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萧随就是个祖宗
“啪!”
莽汉抬手给了她一耳光。
他吐了口唾沫,厉声辱骂:“臭婊子,也敢跟老子讨价还价?要不是老子把你从青楼救出来,你现在还在那里卖呢!”
女子狼狈地跌倒在地。
她捂着红肿的脸颊,仰头哭道:“明明是你们洗劫青楼烧杀掳掠,怎么就变成了救我?你们答应替我寻找夫君,我才愿意委身你们,可是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我夫君的消息,你们根本就是在骗我!”
“操!”
莽汉踹了她一脚,冷笑:“老子当然是骗你的,老子是土匪又不是圣人,还得做善事不成?臭娘们儿,老子今儿叫你知道厉害!”
他当众解开裤腰带。
满身横肉,虎背熊腰。
庭院里响起轻佻的口哨声,喧哗嬉笑不绝于耳,仿佛对这种情景司空见惯。
女子戴着的人皮面具被狠狠扯落。
满头青丝从两颊垂落,夕光里,她的面容娇艳妩媚,微翘的杏子眼透着几分水润无助,流逝的岁月不曾伤害她的美貌,她像是庭院角落的那株美人蕉,孤寂而又美丽,在莽汉的身下徒劳地挣扎哭泣。
南宝衣小脸苍白,轻轻放下竹帘。
为什么这位师姑长得那么像寒老板?
她是从锦官城来的,她知道玉楼春也知道南家,难道……
跪坐在地板上的裴初初,害怕地牵了牵她的衣袖,悄声道:“南大人,咱们要不要出去帮帮她呀?”
南宝衣坐到地上,把裴初初和阿弱抱到怀里。
她背对着窗户,将脸埋进阿弱的颈窝,软声:“土匪面前,咱们都是弱者,咱们救不了她。记着,冲动行事不仅帮不到别人,还会害了自己。”
她不是不想帮那位师姑。
可她带着两个孩子和萧随一个病秧子,她只能如此。
两个小家伙依偎在她怀里,懵懵懂懂地点头。
夕阳逐渐落山,黑暗犹如缱绻墨色,悄然席卷洛阳城。
寺庙里的灯火燃了起来。
庭院里的喧嚣还在继续,那几个被绑架的富商哀求着,却还是被土匪杀害,身上的金银细软全被扒拉了,尸体则埋进了石榴树下的土坑。
而女子的哭泣,始终没有停下。
夜渐渐深了,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饮宴的喧嚣声转移到避雨的走廊里,竹帘外悬挂的灯火更加明亮,微光透过缝隙洒落在禅房,那些土匪的笑闹声就在一窗之隔。
南宝衣紧紧抱着两个孩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外面在闹什么?”
萧随揉着脑袋,突然赤脚走了出来。
他长发披散,披着件松松垮垮的雪白外袍,因为刚睡醒的缘故,脸颊还带着些浮红,黯淡光影中像是绮丽的狐妖。
见南宝衣和两个小娃娃躲在窗下不出声,他不耐地挑了挑眉,提高声音:“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我的药呢?”
南宝衣无言以对。
什么是祖宗?
萧随就是祖宗!
她带着两个小家伙担惊受怕了一整天,这货却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整天,还一醒来就给她惹事!
她“嘘”了声,正要叮嘱他别出声,萧随竟然径直走向禅房门口,大大咧咧地拉开了门。
细雨吹进禅房。
屋里屋外,同时安静如狗。
萧随双手笼在宽袖里,声音清越而不耐烦:“吵什么?别人还要不要睡觉了?!”
南宝衣恨不得缝住他的嘴!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再想躲起来已是来不及,她左顾右盼,示意裴初初和阿弱躲到衣橱里,又拿起妆镜台前的一盒眉黛,匆匆搓黑自己的掌心,胡乱抹在脸上。
土匪霸道,见色起意。
遮掩容貌才是上策。
她走到萧随身边,恭声道:“我家公子路过宝地,想借宿一晚,不小心打搅了各位大哥饮宴的雅兴,恳请各位看在佛祖的份上放我们一马,我们明日就会启程离开洛阳城。”
言外之意,他们不是本地人,不会告发他们的恶行。
土匪们对视一眼。
为首的莽汉明显不信,操起三环大刀,一手拽过那位美人的长发,怒声:“他们是什么人?你是不是偷偷报官了?!”
美人嘴角渗血,被蹂躏得十分凄惨。
她扶着长发,哑声回答:“我没有……他们与我是老乡,爷,您放他们一马,好不好?求您了……”
莽汉松开手,打量萧随的衣袍和佩玉,冷笑:“送上门的生意,岂有不做的道理?兄弟们,给老子把这小白脸抓起来,这般好皮囊,是个雄的爷也喜欢,哈哈哈哈哈哈!”
土匪们跟着哄笑。
转眼之间,走廊里刀光剑影,形势险峻。
南宝衣还没想好对策,就被萧随推到旁边。
他道:“去太守府搬救兵。”
南宝衣踉跄了几步,定睛望向萧随,病弱的美少年,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身形飘逸如游龙,竟然和那群土匪打了起来!
南宝衣咽了咽口水。
萧随,真的身体虚弱吗?
短短十几个回合,他不仅没有身处下风,反而撂倒了几个壮汉。
南宝衣不再犹豫,转身往寺庙外面飞奔而去。
寺门外的白石栓马柱上,拴着土匪们的十几骑骏马。
她解开一匹马一跃而上,疾驰离去。
平等寺里。
萧随撂倒了七八个土匪,一手撑着美人靠剧烈咳嗽。
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连白纸折扇也沾染上梅花般的血渍。
灯笼血染,他脸色苍白如纸。
莽汉白白折了那么多兄弟,怒不可遏:“格老子的,给我杀了他,谁杀了他,老子重重有赏!”
“且慢——”
萧随出声。
他听着马蹄远去的声音,抬起眼睫,突然绽出一个妖孽般的微笑:“让我与你们首领谈谈?”
……
洛阳古城,巍峨古朴。
绵绵细雨也阻拦不了夜市的热情,来自异族的胡姬当街卖酒,被雨水沾湿的红罗裙勾勒出窈窕曼妙的身段。
南宝衣来不及欣赏她们的万种风情,骏马像是穿过雨幕的一支羽箭,朝太守府方向一路疾驰。
终于抵达太守府,已是黎明。
她匆匆登上府门前的台阶,正要叩门,府门却从里面被推开。
几名管事踏出门槛,议论道:
“咱们老爷真是转了性子,平时一向吝啬,今儿竟然吩咐善待地牢里的那两个囚犯,还要给他们准备好酒好菜。”
“嘿嘿,我估摸着,咱们老爷怕是看上那姑娘的美貌了!”
第242章 是她不值得信任吗?
南宝衣收回叩门的手。
他们口中的“两个囚犯”,是谁?
说起来,抵达洛阳两天,她还没听到过沈议潮和寒老板的消息,他们是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巡游洛阳,按道理来说不该了无音讯。
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试探道:“几位大哥,请问这是太守府吧?我,我家族蒙受不白之冤,听说钦差大人来洛阳巡游,所以特意赶过来向钦差大人伸冤告状,只是我一路打听,都没听见钦差大人的消息……”
管事们对视几眼,揶揄笑道:“钦差大人?我们洛阳哪有什么钦差大人,你怕是听岔了!”
他们没再搭理南宝衣,说说笑笑地去逛早市了。
南宝衣蹙眉沉吟。
这群管事提起沈议潮时满脸轻蔑,绝对是见过他的。
可他们却说,洛阳没有钦差大臣。
他们无视沈皇后,直接否定沈议潮的存在,摆明了是在和朝廷作对。
洛阳的世家,在打什么主意?
她没有直接去见殷太守,骑着马绕了一圈,走到太守府的后门。
后门偏僻,侍卫们将一卷卷草席扔到马车上,往城外运去。
草席不经意剥落一角,南宝衣便看见惨白的手露了出来。
那是死人的手。
太守府的人,在往城外运送死人。
南宝衣抓紧缰绳。
沈议潮贵为钦差,身边带了很多随行人员,这些尸体有没有可能是他的侍卫?
而他和寒老板因为还有利用价值,所以被殷太守关进了地牢,成了管事们口中的“两个囚犯”。
太守府的举止藏有谋逆之心,对大雍皇族大不忠,如果贸然请他去救萧随,恐怕她和萧随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少女思量片刻,独自返回市坊,拿银钱雇了一群镖局镖师充当打手,重返平等寺。
然而寺庙里人去楼空。
不仅土匪不见踪影,就连萧随和阿弱他们也悄然无踪。
南宝衣又惊又怕汗流浃背,连忙叫镖师挖开石榴树,然而土坑里并没有萧随他们的尸体。
她又在禅房翻找了一遍,发现他们的行李不见了,只有她的被剩了下来。
她孤零零走到廊下,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萧随那么聪明,果然不会有事。
他们大约已经顺利脱身,只是萧随智多近妖,故意把她推开,是想避着她做点什么吧?
但为什么要避着她呢?
是她不值得信任吗?
南宝衣难过地背起自己的行囊,失落地走出平等寺。
她回头,那尊二丈八尺的金身佛像端庄慈悲,正安静地俯瞰她。
这一次,南宝衣清楚地看见佛像两目垂泪。
她仰头望向天空,古城天空碧蓝如洗,没有落雨的痕迹。
她登上高台,捏着手帕为佛像擦泪,可是直到泪水染湿她的手帕,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老镖师负手站在佛像底下,感慨道:“佛像垂泪,是为凶兆。古史记载,上百年前异族入侵之前,曾有佛像垂泪的奇观,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也能看到这一幕……看来,洛阳城又要有浩劫了。”
南宝衣怔怔地收回手帕。
暮春之月,榴花火红。
南宝衣想着那个戴着人皮面具的美人,想着被关在太守府某个地方的寒老板,想着洛阳的水患和土匪,想着世家的野心,在温暖的春日里,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萧弈和沈议绝的军队还没有抵达洛阳。
南宝衣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逛了一圈,左思右想,决定还是要去太守府。
寒老板和沈议潮都在那里,她扮做侍女混进去,说不定能得到他们的消息,到时候再和二哥哥他们汇合,一起救人也是不错的。
刚起了这个心思,就看见悬挂着“殷”字灯笼的马车,徐徐穿过街市。
南宝衣眼珠一转,突然跪到在路边,哭得十分凄厉。
马车徐徐停下。
玉白的小手拨开车帘,容貌美丽的青衣少女探出脑袋,好奇地望向南宝衣,问侍女道:“她在哭什么?”
侍女恭声:“奴婢下去问问。”
她走到南宝衣跟前:“好好的,你哭什么呀?如此凄厉,惊扰到我家姑娘了。”
南宝衣抬袖捂着眼睛,哽咽:“卖身葬父。”
侍女愣了愣,往她左右看了看,愣是没看见她父亲在哪儿。
她走到马车前,狐疑道:“姑娘,她说她卖身葬父。”
“好可怜……”青衣少女蹙起眉尖,从袖袋里取出一包银两,“拿去给她吧。”
“姑娘,奴婢猜她是个骗子。卖身葬父的骗子可多了,不过人家好歹还找个男人假扮尸体,她连道具都懒得准备,真是骗子中的骗子!”
青衣少女仔细望向南宝衣。
她的哭声是那么凄厉,何止像是卖身葬父,简直像是被人刨了祖坟。
她怜惜道:“你别总把人往坏处想,也许她阿爹的尸体被山中猛虎吃了,所以咱们才没看见也未可知,多孝顺的女孩儿呀。”
婢女无言以对。
南宝衣也没料到,殷家姑娘如此好骗。
她抹着泪儿登上马车,可怜兮兮道:“多谢姑娘相救,从今往后,我就是姑娘的人了。”
殷穗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也是无父无母的人,我知道失去阿爹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南宝衣疑惑:“你不是殷家的女儿吗?”
