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成龙快乐城
王川的手背过身后,轻轻在墙上敲击了几下。
“龙华师兄!”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兴奋起来:“这里!”
饶是经验丰富,程泽渠也还是扭过头,看看身后。
这寂静而杂乱的集市,总不免让人警惕。
一阵嗡鸣声从茶摊的后墙上响起,四起的烟尘之间,有两道人影冲出。
“既然你也打不过他,那么我们现在先跑!”王川松开钱晓瑜的手,在古朴的街道上,撒丫子狂奔:“先找到同学们,我们联合在一起,才好保证自己的安全。”
钱晓瑜点点头,足下运劲如风,跟王川并肩而行。
“耍小聪明,是没用的。”程泽渠的吼声,从那破碎的茶摊里传出,在空旷的街道上越追越近:“你们二位的人头,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钱晓瑜的手按在断剑上,却也迟迟没有回头。
便是骄傲如她,也很清楚此刻回头的危险性。
“我知道,你能跑得更快。”王川的脚步越发急促:“但你对于集市的环境,没那么熟悉……依托着集市的杂乱环境,我说不定能拖住他,要不你先离开,找救兵来帮我?”
“不行。”钱晓瑜断然拒绝,可身后程泽渠已经步步紧逼:“你不过练气三重的修为,与他之间力量悬殊太大。”
“贸然留下,你会死得很快。”
“倒不一定会死……他那机关铠甲虽然能给他带来不小的增幅,但我看他的动作,毕竟没有人类那般精准和灵巧。”王川没有握剑,只是将系在脚上的短刀擎了出来:“如果是我单独离开,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但以你的速度,一定能把救兵搬回来。”
钱晓瑜还想说些什么,王川却忽然调转了身形。
“相信我,这是现时最好的解决办法。”他反握短刀,身形一晃,便撞进了一间杂院之中:“我先前从符盘中看到了,最近的同门,离我们只有不到五里路。”
“不要像别的女人那么婆妈,走快两步回来就好。”
“我等着你,回来救我。”
……
陈秋道的长剑,此刻已是豁口满布。
“该死……”他移转身形,脚步如踏七星罡斗,连续躲过了那傀儡飞盘的几次扑杀:“这女人究竟有多少机关傀儡?”
“如果我们的修为更高,这些玩意也不至于那么难缠……”曹琳梵的表情也染上了一抹焦急:“难怪你说墨家这群弟子,在境界较低的时候,几乎是其余各派弟子的噩梦。”
“这些傀儡,也太作弊了!”
一身红裳的少女,好整以暇地站在墙边,还让一旁的飞行傀儡,给她倒了杯茶。
“怎么,先前不是很能打的嘛。”她托着茶盏,轻轻吹了口气,才小口地啜饮起来:“都打坏了人家那么多的傀儡,别服软嘛。”
曹琳梵和陈秋道再度并肩,一剑横扫,一剑劈斩,将两具飞盘傀儡斩破。
只是,少女手指轻弹,又有几具飞盘傀儡放出。
她那身贴身的红裳,根本不可能存放数量如此之大的傀儡。
陈秋道行差一着,飞盘锐利的边沿,就已经割破了他的左臂。
“呐呐呐,见血了呢?”红裳少女嘻嘻一笑:“别这么愤恨地看着人家嘛,人家只不过是一个……”
她话还没说完,后颈上就传来了一阵冰凉而刺痛的触感。
“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停下来。”钱晓瑜的断剑,直直地抵在了她的脖颈上:“然后把手上的储物戒指,丢到地上。”
一道贴身的飞盘傀儡骤然飞出,却被赶上的曹琳梵一剑斩落。
他提起剑,对准了红裳少女的太阳穴,紧贴着她的肌肤。
“现在,对准你的,不止一把剑了。”陈秋道耸了耸肩,对着急停在空中的飞盘傀儡,一剑斩出。看着傀儡断成两截,他回剑入鞘:“老老实实地照我们说的做,你或许有机会留住这条小命。”
红裳少女很干脆地将两手举过头顶,任由钱晓瑜脱下她的储物戒指。
“现在,你们是不是暂时不会杀我?”她扭过头,看着风尘仆仆的钱晓瑜:“能不能做个保证?”
钱晓瑜把断剑插回腰间。
“你们两个,找一个人守住她,另一个跟我走,去救王川。”她压根没理会红裳少女的问话,抬头看着陈曹二人:“王川为我争取逃跑的机会,现在还呆在那边的集市中,跟一个身着机关铠甲的男人缠斗。”
“身穿机关铠甲的男人?”红裳少女眼睛一亮:“是泽渠师兄!”
“不如,把她一起带过去。”曹琳梵忽然开口了:“我们都是长老之后,也没有储物戒指这般珍贵的物事……我想,她在墨家的地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红裳少女还想说什么,后脑一阵剧烈的疼痛,就让她失去了意识。
陈秋道收回拳头。
“平时我不打女人,但现在没时间跟她费事。”他拍了拍手,将红裳少女扛到肩上:“你们两个先出发,我扛着她在后边跟着,随后就到。”
钱晓瑜和曹琳梵略一点头,足尖轻点,卷起一阵清风。
……
一面砖墙轰然倒塌,引得阵阵狼藉。
王川一个翻滚,躲过从货架上砸落的瓷盆,从一旁的门洞中钻出。
一只隐含毫光的铁拳,砸在他先前躺倒的方位上,留下巨大的凹坑。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学着成先生,大喊几声‘倒霉倒霉倒霉’?”王川的面容满是疲惫,但还是攀住一旁的货架,迅速窜到了这排平房的顶上,听着自己下方传来的阵阵破碎声,大口地喘着粗气。
两盏茶时间的追逃,实在是消磨人的体力。
“你还能逃多久?”一道粗壮的身影,直接撞破了他身前的天顶,落在他的身前:“又还剩多少体力?”
王川二话不说,将身一团,像是只青蛙般蹬着楼板,向着一旁的店铺落下。
也亏得这一片集市确实巨大,他才能借助这复杂的地形,躲了这么久……
只是在内心深处,他有些遗憾。
若是两人的修为相当,他恐怕就能把这乱糟糟的集市,变成现实版的“成龙快乐城”吧。
“还想跑?”程泽渠一脚将楼板踏破,无数碎石砖块满天乱飞,砸在王川的身上,带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他落到地上,来不及给伤口吹吹气,就忙不迭地打了几个翻滚,落入一堆箩筐里。
程泽渠的拳头从天而降,就要轰在王川的头顶。
黑漆漆的店铺里,忽然迎来了崩裂的烟尘和扑面的狂风。
程泽渠冷哼一声,完全没有在乎那些宵小之辈的偷袭,只是力求一击毙命。
身着机关铠甲,还被这王川这么个修为低微的家伙,戏耍了两盏茶的功夫,他的内心深处,早已饱含愤火。
就算拼着受伤,他也必须把这小兔崽子的脑袋砸碎!
铁拳砸落,地上破碎的不是王川的脑袋,而是一只编得相当精致的竹筐。
两道饱蕴寒光的长剑,从烟尘中突出,直取程泽渠的面门。
“滚!”他抽起铁拳,狠狠地横扫而出,暴力地将面前那两柄长剑,生生绞断!
曹琳梵和钱晓瑜翩然退后,落在街道的中央。
一只箩筐滴溜溜地滚到了他们中间,缓缓摆正,探出一个满面通红的脑袋。
“你们可算来了……”
第三十二章 谈判官
“草长得越茂盛,割起来就越容易。”程泽渠从破碎的墙面里走出:“三个废物一起上,还省了我去找的时间。”
“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曹琳梵横剑于前:“至少,也要替你们的同伴,考虑考虑。”
“同伴?”程泽渠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就你们这点修为,也能擒住我的同门?”
“不要再开玩笑了,老老实实地留在这,成为我拳下的亡魂,岂不美哉?”他双拳收到腰间,就要出手。
钱晓瑜的手中,忽然拿出了一枚戒指。
“你应该认得这个吧。”她晃了晃手上的戒指:“这是我从一个红裳少女的手上,抢过来的东西。”
“就算在以炼器著称的墨家手中,储物戒指这种东西,想来也不会太过寻常。”
王川的脸色,渐渐恢复平常。
他从程泽渠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的投鼠忌器。
当然,这老奸巨猾的男人,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红裳少女?”程泽渠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嘲讽:“不好意思,墨家人丁兴旺,这么一个能被你们擒下的吊车尾,我还真没听说过。”
钱晓瑜和曹琳梵的脸色,都是一滞。
他们可没有王川那般老油条,懂得在战斗中随时关注别人的神情。
“不用相信他。”
王川从箩筐中走出,将自己腰间的长剑丢给了钱晓瑜:“墨家被神朝剿灭之后,绝不敢扩大规模……单从‘人丁兴旺’这样的借口,就能断定他在说谎。”
程泽渠脸上的肌肉颤了颤。
“难道我们墨家,重新繁盛起来,也要向你这么个小子报备吗?”他耸了耸肩,一脸地无谓:“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如果你们现在束手就擒,我或许会放过……”
“你在说谎。”王川的短刀擎在手上:“先前,你可是信誓旦旦,要取下我们的项上人头。”
“现在怎么又服软了?”
陈秋道的身影,越过平房的顶棚。
“怎么,你们就是被这家伙欺负了?”他扛着红裳少女,稳稳地站在地上:“不慌,现在我们四个人都在这,绝不怕他。”
“况且,我们手上,还有这个女人。”他轻轻一抛,毫无怜爱地将红裳少女丢到了地上。
红裳少女本就是修行者,这样剧烈的震动,将她震醒过来。
乍一睁眼,她便看见了抵在自己喉间的剑锋。
“想判断他是否说谎,相当简单。”王川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表情:“只需要在现场,卸下这姑娘的一条胳膊,然后观察他的神情,就能大致看得出来。”
“当然,如果你们嫌割一条臂膀太轻,我们还可以换点别的,更狠辣些的方法……比方说把她的丹田废了,或者是把她的清白毁了。”
程泽渠的眼皮,没忍住跳了跳。
王川憨厚的脸庞上,忽然流露出一抹狞笑。
他手中的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斩向了红裳少女的肩颈。
“停下!”程泽渠的声音,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终是吼了出来:“好小子,算你赢了。”
王川的刀刃,停在红裳少女的颈边。
“算我赢了?”他的刀刃,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你就这么点表现而已吗?”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程泽渠的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阴郁:“小子,我奉劝你,不要做得太过火!”
“我有一位长辈,他曾经告诫过我,手上有筹码的时候,一定要谈到一个最好的价格。”王川嘴角一勾:“他上一次的失败,就败在没有将手中的筹码,握得更稳妥一些。”
“因此,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将手中的刀刃收回鞘中,王川隔着街道,与程泽渠遥遥相望。
“我向他保证过,绝不会步他的后尘。”他看着程泽渠:“所以,现在我要跟你谈一些,别的条件。”
“比如说,把你身上的铠甲,脱下来。”
程泽渠的额角,绽起道道青筋。
“绝不可能!”他看着王川,胸膛剧烈的起伏:“你见过一位剑客,会丢下手中的剑吗?”
“如果只能依靠将剑丢下,才能保住剑客所要守护的东西。”王川一脸混不在乎的模样:“我想,他也会照做的。”
红裳少女的眸光,紧盯着那侃侃而谈的少年。
“南瞻仙宗,不是全都是一帮仙风道骨的修行人吗……”她躺在地上,却也没表现出多么慌乱的神色:“怎么你看起来,跟匪类无异?”
看得真准啊,小姑娘。王川心中暗叹。
他过去,不就是一个小山贼吗?
