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恶魔在前行
羽翼一族的少女,从泥泞中爬起。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王川留下的鞋印。
“我居然,给这么一个下等的人渣所羞辱了?”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剧烈的痛苦。
“对啊,如果不是我的话,你恐怕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痛苦地死去。”一个身着黑袍的阴影,正站在她的身前:“如何,是不是要先感谢我一下?”
“你也是低贱的下等人!”羽翼少女强支着身体,半跪在地上。
“低贱的下等人,也可以做到你们上等人做不到的事情。”阴影里的声音丝毫不以为忤:“更何况,到了这个地方,你以为自己还像在外边一样,拥有无上的权威吗?”
“大渊之中的民众,皆为我等的奴仆。”羽翼少女站起身来:“你这是以下犯上!”
“仅仅是这种语气,就能让你本能地感到羞耻,那么先前那位练气士对你的羞辱,你岂不是要用投身于圣火的极端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阴影里的声音,轻轻颤抖:“更何况,为什么要强调我的下等人身份?”
“你知道我是谁吗?”
羽翼少女的鼻子轻轻动了动。
“我能闻到,你身上那种独属于低等人的味道。”她即使半跪在地上,眼神也依旧像是俯视一般:“被长期的阴云笼罩,不得排解的污秽味道。”
“那么,你就误会我了。”阴影摇了摇头:“我并非大渊的原住民。”
“并非大渊的原住民,又如何能进入魔宗的祭典?”羽翼少女头一次展现出了震惊。
在王川反手制住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这般的心惊。
在这片深渊之中,她们这些拥有羽翼的精灵,都是绝对的强者。
占据统治地位的强者。
但当她们面对大渊之外的人们时,心中萦绕的,却还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
这是生物不可避免的警惕,源于本能。
“怎么,这个时候,你那与生俱来的骄傲,就不可避免地缩了回去?”阴影中的人笑了出来:“不至于吧,好歹也是天龙人一般的存在。”
“天龙人?”羽翼少女皱了皱眉。
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阴影,会给自己这样的名字。
“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黑袍下的阴影轻笑一声:“总而言之,我不会比你低贱就是了,至于你说的这味道,应该源自于这件黑袍。”
“黑袍是哪来的?”羽翼少女下意识问道。
“来自一个自称鹰翔崖大师兄的男人。”黑袍中的阴影似乎永远似笑非笑:“他不自量力想要袭击我,然后就死了。”
“我正好缺一件风衣,所以就借了他的黑袍。”
“当然,我并不打算到地府把这玩意还给他就是了。”
羽翼少女愣了愣。
虽然是高贵的上等人,但她也听过鹰翔崖这一条魔宗支脉……相对于她这种因为血脉被邀请的人来说,鹰翔崖的这一条支脉,则是因为历史悠久,才被邀请到祭典之中。
这样的家伙,理应很强才是。
而眼前这个家伙,轻松就取走了那人的性命,甚至连那人身上的衣裳,都没有损伤?
“放心吧,我来自魔宗,跟你们没什么太大的过节,只不过路过看到这样一个美人躺在地上,有些心生不忍而已。”阴影拉开了兜帽,露出了一副英俊的面容。
迎着太阳,羽翼少女看着那张脸,心脏似乎也漏跳了半拍。
虽说他们这个族群,拥有无数的俊男靓女,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外貌,却不是单纯的英俊而已……那种发自内心的强大和邪性,足以令人沉迷。
“要不,跟我联盟?”男人笑了笑,主动伸出了手:“我看你的样子,似乎也在单打独斗,还帮那些大型的支脉当了打手。”
“我想,像你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干这些低贱的活计。”
“如果我们联手的话,说不定还能收割那群自以为高高在上,掌控全局的家伙。”他脸上带着笑,逆光的面庞让人信服。
羽翼少女下意识的点头。
“那么,可不可以告知我,您的芳名呢?”男人的手锲而不舍地悬在空中:“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真名。”
“你的名字是?”羽翼少女有些恍惚。
“我的名字是方负雪。”男人身上的黑袍被风吹起:“背负洁白无瑕的雪,就是我名字的由来。”
“我叫澄净。”羽翼少女第一次将自己的名字,向外人道出:“澄澈的澄,干净的净。”
“很美的名字,就像你一样。”方负雪伸出手,轻轻抚过了澄净的脸。
澄净没有动作,只是脸上一阵阵的发烧。
温驯得像是一头林中的小鹿。
只是,当方负雪的手松开的时候,她脸上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
就像是太阳升起之后,融化得无影无踪的雪。
“让我们走吧。”方负雪转过身子,轻轻向她招了招手。
澄净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只是,下一刻,剧变陡生。
她的脚步,猛然停滞下来。
“咳咳咳。”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口鲜血,从她的唇边淌下。
“哎呀呀,我们的美人儿,怎么忽然就受了伤?”方负雪转过头。
他脸上依旧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事情,但手中的印诀却是在数度变换。
每一次变换,澄净口中的鲜血,就多渗出一丝。
鲜血渐渐染红了她脏乱的衣衫。
“多美的花啊,可惜被人蹂躏之后,就已经不能称之为纯净的花朵了呢。”方负雪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你不会以为,我还会接受像你这样的,被人蹂躏过的玩物吧。”
澄净的眼中,露出了一种强烈的幻灭感。
她第一次的动心,第一次的悸动,迎来的却是最彻头彻尾的背叛。
“魔宗的人,都是这样的吗?”她的口气虚弱。
“不全是,但你没必要管中窥豹。”方负雪轻笑出声,仿佛死神的低语:“你只需要知道,先前的我,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放过你的意思就是了。”
“不过,如果我放过了你,我今天的杀意,似乎就没办法平息下来呢。”
他低下头,将右拳紧握。
夕阳之下,有鲜花盛放。
殷红如血。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光与影的交错
“对于这次的祭典,诸位还有什么看法吗?”身材欣长的洪不怒站在山巅的亭子上,望着这复刻山脉的下方,萦绕的云雾。
“按照原先分配好的比例来选就行了。”李殿阁端起了手中的酒杯:“也多亏了弟妹,不然在这种地方,你我哪里能有机会,品尝这样的好酒?”
“这里是得天独厚的地方,灵气充裕,不然就算我有神通加身,也没办法在短时间里酿造出这样的好酒。”一位眉目软和的少女,轻笑一声,表示感谢。
“这一次,我们三家,分去五成左右的功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洪不怒拍了拍手,几个黑袍加身的弟子,便跃至崖上:“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爱蹦跶的刺头,不妨回报一下。”
“这是晾久了,想找点乐子了?”李殿阁笑道。
“不仅是找乐子,还得让那些杂种明白,在大渊里,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巨头。”洪不怒不苟言笑:“不然,那些刺头们,很容易不服气的。”
“我懂你的意思,就是立威嘛。”李殿阁遥遥举杯:“你去就行了,我是个懒鬼,能够躺着就绝不坐着。”
庄娴掩着嘴巴,笑了起来。
李殿阁现在就躺在一块大石头上,说这话很应景。
“庄娴你呢?”洪不怒转过头,从巨石上跳下来:“要跟我一道过去吗?”
“我原先是很愿意过去的,但现在,我门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庄娴看着他的眼中,颇有些情意绵绵的味道:“抱歉,洪师兄。”
“这样吗……”洪不怒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你先处理吧。”
庄娴点了点头,同时向李殿阁道了个万福。
李殿阁点头致意。
洪不怒掉转头,眼神轻敛,向着那些师弟们比了个手势。
几位黑衣人同时点头,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红莲派的家伙们,就是盛气凌人。”待得洪不怒走远了,李殿阁才不免吐槽:“你说,他们为什么那么乐于摆谱呢?”
从他身后走出的少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谁知道嘛。”她娇嗔道:“人家的家务事,我们又怎么管得着呢?”
“管得着管不着另计,反正看着就有那么点碍眼。”李殿阁轻抚着少女的脸庞:“还是你让我舒心。”
“哎,别乱搞。”少女推开他的手:“我们现在是在祭典试炼!”
“祭典试炼,也不妨碍我跟你亲昵啊。”李殿阁有些邪魅地笑笑。
“切,先前你看那个庄娴的时候,不还是一脸的色眯眯?”少女完全不买账:“我吃醋了!”
“她哪里比得上你?”李殿阁忙表忠心:“我不过是想气气那洪不怒罢了,你可别当真啊!”
少女被他搂在怀里,脸上却无声地微笑。
自己还是能吃住他的……
……
“负雪,你怎么想到来找我了?”庄娴独自一人行至密林,看着梢头的方负雪:“你这个负心汉,不是已经远走高飞了吗?”
“这话说的,分手了也还是朋友嘛。”方负雪叼着杆草茎,一脸的潇洒:“女人不要那么计较,会显老的。”
“你还是那么能说会道。”庄娴摇了摇头:“说吧,找我干嘛?”
“没事就不能找你?”方负雪从树上跳下,跟庄娴的距离极其暧昧:“还是说,你已经彻底记恨上我了?”
“我很想跟你说是的,但事实上,并没有。”庄娴的眼中,透出一抹凉意。
她既是怨方负雪的无情,也是怨自己不争气。
明明当初这个男人是那么的绝情,自己却依旧忘不了他。
现在的自己,跟那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风尘女子,有什么不同?
“不同在于,我也是爱你的。”方负雪贴近了她的脸。
长长的睫毛,迎着阳光,漂亮得很。
庄娴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男人面前,即使只能当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她也心甘情愿。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方负雪笑了起来:“这次找你,除了想再看看你以外,还有一些别的合作。”
“什么合作?”庄娴问道。
即使心存芥蒂,她也拒绝不了他的请求。
“一个对你我都有好处的合作。”方负雪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比如说,从总功勋中,再多掠夺百分之二十的量。”
百分之……庄娴想到,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词语了。
很好理解,但就是独属于他的词汇。
“你要怎么做?”她尽量让自己不卑不亢地问道。
“很简单,你们魔宗三大支脉,只要有一支的领袖,在出征的时候,忽然出了一些让你们无法救援的事故,就很容易解决了。”方负雪笑道:“不如,就让红莲派的领袖上路?我听说他比较鲁莽。”
庄娴的心脏猛地跳了跳。
她很想说“不”,但一种诡异的力量,压抑了她这个想法。
“你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她只能顺着方负雪的意思,继续说下去。
“也是很简单的事情,我先前看到他跟他那群小弟,一同滑翔到了山下。”方负雪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想,他们大概是要去修理修理,那些不经事的刺头吧。”
庄娴点了点头。
“那如果这一次的刺头中,出现了连他都无法应对的人物,甚至还把他解决掉了,那就是你们预料不到的事情了,对吧。”方负雪接着问道。
“大概,是这样的。”庄娴承认了这个说法。
“但是……”她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煎熬感:“你要亲手解决他吗?”
“你在替他担心吗?”方负雪看着庄娴的眼睛:“还是说,在为我担心呢?”
