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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txt下载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2章 他偏爱的如此明目张胆

    在一线天的时候,萧弈看见自己被困在水底。

    那个幻境如此真实,现在想来,也仍旧痛苦。

    无法忍受那样的报应。

    无法忍受没有南娇娇的日子。

    更无法忍受,他没有办法保护那个小姑娘……

    面对萧弈的问题,西域高僧的面庞上,始终挂着慈悲的笑容:“万法缘起缘灭,唯有因果不空。”

    弦外之意,便是萧弈无法抹杀曾经犯下的孽因。

    听见这样的答案,萧弈俊美的眉眼像是倾覆了一层霜雪。

    他周身紧绷,丹凤眼盯着支摩,瞳中隐隐藏着杀意。

    窗下的气氛逐渐紧张。

    支摩笑了笑,从容地抬手作请:“寺院新沏的茶,尝尝?茶,能安神定心。”

    萧弈按捺住杀意,垂下眼睫,沉默地端起那盏茶。

    茶水呈琥珀色,在齿颊间留下甘苦。

    支摩声音清亮如诵经:“你师父是道门中人,你们道家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我佛门有言,‘一念不觉而有无明’,佛言,一弹指顷,有三十二亿百千念,念念成形,形形有识。生灭同时,故无始无明,不生不灭。是为轮回。”

    萧弈敛眉不语。

    他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和地理游记,至于佛门典籍,因为不感兴趣,所以并不精通。

    这秃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该把南娇娇带过来翻译的。

    然而为了不叫对方看轻自己,他虽然听不懂,却还是假装淡定地继续吃茶。

    支摩继续道:“你们眼中所谓的重生,是从头开始。可是在我眼中,却只是我佛慈悲,为苍生弹指间的一个轮回。众生六道轮回,非异人作恶,异人受苦报;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雍王俗世中人,又怎能逃出六道轮回?”

    萧弈放下茶盏。

    这老和尚说了一大堆,总结一下,就是不乐意帮他。

    眉目之间,仿佛还有看他笑话的意思。

    他前世是张狂了一些,他认。

    但他是皇族,骨子里有自己的骄傲。

    今日舍下皇族的架子前来赔罪,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

    他起身,掸了掸衣袖,淡淡道:“既如此,是本王叨扰了。告辞。”

    支摩看他走出禅房,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心魔已生,只看他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了。

    ……

    佛殿。

    南宝衣期待地注视一品红。

    一品红正儿八经:“不如假死,远走他乡,再不参与长安争斗。如此一来,既能不伤害阿衍,又能保住全家性命,多好呀!”

    南宝衣脸上的孺慕顷刻间消失不见。

    她不忿:“假死?!这是什么馊主意?亏你自诩是我师兄,你就是不愿意我和二哥哥在一起!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兄!”

    一品红愣住。

    面前的小姑娘张牙舞爪,丹凤眼睁得圆啾啾,仿佛要吃了他似的。

    什么小奶猫,分明就是凶神恶煞的小怪兽!

    南宝衣气得要命,转身就走。

    一品红看着她的背影,温声:“你在他身边,他这辈子都无缘帝位,紫微帝星绝不会庇佑他。他生了心魔,以后要怎么办呢?”

    他真为萧弈惋惜。

    明明具备帝王的雄才大略,明明能重新统一中原和诸国,却偏偏要为一个女人剑走偏锋。

    情这一字,当真害人不浅。

    南宝衣驻足。

    裙裾如花般垂落在雀头履上,带出几分失落和难过。

    片刻,她一言不发,寒着小脸走出佛殿。

    寺庙里,游廊雕梁绘彩。

    南宝衣转过拐角,看见萧弈正迎面走来。

    她立刻挽起宽大的裙裾,朝他飞奔而去。

    她紧紧抱住男人,将小脸埋进他的胸膛。

    落在萧弈眼中,就像她幼时去族学读书,被南小茜兄妹欺负了的模样,委屈可怜得很。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可是谁欺负我们娇娇了?”

    南宝衣想起一品红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里漫上一阵一阵的委屈。

    然而一品红是二哥哥的师父,二哥哥的武功都是他教的,定然是打不过他的,还是不要告状了,不然二哥哥也得挨揍。

    她哑着小嗓子,委屈道:“没有谁欺负我,我就是,就是听见那些讲经声,突然心里难受……二哥哥,其实信一信神佛,也挺好。至少,至少我会觉得还有下辈子。哪怕死亡当前,想着下辈子还能再遇上你,我就不那么畏惧死亡,也不会那么难受。”

    她本来是想找借口岔开话题的,只是说着说着,倒是用上了真情。

    连语调也不自觉地哽咽起来。

    萧弈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他牵住她的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南娇娇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佛寺却勾起你的伤心,可见不是个好地方。”

    他像是在哄小孩儿。

    把所有错处,都怪罪在别人头上。

    偏爱的如此明目张胆。

    南宝衣依偎着他,觉得不那么难过了。

    萧弈又哄她道:“洛阳夜市上有一家羊肉馆相当有名,我带你去吃羊肉汤好不好?”

    听见羊肉汤,南宝衣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脆声道:“我先去给寒老板求个好姻缘,再走不迟。”

    羊肉馆在夜市深处。

    一张张食案擦得锃亮,除了汉人,很多胡人在劳碌了一天之后,也来这里大快朵颐。

    美艳的胡姬迎来送往,烈酒和肉香弥漫在馆中,挑逗着客人的味蕾,更有胡人怀抱乐器,弹唱出草原的风情,惹得馆子更加热闹。

    角落食案。

    羊骨熬成的乳白浓汤,炖进肥而不腻的羊肉块,淋上厚厚的辣椒油,再拌上葱姜酱料,十分美味鲜香。

    南宝衣连吃三碗,辣的小嘴红红。

    萧弈注视着她。

    薄唇浮起温柔的笑,他伸手为她理了理鬓角边的碎发,丹凤眼中满是爱怜。

    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六道轮回。

    都抵不过此刻的欢愉和满足。

    他贪恋极了尘世凡俗的热闹,也贪恋极了眼前鲜活的小姑娘。

    若梦回前世,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大约仍旧愿意再走一遍那条荆棘丛生的路。

    带着打包好的羊肉汤回到太守府,已经临近子夜。

    南宝衣叫来侍女,把羊肉汤分给寒烟凉、萧随等人,还特意唤醒阿弱和裴初初两个小家伙,请他们吃热汤。

    她又来到寒烟凉屋里,把求来的姻缘符送给她。

    抱膝坐在廊下赏月时,南宝衣问道:“和沈将军的感情,真就这么结束了?我回来时看见他在园子里舞刀,心事重重的,大概是为情所伤吧。”

第242章 原来卦象里的白衣卿相,并不是我

    寒烟凉倚着矮几,宽袖曳地。

    白天的时候,兄长和沈议绝在寝屋门口的对话,她全部听见了。

    那个老铁疙瘩,压根儿就不打算求娶她的。

    她拣起裙裾上的落花瓣,悠然道:“大沈小沈,不过都是见色起意。说什么为情所伤,他分明是不能得偿所愿,所以才会心事重重。男人惯会花言巧语,所以咱们女子呀,还是不要轻易交付自己才好。”

    美人垂着卷翘的睫毛,娇艳的面庞上噙着讥笑。

    像是看淡了感情。

    南宝衣在心底无声叹息。

    她挽袖,为两人斟上美酒:“洛阳之行,二哥哥得到了地方世家的效忠,寒老板也认祖归宗,有了爱护你的兄长,算是收获满满。咱俩走一杯来庆祝?”

    寒烟凉接过酒盏。

    她没喝,歪头道:“我们收获满满,你得到了什么?”

    南宝衣弯起眉眼:“我生来就有祖母的宠爱,比二哥哥和寒老板更加幸运。这些年来,我的家族不仅更加富贵,还有幸步入士族,将来族中子弟都能做官。寒老板,我已经很满足了,并不奢求再得到什么。”

    寒烟凉笑了笑。

    她举杯:“走一个。”

    “诶!”

    轻呼声突然从走廊一端传来。

    殷穗端着盛满花糕茶果的点心,踩着洁白的罗袜踏过地板,笑脸吟吟地挤到南宝衣和寒烟凉中间。

    她跪坐好,理了理裙裾,软声道:“你们夜谈,也不叫上我,真是见外……看,我特意从厨房拿了这些好吃的,咱们三个吃吃花糕,喝喝小米酒,再说说话赏赏月,多快活呀!来,我给你们满上酒!”

    花影婆娑。

    三个姑娘笑闹不休。

    游廊拐角。

    凉亭四周垂着竹帘。

    萧弈透过细密竹帘,注视不远处的小姑娘。

    寒烟凉说了个笑话,她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在地板上打滚。

    殷朝宗不悦:“殿下有没有听臣说话?”

    萧弈收回视线,淡淡道:“本王在听。今后洛阳一带,要你多费心了。至于殷老,本王会护他无虞。”

    殷朝宗点了点头。

    亭子里陷入寂静。

    该交代的话都已经交代清楚,再加上他们都是寡言少语的人,一时间陷入了无言的尴尬之中。

    殷朝宗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话题:“殿下打算何时离开?”

    萧弈转了转杯盏:“听说你要和殷穗成亲?等参加完你们的婚礼,再离开不迟。南娇娇,喜欢热闹。”

    他提起南宝衣,眉眼总会温和两分。

    殷朝宗循着他的视线,望向走廊。

    他家穗穗是不着调的,那小米酒看着温醇,实则后劲儿很大,三个姑娘喝多了,大半夜手拉手放声高歌,惊飞了院子里栖息的雀鸟。

    目光定格在寒烟凉脸上。

    他道:“阿妹是你的部下,却也是我殷家的千金。可否……让她今后就留在洛阳?我打算为她就近找一门婚事,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不至于再叫她受委屈。”

    粗粝的手掌挑开竹帘。

    沈议绝刚练完刀过来,正要跨进凉亭。

    闻言,他盯向殷朝宗。

    殷朝宗没料到他突然出现。

    四目相对。

    殷朝宗想起寒烟凉这几年来,接连被沈家的两个兄弟欺辱,心头弥漫着冷意,于是摆出毫不退让的姿态。

    萧弈微微一笑。

    他往后靠了靠,随手端起一盏酒,看戏。

    沈议绝神情阴鸷:“我不同意。”

    殷朝宗:“不同意什么?”

    “她留在洛阳。”

    “沈将军是她什么人?以何种身份来管她?”

    “……”

    沈议绝沉默。

    殷朝宗冷笑:“既然毫无瓜葛,为何还要参与她的事?纵然你背后是名门沈家,她的背后同样是洛阳第一等大士族。沈将军未免管得太宽了。”

    萧弈看热闹不嫌事大:“言之有理。”

    沈议绝眼睛发红。

    阿弟的背叛和失踪,带给他莫大的伤痛。

    他失去了阿弟,如今也即将失去美人。

    从前他是金吾卫的将军,人人敬他怕他,日子简单而又寂寞。

    可是,寒烟凉宛如一捧烟花,以绚烂的姿态闯入他的生活,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热烈绽放,带给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贪恋那样的热情和烂漫。

    却无法将那朵烟花真正据为己有。

    过了很久,他喉间发涩:“你虽然是她的兄长,却也得问一问她自己的意见。也许,也许她不乐意留在洛阳呢?”

    殷朝宗态度疏离:“怎样处理,不劳沈将军一个外人来费心。”

    沈议绝握紧了长刀,终是无言。

    ……

    日子一晃而过,殷朝宗和殷穗成亲三天后,南宝衣等人终于启程离开洛阳。

    车队载着满满当当的洛阳特产,沿官道往西而去。

    南宝衣坐在马车里,拿着礼单,数着锦盒,小嘴儿念念有词:“给祖母的蛋黄酥、金麻枣、孟津梨,给二伯和爹爹的杜康酒、核桃酥、横水卤肉……”

    她念着念着,自个儿先馋出了口水。

    她无奈地合上礼单,摸了摸小肚子:“不能再念了,再念我就要忍不住先尝几口……”

    马车外传来一声哂笑。

    她好奇地卷起竹帘,二哥哥骑在高头大马上,薄唇噙着一抹笑。

    她不服气:“你笑什么呀?”