“手中有剑的时候,谁都有可能成为匪类。”他看着红裳少女:“先前你那同门,在与我们为敌的时候,手中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还有威力巨大的杀器。”
“那么,他就是我们眼中的匪。”
红裳少女眼神狡黠。
“你这家伙,还挺会狡辩的。”
一般一般,也就前世辩论赛,拿了个全校第一……王川心中打了个哈哈。
“做个决定吧。”他没再看红裳少女,而是转向了程泽渠:“你脱下那副甲胄,我们就放你们离开,很简单的交易而已,不用上升到尊严之类的层次。”
“顺带说一句,我能代表我身后这几位同门。”他微笑着,看着程泽渠变幻的脸色:“不用谈条件,只有这一口价。”
“我以南瞻仙宗的信誉担保,在你脱下甲胄之后,放你们离开。”
红裳少女翻了个身,喉间的剑锋却丝毫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答应吧。”她叹了口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算我们栽了。”
程泽渠变幻的脸色,终于是化作一片死灰。
他轻轻在各个关节处点了点,将那具曾带给王川极大压迫的甲胄,脱到了地上。
“南瞻仙宗的信誉,呵呵。”从甲胄上跳下,他仰视着王川等人:“希望你们不要毁约……不然我也依旧有办法,把你们置于死地。”
王川轻轻拍了拍陈秋道的肩膀。
“毁约这种事情,总不好公然出手。”他转过身子,与陈秋道擦肩而过,声音压到了极低:“况且,我们也没时间跟他们再耗下去了。”
陈秋道冷哼一声,松开剑尖。
对于这个用飞盘傀儡伤了他的女人,陈秋道可没有任何的好感。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很好奇,在南瞻仙宗这种古板的地方,怎么会培养出你这种坏胚子?”红裳少女整了整身上的衣衫,看着王川的背影:“下次如果有机会,请你到机关城去喝一杯怎么样?”
王川转过头,从腰间擎出一柄劲弩,向着那脱落在地的甲胄,射出两发钢珠。
爆炸声骤然响起,火光冲天,照亮了这阴沉的天空。
少女和程泽渠将身一转,堪堪避过甲胄的爆炸。
“我叫王川。”他将劲弩收回长衫中,露出一抹绅士的微笑:“目前的住所地是南瞻道院一年级峰的峰顶宿舍,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找我。”
“我随时欢迎。”
第三十三章 内城
王川几人脚步匆匆。
根据符盘上的显示,那批被困在洞天中的师兄们,此刻正聚集在洞天的中心。
也就是这座规模庞大的城市,最核心的内城。
“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家伙。”陈秋道听了曹琳梵的叙述,一脸的贱笑:“真是老奸巨猾啊,怎么平时没见你脑子这么灵光?”
“拜托,用个好听点的形容词,不行吗?”王川跨过一道障碍。
内城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
“警惕一点。”他看着那道城墙,眯起了眼睛:“说不定那城墙边上,会有墨家弟子设下的机关。”
陈秋道表示同意。
“过去,墨家曾经有十位弟子守皇城的故事。”他的视线四处兜转,去寻找那些可能会出现的机关暗器:“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众人齐齐点头,放慢了脚步。
钱晓瑜看着王川的后背,眼中光华流转。
经历了先前的故事,这位少年,已经隐隐成为了他们这支小队的头领……明明只是练气三重的修为,但跟在他的身后,似乎就能感受到安心的味道。
想到这,她摆了摆脑袋。
自己这是在瞎想什么……他不过就是个喜欢逞嘴皮子功夫,细心一些,江湖经验丰富一些的少年罢了。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墨家的机关术,实在是凌驾于他们这些炼气期的弟子之上……那个程泽渠先前也毫不避讳地说了,师兄师姐们正陷入最危急的险境之中。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将里边的师兄师姐救出来。
除此之外,都是小事!
……
淡淡的光华流转在内城中央,将那座矮小的钟楼笼在其中。
“少主!”程泽渠奔向了墨晴空:“属下无能,让圣女负伤了。”
“哦?”墨晴空将视线从那钟楼上移开:“我那小妹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受伤是应该的……人这种东西,总得遭点教训,才能得到成长。”
“斩杀了几个南瞻的弟子?”他接着问道。
程泽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晦暗起来。
“圣女先前被南瞻的弟子擒下……为了赎回圣女,我脱下了机关甲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批南瞻弟子离开。”
墨晴空的眉头挑了起来。
“南瞻的炼气期弟子之中,居然有人能擒住小妹?”他大感讶异:“想不到,南瞻隐伏多年,居然还真能培养出人才。”
“哥!”墨霓裳缓步走来:“我回来了!”
“都说了几遍了,在家外边,要叫我师兄。”墨晴空捏了捏眉心,显然是拿自己的小妹毫无办法:“你是怎么被擒下的?”
墨霓裳嘟起嘴巴。
“我是被偷袭打倒的!”脑后还未消退的疼痛,让她每想起这件事,就一肚子气:“一个长得跟座冰山似的女人,在背后偷袭我,还用剑威胁我。”
“我不想那么快被传送出去……所以就暂时服软了。”
墨晴空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脸的无奈:“你的本命傀儡,难道没有反应吗?”
“那家伙的速度很快!”墨霓裳冷哼一声:“若不是我在这地方被迫压抑本命傀儡的强度,我绝不会输给她!”
“圣女,还是要多多注意。”程泽渠一脸苦口婆心:“先前我答应你,不让你被传送出去,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这批人能进入重檐前辈的洞天里,显然是得了某位修为高深的师门前辈相助。”他看着一脸郁闷的墨霓裳:“若是你被剑锋斩中,就只能被贸然传送出去,还不知道会落在哪一块地界。”
“若是落在南瞻诸人的视线里,可就危险了。”
墨霓裳的小脸满是纠结。
“知道了知道了。”她走到了一旁的机关旁,摆弄了几下:“老哥你没发觉,他们的阵势又换了吗?”
墨晴空看着小妹顾左右而言他的动作,不免失笑。
“用不了多久了。”他看着渐渐暗淡下去的光华,轻轻一笑:“当年神朝清算的时候,南瞻那位时任镇北大将军的顾望乡,也有一份子。”
“他们这些弟子的生魂,我们就收下了。”
“也算是……血债血偿吧。”
……
王川的脚步,停在内城的城墙之下。
他分明看见,几只体态轻盈的鸟形傀儡,正在城墙上空兜转。
“不要再靠近了。”陈秋道拦住了王川身前:“这些鸟形傀儡,似乎有一个探测的装置……只要接近它们的身边,就会触发攻击。”
“我和老曹,先前就是这样被发现的。”
曹琳梵点了点头。
他对这些小玩意,自是深恶痛绝。
但又无可奈何。
“你们有谁知道,这东西是通过什么途径,来检测到我们的存在吗?”王川盯着上方梭巡的鸟形傀儡:“是感知我们的灵力,还是感知我们通过时的气流,亦或是单纯的光学感应?”
“光学感应……是什么东西?”曹琳梵与王川相处日短,对他这种特殊的讲话方式,有点不习惯。
“这个,也是我们那边的方言。”王川挠了挠头:“光学感应……你想想,我们在有光的时候,才能看见别人,换句话说,就是那些鸟形傀儡,看到了我们。”
“试验一下就知道了。”他看了看一旁的民宅,不多废话,径直拆了一块门板。
“如果是与气流有关的话,”他示意众人退后:“那么我用这块门板,应该就能看出来。”
众人退出几步,看着王川手上的动作。
王川将门板扛过头顶,使劲了掀动起来。
一股庞大的风压,从门板上升起,将梭巡的鸟形傀儡吹得左右摇摆。
但它们依旧没有动作,只是略微摆正了飞行的轨迹,重新进入巡逻状态。
“看来不是感知气流。”他回过头,看着几个满头雾水的同伴,尴尬地笑笑:“我们来试验下一个。”
他抖了抖袖子,落下一块石头。
“如果是光学感知,那么这块石头飞过的时候,这些鸟形傀儡,应该就会扑向石头。”
石头嗖地飞出,落入内城中,发出一阵啪嗒的落地声。
但鸟形傀儡的动作,完全没有变化。
王川的眼睛眯了起来。
“最后一个猜想的测试,恐怕需要我亲身过去冒一次险了。”他从城墙旁的房顶上跳下,看着钱晓瑜等人:“既然不是通过气流,也不是通过光感……那么很有可能,这些鸟形傀儡,反应的途径,是我们体内潜藏的灵力。”
“你要怎么试?”钱晓瑜问道。
“很简单,虽然有些危险。”王川耸了耸肩:“我会通过使用道术,快速将体内的灵力消耗一空。”
“然后,我就爬上城墙,看看会不会吸引鸟形傀儡的攻击。”
陈秋道摇了摇头。
“太危险了。”他按住了王川的肩膀:“如果你将体内的灵力全部释放出来,那又该如何抵抗鸟形傀儡的攻击呢?”
“要知道,这些可不是人畜无害的小鸟。”
“这是能杀人的傀儡!”
王川从腰间擎出了那柄上弦的钢珠弩,右手紧握着曾经浴血的短刀。
“鸟形傀儡也是鸟……你们这群自幼呆坐着修行的孩子,又怎么会理解,我们猎人的骄傲?”他变换着手诀,体内原本充涨的灵力,在几道金光之后,一泄而空。
“再说,你可别忘了,我是修炼过体术的。”他看着陈秋道,眼中满是自信:“有你们在下边接应,区区几只鸟形傀儡,我想应该还没法让我伤筋动骨。”
“如果没有成功,我立刻就会从城墙上下来。”他转过头,看着那面足有四五丈高的城墙,眼中的自信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谨慎:“如果我成功了,你们也可以跟我一样,化去全身灵力,先进入内城,再做他图。”
“我会在城墙上等你们。”
第三十四章 染血
攀住城墙上凸起的石块,王川像是某位著名的红衣人一般,缓缓向上爬去。
“要是有蛛丝就好了啊,说不定会方便很多啊。”他专注地盯着城墙的顶部,口中却碎碎念着:“要不是这辈子有把子力气,这块城墙,我还真爬不上来。”
钱晓瑜三人站在城墙下,手中长剑出鞘。
“怎么就我是断剑?”曹琳梵看着另外两人手中,那精光发亮的长剑,心里一阵不平衡:“太凄惨了。”
“嘘!”钱晓瑜紧盯着王川的身影:“谨慎一点,别干扰到王川。”
陈秋道缓缓后退了一步,憋不住地笑。
即使面临着未知的危险,这临时组建的南瞻四人组,依旧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该不平衡的不平衡,该谨慎的谨慎,该放声大笑的……会笑得小声一点。
少年人,永远是浪漫且潇洒的。
将手攀在城墙的边沿上,王川一个翻滚,落到了供士兵守备的廊道上。
那些梭巡的鸟形傀儡,从他的身边飞过,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赌对了。”他重重地舒了口气,躲过一只低空巡航的鸟形傀儡,向下方伸出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他安全无恙。
不多时,三人陆续攀上城墙,彼此会心一笑。
“恢复灵力,大概需要半个时辰。”陈秋道闭上眼睛,略微试探了一下:“我们先离开这些傀儡的感应范围,再行功恢复。”
“不过,按符盘上的显示,师兄们应该就在这里了。”陈秋道左右瞥了瞥:“内城看起来也不大啊!”
钱晓瑜伸出手,向着城中心指了指。
“你是瞎吗?”她看着城中心,那笼罩着朦胧光华的钟楼:“他们在那!”
陈秋道转过头。
他这才想起,自己尚未开启望气之术。
“根据符盘上显示的位置,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十五位同门,已经到达了内城边沿,剩余的人之中,也有四位刚刚进入了内城。”王川扬了扬符盘:“他们的速度很快,甚至可以说是直接杀进内城。”
“我想,这事不太对劲。”曹琳梵忽然抽出长剑,对准了廊道的尽头。
一阵吱呀的脚步声,从廊道尽头的闸楼处传来。
“居然躲过了鸟形傀儡的监察,爬到了城墙上吗?”踩着木屐,一位衣着单薄的女子,从闸楼的阴影中走出:“真是让人意外呢。”
王川一手握住断剑,一手擎住短刀。
“你说的没错,琳梵。”他的眼神中透着三分沉重:“看样子,同学们并不是横冲直撞地杀进了内城,而是落入了墨家之人的手中。”
“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钱晓瑜的长剑铮鸣出声。
她看向那女人的目光,已经充满了煞气。
“推测的不错,只可惜你们也没有预料到,我们会这么快,捕捉到你们的同伴吧。”她从高耸的胸怀里,丢出一张符盘:“很好用的道具呢,我们拿到之后,几乎能立即确定你们这帮人的位置。”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们呢?”
陈秋道忽然丢出三枚丹丸。
“都拿去,赶紧吃掉。”他眼中没有任何的肉痛之色:“能够迅速补充灵力的回元丹,三个呼吸内起效,只是在三个时辰之后,会出现昏睡的后遗症。”
“准备吃药,跟我拼命吗?”衣衫单薄的女子,忽然笑了:“真是天真而单纯的孩子们呢,练气期的境界,吃再多的丹药,又能怎么样?”