庄娴一时语塞。
虽然表情能够作伪,但自己心中那种强烈的煎熬,是没办法掩饰过去的。
尤其在这个能够洞穿人心的家伙面前。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跟他虽然没有真正在一起,但也有些感情。”方负雪轻描淡写地说道:“所以,我不仅不会亲手杀他,反而还会去救他。”
“而且,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一次的祭典,还是大渊三支独大的场面吧。”
方负雪捏着一旁的树枝,看着庄娴有些错愕的眼神。
“这一次的祭典,已经不仅仅是大渊支脉,和魔宗本身之间的博弈了哦。”
他笑着,仿佛光中的恶魔。
第一百五十四章 救与杀
榕树下,项凡心摸出了一杆树枝,在沙地上轻轻地划拉着。
在她的UU小说,一枚又一枚魔族的字符,正缓缓地出现,又悄然地消失。
“这么快就记牢了?”王川看着她默写的经文:“事先说好啊,我只是把记忆里的经文复述了一遍,是不是完全正确,我心里也没谱啊。”
“只要大致意思没错,我可以慢慢摸索。”项凡心笑了笑。
王川看着她的笑容,叹了口气。
被那些羽剑伤成这样,还能不顾疼痛地笑出来……换做是自己,能有这么坚不可摧的意志吗?
不过想想也是,王川转念一想,能够迸发出摄人杀意的她,拥有多坚韧的信念,都不足为奇吧。
“喂喂喂,你们在聊什么呢?”常媛款款步来。
项凡心抬起头,嫣然一笑。
“我们在聊修行呢。”
常媛被这笑容惊住了。
就算是小时候,跟这家伙一起玩耍的时候,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充满希望的笑容。
“你这是给凡心灌了什么**汤了?”常媛扭过头,看着坐在一旁的王川:“说说看,你是怎么做到征服这样一个,看起来就性冷淡的女孩?”
王川几乎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这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摸着脑门:“诶我说你,不要随便看到男生女生之间的关系好,就乱扣帽子。”
“我们这是正当的朋友关系,还是修行上互相扶持的伙伴!”他几乎要拍着胸脯:“跟征服这个词,就扯不上半点关系!”
常媛一脸的不相信。
木樨还是一如既往的憨笑。
这种话题他插不进去,就看着就好了……跟这些人精斗嘴,完全是在浪费自己宝贵的修行时间。他心中暗暗想到,都已经是这队伍中最弱小的人了,就决不能再给他们拖后腿。
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有机会,就努力修行好了。他下了这样的决心,继续眼观鼻鼻观心,酝酿着体内充盈的魔气。
只是,宁静的时光总是短暂。
“你们发现的刺头,是这样的小团体?”洪不怒看着单膝下跪的师弟:“只有四个人,算得上怎样的刺头?”
“这是新近出现在榜上的四个人。”言徐礼低着头:“据说,其中有两个人的战斗力,已经明显超出了八品武者的实力,是相对超凡的存在。”
“哦?”洪不怒看着言徐礼的脸:“只是这样的话,还不值得我动手。”
“超凡的家伙有很多,就算超越了同等级的战力,就能够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了吗?”他摇了摇头:“师弟,你这个报告,让我提不起兴趣啊。”
“金身派和鹰翔崖的大师兄,都被这支小团体击败……并且,据我所知,他们还杀死了一个羽蛇神一族的后裔。”言徐礼抬起头:“这不仅仅是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还是一个做人情,平民愤的机会。”
“除了这些人以外,还有超过十支的宗门队伍,被他们袭击,掠走了功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智慧的味道:“单论功勋而言,他们甚至要比那些中高层的队伍加起来,还要更加富庶。”
洪不怒的眼皮抬了起来。
“这还算……有点意思。”他轻轻拧了拧自己的手腕,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师弟,这次记你一功,等到回宗,你可以跟荣堂的师傅们,带走我一颗魔丹。”
“多谢师兄!”言徐礼面容谦卑。
洪不怒一拂衣袖,就要离开。
但他的脚步忽然就停住了。
“他们在幽兰河谷的西北方向……这是损失了两个探子之后,得到的情报。”言徐礼最擅察言观色,一下子就知道,这热爱装逼的师兄,先前忘了问话,这时候若是开口,那便落了逼格,故此在等他说话。
“死了的话,回去之后厚葬,善待他们的家人。”洪不怒背手在后,却硬是没能给人一种高手寂寞的风度,反而给人一种沐猴而冠的错觉。
“如果还活着,那就升为内门弟子。”他身影一动,悄然消失。
那几位跟随着他的黑衣人,也一并动身,不见踪影。
“呼。”言徐礼看着这些人消失,心头的压迫感顿时松了下来。
只是,后颈上传来的冰凉触感,有些叫人意外。
“不要回头,因为就算你转过头,也看不到我。”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言徐礼的身后传来:“只需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你离去。”
言徐礼整个人战栗起来,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翻腾。
他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似乎牵动了某种法术,释放了微不可查的波动。
只是,期待之中的支援,迟迟没有出现。
“来了吗?”他身后的持刀人打了个哈欠:“还没到的话,我都快睡着了。”
大滴的冷汗,从言徐礼的后颈留下,沾湿了那口刀。
“你……你对我的同僚们做了什么?”他没敢回头,只是恐惧地发问。
“没干什么,只不过是让他们躺下了而已。”持刀人笑了笑:“说吧,洪不怒去哪里了?”
言徐礼整个人颤了颤。
“我劝你还是赶紧说的好。”持刀人轻轻挪了挪刀口,刮去了言徐礼脖子上的几根汗毛:“不然,我就算想救他那条小命,恐怕也来不及了。”
“什么?”言徐礼心中一惊。
“我如果要对付他,还用得着来问你?”身后的持刀人,似乎已经没了耐心:“快点,不然到时候你家主子死了,全赖你啊!”
言徐礼心念电转。
“大师兄怎么可能会死!”他还在扯皮:“你……”
一阵莫名的波动,骤然冲进了他的后脑。
“说吧,他去哪了?”方负雪把言徐礼的身子转了过来,正对着他的眼睛:“回答我!”
“他去了幽兰河谷北部十八里地的一片山沟里,那是一群刺头的所在地。”言徐礼的瞳孔恍若死尸,扩散开来:“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方负雪眼中的妖异紫光,就此收敛下来。
言徐礼的身体骤然倒下,仿佛被人斩断的树木。
“有空的话,我还会和你合作的。”方负雪轻轻跃起到树木上,如灵猫般弹射出去:“浪费我一次摄魂的机会,这笔账慢慢跟你算。”
“且候着我到来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红色的火
“今天还能给我讲经吗?”为了求得经文,项凡心现在是整天缠着王川:“讲讲呗讲讲呗,又不会掉块肉。”
“我说你不好好养伤,来劳烦我干嘛呀。”王川叹了口气。
就不该说自己知道这些……这家伙现在天天都花式整活,自己遭不住啊。
“说嘛说嘛。”常媛也在一旁帮腔。
即使她对这些经文没有半点的兴趣,她也乐得看王川那一脸的无奈表情。
“你也来凑热闹!”王川苦着脸:“好吧好吧,今天我说一节啊!”
“就一节吗?”项凡心嘟着嘴。
“别别别,别这个表情,我他妈……”王川头皮发麻:“你这是让我折寿啊!”
常媛翻了个白眼。
确实,自己这个姐妹这么多年,一直在好好地修行,好好地参禅悟道,确实没怎么学习过勾引男人的方法……就这水平,能勾引个锤子呢?
改天得教她两手才行啊。常媛如是想到,却忘了自己也是一样的存在。
天之娇女,门派之星……用得着勾引谁呢?
远空的树叶,忽然飘扬而起。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树丛中高高地跃起,像是带着赤芒的流星,坠入了王川等人身前的大地之中。
烟雾飘荡开来。
王川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擎起了一把木剑。
常媛的发鬓飘散下来。
她也握住了短短的发簪。
木樨的眼睛,忽然血红起来,背后的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硫磺的气味。
至于项凡心……
项凡心的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径直杀入了烟雾当中。
“唔。”一阵闷哼声,从烟雾中传来,随后就是倒飞出去的摩擦声。
项凡心的身影飘然而出,回掌于身后。
“痛吗?”烟雾散去之后,在那长长的沟壑之后,那道鲜艳如火的身影,再度站立起来。
他遥遥直视着项凡心,身上的红衣飘然升起,带着一阵虚幻的魔焰。
王川清楚地看到了项凡心背过身后的手掌。
那原本纤细娇美的手指,此刻已变得有些焦黑。
常媛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
那个浑身笼罩着魔焰的男人,给了她一种在同级修士身上,从未能感受到的压迫感。
要知道,她在魔宗里,绰号可是“为了影子而诞生的存在”。
一般的强者,无论如何,身上都或多或少的会有些弱点……而那之后,无孔不入的阴影,就会从这些弱点之中,勾出那人的性命。
而看着那红衣男人,常媛没办法感知到任何的弱点。
他似乎是个完人!
项凡心刚想开口,却已经来不及了。
“很好看的影子少女。”常媛的身影,明明已经找不到半点的踪迹,洪不怒却对着侧后方一道草丛笑了起来。
“不如,有空来我家做客?”他一掌打出,一阵火焰旋风席卷而出。
以筑基期修士来不及反应的速度。
一道细碎的影子,从草丛里迅速退走,再度隐匿在了阴影当中。
而洪不怒似乎并不满意于这个战果。
他双手一扬,然后合十。
轰!
剧烈的眩光,从他的手掌中心迸发出来,笼罩在他整个人的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血影。
他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贴近了常媛那道细碎的影子。
一阵令人耳膜震颤的声音,从他与影子之间响起。
常媛曼妙的身姿,被径直暴露出来。
木樨怒吼一声,背后隐现的血光,瞬间笼在了身体上。
他如同一头狂暴的野兽,向着常媛与洪不怒的战团中猛冲过去。
“一起上?”洪不怒在与常媛对招的时候,还有闲工夫回头一看:“也好,我挺喜欢节省时间的。”
王川的手上,已经拈起了一块石子。
他的双眼,像是鹰隼一般凝视着洪不怒。
与常媛一般,即使是神思敏锐至极……他也依旧无法从洪不怒的身上,窥见一丝一毫的弱点或漏洞。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完美的防御。”他低声喃呢着。
项凡心扭头看了他一眼,身影也弹动出去。
她高高地跃起,修长的**化作致命的长鞭,一斩而下。
洪不怒斜睨着抬起头。
他的双手再度合十,那些原本就旺盛的魔焰,在他的身上燃烧得更加剧烈。
在王川的眼中,他身周的空气,已经变得扭曲起来。
而且……那些火焰,似乎在凝固!
