闷响。
叶明柯奔跑在黑暗的雨夜里。
他闭着双眼。
奔跑着。
他准确地避开地上的水坑,绕开挡路的树木,越过低矮的石头。他仿佛能清楚地看到眼前的一切。
各种事物的气味、滴落在不同深度水坑不同的落雨声、快撞上石头时身体不自觉的紧绷感。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日常被视觉压制的世界,一个很奇妙的,和心连在一起、与他一同呼吸的世界
“呼”他跑到了自己家的小屋前,睁开眼,微微喘息着,脸上身上的雨水不停地滑落。
睁开眼的瞬间,那种奇妙的感觉就消失了。
他站在自己家的门口的雨中,回望来途黑暗的雨幕,感觉朦胧中好像抓住了什么。
“下棋要用心,你不用心怎么看得清楚棋路呢?”龙姨那一边磕着瓜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好像其实也有一点道理。
好像确实存在一种心的“看”。
他再回味了一会那种奇妙的感觉,便走进自己屋子里,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上床准备睡觉。
“晚安。”
他对着窗外依旧未停的暴雨说,然后便进入沉沉的梦乡。
乔乔今夜睡得并不安稳。
她一次次从恐怖的梦魇中醒来,每次醒来都刚好碰到天边爆裂的惊雷和一闪而灭的电光。
她没有惊叫,只是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身。她怔怔地听着窗外的暴雨,原有的睡意早已被噩梦中的场景磨去。
她对着窗外的黑暗伸出了自己的手。
“轰”一个惊雷响起。
一道明亮的闪电一闪而过,照亮了黑暗里乔乔苍白稚嫩的脸和同样苍白的手。
“我是乔乔?还是蝴蝶?”
她对着黑暗问。
“还是......”
“轰”一个更响的霹雳响起,淹没了她最后一个问句。
还是.......
还是.......
“还是洛,青,溪。”
她突然记起,神庙里神明摸着她的脑袋喃喃低语着对她说。
“洛青溪,这只是个梦。”
“轰隆隆”
窗外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地响起,几乎连成一片,大地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乔乔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里的棉被。
这个夜,很冷。
大雨绵延滂沱。
天明了。
但这场夜半忽来的暴雨,又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镇子上的小路几乎变成了一片汪洋。
叶明柯依旧天未明便在下着大雨的庭院里砍起了柴,瞳孔映着地上积水反射的屋内烛光,明亮而专注。
剑叔推开窗,坐在窗边,安静看着那个在雨中劈了一天柴的少年。
雨天的天色总是暗得极快,让人感觉吃完午饭没多久便到了晚上。
天黑了。
因为今天是十五,所以小镇居民早早吃完晚饭,便家家闭户,枕着依旧未停的雨声睡去。
睡去。
酉时一到,即便有些原本还在床上闹腾的顽皮孩子也很快失去知觉睡去。
比黑夜更加浓重的黑暗如同雾气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整个小镇,然后黑暗里渐渐泛起污秽血腥
的红。
雨依旧在下,沙沙的,带着殷红,在风里飘摇。
黑暗里渐渐走出一群群披着腐朽铠甲、迈着整齐步伐,游弋在暗夜里的干尸,他们似乎也能感受到今夜的雨,仰起空洞的眼窟看向上方黑暗的夜空,
高远的雨滴自天心坠入他们空洞的眼。
最高的天空游荡着一群群如同火流星的怪鸟月厌,从天而落的雨丝映着它们火红的影。
一只失群的月厌站在小镇一间房子的屋顶,五个妖娆的脖颈仰望着落下无数雨滴的夜空,发出一声声哀哀细细如同少女的啼哭。
它是在哭失群的自己,还是哭风雨晦暗的人间,哭茫然无知的众生?
“夫子,你就是爱瞎琢磨,没准这怪鸟的笑声就这样,它心里正乐呵着呢。”
雨夜中突然传来一阵踏水而来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是那么正常,在这个诡异的夜里反倒显得异常突兀。
脚步声渐近,两个没有带任何雨具的人从大雨里走来。
大雨中,那两个人随意踏过积水,但身上却不沾一点雨水与泥水。他们走过妖邪,但妖邪纷纷避让。那只失群的月厌听到他们的声音,尖叫一声,便振翅直飞向夜空。
两人走到打铁庐门扉前,当先一人向剑叔所在的竹舍躬身一礼,正是依旧带着高冠的夫子。
“鄙人庄生,今夜叨扰剑南天剑尊者,前来要一个答案!”
作为村子里唯一隐隐可以和村长身份并肩的夫子,每次见到剑叔却都执礼甚恭,就算上一次被打上门去,言语间对对方的称呼他始终用敬称。
“用得着这么多礼吗?”跟在他身后的那一个人却明显有些不服气地轻声嘀咕着。
那人一声猎人装束,正是镇上的猎户老常。
“你是想问明柯多次入神山的事?”
门嘎吱一声,剑南天没有出门,只是把轮椅停在竹舍门口,在黑暗中和夫子遥遥对视着。
“既然只有你们两个来,我大概也知道你们的意思了。”
“只有不到六年了,突破六道诀你们依旧毫无进展,相必也想加快步伐。”
“明柯虽然利用神山进行训练,但我没有传他修炼法门,他依旧是凡人之体,我并没有违背当初的契约。”
剑南天平淡的话语透过雨幕清晰地传到门外两人的耳边。
“说得好听,开放了神山不还是违约?”站在夫子背后的老常又嘀咕道。
“老常!”夫子低喝,“不要忘记,今夜你只是随从于我,我才是主事之人。”
“我并没有打开神山的禁制,更没有动摇神山的法阵。”剑叔平淡地补充。
“那我等重新约定吧。”夫子听到剑叔的话语,转过头慎重道,“神山禁令放松,给弟子历练,但禁制不改,法阵不动,直到六年后六荒阵破。”
“好。”剑南天道。
“我等告辞。”夫子再向剑南天一礼,转身和猎户老常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老常忍不住问
“夫子,你身为青宫天师,见至尊都不必行礼,为何要对一个零余之人行礼?”
“礼不为人,而是为己。”
“斯人斯行,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第十九章 青莲世界
岁月的极美,在于它的必然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小镇岁月匆匆一季又一季,转眼是两年后的初秋。
“青莲世界,六界分立,不周居中,如花之蕾,如树之干。”
“传昔者古世界,界只分阴阳,后昊天立仙界、魔祖立魔界、盘龙立妖界、释迦立佛界。又传更古年代,有三千大世界,亿万小世界。”
“今世仅存六大界,分为仙、佛、妖、鬼、神、凡。其余小界,散落于星魂海,难寻难见。”
清朗的读书声伴着树上老蝉的嘶鸣在青溪之畔响起,一只白鹭幽幽地落在青溪里的一块礁石上,仰颈长鸣着,为这初秋的景再添几分雅色。
溪边一块平坦巨大的山石上,一株老树旁,一个青衫少年背靠着山石,一手执着书卷,轻声诵读着。
“传有人皇为护凡间生灵而立约,印刻天地,天神者不得存于凡世。”
“今凡界中有人族皇朝,东有蓬莱圣地,西有佛家净土,南有妖族蛮荒。”
少年读到这里停下了诵读,看着面前缓缓流淌的青溪,眼神中有着向往与感慨。
“原来世界这么辽阔,仅是凡界便有那么多奇异的风景,更别提无垠的星魂海和高耸辽阔,贯穿六界的不周山了。”
知世界之大,才知自身所见之渺小。
叶明柯突然感觉腿上有东西轻轻动了一下,低下头,刚好撞上少女朦胧中还带着睡意的美丽眼眸。
初秋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已经开始凋零的老树,在少女身上打下深深浅浅的光影。
穿着白衣服的少女,披散着柔顺的长发,枕着少年的腿在午后安眠。此时她从安眠中醒来,睁着依旧像朦胧着一层雾气的眼,正看着上方的少年。
两年多后的他们好像改变了许多。
女孩如同抽条的柳树开始变成一个娉娉婷婷的美丽少女,男孩虽然依旧单薄瘦弱,但原本有些圆圆的脸蛋也变得清秀,眼神也因为经过长期训练的淬炼变得更坚毅有力。
但他们也好像没有变,仿佛一直是那年跑遍小镇街道的男孩、女孩。
“醒啦?”叶明柯低头问。
“醒了很久了。在听你读书。”白乔乔仰着脸看着他回答。
“赖床。”叶明柯把乔乔的一缕头发撩到她的脸上,笑道,“起床啦,懒虫,下午睡了很久了。”
“好。”乔乔揉了揉眼睛道。
乔乔起身,脸上还沾着发丝,抱着自己的膝盖和明柯并肩坐着。虽然在午后睡了挺长的一段时间,但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倦意。
“昨晚又没有睡好吗?”叶明柯问。
“嗯。”乔乔点头。
近年来她做噩梦频率越来越高,常常整夜整夜的不敢入眠。只有像今天中午一样在明柯身边,她才能安稳地睡一会。
“胆小的姑娘,什么时候才能不会总是害怕和做噩梦呢?”
叶明柯拍了拍她的脑袋,有些担心也有些无奈地道。
“可我还是害怕。”
乔乔抱紧了自己的双腿,把下巴放在腿上,望着面前缓缓流
淌的青溪,缓缓地道。
“你在害怕什么?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你看!”
叶明柯放下手中的书,展目面前的白鹭青溪、午后暖阳、老树巨石。
“这个世界多漂亮,多宁静,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他们都漂亮得好像个梦啊。”
乔乔笑着道,可是朦胧的眼神有点悲伤。
“小鬼,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那你又为什么在我身边睡就不会怕?”叶明柯托腮看着她,好奇好气又好玩地道。
“因为......”乔乔脸有点发红,还是鼓起勇气道,“因为只有明柯你不像个梦啊!”
“嗯.....等等,怎么这句话跟前一句连起来听着有点不太对。‘他们都漂亮得好像个梦’,只有我不像个梦,这不就约等于我不漂亮?”
脑回路奇特的叶明柯开始掰着手指算着逻辑关系。
喂,重点不是在这好不?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感觉的乔乔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陶尧呢?”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乔乔问道。
“嘘。”
叶明柯指了指溪边,乔乔立刻会意。两个人悄悄爬到山石的另一侧。
淙淙的流水旁,一个脸上沾着泥痕的大个子,坐在一块低矮的石头上,聚精会神地捏着手里的泥人,眼神专注而温柔。
正是两年后已经比一般成年男子都要强壮高大许多的陶尧。
他的身边放着几个陶人和陶制的动物,有些已经上色好,有些没有,但都栩栩如生、灵动可爱。不过这些都比上他手上那个还未定型还未烧制还未上色的泥人——一个长发娇俏、神情骄傲的女孩子。
“捏了一个下午了,是伊婉师姐。我们不要打扰到他。”
明柯回过头对乔乔一笑,轻声说道,然后两个人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陶尧其实很厉害的。虽然他看上去很怂很傻。”
叶明柯笑着对乔乔道,他本来只是想随便调笑两句自己的朋友,但突然想到好多好多,有些出神地道。
“他被人打不还手,只是因为他不想他阿爸生气,而且他害怕自己力气太大而伤到别人,他是一个善良到固执的人。”
“而善良的人才能捕捉到很多美好,他从小就喜欢村里泥匠家捏的陶娃,现在他捏的陶娃我觉得已经比泥匠家捏的更好了,因为他的每一个陶娃都是他对这个美好世界的一种挽留。”
“陶尧哥哥,和明柯一样,都是很善良的人。”
但我不是,善良的人看到的世界都是美好的,而自己看到的世界却常常那么可怕。
乔乔默默在心里道。
“呵,我不行,我不像他,谁敢欺负我,欺负我朋友,我非打到他满地找牙不可!”叶明柯想起自己帮陶尧打过的架笑道。
谈话渐歇,明柯继续捧起跟乔乔借的学堂课本,继续阅读记忆起来。
虽然课本里只有格物的知识,学不到学堂里他最好奇的体术和道术,但是他依旧很珍惜。
乔乔则坐在他身旁,陪
着他,静静看着初秋的天空,流淌的青溪,老树坠下的黄叶。
她依旧是个安静的女孩子。
日光推移,日头渐渐西斜。
明柯打算趁着这次难得的假期,把书看完,天黑了再回。
期间陶尧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先回去烧制泥人了。
明柯最终也没能看到天黑。乔乔拍了排他的肩膀,指了指天空,他抬起头才看到天空不知何时泛起浓密的乌云。
要下雨了,毕竟只是初秋,小镇夏季忽晴忽雨的夏季还没走远,天气变化依旧有些无常。
他们起身回家,明柯本来还想送乔乔回家后再自己回,但乔乔怕他回去太晚会被雨淋了不肯,两人在半路上就分开回家了。
天边的闷雷轰隆隆地滚动,迎面吹来的风泛着大雨前浓重的潮气。
叶明柯并没有着急地往回赶,两年来风雨无阻的训练让他已经不怕一般的风雨,他只是拗不过担心他的乔乔,才没有先送乔乔回家。
他眼前又系上了黑带,缓步走在大雨来临前的雷声与大风里,两年的训练,他有些习惯和喜欢上系上黑带后感受到的世界,那是日常被视觉压制的难以感知到的奇妙的世界。
特别是今天的雷声与风声,让他想起两年那个雨夜感受到的那个能够随着他的心跳与呼吸一同变化的奇妙世界。
他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听风拥挤地钻过小镇的窗户、门缝,听大地对雷声微微颤动的回应,听草木对抗将来临风雨的瑟缩。
他沉浸在那个另类的世界,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微笑,就在这时迎面一阵刺耳的笑声打断了他的一切感知与畅想。
“哈哈,你是不是有病!”