王川忽然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
站在他身后的三人,立马就心领神会,从城墙边上一跃而下。
“拼命,我们恐怕是拼不过你。”王川露出一抹阴狠的微笑:“但我们要跑的话,被迫压制在练气六重的你,在这逼仄狭窄的内城里,会选择追逐哪一位呢?”
“倒是个头脑灵活的小子。”穿着木屐的女人冷笑一声,一步踏出,就已经抵达了王川的面前:“修为低微如此,还敢挑衅于我?”
王川手中的断剑骤然脱手,直刺而出。
他将身一翻,脚尖在城墙上数次点出,轻轻地落入内城的巷弄之中。
女人轻咤一声,紧跟着王川跳下城墙。
两枚浑圆的钢珠,从王川上好弦的劲弩中射出,带着尖锐的风声,飞向了空中难以转换身形的女人身前。
“雕虫小技!”一张飞盘傀儡从她的手上飞出,瞬间将两枚钢珠格挡开。
两团烟雾应声炸裂,挡住了她的视线。
“该死!”她周身上下,有六张飞盘傀儡同时飞出,轮转之间化作巨盾,牢牢地护住了她的身前。
待得烟雾散尽,她环视四周。
只余一条空空落落的巷弄。
“以为进了内城,就能这么轻松的离开吗?”她并不精致的五官,在愤怒之下一时间竟然有些扭曲,完全浪费了那婀娜多姿的身形。
拉开一支火箭,血红色的焰火在灰蒙蒙的洞天之中,分外刺眼。
“逃得了一时,还能逃得了一世吗?”她恶狠狠地挥动着手中的峨眉刺,猛地扎进一旁的墙壁之中。
轻松如戳豆腐。
泄愤之后,她转过头,正欲离去。
一枚细小的钢珠,从那破损的墙缝中飞出。
血花迸溅。
女人倒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身子。
“你偷袭我?”
模糊的眼中,一位少年人的影子从平房里走出,随手挥出一刀。
“是啊。”王川等到血泊成型,缓缓弯下身子,从女人的喉间拾起短刀。
没来得及说出任何遗言,女人的性命,就随风而逝。
原本一粒小钢珠造成的伤口,在王川随手一刀之后,化作了催命的沟壑。
王川蹲下身子,在女人尚未被血濡湿的衣裙边擦拭短刀。
他是个细心的人。
明明这个世界的人命已经贱如草芥,他还依旧保留着前世那近乎偏执的观念。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手上,沾染了血腥。
利刃这种东西沾了血色,擦拭一下就好了。
但人心染上的颜色,可不像刀那么好打理。
“按照凡间的习俗,我们也快要过年了啊。”
“见见红,算是喜庆。”他擦好了短刀,把它收回腰间那略有磨损的旧鞘里,步步走入巷弄:“祝你在冥间,能过个好年。”
“下次再掌握筹码的时候,就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第三十五章 传送猜想
“还能支撑多久?”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尹月的双眸里,满是担忧之色。
“如果,还没有支援的话,这座阵法,最多只能再支撑三个时辰。”跟在她身后的龙浩然脸色颓然:“这是我们手上剩下的,最后的维天石。”
“陈源,你占卜的结果,真是毫无胜算吗?”尹月扭过头,看着身后捧着龟壳,口中念念有词,却眉头紧皱的男人。
男人睁开双眼。
他手中的龟壳,再度多出了几处凹陷。
“对不起,尹月。”他摇了摇头:“占卜的结果,与先前并无任何区别。”
“只要我们冲出去,结果是十死无生。”
即使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尹月的眼中,也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颓唐之色:“这样吗……辛苦你了,陈源同学。”
钟声轻轻荡漾开去,像是幽冥的使者,不耐烦的催命。
“三个时辰,我们还能找到破除墨家禁锢的办法吗?”她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头,再度拨弄地上那繁杂得近似天幕的阵图。
“这座阵盘,本就是墨家的阵法,跟我们南瞻的所学,根本不是一个流派。”陈源放下手中的龟壳,跟着尹月在地上拨弄着阵盘:“我们南瞻所传,是玄门正统的六十四卦演化阵法,跟墨家这种近似天星的阵盘,完全不一样。”
“就算明知道,他们用这玩意禁锢着我们。”
“我们也依旧是毫无办法。”
尹月的手指纤纤,却在阵盘上划出了一阵残影。
“只要找到生门就好了。”她闭上眼睛,仔细回忆在道院中,修习的阵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生门的阵法。”
“只要找到他,就好了!”
其余站在钟楼上下,执掌阵法守备的南瞻弟子,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显出了懊恼之色。
支撑他们到现在的,除了剩余的维天石以外。
就只剩下内心深处,那点渺茫的希望了。
……
“陆芋死了?”程泽渠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怎么可能!”
“这是事实,不是玩笑。”陆稻丰的手紧紧地攥着,眉眼间尽是煞气:“我们还没有成功斩杀南瞻任何一人,就已经损兵折将!”
“不可能!”程泽渠摇晃着脑袋:“不可能!”
房门被推开,墨晴空从中走出。
“怎么回事?”他的脸上满是肃杀:“我似乎听见,有人死了。”
“少主!”程泽渠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复杂得难以言说的神情:“陆芋她,死了!”
墨晴空看了眼陆稻丰。
陆稻丰低着头,胸膛剧烈的起伏,隔着稀疏的刘海,也能看见那渗人的颜色。
“陆芋,是怎么死的?”他的声音里保持着沉稳:“尸身有带回来吗?”
“小芋的身上,只有两道伤口。”陆稻丰的声音如刀锋般尖锐:“一道伤口在咽喉的上部,看形状应该是被利刃割破,是致死的主因。”
“还有一道呢?”墨晴空追问道:“是什么?”
“如果我没有仔细检查的话,我恐怕会忽略掉那道伤口……”陆稻丰的声音已经无法保持平稳,毕竟身死之人,乃是他的妹妹:“在刀伤的背后,有一道细小的口子,径直穿过了小芋的喉间。”
“那道伤口,才是让她无法反抗的主因!”
“一道细小的口子?”程泽渠的嘴唇颤了颤:“那是怎样的口子?”
陆稻丰的袖子里,落下了一粒钢珠。
“这是我发现那道口子之后,在街道旁的墙壁上找到的。”陆稻丰的声音越发低沉:“恐怕是有暗器高手,将这枚钢珠打入了……”
他忽然停下了话音。
“泽渠,你见过这个暗器高手吗?”他看着震惊之后,满脸木然,甚至是如缟素一般的程泽渠:“还是说……”
“钢珠,钢珠!”程泽渠的眼眶里,淌出两行泪水:“是他!”
墨晴空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个时候,师兄你更加要冷静。”他扭过程泽渠的脑袋,与他对视:“你如果知道他是谁,说出来就好了。”
“我们会帮你,报仇!”
“对,报仇!”程泽渠的眼眶,红得像是染血一般:“少主,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老奸巨猾的小子吗?”
“是他吗?”墨晴空的脸色,冷意盎然。
“就是他,我就算是死,也忘不了他的名字。”程泽渠的身子缓缓软倒,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他是那个,我追杀了半天的,修为低微的南瞻弟子。”
“那个如同匪类一般的兔崽子!”
“他是……王川!”
……
“我们应该如何潜入?”躲在一幢平房的阁楼上,钱晓瑜连腰都伸不直。
早在进入内城之前,王川就已经将自己在山寨时,所用的秘密记号,教给了他们。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在分散之后,得以再次会面。
“只要进入维天石符阵能够作用的范围之内,我们就能够启动维天石的传送功能,将师兄们传送出去。”陈秋道指了指胸口上的项链:“但我先前在不远处观察了一番,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怎么说?”曹琳梵和王川一同看着他。
陈秋道压低了声音。
“先前我偷偷靠近的时候,看到了那座钟楼上的师兄们。”他甩了甩胸口上的项链:“他们的胸口上,也佩戴了跟我们一般模样的项链!”
王川皱了皱眉。
“如你所说,他们应该早就能传送出去才对。”
“就是这样,我才觉得事有蹊跷。”陈秋道想拍地板,被钱晓瑜冷眼一盯,才想起自己等人在潜伏,悻悻地收回手:“按理来说,每一个像我们这样,进入洞天的师兄师姐们,都应该佩戴了宗门配发的制式传送项链。”
“但他们并没有被传送出来。”钱晓瑜的声音很轻。
“三个可能。”王川开始总结:“第一,师兄师姐们的维天石,用在了别的地方,已经不够将所有人传送出去。”
“不可能。”曹琳梵摇了摇头:“就算只剩下少量的维天石,也应该有人传送出去报信才对。但事实上,除了那个一开始逃出来的师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秘境里。”
王川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第二,师兄师姐们,触动了钱峰主所说的那件秘宝,被禁锢在了钟楼之内。”
钱晓瑜摇了摇头。
“先前也曾有师兄师姐,来重檐洞天进行试炼。”她一脸淡然:“若是能触动的,早几十年我们南瞻就应该知道秘宝的消息了。”
“那么,最后一个可能。”王川卖了个关子:“大家都知道,我喜欢把可能性最大的猜想,放在最后告诉大家。”
“按照钱峰主,还有先前在道院时的各位长老所说,能进入重檐秘境,还不被排挤,或是破坏秘境本身平衡的,只有层次在炼气六重之下的人和物。”他看着众人:“墨家的人,也没办法突破这个限制,因此排除他们将某种强大的禁锢阵法,带进秘境的可能。”
“我几乎可以断定。”
“师兄师姐们被禁锢的原因,在于重檐秘境本身,所秘藏的那件法宝。”
他的表情变得很是阴森。
“被激活了。”
第三十六章 赌命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秋道摊开手:“就算是这么个理,你也无法否认,我们只是一群练气期的小修士。”
“我们能做什么?”
钱晓瑜和曹琳梵一道,眼巴巴地看着王川。
见多识广的陈秋道都没办法,他们能依靠的,就只有王川的计策。
只要王川能给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脏活累活,就由他们这两个主战派来干好了。
“让我想想。”王川闭上眼睛,眉头紧皱:“符盘你们都丢掉了吧。”
“丢掉了。”三人异口同声。
把那玩意留下来,就相当于找死嘛……别人都把符盘拿在手上,就等着瓮中捉鳖,他们也还没傻到这种程度。
“距离药效后遗症的发作,还有约莫两个多时辰。”王川口中念念有词:“而从我们先前的集市,到达这内城的中心,只需要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你在计算什么?”陈秋道纳闷了。
这些数据,有什么意义吗?
“药效发作之前,无论我们有没有成功拯救师兄师姐们,都得立刻传送出去。”王川看着陈秋道,眼神里满是警示之意:“不然,我们留下来,就只能成为同门的累赘。”
陈秋道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曹琳梵和钱晓瑜亦是如此。
他们生在南瞻,长在南瞻,对于这座宗门,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责任感。
在他们的心中,抛弃同伴独自逃跑,那是该被唾弃的。
但王川冷冰冰的话语,又无比的现实。
“所以,我们必须在药效发作之前,尽自己所能,做到我们能做的事情。”王川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某种决定:“留下一个人视察状况,另外找两个人,跟我再次出城。”
“你要做什么?”钱晓瑜问道。
“我要做一些,比较伤天害理的事情。”王川轻轻掀开阁楼的楼板,露出一个可供下行的洞口:“如果你们认为,同门的性命比墨家弟子的性命重要,那么大可跟过来。”
“如果不认同,就不要跟来了。”
“我怕动摇你们的道心。”
钱晓瑜的眉头紧皱。
“我要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王川轻轻跳了下去,扬起头颅,面无表情:“比如说,把整个内城给烧掉。”
“先前,我在集市里边,不仅看到了那帮墨家弟子布局时,剩下的茶叶。”他的目光中,蕴着一种视生命如无物的冷酷意味:“我还看到了,无数干燥的,可以燃烧的木料,杂物……以及可以用来运送它们的斗车。”
陈秋道的额头上,有冷汗留下。
“这内城,除了城墙以外,其他的建筑,几乎都是木结构为主。”他看着王川:“如果你要把这里烧了,大可直接点燃啊。”
“虽然内城的街道并不宽敞,但在某些关键的位置,我们仍需要用杂物堵住,迅速燃烧,并毕其功于一役。”王川露出一抹苦笑。
他前世是学考古的,为了写毕业论文,也兼修古城维护之类的建筑学。
他知道,一座像样的古城,应该怎样毁灭起来,会比较快。
只是没想到这种知识,居然也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我没意见。”钱晓瑜开口了:“只是,先前他们手上有符盘。”
“换句话说,我们或许会有同门,落在他们的手上。”
王川那双斧凿一般的眉头,重重地挑了挑。
“在进入内城之前,我们还得找到跟我们一同进入秘境的同学们。”他看着钱晓瑜:“然后,把他们传送出去。”
陈秋道和曹琳梵也跳下了阁楼。
“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足够的维天石,同时传送剩余的师兄师姐们。”王川摊开手:“并且,我这个计划,如果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也会更容易成功。”
“如果能找到他们,我会在内城的几个方向,同时点燃火焰。”
“然后,找几个人跟我一起,留在这火焰焚天的内城之中。”
陈秋道的眼睛都瞪大了。
“你疯了!”他看着王川:“你这样……不怕把自己烧死吗?”