“我还以为是一群怎样的刺头,原来是魔宗本部的家伙们……”在鞭腿和赤红魔像跟他相撞的时候,他还是笑眯眯地开口:“你们不是已经很多年,不愿意驾临大渊魔宫了吗?”
一阵鼓荡开来的火气,从他的身体上荡漾开去。
无论是鞭腿砸落的项凡心,还是不要命的木樨,都同时闷哼出声。
从洪不怒身上爆发的,是一种难以抵挡的高温气焰。
即使是再纯净的杀意,又或者是再强横的魔像,也没办法抵挡这样的高温。
常媛的影子,已经倒在了远处。
她追求的是速度和力量,身体的真实强度,甚至还比不上木樨。
在那高温气焰爆发的瞬间,她的偷袭,就已经化作了梦幻泡影。
项凡心在被击飞的同时,一手捞起了她的衣领,勉强是回到了王川的身侧。
而木樨的法相则是直接破裂,倒在了洪不怒的身侧。
“先前不是还很狂的吗?怎么这就昏迷过去了?”洪不怒看着躺倒在自己身侧的木樨,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当这杀意兴起的一瞬间,一道雪亮的剑芒划破长空。
咔的一声响起,他径直咬住了那道剑芒。
“呸。”他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唇边。
王川直起腰来,站在了常媛和项凡心的前方。
“他似乎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常媛勉力抬头,看着王川:“你的剑,能伤到他吗?”
“我不知道。”王川的左手,紧握着那柄木剑。
剑尖微微的颤抖,谁也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是兴奋……亦或是恐惧?
“在背后偷袭的卑鄙小人,也配用剑这样光明正大的兵器吗?”洪不怒放弃了对木樨的动作,大步地走向王川:“不要再侮辱剑这种神兵了!”
王川看到,他身上的魔焰三度亮起。
光芒照耀苍穹。
一如他脸上的嚣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剑阵
光辉的魔焰,一如他嚣张的表情,王川如是想。
只不过,身为魔宗弟子,这么光辉灿烂,真给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只是,自己真的就有比他卑微吗?
“你这股力量,似乎并不属于你的身体……他更像是一种,被长辈强行灌注到身体里,用以洗髓伐经的充盈魔气。”王川看着大步流星的洪不怒,眼睛里闪烁着探询的光芒:“用别人的力量,来跟我们决斗,未免有些胜之不武吧。”
“你这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洪不怒笑了。
据他的情报,在这片战场上的四人之中,只有两个,是真正具有超越筑基期,到达更高层次的强者……木樨和常媛虽然也天赋不低,但若是跟那种超凡的存在比起来,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唯一能达到“超凡”这种评价的,只有那个女人身上迸发的杀意。
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在洪不怒的感知里,那种纯粹的杀意,似乎被更浩大的气息所掩盖,在未来是一件好事,可放在现在来说,未免有些自我削弱。
“剩下的那个,就是你了。”他一脚踩在空处,腾跃而起,如同夭矫的巨龙。
王川将木剑一抛,踩在脚下,堪堪避过了他的一剑。
“不要那么看不起人啊。”他的手中,又是一枚石子激射而出。
通明的剑意暴露在上,划破了长空,正中洪不怒的后心。
一团血花攒簇开来,沾湿了他的后辈。
“哇哦。”洪不怒背过手,将那枚石子,从自己的身后掰扯出来:“居然能够突破重重的魔焰,伤害到我的本体,你这家伙,还算有点实力。”
常媛躺在树下,双眼微微睁开。
“虚空而立……这哪里是八品武者该有的实力?”她长长的睫毛,被先前的魔焰烤得翻卷起来:“这分明就是,直接突破了七品的界限。”
“不,并没有。”项凡心的身体,逐渐弓起,像是一只凶煞的母豹子。
“那为什么,他能够做到七品武者才能做到的事情?”常媛的气息紊乱,声音也是分外的疲惫。
“那是因为,他压抑了自己原本应该突破的境界。”项凡心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声音却留在了这里:“我要去帮他!”
“别。”常媛抬起手。
在先前的那一刻,她的杀机和隐匿,引发了洪不怒的警惕,招致了最恐怖的报复和打击。
也正因为如此,她更能感受到,那几乎无懈可击的强大。
对于修行者来说,一个境界就如同一道天堑。
“差了一个境界,就算是凡心……你也不要上去送命啊。”她强支着身体,坐直了腰板,摸过了落在地上的发簪。
这根银色的簪子,先前即使经历了那样的大战,也依旧没有半点损毁的迹象。
在被魔焰炙烤之后,它反而暴露出了摄人的光彩。
“我只有一次机会。”她将簪子反握在手上:“一定要命中!”
洪不怒的身影虚空而立,在空中来回盘旋。
王川踏在木剑上,跟他几次交错,竟是勉强不落下风。
“避重就轻,专门向我最薄弱的防御之处下手……虽说就算让你击中了,我的身体也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但毕竟是丢了面子。”在再一次的交错之后,洪不怒一脚踏出,落在一棵树冠上:“只不过,你可没有我这样的身体。”
王川的手腕上,有几道焦黑的痕迹。
“你身上的剑意之盛,是我前所未见的。”洪不怒看着王川:“听说,像你这样的剑士,只有在大陆最南端的南瞻仙宗,才能找到同样的强者……你一定很渴望,想要在未来的战争中,跟他们正面交手吧。”
王川轻轻搓了搓自己手腕上焦黑的地方。
一块融化的表皮,被他轻轻搓落,露出了一抹鲜红。
疼痛可以让人更加清醒,也更加警觉。王川一口咬下自己的一截衣袖,绑住了自己受伤的地方。
自从接受了余楚佩的改造,他的身上也同样拥有相当庞大数量的魔气,虽然不能直接用来作战,但对于魔气的抗性,他绝不比任何魔族修士要差。
这样的伤害,绝不伤筋动骨,但却暴露了一个危险的信息。
眼前的这个家伙,想要断去自己用剑的手。
更是要在自己的心灵深处,烙下无法战胜的心魔。
他脸上那种嚣张的,肆无忌惮的笑容,是似曾相识的。
在很久之前,那个跟自己在擂台大比上的王钟,也是同样的表情。
“怎么,不说话了?”洪不怒放在背后的拳头,忽然就燃起了更加高温的火焰。
他双手一握,一道直径超过三尺的火球,就彻底将他笼在里边。
“热身结束,现在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了。”他低着头,眼睛里露出了野狼般泛白的底色:“剑士先生,能不能顶住我的杀招呢?”
王川的袖子里,再度落下一枚尖锐的石子。
他并没有试图握着一柄实体的剑……因为在这里能找到的铸剑材料,几乎都是低劣的木材,又或是韧性不足的石块。
握着这样的废剑,更加不利于剑意的释放。
“三分放,七分留。”王川喃呢着,手中的石子却已经紧扣在食指和拇指的关节之间。
“杀!”洪不怒狂吼出声,整个人的身体再度化作流星。
这一次,他没有再留力拐弯,而是瞄准了王川的身体,彻底锁定了他!
王川知道,这是避无可避的局面。
先前,他还能依靠着极限的走位,来躲避他那恐怖的魔焰……但连神魂都被锁定的情况下,即使自己能够在最危急的关头,避开他的攻击,也不可避免的会被那魔焰灼伤身心。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股冰凉的味道,忽然充斥在他的面前。
“自从听了你讲的经文,我原本四处泄露的杀气,现在终于能够归入鞘中。”项凡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旁:“但为了你,我愿意让它们再度出鞘。”
无形的杀意,就如同一张大网,挡在了项凡心和王川的身前。
“十分感谢,只是……”王川抬起头,脚下的长剑划破长空。
“我不能让他看不起我的剑。”
“更不会让我的剑……”
“在这样的废物手上折断!”
第一百五十六章 线的尽头
项凡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
“你……”她刚伸出手,却只触摸到他离去的风。
“来得好!”洪不怒的身形再度加速,背后的尾焰拉得极长,就像是火箭升空时,那灿烂的辉光。
即使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王川也坚持认为,他这是对魔宗身份的背叛。
身为魔宗之人,就算再嚣张,再狂放,也绝不应该在出手的时候,如此的光明正大,如此的……没有后手。
这样会显得自己很卑鄙,他掏出了手中的石子,如是想到。
那道杀意之网,便是他们碰撞的地方。
洪不怒的右手向前猛推,带着足以焚山煮海的火焰,径直压向了王川的身体。
王川也同样伸出了手。
只不过,他的手中,握着的不是剑形的石子,而是一枚粗陋的,铭刻了诡异符文的石块。
洪不怒的眼中光芒一闪。
本能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剑意……而是一种更加危险的,别的力量。
但一直以来的跋扈,没有让他后退。
“装神弄鬼的东西,是永远无法战胜我的!”他强行突破了杀意之网,让身上笼盖的火焰铠甲,被削弱了大半,依旧要让那蕴含了无尽热量的火球,砸到王川的脑袋上。
对此,王川没有任何的表示。
他只是负责跟他对拳而已。
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的是……
这片天地里,被自己联系的其他东西。
比如说地上一枚看起来很不起眼的石头。
比如说被标记过的树叶。
常媛微眯的眼中,忽然看到了近乎神奇的一幕。
“好熟悉,我好像见过类似的场景。”木樨也在此刻醒来:“这是余川大哥给我看过的,曾经在草原上使用过的。”
“剑阵。”常媛吐出了这两个字。
在那道火球接触到王川之前,先行接触到了那枚诡异的石子。
然后,虚空中那些从孔窍里流出的神识丝线,便同时被拉紧了。
石子,木叶,还有各种各样,事先蕴藏的剑意,就在此刻全数迸发出来,交错纵横如工地上乱堆的钢筋。
然后,这堆钢筋的中心,正是那嚣张跋扈的……
洪不怒。
松开石头,王川的身体缓缓落到地上。
洪不怒的身体,却依旧悬浮在空中。
或者,用悬挂这个词来形容,会更加的贴切一些。
“你是如何做到的?”常媛就躺在他的不远处:“在这样的关头,你居然还来得及布阵吗?”