    萧弈嘴角扬起:“也就是南宝珠不在这里,否则她一个怂恿,你就要跟她一块儿吃完那些东西。等回了长安,怕就只剩一堆空盒子了。”

    南宝衣脸颊红红,嘴硬道:“珠珠也没有这么不堪吧……”

    说完,倒有些想念小堂姐。

    后面一辆马车比较宽敞。

    萧随带着阿弱和裴初初坐在车厢里,两个小家伙犯困,趴在褥子上睡得香甜。

    他一手端着青铜罗盘,垂眸凝视罗盘上的星象。

    随着马车行驶,腕间的佛珠相撞作响,他的眉头也渐渐蹙得深了。

    他来洛阳,不仅是为了帮哥哥,还为了寻找河图洛书。

    可是这些天拜访了洛阳各大寺庙和高人,却仍旧一无所获。

    少年抬手揉了揉眉尖,感到了一丝疲惫。

    车队沿着官道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青山绿水间。

    山巅。

    白衣胜雪的年轻郎君,正凭风而立。

    长风吹拂着他的宽袖和绶带,他并没有束发,垂落两颊的青丝肆意翻飞,衬得容貌犹如高山积玉,微垂的眼尾,偏偏带出几分薄凉。

    目送车队远去,他牵了牵嘴角:“良禽择木,白衣卿相……原来当年卦象里的白衣卿相,并不是我。”

    嗷,明天见

第242章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官道逶迤。

    黄昏的时候,车队在驿站休息。

    南宝衣一手扶着萧弈,一手挽着裙裾,款款从马车里出来。

    正要踏进驿站,却瞧见那阴鸷的将军,把骏马栓到栓马柱上,动作是那么迟缓,余光不停往洛阳方向张望,像是在盼望什么。

    南宝衣团扇遮面,小声对萧弈道:“二哥哥,他是在眼巴巴盼着寒老板呢。听说寒老板要留在洛阳当大家闺秀,这老铁疙瘩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如此没有定力,亏他还是金吾卫的首领!”

    萧弈哂笑。

    英雄难过美人关。

    一路走来,沈议绝频频顾盼,见官道空空,恨不能下一刻就勒转马头返回洛阳。

    从沈议绝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南宝衣故意高声:“二哥哥,如果我是寒老板,你是沈将军,你会娶我吗?还是会山长水阔不辞而别?”

    萧弈毫不掩饰:“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

    “若是你家人不同意呢?”

    “娶你的是我,不是我的家人。”

    南宝衣可满意这个回答了。

    她从团扇后面瞅沈议绝,只见他若有所思。

    她眼珠微动,再添一把火:“等我们回到长安,寒老板大约已经说好婆家了吧?真不知道怎样的俊杰,才能配得上她。怕只怕她又遇上薄情郎,将来被辜负……”

    每说一句话,沈议绝握着缰绳的手就紧上两分。

    心境早已乱得一塌糊涂。

    像是联想到了不好的情景,他手背处青筋暴起,左眼下的刀疤格外狰狞,想要吃人似的!

    等她说完,那黑脸的将军终于忍无可忍,利落地翻身上马。

    南宝衣睁圆了眼睛,明知故问:“已近黄昏,沈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沈议绝厌极了南宝衣总是笑话他,因此不肯搭理她。

    他打定了主意,正要策马回洛阳城,却听见马蹄声由远而近。

    抬眼望去,驿道苍苍,一骑彪悍的枣红马风驰电掣地拐过弯道,往驿站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少女,巴掌脸,杏子眼,削肩细腰,媚骨天成。

    梨花白的劲装猎猎翻飞,腰间盘着的马鞭更添飒爽利落。

    寒烟凉……

    沈议绝沉黑的眼眸,像是被烟火点亮,就连呼吸也小心几分,唯恐看见的美人只是幻影。

    寒烟凉策马进了驿站,敏捷地翻身下马,先给了南宝衣一个大大的拥抱:“赶了一路,可算是赶上了!”

    南宝衣有点遗憾。

    她知道寒老板留在洛阳城,是为了和殷朝宗、穗穗多说说话,本以为怎么也要多住两三个月,没想到才多住了半天。

    现在好了,原本还能刺激沈议绝回洛阳城追她,她自己主动过来,沈议绝定然不会再像刚刚那样冲动。

    她瞅向沈议绝。

    男人抿着唇,假装无事地跨下骏马。

    南宝衣揶揄:“沈将军不是要出门吗?怎么见到了寒老板,又不出门了?”

    沈议绝看了眼寒烟凉,面色淡淡:“本想出门捡柴火,只是才注意到天色已晚,附近山脉里又有狼群,因此还是作罢比较好。”

    南宝衣暗笑一声。

    这老铁疙瘩,竟然还学会了撒谎。

    寒烟凉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说起柴火,我赶了一路,想洗个热水澡。驿站里有热水吗?”

    南宝衣看了眼荒芜的驿站,摇头:“我们才过来,连屋子都没收拾呢,自然是没有热水的。”

    她话音刚落,沈议绝又翻身上马。

    他认真地望着寒烟凉:“我去捡柴火,过会儿就有热水了。”

    说完,急匆匆地策马而出。

    耳尖面颊,似乎还浮着激动的红晕。

    南宝衣好笑:“这会儿倒是殷勤上了,早干嘛去了?”

    寒烟凉哂笑,未作评判。

    南宝衣摇了摇团扇,清亮亮的眼睛又望向萧弈:“二哥哥,我也想洗热水澡,你给我捡柴火去呗?”

    “不去。”萧弈拒绝得干脆。

    南宝衣惋惜:“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萧弈指了指驿站角落:“那里不是一堆吗?”

    南宝衣愣住。

    想起沈议绝兴冲冲跑出去捡柴火的样子,她抿着嘴儿,更想笑了。

    ……

    半个月后。

    车队即将抵达长安。

    正值盛夏,灞河边杨柳更青,蝉鸣添了几分聒噪,阳光有些毒辣,白花花地照在地面,连官道上的行人都稀少很多。

    南宝衣坐在车厢里打扇。

    想起沈皇后交给她的任务,她有些头大。

    “南娇娇。”

    车厢外面传来萧弈的声音。

    她挑开竹帘。

    萧弈骑在骏马上:“我打算现在进京,你要与我一道吗?”

    南宝衣:“咱们分开进京,不然沈皇后看见咱们在一起,要生气的。”

    萧弈思虑片刻,点头:“也好。”

    他带着一队兵马走了。

    萧随没管南宝衣,带着两个小家伙跟着哥哥入京。

    车队远去后,四周逐渐安静。

    河边没有风,蝉鸣声叫人烦躁。

    南宝衣放下团扇,从袖中取出匕首。

    把玩片刻,她慢慢拔出匕首。

    刀刃闪烁着寒芒,照亮了她的双眼。

    ……

    南宝衣在长安郊外歇了一夜,才乘坐马车,进宫去见沈姜。

    坤宁宫里摆着一座座冰鉴,高髻的宫女们手持团扇扇出凉风,角落的薄荷荔枝香透着几丝清凉,燥热的盛夏仿佛也变得惬意起来。

    珠帘剔透。

    倚在贵妃榻上吃荔枝的美人,紫色宫裙曳地,冰肌玉骨,长发未梳,慵懒地铺散在枕间,只在鬓角簪了一朵碗口大的牡丹。

    她垂着卷翘的睫毛,并没有去看南宝衣。

    南宝衣小脸苍白。

    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她规规矩矩地低头跪下,恭声道:“微臣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千岁?”沈姜轻嗤,“卧榻之侧,有猛虎伺机而动,欲要食人。本宫酣眠尚且不能,又如何千岁?”

    南宝衣头低得更深,一手抚上右臂:“微臣曾试图行刺雍王,只可惜被雍王察觉,不仅没能伤到他,反而弄伤了自己的手臂……没能完成使命,求娘娘责罚!”

    “受伤了?”

    沈姜终于抬起眼。

    南宝衣挽起袖管,沉默地拆开纱布。

    一重重纱布掉落在地,少女白皙的手臂上,赫然有一道新鲜伤疤,伤疤很深也很长,甚至还有缝过针的痕迹,像是一条蜿蜒丑陋的大蜈蚣。

第242章 她爱得阿衍,爱得热切纯真

    沈姜放下荔枝盘,在宫女呈上的金盆里净过手。

    她拖着宽大的宫裙,缓步走到南宝衣跟前。

    她捏住南宝衣受伤的手臂,微微用力。

    新鲜结痂的伤口立刻破开,血液涌出,顺着沈姜白皙的指缝淌落,染红了她和南宝衣的袖管。

    南宝衣浑身轻颤。

    额头冒出细密冷汗,她不敢直视沈姜,疼得连声音都在发颤:“微臣,微臣是与雍王殿下一起回京的。昨日分别之前,微臣趁他志得意满,出其不备地袭击他……可是皇后娘娘,殿下的武功实在太精悍了,微臣甚至都没能碰到他,就被他反戈一击……皇后娘娘,是微臣无能!”

    沈姜面色如常。

    她手上的力道渐渐大了,伤口彻底崩开,血液透过轻纱袖管,粘稠地滴落在地。

    疼……

    宝殿凉爽,南宝衣却出了一层冷汗。

    她咬破了唇瓣,终于无法抑制地哭出了声。

    沈姜猛然拂袖:“撒谎!”

    清脆的耳光声,在宝殿里相当响亮。

    宫女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见。

    南宝衣匍匐在地。

    发钗跌落,团云似的长发堆积在地,更衬得少女狼狈而可怜。

    沈姜站起身,冷笑:“他爱你入骨,怎么舍得伤害你?!南宝衣,你不顾本宫的命令,可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

    南宝衣心头火起。

    这辈子重生归来,虽然也吃了很多苦,但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丢过脸,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被人欺辱挟持!

    乌漆漆的长发从两颊垂落,遮住了少女怨怼的丹凤眼。

    她深深呼吸,勉强平息了心绪,默不作声地重新跪好。

    她哑着小嗓子,豁出去道:“微臣舍不得杀他。除了杀他,娘娘让微臣做什么,微臣都愿意!”

    沈姜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少女倔强。

    那双丹凤眼泛着红,可瞳孔却黑白分明,是毫不畏惧的姿态。

    她爱得阿衍,爱得热切、纯真。

    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

    “爱……”

    沈姜品着这个字,突然失声大笑。

    她拂袖坐回到贵妃榻上,渐渐敛去笑容,屈指叩击佛桌。

    沉吟半晌,她抬眸:“本宫不是不知道你和阿衍的谋划,你接近本宫,是为了埋伏在本宫身边,当一枚供他驱使的棋子。可本宫仍旧抱着期望,期望你能脱离爱恨情仇,也如本宫这般专心朝堂大业江山社稷。可是南宝衣,你终究让本宫失望了。一个沉溺于儿女情长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南宝衣低下头。

    手臂的疼痛还在蔓延,泪珠子一颗一颗滚落在地,她咬唇不语。

    她不知道一个沉溺于儿女情长的人,能不能成大事。

    但她知道,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是绝不可能为苍生社稷带来福气。

    沈皇后未免自视甚高。

    沈姜端起茶盏,吹了吹茶雾:“本宫喜欢你的性子,舍不得赐死你。他既爱着你,便叫他也爱本宫一回。一品红。”

    穿着道袍的年轻道士,端着托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托盘里放着一粒朱红丹药。

    他含笑凑到南宝衣身边,扫了眼她鲜血淋漓的手臂,眉眼间的笑意似乎更深几分,也更无奈几分。

    他温声:“双生蛊,吃了吧?”

    南宝衣盯着丹药:“双生蛊?”

    一品红的语调不疾不徐:“吃了这玩意儿,皇后娘娘生,你便也能生。皇后娘娘死,你便也会死。阿衍一向有弑亲夺位的不臣之心,娘娘不过是用这一招,防患于未然。小师妹如果真的效忠娘娘,就吃了它。”

    南宝衣眼睛红红。

    不吃掉这一刻丹药,恐怕她不能活着离开坤宁宫。

    她复杂地望向一品红。

    对方始终笑意吟吟,看不出深浅。

    这贼道人虽然不靠谱,但……

    除了信他,别无他法。

    迟疑良久,她拣起那颗丹药,果断吃下了肚。

    她拱手,轻声:“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沈姜对她的识趣相当满意。

    她漫不经心地拿起匕首,在掌心割开一道伤口。

    南宝衣低头。

    自己白嫩的掌心里,跟着出现了一道同样的伤口。

    原来所谓的双生蛊,是这样的……

    沈姜很满意蛊虫的效果,放下匕首,慵懒支颐:“今年朝廷事多,耽搁了举荐官员的日子。你回去准备一下,过几天,就由你来主持官员大选。”

    一品红递给南宝衣一份名单。

    南宝衣打开。

    名单上写满了被举荐的人物,只是有些名字旁边特意画了个小钩。

    一品红解释:“打钩的人,是必须录用的。”

    南宝衣从头翻到尾。

    被录用的人里面,没有一个出身寒门。

    她神色未变地合上名单,温顺道:“我知道了,会办好这件事的。”

    因为害怕祖母心疼,她在宫里重新包扎了伤口才回府。

    刚进府门,就看见府里张灯结彩,俨然要办喜事。

    荷叶尖叫着迎上来,欣喜若狂:“小姐可回来啦!您离开的这些天,奴婢好想您!”