王川耸了耸肩。
“我先前提到过一句,计划的前提。”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难明的笑意:“那就是,在场的所有修士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够获得远超练气六重的战力。”
“墨家修士的机关虽强,但也没办法在这焚城之火下,继续留存。”
“因此,他们必然会解除禁锢,将自己等人传送出去。”
“那个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无论是拯救那些可能被捉的同门,还是被禁锢的师兄师姐。”
陈秋道的嘴唇翁动了几下。
“你怎么会想出,这么恐怖的计划?”他把手重重地搭在王川的肩上:“若是这几个环节里,有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你可能会死在这里!”
王川只是笑笑。
他身为穿越者,自然也做过一些,有关于改造世界,成就自我的美梦……但在山寨生活的这些年里,他发现自己原先的想法,就跟小孩儿的白日梦一般幼稚。
在这个人人都掌握了力量的世界里,他前世带来的知识,大多数时候,都是停留在他脑子里的废纸,完全没有半点作用。
想要活下来,他只能依赖自己。
依赖自己的胆量和智慧。
“士兵里,最不要命的家伙,最容易当上将军。”他轻轻挪开了陈秋道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当然,如果小命不够硬朗,那就成了白骨堆里叫不出名字的一堆。”
“拼一把,又如何?”
陈秋道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是如此的陌生。
自幼,他们这些修行者的后裔,都被同一条道理所教育。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这个人人都可修行,人人都可长生的世界里,隐忍和谨慎,似乎是获得最终胜利,必不可少的品格。
但眼前的少年,就像是一柄蛮不讲理的尖刀。
插进了这个讲究步步为营的陈腐世界里。
“要跟我一起,拼一把吗?”王川嘴角淡淡的笑容,忽然浓郁起来。
他伸出了手,向身前的三位少男少女,发出了贼船的邀请。
钱晓瑜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曹琳梵犹豫了一瞬,也伸出了手。
陈秋道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露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无奈神情。
“我会留守这里。”他把手放到三人的手上:“希望你们,能平安归来。”
一张薄薄的符纸,被递到了陈秋道的手上。
“这是什么?”他看着下方的王川:“符纸……你从哪里找来的?”
“我在课本……哦不道书上看过,这是典型的传讯符,两张通用的东西。”王川的手上,也多出了这么一张符纸:“好了,不多说了,到时我联系你。”
陈秋道还想问些什么,阁楼的夹板,就已经被合上了。
“开始了,伙计们,这种刺激的感觉,真像是轮盘赌啊!”王川帮陈秋道合上阁楼的楼板,带着两人走出房子,随手捞起他放在不远处的符盘,毫不掩饰地冲出了内城,完全不顾坠在身后的两只鸟形傀儡。
“什么是轮盘赌?”曹琳梵看着贼船的船主,皱起眉头。
这家伙的嘴里,老是冒出些莫名其妙的词汇。
“方言,方言!”王川没有回头:“你可以把这种东西,当做赌命。”
“赢的人,收下重金。”
“输的人,送出小命。”
他在空中打了个翻滚,手中的劲弩射出两枚钢珠,打乱了两具鸟形傀儡的飞行轨迹。
曹琳梵和钱晓瑜一人一剑,将这两具傀儡斩破。
洞天顶上的天气,一如既往的阴沉。
“希望墨家,能够愿赌服输。”王川看了眼符盘,将身一摆,带着身后的两人,冲向了同门的聚集地。
符盘被他随手丢下,安静地躺在在地上。
像是赌场里的旧轮盘。
第三十七章 焚城
火光冲天。
王川站在内城的边沿上,发丝被灼热的气浪掀起,看起来有些焦黄。
“也就是你,才能掀起这样的火焰吧。”一位从未见过面孔的男子,站在王川的身边:“毕竟是打败了我那童年老友的家伙啊。”
“常庆生,你也别说这话。”王川耸了耸肩:“先前点火的时候,你比我可欢快多了。”
常庆生不置可否的笑笑。
“毕竟,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嘛。”他挠了挠头:“我们什么时候能冲进内城?”
“等到那家伙能被传送离开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开始冲了。”王川看着那呈环状,逐渐烧入内城的火焰,眼中倒映的尽是血光:“喂,秋道,你那边能传送了吗?”
传讯符的另一边,陈秋道满脑是汗。
“哪有这么快!”他轻轻在阁楼顶上,凿出了一个小豁口,让自己的脑袋得以呼吸灼热的新鲜空气:“现在火焰都还没烧到我这一块。”
“那就,再等等。”王川看着身边仅剩的两栋楼房,还有那堆干枯的易燃物:“等到那些火焰,烧到你身旁的三栋楼房的时候,你就通知我们。”
“好。”陈秋道看着那片通红的天顶,微微咂舌。
……
“少主!”一位墨家弟子急匆匆地冲进房间:“火!”
“我知道了。”墨晴空的脸色,与通红的火焰完全相反,阴沉得像是午后即将爆发雷暴的积雨云:“你下去吧。”
“可是……火已经快烧到我们这里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让我想想。”墨晴空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命令的意味。
在这之前,他都是和蔼可亲的形象。
墨家弟子讪讪地退下。
“泽渠师兄,还请节哀。”他看着眼角通红,面色狞恶的程泽渠:“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还请跟我们,一同离去吧。”
程泽渠的面容,狞恶如怨鬼。
他微微抬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对不起,少主,这一次,泽渠恕难从命。”他坐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身白色的丧袍:“南瞻弟子,多是循规蹈矩之辈,能想出焚城这般决绝计策的家伙,估计只有那个该杀千刀的王川。”
他向着墨晴空,猛一叩首。
“少主,我们发现火势的时候,已经陷入无法控制的境地了……那些可供出入的路口,已经被塌陷的平房所掩埋,层层叠叠如传说中的地狱……即使有鸟形傀儡相助,我们也已经失去了先机。”
墨晴空默然无语。
“承认吧,少主。”程泽渠轻轻推开房门,让通红的火光,透射进来:“我们墨家原本占尽先机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
“您跟圣女,还有其余的弟子们,还是尽快离开吧,若是再留下来,恐怕有生命危险。”
“我可以离开,但泽渠师兄,你为何坚持留下?”墨晴空明知,但故问。
“少主,您知道的,在那片符阵没有被彻底磨灭之前,他们的那些弟子,不会受到任何危险的侵害。”程泽渠的眼中满是血丝:“但在那之后,我们仍有机会,在他们最放松的安全时刻,对他们发动致命一击。”
“我已经想好了。”他看着墨晴空:“只要您将剩余的傀儡,留给我,我能在短时间内,改装出一份可供我一人使用的防火结界。”
“等到火势小了,南瞻诸人准备传送离开的时候,我便可以出手。”
墨晴空握住了程泽渠的手。
“但在这片空间下,谁也无法展现出练气六重以上的实力。”他的眼神诚恳,而带着些许祈求的味道:“师兄就算能一击得手,也会……遭遇不测的。”
“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结果啊。”程泽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微笑:“小芋她,恐怕也还没有走远吧……她还在等我吧。”
“师兄!”墨晴空的声音严肃起来:“你真的要拒绝我的命令吗?”
“心死之人,再活下去,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程泽渠看着火光,张开双臂,像是渴求着它们的降临:“您不会拒绝,我这位师兄在生命中,最后小小的任性吧。”
墨晴空的攥紧了手。
他的指甲,刺进了自己的血肉中,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之意。
“既然这样……师兄请保重。”
墨晴空转过头,轻轻走出了房门。
一道闪烁着蓝色光华的水晶,被他收入了储物戒指之中。
“我等,先行离去。”
“希望还能再见。”
程泽渠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不,少主。”这位不到五尺身高,像是稚童一般长短,却拥有一颗成人内心的墨家弟子,流下两行清泪:“我希望,永远不要在下边见到你。”
“我愿你长生。”
……
“维天石可以动用了!”陈秋道的声音,从传讯符中传出:“那我先走一步?”
“你先出去吧,到时候,我们再见。”王川笑了笑,将身边的那堆杂物点燃。
内城缺了一角的火焰拼图,最终被填满。
“我们要怎么做?”曹琳梵跟在王川和常庆生的身边:“只有我们三个人的话,该怎么进入内城中心?”
“火是会停下的。”王川看着自己身前,缓缓下沉的房子:“内城的中心,大概会有持续半个时辰的火焰焚烧。”
“而我们身边的火焰,是隔离带。”
曹琳梵和常庆生对视一眼,皆满脸迷糊。
“用火烧开一片空间,使其中的可燃物全数焚烧殆尽,让其余的火焰,无法侵入这片地带,便名为隔离带。”他没回头:“这个不是方言,但也是我独创的词语,你们没听过也正常。”
常庆生轻笑一声。
“难怪你能跟陈秋道,保持这么好的关系。”他看向王川的眼光,颇有些了然之色:“博学的家伙坐在一起,才有话题可聊嘛。”
“你这么认为,我也姑且承认。”王川笑了笑。
“不过,你要观察我的话,大可换个时机。”他转过头:“毕竟,这个时候的美景,你们平日里可绝无机会看见。”
“要珍惜这个机会啊!”
王川的话音里,又是一阵房屋倾颓的声音响起。
焚城之焰。
势可燎天。
第三十八章 魔钟
随着最后的一阵颤抖,钟楼上笼罩的光芒,像是懒虫起床时天上的星芒一般。
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川掀起衣襟,把脸上的汗水擦了擦。
“师兄师姐们,现在你们已经安全了!”他把双手拢在嘴边:“喂!能听到吗?”
“莫不是被你烧死了吧。”常庆生皱了皱眉:“要知道,我们先前隔着那么宽一条隔离带,也能感受到如此炽盛的炙热,身处在火焰中心的他们,不会……”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把这座钟楼的阵法打开,我想墨家那群聪明的脑袋瓜,不会想不到这个办法。”王川笑了笑,只是面色有些勉强:“我们亲自上去看看,不就清楚了?”
曹琳梵和常庆生点了点头,与王川跃上钟楼。
一片此起彼伏的鼾声,在钟楼里响起。
“睡着了?”王川皱起眉头:“怎么会?”
“有古怪……若是这样的精神状态,别说在钟楼里支起阵法,支撑三天,就是顶住墨家机关任何一波的攻击,都绝无可能。”曹琳梵精擅阵道:“而且,你没有发觉,他们的身体有异常吗?”
常庆生蹲下身来,轻轻探了探一位四年生的脉搏。
“此时是冬日,人应有沉脉之相……但他们的脉象格外虚浮,就像是磕了五石散的疯子一般。”他的眉头拧了起来:“像是离魂之症。”
“离魂之症?”王川此刻已经搜完了整个钟楼:“我看过了,一共七十四位弟子,一个都没少。”
“离魂之症,一般不会发生在修行者的身上。”常庆生似乎精擅医道:“一般孩童,或是年老体虚的凡人,会犯此症。”
“人有三魂七魄。”曹琳梵也曾经听过这种病症:“每一道魂魄,都分管人体内的某一道气,因此只有魂魄健全的生灵,才能保持生机与活力。”
“这种病症,轻者会感到异常疲惫,重者直接会陷入深度的沉睡,直至魂魄离体过久,得不到肉壳滋养,在空处逸散,导致活死人的产生。”常庆生补充道:“也就是说,这种病症若是长久不理会。”
“别说继续求仙。”
“他们甚至活不过这个冬日。”
王川的面色一凛。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在这方面着实算不上擅长:“庆生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念诵道经。”常庆生斩钉截铁道:“对付离魂之症,上清安魂经,是最好的办法。”
王川的脑海中,回想起道经入门中,所讲述的诸般经典。
“可是,这门经典,我们还不曾修习啊!”