殷穗温温一笑:“只是养女。”
她的眼睛里藏着黯然和悲伤。
因为太过清瘦,雪白的衬袍领口略有些松,隐约露出一截玉白锁骨,锁骨四周遍布青紫淤痕,像是遭受过虐待。
捕捉到细节的南宝衣挑了挑眉,然而终究不便追问。
顺利进入太守府,南宝衣领了一套府中侍女的罗襦裙。
她学府中侍女,也梳了个兔子髻,认真绑上红色发带。
镜中少女十八岁芳华,穿梨花白对襟窄袖衫,外面套着件短小的朱红绣花褙子,十二破交嵛裙灿如榴花,青春的面颊饱满白嫩,容貌格外娇美动人。
“一点儿也没有丫鬟的样子,太引人注目不好……”
她呢喃着,忍痛将妆容画得丑陋了些。
镜中的少女看起来终于平凡很多之后,她端起红漆托盘,兴冲冲在太守府里游逛起来。
可是太守府的屋舍楼台多达百座,她完全猜不到寒老板会被关在哪里。
明天见鸭
第242章 带我出城去见雍王
南宝衣游荡了一个时辰,仍旧一无所获。
她走到大厨房,无聊地在庭院石桌前坐了,吃起托盘上的花糕。
不远处石榴树下,聚集着一群择菜闲聊的厨娘。
她们见南宝衣面生,好奇问道:“你是谁的丫鬟,大白天的不伺候主子,怎么跑到厨房躲懒来了?”
南宝衣瞳珠微动。
厨房是八卦最多的地方,或许可以向厨娘们打听消息。
她露出乖巧的笑容,捧着托盘跑到石榴树下,脆声道:“我是才进府的丫鬟,对太守府的规矩不熟悉。我这里有新炒的瓜子,喷香喷香的,姐姐们要不要尝尝?”
离晚膳还有段时间。
厨娘们乐得清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纷纷抓了把瓜子嗑。
南宝衣学着她们的样子,边嗑瓜子边问:“姐姐们,殷太守是什么样的人呀?府里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我胆小,好害怕做错事挨打哦。”
厨娘们笑了起来,一位胖厨娘温声道:“我们太守老爷除了小气,也没什么大毛病,你好好做事,不会挨打的。”
南宝衣乖巧地点点头,还想套点话出来,厨娘们已经开始聚精会神地议论哪个管事夜里不中用,给男人吃什么能大补的话题。
南宝衣嗑着瓜子儿,压根插不进话题。
正打算默默溜走,一位管事走了过来,扯着嗓子问道:“厨房还有好茶没有?咱们那位贵公子挑嘴得很,非得喝上品碧螺春,麻烦死了!”
“嘁!”胖厨娘鄙夷着,抖掉围裙上的瓜子壳儿,骂骂咧咧地往厨房走,“阶下囚还敢挑三拣四,就该拿开水给他涮嘴!”
贵公子,阶下囚……
南宝衣抓住了两个关键词。
她抱着托盘悄悄离开石榴树,在厨房院子外面没等多久,就看见管事捧着茶叶罐走了出来。
她跟在管事后面,一路穿过照壁和游廊,终于走到一个偏僻的别苑,别苑门口有重兵把守,她进不去。
她徘徊了两刻钟,实在想不出偷溜进去的办法,只得暂时返回殷穗居住的院子。
“我的小祖宗!”殷穗的贴身侍女着急地迎了上来,没好气地揪了下她的耳朵,“叫你端茶点,你端到哪里去了?!姑娘等了你整整两个时辰!你自己看看,天都黑了!茶呢,糕点呢?你怎么就抱了个空荡荡的托盘?!”
南宝衣讪讪。
她揉了下耳朵,暗道茶被她喝完了,糕点也被她吃光了。
然而找到了寒老板和沈议潮的线索,哪怕挨骂也是值得的。
她用迷路当借口糊弄了过去,笑眯眯问道:“姐姐,夜里可要我给姑娘值夜?”
侍女的表情微微一变,眼底掠过几分难过。
她道:“姑娘不需要值夜,你安安稳稳睡着就是。”
说完,像是生气似的沉着脸走开。
南宝衣歪了歪头。
哪有大户人家的姑娘不需要值夜的,殷家真是奇怪。
夜渐渐深了。
南宝衣在榻上辗转反侧,把那座别苑的位置在脑海中反复记忆了一遍又一遍。
屋外的风吹开花窗,灌进些微凉意。
她起身关窗,却听见昏暗的院子里,隐约传来女子的哭泣。
她披了件大袖,提一盏灯,循着哭声穿过回廊,那哭声竟是从殷穗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屋外果然没有值夜的丫鬟。
她悄悄摸到窗下,透过花窗间隙望去,两个华服高冠的年轻郎君,正嬉笑着百般凌辱殷穗。
白日里美貌温婉的青衣少女,衣衫尽褪,纤细白腻的手臂被折成奇异而凄美的弧度,在他们身下辗转哭泣。
他们调笑:
“哭什么?等明儿父亲称帝,我就是皇太子,到时候我封表妹一个侧妃当当,你有什么不乐意的?都伺候我兄弟半年了,你少在这里装贞洁烈女!”
“说起称帝的事,哥,萧道衍和沈议绝已经带着军队逼近洛阳,父亲让你挑选的精锐,你选好了没有?”
“放心,五百精锐早已准备妥当。只要他俩来太守府参加宴会,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听说这两人都立过赫赫军功,可惜,到了我洛阳城,他俩就算是龙,也得给爷盘起来!”
“嘿,哥哥威武!他俩在哥哥面前,哪算得上龙,分明就是虫!”
“哈哈哈哈哈!”
寝屋里又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各种荤话层出不穷。
南宝衣默默收回视线。
这两位郎君,料想就是殷太守的公子。
怪不得殷穗身上有那些青紫伤疤,怪不得侍女提起不需要值夜时那么难过,原来是因为殷穗被这两个畜生夜夜玷污。
她转身盯着黑暗的园林,小脸神情严肃。
到了下半夜,殷家的两位公子终于离开了寝屋。
南宝衣端着热水踏进内间,浑身是伤的姑娘,披着件洁白的寝衣,正黯然伤神地清理自己。
见她进来,殷穗愣了愣,连忙拉过锦被遮住自己,难堪地笑了笑:“宝衣怎么来啦?我,我夜里不需要伺候的。”
她笑起来时眼睛里有光,仍旧是那么活泼温柔。
南宝衣拧了一把热毛巾,坐到榻上,怜惜地为她擦脸。
她认真道:“殷姑娘,这样的日子,你想过一辈子吗?”
殷穗面带失落:“爹娘亡故,我幼时就被送到了殷家,全家财物都被殷夫人夺走,我就算想走也是走不了的。宝衣——”
热毛巾按在她残破的嘴角,痛得她轻哼一声。
南宝衣倾身覆在她耳边:“我有个主意,可以让你摆脱殷家这群畜生。”
殷穗不可思议地望向她。
少女在明亮的灯火中弯起眉眼,丹凤眼漂亮大胆的像是狐妖。
她轻言细语,把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
殷穗吃惊得张圆了嘴巴,像一只震惊的兔子。
南宝衣合拢她的小嘴:“殷姑娘,借着朝堂势力镇压殷家,是你摆脱他们唯一的办法,所以,你得帮雍王和沈将军。你进出太守府很方便,能否带我出城去见雍王,告诉他不要赴太守府的宴?”
殷穗呆呆注视着南宝衣。
眼前的少女又勇敢又有主见,不像她,逆来顺受懦弱不堪……
她被南宝衣的勇气所感染,沉吟良久,认真地点点头:“我愿意一试!”
……
晨风四起,露水从草木间簌簌滚落。
十万军队在田野间安营扎寨,正对着浓浓雾色里的洛阳城。
萧弈走出营帐,从兵器架上拿了九尺陌刀,打算晨练。
转了转陌刀,却看见沈议绝坐在不远处的谷堆上眺望洛阳城,露水沾湿了他的两肩和眉眼,神情十分冷峻阴鸷。
萧弈挑了挑眉。
这家伙,该不会彻夜未眠吧?
第242章 见到二哥哥,难免激动
萧弈高声唤道:“沈议绝。”
沈议绝跳下谷堆,拍了拍黑袍上粘到的草叶,神情冷漠:“何时进城?”
萧弈倚着陌刀,眼神戏谑,勾唇而笑:“这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着急追媳妇呢。”
沈议绝黑着脸与他错身而过。
走出几步,他突然驻足,沉声道:“你与皇太子性格迥然不同。你言语轻佻行事懒散,毫无你兄长的严谨认真。将来,恐怕担不起萧家的江山社稷。”
萧弈转身,含笑注视他的背影:“本王言语轻佻,却仍旧拿下了南越十郡。本王行事懒散,却仍旧能够在长安立足。担不起萧家的江山社稷?沈议绝,若我萧家的江山社稷需要你来扛鼎,你是会帮沈皇后,还是会帮萧氏皇族?”
军队都在远处操练。
沈议绝亲自训练出来的十万精兵,个个彪悍勇猛。
呼喝声响彻田野,然而这里却十分寂静,能听见晨风吹过的声音。
沈议绝抬手,摸了摸左眼下的刀疤。
他没给萧弈回答,沉默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萧弈低笑一声,没有追问,在空地上从容不迫地练起刀法。
收服人心,有时候就像钓鱼。
对付沈议绝这种大鱼,绝不可操之过急。
一套刀法犹如行云流水。
低调的青皮马车缓缓靠近。
车厢里。
殷穗穿着男式圆领青袍子坐在马车里,紧张地揪住袍摆,激动的连嗓子都哑了:“娇娇,我是第一次扮男装,也是第一次偷偷混出洛阳城……刚刚咱们在街上更换马车甩掉随从的时候,我都要吓坏了,好紧张好刺激呀,我好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南宝衣讪讪。
殷家的姑娘,真是别具一格。
她挑开竹帘。
官道两边,军帐连营。
那么多士兵都在操练,可她一眼看见的,却是主帐前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金冠束发,羽黑色织金窄袖劲装勾勒出颀长身姿,黑色革带更添几分挺拔凛贵,沉重的九尺陌刀在他手中运转自如,最是那张冷峻昳丽的面容,令他在千万人之中犹如鹤立鸡群。
她看着,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容。
殷穗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赞叹道:“那位就是雍王殿下?果然龙章凤姿,妙不可言。只是娇娇,你笑得忒傻了些,给人看见要笑话你的。”
南宝衣害羞地咳嗽两声:“见到心上人,难免激动……”
马车在官道边徐徐停下。
南宝衣跳下马车,径直奔向主帐:“二哥哥!”
萧弈收刀,寻声望去。
他家的小姑娘,踩一双牛皮小靴,穿朱红色暗花纹圆领袍,发髻上扎着长长的红缎带,穿过田野跑来的样子娇俏极了。
他下意识张开手,把小姑娘抱进怀里。
甜甜的芙蓉花香扑面而来。
萧弈深深嗅了一口她的发香:“几时抵达洛阳的?”
“前几日就抵达了,”南宝衣欢喜地蹭了蹭他的胸膛,“二哥哥,我有好多话要与你说!”
她先是引荐了殷穗,又倒豆子似的把洛阳城的情况讲了一遍,却因为太过激动而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殷穗听得满头雾水。
她好奇地望向萧弈,却见他眉眼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注视着南宝衣的眼神里藏满了温柔和纵容,时不时点头附和,竟是完全理解对方的话。
要爱到怎样的程度,才能拥有这样的默契呢?
“情况就是这样,”南宝衣正色,“所以你和沈议绝暂时不能进城,得和殷斯年谈判才成。”
萧弈思量着,还没说话,沈议绝从隔壁军帐走了出来。
他本就没有休息好,如今脸上更加阴鸷黑沉,冷冷道:“殷斯年好大的狗胆。私自囚禁朝廷命官,殷家,是想造反?!”
南宝衣点点头:“可不嘛?不止囚禁了沈议潮,连寒老板也一起囚禁了,殷家男人好色成性,寒老板貌美如花,也不知道会不会被……”
她意味深长,戛然而止。
沈议绝紧紧握住腰间佩刀。
左眼下的刀疤更显狰狞,他沉声:“现在就攻入洛阳城!”
“不妥。”萧弈否定,“带领军队进城,会和当地世家起冲突,容易发生战争。”
沈议绝一字一顿:“本将军从不畏惧战争。”
萧弈讥讽:“你可以不畏惧,但是洛阳百姓呢?洛阳城人口百万,如果两军发生巷战,最后会造成大量百姓伤亡,这个责任,你沈将军担当得起?”