那个尖锐刺耳的声音挡在他的面前,与此同时对面还有好几个脚步声,明显不止一人。
“哈哈哈,没病的话快要下雨了,这个傻子还蒙着黑布在这里慢慢走!”
“对,肯定是傻子!”
“百分百是傻子。”
更多更大声刺耳的笑声追随着第一个人的笑声也都响了起来。
叶明柯脸色冷漠了起来,停下脚步,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恶意和嘲笑。
他知道对面是谁。
第一个笑声是曾经因为欺负过陶尧而被他痛揍过的村里的小霸王李寅,村长的儿子,听说还是夫子学堂里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而其他笑声是他的几个小跟班。
“喂,傻子,你在这里干什么?”李寅的一个小跟班吆喝着问道。
“我在修炼。”叶明柯冷漠地答道。
“哈哈哈,修炼?!”
“这也就叫作修炼?”
“没有进到学堂的人就是可笑!”
“蒙块黑布就叫修炼?”
那群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似的大笑起来,有几个好像还笑到特别难受的捧起肚子。
叶明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他也不是很生气,他只是觉得很烦,觉得这群人很傻,有病。
他不是医生,所以他直接先前走去,准备离开。
第二十章 雨落天地开
“喂,傻子,你往哪走?”
一个小跟班伸手用力推向叶明柯的肩膀。
“砰。”
缓步先前走去的叶明柯,只是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推他的那个人却反而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傻子你想打架?”
对面一下子炸群了。
一群半大少年散乱地拉开距离,骂骂咧咧地四面围住叶明柯,却摄于叶明柯从小背柴如背山的小怪物凶名,一时没有人冲上去。
“好假,明明是你们想打,直接点好不?”
叶明柯在黑布下翻了个白眼,很烦地继续向前走去。
“呼”
叶明柯感觉到前面又有一只手推向自己的肩膀,他肩膀刚刚用力,那只手却突然改向前推为向后拉,借着叶明柯的力把一下子叶明柯的身体向前拉去。
“体术。”
在那只手变力的瞬间叶明柯脑子里一下子浮现这个词语,重心浮动的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顺着前倾的势矮身前冲。
“砰”
“哎呦”
前面挡住他的少年侧身撒手想要避开前冲的叶明柯,但叶明柯前冲的势太快太重,他只来得避开一部分便被撞开,这次就不是后退几步,而是直接向后摔出去。
叶明柯或许善良,或许固执,但绝不是善良到固执。
“一起上!”那群少年相互鼓动叫嚣着涌上。
叶明柯继续先前迈步,感觉前后左右都是拳头,他不管对方来势多么巧妙,直接挨了几拳,然后凭借着对挨拳方位的感知,出拳。
重拳,快拳。
只要够重,只要够快,不管对方的反应是什么,你不够快,不够有力,就接不下我的拳!
这是叶明柯与生具来的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的。
“砰”“砰”
混战中少年的呼痛声与挨拳的闷响乱糟糟地响成一片,挨了叶明柯的拳的少年基本直接倒地或者痛呼着退出战圈。
又一拳打到叶明柯的肩膀,拳头刚触及叶明柯的衣裳时叶明柯这次却直觉不对地猛然缩肩后退,
“嘶”这一拳擦着叶明柯的肩膀而过,虽然没有打实,叶明柯却依旧感觉被擦过的肩膀火辣辣的疼痛。
好重的拳。
“砰”的一声,猛然后退的叶明柯,在后退过程挨了另外两拳,却一下子撞进一个少年的怀抱,直接连着自己把对方撞飞。
两人飞摔在半空,叶明柯在半空中把对方一把向一侧推开,自己借力向着刚才挨了两拳的那个方向滚去。
他在空中翻滚了两圈落地,落地的瞬间双手双脚用力,如同一块被用力丢出去的劲石,直冲挥出那两拳的两个人的方位。
“艹。”第一个人惊呼。
听到话语的叶明柯通过对方的传出声音的嘴巴,估算出对方的身高,把挥出去的拳降低了两分,微偏了一点角度。
“砰。”第一个人肩膀中拳倒下去。
叶明柯一直收着拳,不想打出麻烦,已经够烦了。
而半空转身换向,临时改拳,极强的身体控制,是“劈”或者说“雕”了两年多木头的叶明柯在挑战那个无聊又变态的目标中收获的另一项成果。
“靠......”另一个人还没把话吐出口,叶明柯已经侧身换步移到他的身后,猛的摆肘重重砸在他背上。
“砰”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手臂下那个少年的倒下。
只剩一个了,那个重拳,李寅。
叶明柯没有停留,脚步重重踏在地上,猛地再度变向,如破空的箭矢向着记忆中刚才的那个方位冲去
“轰”
这时天上压抑已久的一个闷雷轰然炸响。
“砰”前冲的叶明柯突然全力顿步,下一刻只感觉眼前猛地火红一片,他硬生生停下前冲的姿势,直觉地扑地,猛地向后快速翻滚出去。
“呼”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突然隔在叶明柯与李寅之间,而且快速地先前推进着。
这是......火?
这是......道术?
不对?那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的熟悉?
叶明柯一膝着地,半跪在地上,本来束好的长发在剧烈的闪避中崩散,半披在他的脸上。
他紧紧皱着眉头,蒙着黑布的双眼死死地望着前方。
那是什么?
他没有去听李寅疯狂偏执的大笑——“来啦,你过来啊,你不是很能打吗?凭什么?”
那是什么?
他没有去听身后那些倒地少年惊恐的叫——“大哥,我们还在这边呢?”“快跑!”
他甚至没有去管那渐渐已经逼近他的火墙。他只是只是用蒙着黑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那是什么?那东西从未如此多如此浓厚的出现,他想要看见!他想要看见!
他追逐了它两年了。
他曾经看见过那种东西,在两年前那个他孤身回家的雷雨夜,那夜他闭着眼跑过崎岖和障碍重重的小路回到家。
那夜闭着眼的他“看”到一个神奇的世界,一个会随着他的呼吸与心跳一同变幻的世界。
其实世界始终是那个世界,那夜的世界如此不同,只是因为他第一次看见了那种东西,那是会随着他呼吸与心跳乃至情绪一起变幻的诡异的精灵。
可那夜之后,无论他多么努力,都不曾再像那一次一样清晰地看到它。
但当火墙出现的时候,他又感受到它了,比那一夜更多更密集的它随着火墙的出现快速的汇聚而来,越来越浓密。
可他还是看不见,他想要看见!再一次看见!
熊熊燃烧的火墙已经非常逼近他,他的脸上能够感受到那种发疼的炙热,他往前飘的发丝甚至开始自己开始燃烧起来。
连操控着火墙的李寅看到毫不闪避的他都有些开始恐惧,恐惧接下来的事情。
但他依旧只是死死地望着前方。
可他,还是看不见。
他缓缓抬头望向天空,这时一滴冰冷的雨珠从高远的天心的坠下,落在他炙热的眉间。
他滚烫的心一颤,黑布下的双眼缓缓闭上。
“啪”“啪”越来越多的雨滴从天空中坠下。
双眼闭上的瞬间他终于“看见”了。
那充盈在天地间的无所不在的它,它在呼应着他,在缠绕着依偎着他。
透过它,他重新看到了世界。
眼前的世界应该是火红色的,因为大部分它是红色的,它们聚集成几道粗壮的气柱,源源不断地输入到面前逼近的火墙。
火墙?
从神游中惊醒过来的他猛地蹬地再次后退,避开火墙炽热的火浪,但拉开一段距离的他却再次
迅猛地前冲。
“哗”天上的压抑已久的大雨已经落下,雨幕重重,但火墙在大雨中却诡异地继续燃烧着。
叶明柯踩着雨水前冲,握紧了拳头重重地挥出,每一拳都砸在雨幕中炸开了雨水。
“断开!”“断开!”
他挥出的不止是自己的拳,还有他的决意。
他的拳在其他人眼中都是砸在了雨中,但只有蒙着眼的他看得见自己的拳是砸在那些维系着火墙的气柱上,或者说是他的决意砸在火墙的气柱上。
他在命令它们。
“断开!”“断开!”
只有他得见的视野里,那些气柱一根根断开。大雨浇不息的火墙在瞬间就支离破碎。
他再次前冲越过破散的火墙,看见大雨里那个惊愕到不知晓躲避的身影,而后挥拳。
“砰”
他一拳把那个身影砸得飞起摔进地上的雨水里。
他微停下脚步冷冷看了对方一眼。
还是觉得对方很烦,但算了,今天心情好。
他还没停稳的脚步再次迈开,继续走向回家的方向。
他刚才拳头的力度虽然重,但落下的地方依旧是肩膀。
毕竟这怂货在火墙快烧到自己的时候明显在努力操控想停下火墙,虽然他停不住差点把我烧死了。
但至少没疯到想杀人,还有救。
叶明柯想。
他走没两步,身后突然却传来小霸王带着哭腔的乱七八糟地喝问。
“为什么?怎么会?凭什么?”
算了,收回那句话,有没有救还得两说。
他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那个在雨水中扑腾的傻子。
“李寅,学堂里学会道术的,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
“其实你真的很强大。而我在你们眼里估计也是真的很古怪,但你的强大归强大,惹我的古怪干什么?”
“我......我......”某傻子在雨水里“我”了半天。
“行行行,我知道你喜欢乔乔,但乔乔不理你!”
叶明柯在大雨里翻了个白眼。
某傻子一下子僵住了。
“但你打我有什么用?”
叶明柯苦口婆心、推心置腹地道
“这种办法除了惹你喜欢的人生气半点用都没有,你没听过大白的故事吗?一般这种人最后都是被自己给作死的。至今没有例外!”
“嗯.....我听过的故事里没有例外。”
“那......那我应该怎么办?”
“唉,记住了,想要追女孩子,大白的所有言情故事至少要听过三遍,细细揣摩,该记笔记的记笔记,不懂的要多问。不要问我,问大白。”
“我真的很忙的。唉,和你们打架又花了好几分钟。”
某忙人长叹一声,迈步离去,之所以多费口水,还是因为很忙,不想下次又得打架。
按照大白的说法,不要小看发情少年的毅力,这种架可以死缠烂打好几年,想想都感觉太可怕了。
修炼不香吗?谈什么恋爱嘛!
某忙人又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想想乔乔那个傻姑娘都有人喜欢了,真神奇!
在他的记忆里,乔乔好像一直是那个小小的女孩,怎么好像突然就长大了,有人喜欢了呢?
第二十一章 失落的记忆
夜,小镇边上的树林里。
被浓密枝叶遮蔽的树林内,不见月光、星光,几乎是一片绝对的黑暗。
却有一个黑影忽而在树上纵跃,忽而在地上狂奔,如一阵风般卷过,扬起纷纷扬扬的落叶。
那黑影最后攀着林子里最高的那棵树,越爬越高,攀上了林子的最高点。久违的月光温柔地洒下,照亮了那黑影的脸。
一张清秀寻常的脸。
那是眼睛上蒙着黑布的叶明柯。
爬上树顶的他双手枕在后脑,翻过身躺在一根纤细的树枝上,纤细的树枝向下弯曲晃荡着,带着他的身体也一起在树顶轻晃。
像是婴儿的摇篮,也像是他微微荡漾的心境。
他向着天空伸出了手,蒙着眼的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周围的一切,甚至能“看”到眼前的世界。
这个世界跟之前火红色的世界不同,这个世界是绿色的,一群群绿色的精灵游荡穿梭在林间和树林的上空。
他喜欢这些美丽的精灵,他在心中努力地呼唤它们,但它们最多轻轻在他伸出的手上碰了碰,便飘荡开去。
它们能够感应到他的心意,甚至能和他的心意在一起变成他的眼睛。但是要获得它们的回应,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情。
那日叶明柯挥拳砸断那些红色的气柱,如今回想起来,是那些气柱本身就已经极不稳定,他的决意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难道获得他们回应的方法,便是神奇的道术?