“我记得。”常庆生盘腿而坐:“劳烦二位,在旁为我护法了。”
“不能先把他们传送出去,再行操作吗?”王川皱了皱眉:“这块地方,墨家说不准留下了什么后手。”
“不行。”常庆生摇了摇头:“他们的灵魂,多半是被禁锢在这一处的某个地方,若是离开了此处,超过了时限,他们恐怕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王川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么,劳烦你了。”他一手擎着断剑,一手倒持短刀,站在了楼梯的角落里。
像是隐入黑暗中的影子。
曹琳梵擎着剑,上下走动。
他是如今道院的首席,修为甚至比陈秋道还要高出半截,距离练气七重的修为,只差一个念头。
因此,他的感知,比王川和陈秋道等人,更加敏锐。
“离魂之症,并不会凭空产生。”他绕着钟楼的廊道游走:“先前钱峰主说过,这座洞天之中,很有可能潜藏着某件墨家的邪器……这会否就是师兄师姐们,陷入沉睡的主因呢?”
王川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曹琳梵的身边。
“你在怀疑什么?”
“我在怀疑,钱峰主口中所谓的墨家邪器,是不是就在这钟楼之中。”曹琳梵的眼中闪烁着道道辉光:“离魂之症,不会那么轻易出现在修行者身上的。”
常庆生念诵声些。
他睁开双目,眼前的四年生们,依旧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看来,这不是简单的离魂之症。”他朝着楼上的曹王两人,开口道:“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王川随手挥起短刀,斩开一处廊柱:“但我有个猜想。”
常庆生跃上三楼。
“什么想法?”
“你知道的,古人炼器,多半都是采一些吉利些的,有镇压之威的形状。”王川摊开手:“那些炼制邪器的家伙,恐怕会比一般人,更加在乎手中的邪器,会不会突然反噬其主,因此炼制的邪器,应该也趋向于正气凛然,或是有镇压威能的器具。”
“这座塔能被我轻易斩开,应该不算是什么重器。”他抬起头,看着锈迹斑斑的铁钟。
“你是在怀疑……”曹琳梵也抬起了头:“这座大钟?”
在他的眼中,那座铁钟上覆盖的“气”,并不比周遭的环境更加强盛。
一件强大的法宝,蕴含的“气”,绝对比寻常的器具,强盛无数倍。
“能看出什么异常吗?”王川抬起头:“或者说,有没有什么象征着邪异的花纹?”
常庆生昂起头。
“倒是没什么象征邪异的花纹。”他如实已告:“这玩意,就是普通的县城里,最普通的那种钟楼。”
“你也看见了,这片冬天,基本被墨家的那位重檐真人,用最普通的城池之法,布置成这副模样。”他看着那大钟:“这座大钟,无论是从形制上看,还是从气的强度来看,这都是一座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
一阵钟声,忽然从塔中响起。
“能自鸣的钟,算是普通的钟吗?”王川问道。
没人回答他。
“喂?喂?”他低下头:“你们怎么也……”
两声人体坠地的声音,混杂在钟声里,分外清脆。
“你这小子,果然还是有几分特殊之处的。”木制的楼梯,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吱呀声:“虽然没有灵力支撑,但这座魔钟被唤醒之后,自鸣时的声浪,依旧能够抽走寻常练气修士的部分魂魄。”
王川看着楼梯,瞳孔紧缩成了一条细线。
“每一次钟声响起,他们便会有一道魂魄被抽走……这是魔钟被唤醒后,第二次自鸣的钟声。”男人的声音,从木制楼梯的吱呀声间传来,怨毒得恍若幽冥处升起的夜叉:“真是值得庆幸,你没有陷入那无知无觉的昏沉之中。”
“这可以让我,更加完美地,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
半张狰狞的脸庞,出现在楼梯的转角处。
王川手中的劲弩,猛地射出一枚钢珠。
一张并不庞大的手掌骤然伸出,将钢珠攥住。
“别来无恙。”不足五尺高的侏儒男士,出现在拐角处。
“该死千万遍的。”
“王川。”
第三十九章 重燃
鲜血从程泽渠的掌沿上滴落。
他轻松开手掌,让那枚已经变了形的钢珠,从他的手心落下。
“你就是用这粒小玩意,要了小芋的命吗?”他紧盯着王川的双眼,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是吗!”
王川将手中的劲弩重新上弦,才慢条斯理地答道。
“是啊。”他看着站在楼梯拐角上的程泽渠:“你要替她报仇吗?”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程泽渠没料到,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子,面对自己近乎极致的愤怒,居然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回答。
他难道,不应该害怕吗?
不应该害怕修为远比他更高的自己,将他斩杀在此地。
甚至是蹂躏他的**和灵魂吗?
“我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你口中说出。”王川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泽渠:“你说出这句话,应该只是纯粹地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吧。”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她杀了我,那么她是不是也要偿命?”
程泽渠的气势为之一滞。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王川把劲弩揣回长衫里:“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么无论是谁杀了谁,都得将自己那颗高贵或低贱的头颅,贡献出来,作为杀人之后应该偿还的债务。”
“但很显然,你只是单纯地,想为了自己的爱人,或者说同伴报仇。”他的眼神淡淡的,就像是清晨寥落的星点:“就像是被人抢走了香蕉,然后愤怒得不能自已,攥紧了拳头,准备出去跟人拼命的。”
“猴子罢了。”
程泽渠的眼神,骤然冰冷下来。
“牙尖嘴利的家伙,在这个世道,可没那么吃香。”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橙橙的牙齿:“无论你今天说什么,都逃脱不了被我蹂躏,然后惨死的下场。”
“要怪,就怪你杀了小芋吧!”
王川伸出手,做出请等一下的手势。
“开打之前,我还想问一句,既然这些人都会被抽取魂魄,那为什么同样听到钟声的你,不会受到影响?”他看着程泽渠:“你难道有什么秘宝不成?”
“我倒是没有秘宝。”程泽渠笑了笑:“只不过是,堵住了耳朵罢了。”
“原来如此,就是不去听这种声音,就不会受到伤害,对吗?”王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么,来吧。”
程泽渠的身影,在下一瞬间,已经抵达了王川的身前。
他手中的长刀,如天上降临的雷电,直直地穿到王川的肩头上。
血花迸溅。
王川的身子,被整个钉在了墙上。
“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强啊。”王川抬起头:“你的修为,应该不止练气六重那么简单吧。”
“我自然压抑了修为。”程泽渠的面庞,笼上一层阴影,五官上充斥着大仇得报的狞恶:“但为了不被传送出去,也依旧保持练气六重的状态。”
“原来如此。”王川将手放在肩头的长刀上,想要将它拔出。
“那么着急干什么。”程泽渠手中的刀,递得更深了些:“有没有看到勾魂的使者,正在向你走来?”
“哪里有那种东西……”王川的口中,渗出鲜血:“要是有的话,请你们宗派的老祖宗,把你那什么小芋的灵魂,从地府中召唤出来,再重新附着在一个肉身上,不就结了……还用得着这么打生打死地折磨我吗?”
“你这张嘴,还真是喜欢说话啊。”程泽渠走得近了些。
他的身高,甚至还到不了王川的胸口。
用尽全力,他的长刀,也只是钉进了王川的肩头。
更高的地方,他得跳起来,才能掌握得住。
“我也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讲道理是最没意义的事情……哦不,无论是哪个世界,讲道理似乎都不太管用。”王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那当然是,把你另一只手,也给废了才行啊。”程泽渠的长刀骤然抽出,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钉住了王川暗持劲弩的左手。
“想要敲响那座大钟,让我沉睡对吧。”程泽渠一拳砸在王川的肚子上;“如何,感受到你骨骼的震响了吗?”
“很像钟声吧。”
王川的伤口处,又有鲜血喷涌而出。
他的断剑,被程泽渠一拳砸得脱手,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落到了钟楼下方的残垣上。
“绝望吗?”程泽渠看着瘫软下来的王川:“你还有多少小手段,都用出来吧。”
“我现在最希望做的事情,就是把你所有的希望,全部点燃,像是这座浩大的内城一般,烧到天空才好。”他看着塔楼外,那时不时吧嗒作响的残火:“你看,你掀起的这场火焰,已经熄灭得不成样子了呢。”
“你的希望,也会像这样。”
“变成一地的废墟。”
王川紧咬着牙关,将短刀击出。
叮当一声响起,那柄跟随了王川出生入死的短刀,穿过了塔楼的外墙,落入火场之中。
断得毫无声息。
“能杀死小芋,你就这点手段?”程泽渠看着软倒在地的王川,一脚踢在他的头颅上,将他整个踢飞到一旁的墙壁上:“废了手而已……你不是还有那双腿吗?”
“既然有这双腿,你总得做点什么吧。”他看着趴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王川:“我知道,你这家伙就跟蟑螂一样,不会这么快死的。”
“快想想办法,打倒我逃离这片钟楼啊?”
“再想不出办法,我的耐心可就用完了哦!”
他踩在王川血迹斑斑的右手上,用尽浑身的体重,把这只曾经那么灵巧的手,踩得咯吱作响。
“快想!”他低下头,与王川那双死鱼一般的眼睛对视:“再想不出来,我就让你立刻去死!”
“不要再废话了,臭侏儒。”王川忽然开口了。
程泽渠的双眼圆睁。
“你说什么?”他愤怒得甚至忘了出拳:“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这个又矮又小,连自己的女人都没法守护,只懂得对弱者发泄心中怒火的臭侏儒,给我闭嘴。”王川缓缓撑起身子,瘫坐在墙侧:“你这副狰狞的嘴脸,真以为能吃定我了?”
“梁小姐给你勇气了吗?”
程泽渠胸腹剧烈起伏。
“你是想用激将法,逼我给你个痛快?”他紧握的拳头,就像帕金森患者一样发抖:“我不会上你的当的,我要磨蚀你所有的希望。”
“我要你死在最痛苦,最绝望的地方!”
王川闭上眼睛。
“随你怎么想,臭侏儒。”他抬起头:“既然你那么想让我的希望消失。”
“那么你就等着……”
“焚城的火焰,重燃吧。”
程泽渠抬起脑袋。
一口巨大的铁钟从燃烧破碎的塔顶坠落。
发出振聋发聩的钟声。
第四十章 终结
程泽渠的身躯,被那巨大的魔钟砸个正着。
厚重的铁钟边沿,像是一柄并不锋利的刀子,把他的腰部切开,却没能一击毙命。
以他的修为,原本能轻松躲开这大钟的砸落。
但荡漾的钟声,将他最后的反应能力,也毁掉了。
“自作孽,不可活。”王川摇了摇头:“希望这种东西,就像是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火苗,无论是任何时候,都有燎原的可能。”
“更不用说,这是一座被燎原之火包围的巨塔了。”
程泽渠的眼睛,还没有彻底闭上。
正如常庆生所言,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一道魂魄的脱离,对其状态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程泽渠就属于那种,异常顽强的家伙。
“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折磨你吗?”他用尽全力扭过身子,甚至将自己那仅有的黏连的肢体,都彻底掰断:“你们南瞻的弟子,享受的待遇,实在是太好。”
“我们先前遇上的那些弟子,一旦被攻击到灵魂,或是致命之处……立刻就会被传送出这片洞天。”他那双圆睁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王川:“除非把你们捉来这内城之中,用我们墨家秘传的阵法掩盖,不然无论怎么杀你们,你们都不会死。”
王川把额前几绺头发撩起。
他的手边,有鲜血淌下,止都止不住。
“所以,你一直没有攻击我的致命之处,就是为了让你刀刃里的剧毒,侵蚀我的身体,还让我无法得到宗门的解救,对吗?”
程泽渠此刻本应痛苦不堪的脸上,露出了咧到耳根的笑容。
“是啊,夜天葵的汁液,加上蓖麻子的混合毒液……你现在估计,已经动弹不得了吧。”
“想要……再传送出去,”他的生机逐渐消逝,但那小丑一般的笑容,依旧牢不可破地挂在他的脸上:“已经……不可能了吧。”
“说实话,并没有。”王川忽然站了起来。
他运气于足下,一脚踩落。
加持了变硬术的右足,将程泽渠那张夸张的脸庞,径直踏扁。
“拜托……我是有道术的人,还是长了鼻子的家伙。”他看着了无生息的程泽渠,把脚抬了起来:“那么浓郁的一股恶心味道,你以为能瞒过谁?”