沈议绝陷入沉默,眉间的川字却仿佛能夹死苍蝇。
南宝衣瞅瞅萧弈,又瞅瞅沈议绝。
片刻后,她笑道:“沈将军不要这么紧张嘛,我骗你的!软禁是真,但殷太守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反而好吃好喝地款待着。”
沈议绝顿了顿,虽然没说话,但握刀的手却明显放松了些。
南宝衣和萧弈对视一眼。
她丹凤眼里掠过不怀好意,脆声道:“虽然殷家没有欺负寒老板,但是不知道沈议潮有没有欺负她。毕竟,他曾和寒老板有过露水情缘,如今又对她情根深种甚至不惜违背道义掳掠她,当真是用情至深……我要是寒老板,我定然旧情复燃,感动死了呢。”
沈议绝脸色更黑。
他好讨厌南宝衣。
每次听她说话,心情就跟激流勇进似的忽上忽下。
他冷漠地睨向南宝衣:“你以为,她跟你一样蠢?”
南宝衣:“……”
争辩归争辩,人身攻击就没有意思了。
沈家的郎君果然小气。
她道:“沈将军,你这么在乎寒老板,你是不是喜欢她呀?”
沈议绝是一刻也不想跟南宝衣相处下去。
他面无表情:“绝无此事。只是不愿意失去一个用得顺手的侍女而已。”
说完,转身就往军帐走。
他走得太急。
藏在宽袖里的胭脂眉黛瓶瓶罐罐,哗啦啦掉落满地。
其中还有好些珍贵的金银首饰。
南宝衣好奇地伸着小脖子去看,掩袖窃笑:“二哥哥,咱们沈将军真是体恤下人,这大老远的,还特意给侍女买了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呢。”
萧弈转了转陌刀,似笑非笑:“铁汉柔情,沈将军当真是怜香惜玉的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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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二哥哥这样的情场老手
沈议绝背对着两人,身体绷直如弓弦。
过了片刻,他仿佛并不在意那些瓶瓶罐罐金银首饰,以无所谓的姿态往军帐走去。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他突然转身,一声不吭地弯腰捡起那些东西,宝贝似的拿衣袖擦拭干净,才好好地藏进袖中。
他没看南宝衣和萧弈一眼,黑着脸快步奔进军帐。
帐帘垂落。
南宝衣立刻爽快地大笑出声。
笑够了,她晃了晃萧弈的衣袖,软声道:“二哥哥,幸好他走得急,我刚刚憋笑憋得可难受了,就怕笑出来叫他尴尬!”
萧弈转着陌刀,同样眉眼带笑:“寒烟凉自告奋勇去沈府找机密,机密没搞定,却搞定了机密的主人……这份功劳,当居第一。”
因为太守府设鸿门宴的缘故,进城的事情被耽搁下来。
两个姑娘留在军帐用午膳。
萧弈也不用膳,专门盯着身边的小姑娘,半个月没见,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南娇娇瘦了。
他开始不停往南宝衣碗里夹肉:“多吃点。”
南宝衣捧着陶瓷小碗,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肉片,娇美的眉眼忍不住耷拉下来:“二哥哥,我吃不下这么多,会吃胖的。”
“胖点好看。”
“不好看。而且吃不完要浪费的。”
“你先吃,吃不完我来吃。”
殷穗与他俩同桌而食。
她吃了小口米饭,好奇又羡慕地望着两人,娇娇只吃了半碗饭,碗里还剩很多肉,雍王殿下竟然毫不嫌弃,接过她的碗继续吃。
她有心为小别胜新欢的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于是放下饭碗,温声道:“娇娇,我从没见过军队,我去外面走走看看,你慢慢吃,千万别着急。”
南宝衣目送她离开,突然转向萧弈,小手一伸。
萧弈挑眉:“作甚?”
南宝衣歪头:“沈议绝那个铁疙瘩,都知道为寒老板准备礼物,二哥哥这样的情场老手,难道没有为我准备礼物?”
“谁是情场老手?”萧弈不悦,屈指弹了下她的脑门儿,“我明明只与你一个姑娘好过。”
南宝衣捂着额头笑。
萧弈便也跟着笑,起身走到屏风后面,取出一个檀木匣子来。
他把匣子递给南宝衣:“行军的时候经过不少城镇,沈议绝非要逛胭脂铺子和首饰铺子,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他买了些不同地域不同风情的首饰,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继续吃饭。
南宝衣打开檀木匣子。
金灿灿的首饰映入眼帘,也有翡翠玛瑙珍珠等物。
她一件件拿出来看,小脸上带着盈盈笑容。
她逐渐想象出一副画面:
首饰铺子琳琅满目,二哥哥和沈议绝手拉手走了进来。
走了半圈,沈议绝拿起一支金钗,翘着兰花指温柔道:“这支海棠金钗好美啊,烟儿戴在头上,定然十分合适。”
二哥哥挽袖拿起另一支金钗,柔声道:“海棠俗气,不如莲花高洁。沈兄还是买这支莲花金钗吧?想来更能讨女人喜欢。”
“果然是呢,没想到萧兄如此有品味,萧兄真是高雅之人。”
“沈兄谬赞。我也想买点首饰送给我家南大人,沈兄可有什么建议没有?”
南宝衣抱着木匣子,笑容逐渐变态。
萧弈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又在浮想联翩,想的准不是好事。
他不爽地拿过木匣:“不送了。”
南宝衣眉眼弯弯:“二哥哥你别生气嘛,我只是随便想想。对了,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她低头,从怀里取出一枝牡丹。
可惜闷了太长时间,清晨还鲜艳欲滴洁白胜雪的玉楼点翠,竟然已经打蔫儿了。
她惋惜:“不好看了……”
萧弈接过那枝牡丹。
台阁型的重瓣牡丹,花大色艳,花姿绰约。
洛阳城三分美貌,全在这牡丹里了。
他转了转牡丹,神情难得的冷峻凝重。
洛阳不仅是陪都,更是中原的军事重镇,官道连接东方齐鲁大地,是齐鲁郡县向长安进军的重要路线枢纽,对大雍而言意义非凡,甚至比西南十郡还要重要。
想与沈皇后分庭抗礼,想重掌大雍,就得控制洛阳。
他,想掌控洛阳。
萧弈吻了吻南宝衣的额头,郑重道:“娇娇送的这份礼物很好,我很喜欢。”
午后。
春阳依旧温暖。
因为寒烟凉还在太守府,所以南宝衣决定和殷穗一起返回府邸,继续充当探听消息的卧底。
萧弈深谙小姑娘倔强的性格,没有阻拦她。
青皮马车徐徐启程。
南宝衣从车窗探出脑袋,朝萧弈使劲儿挥手:“二哥哥,没有万全之策,你可千万别轻易进城!要小心哦!”
萧弈略一颔首。
马车扬起尘埃,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沈议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沉声道:“当真不进洛阳?”
“进。”
“何时?”
“明日。”
沈议绝微怔:“殷斯年有谋反之心,在太守府设鸿门宴,只等你我自投罗网,就这么进城,是不是太过轻敌?南宝衣刚刚还叮嘱你,叫你不要轻易进城。”
萧弈望向他:“沈将军胆怯了?”
“本将军从不胆怯,却也从不做白白送死的蠢事。”
“并非送死……”
萧弈把玩着那枝牡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殷斯年蔑视皇族有不臣之心,咱们总得给他点教训。本王一个人能打下西南十郡,沈将军,你我合作,区区洛阳城,又算什么?来都来了,自然要叫殷斯年知道大雍仍旧姓萧,叫他知道,大雍并不缺忠臣良将。”
沈议绝双眉紧锁,盯着眼前的年轻皇子。
春风吹过中原的田野,他的织金锦袍猎猎翻飞,高姿风流。
这一趟洛阳剿匪,明明自己才是主帅,可是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然习惯了做什么之前都要先问萧道衍一句。
萧道衍看似轻佻慵懒,却偏偏有种令人臣服的力量……
萧弈转身,丹凤眼锋利而漂亮,笑问:“沈将军,咱们一起去把太守府搅个天翻地覆,一起去夺回你的美人,如何?”
第242章 踩着他的尸体名扬天下
沈议绝握紧双拳。
长安人最讲胆识,最讲义气。
萧道衍在锦官城那种偏远地方长大,尚且不害怕龙潭虎穴,他一个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又怎么能落於下风?
他郑重点头:“愿奉陪到底。”
……
另一边。
南宝衣和殷穗回到太守府,已是黄昏。
南宝衣匆匆坐到妆奁前,拿眉黛香膏小心翼翼地遮住自己的美貌。
殷穗坐在榻上,一边扭着手帕,一边看她梳妆,不解道:“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为何还要扮丑?真是可惜了这副天赐的容貌,白天的时候多好看呀。”
南宝衣对镜笑了笑:“对我来说,殷府是个危险的地方。一切容易招惹祸患的东西,都必须藏起来。”
殷穗垂眸思量,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娇娇,你好聪明呀,如果我有你一半聪明,就不会被殷夫人夺走所有遗产,更不会沦落成殷家兄弟的……”
她抿了抿小嘴,悄悄红了眼圈。
南宝衣讪讪。
她上辈子,不知道比殷穗蠢笨多少倍呢。
她顶着两道大粗眉,挪到殷穗身边,握住她的双手:“聪明固然很好,可是坚强也很重要呀。你被殷家逼迫那么久,却仍旧愿意保持善良,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人,在我看来,你已经很厉害了!”
殷穗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她迟疑地望向南宝衣,少女凤眼明亮,认真地点点头:“殷穗,你很厉害的!”
明明温暖得想哭,可是殷穗瞧见南宝衣的两道大粗眉,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娇娇,你眉毛画得好像两条大虫子,快去洗洗吧!”
南宝衣捣了她一下:“我好心安慰你,你却笑话我!”
两个少女打闹着滚在床榻上,又在房中互相追逐。
笑闹里,南宝衣拿了眉黛,也给殷穗画上两道大粗眉。
殷穗笑得直不起腰,拿出珍藏的大红口脂,给南宝衣画上一张血盆大口,仿佛刚吃过小孩儿。
打打闹闹地用过晚膳,两人正打算一起沐浴更衣洗掉妆容,一位年轻郎君出现在门槛外,屈指叩了叩敞开的槅扇。
南宝衣闻声望去。
郎君穿圆领藏青袍,虽然容貌英俊深邃,但气度清冷阴郁,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两银钱似的。
殷穗明显紧张起来,抓了抓裙摆,起身福了一礼,颤声道:“大表哥……”
南宝衣挑眉。
原来这位郎君,是殷府的长子。
看起来比那两个衣冠禽兽正经许多,只是衣料和配饰很寻常,大约只是殷府的庶长子。
殷朝宗盯着殷穗满脸的狼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殷穗意识到时已经晚了,连忙抬袖遮住小脸:“让,让大表哥见笑了……”
殷朝宗声线冰冷:“明日雍王和沈将军驾临太守府,父亲命你好好收拾打扮,不要给殷家丢人。”
“穗儿记下了。”
殷穗声音颤抖得厉害。
南宝衣蹙眉。
她明明告诉二哥哥,太守府危险重重,他为什么还要来?
二哥哥总说她倔强,可她看来,他才是最倔强的那个人。
如此一意孤行,真叫她无话可说。
门槛旁,殷朝宗冷漠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他走路时,南宝衣才注意到他竟然是个跛子。
她好奇:“穗穗,你大表哥的腿——”
“嘘!”
殷穗紧张地捂住南宝衣的嘴。
她望着渐行渐远的年轻郎君,压低声音道:“我有三位表哥,那两个夜夜欺辱我的,是殷夫人所出。这位大表哥,是殷夫人进门之前,殷太守的妾室所出。殷夫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在他小的时候命人打他,活活打断了他的腿。自那以后,大表哥就跛了。”
南宝衣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又望向殷穗:“穗穗,你脸红什么?”
殷穗愣了愣:“没有呀。”
说着否定的话,脸蛋却更加酡红。
南宝衣指了指殷穗,又指了指消失在院子尽头的殷朝宗:“我懂了,你对他——”
“嘘!”