    余味等人也笑眯眯地跟过来,拥住南宝衣嘘寒问暖。

    南宝衣笑容满面,活泼道:“给你们带了礼物,已经叫侍从先送回府,你们可都收到了?”

    “收到了!”

    侍女们簇拥着她,欢天喜地地往松鹤院走,如鸟雀般叽叽喳喳:

    “小姐不在的日子,府里发生了好多事!”

    “大郎君和宁二姑娘要成亲了,特意挑了您回来之后的日子办酒席!可不敢再拖,不然宁二姑娘的肚子……嘿嘿嘿!”

    “老夫人别提多高兴了,咱们府里如今是越来越热闹!”

    一路笑闹着来到松鹤院。

    南宝衣跨进厅堂,祖母、二伯母他们都在。

    桌上堆积着她从洛阳带回来的礼物,大家正在分。

    她爹爹像个老顽童,一会儿摸摸这个锦盒,一会儿又摸摸那个,嫌弃自己的礼物不够贵重,嚷嚷着要与别人换,弄得二伯他们嫌弃不已。

    她一一行过礼,又与祖母说了会儿话,才走到座位上。

    家里的温暖,抚平了她的委屈和情绪。

    她逗了逗被程叶柔抱在怀里的幼弟,笑道:“给我们小岁安带了一套稚童用的文房四宝,可爱得很。以后岁安好好读书,去朝堂上当大官,给姐姐撑腰,好不好?”

    南岁安虽然年幼不懂事,却十分喜爱眼前的姐姐。

    在程叶柔的鼓励下,他认真地点点头,奶声奶气道:“岁安会好好读书哒……岁安保护姐姐……”

    南宝衣心里温暖,忍不住扮鬼脸逗他玩。

    正闹着,南胭拿胳膊肘捅了捅南宝衣,递给她一个“出来说话”的眼神。

    周末愉快鸭

第242章 南宝衣,你安的什么心?!

    南宝衣跟着南胭来到屋外。

    她打量南胭。

    昔日贪慕虚荣的少女,竟然罕见地穿了一袭相当素雅的罗襦裙,发髻间簪着简单的玉簪,就连妆容也几近于无。

    南胭凭栏而立,侧颜淡然:“在深闺待了些日子,我看透了很多。”

    南宝衣酝酿着措辞:“所以你这是……看破红尘,打算出家为尼?”

    南胭不悦地给她一个白眼:“你才要出家为尼!”

    南宝衣撇撇嘴。

    她还以为南胭要改走温柔路线,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暴脾气。

    南胭轻哼一声,余光却不自觉地打量这个妹妹。

    想当年锦官城里,南宝衣只是个草包蠢货,连四书五经都读不全,未婚夫也不喜欢她。

    可是短短六年过去,她以恐怖的速度成长为长安女官,不知道被多少深闺女子艳羡妒忌。

    昔日她还能和南宝衣扳一扳手腕、斗一斗心机,可是如今南宝衣想弄死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浓烈的自卑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自卑,却没有妒忌。

    昔日妒忌,是因为她和南宝衣处在同样的高度。

    今日不再妒忌,是因为南宝衣飞得太高也太遥不可及,她连妒忌的资格都没有。

    打不过,就只能加入。

    南胭在心底轻轻叹息。

    她尽量把语调放得柔婉:“妹妹如今既是大司徒,又是四皇子妃,深得皇后娘娘喜爱,在长安城中可谓出尽风头。既出了头,也该提携家中姐妹才是……”

    她豁出脸皮问道:“你认识哪些王侯将相,可方便请进府里与我相看相看?”

    南宝衣愣了愣,摇头:“没有。”

    南胭顿时愠怒:“从前你我相争,是我错了,可是后来我也尽力补偿了你!我兄长甚至为你而死!你明知我现在着急嫁人,却不肯帮我,南宝衣,你安的什么心?!”

    南宝衣气笑了。

    南胭作恶多端,她没找她秋后算账也就罢了,她还好意思问她安的什么心!

    她拉住南胭,把她拽到更远的地方。

    见四周无人,她才卷起袖管:“你以为长安是什么地方?是任由你我撒野的锦官城吗?我自己尚且举步维艰,哪有心思帮你挑夫婿?”

    少女白嫩的手臂上,蜿蜒着一道狰狞的刀伤。

    南胭错愕不已。

    想起什么,她突然抬起头。

    她对南宝衣怀着复杂的感情,也因此比任何人都更加在意她,细看之下,她敏锐地察觉到南宝衣脸颊上多盖了一层珍珠粉。

    她抬袖去擦拭,却被南宝衣拂开手。

    尽管如此,她还是看见了被珍珠粉遮掩的巴掌印。

    南胭彻底愣住:“你挨打了?是四皇子动的手,还是,还是沈皇后?你贵为大司徒,她怎么敢打你?!”

    南宝衣默不作声。

    她趴到扶栏上,娇嫩的小脸上弥漫着清寒。

    摸了摸掌心那道新鲜的伤疤,想着双生蛊,她有点想哭。

    她咬住下唇,泪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南胭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委屈,一时间手足无措:“我,我还以为,你在长安活得十分光鲜……难道皇后娘娘对你的喜爱,全是装出来的?她容下你,只是为了拿你要挟雍王?”

    南宝衣抿了抿小嘴儿,倔强地擦去泪花:“你一向聪明。”

    南胭低下头。

    沉默了很久,她笑了一声:“原本还指望你能帮我谋个好姻缘,如今看来,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盛夏燥热。

    南胭抬袖擦了擦额角淌落的热汗:“我与你争斗多年,我知道以你的性子,绝不会向沈皇后投降。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南宝衣咬着唇儿,慢慢抬起头看她。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的丹凤眼里突然闪烁起奇异的光芒。

    南胭惊恐。

    她很了解自己昔日的对手,南宝衣翘起尾巴,她就知道她要下什么形状的蛋。

    南胭嫌弃地后退半步:“南宝衣,你这是什么眼神?跟农妇看菜市场里的老母鸡似的,怪瘆人的……我警告你,你别打我主意啊!”

    南宝衣温柔地笑了笑。

    她友好地拉起南胭的小手,又取出手帕,亲自给南胭擦去脸颊热汗:“姐姐生得美,夏天里不施粉黛,也依旧是冰肌玉骨,莹润洁白……这么好的皮肤,真叫人羡慕。”

    南胭整个脑子轰然炸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小贱人绝对不安好心!

    她想逃跑,偏偏挣不开南宝衣的手!

    她呼吸急促,紧张道:“你,你有话好好说,别跟我拉拉扯扯攀亲戚!谁是你姐姐?”

    “姐姐刚刚还唤我妹妹,这就不肯认了?未免太薄情了些。”南宝衣双目炯炯有神,“姐姐可还记得魏国的顾余?”

    提起顾余,南胭的眼神深了些。

    南宝衣接着道:“据我所知,魏国的内斗已经平息,在顾崇山的操控之下,顾余成了魏国皇帝。如果姐姐肯作为使者北上魏国,联合魏**队支持二哥哥,那就太好了。”

    “你疯了还是萧弈疯了?”南胭蹙眉,“引别**队入京,这与当年楚怀南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南宝衣意味深长:“入京的,不只是魏**队。”

    南胭愣住。

    联想到她和萧弈才去过洛阳,她顿时明白了这两人的打算。

    长安和附近城池,都被沈皇后操控。

    所以这两人,是打算联合地方军队围攻长安,携天下之势,和平地逼迫沈皇后让渡权力。

    南宝衣和唐骁玩得好,唐家在西南地区又有封地,萧弈完全可以问唐家借路,在不惊动京师的情况下让西南军队入京。

    而从魏国到长安,会途径北疆。

    北疆,又恰是小公爷宁晚舟的地盘。

    很危险,也很难被察觉的一步棋……

    南胭思虑良久,问道:“南宝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向沈皇后告密,那么富贵荣华,对我而言都是手到擒来。我若答应帮你,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南宝衣放开她的手。

    她取出团扇,从容地扇了扇风。

    她忽然莞尔一笑,神采熠熠地转向南胭:“听说顾余后位空悬,大魏的宫廷里,至今没有一个美人。比起沈皇后给的富贵荣华……亦或者满门迁怒,姐姐觉得,大魏皇后这份大礼,如何?”

第242章 南司徒,分明是在胡搅蛮缠

    南胭垂着眼睫。

    是了,沈皇后一怒之下,说不定会祸及南家满门。

    到时候她没了家,一定会被沈皇后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然后弃如敝履余生凄惨。

    但如果和南宝衣合作,将来萧弈称帝,南宝衣就是他的皇后。

    而她,作为大雍皇后的亲姐姐,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嫁去大魏。

    没有人,敢瞧不起她。

    脑海中浮现出顾余的模样。

    那个铁塔似的小怪物,幼稚得很,曾为她摘花,曾容忍她的脾气和刻薄,曾不顾性命地保护她。

    真奇怪,明明过了两三年,明明打定主意要遗忘他,可她仍旧清楚地记得关于小怪物的一切。

    南宝衣又说,他的后宫至今没有一个美人……

    南胭终于下定了主意。

    她温柔地笑了笑,娇声道:“难为妹妹,有这种好事还记得姐姐,姐姐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说着话,朝南宝衣屈膝福了一礼。

    南宝衣款款回了一个屈膝礼:“瞧姐姐说的,你我血浓于水,我爱你胜过世间一切,有什么好事,自然记得姐姐那一份。”

    “妹妹真是可爱善良。”

    “姐姐也很聪慧温柔呢。”

    互夸完毕。

    南宝衣不自然地蹭了蹭鼻尖:“那什么,我觉得有点恶心,我先回厅堂了哈。”

    南胭点点头:“深表同意。”

    ……

    因为才从洛阳回来,南宝衣在府里歇了两天。

    萧随与她只是表面夫妻,能叫他上心的只有二哥哥和阿弱,他根本就不在意她回不回上阳宫,因此从没有派人来催过。

    她乐得自在,每天在朝闻院咸鱼躺,吃吃喝喝相当惬意。

    举荐官员的日子,转眼如期而至。

    还是黎明。

    余味把南宝衣唤醒,张罗着吩咐小丫鬟伺候她洗漱更衣:“今天是大日子,王妃千万不能迟到。”

    南宝衣摇摇晃晃地坐起身,闭着眼睛伸着双手,任由侍女给她擦脸穿衣,迷迷糊糊地抱怨:“当官真是不容易……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当官。对我而言,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是不乐意早起的……”

    余味笑了笑,杏眼中却多了些心疼。

    夏天还算好的,到了寒冬,黎明之前就得起床洗漱,乘坐轿辇去上朝的时候,街边的早餐摊子甚至都还没有支起来。

    可见官员这份差事,着实辛苦。

    终于穿戴妥当,侍女呈上铜镜。

    镜中少女梳高髻,戴精致的笼冠,穿一袭深色的青襦红裙,宽袖曳地,长长的系带高及腋下,很有女官的端庄高贵。

    只是那张小脸,娇美白嫩,却还是少女盈盈顾盼的模样。

    南宝衣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弯起丹凤眼:“新拿到的朝服,好看吗?”