“你以为我先前狠命飙血,是为了干嘛?”
“我没有自虐倾向啊混蛋!”
“还满嘴小芋小芋……讲得好像是我把钱大妹子杀了一样,我听着都烦闷!”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粗重地喘息。
这一世,他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在无数次的捕猎之中,磨砺出了战斗的本能。
这辈子他遇上的,与修行者们的战斗中,他的修为,几乎每一次都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如果不去细致入微的观察,观察每一丝可能成为制胜关键的信息,他就是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早在先前问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将那引火的折子,绑在了铁刀上。
铁刀脱手飞出之时,火星便引燃了早已被热浪熏得干燥无比的塔楼顶部。
钟落,人亡。
一阵轻微的吸气声,从王川的身边传来。
“谁!”王川的手几乎瞬间就摸向了程泽渠的那柄长刀。
此刻的他已是重伤……若是手无寸铁,那可真是要命。
吸气的声音,越发地沉重,越发的真实。
王川扭过头,看着自己身前,那巨大而锈迹斑驳的铁钟。
“它的颜色,似乎在改变?”王川退后了几步。
程泽渠的身躯,渐渐变得干瘪。
“如果只是单纯的流血……不可能那么快变得跟一具干尸一样啊!”王川退到了塔边,看着那座巨大的魔钟:“那么,他生长出的红色花纹,就是从程泽渠身上,吸收的鲜血?”
“不止是程泽渠。”一道细微的声音,出现在王川的耳边。
“还有你的。”
……
“王川!”陈秋道的眼神,在人群中梭巡:“你可算出来了!”
先前的营地上,一个又一个的人影落下,王川反而是最后一个出现的。
“你最好先别碰我。”王川的眼神中,带着浓郁的疲惫:“我现在全身血污密布,你要是碰我一下,恐怕得回去洗上一天澡。”
钱庆之的目光,从林间投射而来。
“不错的小子……无论是胆魄还是实力。”他看着一旁的王长老:“小王啊,我听说你最近一直在为孙子失败感到忧愁,我想还是免了吧。”
王牧石看向王川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门内,确实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像这样不循规蹈矩的家伙了。”
“我就说嘛……这小子不错,我甚至都想收他为徒了。”钱庆之的笑容很真诚:“只可惜,若是把他收为徒弟,你们这帮长老,不得背地里说我老牛吃嫩草。”
“峰主说笑了。”王牧石脸上露出一阵苦笑:“谁敢说您的不是呢?”
“我可听说,有不少人对我有意见。”钱庆之把长剑收归鞘中,看着西方那殷红的天际:“比如说被我定下的规矩,所惩罚过的那些各峰弟子们。”
王牧石摇了摇头。
“峰主乃是执法峰主,订立的规矩,维持了宗门的平稳,也让门内的弟子们,能够养成一颗坚定而富有敬畏的道心。”
“啊哈哈哈。”钱庆之夸张地笑了笑:“小王你真是会说话,回去得请你喝酒才行。”
王牧石笑了笑,心中却是念头急转。
这老家伙,怎么忽然间开始监视起我的动向?
莫不是,丹霞峰在宗门内的动作,已经引起了这些峰主们的不满了?
一队扛着担架的小队,把王川送上了担架。
“又是你们几位啊,辛苦了辛苦了。”王川看着身旁几位杂役弟子:“上次把我从擂台上扛下来的,也是你们几位吧。”
“真是……别老是受伤啊。”一位女修埋怨般地看了看他:“这次还是贯穿伤,估计得修养上足足一个月,才能进行剧烈运动。”
“修行人,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王川忙不迭地点头,牵扯得肩头一阵剧痛。
“确实,你说得对。”他看着那位唯一开口的女修:“姐姐叫什么名字,我认识一下,日后也好交流嘛。”
远处,钱晓瑜绞着自己的长发,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冷了些。
“晓瑜,你还在看他吗?”苏迎夏走到他的身后:“看起来,他又去勾搭别的女孩子了呢,真是个花心的男人。”
钱晓瑜白了苏迎夏一眼。
“别把我说的跟怨妇一样啊!”
“王川同学,确实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这一次他算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拯救了所有的四年生呢。”苏迎夏自顾自地说:“当然,也少不了我们俩去帮他放火,他才能这么大摇大摆地去救人。”
钱晓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一次放火的经历,让这两个优秀的天之骄女,有了交流的机会。
才不过数个小时,混得就跟铁闺蜜一般。
“不过,为什么他最后拖了那么长的时间呢?”苏迎夏歪了歪头:“他之前不是推测出,具体的逃跑时间吗?”
“你想知道,去问他不就好了?”钱晓瑜哼了哼:“我说你啊,怎么一直在聊他呢?”
“你跟他关系好嘛!”苏迎夏撒娇似的:“去问他不就好了?”
说罢,两女又是一阵打闹。
坐在担架上摇晃,王川胸口上的项链,一直在摇晃。
一阵冰凉的触感,从胸口的肌肤处传来。
那不是维天石。
而是一只小铃铛。
第四十一章 修真四艺,丹器符阵
庭院前的梅树,忽然就开了满树的花。
沈容坐在自家远方堂弟的洞府门口,眼中尽是笑意。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一位面骨嶙峋的清瘦男人,从洞府中走出:“容姐,这几个月来,麻烦你为我护法了。”
“不劳烦。”沈容笑了笑:“弟弟你能成就筑基期,我可比谁都高兴。”
沈重阳看着自家那温婉的堂姐,不自觉地有些脸红。
他在过去,可从未得到这位远方堂姐,这样的称赞。
“哦,对了。”沈容似乎想起了什么:“在你突破筑基这几个月里,叔父似乎送了好几封家书过来……只是你心沉修炼,我还一直不方便交给你。”
她从袖子里掏出几封尚未开封的信笺,递给了沈重阳。
“好了,既然你已经稳定了境界,我也不方便一直在这坐着了。”沈容款款起身:“峰上还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堂弟这几日,就在道院里少歇,待得这个年过后,你就能成为我们南瞻,货真价实的内门弟子了!”
沈重阳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些什么,但却梗在了喉咙里。
他想挽留这个女子,想让她在自己附近,多待一会。
只是这么简单的请求,他也依旧是说不出口。
轻叹一口气,沈重阳为自己薄得可怜的脸皮,感到有些发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认认真真的,向着那个女孩,袒露自己的心意……
“还是先读一下,父亲送来的家书吧。”他手指轻抚,那红泥封便如同太阳升起后的薄霜一般,融化得无影无踪。
“也不知道,他这几个月来,在千岛城过得怎样。”
……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者,都不过年的呢。”王川看着道院上下,悬挂得到处都是的红灯笼,还有各类的彩带花篮,眼皮有些抽搐。
“谁说我们不过年的?”陈秋道白了他一眼:“又是从什么不靠谱的演义上看来的?”
“也许吧。”王川想把手背到脑后,才发现自己的肩膀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妈的,受伤就是不方便……想抱只小猫,都只能用一只手。”
“我看你另一只手,也不怎么行……”陈秋道看着那同样缠着绷带的左手,叹了口气:“你在那塔楼的最后,究竟是跟谁火拼了起来?”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王川叹了口气:“就是墨家的那位弟子。”
“那个用机关铠甲的家伙。”
陈秋道看着王川身上的伤,以及当日从道院内看到的报告,眼神有些晦涩。
“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才会让他对你如此憎恨,甚至不惜单独留下,去狙杀你一个人?”陈秋道的眼神里,满是探知的**:“就算你卸了他的甲,他也不至于有如此浓重的仇恨啊!”
“我把他的老婆杀了。”王川小声地说。
“什么?”陈秋道的眼睛瞪大了:“你是什么时候?”
“你还记得,我把那张传讯符交给你吗?”王川看着清晨道院上下,笼着的薄霜:“还记得,那个在城楼上攻击我们的女人吗?”
陈秋道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悸动。
“怎么可能……你们的实力之间,明明差了好几个档次。”
王川伸出缠着绷带的左手,拍了拍陈秋道的肩膀。
“我说过了,不要小看一位丛林中的猎手。”
“跟你们这些自幼修仙的家伙,我的境界自然是比不过的……但论起跟凶狠的猎物,甚至是人类交手的经历,我看你们整个甲子班的经验加起来,也没我一个人多。”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漠。
“我知道的。”
“练气期的修行者,就算体内的灵力再怎么强悍,致命弱点跟普通人也还是一样。”
“无非就是把脖子割断了,放个血……也就没了。”
陈秋道的后颈,一阵阵地发寒。
“我怎么觉得,你像个杀手,多于猎人?”
“也许吧。”王川耸了耸肩:“若不是最后,他被那燃烧的塔楼掩埋,我恐怕也没办法全身而退。”
“总得付出点什么,才能从里边离开吧。”
陈秋道摇了摇头,把那些血腥的玩意,从自己的脑子里丢了出去。
“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他看着大红灯笼:“一想到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我晚上睡觉说不定会做噩梦。”
“放心好了,我对你的小命没兴趣。”王川半开玩笑地安慰他。
陈秋道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本道书。
“等这个年假过去了,我们就算是真正成为道院的弟子了。”他看着王川:“并且,每个人都需要选修一门技艺。”
“技艺?”王川呆了呆。
“我说,你不会把这本介绍信一类的道书,放在柜子里丢了几个月,一眼都没看过吧。”陈秋道皱了皱眉:“修真四艺,你不会一无所知吧。”
“哈哈,哈哈。”王川抬头:“今天的灯笼真好看啊,究竟是哪个峰的手艺,做的这么好!”
陈秋道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看这口气,王川这家伙是完全没有了解。
还得我来介绍啊。
王川看着红灯笼,眼睛里满是尴尬之意。
自从知道这本道书,跟试剑大会所举办的测试,还有本学期的成绩,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他就再没有关注过这本书……虽是美其名曰“集中精力办大事”,但王川知道,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前世的思维作祟。
毕竟,像什么不计入学分的“校规考试”一类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同学,去刻意诵读的对吧!
“修真四艺,就是修行者一生中,必须有所涉猎的技能。”陈秋道的声音,把王川从回忆里拉扯过来:“换句话说,我们在这四年的学习里,至少要对这四门技艺,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和实践的过程。”
王川点了点头。
关键时刻,这个以博学著称的陈秋道,还是靠得住的。
“炼丹,炼器,制符,布阵。”陈秋道抬起头:“我们必须有一个完整的了解,然后从其中选择一门,作为伴随终生的手艺。”
“当然,你多选也可以……但多半不会出什么成果。”
“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王川托着腮。
修真四艺吗……
选择哪一样,还真得好好想想。
第四十二章 大渊之下,魔钟传承
一个虚淡得近乎听不清的声音,从王川的耳畔响起。
“选炼丹。”
“喂,不是说好的吗,在我没保证环境安全之前,不要随便动用你的力量啊……”王川看着从自己身旁缓缓浮现的黑色虚影:“你不是说你现在就是块废铁,就连随便一位金丹期的强者,都能把你打散吗?”
“这里,有金丹期的家伙吗?”与声音一般虚淡的黑影,出现在了王川的身旁:“不过是一群,连筑基期都没到的孩子们吧。”
“不要小看我南瞻内部的强者密度啊。”王川摸了摸额头的汗水,小心地把陈秋道放到床上,再把门闸闸上,才敢坐下来:“就算你曾经是牛皮哄哄的器灵,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才行啊。”
“谨慎的小子。”身着玄色道袍的余楚佩笑了笑:“若是我连探测周围的本事都没有,那岂不是要被你小子看扁了?”
“我可没有看遍过你。”王川小声道。
“真的吗?”余楚佩的嘴角勾出一抹魅惑的弧度:“你想看吗?”
王川急忙摆了摆手。
“别了别了,怕了你了,不愧是邪器灵,整个人都邪里邪气的。”他叹了口气:“长话短说,为什么要我选炼丹?”