殷穗紧张不已。
她捂着脸转过身,快要羞死了:“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要你这个朋友了!”
南宝衣性子好,笑眯眯的,又转过来哄她。
夜渐深。
屋外落了春雨。
也许是因为要准备明日宴会的事,殷家那两个小畜生今夜没有来羞辱殷穗。
南宝衣和殷穗睡一张榻。
对方睡着了,可她却难以入眠。
她转头,望向幽暗的窗外。
她不明白,二哥哥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真叫她担心。
……
次日清晨,殷府已经忙碌起来。
殷穗盯着南宝衣梳妆打扮,好奇:“你不是要扮丑吗?不是说一切容易招惹祸患的东西,都要藏起来吗?”
南宝衣娇羞地戴上东珠耳坠:“二哥哥今天要来殷府,我怎么能扮丑?当然是死也要美美的!穗穗呀,你记住,在心上人面前必须时刻保持美貌和风度,这就是我多年独宠的秘诀。”
殷穗看着她提起雍王时脸上的那股子傻气,暗道她能多年独宠绝对不是因为美貌和风度。
她真是太高看她自己了。
因为殷穗身份低微,所以迎接萧弈和沈议绝时,她和南宝衣只能站在队伍后排。
两人很努力地踮起脚尖,可是根本看不见前面的动静。
她们只能跟着队伍辗转腾挪,最后跟去了花园东南角的演武场。
演武场边有几排看台。
众人落座后,南宝衣终于看见了萧弈。
他金冠束发,难得穿了一身团龙纹圆领窄袖红袍,面如冠玉、昳丽俊美、风神秀彻,在洛阳世家子弟之中犹如鹤立鸡群,烈阳般灿烂夺目。
她想着殷家兄弟在府中埋伏了五百精锐的事,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心起来,丹凤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二哥哥……”
殷家兄弟站起身,朗声道:“早就听说雍王和沈将军十分擅长领兵作战,不知今日,我们兄弟能否向你们讨教讨教?”
南宝衣立刻明白过来。
原来殷家的鸿门宴,是想利用讨教之名,在演武场诛杀二哥哥和沈议绝。
不知他们会如何应对?
萧弈撩了撩袍裾,从容不迫地落座。
他微笑:“本王不擅长武功,不如让沈将军与你们切磋切磋?”
一挑二?
殷家兄弟相视一笑。
他们的马枪在洛阳城数一数二,沈议绝一挑二,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完全是在找死。
也好,杀了沈议绝这尊久负盛名的煞神,他们兄弟就能踩着他的尸体名扬天下了!
演武场另一端,沈议绝提着刀,面无表情地策马而来。
大沈:猎杀时刻——
第242章 寒烟凉的身世
演武场上,沈议绝横刀立马。
他掂了掂长刀,正要跟殷家兄弟较量,看台上突然传来一声“且慢”。
萧弈坐姿慵懒,一手支颐,温声道:“这么打实在无趣,不如咱们双方各添一些彩头?”
殷太守抚须而笑:“雍王想赌什么?”
萧弈:“若是沈将军赢了,殷太守就为他献出府上最娇艳妩媚的女人,如何?我们沈将军年过弱冠,还没有娶妻纳妾,殷太守身为东道主,难道不该尽地主之谊吗?”
看台上的洛阳世家贵女们,纷纷望向演武场。
那名门沈家的大郎君,黑色锦袍猎猎翻飞,他生得英俊而高大,左眼下的刀疤带出几分久经沙场的霸道与阴狠,瞧着便叫她们心生仰慕。
不等殷太守说话,她们害羞道:
“诶,好好的竟要拿我当赌注,怪叫我难为情的……”
“呸!你长了个窝瓜脸,也好意思自称是最妩媚的女人?”
“你们听过‘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句诗吗?这是一位伟大的诗人看了我的容貌之后,忘情之下吟咏而出的。姐姐们,在场最娇艳妩媚的名头,恐怕非我莫属呢。”
“剽窃诗句,不知廉耻!”
“……”
南宝衣团扇遮面,小脸惊叹。
洛阳仕女的热情大胆,完全不输长安姑娘啊。
只是……
论起最娇艳妩媚的女人,恐怕在场没有谁能比得过寒老板吧?
殷太守屈指叩击桌案,慢吞吞打着拍子。
萧道衍,大约已经知道他私自扣押沈议潮和那个少女的事。
他想通过赢下这场比武,让他交出他们。
或者说——
确认他们是否安好。
他的目光落在场中。
沈议绝也正盯着他,那副神情里不只有对弟弟的关心,似乎还藏着一些其他的情愫。
难道沈议绝,对那个名叫寒烟凉的少女……
殷太守突然笑了笑。
萧道衍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有算到,寒烟凉是他殷斯年的亲生女儿。
正所谓血浓于水,如果他的女儿能勾引到沈议绝,那么他就能得到一个勇猛的大将军当女婿,对付沈皇后将更加轻而易举。
他对管事低语了几句。
管事恭敬地点点头,离开了花园。
殷太守豪爽笑道:“不瞒二位,我府上确实有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我已经叫人去把她带了过来。如果沈将军能打赢两个犬子,她便是将军的了。”
沈议绝转了转长刀,始终面无表情。
殷家的两个儿子,催动坐骑挥舞长枪,呐喊着袭向沈议绝。
两匹骏马疾驰而来,在演武场上扬起铺天盖地的灰尘,面对疾风暴雨般的攻势,沈议绝仍旧横刀立马一动不动。
殷家两子暗暗得意。
他们高声道:“沈将军为何一动不动?莫不是被我们兄弟吓傻了?快看招!”
长枪如雪。
沈议绝从容不迫地躲避了攻击。
殷家两子没能一击必杀,脸上难看了些,又按捺住恼怒开始左右合攻,嘴上滔滔不绝,试图激怒沈议绝:
“沈将军,我们兄弟在年轻一辈里,也算名气很大了。遇到我们,算你倒霉!”
“沈将军别躲啊,有本事正面迎击,躲来躲去算什么男人?!”
沈议绝始终面色淡淡,仿佛听不见他们的奚落和挑衅。
另一边。
管事从别苑地牢里,把寒烟凉带了出来。
寒烟凉活动了下解开枷锁的腕子,望向捧着香汤胭脂、华美服饰和珠钗发冠的侍女们,挑眉而笑:“这是做什么?我一个阶下囚,怎么受得起这般礼遇?”
管事笑而不语,示意侍女们为她梳洗打扮。
寒烟凉也懒得再问,任由侍女伺候。
过了片刻,管事看着华服盛妆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美人,不禁眼前一亮。
老爷说得没错,眼前这位美人,才是府上最娇艳妩媚的那个,举手投足间都是天生的魅惑,一个眼神就足以勾走男人的心。
就算是金吾卫首领那样的铁血莽汉,也还不是栽倒在这美人的石榴裙下?
他带着寒烟凉往演武场走,笑容恭顺了几分:“前几日多有得罪,还请大小姐莫要怪罪。”
“大小姐?”
寒烟凉倾身,随手掐下花径旁的一朵牡丹,往鬓角簪去。
管事负着手,直视她的双眼:“你母亲乃是锦官城玉楼春的老板、天枢的上一任执掌者,对不对?”
寒烟凉簪花的动作停了下来。
管事笑容更深了些:“当年老爷游历锦官城,曾在玉楼春住过一年时间,你母亲晓春深,正是他的红颜知己。大小姐,你是老爷的亲女儿,是太守府唯一的千金,身份尊贵,再不是别人的部下随从。老爷有意让你认祖归宗,只可惜夫人那边不好交代。大小姐若能为太守府立下汗马功劳,想来就算是夫人,也无法阻止你认祖归宗。”
这番话包含了太多信息。
寒烟凉捻着牡丹花,过了很久,才轻轻笑了笑。
她的笑容一贯凉薄妩媚,就算是八面玲珑的管事,也看不出她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然而太守府千金是多么高贵的身份,这个少女理应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这么想着,也跟着笑起来。
寒烟凉睨向管事,故作天真:“管事阿叔何必绕圈子,殷太守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管事暗暗点头。
少女果然眼皮子浅,这就迫不及待想认祖归宗了。
他领着她继续往演武场走,把沈议绝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沈议绝出身名门,又是金吾卫的首领,你能有伺候他的机会,都是老爷为你争取来的,你要感激老爷才是。老爷发了话,只要你拿下沈议绝,将来殷家问鼎中原之后,你就是当朝唯一的公主,贵不可言呐!”
“拿下沈议绝……”
寒烟凉笑容更加妩媚。
她素未谋面的父亲,见到她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拿她引诱沈议绝。
她要这父亲有何用?
更何况她从没有忘记,就是她的父亲,夺走了母亲全部的爱,让她的童年如此痛苦,让她小小年纪就被母亲抛弃。
在她心中,这对舍弃她的父母,甚至还不如南娇娇来的可爱。
第242章 求娶寒烟凉
管事见她不出声,回头道:“大小姐?”
寒烟凉抬眸,将一缕鬓发挽到耳后:“突然跟父亲相认,我一时之间还有些恍惚。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我愿意尽力去做。”
管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来到演武场,场中局势看起来完全是一面倒。
殷家两子威风凛凛地骑在马背上,使劲浑身解数,恨不能立刻把沈议绝大卸八块。
看似占尽上风春风得意,可是仔细看去,这两人早已满头大汗发冠歪斜,哪还有最初的淡定自信。
看似被压制的沈议绝,却连气儿都没喘一下,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挽着长刀,仿佛逗弄小狗般在场中来回驰骋。
看台上。
南宝衣最先注意到盛妆而来的寒烟凉。
寒老板面色红润,没有受伤的痕迹,想来被软禁的这几天没有受罪。
她悄悄松了口气。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寒烟凉。
美人细腰长腿大袖曳地,安静地立在牡丹花丛旁,自是千娇百媚万种风情,微翘的的杏子眼水润漆黑,藏满了脉脉不得语的情愫。
细白指尖托着一根描金细烟管,平添几分野蛮的坏,与传统的仕女截然不同,却越发叫人移不开眼。
殷太守得意笑道:“这便是府上最娇媚的美人,雍王觉得,可配得上沈将军?”
萧弈仍旧单手支颐。
他一手握着青瓷小酒盏,薄唇弯起:“自然。”
场中。
沈议绝余光看见寒烟凉,不禁狠狠一蹙眉。
她穿的那是个什么东西?
衣领宽大不说,裲裆只堪堪遮住半胸,偏偏还要拿腰带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与那群洛阳仕女的装束毫无二致,她是生怕男人注意不到她吗?!
寒烟凉注意到沈议绝在看自己,朱唇轻轻吐出一口烟圈,在袅袅白烟里,暧昧地朝他眨了下右眼。
美人如妖。
场上郎君纷纷为之倾倒。
沈议绝快要气死了。
这女人行为轻佻不说,他曾立过规矩不许她抽烟,她却偏要跟他反着来。
他黑着脸,不再搭理寒烟凉,利落地抽出长刀。
寒烟凉歪了歪头。
大半个月没见,这老铁疙瘩又惯出了什么毛病,竟然都不带搭理她的。
往日里,明明她勾勾手指,他就立刻过来了……
场中。
殷家两子也伸着脖子,好奇地瞅着寒烟凉。
沈议绝沉声:“还打不打?!”
两兄弟回过神,有意在美人面前显摆显摆威风,立刻起了气势:“沈将军,十招之内,我们兄弟一定拿下你!”
两兄弟以雷霆万钧之势,策马袭向沈议绝!
兵器锋利的冷芒一闪而过。
看台上的宾客什么也没看清楚,再回过神时,殷家两兄弟已经狼狈地跌倒在马下。
他们的兵器断成两截丢弃在地,一个摔折了手臂,一个摔断了腿,都抱着受伤的部位哀嚎痛苦,像是被雄狮摁趴在地的狗崽子,哪还有挑衅沈议绝时的威风。
众人唏嘘惊叹。
原来之前的僵持,都是沈议绝逗他俩玩!
殷家兄弟也太能吹牛皮了!