叶明柯想。
夜的微风拂过树梢,也拂过叶明柯的脸颊。他的思绪也随着这夜的凉风漫散得很远。
距离与李寅的那场打架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这几个月里他反复巩固着与那些神秘精灵的联系,渐渐做到收放自如,黑暗对他已经不再是障碍。
但是好几天了,他还是没有准备好,去下棋走赢龙姨,去获知第一个秘密。
明明之前被姨气得肺疼,幻想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王八大翻身走赢龙姨的场景,怎么事到临头了,反而不那么着急了?
是有些害怕吗?害怕自己熟悉的小镇原来不是自己想像中那么的宁静?害怕那些世界的复杂与恐怖吗?
但是无论知不知道,终究那些东西都是存在的,早一点面对与晚一点面对有什么区别呢?
明天吧,明天。
叶明柯扯掉了眼前的黑布,逆着月光直视着天空巨大的月轮,盛着月光的瞳孔在夜里明亮而澄澈。
他下定了决心。
夜很深了,在树上又吹了会风的叶明柯翻身爬下树顶,走出林子,准备回家。
踏着黑暗里的青石板街路过村里染坊时叶明柯停下了脚步,看着染坊
那高大的围墙。
“不知道乔乔那丫头今晚会不会又做噩梦睡不着?”
刚做完一个重要决定的叶明柯一时间也还没有睡意,而且打量着那高大的围墙他的孩子心性又起了。
“还真加高了不少?可惜还是不够高。”
叶明柯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倏忽前冲,踏着墙壁起跃,抓住了墙壁的顶端,略一用力,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又悄无声息地落地。
两年多后,他的个子长高不多,但是力气又见涨了不少。
“明柯。”
他刚一落地,便听见乔乔低低惊喜的叫声。
“果然还没睡。”
叶明柯回头,果然看见乔乔松散着头发,穿着单衣坐在院子的桌子旁正看着他,眼神喜悦。
叶明柯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走到白乔乔的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把双手叠放在桌子上,下巴搁在手臂上,带着好气又好笑的目光从下往上打量着乔乔。
“你怎么来啦?”
白乔乔也把手臂和脑袋搁到桌子上,和叶明柯保持着同一的高度,朦胧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叶明柯的眼睛。
“夜猫子来抓夜老鼠,一抓一个着!”
叶明柯揶揄地道。
“你又做噩梦睡不着起来游荡了?”
他看着一身睡衣打扮的乔乔,又有些无奈地道。
“是啊。”乔乔皱了皱好看的鼻子,扁了扁嘴,也无奈地道。
此时院子里又起了一阵凉风,天气已经转凉,穿着单衣的乔乔感到一股凉意,忍不住直起身打了哈湫。
叶明柯立马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她伯父伯母所在的房子。
“没事的,我伯父伯母晚上睡得很沉的。”
结果乔乔安慰的话刚说出口,左边的房子已经传出来她伯母大声的话语。
“丫头,别在外面吹风,小心着凉了,快回房睡觉!”
心虚的叶明柯和乔乔嗖的一下就跑到房里躲了起来。
房内有淡淡的月光,空气中弥漫着院里桂花的香气,少年低头看着身边的少女,轻声说。
“乔乔,我想要你.......”
乔乔脸上微红
“.......的教科书。”
叶明柯补上了后面的几个字眼。
......
所以一会之后,好学的某人借着房里的月光,坐在乔乔的床边,又看起了学堂里的课本。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正猫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他的乔乔,微笑道:“你快睡吧。别怕,我陪你,就像你在我身边午睡一样。”
他伸出一只手,搭在乔乔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上。
“可是这
和午睡不一样?”
刚刚心猿意马了一下的乔乔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但是挨不住某个暴君一定要她赶快睡觉的眼神,还是乖乖闭上了眼。
和那一个个宁静的午后一样,有他在她身边,那些恐怖的梦魇好像就不敢接近她,留下的只有那淡淡的月光和空气中弥散的淡淡的香气。
她安睡了过去。
坐在她床边叶明柯看了一会书,但教科书的催眠作用实在太强大,他也不知不觉就趴在床沿睡着了。
搭着乔乔的手的他在睡梦中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的他一会仿佛行走在尸山骨海中,他踩着脚下已经变得干脆的骨骼,一步步向前走去,展目望去,天空是一片血腥的红。
那个世界一片死寂,梦里的他并不恐惧,只是有一股强烈的悲伤积聚在他的胸口,那悲伤是那么的沉重,连哭泣也无法宣泄。
他只能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也不知道一直向前走有什么意义,他只是一直往前走。
走着走着,那个世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的阳光和一个极其小的世界。
他模模糊糊能够感觉到自己好像也变得很小,他几乎不能移动,眼前也只能看到很狭隘的视角。
“儿子,别怕。”
隐隐约约间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温柔清醇的声音,他努力抬起脖颈向外望去,他看到一个染着血色的人影,那应该是一个男人,但他看不清楚他的脸。
“儿子,别怕。”
“我会为你,为她,为我们所有人找到那一个结,那一个解的。”
听着那个声音,原本心情急躁的他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眼前依旧是那片金黄的阳光,那片阳光在他狭小的世界里推移变幻着位置,却始终不曾消失。
一张张勾勒着复杂朱砂的符纸在他能够活动的狭小空间上方飘荡,那个男人没有再对他说话,但他还在附近,好像在那些符纸上推演着什么。
无尽的推演,不落的日光。
这个梦境似乎会一直这么单调地延续下去,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眼前那日光不再移动,而是变得越来越炽盛,最后变成一片耀眼的白。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他隐约间听见男人像是在对着某个人说话。
“不要骗他,你可以不告诉他,但不要骗他。”
“他一出生便陷在混乱的迷局里,给他留一点,留一点可信任的.......真吧。”
男人的话语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而后一个平淡却带着铁石般坚定的声音,一个叶明柯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这片炽烈的白光里响起。
“我会的。”
第二十二章 神仙局
叶明柯在天亮前准时被自己两年多训练里养成的生物钟叫醒,他从梦里挣脱了出来,但精神还是有些恍惚。
好奇怪的梦境。
他仿佛还有一部分的精神还留在梦境里,广阔的骨海、不落的日光、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还有那个特别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好像是剑叔啊,不过也正常啊,跟叔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又不是第一次梦见叔。”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想甩掉那些纷杂的思绪。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外面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太阳还没有升起,他回过头看见乔乔依旧在安睡着,左手也依旧搭在自己的手上。
“难道是因为睡在这个爱做噩梦的丫头身边,才害我也做噩梦了?”
叶明柯笑笑,把昨天奇怪的梦境先搁置起来,轻轻从乔乔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来。
让她再安安静静地睡会吧。
他微笑着在心里默祷,然后无声无息地开门,看到对面房子还紧闭着,又无声无息地越过院子,翻过围墙。
当他无声无息地翻过围墙时,东厢房里两双略显苍老的眼睛睁开了一瞬,又重新合上。
叶明柯回到家后,又是忙于训练的一天。
拿起柴刀后,他摒弃了纷乱的思绪,重新回到宁静专注的状态,开始劈柴,下午又准时出发爬山。
晚上,他一边磕着瓜子,吊儿郎当地晃悠到姨的家里,嘴里还哼着小曲。
“哟,今儿个心情不错嘛。”
正在床上也磕着瓜子的姨看到叶明柯时忍不住愣了一下。
而后,她吐掉嘴里的瓜子,收起桌子上自己剩下的零食,全神贯注地与磕着瓜子的叶明柯对弈起来。
从小看着叶明柯长大的她,直觉地感受到叶明柯今晚磕着瓜子时的杀气。
有妖气,需谨慎!
所以今天晚上的棋局颠倒过来了,叶明柯磕着瓜子吊儿郎当,而龙银灵嘴角微抿、眉头紧皱,如临大敌。
但实际上,叶明柯的吊儿郎当都是在装*,他拿着瓜子的手早就紧张到湿透了,一边脑子里不断推演,一边暗骂自己装什么装,被姨察觉重视起来了吧。
但是既然装了,那就装到底吧,不能怂!
他继续表面悠闲地磕着有些潮湿的瓜子,脑子里黑白旋转推演如江河万里蜿蜒汇流,如四季交衍变换更替。
他渐入佳境。
虽然姨的计算能力超乎了他的想象,但是领先十六子的优势太大了,在叶明柯擦了几把冷汗后,终于险胜。
“差点玩脱了。”
叶明柯松了一大口气,嘀咕道,当然是在心里嘀咕的,可不能让嚣张的姨又找到嚣张的借口.......
两人解下眼前的
黑布。
龙银灵目光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孩子,没有说话。
叶明柯没想到从前爱玩飒爽的姨,这次却没有调侃自己今晚装**的行为,感觉很不习惯,刚想开口调侃两句。
龙姨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语。
“看来你真的学会用心下棋了,这很好。”
“我们去你叔那吧,时候到了,该告诉你的事我们不会瞒着你的。”
龙银灵起身,感受到龙姨语气中的凝重的叶明柯也赶忙起身,两个人一起走出门。
“那种东西......”
路上一直沉默的龙姨突然对叶明柯说,走在她身边的叶明柯侧首看着她。
龙银灵也微笑着看着他,目光温柔。
“那种你感应到的东西很重要,以后你会知道那是什么的。”
“你叔和我,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不能教你,只能靠你自己去感受。”
“但你小子很不赖,还是这么快就做到那么多天才都做不到的事情,可以嘛!”
说到后面龙姨像是从什么心事中挣脱了出来,恢复了原本飒爽豪放的样子,笑着挥手向着叶明柯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而且还敢在姨面前摆谱,胆子这么肥,很是可以!”
“都是姨教得好!”
叶明柯摸摸脑袋笑道,原本紧绷起来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他们到了小屋,推门进去。
剑叔今天晚上令人意外地没有打铁,而是就坐在叶明柯房间里的窗边。
“叶子今天在我那边达到第一个标了。”
龙银灵对着剑南天道,然后她安静地在房间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将事情的决定权都交给他。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一直都是把自己放在他的后面。
“我会告诉你答案,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全部答案,因为我也不知道全部的答案是什么?”
剑叔看着叶明柯平静地道。
他并没有对龙银灵的话感到有什么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叶明柯今天晚上便会完成第一个训练目标。
叶明柯坐在窗边的地面上,静静看着叔,轻轻“嗯”了一声。
“那次试炼,我曾经找人要过一个答案,他们给我的回答是那是一个神仙局。”剑叔开口道。
“所谓神仙局,指的是事件之中出现了以常理无法判断到的变数,从而导致了神仙也无法预判的局面。”龙银灵在一旁补充道。
“局的起点是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夫子不想你进入学堂,学习到修炼的法门。但是直接传授道术,本身便是违反小镇最初定下的契约的。”
“他既然对小镇其他人都开放了学堂,便不好直接拒绝你,所以他在试炼里针对你增加了一些东西,便是你遇上的
迷雾和幻境。”
“如果你在迷雾里一直按着你的记忆走下去,最终会迷失在大山里,但是不会有生命的危险。他们不敢杀你。”
“这个局的第二个点在你的朋友乔乔身上。镇上有人想杀乔乔。”
“杀乔乔?为什么?”叶明柯感到震惊与不解。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那姑娘明显也很特殊。”
“她的家里人也知道有仇人潜伏在小镇,而且势力比他们更强大,所以试炼之前的那些年他们才不敢与小镇上的人接触。”
“只要他们不出门,乔乔不出门,没有人能制造意外的死亡,他们便是安全的。”
“没有人敢在小镇上公然杀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语,叶明柯突然感觉后背留下了冷汗。
没有人敢在小镇上公然杀人,这本来是一句昭示着小镇安全性的话语。但是宁静的与世无争的小镇,为何要与杀人这种字眼联系在一起?
还有小镇那什么的契约?夫子对自己的针对?乔乔家的仇人?叶明柯原本是想获知答案,现在却感觉自己心中的疑问更多了。
“学堂入试,对镇上的孩子太重要了,所以染坊家最后还是让乔乔那孩子参加了入试。这对他们家仇人来说便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他们依旧不能在明面上出手。”
“他们针对乔乔特殊的地方,改动了夫子的幻阵中极其小的一部分,改动之后的阵法对其他人没有什么危险性,但是对乔乔而言便是一个杀阵。”
“这是这个局的第二个点。”
“在那个阵法里,体质特殊的乔乔遇到的幻境会变成真实,而你刚好背着乔乔,所以你们遇到了那头白虎。”
“等等,乔乔体质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叶明柯忍不住打断问。
“我不知道,那是别人的秘密。我只能猜那或许与梦有关。”剑叔答道。
“梦?”叶明柯深深皱起眉头。
“你为了逃避白虎,跳入河中,河水里没有幻阵的载体白雾,所以白虎一坠入河水里便消失了。”
“没有人会想到你会背着从不认识的乔乔登山,是这个局的第三个点。”
“没有人能想到你们坠入河中后会被冲入神山,是这个局的第四个点。”
“神山那么大,没有人能想到,你们会走入那座山神庙,这是这个局的第五个点。”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势力为了不同的目标付出的行动恰好汇合在一起,再加上一个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这确实是神仙也难以预判的神仙局。”
“但这个世界上,还有些存在所处的位置比神仙更高,不是吗?”