“如果他不是小觑我,留给我充裕的时间,我或许没办法布置出这样细致的阵法。”一颗石子从空中落下,被王川稳稳的接到手上:“你以为我真有先前说话时候,那种英雄气概吗?”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苟流宗师!”他一丢手上的木剑,把空中挂着的洪不怒直接打落地面:“跟他硬杠……那不是我的风格。”
“正面打不过,就要搞小动作,这是活命的根本。”他看着常媛有些呆滞的脸庞,也没多余的动作,径直伸出手,准备贴近洪不怒的面门。
即使被威胁到了生命,他也依旧没有杀死眼前之人的意思。
因为,在王川的眼里,这个家伙即使活着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毕竟这样一个只会痴傻硬杠的孩子,根本就不适合在魔宗这种尔虞我诈的环境下生活下去好吧,想来他能活得这么滋润,还是靠着老天给予的天赋。
就算再回去多练十年……没这个心机,下次战斗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只不过是站得更高,跌得更惨而已。
这么想着,他的手指逐渐贴近了洪不怒的面具。
一道细碎的线条,忽然出现在他的手指和面具中间。
王川的眼神里,错愕陡生。
他的手指在瞬间变得金光闪烁,却依旧被那条细细的线条,划破了表层的皮肉。
呲的一声响起,王川毫不犹豫地挥起左手,将那片被划破的皮肉割去。
十指痛归心……这么做完之后,他的眼神也变得扭曲起来。
只是,他并没有被痛苦压倒。
而是重新直起腰板,看着线条的尽头。
那是一棵高大的树。
以及一个眼神妖异的少年。
“你们好。”少年笑容可掬地向他们挥了挥手,那些诡异的丝线,也在日光下迅速回收到了他的手指上,悄然消失。
“我们不太好。”王川站到了众人的前方,眼神凝重:“是敌是友,直接说吧。”
“不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他擎着木剑,直指少年的眉心。
“哎呀呀,不要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少年一跃而下,身上的衣衫抖搂,却带给王川一种危险的气息:“我们之间,可有很多东西好聊的哦。”
王川侧过头。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打磨的木剑中心,已经穿了一个洞。
一条细细的丝线,正缓缓沉入地底,再从远处出现,重新收回少年的手指上。
“这是……法器吗,不对。”王川看着那些恍若活物的线条:“这是魔宗的手段?”
“针对北方道门的七十二神通,专门创造的七十二种对抗方式……这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法门的变化罢了,上不得台面。”少年轻轻扬了扬手,面上的表情轻描淡写,就好像是一个清华大学的博士生,提起小学的九九乘法表一般。
王川能看出来……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个手段。
他还有,更加压箱底的,值得自豪的法门。
“你是很少见的,在魔宗还修习剑道和练气术的家伙。”随便掰扯出一道线头在空中摇曳,少年的脸色异常温和:“跟我很像呢……不务正业。”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王川脸色冷淡:“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不是很重要,只不过是,主人和附庸的关系而已。”少年看着脚下死气沉沉的洪不怒:“早料到会是这个样子……支脉就是支脉。”
“你要带他走,我不反对,但是他身上的功勋,得交出来。”王川的话里,没有丝毫恐惧的味道。
“这……我恐怕做不到啊。”少年一笑。
“那么,恕我不能将战利品交给你。”王川上前一步,手中那柄破烂的木剑上,隐有毫光透出。
“不肯吗?”少年手中的线头,像是蛇信一般吐息。
木樨忽然传来一阵惨叫声。
他的身上,多出了一道血口。
“现在……你肯不肯呢?”看着王川丝毫不变的脸色,少年的笑容更加灿烂。
也更令人心寒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控制
王川转过头。
他看向少年的眼神中,不再是先前的淡然。
而是一种看到同类的,分外无奈的眼神。
“我叫方负雪,还不知道阁下高姓大名。”少年拱了拱手,那线条从地下窜出,重新裹在了他的手指上:“不用对我不满,我们是一样的。”
“换做你在我这个位置上,你也会做出同样的动作,对吗?”他逼视着王川。
王川仰头看天。
“也许会,也许不会,都是看心情的家伙事。”他仰头看着那蔚蓝得有些虚假的天空:“你是来跟我们抢功勋的,还是有别的贵干?”
“同样是看心情。”方负雪笑了笑:“心情好了,就只抢功勋。”
“心情不好的话,说不定还会捎带两条人命……不多不少,就两条,毕竟事不过三嘛。”他笑意盈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位十佳美少年。
“草菅人命的家伙……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你就是了。”王川低下头:“要打的话,在下就跟你奉陪到底。”
“只是,如果你再动他们一下。”他的脖子上,绽放出条条青筋。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少年看着咧开嘴巴,露出一口血红牙龈的王川,冷笑一声。
“你上火了。”
王川浑身凝聚的气势,犹如潮水般褪去。
他的腰身,正被一根短短的簪子捅了进去。
“跟我的腰子有仇?”他僵硬地回头,看着眼神妖异的常媛:“就算是被人控制了,也不至于打击我的肾脏吧。”
“你看,我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跟你打架。”方负雪摊开手:“想要收拾你,那实在是太简单了。”
“我们魔宗的人互相之间比试,修为永远就不是放在第一位的。”
“谁更烂,更阴险歹毒,就更容易获得一场比试,或者说一次生死之斗的胜利。”他微笑着说出这些话,像是优雅的英伦绅士。
“你的下线太高了,所以赢不了我。”他提起洪不怒的身体,手中的丝线悄然飘出,将整个人往身后扯开。
“接下来,就不要想着追杀我。”他落在树上,一脸的轻松写意。
“先好好想想,如何应付你这群曾经的……”
“同伴吧。”
……
黑白两色的莲花瓣,重楼重瓣,看起来相当的美丽。
余楚佩正托着这朵莲花,缓缓步入山中。
这个时候的她,不再以项链化作肉身,而是单纯地以一道残魂的姿态,闯入了这个阔大的行宫之中。
即使是魔宗这群老不死,也没能想到,当年不过魔胎境的余楚佩,居然有实力能够凿穿凉山,在这片山腹之中,建造出一片无人得知的行宫。
不为别的,主要是因为凉山本身,就是魔宗的“底蕴”之一。
正常状态下,就算是魔宗的大长老们,也没办法对这片“底蕴”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否则遭受的反噬,将会是难以承受的。
“多少年没回过这里了,果然那群老不死还是没脑子。”余楚佩托着莲花,轻轻塞进了中央祭坛的孔窍中,眼看得祭坛沉没:“无论是什么时候,灯下黑永远都是一条不容忽视的计策。”
没人回答她的自吹自擂,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宫殿内荡漾,萦绕在耳边。
自嘲的笑笑,她伸出手,在重新升起的祭坛上,拍落数百年沉积的灰尘,终于窥见了让自己一声的轨迹,发生转变的神物。
“如果那小子在的话,说不定能够认出这些东西的来源,我就没这种本事了。”她叹了口气,素手轻抚,就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祭坛上边摆着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圣物,而是一块石板。
经过余楚佩的轻抚,这块石板上最后残余的灰尘,也被彻底拂去……八百年的光阴,对这种死物来说,几乎就跟眨了眨眼一样。
若是书卷,金属摆上这么就,恐怕早就破损了吧。余楚佩看着石块,心中有些感慨,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恐怕也没机会在遗迹中,得以窥见这块石板的真实面目。
“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机会,冲入那洞天之中。”她抬起头,看着万里之外的大渊。
那里,是这块石板的产出地。
……
王川一手扯出那枚簪子,别在了腰带上。
鲜红的血,从他的腰部流下,看起来就跟重伤员没什么两样。
只是,在他的身后,木樨和常媛的眼神,都已经彻底妖化。
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绝不是看人的眼神……他清楚地感受到,那如凶兽般毫无道理的杀意。
至于项凡心……她正坐在地上,双目紧闭。
大颗的汗珠,从她的脸上淌下,似乎在作着某种艰苦卓绝的斗争。
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这家伙了。王川重新扭过头,看着木樨和常媛。
木樨的鼻孔中,喷出了雪白的气雾,像是蛮牛一般冲杀过来……
他率先发动了攻击。
“对不住,阿木。”王川紧握拳头。
一阵翻腾的黑气,从他的身体中荡漾开来,恍若脱笼之鹄。细丝一般的黑气,刚一出现,就在空气中膨胀开来,如泡沫板充斥在王川的身旁。
那些细碎的泡沫,也同时裹住了他的伤口,一时半会再看不到明显的伤痕。
“哇哦,真是厉害的神通呢……用对身体有伤害的魔气,去填补自己的伤痕,这饮鸩止渴的方法,我还从没想过呢。”方负雪坐在一旁的树上,夸张地喊着,像是一位大惊小怪的小学生。
当然,是乐于反讽的那种。
“饮鸩止渴,你还真是博学多才呢。”王川扭过头,看着方负雪的脸庞。
他伸出一只手,就顶住了木樨的撞击。
“好像有点东西哦。”方负雪耸了耸肩,轻轻拍了拍挂在树上的洪不怒:“洪兄你看他,似乎变强了诶。”
洪不怒被他拍的颤抖了一下,却没有醒来。
某种更深沉的力量,裹挟了他的神智,就算被这样侮辱,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木樨嘶吼着,将王川往身后推开。
王川闷哼一声,双脚在地上犁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
然后,一道闪烁的光芒,从他的斜后方迅速逼近。
那是常媛的手。
要取王川的命。
第一百五十八章 禅与死
王川猛一转头。
他的手扣在了木樨的脑袋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狰这种东西,不是一昧的狂,就能获得无尽的力量……”他低声喃呢着,将他整个人当成棍子一般抡了出去:“你以为自己是绿巨人呢?”
他的声音很轻,以至于只有自己能听见。
常媛的手,距离他的喉咙,只有一星半点的距离。
但她的手指,已经在王川迸发杀机的剑意之中,被搅动得扭曲起来。
“滚!”王川抡起木樨,重重地砸在了常媛的身上,将她砸飞出数十尺远。
木樨还在挣扎。
“别挣扎了!”王川一拳打在他的脑袋上,直把他打得嗡嗡直颤。
“原谅我。”他将木樨的身子翻转过来,像是扛鼎一般扛起木樨,重重地插进了土里。
随后,他的手指如同清风般扫出。
天池,玉枕,膻中……各大穴位被他的手指扫过,都给木樨带来格外的痛苦。
他的身体上,满是痉挛的痕迹。
随后,他迎来了解脱的一脚。
王川一道扫腿,径直将他从土里扫出,砸到了远处的树丛中。
没有飞鸟升起……早在先前的时候,这里的鸟儿就已经完全飞走了。
高温,杀意,还有那在生命层次上产生的压迫,令这里所有的生灵,都在不要命的逃遁……甚至连那些称霸这片森林无数年的凶兽,都被迫撤离。
因为,这场战团之中,都是些他们惹不起的家伙。
“很好,很棒,你已经成功的通过了前两关。”方负雪看着目露凶光,像是要择人而噬的王川,轻轻地拍了拍手:“现在,到了最后一关……希望你能下得去手。”
王川的脚,在地上轻轻挪开。
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沟壑,已经出现在那。
原本面带痛苦的项凡心,现在已经站了起来。
她的双眼中,那象征着理智和平静的金光,已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红色的,跟她体内杀意相匹配的眼神。
王川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漠视生命,冷酷无情……甚至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残忍。
这跟先前的木樨和常媛不同。危险的本能在告诉王川,如果想要活命,最好趁现在就离开这片战场,跑得越远越好。
只是,这样的话……
不仅方负雪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追击,以自己的伤势,越是拖延,便越是危险。
这个家伙,就像是一只寒夜里的乌鸦,窥见了自己这只猛兽即将倒下的事实……因此他盘桓在身边,不肯离去,就是要等到自己倒下之后,啃啮自己的骨肉和鲜血,以填饱他的肚子。
受伤的猛兽,是跑不过有翅膀的乌鸦的。
疗伤已经来不及了。他使劲地喘了几口气,腰间的疼痛,已经逐渐蔓延到胸腹……那是一种快要失去对身体控制的痛苦。
比之剧烈的疼痛,更要命!