    余味笑着点头:“王妃穿什么都好看。”

    用了一碗燕窝粥,南宝衣乘坐长檐车去了皇宫。

    今天的举荐,在御花园临水阁进行。

    南宝衣登上楼阁。

    楼阁宽敞如宝殿,水畔凉风习习,珠帘轻微作响,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竹席,其他官员已经到场。

    “我来晚了……”

    她爽快地说着话,悄悄瞄了眼,发现二哥哥也在。

    她弯了弯嘴角,与萧弈隔着矮案,一同坐在了上座。

    她凤眼亮晶晶的,故意假装与他不熟,温声道:“雍王别来无恙啊。”

    萧弈忍着笑,微微颔首:“南司徒别来无恙。”

    两人的互动落在官员们眼里,便是有一腿的意思。

    早就听说南司徒和雍王曾是情人,如今却成了兄长和弟妹,想来暗地里必然经常勾勾搭搭。

    可怜四皇子身娇体弱,连自己王妃红杏出墙也不知情。

    官员们面上一派道貌岸然,只是嘴角却忍不住地剧烈上扬。

    仿佛已经想象出,南宝衣夜里是如何去找萧弈排解寂寞的旖旎情景了,当真是香艳得很呐……

    南宝衣浑然不知他们的想法。

    她摆摆手,微笑:“可以开始了。”

    大雍的官员举荐,与别国都不同。

    先是由地方根据德行、才华、容止来举荐人才,然后由郡守筛选一遍,最后将看好的人才送到朝廷,由朝廷安排官职或者遣返回乡。

    珠帘轻响。

    南宝衣抬眼望去,率先走进来的五名郎君,都在弱冠之年,因为是第一次进宫参加考核,显得有些腼腆拘谨。

    行过大礼后,有老官率先考核了几个题目。

    回答最好的郎君出身寒门,在如何疏洪治水的问题上很有建树,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治水的奇才。

    南宝衣眨了眨眼。

    她清楚记得一品红给的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

    她听着四面八方的赞美和认同,又看着对方成竹在胸的模样,心底掠过一丝遗憾。

    她慵懒支颐,故作骄矜:“刘二郎似乎很为自己的学识骄傲。”

    刘二郎恭敬作揖:“草民不敢。”

    南宝衣脆声:“那你笑得那么开心干什么?”

    周围渐渐寂静。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南宝衣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

    可她是皇后娘娘亲自指派的人,他们不敢多说什么。

    刘二郎温声:“见到诸位大人端严公正和蔼可亲,又有草民仰慕的英雄名臣在场,不禁心生崇敬,所以忍不住面露笑容。”

    他提到“英雄名臣”时,斗胆望了眼萧弈。

    南宝衣跟着瞄了眼萧弈。

    这辈子,二哥哥终于不再是人人唾骂的佞臣。

    哪怕是读书人,也很崇敬他呢!

    她不敢表露快乐的情绪,翘着兰花指叉起一块香瓜,阴阳怪气道:“本官怎么听着,你是在讽刺本官不端严不公正?还没当官,倒是学会了阴阳怪气这一套,真叫人生气。而且你的皮肤未免太黑了点,穿上官袍定然不好看。容止不及格,当哪门子官?你退下吧。”

    众人惊诧。

    虽然容貌举止也是考核的一部分,但这位刘二郎生得高大端正,并没有丑到有辱官威的地步吧?!

    南司徒,分明是在胡搅蛮缠!

    刘二郎面颊滚烫。

    他呼吸粗重,渐渐红了眼眶,只觉从未受过这种羞辱!

    半晌,他突然跪倒在地,拱手道:“草民志在报国,哪怕无法当官也无所谓。草民早就仰慕雍王殿下英明神武,草民斗胆,请求以随从身份入雍王幕府,侍奉殿下左右!”

    南宝衣眼底掠过光彩。

    长安的权臣,都有自己的智囊团。

    二哥哥身边,却少了些能人异士。

    她不如奸臣当到底,把有真才实学的人全部淘汰,把他们全部赶到二哥哥的阵营里去!

    来晚啦来晚啦

第242章 贪慕权势,黑白颠倒,满嘴谎言!

    南宝衣思及此,丹凤眼又狡黠地弯了几分。

    后面的郎君次第登场。

    少女摇着团扇,樱唇如瓣、嗓音柔柔,却说出了世间最残酷最刻薄,也最违心的话:

    “马郎君生得太壮实,哪怕褒衣博带,也穿不出吴带当风的飘逸感,像个大石头墩子,有辱官员风貌,只堪为中下品,退下吧。”

    “张郎君脸好红,是天生的吗?像是喜宴上搓了大红胭脂的媒婆,瞧着又俗气又没有风骨。举止拘谨,衣着寒酸,下下品,退下吧。”

    “……”

    一个时辰下来,但凡稍微有点才学的寒门子弟,几乎被她讽刺点评了个遍。

    终于结束的时候,所有参加举荐的年轻人鱼贯而入,世家子弟位列左侧,寒门子弟则位列右侧,一起听礼官宣布正式结果。

    名单念诵到最后,寒门子弟竟无一人入选。

    水阁寂静得有些诡异。

    过了片刻,入选的世家子弟对视几眼,纷纷得意地笑着站起身,向南宝衣谢恩。

    南宝衣摆摆手,脆声道:“你们才学过人、容止出挑,本官只不过是秉公办事,何必言谢?”

    听着这样寒心的话,那群寒门子弟浑身发抖,眼睛通红。

    哪怕他们只能当六品以下的官员,可那也是读书报国施展抱负的珍贵机会,这个女人,凭什么剥夺他们的权力?!

    十年寒窗,兢兢业业,难道他们只是为了进宫被这个女人取笑?!

    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

    周家大郎君脸色难看:“南大司徒这是何意?今年举荐,寒门子弟一个也不能被选上吗?明明他们的才华——”

    “周大人不服?”南宝衣打断他的话,无辜歪头,丹凤眼盛满讥讽,“若是不服,有本事你也去讨皇后娘娘喜欢呀!”

    水阁更加寂静。

    南宝衣代表皇后的势力,周家大郎则代表雍王的势力。

    他们这些散人,不敢说话。

    更不敢公然站队。

    周家大郎为人正直君爱惜人才,被南宝衣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气到,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气得连眼睛都泛了红。

    他站起身,厉声:“当初镇国公府喜宴,你为沈皇后挡刀,图的就是今日的大权在握吗?!”

    南宝衣优哉游哉地喝了半杯酒。

    她脸颊浮红,弯起眉眼,微醺地点点头:“对呀,我图的就是大权在握。以女子之身位同丞相,看着你们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跪拜在本官裙下,本官心里舒坦!”

    “你——”

    少女伶牙利嘴,周家郎君被她怼的说不出话。

    他气急败坏:“南宝衣,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南家也不是士族?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在长安城,也曾举步维艰?!你可还记得,咱们共登烽火台时,曾说过要一起实现皇太子的遗言?!”

    南宝衣当然记得。

    ——孤想改变那个暮气沉沉的朝堂,孤想缔造一个属于世家和寒门的共同盛世,孤想让圣人所言的大同,重现人间。诸位可否放弃彼此志向,辅佐在孤左右,成就一代国之重器?

    南宝衣睫毛轻颤,在白嫩的小脸上投落扇形阴影。

    在锦官城的时候,她只是个一无所知的深闺小姑娘。

    除了小堂姐外,再没有别的朋友。

    来到长安,她认识了季蓁蓁,认识了周聆书和唐骁,认识了宁家姐妹,认识了青阳帝姬和温知凝,还认识了周大郎、裴大郎等人。

    他们有抱负、有志气,都是很好的年轻人。

    他们想缔造的盛世,二哥哥想缔造的盛世,她也想出一份力。

    无论用怎样的方式。

    无论是否会被误解。

    南宝衣微笑:“竟有过这种事吗?我不记得了。”

    矮案挡住了她的身子。

    放在膝上的双手,早已攥紧成拳。

    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却对疼痛浑然不觉。

    她笑着,娇美艳丽的小脸堪称绝色,甚至比盛夏的凤仙花还要热烈烂漫。

    周家大郎气得犹如五雷轰顶,双手颤抖得厉害。

    他遇到的女子都很好,除了沈姜,他再没见过哪个女子如此贪慕权势,黑白颠倒,满嘴谎言!

    他抽出匕首,骤然划断竹篾编织的席垫。

    他厉声:“与你这种人为伍,是我最大的耻辱!南司徒,从今往后,你我割席断交,再无情谊!”

    他决绝地转身离去。

    裴家大郎性格温润。

    他注视着南宝衣,却也忍不住面露失望。

    他起身,一言不发地跟上周家大郎。

    朝堂中的清流一派,沉默地跟上了两人。

    寒门子弟不肯给南宝衣一个正眼,只向萧弈行了退礼,便带着怒意和委屈鱼贯而出。

    珠帘轻曳,伶仃作响。

    没多久,水阁里只剩下皇后一党的官员和被录用的世家子弟。

    一名肥头大耳的官员站起身,得意举杯:“南司徒不必理会那群家伙,您公正不阿,皇后娘娘真有眼光!这杯酒,下官敬您!”

    南宝衣一手支颐,唇角轻勾,遥遥与他举杯。

    水阁里很快响起热闹的管弦声。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南宝衣借醉起身,去了溪水对面的抱厦。

    她没叫宫女伺候,正要关上门,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突然扶在门框上。

    她抬头。

    那张俊美昳丽的面容映入眼帘,骨相深邃流畅,丹凤眼透着几分深沉和凛冽。

    “二——”

    话还没说完,萧弈就挤了进来。

    他关上抱厦的门,拉起南宝衣的小手。

    小手掌心被掐出了几个月牙形的新鲜红痕,还有一道结痂不久的伤疤。

    他不悦:“怎么弄的?”

    南宝衣挣开他,把手藏到身后,软声道:“削果子时不小心弄伤的……”

    不等萧弈说话,她突然蹙起小山眉,语带嗔怪:“二哥哥也是,我都帮你铺垫好了,你不去拉拢那些寒门子弟,跑来找我做什么?他们正失意呢,只要你趁虚而入,何愁大事不成?世家固然重要,可寒门的势力也很强大……”

    她唧唧哇哇地说着什么,萧弈没听进去。

    他盯着小姑娘。

    她小嘴叭叭的,弯起的丹凤眼盛满了亮晶晶的光彩,明明背负了莫须有的罪名,明明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像是占尽了天大的便宜……

第242章 送你回锦官城

    在水阁的时候,他始终没有说话。

    他安静地看着,看着她凭一己之力斡旋在那些人当中,看着她被寒门子弟痛恨记恨,看着她被周家大郎割席断交时,明明情绪快要崩溃,却仍旧保持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有多想把她拥入怀中!

    南宝衣倒豆子似的,从寒门势力讲到如何拉拢大魏。

    讲完了,却看见萧弈仿佛神游天外。

    她有点生气,跺了跺凤头履:“二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的计划如此宏大——”

    萧弈竖起食指,抵在她的唇前。

    安静片刻,他慢慢握起南宝衣的小手。

    他垂下眼睫,语速很慢也很认真:“二十年如履薄冰,我每走一步都仔细算计,唯恐出错。可是南娇娇,尽管如此小心翼翼,我还是错了。我不该答应青阳,不该把你推到台前……让你扛上所有的罪名,我后悔了。”

    南宝衣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仰头凝视男人。

    他的下颌线条绷得很紧,漆黑的瞳孔四周泛出红晕,像是两轮血月。

    可是这个时候,怎么能反悔呢?

    她正要开口,萧弈突然拽着她离开抱厦。

    他步履如风地穿过游廊:“我送你回锦官城。”

    南宝衣被迫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宽袖裙带在风中翻飞,她几乎要跟不上萧弈的速度,连凤头履都跑掉了一只!

    她踉踉跄跄,着急地去推萧弈的手:“你疯了是不是?都走到了这一步,你说你后悔了?!青阳帝姬是怎么死的,萧子重是怎么死的,镇国公夫妇是怎么死的,你太子皇兄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是不是?!这个时候放弃——”

    萧弈驻足。

    南宝衣没急刹住,一脑袋撞到了他胸膛上!

    萧弈扶起她的脸,面色阴冷:“论用兵如神,我不输长安任何将领。论兵马精悍,我麾下四十万大军皆可以一敌二。我是没有本事吗?竟庸碌无能到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

    南宝衣揉了揉额头。

    虽然生气,可是听见“心爱的女人”这种话,她还是挺甜蜜的。

    她脆声道:“我不在意是否委屈,我只——”

    萧弈捂住她的嘴。

    因为情绪激动,他声音嘶哑:“当年在锦官城时也是如此!你执意飞蛾扑火,你在岷江时伤了膝盖,你在剑门关时染上了鱼疮疫。好几次胆大妄为危在旦夕,你是觉得拿命来为我拼前程,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对不对?!

    “你完全不在乎我的担心,完全不在乎我快要为你的安危疯掉,你只想着前程,你只在乎我的名声!可是南宝衣,比起你的性命,我的前程和名声,又算什么东西?!”

    他从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

    南宝衣怔怔的。

    四目相对,她看见萧弈的瞳孔越发的猩红。

    他仍旧握着她的手。

    明明拿刀时无比端稳的手,此刻却颤抖得厉害。

    南宝衣心头俱颤。

    她抿了抿小嘴,伸手抚了抚男人的手臂,安慰道:“不过是当一回奸臣而已,被别人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更不可能危及性命。二哥哥就会胡思乱想……”

    见男人依旧面色铁青,南宝衣歪头娇笑:“更何况,史书向来是胜利者书写的。等二哥哥将来大权在握,再为我正名就是!”