剑叔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幽幽地道。
第二十三章 庭有老树
“神仙之上的存在,叔,你是觉得这个局不是意外造成的,而是有人刻意布置的?”
“可这......这么多意外,有谁能够算尽?”
叶明柯感受到剑叔幽幽话语后的隐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意外,发生一个是意外。发生多个,那可能就是命运了。”
剑叔坐在轮椅上注视着窗外高远幽暗的天空,漆黑的眼眸里含着锋锐的光。
“有一个人曾对我说过,倾岚之风起于青萍之上,一蝶振翅,只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就能掀起狂澜。”
“世间所有的意外与偶然,其实都是必然,只是很少有人能够知晓看懂并掌握它。”
“掌握意外的力量,或者,你可以称它为掌握命运的力量。”
“掌握命运的力量,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叶明柯怔怔地问。
“世间或许还没有能够完全掌握命运的人,但是有能够部分利用命运的人。”
“告诉我那句话的人,就是那群人中的其中一个。”
“他是你的父亲。”
剑叔缓缓抬头,看向叶明柯。
“父亲?”叶明柯怔怔地看着剑叔的眼睛。
这么多年了,他有剑叔,有龙姨的陪伴,在这个家里并不感到孤单,但是他还是会经常地去想,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不在自己的身边?是因为自己的怪病所以不要自己了吗?
他问过剑叔,但是叔不骗他,却也从不回答。
“父亲,我的父亲是谁?”叶明柯看着剑叔的眼睛,缓慢而沉重地问。
“关于你父亲,那是下一个答案,而且你父亲当年卷入的事情太过于复杂与凶险,我知道的也不多,所以下一个答案,我只能告诉你如何去找那个答案。”
剑叔避开了那双眼睛,如果把真相直接告诉你,你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那场试炼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能猜到吗?”剑叔道。
叶明柯思索了一会,把从前自己感到疑惑的一些问题和今天得到的信息结合起来,才慢慢地道。
“因为意外的把我也卷入了,事情扩大,想要杀死乔乔的那伙人最终被人揪出来,那伙人应该就是所谓得了恶疾死去的织席老头和突然搬走的裁缝一家。”
“而夫子突然剪掉的胡须、倒塌的学庐、村长的受伤,是他们作为密谋的一伙人付出的代价。”
“但是......不对,那个叔你说的可能隐藏于幕后的的那个人他想要得到什么?这些事情的结局是什么?”
“那个人的存在只是我猜测的,他未必存在,即便存在我也猜不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剑叔又把视线投向窗外的夜
空。
叶明柯安静了一会,突然说道。
“不对。叔,你想瞒我。”
他看着剑叔的脸,认真地问道。
“你或许不知道那个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是你看到那个人在谋取某个他想要的结局,所以那件事情里他想要的结局是什么?”
“织席老头和裁缝家的消失?夫子和村长与我们家矛盾加剧?不对,感觉都不对,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你在那场试炼后的第六年后离开小镇。”剑叔突然平淡地答道。
“离开小镇?”叶明柯皱眉,“只是这样吗?为什么?”
小镇太小,小岛也太小,听了大白许多故事,读了许多学堂格物书籍的他,原本就计划着长大后离开小镇,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也不知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再多的东西,就不是你现在能知道的。”
剑叔挥了挥手,面容有些疲倦。
“而且,你也不必只从我这里找答案。你可以自己在小镇上去找一些答案,有些答案,其实一直都摆在你们面前,只是你们视而不见,习以为常罢了。”
“比如.......”叶明柯忍不住问。
“比如......小镇的名字。”
叔摇着轮椅驶出叶明柯房间,留下最后一句话语。
“小镇的名字?小镇的名字是什么?”叶明柯不由自主地思索起来,“小镇叫无名小镇,不是没有名字,而是就叫无名。”
“叶子。”龙姨突然唤了他一声。
依旧坐在地上的明柯抬起头,才发现姨还没有跟着叔一起离开,而是靠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他。
“叶子,你以后可能会发现小镇不是你原来认识的模样,但你不要害怕,不管这么样,我和你叔会一直都在。”
她轻轻地对着怀里的这个孩子说。
“嗯,姨,你放心,我不怕的,再过几年我长大了,我也会保护你们的。”叶明柯把头靠在龙姨的肩膀,如同小时候许多个漫长的夜。
房间外,剑叔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那棵静默伫立在黑夜里的老树,面容依旧疲倦。
他的人,原本一直就如同他打出来那些铁器,坚硬而不屈,但今夜他的面容疲倦。
金属也会疲劳,被复杂而强大的力量来回拉锯扭曲,时间稍久,世间最坚固的金属也会断裂。
何况,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那年我答应过你,绝对不骗那个孩子,我曾以为我做到了,但是实践这句诺言的那个我本身不就是一个谎言吗?这么多年,从头到尾就是谎言吧。”
“你小子,可真是会给人找麻烦。”
剑叔看着庭中那棵老树,轻声喃喃着,像对着某
个熟悉的老友。
身后传来“嘎吱”的关门声,他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走到他的身后。
“我安慰了一下他,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龙银灵停下脚步,站在他身后对他说。
“嗯。”剑南天没有回头,轻声回应了她。
“小镇的事还是不要那么快告诉他,毕竟是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而且,就算我们说了,这次他相不相信还两说。”龙银灵继续道。
“好。”剑南天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依旧看着庭中的老树。
龙银灵停住了话语,看着面前那个第一次显出苍老疲倦姿态的男人,莫名有些恨他,也恨自己。
她站立着沉默,良久。
夜色里,她幽幽地说。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院子里寂静,没有回答的声音。
“只剩这么几年了?不是吗?”
穿着素净白衣的她咬着唇对着面前那个染尽风尘的男人说。
如同很多年前,那个嚣张霸道、常被人当做男孩子的女孩,有一天突然穿起了漂亮的女装,走到那个一直磨着剑的孤傲少年的身边,咬着嘴唇,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气,说。
“喂,我们认识几年了,不是吗?”
已经不一样了,从当初的认识好几年,到如今的只剩下几年。中间隔了多少苦痛纠葛、沧海桑田。
但是,能够拿出来说的,永远只有认识的时间吗?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自己陪他一千年也是妄想,但他可以在几天里便爱上另一个人。所以自己才会那么的嫉妒那一个她,才会犯下错。
龙银灵孤独地站在原地,如同那年在磨剑石前手足无措站立着的少女。
“没有原谅。”
“因为你本来就没有错。”
“不要多想,早点回去睡吧。”
剑南天淡淡地道。
果然,不喜欢,不适合,才是自己最大的错与罪,不是吗?
“好。谢谢。”
龙银灵紧紧抿住嘴唇,礼貌而疏远地回应道,而后转身离开。
剑南天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树影,听着那个远去的脚步声。
他听出了那个声音里压抑着的不开心,但其实他不是很懂。
其实他也不知道喜欢不喜欢,只是习惯。
成年的感情里,其实大部分只是习惯。
习惯有她的存在,也就喜欢了她的存在。不习惯她成为自己的妻,因为妻不是她。
庭有老树,是妻死之后许多年所手植的,今也已苍老。
而那个她,陪着自己有多少年了?
已算不清。
第二十四章 无冥镇
“无,名,镇?”
“这个名字里能隐藏着什么秘密?
“都说了叫无名了,还能有什么含义?”
夜已渐深了,但是叶明柯依然没有什么睡意,脑子里各种思绪沸腾着,扰得他完全不能安眠。
他在床上又躺了好一会,还是睡不着,干脆掀开了被子,穿上衣服,一个人到小镇的街道上游荡着。
这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但是他又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清它。
那些奇怪的,但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习俗。那些宁静下的,潜藏的仇恨与冲突,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住着的又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总感觉,所有的人都戴着可能自己也不知晓的面具?
“无名镇?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叶明柯放任着自己的脚步,随意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铛”“铛”寂静的夜里传来打更的锣声,和打更的王伯悠悠的吆喝。
“王伯在那边,要不去找他聊一聊?”
无聊的叶明柯踢飞了脚边的石子,百无聊赖地道。
王伯是镇上的老人,因为没有子女,而且年迈,所以小镇的人把打更这件不需要出太多力的差事交给他。
他已经在镇上打更十几年了,而叶明柯常在夜里出来溜达,所以他们两个孤独的夜行人彼此间挺熟悉的。
叶明柯脑子里一边转着“无名镇”的名字的谜题,一边想着王伯,脚步向着锣声的地方走了了几步。
“无名镇,无冥镇?”
思绪漫散的叶明柯突然念起了无名镇的一个谐音,他突然在想,王伯今年多少岁了?
从他记事起,王伯便因为年迈已经成为镇上的打更人,自己小时候与王伯认识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经快七十岁了。
而现在十多年过去了,王伯依旧是镇上的守夜的打更人。
他努力回想着他小时候的王伯与现在王伯的不同,但他在模糊的记忆里几乎想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王伯很老,但好像一直都这么老。
其实,叔、姨和小镇上的人不都是这样吗?在他存在十几年的岁月里,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而且,除了触犯小镇禁令被杀死的织席老头,小镇十几年来都没有人过世,而小镇上有许多年迈的老人。
再说,小镇很老,这么古老的小镇,在这之前应该已经有很多代人过世,但是小镇的墓地在哪里?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去过,也没听人说过,是自己不知道,还是根本就没有?
“无名小镇,无冥小镇……”
没有死亡,苍老停滞,如同一幅定格画卷的小镇!
叶明柯悚然,记忆里小镇那些熟悉的背影
一个个浮现在他面前,但当他们回头的时候,他仿佛只能看到一张张空白的脸。
“吧嗒。”他因为心中的恐惧下意识地停住自己向王伯走去的步伐,快速转身想要离开。
但当他转过头的一瞬间他几乎撞上黑暗中一张沟壑纵横、丑陋恐怖的脸!
他的心脏几乎停跳,那张脸仿佛就贴在他的背颈,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张脸幽幽吐出的气息。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强忍住恐惧慢慢退开了几步。
“叶子,大半夜的……你在街上念叨着什么呢?”
那张恐怖的脸在惨白的月光下一动一动的,幽幽地问道。
拉开一段距离的叶明柯看清了那张脸,那是王伯的脸。
许是正对着惨白月光缘故,那张往日里苍老却慈祥的面孔,此时却仿佛带着几分诡异莫名的笑意。
“没什么,就是睡着不舒坦,想一个人出来走走。”
叶明柯又退开了几步,勉强控制自己的声音像往常一样轻快的道。他还特意强调了“一个人”这几个字眼。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
幽幽的夜色里,王伯轻轻地笑。
叶明柯被这笑声笑得心中一颤。
“那你自己多小心,早点回去。”
王伯拿着打更的铜锣缓缓地转身,佝偻着背,蹒跚着一步步向着另一边的街头走去。
“少年人不要想太多了,对自己不好的喽,呵呵。”
他一边走,一边低笑着轻语。
叶明柯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是木木地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街头,他才跑回到自己的家。
关上门,他才感觉心里的恐惧消减了许多,他无力地靠着门扉瘫坐在地。
“无名小镇,无,冥,小镇……”
他缓缓抱紧膝盖,自己在恐惧什么呢?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想罢了,何况凭借的只是十三年短短的时间和自己并不靠谱的记忆。
没准只是自己多想了。
睡觉吧,天亮了,一切魑魅魍魉都会不见,小镇也依旧会是宁静美丽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
剑叔推开窗,看到了比平常早起了半个时辰劈柴的少年。听到开窗声,劈柴劈到出神的叶明柯赶忙放下手中的柴刀,到厨房里做早饭。
早饭过后,依旧是劈柴,他并不觉得训练很难以忍受,反而有些喜欢。
当他投入到单调而重复的体力活动时,原本芜杂的心,会渐渐平静下来,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只剩下点滴进步的喜悦。
午饭时分,乔乔过来看他。
因为知道叶明柯训练很忙,所以他们来找他时总是趁着饭点,叶明柯可以边吃饭边聊。
两个好朋友一起调侃了一下某个傻大个和某师姐越来越亲密
的关系,还嘲笑了某个傻大个完全不开窍,让师姐的秋波总是白瞎。
当然,某个只知道吃饭和嘲笑别人的人,并不知道他也已经白瞎了身边某个可怜姑娘的许多秋波。
乔乔陪着叶明柯笑着笑着,突然有些生气地鼓起小嘴巴。
晚上,叶明柯比平时更早的到了龙姨的房里。
今天晚上,龙姨会给他安排新的训练任务。
“姨,今晚新的训练是什么?”叶明柯看到姨的房间里好像什么道具都没有,有些好奇地道。
“嗯……我们还是走棋。”龙姨笑意盈盈地对他说。
“那……棋呢?”坐在龙姨床铺上的叶明柯四处张望道。
“我们这次走的棋比较特殊,不需要棋盘也不需要棋子,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你需要这个。”
姨神秘兮兮地道,然后从床上探下身子在床底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对了,找到了!”