从兜里掏出两把草药,王川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还吃起药来了……我觉得你没有胜算哦。”方负雪拍了拍洪不怒的屁股:“那小妞身上,有远超我们这个境界的东西,应该说是杀意来着。”
“那种东西,即使是我的线,也没办法侵入。”他看着自己手上漂浮的线头:“如果你能赢,我会很意外的。”
王川没有应他的话。
他现在只是一昧地躲避着。
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他尝试断绝自己的情感,还有别的感知……什么嗅觉听觉视觉,这些无关的感知,在这一刻统统都得让位于第六感。
那是神觉……只有修行者能够直接动用的感知。
在平日里,这种感知可以用来察觉危险,可以用来探知敌人的气息,但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跟生死几乎挂在同一条钩子上。
“这种杀意,真是令人叹为观止,难怪先前可以抵御我那么久的神魂控制。”方负雪看着岿然不动的项凡心:“即使是展开了领域的金丹强者,一旦被这些杀意所束缚,恐怕也很难讨得了好吧。”
“如果能够剥夺过来……那么我又能够拥有新的玩具。”他的眼中光芒闪烁,似乎又有了什么新点子。
王川已经举起了木剑。
他的身形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的残影,却被那杀意追赶得越发狼狈。
身体是快不过意识的……尤其是修行者千锤百炼的意识,尤其是那个女人的意识。
转世之人的灵魂,由于经历了两道生死劫,无论如何都要比普通人强悍……但像这种近乎实质化的杀意,王川还是搞不懂产生的机理。
她的前世,究竟留下了多么深重的执念,才会造就今日的杀意?
杀意再临。
王川手中的木剑,径直断成了两截。
他的嘴角淌下了鲜血……内腑里的伤势,已经越发的严重。
没有声音的杀意,在他的身旁再度闪烁。
只有血花喷溅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滴落在草地上,直接让大地为之沸腾。
“终于是到极限了吗?”方负雪的眼中并没有嘲讽,甚至还有为他加油的意思:“像你这样身法灵活的练气士,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现在,我倒是不像你那么快落败了。”
“不然,好不容易开场的大戏,就此落幕……会让人感到失望的。”
王川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
“如是我闻。”他对着那即将降临自己眉心的杀意,吐出了四个字。
千钧一发之际,那道杀意,竟是直接从空中消失。
“哦?转机来了。”方负雪的笑容再度升起:“你这是在念经吗?”
“佛在舍卫国……”王川没有将接下来的经文念诵出来,只是单纯的默念。
一道又一道的杀意,在他的身旁消散开来。
那并不是因为他的经文有什么力量。
而是因为他识海里残留的一点,属于项凡心的魂气,正感应到她心心念念的经文,并将那种意志反馈回去。
方负雪的神魂控制,依旧在发生着效力。
但项凡心内心的经文,已经重新吟唱起来。
她缓缓地跪下,扑倒在地。
天人交战之际……一时半会她也难以醒来了。
王川扭过头,眼神中的森寒,任谁看了都会心惊。
只是,方负雪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他从树上跳下,一步步地走到了王川的前方。
在他的背后,一尊八臂魔相,正完整的生成。
“我可不是只会神魂之术……对于你的境界来说,我始终还是压你一头。”他的笑脸看起来就很欠揍,但王川此刻却挥不动拳头。
他身上的黑气,正在被压制,被收缩。
这可不是什么乌鸦……在身体被紧缩的魔气禁锢的同时,王川的双眼中胀满了血丝。
这至少是一只……
从天降落的八咫鸟!
第一百五十九章 挑衅
“你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方负雪的身上,源源不断的威压潮水般涌出。
王川的脸上,露出了一阵痛苦的神情。
先前的战斗,已经让他的内腑,受到了细碎的创伤……现在被威压一震,就犹如有人在摩擦伤口两边的血肉一般。
“真是令人迷醉的表情。”方负雪看着王川的表情,舔了舔嘴唇:“我想,你的身体一定在承受某种我从未经历的痛苦吧。”
“也难怪呢,以我的身份和智慧,又怎么会像你这样,陷入痛苦和懊悔之中呢?”
王川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
那是长足的忍耐,和濒临疯狂的情绪。
方负雪身上不住地涌出黑气,逐渐化作跟王川先前类似的绳索,将王川束缚起来,像是蜘蛛一般织起了一块庞大的网。
王川就那么被吊了起来。
“我原本还以为,你能够威胁到我的……”方负雪摇了摇头,五根手指逐渐收紧。
随之而来的,是那些黑气绳索的收缩。
“噗。”王川的口中,鲜血流淌下来。
他的血液,也逐渐焦褐起来。
那是被魔气侵蚀的体现。
没了玩心的方负雪,对付半残的王川,几乎没有耗费多余的功夫。
他只是单纯地用自己的“线”,轻易就挡住了王川所有的反抗。
包括重新升起的剑阵,以及虚实皆斩的剑意。
眼神一阵阵的发黑,王川的眼中,方负雪越发模糊。
晃晃悠悠的,就像是一团鬼影。
我要死了吗?在王川的感知里,他的器官一个接一个的衰竭,然后就统统化作尘埃。
他陷入了一种,绝对空虚的状态。
感受不到身体,感受不到外界,甚至连自己都感受不到。
除了那虚空中,宽阔的湖面,没有任何东西,是自己能看到的。
“我就知道,你会遇上这种事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湖中升起:“陷入了必死的绝境,现在已经濒临死亡,即将连本源都化归虚无了吗。”
“楚佩姐!”王川死灰一般的眼神中,升起了希望的颜色。
“我可以救你,但是前提是你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余楚佩留下的神魂碎片,似乎只能循着固定的程序运行:“你愿意接受,断绝自己前路的代价吗?”
王川双眼圆睁。
“断绝什么前路?”他的身体有些发震。
“断绝你修行练气之道这条路。”余楚佩的声音很轻:“你愿意接受吗?”
王川想都没想,点了点头。
现在的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算是余楚佩落井下石,要对他做些什么,他也必须统一……那寄生在自己体内的神通,并没有激发,很显然是因为自己的身体里,存储的能量,根本不足以激发他们的出现。
那么现在,余楚佩留下的后手,就成了唯一的保命之物。
无论是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他都必须接受。
“那么,接好了。”一块巨大的石板,从那片巨大的,空虚的精神之海中生出,砸到了王川精神体的脑壳上。
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王川径直穿过了这块石板。
他的思想之中,忽然就多出了无数的记忆碎片。
方负雪扛起项凡心和洪不怒,正想掉头离去。
被挂在空中的王川,却忽然动弹了一下。
“还没死透吗?”方负雪转过了头。
“死透?”在黑气裹挟之中的王川,缓缓抬起了头。
“你这是瞧不起谁呢?”他并指成剑,剑气流转之间,将那空中的绳索,搅碎成一地鸡毛。
猛然从里边窜出,王川的身体,犹如一只苍鹰般扑落。
带着血痕的嘴角,流出一阵劫后余生的微笑,王川将双手并拢,十道分属不同经脉的剑气,径直迸溅而出,如同集束炮管。
方负雪随手丢开两边的人影,一跃而起,躲过了王川的剑气。
“不过是区区剑气而已,就算命中了我,你觉得我会受伤吗?”方负雪在空中一脚踏出,直直飞向了王川,就像拥有武侠小说中的轻功一般。
唯一不同的,恐怕是他的速度。
一阵尖锐的音爆声,从王川的耳边响起。那如龙的绳索,擦着王川的耳垂过去。
王川甚至来不及抬手,耳旁就多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整个人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王川捂住了自己的左耳,还来不及感慨自己的幸运,那道横飞的绳索,就已经重新倒飞回来。
“哈!”他吐气开声,一拳砸向了绳索的首端。
变硬术瞬间激发,王川的手中,也凝聚了足够的剑气。
交错之间,那绳索忽然散开,化作四根交缠的,更加纤细的线。
随后,猛地一绞!
“破!”王川像个疯子一般,将手臂完整地深入了绳索之中,与那纤细的线条交缠在一起,发出一连串的闷响。
方负雪只是站在远处,手指不住弹跳。
王川的手,被紧紧地包裹,或者说吞噬在其中……
但他并没有坐以待毙,暴露在外的左手拍落大地,轰出了无数的粉尘碎末。
随后,这些细碎的石子高高飞起,径直打向了方负雪的真身之处。
方负雪挑了挑眉,随意地滑动脚步。
密集如雨点一般的石子,在他的诡异步伐之下,竟是一块都没有击中。
“这准头,还玩什么飞剑?”当尘埃落定之时,方负雪重新站回原处:“就算是去集市里耍杂技,这样的准头,也只会被人轰出去吧。”
王川并不答话,只是扯着那根绞住自己手臂的绳索,冲向了方负雪。
“跟我贴身搏杀吗?”方负雪扯开自己的外套,握紧了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无论是怎样的反抗,他的脸上始终带笑。
嘲味,是时时刻刻都不变的主打气息。
王川扯着绳子的右手,猛然砸向了他的双拳。
“你能够扛住我的线这么久,恐怕有某种强化身体的秘术,对吗?”方负雪的双拳一下子化开,像是没有骨头一般缠住了王川的拳头。
配合“线”的力量,王川的手臂,一下子被他翻转过来。
“看来,无论是肉搏还是斗法……你都不如我呢。”
第一百六十章 流星
王川的手,被整个翻转过来。
“跟肩膀和肘部相连的筋骨,一定很痛吧。”方负雪咪咪笑着,手中的力量再度加大,却依旧没能绞断王川的手臂。
他是个务实的家伙,见王川无论如何都不肯付出一只手臂的代价,也就松开了双手,转而去应对王川的另一只完好的拳头。
不然就这么一直挨打,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对吧。
“痛吗?”王川轻轻扭转自己的手臂:“对于我来说,这只不过是家常便饭的痛苦……自从我决定修行以来,品尝过的痛苦,就已经够多了。”
“是吗?”方负雪看着王川毫不在乎的脸色:“那么,如果你落到我的手里,我一定会让你品尝足够的痛苦和屈辱。”
“让你后悔今日,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王川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对眼前这个家伙,已经彻底动了杀心。
“魔宗的家伙,果然都是如此做派。”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用左手扶正了自己的骨骼,轻轻把肩膀处脱臼的筋骨,回到他们该到的地方。
“你不也一样吗?”方负雪看着王川:“先前你动手阴洪不怒的时候,我可是看在眼里呢。”
“如果不是因为我赶过来,恐怕他已经遭了毒手吧。”
王川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嘴皮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东西,除非你支持这玩意的,是自己无双无上的实力境界……他握住了那柄落到地上的木剑,感受到自己的体内,一阵阵的新血涌现出来。
方负雪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妖异的光。
王川与他对视,正好被这妖异的光芒轰了个正着。
“现在,游戏结束了。”方负雪看着忽然点了定脉的王川,露出了放松的笑容:“若不是因为今天那家伙浪费了我的控制神力,我对付你,又怎么需要这么谨慎?”