    萧弈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沉声道:“污名和脏水,不是那么容易除掉的。人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所谓的事后澄清,没有几个看客会在意。”

    南宝衣眨了眨眼。

    这个她倒是深有体会。

    每次她参加深闺茶话会的时候,许多妇人都喜欢谈论别人家里的龌龊八卦,像是谁家公公扒灰啦,谁家新妇红杏出墙啦,等等。

    如果谁澄清那件事是假的,反而会叫其他人不高兴,她们会变着法儿甚至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地证明,那件事就是真的。

    南宝衣想了想,认真道:“只要值得,一时的骂名,我承受得起。”

    她撒娇般靠在萧弈怀里:“更何况,我有二哥哥为我正名。二哥哥,我信你,也等得起!因为知道你会保护我,所以我才敢挺身而出,去做别人都不敢做的事……二哥哥,我所有的胆大妄为,都是因为你给了足够的底气……”

    所有的胆大妄为,都是他给的底气……

    一句话,几乎化解了萧弈所有的戾气。

    瞳中的猩红渐渐消失不见,只余下不见底的漆黑。

    他揽住小姑娘,低头吻向她的额头,道不清心中滋味儿。

    究竟……

    要不要容许她继续做下去呢?

    要亲到南宝衣嘴角时,南宝衣有点为难地抬手挡住他。

    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脚:“我的鞋都跑丢啦!”

    洁白的罗袜,已然沾了一层灰。

    萧弈又心疼又好笑,让她在美人靠上坐了,转身去给她捡鞋。

    他拍了拍凤头履上的灰尘,在她跟前单膝跪了,熟稔地握住她的左脚,轻轻套上鞋履。

    南宝衣有点得意,晃了晃双脚,问他:“二哥哥,你有没有发现,我今天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见萧弈打量,她连忙支颐,学沈皇后摆了个霸道的姿势。

    萧弈打量她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认真回答:“没有哪里不一样。”

    南宝衣有点气。

    她站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她嚷嚷:“我戴了女官特制的笼冠,我还穿了崭新的朝服,你看看这朝服宽袖高腰的,多么端庄高贵呀!穿上之后,我觉得我就是权倾朝野的第一女相,气场足足达到三丈开外的那种,瞪谁谁低头,你竟然说没有哪里不一样!”

    长风过境。

    送来廊外木丹的甜香。

    洁白的花瓣被吹拂到少女的裙裾上,她转着圈,裙带宽袖招摇而舞,像是敦煌壁画上的龙女。

    明明娇弱得像是小芙蓉,却偏要逞强。

    萧弈凤眼中藏着一抹心疼,难得没跟她斗嘴,低声道:“很美。”

    游廊拐角。

    穿着细铠的黑面将军,安静地站在阴影中。

    他倾听着廊中对话,神情不辨喜怒。

    随从小声道:“没想到,南司徒是雍王的心腹。主子,咱们可要向皇后娘娘告密?”

    沈议绝抬起手,抚摸左眼下的刀疤。

    他想着在洛阳城经历的一切,想着这道刀疤的来历,缓缓地摇了摇头。

    看见书评区有几位小可爱问完结时间,算了算,大概还有两百五十章左右完结正文,过年之前吧,但是算得不一定准

    谢谢仙女们和小哥哥们,长久以来的支持啦!

第242章 萧道衍就是个嘴欠的

    随从注意到他轻抚刀疤,想起什么,神情不由地黯然几分:“当年的事,主子果然一直记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主子可是后悔当初渭水河畔的选择了?”

    “渭水河畔的选择?”

    沈议绝还没说完,萧弈的声音凉幽幽地从背后响起。

    他和随从连忙转身望去。

    原本还在你侬我侬的萧道衍和南宝衣,不知何处出现在游廊拐角的,脸上还都挂着似笑非笑的同款表情,瞧着怪瘆人的。

    他不悦:“雍王何时学会了听墙角?!”

    南宝衣脆声:“明明是沈将军先偷听我们说话的,却好意思反咬一口,堂堂八尺男儿,也不嫌害臊!”

    沈议绝向来敌不过南宝衣的伶牙利嘴。

    他脸色阴冷薄唇紧抿,正要带随从离开,萧弈对南宝衣道:“去拿些茶点过来。”

    南宝衣知道,二哥哥这是有话要与沈议绝单独说。

    她朝那个随从扬了扬眉:“与我一起去拿?”

    萧弈目送南宝衣带着随从离开。

    他坐到美人靠上,慵懒翘起长腿,斜睨向沈议绝:“当初渭水河畔,你率人围剿皇兄,逼得他自刎而亡。沈将军如今这是,后悔了?”

    沈议绝垂着眉眼:“他是个很好的储君,如果有机会继承皇位,也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君王。”

    萧弈嗤笑,像是在嘲讽他的马后炮。

    沈议绝没有动怒。

    他抬起眼帘,打量美人靠上的皇子。

    看似慵懒闲散又像极了小白脸,可他知道萧道衍战斗时的爆发力有多么强悍恐怖,他知道萧道衍的谋略有多么出彩。

    脑海中,悄然浮现出他在洛阳城经历的一切。

    他亲眼目睹了萧道衍的运筹帷幄,也亲眼目睹了掌控洛阳之后,萧道衍是如何身先士卒治理洛阳水患的,是如何井然有序地安顿那些灾民的。

    除了人品,萧道衍的才华和本事,并不比皇太子萧宁差。

    在野心和谋略方面,甚至还隐隐压了皇太子一头。

    他错过了效忠皇太子的机会,如今,还要再错过效忠萧道衍的机会吗?

    于大是大非上而言,萧家皇族没有做错过事,做错事的是当今皇后——他的亲姑姑沈姜。

    心底的两股力量互相牵扯,仿佛要这一刻拼出个高下。

    他的呼吸渐渐重了。

    萧弈仍旧斜睨着他,诧异挑眉:“沈将军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你……便秘?本王认识一位神医,姜岁寒你听说过吧?不如改日请他瞧瞧,沈将军别不好意思,这种事越拖越麻烦……”

    沈议绝额角青筋乱跳。

    他暴躁地盯向萧弈,在心底暗暗问候了他全家。

    亏他刚刚还觉得萧道衍不错,这厮其实就是个嘴欠的,跟南宝衣一样讨人嫌!

    人品远远比不上皇太子!

    他黑着脸,咬牙切齿:“多谢雍王关心。”

    萧弈微微一笑,将他的隐忍和纠结尽收眼底。

    他故意道:“你我也算表兄弟,正所谓血浓于水,本王关心你,再正常不过。”

    表兄弟……

    沈议绝脸色更加难看。

    谁跟他是表兄弟?

    也不嫌磕碜!

    心里这么吐槽着,神情却到底正经了几分。

    他摸了摸左眼下的刀疤,目视前方虚空,认真道:“你可知道这刀疤的来历?”

    “洗耳恭听。”

    沈议绝:“我年少时,曾与长安城里的贵族子弟一起周游郡国。皇太子殿下,也在其中。”

    萧弈掐了朵洁白的茉莉花苞,放在鼻尖下轻嗅。

    沈议绝:“在塞外,我们遇到了凶恶的马贼。那时我们都还年少,没见过世面,带的护卫也不够。我们躲在寨子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裴家大郎已经哭着开始写遗书的时候,皇太子站了出来。

    “他告诉我们,不要怕。

    “他迅速在舆图上做了布控,谁负责做陷阱,谁负责诱敌深入,谁负责埋伏,谁负责救援……

    “很难想象,那么一个温润如玉的人,危急关头竟然能如此镇静自若,如此当机立断行事果决。

    “我和他一起冲锋陷阵,被成百上千个马贼围困的时候,他不顾皇太子的尊贵身份,与普通士兵一样厮杀,甚至还救了我一命。热血当头,我将沈家和皇族的龌龊抛到脑后,我与他并肩而战……”

    沈议绝回忆着,神情柔和了几分。

    他抬手摸了摸伤疤:“这道疤,是我为他挡下马贼袭击时留下的。当时伤得很深,我的血溅到了他的锦袍上,他却不嫌脏,哪怕后来成功击退马贼,他也再没洗过那件带血的衣袍。他珍藏着那件衣袍,直到我们回到长安,他也依旧视若珍宝地穿在身上……他说,这是君臣之谊的象征,他舍不得洗去。”

    沈议绝说着,眼眶红了几分。

    这阴沉高冷的铁血硬汉,终于流露出柔软懦弱的一面:“是我辜负了皇太子。”

    皇太子死后的无数个日夜,他都要梦回那一天。

    寒冬的风冰冷刺骨,渭水苍苍,东流不见。

    白衣如玉的皇太子,穷途末路的皇太子,独自站在渭水边,朝长安方向行跪拜大礼。

    他是朝廷征讨檄文上的反贼。

    可天下人都知道,皇太子萧宁,礼贤下士,仁慈明德,是最好的储君。

    然而礼贤下士和仁慈明德,救不了他的性命。

    于是渭水河畔,血液染红了他的白衣,也染红了苍苍渭水……

    沈议绝眼睛更红。

    他抬手遮住双眼,哑声:“他死的时候,并不怨我。可是雍王,恰恰是这份不怨,才叫我难过。无数个午夜梦回,我辗转惊醒,汗流浃背,左眼下的刀疤像是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提醒着我曾经犯下过怎样的大错……”

    萧弈沉默着。

    半晌,他道:“彼时各为其主,皇兄不怨你,本王遵他遗愿,也不怨你。只是沈将军可还记得,洛阳城外,本王问你的那个问题?”

    沈议绝抬起眼。

    ——沈议绝,若我萧家的江山社稷需要你来扛鼎,你是会帮沈皇后,还是会帮萧氏皇族?

    他当然记得这个问题。

    萧弈敛去轻佻,眉目冷峻:“当时的你没有回答,现在,能否告诉本王,你的答案?”

    血衣典故出自司马衷和嵇绍

第242章 二哥哥再教我写一回字,好不好?

    “原来那道疤,是这么来的……”

    凉亭。

    南宝衣吃着茶点,听随从说完了当年的故事,颇为感慨。

    随从吃着一串葡萄,嘴里叭叭叭的:“可不是?南司徒别看我家主子冷酷,实际上啊,主子比谁都要重情重义!皇太子在渭水河畔自刎之后,他三天三夜没吃东西,跪在皇太子的尸体边,任别人怎么劝都不肯起来!”

    南宝衣暗道,沈议绝这样的性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加入二哥哥的阵营,如果能把他拉过来就好了。

    她想着,随从又叭叭叭起来:“自打从洛阳回来,我家主子就过得很辛苦。因为二公子的事,他被老爷夫人好一番责怪,还跪了一宿的祠堂!发了高烧,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姑娘照顾,他一心挂念寒姑娘,昏迷不醒时也念着寒姑娘的小名……南司徒,寒姑娘是您闺中密友,您帮着撮合撮合呗?”

    南宝衣想起沈议绝和寒烟凉的那段情,颇为惆怅:“外人撮合有什么用?还是要看他们本人的心意呀。我也盼望寒老板能嫁个好郎君,今后活得洒脱快活呢。”

    她和随从又八卦了半刻钟,估摸着萧弈谈得差不多了,才抱着茶点去找他。

    沈议绝识趣地离开了。

    南宝衣拣起一块花糕喂给萧弈,好奇道:“你们聊了什么呀?”

    萧弈笑笑。

    南宝衣见他如此,很快恍然,不禁弯起眉眼:“我知道了,定然是有好事发生!恭喜二哥哥,麾下多了一员大将!”

    自古将才和军师最难得。

    更何况,沈议绝还是沈皇后的心腹。

    萧弈低着眉眼,就着她的小手,慢慢吃掉那块花糕。

    米浆和核桃粉磨成的糕,铺了一层晶莹的糖霜,很甜。

    是南娇娇喜欢的味道……

    南宝衣又道:“举荐过后会有酒宴,那些寒门子弟也在,二哥哥记得去见见他们。我瞧着,其中一些人很有才华,将来能成为肱骨之臣的。”

    萧弈垂着长睫。

    本该娇养的小姑娘,却为他的名声和前程殚精竭虑。

    不想让她失望。

    他拿手帕,仔细为小姑娘擦去指尖碎屑,丹凤眼里藏着铁血般的坚韧,也藏着柔软的情浓:“好。”

    ……

    南府张灯结彩。

    已是南承礼迎娶宁繁花的大喜日子了。

    虽然南宝衣得罪了不少人,但是看在镇国公府的份上,朝中世家还是都来参加了婚宴。

    南宝衣特意挑了一身艳色的罗襦裙,陪伴在祖母身边,笑意盈盈地看大哥哥和新嫂子拜天地。

    拜礼已成。

    南宝衣望向祖母。

    老人笑得合不拢嘴,连着道了几个“好”字。

    视线落在祖母的鬓发上,那里早已银发苍苍,映衬着大红抹额,看起来格外醒目。

    祖母的眼尾,也多出许多细纹。

    她记得刚重生回来时,祖母分明没有这么苍老的。

    许是为她的婚事忧思伤神,许是为五哥南承易的死而伤怀……

    祖母终于老了。

    她已经……多少岁了?