姨好像翻到了什么东西,又往前探了探身体,好像抓住的东西有点沉重。
“就是它了。”
姨吐气开声,从床底下拉出来一长方体形状的物体,那东西还挺长,姨把那东西拉出来,又高高举起囫囵了一周,重重砸在床上原本放棋盘的小桌上。
“砰。”
床铺大震,发出嘎吱的尖叫。
叶明柯被这阵势吓得一后仰,看着眼前那有些眼熟的事物一时间却不敢确定,震惊地问道。
“这.......这是何方法宝?”
姨举高了手重重一拍那高高的法宝,豪气万千地道。
“这当然是......草稿纸啊!!”
“……”叶明柯。
“呃……可是……”叶明柯想要说话,却被姨的声音打断了。
“没有两麻袋草稿纸解不出的题,如果有,就再加一麻袋!!!”
姨抚摸着眼前那高高伫立的草稿纸,目光沧桑悠远,声音感慨万千,一时间仿佛想起了往昔的峥嵘岁月稠!
“呃……可是我们要走的是棋诶……用草稿纸走的话?难道——”
叶明柯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空气中画了几个叉和圆,
“我们要走的是井字棋??”
“嗯……走两个麻袋草稿纸的井字棋??”
“不!”姨断然否定,大手一挥,“我们要走的是……”
叶明柯坐直了身子,屏息聆听。
但龙银灵好像突然卡壳了,大手挥出去就定住了,久久没有吐出那个最重要的字眼。
“对啊,我们走的这棋叫什么名字好呢?”
龙银灵收回挥出去的手,托着腮陷入沉思。
第二十五章 天衍
“算了,胡诌不出来,直接告诉你应该也没关系,反正这棋再玄妙也和修炼没有直接关系。”
“咱又不修炼,咱们学的是数学嘛!”
姨拍了拍脑袋,实在想不出,自我放弃地安慰着自己。
“数学?”
叶明柯看着那叠“巍峨屹立”在小桌上的草稿纸,突然觉得“下盲棋”其实也挺好的。
“所以,姨,我们到底下的是什么棋?”叶明柯问道。
一向二不兮兮的姨突然正襟危坐起来,面容严肃。
“天衍。”
她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吐出一句古老玄奥的咒语。
“天衍棋?”叶明柯怔怔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好霸道的名字。
“天衍这两个字蕴含了创立这种棋的那群人的野心。”
“昨天晚上你叔和你说过,世间有一群人掌握着部分意外或者说命运的力量,天衍棋便是这群人创立的。他们中有人秉持着一种理念。”
“世间纷繁万物都原始于一,一依照某种规则诞生了二,加上那个规则就是诞生了三,一加上二,便诞生了四,四加上一,加上二,加上三,便诞生了五,六,七,事物由此交衍以至于无穷。”
“他们将这些理念又和数术融合在一起,相信这个宇宙最底层便是几个参数,只要从这些参数出发,就可以推导整个宇宙的过去、现在以至于无限的未来。”
“如果掌握了这几个参数,他们甚至相信可以重新构造整个宇宙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当然,从古到今,没有人能够做到,甚至绝大多数人在追逐的过程都会绝望地认为世间是绝对的混沌与不可测,从而放弃了天衍术,把这种学说认为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没有人能够证实或者证伪这种学说,但每当奉行这种学说的人都快绝望的时候,又往往有人通过这种学说创造出神也难以企及,堪称是命运之手的奇迹。”
“一蝶振翅,只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就能掀起海啸狂澜。那么一个人如果能够精准的算到一切,即便本身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孺,又能够对这个世界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这是多么动人心魄的力量!”
“这种力量真的存在吗?真的有人能够算尽一切吗?”叶明柯睁大了写满不可思议的瞳孔,出神地道。
“我曾经对这种力量的存在绝望过,但后来我相信它的存在。”龙姨看着他,眼神温柔,却又带着隐隐的狂热,“因为你。”
“因为
我?”叶明柯抬起头,忍不住疑惑地重复道。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你父亲走了十年,算了十年,才找到的一种可能。所以你可以相信,你父亲是爱你的,如果不是,又怎么会穷尽心血去在不可能中寻找那么微弱的可能。”
“真的吗?”叶明柯突然想起那个奇怪的梦境,那梦中面目模糊的男人,和那不落的日光,无尽的推演。
或者,那不是梦境,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或许,那就是自己的父亲。
“天衍棋当然不是天衍术。它是天衍学说爱好者发明的一种用于娱乐的棋法,但它包含着几乎世间所有的基础数术,对一个人脑力记忆、运算速度和数术造诣的要求极高。”
“所以接下来的训练,你会很辛苦!”
“没事的姨,我做好准备了。”叶明柯抬起头,眼睛很亮。
有一个能够触摸到命运之手的父亲,实在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不是吗?既然这样,作为儿子的自己自然也不能太逊。
从这天晚上开始,他就和龙姨学习起天衍棋。
最开始龙姨教导他天衍棋最初包含的三百六十六种棋子的种类,而后是每一种棋子的走法,彼此间的换算,新式棋子如何诞生,玩家之间如何对抗等等。
而换算与走法便开始涉及到许多复杂的数术,这时桌子上的稿纸便派上了用场,经常一晚上下来,满屋子都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术式。
但稿纸只是新手的辅助,龙姨要求他用脑子记忆整个棋局的所有变化,并对他的推演时的默算提出越来越高的要求。
这时,前两年盲棋的训练也开始展现效果,他入手并没有感觉特别的艰难。
话语间脑海棋局衍变,手下稿纸上术式蜿蜒,一个个夜晚便是这样走过的。
而白天,叶明柯劈柴与登山依然照旧,甚至比之前那些年更加专注与努力,特别是劈柴,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距离目标已经不远了。
每天天光微亮的时候,他便出门劈柴,在日出的时候,他有时会停下来看一眼初升的彤红美丽的太阳。
他憧憬着完成第二个目标知晓自己父亲的故事与线索的一天。
而现在,虽然依旧有许多解不开的谜团,潜伏的怪病,暗藏的危机,但是自己有朋友,有剑叔龙姨,而且他知道,有一个爱着自己,至少曾经爱着自己的父亲。
常人拥有的,自己也都拥有着。
世界其实对自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但他不知道,命运的残酷与温柔,往
往在于你只看到它冰山的一角,在于它会给你希望……
转眼又是两年。时令,冬。
有些出乎他意料的,两年后他还没能完成第二个目标。
午后的登山依旧是最难的关卡,他攀登得最高的一次是接近了半山腰,但是最终还是昏倒在最后几步上。
因为他的心中依旧藏着恐惧,他有时常会想,难道真的只有完全没有恐惧的人才登得上那座山?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没有恐惧吗?
夜间的衍天棋,姨给的目标时是他能够以三百三十种棋子开局,走赢以一百一十种棋子开局的她。
但是棋局中涉及的数术太过于深奥,还没有学全龙姨所掌握算法的他,即便有开局的优势,依旧难以获胜。
剩下的有短期完成希望的,就是晨间的劈柴。那是最单调的完全不需要投机取巧的训练,同时也是最冷酷的训练。
它要求的是一种熟练度,对技巧的熟练度,力量运用的熟练度,以及通过熟练度达到的完美的控制。它不接受取巧,也没有什么顿悟的机会。
就是练,差多少就是差多少,只能一步一步向它走去。
叶明柯两年前感觉自己距离它已经不远了,一年前感觉还差一些,后来又过一段时间感觉只差一线,最近他感觉他只差一点。
他感觉他握刀的手与刀,还差那么一点。
在这个冬日晦暗寒冷的早晨,他握上那把陪了他十几年的柴刀,推开了通往院子的门,寒冷的北风卷着枯死的落叶呼啸着扑打在他的脸庞和他握着的刀上。
看着窗外低吼的寒风与黎明前的黑暗,他握紧了手中的柴刀,他的心中突然有一种明悟,他与柴刀间差的那一点终于补足了。
他在寒风与黑暗中点燃了半柱香,而后如同过往五年的每个清晨,走到了柴堆前面的木桩,眼神平静。
他扬起了手中的柴刀。
下一刻五年前剑叔挥起柴刀时响起的那声悠扬的咏叹,再一次出现在这个小院。
咏叹声歇,刀光隐没,一千块一模一样的木块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他回过头,恰好看见那柱香最后一块烟灰坠落在风里,最后一点火光在黑暗中熄灭。
五年了,他做到了,他没有像自己从前想象的一样欢呼起来。他只是缓缓松开手中的柴刀,虔诚地把它放到木桩上。
然后他缓缓席地坐下,等待着等待着天亮,仔仔细细地去看一场日出。
然后他会推开叔的门,去找那第二个答案。
第二十六章 槐安
小镇的冬天常是让人感觉烦闷的。
没有格物书里描写的美丽的雪花,也少见秋季湛蓝如洗的天,只有带着湿气的冷进骨子里的风,和总是垂着浓厚云层的天空。
叶明柯一个人走在小镇的街道上,还在想着清晨与叔的那场对话。
叔告诉他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人,一块玉,一个目标,和最后一句奇怪的话。
一个人,那个知道自己父亲线索的人,外号为九灵元圣。在凡间,据说是自己父亲曾经的师傅。
一块玉,想到这里,叶明柯握住了胸口那块灰扑扑却常年带着一丝暖意的玉佩。
剑叔说,这是父亲留给自己最后的礼物,可以压制自己那奇怪的“溢出”。
“永远也不要摘下这块玉,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而且,这块玉也是你身份的一个象征,见到九灵时,它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这是剑叔的原话。
一个目标,是第三个答案。第三个答案将是自己怪病的原由和真实的情况。
叶明柯总觉得剑叔告诉他这个目标时,给他一种将要离别的感觉。这或许是自己得到的最后一个答案。
而最后是那句奇怪的话。
“那个叫九灵的人知道我的父亲线索,那……我的母亲呢?”
当他问出这句藏着心里很久的话,剑叔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说。
“你没有母亲,也完全不需要去寻找。”
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孩子不都有母亲吗?
即便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即便……她曾经做了很对不起自己的事,她,也依旧是自己的母亲不是吗?
叶明柯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着,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大白在的那棵大榕树下。
完成了劈柴训练的他,几年来第一次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而且今天晚上还约了乔乔和陶尧一起过来大榕树聚会。
他走到大榕树下的时候,大白正猫在树洞里裹着被子看书。
冬天是大白最懒的季节,很少有人愿意冒着风来听他说书,所以他干脆几乎不出洞了。
“叶子,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不是天黑了他们才过来吗?”
看到叶明柯的大白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天色,冬日苍白无力的阳光已经西斜,但还没有落下。
“我早点过来想先和你聊聊。”
叶明柯走到树下笑着道。
一片树叶悠悠从他的上方飘落,他抬起头,透过枝叶零落稀疏了许多的大榕树,看向冬日阴晦的天空,突然问道。
“大白,你在树洞里住了那么久,有没有爬上树顶去看看过?”
“咦!”老顽童一个的大白一把合上手里的书,兴奋地探出头来,“我腿脚不方便,
还真没上去看过。”
“那我带你一起上去看看。”叶明柯低下头对大白道。
“好啊。”已经心痒起来的大白立马点头。
背没有了双腿的大白比较麻烦,叶明柯用绳子把大白和自己绑在一起后才开始爬树。
大榕树很大,有时候会让叶明柯感觉大榕树其实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当然,对大白来说,大榕树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叶明柯顺着大榕树一层一层的粗壮枝丫慢慢向上爬着,他原本可以爬得很快,但没有,因为他知道大白很爱他的家,一定很想认真看看大榕树上是什么样子的。
大白在他的背后惊喜地笑着看着,对他来说,一次爬树可能就是最大的远征与冒险。
一个人的幸福,似乎并不取决于它所处的物质世界有多丰富。
大榕树的树顶近了,叶明柯如同一只灵活的猿猴般轻巧地攀上那最高的枝丫,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钻出最上层的树叶。
广阔的天空垂着浓重的云压盖着撞进他们的眼,而后是浓云后透出的丝丝缕缕的苍白的阳光。
冬日午后的小镇在群山的环抱下完整地呈现在他们脚下,住宅人家晚饭的炊烟正袅袅地升起。冬日的阳光透过那些炊烟给小镇镀上了一道温暖的金边。
这是小镇最高的地方。
叶明柯背着大白一起坐了下来,他们怔怔地静静地看着。
“小镇原来这么大。”大白对叶明柯说道。
“但也很小,你看,那边的山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叶明柯指向环绕包围着小镇的群山。
“大白,为什么你住在树洞里就可以过得很开心?世界这么大,你难道从来没想出去看看吗?”