王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像是一尊雕塑。
“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甚至还有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方负雪砸吧嘴,看着王川:“说说看,你能够忽然满血复活的秘密是什么?”
听着这话,王川抬起了头。
“我能够满血复活的秘密,同时也是你痛苦的来源。”
方负雪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错愕。
一只凶狠的拳头,从王川的手上弹射出去,带着朦胧的金光。
“唔。”方负雪的鼻骨正中拳头,缺少防备的他,径直被王川一拳打飞了出去。
轰隆隆的一阵烟气过后,方负雪的身体,正正地碾进了树木当中。
在这之前,还有一地的残枝败叶,要跟他算账。
“只撞倒了三棵树,这说明我的肉搏水平确实不怎么样。”王川看着自己的拳头:“就算换成木樨,你也要飞出百尺远近。”
方负雪摸着自己的鼻端。
殷红的鲜血从那里淌落,带着熟悉的腥气。
“打伤我了啊。”他喃喃道:“居然玩脱了,真是不凑巧。”
“玩脱了?”王川握紧了手中的拳头:“你这话说早了。”
他团身而上,迎着因强烈的震荡,一时间有些行动迟缓的方负雪,一掌击出。
那些阴险的线头,从地底下瞬间迸发出来,轰向了王川的下三路。
只是,无数更加细碎的剑意,从王川的躯体中流出,搅碎了各处喷涌出的线头。
方负雪避无可避,又挨实了一拳。
他口中鲜血狂喷,原本整齐好看的牙齿,现在已然崩断了好几颗。
“两拳了,你后悔吗?”王川踏步向前,又是一拳。
又是几条古木倾颓。
方负雪就这么被王川一路打进了树林的深处。
只是,当王川再一次出拳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他的拳头。
“够了吧。”方负雪抬起那张不那么俊俏的脸庞,手中五指如鹰爪般勾住了他的拳头:“打了我这么多下,已经够了吧。”
“你又有力气还手了?”王川眼神中的凶煞褪去了些。
一根细线从土里迸出,
王川的脚踝,被这根细细的长线,直接贯通。
“滚回来!”原先笑容可掬的方负雪,猛地将长线撕扯回来:“你他妈的,给我滚回来!”
王川闷哼一声,忍着疼痛,将那根细长的线,随手拔了出来。
“临!”他口中字符轻吐。
那恍若活物的细线,在这个字符之下,瞬间萎了下来。
“兵!”王川的嘴角渗血。
方负雪的身体上,浓郁的黑气正疯也似的遁走。
“斗!”王川咬紧牙关,才吐出这个字。
方负雪的头发披散开来,口鼻中血流不止。
“……”王川的喉咙中,有鲜血涌出。
腥甜的味道告诉他,如果再吐出接下来的那个字,在杀掉眼前这个家伙之前,自己一定会被反噬所杀死。
这是毋庸置疑的。
“没招了吗?”方负雪看着半天喘不过一口气的王川,眼神中的残忍再度溢出。
王川的双手合十。
“如是我闻。”他再度开始念诵经典。
原先已经舒缓过来的方负雪,身上的魔气再度开始泄露。
他的身边,现在已经弥漫了数十尺厚的黑雾……也不知道这家伙的体内,究竟是什么结构,居然能够贮藏如此巨量的魔气。
也亏得这些魔气,替他抵挡了王川念诵的经文,不然现在泄露出去的,就不仅仅是魔气那么简单了……
那是让魔魂流逝,摧毁魔宗弟子道基的狠辣手段!
“为什么,这些经文能够……”方负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个世界的东西,为什么还会在这里来纠缠我!”
王川口中的字符一滞。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那一次召唤。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燃烧的焦糊味。
方负雪骤然抬头。
“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手段吗?”他看着那些飞舞的流星:“真是令人敬畏的手段。”
“你们这些道门的家伙,除了自身以外,永远都带着天威吗?”方负雪重新将目光对准王川:“我的同乡。”
王川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你如果一早说了,我或许会留住你的性命。”他看着那轰然而下的流星,将困在黑气中的方负雪打成齑粉:“不过,像你这样不讲礼貌的同乡。”
“还是插一枪的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命灯中的光影
冲击波从地面上荡开,卷起无数的飞石。
王川双手阻挡在身前,眼神中的遗憾是溢于言表的。
“如果早知道,这家伙跟那个世界有关系,甚至是跟我一样的存在,我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把他留下来。”召唤灵力屏障,王川的气息才稍稍舒缓了一些:“算了,刚打赢就威风得不知天南地北了不好。”
在先前的战斗中,无论眼前究竟站着什么家伙,他都没有退后的可能了。
因为一旦留手,死去的那个,肯定就是自己。
这是毫无疑问的。
说什么留住一条性命之类的……也不好好想想,自己先前是多狼狈多落魄,差点把小命都给整没了,侥幸赢了,就搁这说风凉话,也不知羞?
这么反省着自己,王川重新走出树林。
洪不怒依旧挂在树上,自己的朋友们也还没从昏迷中苏醒。
他走向木樨,轻轻帮他摆正了姿势,不至于让气血阻隔,难以流通。
常媛的气息微弱,他便从口袋里摸出了沾着鲜血的草药。
“腥味是重了点,但现在保命要紧,听得懂的话,就张开嘴巴。”王川轻轻捏着她的嘴巴,看着她顺从地张开,终于把草药塞进了她的嘴里。
这是他在森林中,随手采摘的草药,原先是准备着,有空练一炉丹药,又或者是鞣制成药水粉末之类便于携带的东西,但现在想来是不可能了。
“草药这种东西,一旦打起来,就知道金贵咯。”他喃喃着,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项凡心。
这家伙现在,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突破状态之中。
“般若性空……虽说我也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会对你有帮助。”王川把嘴巴凑到了她的耳边。
突破这种东西,永远都是自己的事情。
外人可以做的,仅仅是在他们突破的时候,给予一些微不足道的指点和帮助。
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到。王川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大树下。
长长的睫毛,在风中闪烁了片刻。
他也合上了双眼。
不管有没有多余的强者在旁窥伺,他此刻是再没有半分的力气。
我已经保护过你们的后背。他如是想着,闭上了双眼。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
凉山上,魔宫中。
无数的油灯,在这座宫殿中闪烁着,灯油从中心的大盏处淌落,穿过每一条灯芯,将整座大殿辉映得金碧辉煌。
忽然,其中的一盏灯开始忽明忽暗。
“那是,负雪的灯?”一个诧异的声音响起。
“灭了也无妨。”方负雪的声音,从灯中响起:“老家伙,把我接引出来!”
“你这像是求人的态度吗?”那诧异的声音语气悻悻,还是伸出了一只光粒组成的大手,将属于方负雪的命灯,从这座命灯之海中提了出来。
而散落的光粒,全数落到这盏命灯之上,汇聚成了一道新的身体。
“拥有身体的感觉真好。”没有捂住什么部位,方负雪就这么大喇喇的从命灯上方跳下,捏紧了拳头在地上挥舞了几下:“你的神通还真是奇特。”
“不然,为什么我会成为看守命灯的家伙?”那声音笼罩在殿内,却不知来源。
方负雪也没兴趣知道他的面目。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获得了一具相当不错的身体……身份很高贵,天赋很高超,绝对是魔宗之内少有的天之骄子。
并且,那位将他召唤过来的家伙,还向他说明了一切。
抬头看向殿内的天顶,他轻笑一声。
“他把你留下来,独自离开,你为什么还要听从他的指令,庇护着我?”他饶有兴味地提出了疑问:“不应该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吗?”
“我要是有心想称大王,那他在的时候,我也同样能当。”那飘忽的声音愣了愣,才如此回答他:“越来越没礼貌了!”
“是吗?我自己可没这么觉得。”方负雪走出命灯殿外:“交易既然已经发生,你我之间除了超脱,就没有别的可能。”
“既然要超脱,心境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计较那么多有的没的。”
“你只需要将我培养起来,然后夺取那遗迹中的书卷,我们就能登上绝巅。”
“当然,在这之前,我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他蹲在地上,手指迅速的移动,将殿内光滑的地板划拉得乱七八糟。
那声音也没有阻止他,只是任由他在这搞破坏。
“你在画什么?”声音稍微近了些。
“我在画一个人。”方负雪的手指松开,一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地上。
那是王川的脸庞。
“这人是谁,就是先前在祭典中击杀你的那位吗?”那道声音充满了好奇:“居然还真有人,能把你这家伙在同境界之下杀死?”
“大意而已……况且他的生命只有一次,但我可以重来。”方负雪站起来:“看他的样子,就算用了些手段,那身体的崩溃也是不可避免的。”
“你的线侵入了他的身体?”那声音问道。
“大概吧。”方负雪耸了耸肩。
他确实用线入侵了王川的身体……但在战斗之中,他似乎并没有发现王川的身躯,有很明显的坏死状态。
不然他也不会被打成硬直的状态,还被一波流星杀得直接重启。
“不过,先前你所说的,都不是他让我感兴趣的地方……我很清楚我的实力,事实上在这些年里,我并非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修行上,这你也知道。”方负雪看着王川的脸庞,眼中饶有兴味:“他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跟我一样的灵魂。”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
“来自那个世界的灵魂吗?”
“没错,他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而且还是同一个时代。”方负雪看着地面的画像,仿佛在看着某种珍贵的宝物:“在这之前,我翻遍卷宗找到的,唯一一个可能跟我来自同一时代,同一世界的家伙,就只有那个不知还是否活着的南瞻宗主。”
“不过现在,我似乎找到了同类呢。”他眼光迷离。
笑意凶狠。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论脑补还是你强
王川再次醒来的时候,星空已经在天幕上点缀多时了。
“你醒了?”还未等到他完全睁开惺忪的眼睛,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一张脸庞出现在面前。
娇美,而带着真诚的担心。
“常媛?”王川揉了揉眼睛:“她们呢?”
“凡心陷入了突破的状态中……随时有可能被传送出去。”常媛指了指大树下,盘腿而坐的项凡心:“我们进来的时候,都是将精气神三基修筑到完满的地步……一旦突破到七品武者,就没有机会再留在祭典之中了。”
“那……木樨呢?”王川继续问道。
“木樨还在睡……他的身体也出现了某种变化。”常媛看着那头鼾声大作的木樨,眼皮微微颤了颤:“但想来不是什么坏事,不然没可能这么舒服。”
王川笑了笑。
“你笑什么,为什么不问问我呢?”常媛在他面前坐下,两只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闪亮:“难道就因为我看起来完好无缺地坐在这里,你就可以不问候我一下吗?”