    南宝衣仔细地去想祖母的年纪,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

    祖母清楚地记得他们每一个晚辈的年纪和生辰,可她却不孝到连祖母的年纪都记不清楚。

    大喜的日子,南宝衣生出许多难过。

    重生归来时,她曾许愿,要让祖母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老太太。

    可她大约失言了。

    她倚在老人身边,将小脸埋进她的怀里,小声道:“大哥哥终于成亲了,娶的还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如今只剩下我,还叫祖母操心,是我不孝。”

    老人抚了抚她的细背,慈蔼道:“每天都能看见娇娇儿,祖母不知道有多高兴,祖母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老太太了。祖母啊,如今只剩一个心愿,只盼着我的娇娇儿,不必多么位高权重,也不必多么煊赫发达,后半辈子,仍旧能当锦官城里,那个开开心心的小姑娘……”

    老人不要权势,也不要高贵的身份。

    她只要她的小孙女儿,余生能活得开开心心。

    南宝衣瞬间泪流满面。

    她趴在老人怀里,终于泣不成声。

    ……

    府里的喜宴,一直热闹到深夜。

    南宝衣不胜酒力,从酒宴上回到朝闻院的时候,瞧见寝屋亮着灯。

    她挑开珠帘。

    笼火温暖。

    二哥哥穿着常服坐在西窗边,正翻看她这两天练的字。

    睫影在他俊美深邃的面庞上拉出优雅的弧度,眉目间的冷峻像是融化的霜雪。

    对她,他总是温柔的。

    她倚在珠帘边,因为喝了酒,声音听起来非常绵软沙哑:“二哥哥怎么来了?我如今还是四殿下的王妃,府里的宾客那么多,给他们看见你半夜来我闺房,要传闲话的。”

    “没人看见我进来。”萧弈翻了一页字,“南娇娇的字,比从前进步很多。我记得第一次教你练字时,你的笔画歪歪扭扭,连毛笔都握不好。”

    南宝衣想起第一次练字的情景,禁不住抿着小嘴笑。

    她道:“起初不爱读书,也不爱写字。后来写得多了,慢慢也就喜欢了……”

    她走到西窗边,脚步还有些踉跄。

    她被裙裾绊了一下,好在被萧弈扶住。

    她在萧弈身边跪坐好,盯着那些字,小声道:“也或许,是因为喜欢二哥哥,所以才喜欢上了你喜欢的东西……”

    长夜静谧,烛花静落。

    屋中隐隐能听见前院的热闹和喧嚣。

    仲夏之夜,轻风吹过,窗外的石榴树婆娑摇曳,在两人身上投落斑驳艳丽的树影。

    南宝衣微醺,抬手研墨:“今夜大哥哥娶妻,我心中太过欢喜,怕也是睡不着的。长夜漫漫,二哥哥再教我写一回字,好不好?”

    深青袖管微卷,少女细腕洁白,像是凝结的霜雪。

    最是那莹莹玉手,纤细的指尖染着一点酥红,那丹蔻的颜色,是世间任何丹青妙手也调制不出的绝色。

    她落笔。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是《诗经》里的名句。

    萧弈呢喃:“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何日忘之……”

    他轻轻握住南宝衣的手。

    一日也不敢忘她,一日也不肯忘她。

    他扣住少女的后脑,突然低头吻上她的朱唇。

    少女喝了酒,唇瓣酒香甘烈,叫他如痴如醉。

    南宝衣怔怔的,漆黑的圆瞳,比窗外的明月还要皎洁圆润,清晰地倒映出萧弈动情的模样。

    裙裾四散,宛如一重重落花瓣。

    窗外轻风过境。

    石榴树的枝桠婆娑摇曳,一颗颗圆润的石榴果从青涩化作鲜红,更有果子笑开了口,露出晶莹剔透的饱满石榴籽,像是害羞的小娃娃。

    明天见鸭

第242章 南娇娇,我走了

    正是黎明,朦胧微光从窗牗糊着的高丽纸外透了进来。

    角落的香炉早已燃尽,空气里却弥漫着异样的甜香,地板上有散落的深青罗襦裙,精致的绯色凤头履耷拉在黑靴上,更显娇小玲珑。

    院子里,隐隐传来侍女们早起做事的声音。

    帐中呼吸绵长安静,主人家还未醒。

    萧弈坐起身。

    锦被滑落,露出肌肉精悍的胸膛,胸膛上还带着几道红色挠痕,像是昨夜惹怒了谁家的猫崽子。

    他望向枕边人。

    小姑娘睡得又香又沉,不经意地噘着红润的小嘴,下唇还残留着咬破皮的浅浅血痂。

    鸦青的长发,堆云似的散落在枕间,掩映在长发后的小脸,虽然依旧莹润娇美,却因为洛阳一行,而显得清瘦了些。

    跟着他,她总在吃苦。

    萧弈倾身,慢慢吻了吻她的眉心。

    带着薄茧的大掌,一下一下地轻抚过她蓬松的鬓发,像是舍不得就在此刻离去。

    院子里传来鸡鸣声。

    仿佛在提醒他,他该回宫了。

    萧弈替南宝衣掖了掖被角,轻声:“南娇娇,我走了。”

    不敢惊醒小姑娘,他轻手轻脚地出了床帐。

    他捡起地上散落的常服和黑靴,一件一件穿好。

    他对着铜镜整理发冠。

    帐中,南宝衣睁开丹凤眼。

    她咬着一缕发丝,小心翼翼地挑开厚重的帐幔,从铜镜中窥视他。

    铜镜里的男人,墨眉入鬓,容颜俊美,是她爱慕多年的人……

    她真舍不得他走。

    也舍不得与他在朝堂上作对,哪怕只是假装出来的作对。

    少女悄悄红了眼尾。

    内室依旧光影昏惑。

    萧弈早已注意到铜镜里多出来的那双丹凤眼。

    亮晶晶的,纯真而又深情,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看着那双丹凤眼一点点泛了红,心头犹如刀割般难受。

    于是他不敢再看,只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转身走出寝屋。

    他怕再看,他就走不了了。

    门被轻轻带上。

    南宝衣放下帐幔,仍旧躺回帐中。

    盯着帐幔顶部发了一会儿呆,她侧身转向萧弈睡过的地方。

    摸了摸被褥,这里似乎还残留着二哥哥的温度。

    她想着昨夜的温存,想着熬过沈姜这一道劫难,她就能正大光明地和二哥哥在一起,不必再戴上假面,也不必再受人委屈……

    她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心里不那么难过了。

    她拉起被褥,把自己整个藏进温暖的被窝里。

    ……

    今儿是宁繁花敬茶的日子。

    南宝衣带着荷叶往松鹤院走,荷叶着急地叭叭个不停:“小姐也是,昨夜明明回房回得那么早,按道理睡够了才是,怎么今天却起不来?这么要紧的日子,小姐一个人迟到,肯定会被看笑话的!”

    南宝衣步履如风。

    她也不想迟到啊!

    可是昨夜……

    少女面颊绯红。

    她和二哥哥闹到四更天才睡,二哥哥走后,她躺着躺着就睡过了头……

    主仆二人已经走到正厅前。

    厅堂里笑闹声不绝,大家都已经到了,茶也敬过了。

    南承礼和宁繁花坐在一起。

    两人说话时,偶尔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脸上的笑意不禁更深,当真是新婚燕尔柔情蜜意。

    南宝衣踏进门槛,笑道:“是我不好,错过了嫂嫂的敬茶礼,这份礼物,当我补偿嫂嫂!”

    宁繁花连忙站起身。

    她接过南宝衣的礼物,拉住她的手寒暄起来。

    南宝衣一边侧耳倾听,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大伯和大伯母去得早,宁二姐姐嫁进来,就是大房的掌家主母,大哥哥真心疼她,祖母又很爱怜她,再加上要当母亲的缘故,宁二姐姐的眉梢眼角散发着奇异的光彩,是幸福极了的模样。

    南宝衣还记得初次看见宁二姐姐的时候,她在陆家受尽委屈,身形消瘦单薄,眉梢眼角总有一股怨气,行事举止也很怯懦。

    哪有如今的神采。

    可见嫁做人妇之后的心境,与夫家的善恶关系很大。

    她跟着宁繁花笑起来。

    在厅堂坐了片刻,余味突然匆匆进来,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南宝衣见众人还在说说笑笑,便借着更衣的借口,悄悄离席。

    一路穿过游廊照壁,径直来到府邸后门。

    后门对着一条青石小巷。

    穿杏花粉罗襦裙的少女,背着一个小包袱,安静地站在巷子里,正仰头注视北方的蓝天。

    少女肌肤白皙,下巴尖尖,再加上杏眼很大,看起来便过于瘦削单薄,总像是少了几分福气。

    南宝衣走下后门台阶:“南胭。”

    南胭转向她:“我今日便要启程去魏国了。”

    南宝衣沉默片刻,道:“一路顺风。”

    南胭点点头。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驻足。

    她低头,从怀里取出一只很小巧的文玩。

    是开口石榴果的造型,纯金雕刻,开口处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小红宝石,看起来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她把玩片刻,慢慢转过身。

    她把石榴果递给南宝衣。

    石榴多籽,象征多子多福。

    南宝衣诧异:“送我?”

    南胭看着她满脸怀疑石榴有毒的表情,不悦地蹙了蹙眉,拉起她的手,把石榴果塞进她掌心:“拿着!”

    石榴果很轻,是空心的。

    南宝衣歪头:“就知道你舍不得送我好东西,分量这么轻,大约不值几个银钱。”

    南胭冷笑:“你我的情意,本就不值几个银钱。这石榴果原也不是送你的,是送给当初与我一起来长安时,那个没有记忆的妹妹的,你替她好好保管着。”

    她偏过头,望向南家府邸。

    她道:“除了爹,我与这府里的其他人没有任何感情。如今离去,心中也并不感到难过。”

    南宝衣没作声。

    “从外室女到南府庶女,从庶女到太守府娇妾,从窑子里的花娘到皇妃……”南胭回忆着这些年的经历,笑了一笑,“南宝衣,我虽然不是好姑娘,甚至完全称得上恶毒刻薄,但我其实也挺了不起的,是不是?”

    南宝衣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是。”

    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在经历那么多坎坷之后,能在尝过一无所有的滋味儿之后,还敢再站起来,还有自信再说一句,我就要搏一个锦绣灿烂万人之上的未来?!

第242章 小姑娘爱撒娇,跟小时候一样

    南胭的笑容灿烂了几分。

    她转身,朝巷口尽头走去。

    少女脚步轻盈,杏花粉的裙裾摇曳如流水,腰间环佩伶仃作响,比穿堂而过的风声更加动听。

    即将走出巷子口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只远远地挥了挥手。

    这一去,她孤身一人,像是断线的风筝。

    身边再没有那个失去记忆,整日围着她叫姐姐的小姑娘……

    南宝衣慢慢挥挥手。

    随即转身,拾阶而上。

    余味掩上后门,担忧地注视她:“王妃……”

    南宝衣把玩着那只开口石榴果。

    民间常见的小玩意儿,有机关可以掰开。

    她掰开石榴果。

    石榴肚子里,藏着从送子观音殿里求来的求子符。

    是南胭为她求来的。

    南宝衣捻了捻求子符,小脸上神情淡然。

    她把求子符放回石榴肚子里,合拢机关,又把石榴果递给余味:“扔库房里吧。”

    余味跟着她往松鹤院走,好奇:“王妃如今对南胭姑娘,究竟是个怎样的心态?”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她的。”南宝衣望了眼廊外花木,“顶多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如果有一天,牺牲她可以救别人,我大约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前世今生,南胭犯错无数。

    根本没有办法原谅她。

    回到松鹤院厅堂,大家正围坐吃茶。

    老夫人拉过南宝衣,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手:“娇娇儿怎么去了这么久?咱们正说中午酒席,吃什么菜呢。”

    南宝衣道:“叫厨房多做几道大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招呼上,巴适!”

    宁繁花茫然:“巴……巴适?”