殷太守倒也没心疼儿子。
他鼓着掌站起身,爽快道:“不愧是闻名天下的沈将军,本官愿赌服输。那位美人是殷某的女儿,从今往后,她就是将军的人了。洒扫庭阶也好,也罢,悉由将军安排。”
群情哗然。
众人交头接耳,显然没料到,殷斯年还有一个如此美貌妖娆的女儿。
远远的,南宝衣和萧弈对视一眼。
他们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沈议绝走到寒烟凉跟前。
美人巧笑倩兮,杏子眼盈盈盼兮,还装模作样地踮起脚尖,拿手帕为他擦拭额角汗渍。
他握住寒烟凉的手。
寒烟凉温声细语:“大庭广众,将军举止亲密,恐怕不妥。”
沈议绝并没有对她怎么样,只是夺过她手里的烟管,慢条斯理地折成两截丢在地上。
他道:“不许抽烟。”
寒烟凉遗憾地看着地上的烟管:“这里面藏着我的武器呀。”
“以后,我保护你。”
沈议绝从随侍手里接过宽大的红披风,给她仔细裹严实。
寒烟凉嫌弃地扯了扯红披风:“丑。”
沈议绝认真地给披风系带打了个死结:“好看。”
他又低声问道:“殷斯年说你是他女儿,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寒烟凉翻了个白眼,明显不愿意多提。
沈议绝点点头,牵着她的手走到看台边。
他道:“本将军,不要这份彩头。”
殷斯年怔住:“这是为何?本官瞧着,沈将军很喜欢小女啊。”
沈议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正色道:“她不是彩头和赌注,更不是可以随便赠送的美人。”
他望向寒烟凉,一字一顿:“她叫寒烟凉,她是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的人。所以这所谓的赌注,本将军不要。”
他和萧道衍计划进太守府,只是为了确认阿弟和寒烟凉安全无恙。
如果能顺势带走他们,那就更好不过。
只是,他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带走寒烟凉。
当初盛京城里,他已经用羞辱她的方式带走过她一次,他不愿意再有第二次。
殷太守看了看沈议绝,又看了看寒烟凉。
他突然大喜:“好,好!沈将军有情有义体恤他人,果然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如果沈将军想跟我殷家联姻,我一定立刻点头答应!”
寒烟凉终究只是他的私生女。
他万万没想到,沈议绝竟然爱她至此,话里话外,甚至隐隐有求娶的意思。
如此一来,他就更能好好利用沈议绝的才华了!
沈议绝沉默着,始终注视着寒烟凉。
至今,也没搞明白美人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他怕贸然求娶,会让美人不高兴。
寒烟凉抚了抚斗篷,没有回应他的试探,含笑去找南宝衣说话了。
沈议绝眼底期待的光,渐渐黯然。
殷太守却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然拿他当半个女婿看待:“女儿家脸皮薄,有的事不能当面说,沈将军不要懊恼。”
沈议绝没说什么,冷淡地拂袖落座。
萧弈把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嘴角上扬。
这厮只想他的美人去了,他的好阿弟沈议潮,还被关着呢。
他放下青瓷小酒盏,慵懒地步进演武场。
他从兵器博古架上挑了一把陌刀,朗声道:“本王想向在座的一人挑战。”
看台上瞬间安静。
萧弈潇洒地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刀尖直指角落的殷朝宗:“殷家大公子,可敢应战?”
他答应过殷老,要扶持他的大孙子当洛阳之主。
他说到做到。
场上响起讥笑声。
殷家两子一边包扎伤口,一边阴阳怪气:“殷朝宗一个跛子,也值得被人挑战?”
“就是!他瘸腿瘸成那样,连骑马都不会,哈哈哈哈哈!”
场边,殷穗紧张地捏紧手帕:“娇娇,雍王为何要挑战我大表哥?”
南宝衣也看不明白。
来晚了啊啊啊
但是多了几百字
第242章 不仅失去了清白,更失去了尊严
满场的嘲笑声中,殷朝宗慢慢站了起来。
因为身上流着一半胡人的血统,他的眉眼轮廓比寻常郎君更加深邃,身姿也更加高大。
一瘸一拐地走下看台,姿势很有些可笑,却又叫人惋惜他那副好容貌。
随从为他牵来一匹照夜玉狮子。
他抚摸过骏马的鬃毛,温柔的像是在抚摸情人。
他阿娘是当街卖酒的胡姬,因为美貌被殷斯年收入后院,却在生他时难产而死。
他在殷夫人的为难下长大,唯一对他好的人是阿翁,这匹照夜玉狮子是他弱冠那年,阿翁送他的生辰礼物。
阿翁说,他身上流着一半的胡人血统,如果不是瘸了腿,大约也会像其他胡人那样擅长骑射,也会喜爱在辽阔的草原上策马驰骋。
如今,他的阿翁入了长安,被软禁在深深的皇城里。
殷斯年却不顾阿翁的安危,意图谋反。
他不能接受这种做法,他必须找机会反抗殷斯年。
他是殷斯年的长子,他要继承殷斯年的一切,他要带兵去长安,他要救回他的阿翁,他还要……
目光不着痕迹地望了眼看台边的少女。
她青衣罗裙,小脸担忧。
他还要让这个傻乎乎的姑娘,不再被殷家兄弟欺负。
而雍王和沈议绝的到来,无疑是他的契机。
殷朝宗深深呼吸,一跃上了马背。
他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是私底下练习了千万遍的成果,丝毫没有被跛腿影响到。
看台上安静了一瞬。
殷朝宗提起异族人喜欢使用的弯刀,正要朝萧弈疾驰而去,萧弈道了声“且慢”。
他勒住缰绳,蹙眉。
也不知怎的,这位大雍的皇子殿下,明明看起来高贵慵懒比沈议绝更容易对付,但却令他莫名忌惮。
那是野兽,出于比自身更加强大的敌人最敏锐的直觉。
萧弈掂量着陌刀,眉眼弯起,好整以暇地望向看台:“殷大人,钦差使臣沈议潮还在贵府做客,因为贵府招待得太好以致于流连忘返。如果这一局,本王赢了殷大公子,贵府能否让沈钦差随本王回军营?”
他把私自软禁说成了流连忘返,不至于当众和殷家撕破脸面。
殷太守抚着胡须,笑眯眯地点头答应。
反正他的宝贝女儿搞定了大沈,他瞧着,那个小沈也对他女儿情根深种。
沈家两兄弟一文一武,如果都能效忠他,那么他便是白捡了一个将军一个军师。
既然早晚要成自己人,还为难对方做什么?
萧弈转了转陌刀,望向殷朝宗:“开始吧。”
演武场上风起云扬。
本以为是菜鸡互啄的一场比武,可无论是殷朝宗还是萧弈,展现出来的强悍力量都令旁观者畏惧。
殷夫人脸色大变。
她以为殷朝宗只是个废物,再加上唯一喜爱殷朝宗的那个老不死受困长安,府上已经不会有人威胁到她两个儿子的地位,没想到……
殷朝宗,竟然背着她学了骑射武功!
灰尘漫天,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两骑快马并驾齐驱,一边打一边往演武场尽头疾驰而去。
殷穗着急地站起身,努力朝远处眺望:“大表哥……”
南宝衣牵住她的手安慰:“穗穗你别着急,我二哥哥行事很有分寸,不会对你表哥怎么样的。”
殷穗担忧地重新坐下,一双妙目仍旧死死盯着演武场。
寒烟凉悠闲地掰开橘子瓣,塞了一瓣到南宝衣嘴里,笑盈盈问道:“甜不甜?”
“酸的……”
南宝衣小脸皱成一团。
她艰难地吃着橘子瓣,偷偷瞅了眼寒烟凉。
原来寒老板的生身父亲,竟然是洛阳太守。
而她的母亲……
她想着平等寺里那个可怜落魄的女人,想告诉寒烟凉真相,却又不忍说出口。
寒老板没有快乐的幼年。
长大了,就连初次的恋情也遭到背叛,不仅在这段感情里失去了清白,更失去了生而为人的尊严。
如果她知道了她母亲所经历的不堪,她会不会更加难过?
南宝衣紧紧捏着白玉扇柄,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寒烟凉捏了捏她的脸蛋:“与我客气什么?有话直说。”
南宝衣终究说不出口。
罢了,不如先想办法救出那个可怜女人,重新为她编织一个干净清白的过往,再让她与寒老板相见就是。
她假装没事的弯起眉眼,打趣道:“只是好奇寒老板究竟喜欢谁。是旧情难忘的沈家小郎君,还是铁血柔情的沈大将军?”
寒烟凉莞尔一笑。
她似乎察觉不到橘子有多酸,一瓣一瓣地往嘴里送。
杏子眼含着几分凉薄,看了眼沈议绝。
对方仿佛时刻都在关注她,见她望过去,立刻微微点头。
寒烟凉哂然一笑,收回视线,在南宝衣耳畔低语:“男人这种东西,薄情而又虚伪,沈议潮也好,沈议绝也罢,我一个都不喜欢。我呀,只喜欢咱们南家娇娇。”
美人千娇百媚。
说话时声音又低又柔,倒是叫南宝衣闹了个脸红。
另一边。
萧弈和殷朝宗策马来到演武场尽头。
这里种着大片垂柳,柔嫩的柳条垂落到地,一眼望去郁郁青青,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景。
两人没有打架,互相对峙着,都在打量对方。
过了片刻,殷朝宗率先道:“雍王有事想与我说?”
萧弈微笑:“受殷老之托前来洛阳,他年岁已高,活不了几年了。这辈子最后两个心愿,一是找到被抛弃的孙女,二是让你成为洛阳之主。”
殷朝宗面无表情:“那天烽火四起,阿翁率军入长安,明明是去保卫皇族,却反而被皇族扣押。雍王,你怎么有脸提阿翁的心愿?依我看,你来洛阳分明就是为了征服这座城池。只可惜,我洛阳世家,绝不会效忠一个虚伪的皇族。”
他拒绝合作。
萧弈挑了挑眉,并没有感到惊讶。
能够在殷家人眼皮子底下练就好身手,可见殷朝宗并不是简单人物,他不甘屈居人下,他有自己的野心与智谋。
殷朝宗冷冷道:“如果雍王只是为了夺取洛阳,那么你可以回长安了。父亲也好,我也罢,无论洛阳由谁掌权,都不会与大雍皇族合作。”
第242章 我们南娇娇,竟然是个……
他勒转马头,往柳林外面走。
走出几步,他突然轻声:“你们只知道争权夺势,在长安是为了争权,打着调查水患、剿灭山匪的名义来到洛阳,也还是为了争权。你们眼中,没有被水患摧毁家园流离失所的百姓,没有劫掠富商占地为王的山匪。你们眼中,只有权势,只剩权势。”
萧弈微微挑眉。
不等他说什么,殷朝宗已经厌倦地策马而出。
萧弈眼中多了些欣赏,一夹马肚利落跟上。
两人从漫天灰尘里厮杀出来,最后萧弈一招回马挑枪,九尺陌刀的锋利刀尖,恰恰抵在殷朝宗颈边。
一线封喉。
殷朝宗落后半招,垂眸盯着刀刃,低声:“是我输了。”
萧弈收起陌刀:“承让。”
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
无论是雍王还是殷家大公子,都展现出了强悍的力量。
看台上响起铺天盖地的喝彩声,美丽热情的洛阳仕女们,更是第一次拿正眼欣赏这位殷家庶长子,私语间已有少女心生爱慕,打算回家之后请家人登门说亲。
萧弈走得快,殷朝宗腿脚不方便落后几步,就有大胆的姑娘成群结队地扑上前围住他,把香囊、手帕、牡丹等物献给他。
殷穗坐在看台上,脸蛋红扑扑的,激动地拼命鼓掌:“娇娇,虽然大表哥败了,但我还是好欢喜!我第一次看见大表哥骑马,第一次看见大表哥与人比武,他的弯刀耍得可真好!”
她那么高兴,像是发现了宝藏的姑娘。
南宝衣轻摇团扇,笑着怂恿:“坐在这里鼓掌算什么本事,你没见那些姑娘都去跟他搭讪了吗?”