王川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甫一醒来,就要面临这女人的质问……要不再躺下睡会?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探知过你的情况,还喂了你吃药。”王川捂着额头:“所以不用问,我也知道你肯定没事。”
常媛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难怪,在自己醒来的时候,嘴边会有一阵苦涩的药味,身体里的创伤似乎也没有那么刺痛了。
“现在,是不是要谢谢我呢?”王川看着常媛,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
“谢,谢谢。”虽然有些迟疑但王川还是听到了她的道谢。
这……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王川的脸色有些讶异。
印象中,这女孩无论如何,都要在嘴皮子上逞英雄……就算是没道理的情况下,也非得强词夺理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才对啊?
今天居然破天荒的说了谢谢?
自己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事出反常必有妖?
常媛看着王川呆滞的眼神,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倒以为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喂?喂?”她伸出手,在王川的眼前摇晃了几下:“你没事吧?”
“我……我还好,就是有点震惊。”王川的眼神从呆滞中恢复过来,才发现自己失言。
“震惊?”常媛一脸狐疑:“有什么好震惊的?难道你某些重要部位受伤了?”
王川:“……”
常媛见王川忽然沉默不语,眼睛瞪大了些。
自己不会,真说中了吧……她在心中暗骂自己乌鸦嘴,这家伙虽说长得一般,但毕竟是救了自己,怎么能把别人最隐秘的创伤说穿?
真是太不懂事了,她狠狠地在心里鞭笞了道德小天使一遍。
“不是……”王川看着常媛的眼神,知道她肯定在想些什么不对劲的误会:“我……”
“你不用说了。”常媛忽然鞠躬:“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你的伤痛。”
王川:“……”
你这家伙,好歹让人把话说完啊?
话说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脸上已经出现了这种决绝的眼神?
“如果你不行了的话。”常媛支支吾吾地挤出几个字:“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王川几乎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别看她鬼精鬼精的,关键时刻没什么用场,平时倒是脑补出一大堆有的没的。
“你先听我说完。”他伸出手,挡住了常媛的诉说:“你还不知道,你们昏迷之后,究竟经历了什么吧。”
常媛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确实……”她露出了一阵困惑的表情:“我在昏迷之后,似乎还本能地作战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事实上,你们身上的二次创伤,是我打的。”王川眼神沉凝。
“什么?”常媛睁大了双眼:“是你?”
王川伸出手,指了指远处的树林。
“不仅是你,凡心和木樨身上的创伤,大半也都是我打出来的……毕竟洪不怒的功法都是范围伤害,而不像我那么多弯弯绕的剑意。”
常媛顺着王川的手指,望向了树林深处。
武者的身体远超常人,即使月光虚淡,林木掩映,她也依旧看到了那一处巨大的陷坑,以及无数倾颓的树木。
“那是你打出来的?”她转过头,看向王川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同起来。
“不全是,还有一部分是用那家伙的身体打出来的。”王川回想起自己身魂合一时,那凶狠的战法,胸口都传来一阵肋骨的疼痛:“在你们昏迷之后,或者说你们彻底的昏迷,就是后来的那家伙所造成的。”
常媛的眼神笼上一层阴霾。
“所以,你的重要部位,就是被他所伤?”她看着王川的眼神,有些幽怨,似乎是在后悔些什么。
王川捂住嘴巴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打伤我的,是你。”他看着常媛:“你在昏迷之后,对我动用了法器。”
常媛看向了自己腰间别着的簪子。
上边的血迹,还没有擦拭干净。
“当然,重要部位说的是腰子……不是什么别的地方,你可别想多,我还是很行的。”王川终于找到机会,把误会说破:“我有增幅自己**的法门,不至于被直接戳个对穿,但现在确实还有点痛。”
常媛的目光,在自己的簪子和王川的腰子上来回挪动。
“还行……还行就好,不至于守活寡。”她喃喃道。
王川的眼皮跳了跳。
“不是吧,你不会是说真的吧。”他看着常媛,比面对方负雪都要沉重:“你先前真不是在开玩笑?”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常媛翻了个白眼:“我亏欠了你,用这个人来弥补,你觉得够不够?”
“我挺想说够的……但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对的。”王川的字句都已经不清楚了:“人不可能用来当做交易的物品。”
“够就好。”常媛压根没有去管王川后面说了什么:“刚好我也不喜欢宗门里给我安排的对象,你在祭典结束之后,就来一趟我的宗门,跟我师父见个面就好了。”
“反正,我的未来,是我自己决定的。”她看着王川。
“说跟你,就跟你。”她贴近了王川的脸颊:“不要嫌弃人家哦。”
王川:“……”
……
第一百六十三章 莲花落
看着常媛袅袅婷婷的背影,王川仰天长叹。
不是说这女人不好……虽说有些小毛病,但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段,又或者说智谋天赋背景,都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这样忽然之间贴上来的感觉,给人一种浓烈的不真实感。
再加上,他的脑子里,似乎还有些别人的影子。
算了算了,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有的没的全部丢出脑子外边。
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将心神沉入身体之中,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体。
原先,他的灵魂和肉身,是处于一种介于融合和分离之间的状态……这也是他可以自由离开身体,而不受到限制的原因。
但现在……他看着自己体内,那一层层犹如网格一般,铺满自己血肉的灵体膜,有些迷糊起来。
这样子的话,自己的识海,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如是想着,他开始探索自己这具新身体。
“放弃自己原有的修行道路,踏上新的旅途,就是这个意思吗?”他越是探寻,对自己这具新身体的感悟,便越是深刻。
如果说,原先的身体,是一棵从一个界面,分别向两边生长的树木,那现在的身体,就可以说是交缠在一块的两棵树。
身体和灵魂,分别突破了某种界限,到达了彼此原先无法触及的领域……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王川仿佛可以用身体穿过树木,又仿佛可以用灵魂扛起巨石。
这种状态,让他回忆起了一个人。
“原来如此。”他的眼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精光。
跟他现在这种状态极其相似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就是给自己安排所谓的“另一条道路”,用以拯救自己生命的女人。
余楚佩。
“这种修行方式,无论是魔宗还是道门,几乎都是不存在的,只有在楚佩姐的手上,我才见过这样的能力……”他越是回忆,就越想起了些不对的事情。
比如说,完全处于灵魂状态的余楚佩,能够轻易地在比武中削他。
又比如说,她能够随意地拿起纸笔,不受灵魂本身穿透性的阻碍。
而自己的灵魂在出窍的时候,完全做不到这些。
跟现实的交集,除了产生这道灵魂的身体,就只能触及到别人的灵魂。
“太诡异了。”他伸出手,轻轻插进了树木之中。
然后,他又抽出了手。
常媛此刻正在帮项凡心按摩,完全没有看到这惊悚的一幕……那树木在被王川穿透之后,再抽出来时,居然还是维持了原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简直,就是鬼魂一般的神迹!
“除了这个,好像还有卷轴。”他收回手,重新盘坐下去。
识海之中,那块将他拯救于水火之中的石板,再度敞亮起来。
在光芒的照耀下,王川终于看清了上边的图画。
羿射九日,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女娲补天……一幅幅灵活而生动的画像,展现着这些古老的神话。
王川沉默着,将这块巨大石板上记录的图画,全数看完。
“我就知道,楚佩姐选择我,绝不仅仅是因为什么灵魂强悍之类的原因。”他捂着自己的额头,自嘲地笑笑:“果然,就算她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对于我过去的那个世界,也依旧存在超出我想象的理解。”
这些神话,虽说在前世是十分普遍的东西……但在这个世界,他连影子都没见过。
如果余楚佩不是傻子的话,应该就能理解,修行这种东西,在另一个世界里,似乎有过更加辉煌的样子。
“真是的,以我们之间的关系,直说就好了嘛,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的。”王川看着那石板:“到了现在这一刻,我反而更加相信,我真的能有回到原来世界的机会。”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流速……再加上明显繁盛的修真文明,我几乎可以断定,我们原先那个世界,绝对存在着一些,远比这个世界高级的修行之道。”
“不然,那些前辈们随意穿越世界,然后飞升离去,不是很离谱的事情吗?”他仰头看天:“在这个世界,我可从未听说过,有谁真正到达了飞升的境界。”
……
余楚佩的影子,在地上缓缓拉长。
她的胸口处,被一柄修长的刀刃穿透,淌下的鲜血,弥漫到了影子之外。
“等了这么久,居然就给我这么一个惊喜?”她伸出手,握着刀柄,随手将那柄铁刀扔到地上,任由自己的脸色变得越发的苍白。
那莲花座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只是安静地坐在那。
“你不够资格,坐这张椅子。”一个淡淡的声音,从莲花座的后边发出。
“我就说,一张椅子有什么可能,会向我发动进攻?”余楚佩的鲜血逐渐止住,伤口也合拢起来,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原来你,还活着啊。”
“活着,我当然活着,只要你一天没有倒下,我就不可能会死去。”那深邃的声音,在莲花座下发出。
直到这时,余楚佩才看清了,被莲花座镇压在下方。
那永恒不得动弹的男人。
“我的护道者,久违了。”她撩了撩头发:“没想到你这个老不死的居然也能活八百年,算上你之前的年纪,现在已经有上千岁了吧。”
“大限居然还没到?”她摇了摇头:“还真是蟑螂一般强硬的命啊。”
在莲花座下,头发和胡须遮盖了整张脸庞,甚至蔓延得一地都是的男人,想要伸出手,去移开压在自己上方的莲花座,却跟以往无数次一样徒劳。
“还没死,还能发动狙杀我的魔魂影刃……你也算是我见过的人里,生命最顽强的家伙之一。”余楚佩竖起大拇指:“只不过,我能不能坐上这张椅子,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说着,她的足下,逐渐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金莲。
金莲所覆盖的地面,荡开一阵阵的涟漪,仿佛水面一般。
男人苍白头发后的眼睛,透着一道血光。
他多少年来的夙愿,就是将这个背叛了魔宗,背叛了他的女人杀死。
可今日,他的偷袭没有奏效,反而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在自己的面前踏上宝座?
这么想着,他心中的愤火,几乎要将自己焚烧殆尽。
这……决不能!
一百六十四章 龙影生
项凡心的双眼睁开。
她的身上,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白色光辉。
作为整个队伍中最强横的存在,她的修为,已经无限接近与七品武者,进入这片祭典的初衷,也是为了寻找完美的突破之法。
“按你的话来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在战斗中突破筑基期,就有可能在关键时刻,避开对手的致命一击,离开这片世界?”王川看着常媛,再回想起那片地面没有留存下半点尸体的方负雪,若有所思。
“凡心醒了!”常媛正想回答,却看到了项凡心伸了个懒腰。
她一把冲上前去,抱住了项凡心的腰。
项凡心也自然地把她揽过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真是姐妹情深啊。”木樨用布包着胳膊,吊在半空中,一脸的羡艳:“你说我醒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种待遇?”