“另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余楚佩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别忘了,我们是已经签订了契约的邪器和主人。”她微微鞠躬,露出了一抹令人惊叹的白腻:“你和我之间,现在已经不分彼此。”
“我身为名门正派的弟子,跟你签订契约,已经是一件麻烦事了……若是你还利用我搞些别的幺蛾子,我恐怕就得被提上执法司,斩首示众了。”王川大感头疼:“就算你以前强大无比吧……现在也就是一块只有天赋能力的废铁。”
“就连对付我这种小喽啰都不管用,难道还能在南瞻这片大湖里掀起什么浪花吗?”
余楚佩直起身子。
“实际上,”她扯了扯自己松松垮垮的道袍,不经意间暴露的曲线,让王川有些吃不消:“我已经感受到许多在我全盛时期都惹不起的气息,不然我早就御使着魔钟冲出去,把这些修为低微的弟子,全数吞噬,以求恢复了。”
“虽说是很邪恶,但至少不傻。”王川点了点头:“还是请说说,为什么让我选择炼丹吧。”
余楚佩随手从柜子里,拿出一叠白纸。
“喂,那是我拿来做手工的白纸,你不要一声不吭就随便把别人的东西拿去用啊。”王川急急忙忙地赶上去,看着她手中的动作:“怎么,你想要画什么东西……”
“一幅地图。”余楚佩打断了王川的话语。
她的手速比之《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周星驰,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数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将一幅精致的地图,画了出来。
“身为我的主人,你有义务将我恢复原状。”她看着王川,眼中的诱惑之意很是明显:“我看你现在的修为,不过是练气三重,虽说天赋不错,但比起你身边这位自幼修行的少年,还是差得太远。”
“修行这种东西,就是水磨工夫。”
“你跟他们同辈,天赋也相差不远,因此用正常的手段,想要赶上同样勤奋的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由于你缺少幼时的基础,跟他们的距离,只会被越拉越远。”
“直到无法望其项背。”
王川挠了挠头。
“我知道的,请你继续说下去。”他看着余楚佩的眼神里,再无一丝情谊可言:“说不定,你的话还真能诱惑我。”
“诱惑你这样的家伙,对我来说,完全就是大材小用。”余楚佩笑了:“如果是自幼生长在名门正派里,讲究正邪之辩的家伙,我或许根本没有诱惑的机会,就被他们上交到宗门的手中,落得一个销毁的下场。”
“但从你的眼睛里,我看不到所谓的正义。”
“你只不过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不断拼搏的小人物罢了。”
王川鼓起掌来。
“说得很好,所以我为什么要选择炼丹?”他扬起那幅地图:“很是精细的地图,就是上边的地名有些陈旧,甚至有些已经不复存在。”
“比如说这个烈阳宗……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因为勾结西域,被神朝从地图上抹掉了。”
“神朝那帮家伙,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了吗?”余楚佩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追悔的味道:“当年他们还有兴趣叫我入伙,加入什么元老院呢。”
“你不是一个器灵吗?”王川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器灵也能独立行动了?”
“器灵有器灵的故事,小孩子不要多问。”余楚佩恢复正常,指着地图北方的一片山川:“你在宗门里,应该也有学习过山川地理吧,知道这是哪吗?”
“大渊。”王川口中简短地吐出两个字:“神朝与北境草原蛮子的分割线,据说是个群魔乱舞的地方,就连我们南瞻,对这块地方的了解,也称不上完备。”
“如果你选择了炼丹,我就能带你去这里,寻找我的坟墓。”余楚佩飘到了他的身边:“一位炼虚境强者的坟墓,埋藏了我大部分的珍宝,还有炼丹的秘籍功法。”
“你脑子里,难道就没记着这些东西?”王川撇了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像你们这种强者,脑子比264g的u盘还好使。”
“虽说不知道264g的u盘是什么,但我只能跟你说声抱歉。”余楚佩站在他的身旁,几乎跟王川的身高平齐,一双高脚木屐显得很是古风:“如果是我完整的灵魂,那自然是记得的。”
“但现在,我只不过是被困在这魔钟里,无法自拔的器灵而已。”
“我唯一记得的,就是部分的记忆,以及寻找自己灵魂碎片的线索。”
她敲了敲王川的脑袋。
“不要把强大的功法和秘籍,单纯地当做普通的纸张和墨水的混合物啊……这种东西,携带的都是大道的精义,其分量之重,就是一个金丹期的强者用他的全部灵魂,都无法完全承载。”
“听起来很玄学。”王川耸了耸肩:“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学习炼丹,日后有机会继承你的绝学,对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余楚佩调皮地笑笑,二八年华的脸上,完全没有岁月留下的成熟痕迹:“顺便去找到我的灵魂碎片,像是拼装一样,把我给拼回来。”
“别以为身在这个我没听说过的强大宗门里,就能小看我的绝学。”像是害怕王川不稀罕,余楚佩补充道:“我手上的炼丹绝学,就算放在当年的天下,那也是一只手数的出来……毕竟我的师承,可不仅仅是墨家那么简单。”
王川不置可否。
虽说没怎么见识过南瞻的真正力量,但看那几十艘随意指挥的仙舟,还有钱庆之峰主那随手破开空间的本事,就能窥见南瞻真正底蕴的一星半点。
自从感知到顾望乡这个人物的不寻常之处……他就开始对南瞻,对这个男人的历史,涌起了浓厚的兴趣。
虽说还没有什么眉目,但他清楚,这个创造了南瞻的男人,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甚至是跟自己来自同一片世界的穿越者。
至于他创造的这个宗门……既然能够把原先的五大派,转换成如今的六大派,甚至还得到了神朝的认可,那么在这片世界里,也绝对是有数的强大势力。
魔钟虽是诡异,但若是不能提出让他心动的价码……
那也没有任何意义。
第四十三章 意料之外,三皇传说
“我的传承,比我那个时候出现的五大派,都要古老。”余楚佩的眼中露出了缅怀之意:“在五大派和神朝出现之前,这片大地,其实也曾经出现过大一统的王朝。”
“而我的传承,就来自于七千年前的某一朝。”
“一位被称为……燧人氏的古皇之手。”
王川的眼皮跳了跳。
“燧人氏……很耳熟的名字。”他看着余楚佩:“是不是还有一个,有关于他的神话传说,比如说将火种带给人族,让人族成为大地上的主宰这种故事。”
余楚佩的眼中露出了讶异。
“你听说过这位古皇燧人氏?”
“不,实际上我这辈子都没有听过这样的传说。”王川的眉头皱得很深:“你别问我是为什么知道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纯粹就是个猜想。”
余楚佩笑了。
“看来,你不仅仅是一个谨慎的小子,身上也有不少的秘密呢。”她的笑容中,忽然就多出了几分信任:“两个掌握这秘密的家伙蹲在一起,会显得异常的安全呢。”
“别用这种类似于一起上厕所的奇怪比喻啊。”王川叹了口气:“能不能给我讲讲,你知道的古皇燧人氏……我对他也只不过是一知半解。”
“况且,这些多年的传承,放到今天,真的还有那么强悍吗?”
余楚佩轻笑一声。
“如今这个时代,我并不是很了解,但如你所言,这片宗门是六大派之一的话,这方世界跟过去也还是相仿。”
“我的炼丹术,在八百年前的世界,能排进前五。”
“在这个世界,也一样可以。”
王川打了个响指。
“那么,给我说说古皇燧人氏如何?”他坐回了椅子上:“如果这位燧人氏,是我想象之中的那位燧人氏,那么我肯定会选择炼丹。”
余楚佩继续坐回了桌子上。
“实际上,统治那个时代的古皇,并非只有一个。”她竖起了三根手指:“除了燧人氏以外,还有另外两位古皇。”
王川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这传说,越来越接近三皇了啊!
“另外两位古皇的名字,分别是神农氏,以及伏羲氏。”余楚佩纤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们是七千年前,那个统一神朝的皇者,见此界的人族肢体羸弱,修行落后,开炉炼丹,积累功德,并在此界庇佑人族长达百年,最终白日飞升而去。”
王川咽了口唾沫。
并非是在此界积累功德,才得以飞升吧……那三位皇者,就算放在前世地球,那也是妥妥的神话人物,说不定就是来到此界玩玩,看到跟自己长得差不多的人类,不愿意任由他们被各大妖族欺凌,才留下来庇佑人族的吧。
“我这残破灵魂记得的,就只有这些了。”余楚佩看着王川思虑的脸色:“而我继承的炼丹传承,乃是传自燧人氏的神火丹诀。”
“不知你,想好了没?”
王川点了点头。
“我选炼丹。”他扬了扬手中的铃铛:“有人来了,还请你先进去。”
余楚佩笑蔷如花,指尖轻点,一道朦胧清光便落入了陈秋道的体内。
王川拉开门闸。
“老曹?”他看着一身大红衣装的曹琳梵:“你这是要去干啥……结婚吗?”
“去去去,过年穿得红一点,来年才有好运气嘛!”曹琳梵摆了摆手:“我来这里,是邀请你们去吃年夜饭的。”
“道院也开年夜饭吗?”王川看着宿舍间寥落的人影:“早在三五天前,他们就已经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吧。”
“实际上,还是有不少的弟子,在过年时留下来的。”曹琳梵笑了笑:“因此,道院每年的年夜饭,都会显得特别的热闹。”
床上的陈秋道,揉着迷糊的眼睛爬了起来。
“我原先不是已经起床了吗,怎么现在还在床上?”他看着门口的曹琳梵和王川:“诶,王川我先前不是在跟你聊天吗?”
王川露出一脸的疑惑。
“诶……你有起过床吗?”
陈秋道愣了愣。
“不对啊,我明明记得我已经跟你在聊天了啊?”他满脸狐疑:“好像还在给你普及些什么知识之类的。”
“什么知识?”王川此刻影帝附体,陷入了完全懵逼状态。
“就是,有关于修真四艺的事情啊!”陈秋道挠着脑袋:“我不是已经给你普及了,那几个技艺的重要性吗?”
“你说的是,那本丢在柜子里的书的标题吗?”王川演得很逼真:“那东西,这学期也用不着考试,我把他丢在柜子里,就没看过啊。”
陈秋道满脸惊异。
“那看来,我先可能是在做梦。”他托着下巴:“吃了那丹丸之后,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退吗?”
“我也觉得有点。”王川适时补充:“最近特别嗜睡。”
“我也觉得!我也觉得!”曹琳梵也开口了:“每天在床上醒来,床板和被窝就好像有吸引力一样,把我黏在床上,我只能继续躺着看小说和演义之类的。”
王川和陈秋道对视一眼。
“你那是纯粹的懒惰吧!”
……
“我就知道,说是让我们来吃年夜饭,实际上肯定有活要干。”陈秋道看着身后笑眯眯的“监工”曹琳梵:“这不,我们也还得帮着道院贴春联,打扫卫生?”
“好了好了,这也不是我吩咐的。”曹琳梵一脸贱笑:“你爷爷嘛,说是很久没见你了,上次欠下的操练还没补上,这不就让你贴贴春联把今年欠的操练糊弄过去好了。”
“那我呢?”王川刷着浆糊:“为什么我也要贴?”
“你们是死党,死党嘛……”曹琳梵哈哈大笑:“死党的工作得安排在一起,才能干得快些。”
笑声未歇,他的脸就已经贴在了刚刷好浆糊的墙上。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缓缓收回自己的脚。
“好你个小兔崽子,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想逃避劳动?”曹行知拍了拍自己的布鞋鞋面:“真把自己当监工了?”
“你也得干!”他吹了吹胡子,转身走了。
王川帮着曹琳梵,把贴在浆糊上的脸扯下来。
一个大鞋印子,还贴在他脸上,久久不散。
“多行不义,必自毙。”陈秋道和王川扛起曹琳梵,把他的脸伸进了一旁的水池子里:“怎么,曹大少爷也被老人家教训了?”
“活该!”
一只小山猫,忽然窜到了王川的肩膀上。
王川扭过头。
钱晓瑜正站在他的身后。
浅浅的笑着。
第四十四章 八仙桌上,人有点多
“你们怎么来了?”王川看着钱晓瑜,还有蹲在不远处的梅树下,拿树枝逗弄蚂蚁的苏迎夏:“不回家里吃个年夜饭吗?”
“我父亲被派往大渊值守,已经很多年没回过家了。”钱晓瑜绞着一缕头发:“我妈妈过世得早,就算呆在峰上,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苏迎夏像是一只大蚂蚱般,一跃而至。
“我家在端州,过个年一来一回,也得耗上好一段时间。”她大大咧咧的笑容,与那端庄的容貌极不相称:“所以,我也留在道院过年。”
曹琳梵撑着池沿,爬了起来。
“所以,你们也是来吃道院的年夜饭的?”