殷穗紧张:“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与他说些什么,我一看见他就害怕……更何况,我身边也没带亲手绣制的香囊与手帕……”
“送这个。”寒烟凉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一只盛满香茶的青瓷盏,“打斗之后容易口渴,什么香囊手帕,都不如一碗水来的实用。”
殷穗红着脸,犹豫不决地望向南宝衣。
南宝衣看得清清楚楚,那青瓷盏是寒老板从殷穗食案上拿的,是殷穗用过的东西,边缘还残留着口脂红痕呢。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忍着笑点头道:“快去啊。”
殷穗接过青瓷盏,鼓起勇气望向被少女们包围的郎君。
他蹙着眉,大约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看起来举步维艰。
终于打发走那群少女,他独自走到看台角落,低头整理护袖。
殷穗像是豁出去般,抬步走向他。
因为有胡人血统,所以大表哥生得格外高大挺拔。
她只能仰起头看他,小心翼翼地献上青瓷水盏,因为太过紧张,连说话都结结巴巴:“大大大表哥,喝茶茶……”
殷朝宗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水盏上。
是少女用过的水盏,天青色瓷盏边缘,还印着小小的口脂红痕,沾着些微晶莹茶渍,看起来格外暧昧。
他锁着眉,不辨喜怒地看她一眼。
殷穗又紧张又害怕:“大表哥?”
殷朝宗接过水盏,声线沉冷:“勾引我?”
殷穗的瞳孔猛然缩小。
她惊恐地退后半步,脸蛋火烧火燎似的滚烫。
她只是送个水,她绝无勾引大表哥的意思啊!
她咽了咽口水,拼命摆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是勾引大表哥,我我我——”
话还没说完,却看见殷朝宗转了转青瓷盏,仰头饮尽了茶水。
他喝得那么利索,连茶叶都嚼了个干干净净。
他把空荡荡的青瓷盏还给她,淡淡道:“下次不必拐弯抹角。”
殷穗呆呆抱着茶盏,完全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抱着茶盏往回走,她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上。
险些摔了一跤时,她才注意到怀里的青瓷水盏边缘,残留着浅浅的口脂红痕。
这竟然是她用过的水盏!
怪不得大表哥刚刚的表情那么古怪!
怪不得他饮用之前特意转了转瓷盏,原来是为了避开她的口脂红痕!
怪不得他问她,是不是在勾引他!
殷穗两眼一抹黑,险些晕厥过去。
南宝衣和寒烟凉远远看着,笑得直不起腰。
这姑娘太害臊,不逼她一把,她总是逆来顺受的小绵羊。
正欢乐时,寒烟凉瞥见萧弈走过来,捏了把南宝衣的脸蛋,脆声道:“南娇娇,我先撤啦,免得被大老虎嫌弃。”
她笑吟吟地走开。
萧弈在南宝衣身边坐了,随意理了理织金箭袖。
南宝衣见他额头一层薄汗,笑着给他打扇子:“二哥哥很欣赏殷朝宗?”
别人只当二哥哥和殷朝宗从演武场这头打到了那头。
她却知道,二哥哥定然是和殷朝宗在柳树林里谈了些什么。
值得二哥哥亲自谈话,可见他很器重殷朝宗。
萧弈拿起南宝衣用过的茶盏,就着那小小的口脂红痕,饮了半盏茶,淡淡道:“他不愿效忠皇族。”
“为何?”
萧弈把玩着茶盏,想着殷朝宗那番话,没有回答。
南宝衣想了想,提议道:“我与穗穗交好,或许可以让穗穗劝一劝殷朝宗。”
萧弈望向远处。
殷穗一脸纠结地抱着青瓷盏,殷朝宗坐在角落,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少女身上,阴郁的眉眼像是照进了阳光,比刚刚打斗时明亮太多。
他叩了叩案几,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对殷朝宗而言,殷穗是不是很重要?”
南宝衣愣了愣,不悦:“你别想着拿穗穗威胁他,这样做太不地道了。”
萧弈哂笑。
他把南宝衣揽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懒懒地拖长音调:“我们南娇娇,竟然是个很有原则的小姑娘。我知道啦,不用下作手段就是。”
因为要拉拢沈家兄弟,殷太守特意为一行人设了别苑。
别苑华美宽敞。
南宝衣和殷穗在水边抓螃蟹。
柳树下,萧弈和沈议绝对坐而弈,寒烟凉坐在沈议绝身后,慵懒地单手托腮,垂着杏子眼看棋盘局势。
风乍起,火红的石榴花纷纷扬扬。
沈议潮沐过身,从厢房出来晒头发,看见的就是这一幅画卷。
他白衣胜雪,双手笼在宽袖里,垂落两颊的乌黑长发令他看起来多了些清瘦风流,也多了些从前没有的阴郁。
他看见寒烟凉偏头凑近阿兄,笑着说了两句话,阿兄紧锁的眉头像是拨云见月般打开,伸手落了一步棋。
他看着,表情复杂,唇色苍白。
明天见鸭
第242章 寒老板,你到底钟情谁啊?
石榴树下。
寒烟凉端起茶盏,发现茶水喝得见底了。
她起身,去厨房拿茶点。
踏进厨房,刚架起炉子煮起热水,沈议潮跟了进来。
他倚在门边。
春阳透窗而来,美人大袖裙曳地,手执淡青蒲扇,有条不紊地把火炉里的炭火扇得更旺一些,睫影在她洁白的面颊上跳跃,那双微翘的杏子眼依旧妩媚风流。
他看着,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过往。
寒烟凉是天枢的首领,看似养尊处优妩媚娇贵,可她绝不是一个懒惰的女人。
当年他在锦官城生病发烧,她也曾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就如同她亲自为阿兄烹茶这般殷勤。
她本来就是个好女人。
可惜,那个时候的他不以为意。
那个时候,他只在意她卑贱的出身,他根本看不到她的好。
也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是洛阳太守的私生女。
沈议潮坐到厨房的矮墩上,安静地看寒烟凉烹茶。
美人宽袖轻盈,随着她打扇,他闻到的并不是焦炭味儿,而是浅甜的梨花香。
寒烟凉轻笑:“君子远庖厨,厨房这种地方,岂是沈小郎君该来的?头发都还没干,去太阳底下走走吧。”
言外之意,便是不要在这里打搅她。
沈议潮小声:“君子远庖厨,指的不是不能进厨房,而是不该杀生,你引用错了。”
寒烟凉一阵无语。
沈议潮是特意来惹她生气的吧?
她放下蒲扇,拿铁钳捅了下火炉,冷笑:“我出身三教九流,自然没有沈小郎君读书读得多。虽然我只堪堪认得几个字,但也确实用不着沈小郎君来笑话我。”
沈议潮:“我没有笑话你,我只是实话实说。”
寒烟凉深深呼吸,很有把水壶砸他脸上的冲动。
她黑着脸,用铁钳狠狠捅了捅火炉,溅起无数火星子和炭灰。
沈议潮呛得咳嗽了几声,随即垂下眼帘,薄唇一弯:“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甚至,你还有点讨厌我。我也承认,过去都是我咎由自取,咱们两个的事情上,有七分错在我。”
寒烟凉本来不想再跟他提起从前,见他非要提起,还把错误划分得如此泾渭分明,不禁气笑了:“沈小郎君的意思是,还有三分是我的错?不知道我错在何处?”
“错在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沈议潮很认真地分析,“如果你一早就知道自己是洛阳太守的女儿,那么我娶你也不是不可能,咱们又何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寒烟凉扭过头。
她握着拳头,重重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活活被沈议潮气到胸闷!
“烟烟,”沈议潮递给她一碗茶,凝视着她扭曲的小脸,格外好声好气,“我想重新追求你一次。这一次,我仍旧是沈家郎君,而你,你不再是玉楼春的寒烟凉,你是殷家的大小姐,是洛阳太守的千金。烟烟,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
寒烟凉接过茶碗。
她把那碗茶全部泼在沈议潮的脑袋上。
她扬起朱唇,吐字清晰:“滚。”
琥珀色的茶水顺着沈议潮的面颊滚落,将他洁白的衣衫染出大片褐色。
茶叶淋了满头,弄脏了他刚洗干净的头发。
他喉结微微滚动,良久,突然抬高声音:“寒烟凉!”
寒烟凉挑衅:“作甚?”
沈议潮突然抓住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吻向她的唇。
“沈议潮!”
寒烟凉惊呼。
挣扎之中,不知是谁踢翻了火炉,烧得滚烫的壶水泼了满地,腥红的炭火洋洋洒洒到处都是,沈议潮踩到茶叶脚下一滑,狼狈地往炭火上跌倒!
寒烟凉眼疾手快。
她一把拽住沈议潮的手腕,另一手揽住他的腰,抱着他在空中旋转了半圈,最后重重倒在炭火上。
沈议潮趴在她身上,呆呆看着她:“烟,烟烟?”
皮肉烧焦声触目惊心。
寒烟凉俏脸雪白,猛然推开沈议潮,利落地翻进厨房角落的大水缸里。
沈议潮呆滞了很久,才转身奔向水缸:“烟烟!”
失而复得的狂喜,从内心狂涌而出。
寒烟凉定然还喜欢他,否则,又怎么会舍命保护他?!
厨房门口,萧弈等人闻声赶来。
他们都看见了寒烟凉保护沈议潮的那一幕。
气氛诡异。
南宝衣偷偷瞅向沈议绝。
本就阴鸷的将军,表情更加黑沉,左眼下的刀疤狰狞扭曲,垂在袖管里的双手握紧成拳,南宝衣甚至能清楚地察觉到他绷紧如弓弦的身体。
她又望向沈议潮。
他趴在水缸边缘,唤着寒老板的小名,声声关切,声声喜爱。
一个新欢一个旧爱,偏偏还是亲兄弟。
这还真是……
修罗场啊。
她正要叫侍女去请府医,顺便缓解缓解这紧张的氛围,沈议绝突然面无表情地大步离开,仿佛要去杀人泄愤似的。
南宝衣大气都不敢出,试探性地望向萧弈。
萧弈懒懒一笑,对她倾身低语:“娇娇乖,咱们别管。”
……
他说不必管,可是南宝衣根本放不下寒烟凉。
私心里,她是不愿意寒老板再跟沈议潮有牵扯的。
她抱着茶点来到厢房,寒老板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腰间系着一条红罗裙,上身缠着一圈圈纱布,并没有穿上襦,锁骨和腰肢露在帐中,格外妩媚妖娆。
她靠坐在床上,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烟管,也不知道抽了多久,地板上已经落了一层烟灰。
抬眼见她进来,她夸奖道:“还是我们南娇娇有心,知道来探视我。”
南宝衣放下托盘,小脸担忧。
她拿过寒烟凉的烟管,小声道:“沈将军可生气了,一下午都没见人影。寒老板,你到底钟情谁啊?既然已经和沈议潮一刀两断,为什么还要保护他?当时你没看见,沈将军脸都黑了!”
寒烟凉歪了歪头。
不能抽烟,她便嗑瓜子吃,边吃边道:“其实吧,当时我也没想太多,下意识就那么做了。换了别人也是一样,哪怕是个不认识的小女孩儿,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无关情爱,只是强者的本能而已。”
南宝衣盯着她的眼睛:“当真不喜欢沈议潮了?”
第242章 她的二哥哥绝不是殷太守那样的男人
黄昏的夕光,在寒烟凉眼底跳跃。
圆圆的瞳孔被镀上一层金芒,格外流光溢彩。
她仔细想了很久,认真道:“不喜欢了。从前被他亲吻时,也曾暗暗喜欢,可是今日被他亲吻时,只觉格外恶心。”
南宝衣怔了怔。
她很快浮起惊喜的笑容,主动坐到床边,拉起寒烟凉的手:“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啦。沈议潮薄情寡义,能抛弃你第一次,就能抛弃你第二次。还是沈将军好,人是闷骚了点,可胜在专情啊!”
寒烟凉嗤笑:“一个老铁疙瘩,能有什么好?你说他专情,可他从没有认真与我告白过,更从没有说过,要对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直到今日听说了我的身世,他才隐隐有求娶的意思,却又偏偏连挑明都不敢。看着勇敢专情,实则犹犹豫豫。这样的男人,我要来做甚?打铁吗?”