“得了吧,在昏迷之前召唤血脉给我那一下,现在想起来还疼。”王川翻了个白眼:“还是说你希望我也像常媛那样,在你醒来的时候,给你来个熊抱?”
“别了别了,我可没有项凡心那么好的身子骨。”木樨直摇头:“你看我只是动用了一次血脉,现在的身体就跟散了架一样,你要是给我熊抱一下,我恐怕就真个好不起来了。”
“你知道不就好了?”王川哼唧哼唧,像只小猪。
常媛看着项凡心越发沉凝的眼神,心知她在心境上,已经有了再度的突破,也不免为她高兴……只是,最重要的消息,自己还没说。
“凡心,你知不知道,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件大事!”常媛终还是开口了。
“你要用他换掉你那未婚夫?”项凡心一口道破真相。
“真是,有他心通的家伙,说什么都没意思了。”常媛嘟起嘴:“我的脸上就这么明显吗?”
“你的心跳加快了,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潮,再结合你之前跟我提到过的,类似的问题,还有你如此郑重的表情……”项凡心将要素一股脑倒出来:“我即使没有动用他心通,也能猜到你想说什么。”
常媛叹了口气。
“还真是没秘密啊。”她背起手,向着王川的方向勾了勾。
王川当做啥也没看见。
“他脸皮薄,你就别逗他了……恐怕木樨还不知道这件事吧。”项凡心凑到她耳旁,悄悄说道。
跟对待别人不同,项凡心跟常媛是真正的铁杆姐妹,绝不是什么塑料闺蜜。
即使一心向往所谓“男性的超凡”,项凡心也依旧没办法割舍跟自己这个再世姐妹的感情……那是从小到大,一个早慧的女孩,跟一个转世的女孩,心灵相通的感情。
王川搁在一旁,呵呵地干笑着。
他没有可以去偷听那两人的话语,但也能大致猜到,这俩女将究竟在说些啥。
无非就是跟自己有关系的……那些有的没的东西。
“余川,你的脸怎么红了?是不是之前的伤还没好?”木樨这个呆头呆脑的货色,声音也不加遮掩:“要不要再吃点丹药?”
王川恨不得把木樨吊起来锤。
这家伙,真是乱鸡儿说……就不能小声点?
常媛和项凡心对望一眼,咯咯地笑了起来。
王川背过身子,仰头看天,长叹一声。
果然女人这种东西,无论再怎么美好,只要真正熟悉了之后……
都会变成一只鸽子。
……
“余川,你怎么忽然熟悉了这里?”坐在飞毯上,众人看着王川不住地闭眼睁眼,对照着这片真实的山川:“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我们的功勋已经差不多够了,现在也没必要去别人手上抢。”王川轻描淡写地说道:“在那场战斗之后,我想起了一些东西。”
木樨呵呵地笑着。
所谓的“功勋差不多够了”,实际上已经占据了目前功勋值的两成之多……就算之后还会不断地有功勋产生,他们四个人身上的功勋,也已经足够那群人抢破头了。
而在那场战斗过后,估计也没谁会不开眼地冲上来打他们的主意。
毕竟,在洪不怒的功勋清零,身边下属也被无声无息的解决之后,众人就算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真有那个碰瓷的资本。
以洪不怒那般的修为,加上最精锐的属下们,都能被那四个人一锅端掉……人数似乎已经不能成为制胜的关键。
这也是王川乐见其成的事情之一。
没人惦记,没人敢动手,就是他发掘宝物的时间了。
“过去无数年,在这里厮杀过的人们不计其数……因为这地方曾经是一片古战场。”常媛说道:“只不过,进入这片山川的,也清楚宝物的难寻,多半都是想要冲上血池榜,想要挤进魔宗四脉而已。”
王川点了点头。
“我现在,就是在往一个宝物的方向过去……只不过八百年前的山川,跟现在的山川,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差别的。”他再度闭上眼睛,校正了方向之后,再度驱动飞毯,在蔚蓝的天空下飞翔。
当然,偶尔也会遇到几只恼人的乌鸦,或是几只好奇的喜鹊。
王川他们也一一打发。
只是,就算这样,他们也被迫在身后拉起一支队伍之后,放弃了飞行。
“大家都觉得,我们获得这样的战绩,相当恐怖……因此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别有用心的家伙们关注了。”常媛在密林中迅速腾跃,看着一旁的王川御剑飞行:“我们要怎么摆脱他们?”
王川低下头,避过一道布满了荆棘的树枝,才缓缓开口。
“不需要避开谁……我想让谁进去,谁就能进去,我不想让谁进去,他们也就没有办法。”他看着自己手中,那早已刻好的龙影:“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常媛还没反应过来。
“我们已经到地方了啊。”王川笑了笑,牵起了她的手。
项凡心和木樨也识趣地站在他们身后。
“现在……欢迎大家来到,我漂浮的故土之上。”王川伸出手,将龙影在一块巨石上摁下。
一阵诡异的螺旋,在巨石上亮起。
随后化归平静。
只不过,那群鬼鬼祟祟的追随者出现的时候。
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焰之路
高耸的城墙,永恒地矗立在此处。
时间的力量,也无法将它的外表染上半点尘埃。
因为,这里是属于精神的世界。
“这是……”常媛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
虽然依旧是q弹水嫩的触感,但她能明显地感受到,这并非自己熟悉的身体。
木樨则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脸上,多出了许多红色的纹路……甚至连身后都多出了一串尾巴。
“这……算是怎么回事?”他看着自己尾巴的眼神,甚至有些惊恐。
只有项凡心和王川看起来淡定得多。
“好奇吗?”王川转过身子,逆着城楼上投射下的光线,看起来异常的温和:“为什么自己的身体,都变了一副模样?”
木樨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眼巴巴地看着王川。
常媛的眼神里,则是释然一般的安心。
只要王川在的话,多大的事情,到了最后应该也能够轻松解决……虽说认识这家伙还没有多久,但他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所以,相信他就好了。常媛整理了下头发,轻笑一声。
“这是一个属于精神的世界,而我们的**,则被压制在了这片世界的最底层。”王川指了指自己的脚下:“很抱歉,在进来之前没有跟大家说清楚,我们这趟旅行,并不是放松的郊游踏青,而是暗藏着死亡危机的探险。”
“如果在指定的时间里,我们没能到达最下方的世界核心,寻回我们的身体,我们恐怕要被锁困在这个世界中……长达百年。”
“而在那个时候,这个小世界,和外边的祭典世界,会产生一个诡异的交缠……换句话说,会重合在一处。”
常媛和木樨的眼神,都是一颤。
“我想你们都很奇怪,明明这是个蕴藏了无数宝贝和秘密的世界,为什么没有人趁机留下来,待上上百年,去寻找秘密提升修为?”王川耸了耸肩:“那是因为,没有人能够在这片世界长久的生存。”
“重合之后的世界,会影响除了这两个世界本身,所有的东西。”
“而只有筑基期的我们,绝不可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项凡心接下了他的话茬。
“简单的说,我们现在没有闲聊的世界,必须立刻行动……不然就会成为惨死在这个世界里的,无人知晓的尘埃。”
“后悔吗?”王川看着常媛和木樨:“这么信任我,却被我骗进了这个世界里。”
木樨摇了摇头。
“富贵险中求,就算你不让我进来,我都会想办法为了机缘争取。”他的心中,此刻充斥着同族女孩,在离别时亲吻的温暖:“我知道,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强者,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
常媛只是轻轻一叹。
“虽说讲得有点难听,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要骗我进来,我也没办法。”她摊开手,却露出一种坚毅的笑容:“只要你还愿意前行,我就会陪着你。”
王欢:“……”
本来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这女孩对自己的信任打消……可为什么现在的结果,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究竟是脑补了多少东西,才会对自己产生这样的依赖感?
太不正常了吧!
“现在要干什么?”项凡心撩了撩头发:“余川大人,是你发号施令的时候了。”
王川咽了口唾沫。
“好吧好吧。”他摇了摇脑袋,把这不正常的世道唾骂了一遍之后,转过身。
手中的龙影徽记,忽然就投影了出去。
常媛注意着他手中的徽记。
那种徽记的力量,既不是魔气,又不是南方的道门灵力,更不是神师们的精神力……那更像是一种四不像的大杂烩。
在王川手中的徽记里,她至少看到了五种不同力量的影子。
而在这之前,她的老师曾经明确告诉过她,这种力量体系,几乎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
因为各种力量之间,天然会存在着许多的隔阂。这些隔阂一旦被存在在一起,就会引发极其严重的内耗。
而内耗,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输出的时候也会受到影响。
一般的正常人,不会使用这样怪异的融合之力……要么就魔气,要么就灵力,总之不可能会出现骑墙的状况。
王川在先前,也是用的魔气。
但现在,一切似乎都发生了改变。
满是铆钉的大门,在龙影徽记之下,缓缓洞开。
一条燃烧的道路,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我们的旅程,一共会经过九道关卡。”王川将石板之下,余楚佩留下的信息,向各位同伴讲述出来:“这是第一道关卡。”
“他原本没有名字,但告诉我这些的前辈,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她称呼这里为——”
“焰之路。”
……
仙舟在空中缓缓停下。
“那就是大渊吗?”钱晓瑜看着那号称永不消散的云团,腰间的长剑,正发出微微的铮鸣声。
“那是大渊上方的阴雷云层……据说是五位跨过了生死玄关的地仙,联手建造的,为了掩盖自己气息的恐怖法宝。”陈秋道坐在她身旁,发挥着“行走百科全书”的作用:“当然,它的作用,绝不仅仅是掩盖气息那么简单。”
“前朝的亡国之君,在彻底绝望之前,就曾经到达过这里。”他的声音里有些慨叹的味道:“他希望能向大渊求援,替他恢复那光荣的正统。”
“只是,大渊方面,并没有回应他的请求,反而联合神朝之人,夺走了属于他的玉玺……当然手段并不是如何光鲜就对了。”
“被夺走了这一切之后,他绝望而落魄,在这大渊之外,亲手了断了自己的生命,并且用自己所有的龙气为誓,诅咒这大渊的天空,终有一天会彻底明亮起来。”
钱晓瑜静静地听着。
陈秋道这家伙,在知识储备上,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只是,当年那个跟他形影不离,大喇喇地挑动自己心弦的少年,已经消失了大半年了。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你觉得,他还活着吗?”她转过头,下意识地向陈秋道发问。
陈秋道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我愿意相信,他还活着,只是活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里。”他斟酌着措辞,不希望伤到眼前这位难得表现出柔弱的少女。
也许不知不觉,他的眼中,也烙上了某位少女的倩影。
只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