    一家人便都笑了起来。

    南宝衣脆声道:“是我们蜀地的方言,妥帖漂亮的意思。像嫂嫂生得美,我们就会夸这个女娃子长得巴适!”

    “原来是这样……”

    宁繁花红着脸,暗暗在心里记下了夫君的家乡话。

    老人笑着捏了捏南宝衣的脸蛋:“就你能说会道!都来了长安,还说哪门子方言?再跟你嫂子说些她听不懂的,祖母揍你!”

    南宝衣眉眼弯弯地挽住老人的手,撒娇般靠在她怀里:“祖母得了孙媳妇,又要添曾孙儿,如今都不爱我了……娇娇委屈!”

    小姑娘爱撒娇,跟小时候一样。

    老人爱怜得紧。

    她一边抚摸南宝衣的小脑袋,一边吩咐季嬷嬷道:“咱们家口味偏辣,繁花却吃不得辣,今儿宴席,叫厨房多做几道清淡的菜。再做一道四喜丸子,娇娇儿爱吃那个。”

    季嬷嬷笑着应是。

    宁繁花捏着手帕,突然掉起眼泪。

    南承礼怔住,连忙关切地给她擦泪:“好好的,怎么哭了?”

    宁繁花起身,低头朝老人福了一礼,哽咽道:“从前嫁到陆家的时候,陆家人从未问过我喜欢吃什么。顿顿重油重盐,我吃不惯,每次家宴,总也吃不饱。祖母您,您和他们不一样……”

    一番话,叫厅堂里的人更加怜惜她。

    南承礼也心疼不已,连忙握住娇妻的手细细安慰。

    一家人正说着话,侍女忽然进来禀报,说是陆家来人了。

    因为宁繁华的事,南家和陆家也算交恶,没想到办喜事的第二天,陆家却突然来人……

    怎么看,都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陆夫人带着儿子陆砚,趾高气扬地进了门。

    两人身后,还跟着陆砚的两个小妾。

    陆夫人看起来喜气洋洋:“哟,赶得巧了,繁花这是刚敬完茶呢?一个和离过的女人,还能嫁到好人家,真是不容易。”

    厅中人脸色各异。

    南宝衣起身,温声道:“宁二姐姐人美性子好,一身才华也令人称羡,嫁到我家,是委屈她了。”

    陆夫人捂住嘴,声音尖细地娇笑两声。

    她上了年纪,却偏偏喜欢学小姑娘笑,看起来很有喜感。

    然而她恍然不觉,抬手扶了扶牡丹发簪:“是福是祸,还未必呢。不瞒你们说,我今儿来,是特地向你们道谢的。”

    南宝衣:“道谢?”

    陆夫人得意洋洋地拉过那两个小妾:“繁花与我家阿砚和离不久,阿砚的两个小妾就争相怀上了孩子!如今我陆家有后了,我可不得上门向你们南家道谢?”

    南宝衣挑眉。

    这陆夫人,原来是上门炫耀的。

    当着所有人的面,陆夫人滔滔不绝:“繁花啊,她其实就是断子绝孙的命!南家老祖宗,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繁花这好不容易怀上了,也不知道将来保不保得住!万一流个产,或者生了个死胎,你们可就白高兴一场了!不像我们家,一怀,怀俩呢!”

    这番话着实恶毒。

    南承礼脸色铁青,把娇妻护在身后。

    老夫人紧紧握着拐杖,若不是碍于礼节,当真恨不得朝陆夫人脸上来几下!

    诡异的气氛中,南宝衣突然笑出了声。

    陆夫人不悦:“你笑什么?!”

    南宝衣坐了,柔声道:“陆夫人喜得孙儿,我为你高兴呢。只是陆夫人,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陆郎君的小妾好不容易怀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骨肉。万一生下来发现不是他的,又或者养到十**岁,才发现不是他的,那还不如不要呢,多么糟心啊,哦呵呵呵……”

    她模仿陆夫人,抬手捂嘴,尖声娇笑。

    陆夫人脸色青红交加。

    她死死瞪着南宝衣,恨不能撕烂她的嘴!

    她冷笑:“京中盛传,南司徒是沈皇后的走狗。今日一见,南司徒果然伶牙利嘴、能说会道。不愧是皇后娘娘看中的人。所谓蛇鼠一窝,便是这个道理吧?”

    南宝衣歪头。

    她正愁抓不到陆家的把柄,陆夫人倒是自己送上了。

    她甩了甩小手帕,慢悠悠道:“‘蛇鼠一窝’……原来在陆夫人眼里,皇后娘娘竟是蛇鼠。想来在陆家眼里,皇后娘娘乃至沈家,都是蛇鼠吧?我知道了,我明儿就告诉皇后娘娘去。”

    陆夫人猛然瞪大眼。

    她只是图一时嘴巴快活,她可没有辱骂沈皇后的意思!

    她气急败坏:“南宝衣,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亲亲

第242章 没有生育能力的,是陆砚

    “胡说八道?”南宝衣脆声质问,“在座的人都听见了陆夫人的原话,我怎么就成了胡说八道?”

    “你——”

    陆夫人怒不可遏。

    论嘴皮子,她打遍长安贵妇无敌手。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说不过南宝衣这个小辈!

    不过想到今日前来炫耀的目的已经达成,她倒也没那么难受了。

    她叉腰一笑:“你们就是嫉妒,嫉妒我家阿砚一下子得了两个孩子!既然哭着求着也要把宁繁花娶进门,那你们就好好珍惜她吧,我等着看你们的笑话!”

    说完,趾高气昂地扭着腰往屋外走。

    那两个小妾对视一眼,跟上了自家婆母。

    陆砚冲宁繁花挑衅一笑,跟着离去。

    被陆家人大闹一通,厅堂里其乐融融的气氛一扫而空。

    南宝衣见祖母气得不轻,二伯他们也满脸不愉快,不禁心思微动。

    她很快抱起程叶柔怀里的幼弟,笑道:“听说小岁安会唱歌了,小岁安给咱们唱一支歌好不好?看你曾祖母气的,像小姑娘似的噘着嘴,小岁安哄哄她!”

    少女声音甜软。

    处在气头上的老夫人,被一句“小姑娘似的噘着嘴”逗得又好气又好笑,拉过南宝衣的手,无奈地戳了戳她白嫩嫩的脑门儿,宠溺得不行:“你呀!”

    和一家人用过午膳,南宝衣回了朝闻院。

    她端坐在妆奁前,平静地注视铜镜,慢慢取下明珠耳坠。

    陆夫人和陆砚都不是省油灯,敢在别人家娶亲第二天就上门挑衅,可见骨子里有多么喜欢搞事情。

    可惜,如今的她护短得很,她不允许任何人针对她家。

    既然已经背负上奸臣之名,不如背负到底。

    南宝衣卸下珠玉钗环,换了一袭常服,伏案写了两封信,叫尝心分别送给姜岁寒和寒烟凉。

    余味侍奉她净手,好奇:“王妃写了什么?”

    南宝衣弯唇一笑:“秘密。”

    三天后。

    长安大街的酒楼上。

    南宝衣倚在窗边,随手挑起竹帘。

    对面楼阁高耸,匾额上题写着“醉花阴”三个字。

    当初萧子重和温知凝走后,这座园林就被谢阿楼高价买下,建立成二哥哥、周家大郎君等人的秘密基地。

    如今他们依旧常常在醉花阴聚首,却再也不会叫上她。

    在他们眼中,她南宝衣大约只是个叛徒……

    “在想什么?”

    涂着酥红丹蔻的纤纤玉手,从侧面挑起南宝衣白嫩的下颌。

    南宝衣回眸。

    寒老板梳高髻,宽袖襦裙衣带当风,一手执着描金烟管,眉目间尽是妩媚。

    南宝衣笑道:“才戒的烟,又抽上了。”

    寒烟凉吐纳着烟圈,眯起的双眼透着几分迷离:“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对了——”

    她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账簿:“你三天前写信给我,请我帮忙查陆家的底子,我动用了天枢所有力量,已经查到了小部分账目。你看看有没有用?”

    南宝衣翻开。

    陆家负责皇族祭祀、百官祭天、接待外国使臣等重大活动,世代皆出礼官,可是光看这几页的私账,问题就已经很大了。

    陆家,私吞了国库拨下来的大部分银钱。

    烟雾缭绕,雅室里弥漫着甘烈的烟草香。

    寒烟凉拢了拢鬓角碎发,幽幽道:“陆家警惕得很,账簿看管得很严。别看你手上就几页纸,却是牺牲了我两个死士才弄到手的。”

    “足够了。”

    南宝衣温声。

    帝后祭祀天地,用的却是劣质香烛和供品。

    对神灵和山河社稷不敬,够陆家狠狠喝一壶的。

    南宝衣收好账簿,又道:“我写信问过姜岁寒,他说他替宁二姐姐把过脉,宁二姐姐的体质是很容易受孕的那种,不存在两年都还怀不上的情况。”

    寒烟凉:“所以你怀疑,没有生育能力的,是陆砚?可是陆家那两个小妾,不是怀上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惊奇地止住话头。

    她在窗台上磕了磕烟管:“你怀疑,那两个小妾与人私通?”

    南宝衣点了点头:“还得劳烦天枢,替我散播这个消息。陆夫人亲自登门,闹得我全家人都不开心,我得回她一份礼不是?”

    寒烟凉挑着眉打量她。

    少女十**岁的年纪,长开了的小脸格外娇嫩明艳,偏偏那双丹凤眼透着十足的狡黠和灵光,像是诡计多端的小狐狸精。

    她不禁哂笑:“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来玉楼春向我买柳氏的卖身契。那时候你还很天真,一千两的卖身契,我喊了一万两你也答应得爽快……那时我就想,到底是锦官城首富的掌上明珠,果然财大气粗,头脑简单。没想到,如今的南娇娇,越来越叫我刮目相看。”

    南宝衣同样惊叹。

    她不可思议:“寒老板,你竟然坑了我整整九千两!”

    寒烟凉好笑:“坑的是你的银钱吗?冤大头还不是我家主子?”

    南宝衣想想也是。

    她想着过去和寒烟凉一起经营玉楼春,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也更加喜欢身边这位大美人。

    她道:“我得进宫去向沈皇后告状,你要一起吗?”

    寒烟凉懒懒地抽着烟:“不要。”

    南宝衣往屋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突然转身:“寒老板,你回长安这么久,还没去见过你的祖父吧?”

    殷老,可还被软禁在皇宫里呢。

    寒烟凉娇俏的面庞上,出现了一抹不自然。

    她垂下睫毛,磕了磕烟管:“早些时候,见过了。阿翁他……太热情,嘘寒问暖的,还喜欢听我小时候的事,我实在不习惯。”

    南宝衣想想也是。

    寒老板孤僻惯了,当初在洛阳城时,她和殷朝宗兄妹相对时就很尴尬,更何况和年长两辈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的陌生阿翁。

    她挽住寒烟凉的手:“感情是养出来的,说不定老人家正念着你呢!老人最容易寂寞,哪怕你只是过去听他说说话,他也会非常满足。去看看他吧?”

    寒烟凉面露纠结,可是眼神里却透着想去的意思。

    阿翁疼她呢。

    第一次见面,就给她糖吃,把她当成小孩儿,抱怨殷斯年抛妻弃女,直到多年后才提起在锦官城可能有个女儿。

    他当年听说之后,连忙派人去锦官城找她,只是被玉楼春的姨娘们悄悄挡了回去。

    阿翁比她娘亲待她还要好。

    她难得腼腆:“那,那便去吧……”

第242章 那夜分别之后,我很想你

    进了宫。

    南宝衣和寒烟凉兵分两路。

    南宝衣径直进了坤宁宫,沈皇后正在对镜梳妆。

    珠帘轻曳,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子上,倒映出沈皇后倾国倾城的面容,却不知今日怎么了,她的眉梢眼角透着些戾气。

    南宝衣从女官手里接过金梳子,温顺地为沈姜梳理长发:“娘娘可是心情不好?赶明儿微臣请个杂技班子进宫,给您解闷儿玩。”

    沈姜笑了一声。

    她抚了抚蓬松的鬓发:“今日休沐,南卿怎么有闲情逸致,进宫探视本宫?”