她把沈议绝贬低的一文不值。
南宝衣讪讪。
她倒不觉得沈议绝行事犹犹豫豫。
她更觉得,那是一种小心翼翼。
她想着,没敢在寒烟凉气头上挑明,只笑着挽住她的手:“反正无论怎样,你别和沈议潮在一起就很好啦!”
屋外。
沈议潮端着药碗,安静地站在角落。
黄昏的光从他两肩坠落,他渐渐被泼墨般的夜色所笼罩。
神情晦暗阴翳。
南宝衣又陪着寒烟凉说了一会儿话,才从厢房出来。
她哼着小曲儿,蹦跶着在溪水边找到萧弈:“二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弈牵住她的小手,仍旧注视着溪水。
星辰倒映在水中,波光粼粼。
两尾锦鲤相互追逐,拖曳着华丽的火红色尾巴游过水底,打碎了斑驳星光。
萧弈收回视线,吻了吻少女的指尖:“在想殷朝宗的话。”
他听南娇娇的,尽量不用战争夺取城池,尽量爱惜军队和百姓。
可是他做得仍旧不够。
像殷朝宗那样的人,仍旧认定他只知道争权夺势,骂他心中既没有江山社稷,更没有黎民百姓。
更可怕的是,在他心中,他确实热爱权势更甚于百姓。
他做不到皇兄那样博爱宽容、礼贤下士。
皇兄是天下闻名的温润君子,而他萧道衍,只是个用卑劣手段从最底层厮杀上来的小人,他所表现的仁慈和大度,只是因为他想成为南娇娇喜欢的那种人。
他其实是所有萧家皇子里面,最卑劣利己的一个。
他也不懂如何真正收服人心,他只擅长威逼利诱。
可是他的威逼利诱,在这一次面对殷朝宗时不管用了。
如何破局呢?
南宝衣不懂他在想什么。
她挽着他的手臂,沉吟良久,纠结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与,与寒老板的身世有关。”
“她的身世?”
“嗯。我,我或许知道她娘亲的下落。”
南宝衣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带萧弈走一趟平等寺。
两人离开别苑往马厩走时,在一座偏僻的游廊拐角,恰好听见前方传来争执声。
是殷太守和他夫人的声音。
南宝衣和萧弈对视一眼。
殷夫人歇斯底里,环佩珠钗叮铃作响:“殷斯年,你藏了那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却不肯告诉我!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害她?今儿当着那么多贵客的面,我都不好意思说我不知道你那私生女的存在!你叫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殷太守有些不耐烦:“当初你是怎么对付朝宗的?你嫉妒他不是你生的,你命人废了他一条腿!你善妒,我怎么敢什么都告诉你?!”
“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就是想维护那个狐狸精!你告诉我,你闺女她母亲是谁,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狸精勾引了你!你说啊,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你烦不烦!”
两人吵着吵着,渐渐拉扯起来。
最后,南宝衣只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殷夫人的哭闹声戛然而止。
殷太守冷冷道:“当年我母亲病重,向你家求一支四百年野山参救命,你家人却逼迫我,用娶你来交换野山参,我答应了。这么多年你稳坐太守夫人的宝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陈灵灵,实话告诉你,早在你之前,我就与她阿娘欢好了。若不是母亲病重你家人威胁,兴许我当年娶的,是她阿娘也未可知!”
南宝衣趴在拐角,好奇地探出小脑袋。
灯笼光下,殷太守脸色难看而不耐烦,望向殷陈氏的目光充满嫌恶,甚至隐隐藏着杀意。
结发为夫妻,本该荣辱与共同生共死,可殷太守竟然对发妻生出仇来了……
他不顾殷陈氏的大哭大闹,冷着脸甩袖离去。
殷陈氏伤心欲绝,哭了很久,才被侍女扶回院子。
南宝衣和萧弈继续往马厩走。
少女讪讪:“二哥哥,将来我人老珠黄,你也会不会也甩我嘴巴子,用想杀我的眼神盯着我呀?”
萧弈摸了摸她的脑壳儿,挑眉:“脑壳儿也没长包,怎么说话傻里傻气的?”
南宝衣憋闷,不高兴地瞪他一眼:“你才傻里傻气。”
这么说着,心里却也觉得自己很傻。
她与二哥哥共过患难共过富贵,她知道前世今生,二哥哥都是拿命爱她的。
跨上骏马时,她看了一眼萧弈。
老一辈的人,总说夫妻之间没有感情不要紧,处着处着,总能日久生情。
可是,爱也是情,恨也是情。
日久生情,生得究竟是哪一种情呢?
天下怨偶那么多,像殷太守那样恨不能杀了结发妻子的男人也那么多,女孩儿嫁人时,当真要擦亮眼睛才好。
幸好,她的二哥哥绝不是殷太守那样的男人。
她想着,眉眼弯起几分。
落在萧弈眼中,他挑了挑眉,无奈地摇摇头。
这小娘子,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两人策马穿过半座洛阳城,终于在夜色里抵达了平等寺。
寺门前仍旧立着那尊金身佛像。
南宝衣带着萧弈跨进门槛,把晓春深的存在说了一遍,又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寒老板,不只是因为她母亲的不幸,更因为寒老板并不想念她的母亲。曾经毒打她、抛弃她的人,怎么都谈不上孺慕想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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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南娇娇才是本王的女人
月光倾泻,寺庙寂静。
远处禅房灯火幽微,隐隐传来蜀地的歌谣。
糊着高丽纸的窗棂上,倒映出一道窈窕朦胧的人影,女子当窗刺绣,绣线在她手中灵巧翻飞。
南宝衣轻声:“就是她了。”
萧弈径直朝禅房走去。
他推开门,屋里煮着一壶热茶,满屋子飘散着热茶的甘香,墙壁上挂满了蜀绣图样,竹枝、食铁兽、芙蓉花比比皆是,活灵活现。
最引人注目的是居中的一幅人像。
用比发丝还细的绣线绣成,拈花含笑,栩栩如生。
是年轻时候的殷太守。
南宝衣望向女人。
她换了一张人皮面具,看起来像是一位丑陋的老妪。
她小声:“师姑?”
女子抬头打量他们,目光随即落在萧弈的腰间佩玉上。
盘龙玉佩,是大雍皇族的人才能佩戴的宝物。
她起身,恭敬地福了一礼:“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萧弈开门见山:“你的女儿寒烟凉,如今是天枢首领,效力于本王。”
“寒烟凉?”晓春深呢喃,“她如今,是叫寒烟凉?这名字不好,听起来太过凄婉悲切,她为何要改成这个名字?”
“还不是因为你?”南宝衣小声嘀咕,“谁让你抛弃她叫她寒了心的,倒不如取个字字薄凉的名字,也好随时提醒自己,不要再对别人寄予深情。”
晓春深沉默。
她慢慢走到画像前,抬手抚摸画上的贵族公子。
杏子眼中流露出一抹痴意,她轻声:“当年我思他心切,所以才抛下女儿远走千里,来洛阳城找他。没想到人没找到,却花光了盘缠。
“那时我武功被废,早已是个废人。我一个弱女子,没有办法谋生,眼看着饿死街头,是一个青楼老鸨救了我。为了生计,为了活着见到他,我委身青楼,沦落风尘。
“再后来,洛阳城外山匪肆虐,他们洗劫了那座青楼,我也被当作战利品关在这座寺庙,成了他们私人的玩物。他们答应我,会帮我找到周郎,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没有周郎的消息。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那双杏子眼仍旧美丽,逐渐蓄满泪水。
南宝衣牵住萧弈的袖角。
什么周郎,殷斯年连告诉她的名字都是假的,可见私心里对她根本没有几分真情。
她哭成这样,是在后悔吧?
后悔当年抛弃寒老板,后悔为了一个男人走到如此地步。
可是,她却听见晓春深哽咽道:“早知如此,我便该带着晓晓一起来洛阳。晓晓比我聪明多了,如果她在,说不定我们母女早就找到了周郎,早就一家团圆……”
她泣不成声。
南宝衣满脸复杂。
晓晓,大概是寒老板原本的名字。
她踮起脚尖,趴在萧弈耳朵边低语:“幸好她没带着寒老板一起来洛阳,摊上这样的娘亲,真是造孽。”
萧弈面色淡淡。
晓春深突然转身,殷切道:“殿下,既然你已经掌控天枢,能否帮民女查到周郎的下落?民女委身山匪,这些年过得艰难而又没有尊严。既然晓晓也在洛阳,民女可以带着她一起去找周郎,看在晓晓的份上,周郎说不定会原谅我,会重新接纳我……”
灯火映照在她瞳孔里。
那光芒明亮而又诡谲,像是走火入魔的信徒。
南宝衣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暗示般拧了把萧弈的手臂。
她原本还想让师姑和寒老板相认,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
这个女人会把寒老板卖掉的!
萧弈面不改色,目光沉沉地注视晓春深:“既然已经选择抛弃她,就别再想回头去找,更别再想利用她。她如今是本王的部下,她再也不是你的女儿。”
说完,牵住南宝衣的小手,转身走出禅房。
晓春深连忙抬步去追:“殿下,我是她的娘亲啊!我会保护她的!我想见她一面,你让我见她一面好不好?我要带她去找她的爹爹!她不能没有爹娘啊!”
南宝衣边走边回头。
廊下青纱灯笼摇曳,昔日也是闻名锦官城的大美人,如今却活得不人不鬼,哪怕明知她遭遇了不幸,却也仍旧令人同情不起来。
两人快步走出平等寺。
寺门前佛像庄严,月色如水。
南宝衣站在青石台阶上,看着萧弈牵来两匹骏马。
她伸手抚摸骏马的鬃毛:“二哥哥,咱们要不要告诉寒老板真相呀?可我想着,她本来就活得不开心,摊上这样的娘亲,会更加不开心吧?我害怕相认以后,她娘亲会逼迫她听殷太守的话。”
萧弈替她整理了一下鬓角碎发:“嗯。所以不要告诉她。”
他朝南宝衣伸出手臂。
南宝衣扶着他的手臂跃上马背,仍旧迟疑:“可是不告诉的话,万一将来寒老板知道真相,恨咱们怎么办?”
萧弈坐到她身后,与她同骑一匹马。
他握着缰绳,勒转马头离开平等寺:“那也比被挟恩图报来得强。看在寒烟凉的面子上,我会派人保护晓春深。至于相认就算了,寒烟凉是我的部下,她的一切,由我说了算。”
南宝衣靠在他怀里,抿着唇儿笑。
萧弈垂眸看她:“笑什么?”
“笑二哥哥霸道,”南宝衣弯着丹凤眼,歪过头看他,“只差说出‘她是本王的女人’这种霸道王爷专属语录了。”
萧弈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南娇娇才是本王的女人。”
两人心照不宣,决定暂时隐瞒寒烟凉关于她母亲的真相。
今后如何,今后再说。
打马过夜市时,南宝衣瞧见洛阳五花八门的特色小吃,于是拽着萧弈的衣袖不肯走。
萧弈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惯她,带着她坐到街角的路边摊上,问摊主点了锅贴、油泼面、驴肉汤、牡丹饼等一堆好吃的。
南宝衣敞开了肚皮吃,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二哥哥,这边的油泼面与长安的完全不一样,你尝尝!”
萧弈一手托腮,手边置着一盏牡丹花茶。
他敷衍了两句,只专注盯着远处酒楼。
第242章 阿兄,把烟烟还给我
他视力好,清楚地看见酒楼高阁之上,临窗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人是穿常服的殷斯年,还有一人戴垂纱斗笠,黑衣黑袍,看不清楚容貌。
两人不知道在谈论什么,殷斯年老谋深算地抚须而笑。
南娇娇喝完油泼面汤的时候,殷斯年向对方告辞下楼,春风得意地登上轿辇。
萧弈饮了一口牡丹茶,招来十苦低语了几句。
十苦点点头,往酒楼而去。
南宝衣撕开牡丹花饼,深深嗅了嗅牡丹馅儿的浓郁花香,已是馋的不行。
她递了一半饼给萧弈:“二哥哥,好好的宵夜不吃,你盯着酒楼做什么?眼珠子都要贴上去了,酒楼里有美人不成?”