苏迎夏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
“当然。”她看着王川:“况且,我也想认识认识,这个惯于杀人放火的。”
“王川同学。”
一只刷子递到了她的眼前。
“如果想听故事的话,麻烦你先帮我把这对联贴一下?”王川抓着黏糊糊的刷子尾巴,把干净的那一端交到了苏迎夏的手上:“道院建筑太多了,就我们这几个家伙,根本赶不及在酉时之前贴好。”
苏迎夏愣了愣神,还是接了过去。
“让女孩子给你干活,真的好吗?”
王川扭过头,跟陈秋道一同把曹琳梵拖出来。
“如果你觉得,我的故事会有那么一点意思的话。”他转过头,笑得贱兮兮的:“帮忙把对联给贴好,怎么样?”
钱晓瑜会心一笑。
“喂喂喂,晓瑜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苏迎夏侧过头:“怎么感觉我得了工作,你反倒开心的不行?”
“因为,陈秋道已经把对联交给我了啊。”钱晓瑜巧笑嫣兮:“如果没了你手上的这只刷子,我想要把他们贴上去,相当困难啊!”
“切!”苏迎夏看着王川等人的背影:“希望他的故事足够好听。”
“不然本姑娘,一定用这沾满了浆糊的刷子,塞进他的嘴巴里好好搅拌搅拌!”
小山猫不满地叫了一声。
“你这小山猫,真是吃里扒外的家伙!”苏迎夏一脸不忿:“这几天来,我也没少给你喂小鱼干吧!端州特产诶,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
小猫端起脸。
“哎呀哎呀,服了你了。”苏迎夏扬了扬手中的刷子:“走吧晓瑜,我们去干活了。”
“把这小猫丢这得了,小鱼干以后就别想了!”
钱晓瑜把小猫抱到自己的肩头上。
“走吧,消消气。”她看着冬日云缝中,难得飘出的一缕暖阳,无端端地就笑了。
……
酉时已到,天色渐晚。
“今年的年夜,还是没有下雪啊。”王川坐在大食堂里,看着身前支起的火锅:“感情我们的年夜饭,就是大杂烩吗?”
陈秋道手中的筷子,闪烁了几下,像是在练剑一般。
下一刻,他的脑袋上就挨了一爆栗。
“筷子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玩杂耍的。”陈玄易站在他的身后:“就算是跟你这群小伙计吃饭,也别玩得太出格啊!”
说罢,他端着小瓷杯,回到了那桌摆着泥封瓦缸的酒桌上。
整个道院的年夜饭,只有那一桌有资格喝酒。
“就算你急着吃肉,也用不着事先演练啊。”曹琳梵在陈秋道脑袋上揉了揉:“你爷爷下手,还真是有够重的,嘶……”
他转过头,才发现曹行知正站在身后。
“怎么我也得挨一锤子!”他满腹牢骚:“我又没有玩筷子!”
话没说完,他的脑袋上,又挨了一下爆栗。
陈玄易忙不迭地靠过来,把还没吃饭,就已经醉醺醺的曹行知拖走,临走前还给曹琳梵递过一个抱歉的眼神。
“抱歉什么嘛!”曹琳梵缩回来,一脸的颓丧:“为什么偏偏我爷爷的酒量,这么不好嘛。”
被陈玄易拖走的曹行知,又是一阵挣扎,若不是被同一桌的老人家们按住,说不定又得给这大放厥词的曹琳梵,好一通暴揍。
看着这俩难兄难弟,王川不由得哈哈大笑。
“所以啊,祸从口出。”他慢条斯理地伸出筷子,从锅里夹出一块羊肉:“诶……已经熟了吗?”
曹琳梵和陈秋道手上的筷子,像是收到了命令一般,电射而出。
一块肉入口,他们的脸色骤然变了。
“呸呸呸!”陈秋道怒视着王川:“你怎么好意思骗人?还有血水味呢!”
王川吐出了口中的生肉,找了杯茶水漱口。
“不是说好了,我们是死党嘛。”他耸了耸肩,一脸的慷慨:“死党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对啊!”
“那为什么这帮女将不需要?”曹琳梵低声咆哮,指着一旁笑得正欢的钱苏等人:“你这人是不是重男轻女啊!”
“不好意思,我是平权主义者,向来是一视同仁的。”王川哈哈大笑,把茶壶递给他俩:“可如果不是你们急着抢食,又怎么会中招呢?”
苏迎夏手中的筷子,讪讪地收了回来。
她先前也想着吃两块再说……可却被陈曹两人的手速给挡了回来。
这么一想,似乎手速不够快,也是一种幸运?
“不是,单纯只有女生的话,我可以忍,但为什么常庆生还有李清崖这俩家伙,也没有中招?”陈秋道漱了漱口,看着一旁老神在在的常庆生和李清崖:“莫非是你们练了某种道术,能看出食物的生熟不成?”
常庆生剥了颗花生,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只是没有你们这么饿罢了。”他丢进嘴里两粒花生:“像是饿死鬼转世一般,不符合我们西樵峰的优雅本分。”
陈秋道被掐住了话头,一脸的愤愤。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我们这一桌子,算是相当热闹啊。”王川看着周围。
陈秋道、曹琳梵、钱晓瑜这些,自然是出生入死过的死党……坐在一起无可厚非。
苏迎夏跟着钱晓瑜一起蹭吃的,也很正常。
李清崖和李邀月这两姐弟,估计是为了曹琳梵而来,就不知道酒饱饭足之后,还会不会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发生。
常庆生对自己感兴趣,在甲子班里也不认识什么人,来自己这一桌还说得过去。
只是一张八仙桌,为什么会坐着九个人?
他看着那坐在角落里,只是一昧喝茶,也不见聊天的清秀男人,眯起了眼睛。
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了头。
“是王川同学吧。”他主动伸出了手。
王川也伸出手,跟他握在一起。
“请问你是?”他看着这面生的家伙,眉目间的疑惑毫不掩饰。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道院的四年生,跟你也算是有同乡之谊。”清秀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有些腼腆的笑容。
王川的心脏,在这一瞬漏跳了半拍。
“我的名字叫……”他的声音很细腻。
“沈重阳。”
第四十五章 城主府的贵公子
“不妨出来一叙?”沈重阳放下茶杯,转身离开食堂。
陈秋道看着沈重阳的背影。
“这家伙谁啊,看起来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他拍了拍王川:“喂,你认识这家伙吗?”
“大概,不认识吧。”王川站起身:“我出去跟他聊聊。”
苏迎夏一脸不满。
“喂喂喂,我可是帮你干了一下午的活呢?”她嘟哝着:“好不容易等到讲故事的时候,你居然就这么跑了?”
“回来再跟你讲,好吧?”王川的声音里,没什么感情。
钱晓瑜看着王川比平日里,显得迟滞些的脚步,没有说话。
究竟是有怎样的内情,才让这个平日里无所畏惧的少年,颇有些踌躇不前的意味?
常庆生端起茶杯,嘴角带笑。
“有点意思。”
食堂外,天色昏暗得好似被幕布遮住一般。
“找我出来,究竟有什么好聊的呢,师兄?”王川看着这清瘦的男人:“要知道,火锅里的肉快好了,再不回去,我这顿年夜饭,恐怕就得给那群家伙,抢得一干二净了吧。”
“抢得一干二净?”廊道上,沈重阳的笑意有些寒冷:“你不是,也把别人的东西,都给抢走了吗?”
“喂喂喂,师兄你别空口白牙说瞎话啊。”王川挠了挠头:“抢什么?”
“你大概不知道,你这个身份的原主,跟我也有过一面之缘。”沈重阳倚在栏杆上,笑意已经散尽:“王家的大公子,绝对不是你这副模样。”
王川放下了脑后的手。
“虽然有做过自我介绍,但我还不清楚你的具体身份。”他的笑意也如霜雪般敛尽:“方便告诉我,你的身份是什么吗?”
“我乃千岛城城主之子,沈重阳。”沈重阳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浓烈的审视意味:“礼尚往来,你也应该告诉我,自己是谁了吧。”
“在我说出来之前,想必你也有所猜想吧。”王川低下头:“你可以先把自己的推测,跟我说说。”
“如果猜对了,成就感或许会更深刻……”
“也说不定。”
沈重阳挑了挑眉。
“王家之所以被抄家,是因为勾结了匪帮……而在我父亲的信众,提及了王家整体搬迁的信息,想必王大公子,也因为畏惧我的存在,不敢前往南瞻道院修行。”沈重阳笑了笑:“你大概是王家的某些亲戚之类的吧。”
“用来转移我们视线的那种。”
“真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子嗣,断案猜测什么的,倒是有那么两把刷子。”王川笑了笑:“我确实不姓王,更不是王家的大公子。”
“只不过是,跟他们有些因缘的,远方亲戚罢了。”
沈重阳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沉默的表情。
“虽然有些奇怪,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如果有机会再见到王家的人,替我向他们说一声抱歉。”
王川抬起了头。
这个长着一副清瘦脸庞的男人,此刻的脸上,并非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抓住别人把柄的模样……只是单纯的,为了某位故人,而感到有些落寞。
“切,还有这样的人吗?”他看着沈重阳:“我原本一位,你会抓住我的把柄,想办法把我赶出这片学院呢。”
“我无意如此。”沈重阳摇了摇头:“我原先的目的,就是来向王大公子道歉,并且想办法化解我们之间的仇怨。”
“没想到,真如我所料一般……他最终没有进入道院。”
王川心中的槽,多得不知道从何吐起。
出场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分明就是心思深沉的大反派……把我拖到走廊上,也像是校园欺凌中,准备动手的恶霸一般。
谁能想到,这家伙把自己拖出来,居然是为了道歉这种事?
太古怪了吧!
“我一向认为,我父亲是一位真正的贪官污吏。”沈重阳摇了摇头:“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收受他人的贿赂,把自己可能的污点,从根源上抹掉,也是他习惯于去做的事情。”
“为尊者讳……这是凡间常有的事吧。”王川最终把口中的槽咽下去:“沈师兄,你也是官宦出身,为什么没有一点要替你父亲遮掩的意思呢?”
“这种事情,一旦散布出去,你的父亲,面临的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甚至可能会牵连到你。”
“你……不为此考虑一下吗?”
沈重阳摆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甚至你并不是第一个听到我这番话的人。”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愤愤然的神色:“我从小被寄养在乡下,随着乡下村塾的塾师,诵读经书长大。”
“那个时候,我诵读的经书,并非是现在这样,求长生修法门之类的东西……”沈重阳一开口,就好像是话匣子开了闸:“而是过去的圣贤,留下教化万民的经书。”
王川应付式地点了点头。
“读了两年书以后,我父亲忽然回乡了。”沈重阳看着王川:“当时,他由于直笔上书,得罪了京城的某位大人物,直接给贬回了老家,只能赋闲在家。”
“在两个月的闭门不出以后,我父亲再次出门时,便看上了我读书的那片私塾地界。”他捏紧了拳头:“我家虽是位于南瞻这等边区,但祖上却出过不少神朝重臣,因此在那片地界,也算是名门望族。”
“大族出手,私塾那片土地,转瞬便落到了我父亲手里。”
“然后,在那两年的时间里,我的父亲真正成为了一个蓄养私财的富家翁。”他拍打着栏杆,身上的衣衫飘舞,就如同被贬边疆的寒士一般:“我那乡里,大半的土地,都落到了我父亲的手里。”
“他成了一位,毫无感情的地主。”
王川站在风中,眼神沉凝。
只有在他眸子的深处,才能看到一种渴望。
对于退回温暖的食堂,品尝美味的火锅肉,而非站在这里,听着一位脑子有些秀逗的书生,一直絮絮叨叨的**。
“他之后的行径,算得上是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在将私财蓄养到一定程度之后,直接买官鬻爵,重新买下了千岛城的城主之位,且由于数度立功,此刻正准备继续升迁,将出任南瞻郡的。”
沈重阳看着王川:“虽然你并不是王川,但用了他的身份,我就以王川这个名字来称呼你,如何?”
“那么,王川,你怎么看?”他没等王川回答,而是开口发问。
“对于我父亲这个人,你是怎么看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