“比如爬上这棵树,比如爬上那座山,比如走出小镇,比如……走出小岛。”
“世界的大小不是这么算的啦。”
“世界的大小其实要看世界,也要看你。如果你的心很丰富,世界就很丰富。”
“所以大白我的家其实很大的。”
“噫吁戏,长河落日、星垂平野,玉殿琼楼、金戈铁马,才子佳人、金童玉女、窈窕淑女、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咦,好像暴露了什么,反正我家很大的,都有的啦。”
大白在他的背后豪迈地咏叹,只是说到后面却有些变味。
“你还有一张仙女姐姐一直不还我呢。”叶明柯帮他补充道。
“没有没有,我家啥也没有。”大白立马反口。
“但我还不行。我想出去看看。”
叶明柯没有和他争辩,而是安静了下来,看着远方挡住了他视线的群山,轻声地道。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乔乔和陶尧先后都来到大榕树下。
吹着寒风的冬夜里,他们
一群人在大树的背风处点燃了温暖的火堆,架起了烧烤的食物,围坐在一起,寒冷的冬夜好像一下子变得温暖了起来。
“好久没聚啦,我们上次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应该是前年还是大前年的夏天了。”
“谁叫某人一直很忙呢!”
“嘁!”
大榕树下其他三人同声向某大忙人问罪着。
“我的错,我的错。”
某大忙人在众人威逼下只好更加卖力地负责着烧烤堆上的食物,而且每次烤好的食物都“惨遭”掠夺,几乎成空。
没办法,厨艺最好,饭量最小的叶明柯实在是个完美的烧烤好搭档。
特别是今天他没有进行大体力的训练,更是什么都不能吃。
“烧烤,烧烤,烧烤才是重点,啧啧,你们一群只会抢东西吃的没有情调的家伙。”
反抗不了命运的叶明柯只好靠嘴炮了,不过说归说,他手下每一样食物依旧照顾得很好。
他一直是吃的最少,却做饭最用心的那个人。
吃过一波后,众人就像往常一样闹着要大白说书。憋了好久没说书的大白这次没推辞,靠着大榕树坐得笔直,大手一挥,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众人嬉笑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宁静的冬夜里只有树枝在火中燃烧的些微噼啪声。
“今天给大家说一个叫‘槐安梦’的故事,这个故事还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叫——‘南柯一梦’。”
“话说,乐平有一游侠,饮酒古槐树下,醉后入梦,见一城楼题曰‘大槐安国’……”
大白的声音带着令人神往的魔力,把火堆旁的众人带进了那个奇诡美丽的故事。
叶明柯已经看过那个故事。
他听着那个在槐树下睡了一觉,便成为了槐安国南柯郡郡守,在梦里历经了一生繁华跌宕的游侠的故事,饮着酒。
感觉有点微醺。
这是他第一次饮酒,这次陶尧从他那酒鬼老爹那特意偷带过来的酒。
他借着火光,在火堆旁的沙地上,写下了“槐安”两个字,他一直更喜欢这个故事很少人知道的这一个名字。
他喜欢“槐安”这两个字。
“槐安”,“木”“鬼”“安”,鬼安于木。
飘零的鬼安于孤独的木。
如果有一天鬼想走出了虽然狭小却安全的木,是不是很快便会被书里说的金风烈日和降妖除魔的正义侠士杀死?
但鬼,只是想出去看看。
第二十七章 少年梦长
冬夜很冷,火堆很暖。
大榕树下火光笼罩的小小的天地里,氤氲着淡淡的酒香。
没有喝过酒的几个少年人包括乔乔都忍不住好奇地喝了些许的酒。
大白原本想讲的第二个故事也没有讲,而是跟明柯他们抢起了酒来,而好奇和贪嘴的后果就是每个人都微醺地半嬉闹,半耍起了酒疯。
他们在无人的寒夜里高歌、大笑、讲着飞扬而率意天真的话语。
“乔乔、陶尧,老话怎么说来着,我们喝了酒,以后就都是大人啦!”叶明柯眯着眼傻兮兮地笑道。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大人了。”陶尧也喝得有些上头,复读机似地习惯性应和着。
从小到大,聪明勇敢的明柯当然什么都是对的。
“嘁,是只有大人可以喝酒,可不是喝酒了就是大人,所以小屁孩们,快把酒给我!”大白伸手抢酒。
“想得美!”其他三人大笑着同声抵制。
“那你们成为大人后想做什么呢?”叶明柯道。
“等我成为大人了,我要买更多的神仙姐姐。”老头子大白嘟囔着道。
“没志气,不过这个简单,等我以后出岛回来了给你带!要多少有多少!”叶明柯豪气地道。
“陶尧,你呢?”
“我……我不知道。”陶尧摸了摸头,有点脸红的道。
“这怎么行,再不知道要做什么,以后可能就没时间去做了。”叶明柯道。
“乔乔,你呢?”
“明柯,你想离开小镇吗?”
乔乔抬头看向叶明柯,眼神带着些许的悲伤。
“嗯……有点,我想负剑远游千里,行侠仗义、降妖除魔。”带着酒意的叶明柯微仰着脸,半眯着眼大笑道。
“乔乔长大后想做什么呢?”
“我……我想永远做白乔乔。”
乔乔想了很久,低下头,声音细若如蚊地道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一直脸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陶尧大喝了一口酒,借着酒劲鼓足了勇气突然大声地说道,也一下子把乔乔原本就细微的声音掩盖了。
“我喜欢伊婉师姐,我要向伊婉师姐告白!”
火光中的陶尧一手拍着酒罐,怒目注视着火堆,像是对着某个恐怖的敌人宣战,满脸壮烈。
全场寂静,刹那后,三人连一向安静的乔乔都沸腾喧哗起来。
“霸气!”
“何必等以后,择日不如撞日!”
“是男人就今晚,伊婉师姐现在肯定就在学庐里!”
三人狂热狂喜地鼓噪起来,拉着推着陶尧就要往学庐的方向去。
“不行的,伊婉的哥哥宋清就在学庐里,他每次见我都想赶走我。”
“别怕,我帮你引开。”
“学庐里除了夫子弟子,可能还有其他人?”
“别怕,乔乔我也会想办法的。”
“夫子也在学庐里。”
“那要不把学庐烧了?映着火光告白也比较漂亮!”
“不行吧?”
大大个的陶尧哭着脸很怂地道。
“一定行!”
他们齐声肯定绝对百分百地道。
那一夜第一次饮酒第一次发酒疯的少年和少女
大闹了村子里的学堂,惊得原本安静的村子里鸡飞狗跳,闹得原本寒冷的冬夜热闹非凡。
那一夜他们在寒冷的冬夜里拼凑了最美最温暖的心形篝火,为了给他们的傻大个朋友能够给她爱的女孩一个最美最温暖的告白。
那一夜,那个平时最善良最温和的大个子少年,为了他喜爱的女孩,做了他一辈子最顽劣最疯狂的事情。
那一夜,一个扎着马尾辫,红衣似火的女孩,投入了那个终于勇敢起来的少年的胸怀。
那一夜,是他们青春的伊始,也是他们生命的象牙塔里最后的余欢。
那一年,陶尧十六,明柯十五,乔乔十五。
......
第二天,日上三杆叶明柯才从床上醒了过来,感觉脑子还针扎似的一阵一阵的疼,这是宿醉和熬夜的后遗症。
他按着还有些发疼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看见叔少见的已经做好早饭,正在院子的桌子旁等着自己。
叶明柯有些不好意思地加快速度洗漱过后,过去和叔一起吃早饭。
剑叔吃完了饭,突然抬起头道。
“你很少这么晚起。”
“虽然已经完成了两个目标。但是不要松懈了。早饭后我会给你新的训练方式。”
“对不起叔。我以后一定不会了。”听到叔督促的话语,叶明柯一下子放下了饭碗,看着叔诚恳地道。
叔从小虽然严厉,但很少会这样直接责怪自己。
看到叶明柯那双明亮而诚恳的眼睛,叔突然沉默了。
“对不起。”他突然垂下了眼帘,“我知道这几年你的训练很苦,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只是……只是……”
他在心里默道,真的没有时间了。
“没事的,叔。我知道这些训练虽然看上去不想学堂里的道术那么神奇,但一定对我很重要。”
“至少,我感觉开始训练的这五年来,我的溢出好转了许多。”
叶明柯咧嘴一笑道,他能够感受到叔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
早饭后,剑叔带着叶明柯进入了打铁的那间竹舍。
“叔,接下来的训练不会还是劈柴吧?”
“差不多。同样是劈东西。”
“哦,好吧,那我去把我的柴刀先拿过来。”
“不用了,用这个就好,差不多的。”
“呃……叔,我觉得柴刀与木剑虽然从名字看来说是差不多,但是柴刀是铁做的,木剑是木做的,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吧?”
叶明柯讪讪地干笑道
“我觉得差不多。”
“那你觉得跟劈柴差不多的训练是什么?”叶明柯哭着脸问道,对叔的脑回路感到有些绝望。
“劈石头,差不多吧?”
“叔,你心情一定很好。因为你又在讲冷笑话了。”
叶明柯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表情可以回应叔。
“木剑不能劈开石头。”
“那为什么柴刀可以劈开木头?”
“因为柴刀比木头更硬。”
“水比石头软,也比木头软,但为什么水可以滴穿石头?”
“反正木剑不能劈开石头。”
叔没有和他再争辩,他抽起身边的一张纸问道。
“纸硬还是
铁硬?”
“铁。”
“那你看着,看好。”
叔凝视着手中的纸,而后骤然抖手振纸挥出。
纸振,笔直如剑,挥出,直入身旁铁块三寸。
“天哪。”叶明柯伏下身来看着那张真的直接劈开嵌入钢铁的纸,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剑名,不让!”
叔缓缓开口,没有像以往一样只是展示,没有讲解,而是细细地将这一抖纸与挥出的讲解给叶明柯听。
这一招可以说是最繁复的一招,挥纸斩出的轨迹逆推过来是极其复杂的术式,甚至纸触及铁块时的细微震动也蕴着极其复杂的技巧。
“但这只是表面的东西。最终要的是你有一种明意,能相信并看到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一个整体。万物皆有缝隙,皆可斩开!”
“还要有一种决意,无论己身为何?敌手为何?斩出刹那,不退不让,便是纸斩钢铁,亦是不让!”
叶明柯听得很入迷,虽然没有经过正规修炼的他有些地方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的眼前仿佛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
原来人力可以达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奇迹,世界又是这么的奇妙。
他竭力地吸收着听到的一切,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他或是向剑叔请教,或是先记在心里,等待着实践后再问。
剑叔的讲解,持续了一天,等到酉时钟声响起时,叶明柯和剑叔抬头望向外面,发现天色确实已经黄昏。
但是天还没有像之前冬季开始的时候黑得那么早。
“这个冬要过去了,白天越来越长了。”叶明柯道。
“是的。”叔久久地看着窗外。
酉时安眠,草草吃过早饭后,叶明柯依着过去十几年的习惯早早上床安睡。
剑叔没有睡,而是就静坐在窗前。
十五的夜晚来临了。
天光如同一只被人用一口气吹灭的蜡火般熄灭。
黑暗如潮,笼盖了整座小镇。
最深沉的黑暗里又泛起血腥幽眛的红,血色的穹顶下,一只月厌幽幽地停落在小镇古老的塔楼上,伸展着五个妩媚的头颅,用像少女啼哭般柔弱却又尖利的嗓音,唱着古老的夜歌。
那些枯朽的尸体,又寂寞地横渡过小镇,它们仰起头,可惜今夜没有带着腥红的雨珠再坠入它们的眼。
他们宁静而寂寞地在小镇上游荡着,像是已游荡了千年。
但今夜的小镇并没有像那过往一样宁静,一道璀璨的神光从小镇那最宏伟的住宅最先冲天而起,而后学庐也爆发了同样璀璨的神光。
之后像是打开了连锁的反应,小镇多处都有璀璨的神光冲天而起。
那些神光缓慢地移动,一步步横穿过小镇,带着如渊如海的威严,枯朽的干尸群在他们面前奔走着,成群的月厌撞到神光奔逃四散。
那些宏伟的神光最后汇聚在一间竹舍前,剑叔推开了竹舍的门,平静地驶出门口。
最璀璨的那道神光发出声音,带着雷鸣般的巨响。
“剑尊者,汝违反了吾等间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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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吾剑不孤
“不得教授他任何修道之事物,是不可违背的铁契,但今日你授他剑道!”
那道最璀璨的神光逼近竹舍,声若雷霆。
“是。”
剑南天坐在轮椅上,抬起眼,平淡地直视着眼前那一道道如山岳巍峨屹立环侍的神光。
“你难道想背弃契约么?”
那些神光仿佛被剑南天平淡的表情激怒了,纷纷向前移动着,庭院中恍若有大日坠入,神光炽热耀眼到极致。
但庭院里的那抹黑夜并没有被照亮,黑暗依旧是黑暗,那耀眼的光明并不能照进,形成泾渭分明的界线。
“是。”剑南天的回答依旧只有一个平淡的字。
“放肆!”
“你在蔑视诸天的威严!”