萧弈接过花饼:“只是随便看看。”
南宝衣翻了个小白眼。
这厮有什么事总是不爱告诉她,防贼似的。
她见萧弈吃美味的牡丹花饼时也心不在焉地关注酒楼,于是朝他扮了个鬼脸,嘀咕:“牛嚼牡丹。”
“牛嚼牡丹?”萧弈揪住她的耳朵,“你骂我是牛?南娇娇,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痛痛痛!二哥哥我错啦!”
萧弈松开手,南宝衣顺势拽下他腰间钱袋,一溜烟跑去隔壁摊子上买香酥小炸鱼。
她跑得那么快,萧弈拉都拉不住。
两人在街边闹着,没多久,十苦匆匆回来了。
他低声道:“回禀主子,卑职赶过去的时候,黑衣人已经登上了马车,往城外驶去。卑职怕惊动对方没敢继续跟踪,只是看方向,应该是老君山的方向。”
萧弈挑眉:“老君山?”
南宝衣抱着一袋香酥小炸鱼,特别大方地挑了两条给十苦吃:“距离洛水不远,是洛阳山匪盘踞的地方。据说附近山头上聚集着足足十万山匪,危害附近城池,打劫过往客商,已经是这一方的大祸害了。”
萧弈瞥向她:“你倒是清楚。”
“那当然。”
南宝衣得意,“嘎嘣”一口,咬碎一条香酥小炸鱼。
鱼肉裹在金黄的面粉里,鲜辣咸香,外焦里嫩。
她扬了扬小山眉:“我比二哥哥早到洛阳两天,水患和山匪都仔细打听过,我毕竟也是奉皇后之命前来洛阳的钦差大人呢。”
萧弈哂笑。
他宠溺地揉了一把小姑娘的脑袋,凤眼里掠过暗色。
这么说来,那黑衣人大约是老君山的土匪。
殷斯年堂堂太守本该剿匪,他和土匪谈什么话?
……
另一边。
殷府别苑。
已是子夜时分,花草上凝结了露珠,暗处的蛐蛐儿叫得欢快,淙淙流水更显此地静谧。
刀刃闪烁着寒芒横亘而来。
眨眼之间,几丛秾艳的牡丹花树被削为平地。
生机勃勃的碧绿枝叶顷刻倾塌,夜风吹拂着飘零的牡丹花瓣,将它们送到雪白的袍裾上。
沈议潮披着长及膝盖的黑发,雪白大袖拖曳在草地上,清隽俊美的面容呈现出失血的苍白,一双眼却黑沉如星,像是溪水边的大妖。
他注视舞刀的沈议绝,轻声:“阿兄。”
沈议绝收刀。
他背对着沈议潮,嗓音低沉:“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觉?”
“阿兄不也没睡?”沈议潮弯了弯薄唇,“有些事,想与阿兄说明白。烟烟是被我带来洛阳的,我爱慕她,比两年前更甚,爱慕到不惜忤逆阿兄,不惜背叛楚楚。”
沈议绝垂下眼帘。
指尖拂拭过刀身,一不留神,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指腹。
嫣红血珠涌出,在月色与刀光下显得妖异秾艳,像极了他心心念念的美人。
他吮了吮血珠,沉稳阴鸷的面容,流露出一抹眷恋。
“阿兄……”沈议潮笑着歪头,“你看见烟烟为我做的事了,是不是?所以你应该明白,她表面上再如何风轻云淡,可心里仍旧装着我。”
沈议绝收刀入鞘:“只是出于强者的本能吧?”
自打午后看见那一幕,他就气血翻涌,难以自抑。
他练了很久的刀法,才稍稍平息掉那份妒忌和不甘心。
如今想来,当时情况紧急,她也未必是因为喜欢才去救阿弟,她是心眼很好的女子,无论换做谁,她都会舍身相救……
沈议潮注视着他。
他见他无动于衷,弯起的唇角渐渐下压,直到失去温度。
他握住佩剑,缓声:“阿兄……”
沈议潮转身,瞳孔猛然一缩。
他厉声:“你这是做什么?!”
沈议潮的佩剑横在脖子上,声音里含着几分冷意:“烟烟不要我了,阿兄也不再心疼我。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既然求而不得,倒不如一死了之,将来青史上,说不定还会称颂我痴情……”
长风卷起他的黑发。
临水照影,他俊美的面容在月光下格外苍白消瘦,眼睛里笼着阴翳,像是失去了此生最珍贵的太阳。
沈议绝怒不可遏。
他们家族耗尽心血,是按照丞相标准来培养阿弟的。
可是现在的阿弟不人不鬼,哪里还有昔日冠绝长安的风采?!
哪里还有出将入相的风流意气?!
“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沈议绝一字一顿,“沈议潮,你还是名门沈家的人吗?!”
沈议潮又哭又笑,歇斯底里:“既然阿兄不会为了女人要死要活,那你把烟烟还给我呀!她本来就是我的女人,阿兄抢我的女人算怎么回事?!你明知我喜欢她,你却当着我的面与她**,你故意与我抢她,你算什么兄长?!“
刀刃逼近脖颈两分。
无数细小的血珠涌了出来,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衫。
他握刀的手颤抖着,一双眼死死盯着沈议绝,仿佛只要他不答应让人,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结果自己的性命。
沈议绝手脚冰凉。
一颗心,几乎要伤透了。
从小时候起,他就事事让着阿弟。
阿弟喜欢夏天的荔枝,他一颗不吃,只看着他吃,见他吃得高兴,他便也十分满足。
阿弟不喜欢习武,他便纵着他,在父亲面前护着他,放任他去研究喜欢的道门之法。
府里得了珍贵的赏赐,他也总由着阿弟先挑选,他再捡他不要的。
可是这一次……
他真的,很喜欢寒烟凉。
沈议绝不自然地扭过头。
向来锐利的眼眸,逐渐泛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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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今夜的他,与往常不一样
“阿兄!”
溪水边,沈议潮声嘶力竭。
锋利的刀刃又逼近脖颈两分,殷红的血液汨汨涌出,将白衣染成大片大片的深红,月色下触目惊心。
沈议绝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中的无力感更甚。
过了很久,他握在手里的长刀“哐当”落地。
他低声:“阿潮,最后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纵容你……我不欠你什么,从来都不欠你什么。”
他转身,大步离开了花园。
沈议潮浑身瘫软,最后跪倒在溪水边。
风乍起,他泼墨般的长发随大袖招摇,清隽苍白的面庞上终于流露出一抹笑容,他注视着沈议绝的背影,颤声道:“阿兄,谢谢。”
厢房。
寒烟凉披着件斗篷,倚坐在窗台上眺望明月。
长夜无趣辗转难眠,她伸手入袖,习惯性地打算点上烟抽两口,却后知后觉地发现烟管早已被沈议绝折断。
她弯了弯唇。
那个男人霸道得很,竟然强迫她戒了多年的烟瘾,如今哪怕她无法抽烟,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浑身难受。
她又望向窗外。
都过去了这么久,那老铁疙瘩再怎么吃醋,气也该消了吧?
明知她受了伤却不来探望她,当真打算晾她一晚上?
她撇了撇嘴,随手掐下窗外花丛里的一朵牡丹。
明明告诉南娇娇,她不爱沈家的郎君,可是心底那份隐隐的期待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会盼望沈议绝来探望她呢?
正不解时,沈议绝突然推门而来。
寒烟凉怔了怔,挑眉笑道:“哟,什么风把我们沈将军吹来了?深更半夜闯人闺房,算什么君子做派?”
沈议绝脸色沉冷。
他从怀里取出胭脂水粉瓶瓶罐罐,又取出用手帕包好的珠钗首饰,把它们一一放在妆镜台前。
他道:“来洛阳的时候,在沿途城镇买的东西,送你。”
寒烟凉眼前一亮,慵懒地跳下窗台。
她晃到妆镜台前,倾身把玩起那些钗环首饰,笑意盈盈:“样式是庸俗了点,不过本姑娘天生丽质,压得住这分俗色。这份礼物,我收下啦!”
她身姿高挑纤细,抬袖时氤出浅甜的梨花香,格外沁人心脾。
沈议绝安静地看着她。
她笑起来时是那么明媚好看,比灯火还要烂漫夺目。
他记得第一次在玉楼春见她,就觉得她很好看。
和她交手时,他甚至悄悄手下留了情。
后来带着她来到长安,把她关在小宅院里,他们日夜相处点点滴滴,都令他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那种伤她的话,他要如何说出口?
寒烟凉拣起一根纯金牡丹发钗,随意簪在云髻上,仰头笑问:“好看吗?”
沈议绝认真地点点头:“好看。”
寒烟凉笑得更加满足,翻开胭脂水粉,拿起一盒颜色艳丽的口脂,用尾指挑了些,对镜匀在朱唇上。
那朱唇立刻呈现出牡丹花瓣一样的色泽。
落在沈议绝眼中,当真是千娇百媚、颠倒众生。
他垂在腿侧的双手紧了又紧,浑身绷直如弓弦,眼睛里浮现出几条红血丝,格外惨然难过。
寒烟凉在铜镜里看见他的异样。
像是在隐忍什么。
她挑了挑眉。
这老铁疙瘩人狠话不多,追求了她这么长一段时间,却从没起过放弃的念头,今天明明吃了醋,转头却又放下身段前来哄她,可心里大约仍旧是醋着的吧?
她摸了摸色泽秾艳的朱唇,心中莫名柔软。
她转身,突然踮起脚尖,像是安慰般亲了亲沈议绝的下颌。
亲完,她傲娇地别过头,垂眸把玩起妆镜台上的脂粉饰物,小声道:“将军深夜前来,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嘛?”
像是火星燎过原野。
沈议绝眼底掠过浓烈的情愫。
他突然不顾一切地按住寒烟凉的细肩,低头吻向她的唇。
那么绵长那么深刻,仿佛原野上熊熊燃起的烈火,恨不能把怀中少女彻底吞吃入腹。
寒烟凉被迫仰起头。
微翘的杏子眼含着几许茫然,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沈议绝的爱欲和克制、浓情与不舍,像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像是荆棘上开出的玫瑰。
今夜的他,与往常不一样……
烛花滚落。
情到深时,沈议绝突然睁开眼。
瞳孔中的欲念悄然消散,只剩下自持和清明。
怀中美人斗篷委地、香肩半露,金钗坠落在妆镜台上,满头漆发从两颊垂落,衬得那张小脸格外娇美妩媚,水潞潞的杏子眼无措地注视着他,唇色是牡丹花口脂也描摹不出的艳色。
他缓缓抬手,粗糙的指腹爱怜地轻抚过她的嘴角。
他强忍痛意,慢慢退后两步。
他轻声:“对不起……我也曾尽力不去在乎你的过去,可是午后的那一幕,让我再次想到你和阿弟做过的那些事,我无法接受。我,还是想娶冰清玉洁的高门贵女。”
冰清玉洁,高门贵女。
寒烟凉安静地听着,无措的表情渐渐归于平静。
沈议绝垂下头,左眼下的刀疤在狰狞跳动。
对不起,曾亲口说过要保护你,却在今夜食言了。
曾发誓要娶你为妻,却只能把你拱手让人。
对不起……
不敢去看寒烟凉的脸色,更不敢多做停留,他红着眼睛快步离去。
屋门敞开。
夜风吹进来,吹灭了高低错落的灯火。
月色柔柔。
少女仍旧靠在妆镜台上。
她两颊血色褪尽,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瞳孔里散落开阴沉云翳,红艳艳的唇却格外突兀,像是长夜里的怨女。
她眨了眨长睫,并没有哭。
她端庄地坐到妆镜台前,拿起眉黛,细细为自己描眉。
她哼着蜀地的歌谣,表情是那么漫不经心,可是描眉的手却颤抖得厉害,细长的眉尾斜飞入鬓,更添几分妩媚风流。
白衣胜雪的小郎君跨进门槛。
他处理过颈上的伤口,重新换了一袭高冠华服,月色下清贵高华,宛如一捧高山晶莹雪。
他凝视着寒烟凉,淡色的唇温柔扬起。
他在寒烟凉身后俯下身,双手从背后轻轻捧住她的脸,与她一起注视铜镜:“烟烟,他不要你了,是不是?你看,这世上肯对你好的男人,还是只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