    南宝衣垂着睫毛,细细地梳着头发。

    三十多岁的女子,鸦发依旧浓密乌黑,像是绸缎般光洁柔顺。

    她乖巧道:“微臣作为娘娘的耳目,自当为娘娘尽心尽力。前几日,陆家夫人辱骂娘娘与微臣蛇鼠一窝,微臣十分生气。叫心腹查了陆家的底细,发现陆家……贪污了数量惊人的银钱。”

    她放下金梳子,后退两步,恭敬地呈上账簿。

    她道:“尽管只有寥寥几页,但数额已高达四千两雪花纹银。很难想象,陆家这些年私吞的公款究竟有多少。”

    沈姜一页一页地翻看。

    虽然她久居深宫,却也经常和朝臣打交道,知道一些货物在民间的价格。

    一根雕花细香烛,市面售价十二个铜板。

    陆家,居然向朝廷报出六两白银的天价!

    这烧的哪里是香烛,分明是金粉!

    南宝衣观察着沈姜逐渐冷凝的脸色,柔声道:“掌管祭祀和仪礼的衙门,里里外外全是陆家的子弟。这么多年都没有曝光,可见官官相护得厉害。如果不是微臣心血来潮突然检查,这样的贪污恐怕还会在娘娘的眼皮子底下继续下去……”

    沈姜面若寒霜。

    修长如玉的指尖,狠狠攥紧那几张纸。

    南宝衣很清楚,沈姜有野心归有野心,却不能容忍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作乱。

    大雍的江山,近乎一半是她打下来的。

    若说她不爱惜这江山社稷,南宝衣是不信的。

    然而今天的沈皇后,似乎被什么东西影响了心智。

    她不耐烦地抚了抚蓬松的青丝,不经意地瞥向大殿角落:“南卿以为,该如何是好?”

    南宝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大殿角落摆着博古架。

    博古架的正中央,置着一张白狐狸面具。

    大约是才吩咐人从宫外买回来的,看起来非常崭新。

    南宝衣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

    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样式的面具。

    她不敢分神,很快低下头,恭声道:“陆家是朝堂上明哲保身的中立派,娘娘既然有心谋得女天子之位,总得叫朝野震服不是?不如,就拿陆家开刀,杀鸡儆猴。”

    沈姜叩了叩妆镜台:“拿陆家开刀?”

    “按大雍律例,凡是贪污万两白银以上的官员,处以斩首示众的刑罚。其余从犯,流放边疆。没收的资产,用于充实国库。解决了陆家,娘娘既能博得一个好名声,又能震慑朝野上下。将来娘娘登基,想来他们也不敢太过反对。”

    南宝衣说完,自己心里打着小鼓。

    她这算是……

    进献谗言吗?

    不过那家人原本也不是好鸟,年年贪污那么多国税,死不足惜!

    沈姜打了个呵欠,细长妩媚的凤眼微微泛红。

    她起身,慵懒地倚到贵妃榻上,一手支颐,闭眼假寐:“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南宝衣转向她,试探:“娘娘看起来十分疲惫。”

    沈姜闭着眼:“近日,总梦见当年往事。彻夜辗转,难以成眠。”

    南宝衣:“当年往事?”

    沈姜慢慢睁开眼。

    那双泛红的凤眼雍容清冷,透着居高临下的责怪。

    南宝衣立刻垂下头:“微臣逾矩了。”

    她恭敬地退出宫殿。

    正是炎炎酷暑,宫中花木繁茂。

    几名宫女在远处临水游廊里乘凉,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笑嘻嘻地闲谈,花儿似的娇俏动人。

    “……虽然自打长公主走后,陛下就没来过坤宁宫,但是陛下也没有宠幸别的女子呀!可见,陛下心里还是很爱咱们娘娘的!”

    零碎的话语随风而来。

    南宝衣远远地看着她们,瞳眸微动。

    她知道那张白狐狸面具为何眼熟了!

    她曾去过天子的寝殿。

    她在那座宫殿里,见过相似的白狐狸面具。

    只是那张面具,不知为何,从中间断裂成了两半……

    南宝衣咬了咬唇瓣。

    帝后之间,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她敛了敛裙裾,没再深思,打算去找寒烟凉。

    刚走出坤宁宫没多久,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突然从旁边探出,捂着她的嘴将她拽出宫巷。

    南宝衣悚然一惊,正要挣扎,却被人抵在石榴树干上。

    她仰起头,对上一双含笑的凤眼。

    萧弈勾唇,垂着眼尾看她:“吓到了?”

    南宝衣可不就是吓到了!

    她环顾四周,上百年的石榴树高大茂盛,石榴果压弯了碧绿的枝桠,将他们两人严严实实地遮挡在树影里。

    她稍稍放了心,却还是举起小拳头,不乐意地捶了一下萧弈的胸膛:“这里距离坤宁宫那么近,你也不怕被沈皇后的眼线抓住把柄!”

    萧弈不以为意。

    他握住小姑娘的手:“打算去找寒烟凉?”

    “嗯!”

    萧弈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她比你机灵,不会走丢的。娇娇留下来,陪我说说话。那夜分别之后,我很想你。”

    ……

    地方世家的领袖,都被软禁在梧桐宫里。

    沈姜没有苛待他们,梧桐宫也算宽敞奢华,伺候的宫女内侍随处可见,台阶园林洒扫得干干净净,吃穿用度都是上等。

    寒烟凉找到祖父的时候,老人家坐在湖边,正跟人对弈。

    想着老人都喜欢南娇娇那一款类型的姑娘,她进宫之前特意换了花纹喜庆的大红罗襦裙,发髻也梳得规规矩矩,看起来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深深呼吸了几下。

    随即,她模仿南宝衣,露出一个乖巧甜糯的笑容,拎着食盒,迈着莲花小碎步,款款朝阿翁走去。

    走近了,她尽量放柔声音:“阿翁,我来探望您了,您身子可好?”

    殷老抬起头,大喜:“烟烟来啦!”

    与殷老对弈的黑衣郎君,诧异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寒烟凉乖巧的笑容逐渐扭曲。

    沈议绝……

    沈议绝竟然在陪她阿翁下棋!

    晚安安

第242章 名门沈家的郎君,又岂是真傻

    寒烟凉僵着身子,尴尬地坐到棋桌边。

    她垂着眼帘,察觉到沈议绝在打量她。

    那目光里带着几分惊讶,似乎是在好奇,她今日为何会打扮的如此良家妇女……

    寒烟凉拢了拢裙裾,决定假装不认识这个老铁疙瘩。

    她把食盒呈给殷老:“这是长安城里很受欢迎的酥点,想着阿翁或许喜欢,就买了些给您尝鲜。”

    殷老笑逐颜开,连忙打开食盒,嘴上喃喃道:“我膝下几个孩子,就数你和朝宗孝顺……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巴不得我早死,好继承我手底下的权势,那哪儿是儿子呀,生出来就是个催债的,比仇人还惦记我的命哩!”

    他拿起一块花糕细嚼慢咽,苍老的眼眸里透着欢欣。

    他连连点头,称赞道:“好吃!来,沈将军,你也尝尝!”

    沈议绝没客气。

    他拿起一块,跟着细嚼慢咽。

    殷老期待:“味道如何?”

    沈议绝笑了:“殷姑娘很会挑东西,我自幼在长安城长大,却从没吃过如此美味的酥点。殷老有福气,得了个美貌又孝顺的好孙女。”

    寒烟凉已经被殷家记到了族谱上。

    殷老喜爱唤她殷晓晓,所以沈议绝才会称呼她殷姑娘。

    寒烟凉听着他的赞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瞧瞧,昔日老实木讷的老铁疙瘩,如今也不老实了。

    多会说话呀,一番话既吹捧了她,又吹捧了阿翁。

    沈议绝仿佛很喜欢似的,连吃两块,又问道:“敢问殷姑娘,这些酥点是在哪家铺子买的?等我出宫时也去买一盒,回家孝顺我的阿父和阿娘。”

    寒烟凉似笑非笑。

    这厮拐着弯儿地暗示他自己孝顺,是个不错的嫁娶对象。

    轻而易举,就拉近了他和阿翁的感情。

    真是万万没想到,铁疙瘩竟然也有如此深沉的城府!

    到底是名门沈家的郎君,又岂是真傻!

    她语气不善:“在你家附近买的。沈将军每次上下朝都要经过那条街,是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昔日她以侍女身份住在沈府的时候,沈议绝每次下朝,都会给她带那家铺子的酥点。

    久而久之,她便也喜欢上了。

    如今,这厮却腆着脸在这里装二愣子。

    殷老也不解地望向沈议绝。

    沈议绝眉目不动如山:“每每上下朝,都会一路忧心国事。每次想到大雍开国时,万国来朝的鼎盛情景,再联想现在,我都会忍不住潸然泪下,心如刀割……又怎能顾及街道两旁的风景?”

    寒烟凉沉默。

    她盯着沈议绝,脸色诡异而扭曲。

    这哪里是不开窍的老铁疙瘩,嘴皮子这么溜,这特么是高手啊!

    殷老摇头叹息:“长安贵族子弟,只知道斗鸡走狗游手好闲。像沈将军这样忠君报国的热血青年,已经非常少见了。”

    沈议绝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表情,深沉道:“殷老过誉了,晚辈也只是寻常人。”

    寒烟凉又翻了个白眼。

    她实在看沈议绝不爽,正要告辞离去,殷老忽然转向她。

    老人笑眯眯的,拿起一块花糕递给她:“昨日收到你兄长的信,说洛阳治理得很好。我守了洛阳一辈子,如今把洛阳交到你阿兄手里,我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我都这把岁数了,怕是活不过一两年。最后的心愿,是看着我们晓晓嫁做人妇,与夫君和和美美……”

    老人细细碎碎地念着。

    念的寒烟凉头都要大了。

    她为难地抓了抓裙摆。

    南娇娇只告诉她,老人喜欢被小辈们陪伴,却没说老人也喜欢催婚呀!

    她独来独往惯了,她又不是能说会道的南娇娇,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长辈催婚!

    她只得连蒙带骗:“蒙雍王关照,嫁娶之事,已,已在准备之中了……”

    “哦?!”

    老人来了兴致,身子前倾:“晓晓相中哪家郎君了?说出来,也叫沈将军替你参考参考。沈将军在长安长大,对那些贵族子弟的人品,还是相当了解的。”

    寒烟凉:“……”

    且不说她根本就没打算嫁人,就只说沈议绝帮她参考夫婿,他能参考的出什么?!

    棋桌边。

    沈议绝低头饮了一口茶,看起来十分沉稳可靠的样子。

    他正色道:“殷姑娘但说无妨,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寒烟凉挑着眉。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前两次失败的姻缘,可都跟他们兄弟密切相关呢。

    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面对两人灼灼的目光,寒烟凉心一横,撒谎道:“阿翁,周家大郎君为人正直,孙女十分仰慕,有意结为姻缘……”

    “周家大郎君?”

    殷老抚须,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端正不阿的脸来。

    他正要点头称赞,沈议绝放下茶盏:“周霆声早已心有所属,是儿时的青梅竹马,这两年就要成亲了。殷姑娘选他,不妥。”

    殷老蹙眉:“横插一脚,确实不妥。可还有其他人选?”

    寒烟凉无言以对。

    早知道沈议绝在这里,她就不来了。

    这厮只会拆她的台。

    她勉强笑道:“我竟不知他已有青梅竹马……罢了,嫁娶之事终究跟菜市场买菜不一样,急不得,得慢慢挑、仔细挑。若是嫁给不好的郎君,女儿家的一辈子都要耽搁了。您说是不是,阿翁?”

    本以为阿翁会赞成她的话。

    谁知阿翁迟疑片刻,摇头道:“晓晓,你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别家女郎像你这么大,孩子都能自个儿上街玩耍了,怎么能不着急呢?你再不抓紧,长安城里适龄的好郎君都会被别家女郎抢光,到时候你可要怎么办?可真是愁死我了……”

    寒烟凉默默无语。

    所以好郎君是菜市场里的大白菜吗?

    还能被抢光的……

    她实在不知怎样应对,只好借机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刚出梧桐宫,沈议绝追了上来。

    “烟烟——”

    “谁是烟烟?”寒烟凉冷嘲热讽,“我竟不知,日理万机的沈将军,还有闲情逸致陪老人说话下棋。沈议绝,你打的什么主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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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介绍:
南宝衣自幼锦衣玉食娇养长大,没想到所嫁非人,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重活一世,她咬着小手帕,暗搓搓盯上了府里那位卑贱落魄的养子。只有她知道,看似落魄的少年,终将前程锦绣,权倾天下。她一改娇蛮跋扈,对未来的权臣温顺谦卑百般奉承,可惜他如高岭之花,始终对她爱答不理。她终于心灰意冷打算另抱大腿,那凶名赫赫的权臣,突然雷厉风行地废了她选中的夫君,还倚在绣榻上,慵懒地朝她伸出腿,“娇娇过来,我给你抱……”【1v1,双洁,甜宠】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