仿若有千百个雷霆当空炸响,诸道神光震怒着,想要撕破护住小院的那最后一抹夜色。
似是感应到主人的受到了危险,一声清亮的剑吟响彻整个小镇,一道凌厉的剑光带着尖锐的锋鸣自竹舍后面的山中冲起。
而后“铛”的一声插入剑南天身旁的地面,微微颤动着,敛去光华后,露出的是一把残缺不全、朴实无华的剑
但就是这把残剑让诸多神光为之止步。
“呵。”
有人在夜色里轻笑,这个声音没有化作轰鸣的雷霆,只是如寻常说话般轻笑道。
“剑尊者自然名不虚传,以剑封至尊者,六界独一,战力绝世。但不知道剑尊者一把孤剑,能挡住几个尊者?”
“吾剑不孤。”
剑南天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顿,肃然地道。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吵吵吵,嗓门那么大,也不知道能吓唬什么小孩子?”
小院旁的另一个院子里,龙银灵拉开了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骂道。
“对,说的就是你。嗓门最大的那个。”
龙银灵很是嫌弃地斜眯着眼看着天空那道最璀璨的神光。
“也不用再问老娘是代表谁说话的了?老娘自然是代表你娘说话!”
那道神光并没有被激怒,只是依旧声若雷霆地道。
“再加一条小龙,又能如何?”
话音未落,远处大白所在那棵大榕树轰然巨震,带着极其浓厚的黑雾拔地而起,仰天发出嘶哑的咆哮,黑雾翻滚中,一双血红的巨大瞳孔骤然亮起,直视着诸多璀璨的神光。
“居然还有一个半截人,倒是出乎意料。”
诸道神光静默了一会。
那道最璀璨的神光再次冷冷地道。
“但,那又如何?”
“铛。”
一声悠悠的锣响在小院所在街道的尽头响起,一个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众人耳中的脚步声缓缓移近。
一个佝偻着背,提着锣的打更人自街道的拐角而来,埋着头一步一步向着诸多神光走去。
“小镇打更人?”一道神光问
“咳咳,打更人打更人,打了太多年的更,老朽也几乎忘记这双手除了会打更,也曾经打过仙尊。”
那个佝偻的背影一边走路,一边剧烈地咳嗽着,整个身体越咳越蜷缩,越佝偻,但他拖在身后的地上的影子却越来越高大。
最后那巨大
的影子按着地面,从地上站起来,卷起千丈的浓雾,顶天立地,在浓雾中睁开两只血红的眼。
“老夫我也差不多,当了那么多年泥水匠,几乎忘了我曾经假假也是个天匠师。”
一个提着水桶,面容严肃的老人走自打更人身后走来。走到打更人身边,“啪”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水桶。
水桶坠地的一瞬间震起了无数泥点,那些泥点飞起在空中,飞到本该坠落时却逆反引力地在空中曲折游荡起来,而且燃起了诡异幽暗的火焰。
火焰之中无数泥点突然扭曲,一个个从泥水里伸出了双手双脚,变成了一个个燃着火焰的小泥人,蹦蹦跳跳地落在地上、落在老人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地喊叫着意义不明的话语,一双双小小的眼睛里闪着血红的光。
与此同时,小镇的多处住宅里黑雾滔天,一个个巨大的黑影从黑雾里站起身来,亮起了一双又一双血红的巨大瞳孔,如同一头头隐在黑暗中的巨兽,环伺着竹舍前诸道璀璨的神光。
夜空中更有密密麻麻的红色怪鸟铺天盖地地落下,层层叠叠覆盖了整个小镇,而小镇之外的夜里,漫山遍野不知何时默然伫立着无数枯朽的干尸,百万双空洞的瞳孔凝望着天空的神光。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天,地,人间,俱是杀机!
便是神明也要为之震惧!
“半截人、影尊、魔匠……还有其他魔界崩塌后的余孽,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余孽还能剩一点残魂借着黑潮生存。”
最璀璨的那道神光语气中含着讥讽地道。但是也随着诸道神光位移动位置,环成细密的圆,显然在戒惧。
“但你们不过剩最后一点灵明的意志,一群苟延残喘之辈,还能再战几次?何敢挑战诸天?不怕最后崩溃成镇外那些腐烂的尸体吗?”
“魔军虽死,烈志犹存,仍敢伐天!”
打更人那衰老的身躯轻震,身后那巨大的魔影向前一步,发出轰然地咆哮。
“况汝等不是诸天,只是代表诸天,何况代表的只是已经被天庭打折了脊梁的诸天。”
“卑躬屈膝之徒,何有脸辱我魔军?”
那顶天立地的魔影再进,和黑暗中那些血红的眼睛携着四周滔天的魔雾一起逼向诸道神光。
“你们已经没有时间再从诸天召来势力。”
剑南天平淡地开口,但无论是魔军还是神光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退去!剩下的你们没有必要也承受不起魔军的最后一战。”
剑南天剑眉竖起,望向天空的神光,不怒却已带着磅礴的威严。
诸道神光默然。
“死亦不屈,魔军之名果不虚传。我等钦佩。”
那道从学庐而起的神光朗声道。
“但是,还请剑尊者莫忘了混沌之体不仅仅是诸界与天庭的纷争,请慎之,慎之。”
而后那道神光转而向其他神光道。
“诸君,今夜吾等都退去吧。”
诸道神光环绕成圆,在无数双血红瞳孔的包围下逐渐远离竹舍,神光渐渐暗淡,黑夜中那无数血红的眼也一双又一双渐渐闭上。
双方警惕防备着彼此,同步撤去自
己的力量。
当其中那道最璀璨的神光退过小镇打更人的身旁时,打更人没有动,但他背后那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黑影忽然动了,张开巨大的没有纹路的手掌蓦然抓向那道最璀璨的神光。
最深沉的黑暗,与最耀眼的光在空中猛然相撞。那黑暗的巨手逆着光明深深地伸入神光中。
神光极速避开,但一大块光明竟然如同实质般被那只黑影的巨手撕裂开来,抓在手中。
"青帝后裔,也不过如此。''
''好叫尔等知晓。仙可欺,佛可惹,魔不可辱!''
打更人高昂起原本一直低着的头颅,苍老的声音低沉而雄浑。
在打更人出手的刹那,原本暗淡了许多的神光再次骤然亮起,而黑暗中原本已经闭上的血色瞳孔纷纷睁开。
双方间的杀机蓦然紧绷到了顶点。
最后还是之前那个清淳的声音打破了这场僵局。
''再退,速退!''
诸道神光微微晃动了一下,最后还是加快了速度远去,且逐渐敛去了所有的光芒。
黑暗中那一双双血红的眼也再次闭上,屋顶、树木和地上的月厌也腾空而起,化作四散的红色流云。
镇外漫山遍野的干尸群则再次成群结队地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去。他们空洞的瞳孔再次茫然地四处张望着,像是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寻找着什么呢?他们干枯的瞳孔已经没有了眼珠。
他们偶尔张大了嘴像是在呼喊着要冲锋。但他们也再也呼喊不出来,只剩下无声的嘴型。
但他们依旧在行军,一直向前,向前,永不后退,至死不休。
''多少年了,我们还在,魔军还在。''
打更人背后的巨大黑影缓缓转头,看向那些依旧披着熟悉战甲的背影的离去。
那战甲即便历经了悠久的岁月,依旧深刻在他的记忆里。但他的记忆还没有消退,为什么那曾经无比坚固的战甲已经几乎腐朽成灰?
''我们沉睡了太多太多年。但我们还是回来了。''
''回来继续加入这场必败的战争。''泥水匠黯然补充道。
''不,魔军可死,但永远不败!便是此番再死一场,亦有星火绵延,终会燎原。''
两人语罢,转而面向依旧坐在庭院中的剑南天,都是深深躬身一礼。
''剑师多年一人辛苦了!"
剑南天在轮椅上郑重还礼道。
"吾剑不孤。''
这一句话的声音回荡在月厌游戈的高远的夜空中,回荡在小镇重新安静下来的黑暗里,回荡在尸军远去的山野中。
以敬,今夜所有依旧不屈的英灵。
......
"轰隆隆''
许是刚才神光与黑暗的对决牵动了天地的平衡,这个本就不宁静的冬夜响起了一阵阵闷涌的暗雷。
小镇染坊的庭院里,刺目的电光闪烁间,一个白衣女孩紧闭着双目孤独地站在夜空下。
她没有睁眼,仿佛还在睡梦中,但两道晶萤的泪痕在她脸上静静地流淌。
''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吗?''
第二十九章 女孩与神明
“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吗?”
她站在庭院里,无声地流泪,用嘴型一次次地无声询问着。
她的双眼紧闭着,还在梦中。
但她纤细身体里却藏着那么大的悲伤,大到仿佛盈满了整个世界。
在她看不到的夜空里,两道暗淡到只剩荧光的身影降落到她的身旁,一个身影紧紧抱住了她。
“可怜的孩子,在这方世界对你而言实在太过于残酷。”
似是感受到那个拥抱,白乔乔靠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依旧流着泪,她轻声地问。
“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吗?”
那两道身影默然,无言。
夜尽天明。
乔乔在床上从梦里醒来,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宁静的黎明,良久,良久。
她起床打开门,走到庭院里,家依旧是熟悉的模样。
“丫头,赶快吃完饭后去学堂吧。”
伯父也依旧像往常一样在门口抽着烟杆,听到她出房门的声音,回过头用烟杆指了指桌子上氤氲着热气的白粥道。
白乔乔在门口站住了,她深深地看着门口的那个干瘦且时常沉默的中年男人。
“好。”她如同过往十六年的许多个清晨般,轻轻地回答道。
她如往常般吃完早饭,如往常般向那对熟悉的中年夫妇告别,如往常般带上书囊,踏上那条熟悉的路。
熟悉的路,其实不止是那条去学堂的路,有一条路,或许没有像学堂般走过那么多次,却同样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
近了,近了。
这是和他第一次相遇的青溪,也是和他一起渡过许多个宁静午后的青溪。
乔乔停下了脚步,看着不远处那条依旧平缓流淌着的美丽溪流。
第一次见他时其实自己的心里是很惶恐的吧,他是自己在窗户里一次次凝望着走过的神奇的男孩啊,就像是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朋友。
但有一天,这个神奇的男孩打破了世界的壁垒,一下子降落到自己的身边,如梦一般向她伸出了手。
如梦一般,因为太过美好,所以自己才会一直怕梦醒,怕梦了。
乔乔继续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登上了山。
那边应该就是他背起自己的那个小山坡吧。
那边,他们曾一起在树下歇息。
那边,那个男孩曾向自己讲了自己对蛇的恐惧,也是差不多是在那边,他们遇到了那只可怕的白虎。
乔乔走在那条路上,脑海里那些遥远岁月的画面忽如其来地涌现着,连她自己原来也不知道,那些画面一直深深地留在她的心里。
路上的荆棘越来越多,乔乔的行进也越来越困难,她放下肩上的书囊,艰难地在山间跋涉着。
锋利的山草割破了她的手掌,在她柔软纤细的手掌留下纵横交错的伤痕,她的膝盖被坚硬的山石磕破,在山石上留下细碎殷红的血
她的脚步曾经停下过,却不曾改变一直向前的方向。
到了六年前他们坠入的那条湍急溪流时,乔乔白色的裙子已经沾满尘土,多处被割破。洁白
的脸颊带着尘土的灰痕与深深的疲倦。
但她还是走到了这里。这条路她原本因为六年前到达这里的路上是昏迷的,并不记得该怎么走,但是后来明柯带她重新回来过。
这条溪流与镇子上的那条青溪比起来,水势凶恶而无常,即便是在少雨的冬季,水流依旧显得湍急。
乔乔凝望着眼前的溪流,眼神柔弱而倔强。
.......
叶明柯天明醒来后便一直拿着跟柴刀比起来轻飘飘的木剑,对着院子里搬过来的一颗巨大山石比划着,练习着剑叔传授的那一招。
但他每一次他像是找到感觉般挥出木剑时,斩到山石上的木剑都毫无意外地断折。
重新做木剑倒是简单,对于已经完成了千片木材目标的叶明柯来说,重新劈出把木剑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在一次次冥想、揣摩、比划与出剑的过程中,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叶明柯做好午饭后到竹舍里叫叔,发现叔正在在打着铁,而且这次打造的东西很奇怪,不是刀剑、也不是镇上居民会用到的柴刀或者其他铁器。
“叔,你要打什么东西?这是什么?”叶明柯盯着火焰里的那个奇怪的事物好奇地道。
“一个剑匣,可以用来藏剑。”
叔停下了手中的打铁的锤子,转过头看向叶明柯,眼睑微垂。
“我原本想打把剑送给你,但我想了很多很多年,还是打不出你的剑。”
“我一直想要有一把真的剑,超帅气的!”
叶明柯听到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过他很快便注意到叔微垂的眼睑藏着的他不是很理解的落寞,所以赶忙转而笑道。
“其实随便一把剑我都可以的。不过剑匣的话其实也已经很酷了!谢谢叔。”
“这个剑匣可以帮助你找到属于你的剑。记住,你要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剑,无论别人认为你的剑该是什么,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你的剑是什么。”
“嗯,叔,我记住了。”感受到叔语气中的凝重的叶明柯认真地点头道。
“剑匣做好还需要一段时间,过段时间我再给你。吃饭吧。”
剑叔摇动轮椅向门外驶去,在门口又定住了,回过头对叶明柯道。
“如果有一天你走出镇子接触到修炼的法门,记住,一定不要学一门叫《六道诀》的功法。即便其他所有人都在学。”
“为什么?”叶明柯不解地问道。
“因为……它的背后有一双眼睛。”剑叔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门外依旧阴郁的天,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语。
“眼睛?这是什么意思?”叶明柯微偏着头想,叔最近奇怪的话越来越多了。
而且叔,好像变得温柔了许多。
两人在院子里吃着午饭,吃到一半时,陶尧在门外叫着明柯的名字。
叶明柯端着饭到门口,看到陶尧的脸上有些微着急的神色。
“乔乔今天早上没有到学堂,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那傻姑娘,不会是那天晚上着凉了吧?”
叶明柯眉头微皱地道。
“我一会去……
他本想直接说自己吃完饭就去乔乔家看她,但是说到一半想起了自己午饭后紧张的修炼安排,还有自己昨天才答应叔要勤奋修炼的话,还有叔近来对自己修炼急迫的态度。
他又有些犹豫,毕竟乔乔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你先去乔乔家看看她吧,我今天下午看能不能尽量抽出时间也过去。你记得尽快把乔乔的情况告诉我。”
“嗯嗯。”陶尧点了点头,先离开了。
叶明柯坐在门口,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手掌,感觉到自己心跳有些不自然地加快,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但这没有什么缘由啊,只是自己太关心那丫头了吧。
他又犹豫了一会,吃完饭后,还是选择先走向了竹舍后面的神山。
就在他离开后的不久,满脸急色的陶尧迈着匆忙的步伐,踏破了小镇街道的宁静,冲到了叶明柯家院子的门口。
“乔乔失踪了!”
他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膝盖,剧烈地喘息着,口中喃喃地重复道。
......
小镇外,封禁的神山中。
五年的时光好像并没有给那间默默伫立在幽密山林里的破败神庙带来什么改变。
墙壁上的青苔苍绿依旧,倾倒的巨大香炉也依旧放在原地,连在庙顶破洞投下的天光中浮沉的尘埃,也划着相似的轨迹。
它在悠远的岁月里,过着千百年不变的岑寂的生活。
但世间的人儿,却在这同样五年的时光里,历经了芜杂的世事,不经意地已换了模样。
一路历尽了艰难、疲倦、风尘,乃至于生死间的恐惧的乔乔终于再一次踏进了这间神庙。
这个藏着她这辈子最恐怖的回忆,最深的梦魇的地方,因为这里也藏着她最温暖宁静的时光。
那雨声中炉火温暖的光,和炉火之上水沸后氤氲的美丽的水雾,那她此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最美丽的清欢。
乔乔走过倾倒的香炉、跨过丛生的杂草,一步步走进了神庙的后面供奉神像的神殿。
她仰起头。
天光自庙顶泄落,照在高坐神殿的神像与卑微仰望的女孩。
天光照在女孩的脸上,映出那张美丽脸颊的悲伤、恐惧、柔弱与刚强。
而笼在天光中的神像,依旧有着一张不似神明的玩世不恭的脸,但注视着女孩的眼神悲悯。
“山神哥哥。”
白乔乔合拢起手掌,虔诚地仰望着神像,朦胧的双眼里盛着希冀的光明。
“山神哥哥,乔乔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哪些是噩梦,哪些是真实,但乔乔相信你的存在。”
“那次是山神哥哥救了乔乔和明柯。”
“乔乔想求神明哥哥再救一救我们!乔乔愿意为此做任何的事情。”
乔乔盛着天光的光明的眼眸仰望着神像,像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住眼前最后的一只手。
但神像依旧无声地注视着她,眼神悲悯。
空旷的庙宇里寂静,飘荡的尘埃在天光里无声地沉浮,似是在无常人世里挣扎的浮生。
神明沉默无语。
第三十章 贪欢
神庙里寂静,但仰望着神像的乔乔突然好像听到了什么。
她眼里的闪过激动与喜悦的亮光,不自觉地走上前两步。
但只是过了一会,她眼里的光明却一点点一点点地开始熄灭。
最后化作一片悲伤的黑暗,仿佛把乔乔完全淹没让她无法呼吸的黑暗。
乔乔慢慢闭上了眼睛。
“神明哥哥,如果可以,乔乔最后想要一个答案……”
……
“乔乔,你在哪里?”
叶明柯疯一般搜寻掠过一片又一片山林,天已经很黑了,镇上出来帮忙搜寻的人已经陆陆续续都回家了。
只剩下陶尧、龙姨、乔乔的伯父和伯母还在山林里继续搜寻着,但没有,没有。
找不到,找不到。
扶住山林里一棵树换了一口气的叶明柯焦躁到恐惧到愤怒地重重一拳把眼前的那棵树打得倾倒,而后不管鲜血淋漓的手,再次跳上其他的树木,先前飞掠搜寻着。
“乔乔。”“乔乔。”
他在黑暗的深林里一次次纵声呼喊着,声音里夹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哽咽。
自己一直都在做些什么呢?训练训练,只是因为一个训练自己就忽视了多少的东西?
如果自己在听到她没在学堂的第一时间便出来找她?如果自己不会因为午后的训练那么迟才知道她的失踪?如果自己平时可以多陪一陪她了解她?
是不是她就不会失踪?是不是自己就会知道她在哪?是不是现在就已经找到了她?
是不是……再也找不到她了?
那么多年,他专心陪过她多久呢?
那么多年,从他因为没有时间拒绝了她几次的邀约后,她便那么体贴地不再主动打扰他,但每一次他找她时,她永远都在,永远都有时间。
她午饭从来不在学堂里吃而是跑回镇上,只是为了和吃着午饭的自己聊几句天。她格物的成绩永远是学堂里最好的,因为她知道自己想学习格物知识。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但他为她做了什么?
自己还来得及为她做什么吗?
她是那么柔弱与胆小的女孩,她自己一个人夜里在深林里一定很害怕吧。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还找不到,找不到??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夜不眠不休奔走在山林里的明柯还是找不到。
“乔乔”“乔乔”
叶明柯的声音已经呼喊到了沙哑无声,他看着天边升起的太阳,却感觉自己的世界从未如此的黑暗。
就在他心生绝望的时候,陶尧呼喊着他名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叶明柯精神一振,一边出声回应着陶尧,一边快速地赶过去,很快看到也是满脸倦色的陶尧。
“乔乔找到了吗?”他着急地问。
“找到了,她伯父找到了她,现在他们正赶回家去。”
“那就好,那就好。”
听到乔乔找到了,一夜不休全力奔走的叶明柯一下子脱力地跌坐躺倒在地。
“明柯,明柯,你没事吧?”陶尧着急地道。
“我没事,只是累了。”
叶明柯疲倦到极点地躺倒在地,脑子里的神经一时还没能放
松下来,翻涌着未消的各种恐惧、刚涌起的各种庆幸,还有依旧存在的各种内疚。
原来自己并不能每次都找到她。如果这次没有别人找到她,那该怎么办?
……
叶明柯只休息了一小会缓过一口气来,便又重新起身很快地赶回了小镇,敲开了染坊的大门。
开门的乔乔的伯母眼眶通红着,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便让他们进去。
乔乔刚梳洗换衣服完,靠坐在床铺上,垂着湿漉的长发,苍白着脸,
看着刚走进门来的明柯与陶尧微笑。
看到乔乔的那一瞬间,叶明柯悬置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看着乔乔微笑的美丽脸庞,那是叶明柯这辈子看到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他走到她的床前,想要拉起她的手,却看到了她手上细密的伤痕。
“一定很疼吧?”他轻声地问。
“不会,大部分只是找路的时候被山草割伤了。”乔乔摇了摇头,依旧微笑地看着他。
“你去哪了?”他看着她朦胧美丽的眼睛道。
“我……”乔乔垂下头,轻轻地道,“对不起,我只是因为出门比较早,想到山里走走,结果走错了路,迷路了。”
她仰起头,歉意地微笑道:“你知道的,我不熟悉山林里的路。”
“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她微偏着头,朝他宁静地微笑着。
她一直在微笑着,她的微笑很美很恬静,她想告诉每一个爱她的人,她很好。
“以后你无论要去哪里玩,记得一定要带上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叶明柯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那……如果有一天乔乔不见了,或者是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样子,明柯你会来找我吗?你能找到我吗?”
“不要害怕,乔乔。无论我们家乔乔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找到你的。”叶明柯微笑地看着她坚定地道。
“好啊。”
乔乔垂下眼睑,嘴角的微笑绽放如濯水的青莲,她好像真的相信少年说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保证。
“那明柯……”乔乔忽然扬起脸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又咬着嘴唇犹豫着,“你可以再陪我在镇上好好走一次吗?就像……我们第一次翘家一样。”
她想起了五年前男孩背着她翻墙翘家的场景,眼角与眉梢扬起温柔的笑意。
“当然可以。”叶明柯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这是她很多年来第一次要求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绝对不会再拒绝。
“但是……你要先养好身体,我们再去玩。”
叶明柯看着她苍白的脸,眼里满是担心地道。
“我没事,我们明天就去。”乔乔很开心地道。
但是……她说她没事,但那天下午她便发起了连绵几天的高烧,那场跋涉给她的心理与身体,带来了太多、太重的负担。
叶明柯缩短了训练的时间,还把一些训练的时间推到深夜,挤出大量的时间陪着她。
乔乔很听话地喝药,很听话地躺着休息,只是他在的时候她总是不肯入睡,即便没有和他聊天,也带着微笑默默注视着他。
到了几天后,乔乔身体的烧暂时退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她便又开始缠着
明柯陪她出去再走一走小镇。
叶明柯虽然不想让她伤心,但是却还担心着她的身体,左右摇摆不定着。
“带丫头出去走走吧,散散心也好。”
一直在门口的伯父深深吸了一口烟,淡淡地道,而后在地上敲了敲烟杆,起身离开了。
乔乔的伯父与伯母这几天对于明柯的到来,一直只是看着,没有拒绝也没有打扰。
“那我们出去吧。不过你要穿暖和些,最好包成一个粽子!”叶明柯笑嘻嘻地对乔乔道。
“我不!”乔乔一下子把头摇成拨浪鼓似地抗议道。
她看着窗外青藤吐出的新芽,轻轻道:“已经春天了不是吗?”
“我要穿成漂漂亮亮的样子。”
她回过头看着明柯,笑容明媚,明媚到让叶明柯突然感觉有些悲伤。
十五岁的乔乔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
很多年后的明柯还会一次又一次地再想起乔乔从房里推开门的那一刻。
如水的天光洒在女孩虽然苍白却柔弱美丽的脸庞,她朦胧美丽的眸子里盛着最绚烂的光。
她从门的那边向他奔跑过来,白色的衣裙在风中绽放如莲,如同那一日毫不犹豫跳上跳上他背的小女孩。
但乔乔终究已经不是个小女孩,她跑到他的身前,停了下来,微笑地看着他,婷婷地向他伸出了手。
他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
后来的明柯再回想起那一天,总会遗憾后悔于自己的愚钝,一切的迹象在那天其实已经很明显。
那天的乔乔不寻常地好动着,她拉着他走遍了小镇所有的地方,带着最渴望最热忱的目光贪婪地看着小镇所有的一切。
小镇的塔楼、小镇的古井、小镇的破庙、小镇的山、小镇的大榕树。
她微笑着拉着他的手,急切地奔走着,像是在努力追赶着什么。
但自己只担心着她病后的身体,一直落在后面,让她慢些,再慢些。
却一点也没想到她不仅是在追赶什么,也被什么追赶着,她不敢慢下她的脚步。
小镇今年的春来得确实比往年更早,寒冷干燥的冬风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而湿润的春风。
而冬日寂静凄清的小镇,在这春风的吹拂下,星星点点的绿意从小镇的各个角落里苏醒。
老墙上长出点点新叶的青藤,路旁抽出细嫩芽叶的柳树,重新染上绿意的大地。
跟着乔乔疯跑的明柯没有发现乔乔的身体有支撑不下去的迹象,也逐渐放下了心,跟着乔乔也一起疯跑了起来,沉醉在小镇初春的微风里。
毕竟,这是这么美丽的春。
毕竟,身边是这么美丽的人。
但乔乔的疯跑的脚步在快到青溪的时候突然慢了下来,她拉着明柯,一步步走到青溪畔,和明柯一起爬上了那颗熟悉的巨石。
乔乔突然安静了下来,静静凝望着眼前流淌的青溪,轻轻地对明柯说。
“明柯,记住青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