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他前世因你而死,你是他的克星
南宝衣盯着她。
美人妖艳,恰似一条花色魅人的毒蛇。
榴花微笑,继续道:“经过梦魇一事,你也看到了,我精通奇门八卦和幻术,在今后的夺权之路上,我可以帮到他。对他而言,子嗣也好,朝堂也罢,我处处都比你有用。你若真心爱他,就该替他应允才是。否则,你对他除了占有,又还剩几分真心?”
女人的声音,透着蛊惑。
仿佛只要南宝衣拒绝,就不是真心爱慕萧弈。
南宝衣后退半步。
她小脸清寒:“哪怕他一辈子不娶妻妾,我也不要他和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女人在一起。你谋害他亲妹妹,也好意思说喜欢他?”
榴花唇边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她衣袖鼓起,像是一条因为发怒而绷起的毒蛇。
她扭了扭脖子,冷冷道:“我没资格爱他,难道你就有资格吗?你自私自利,你只是贪婪地想要独占他!你大约还不知道吧?只要你在他身边,他就永远不可能登临帝位!他前世因你而死,你是他的克星,克星!”
她咆哮着,愤怒地甩袖离去。
南宝衣急忙去追:“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因我而死,什么不能登临帝位?!你别走啊你!”
然而榴花已经消失无踪。
风过,竹林碧波荡漾。
绯色衣裙的少女,挽着双髻,无措地站在林子深处,几枚碧青竹叶旋转着落在她的发梢,添了几分狼狈。
细白的双手,狠狠捏成了拳头。
她咬牙切齿:“我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
简直就跟捅一刀却没捅死的感觉是一样的,不上不下,一点儿不干脆!
气鼓鼓回到禅院。
透过屋里的镂花木雕洞月门,她瞅见五哥哥已经醒了。
禅房静寂。
五哥哥赤着上身坐在榻边,萧青阳捧着药罐子,正仔细给他重新换药。
竹青色帐幔低垂,名僧和帝姬皆是好容色。
烈火般的宫裙,铺散在鸦青僧袍上,像是要燃尽佛前的寂寥。
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指,顺着僧人脊背的肌理温柔游走,药香从伤口弥散,与她本身携带的脂粉花香融合,在燃烧着暖炉的禅房里,混成了别样的热情。
南承易闭着眼。
肌肉结实的躯体,逐渐绷得很紧。
额角,更是悄然冒出细密冷汗。
难以抑制的,口干舌燥。
跪坐在他身后的萧青阳倾身至他耳畔,轻言细语:“疼吗?”
她呼吸之间都是温软。
恍惚之中,她的唇瓣像是吻在了他敏感的耳根上,可温柔短暂如浮光泡影,大约是他幻想出来的情景。
佛心,在这一刻剧烈动摇。
想来,佛之所以能成佛,是否因为他们从未遇见过心仪的女郎?
见他久久不回答,萧青阳无措:“南家哥哥?”
南承易眉头紧锁:“贫僧,玄渡。”
萧青阳弯起眉眼。
骄傲蛮横的帝姬,在帐中的这一笑竟是千种娇媚万种风情,生生压下了云髻间红豆金钗的夺目光辉。
细白的玉手,轻轻拽住少年的僧袍。
她柔柔唤道:“玄渡哥哥……”
明明是喜欢她的。
否则,又怎会在魏家人面前,替她揽下一切罪名?
一声“玄渡哥哥”,几乎要让南承易丢盔弃甲。
他猛然站起身。
哐当一声响,他藏在腰间的东西滚落在地。
他慌忙捡起。
萧青阳却怔怔的。
被南家哥哥藏在怀里的东西,是她当年赠予他的那颗明珠。
他果然,是爱慕她的。
她仰起头,丹凤眼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南家哥哥?”
南承易转过身,双掌合十,并不肯多看她。
萧青阳拽住他的僧袍:“你明明——”
“哐当!”
洞月门外传来更大的一声巨响。
是南宝衣看得入迷,不小心打碎了花几上的珐琅彩双耳大花瓶。
被屋里的两人盯着,她脸颊浮红,尴尬得咳嗽一声:“那什么,对不起呀……你俩继续,继续……”
萧青阳失笑。
还继续什么呀,都这样了。
她整理过衣冠,重新恢复帝姬的冷艳骄傲,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南宝衣想起正事,立刻把梦魇的原因讲给他们听。
讲完,她就退了出去。
查案是她的事。
至于如何处置采儿和魏家,就是帝姬自己的事了。
踏出禅房前,她又忍不住悄悄回头张望。
五哥哥一副不动如山的名僧风范,任由帝姬晃着他的袖角。
视线掠过他的胸膛。
游学的这些年,他受过很多伤,伤疤或新或旧。
尤其是心口处的伤疤,长达三四寸,触目惊心。
……
离开禅院,正撞上一个小僧弥。
小家伙挽着竹篮,竹篮里装着新鲜的竹笋,奶声奶气道:“大和尚从后山挖的冬笋,给帝姬尝尝。”
南宝衣瞧着新鲜,抱起一颗青皮大笋子,笑道:“这一颗归我了。”
这么大,能炒一盘呢。
偷偷送给二哥哥尝个鲜。
刚走到他的禅院,就看见他和九喜正好回来。
她连忙躲到一丛矮竹后面。
九喜虽是侍卫打扮,发髻上却戴着一朵珠花,脸上妆容精致,就连衣裳也悄悄熏了脂粉香。
她柔声:“什么山神娶亲,都是村民无知。闺房门窗紧锁的情况下,新嫁娘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失踪。主子,卑职有个计划。”
“嗯?”
“既然凶手只捉新嫁娘,不如咱们安排一场假成亲。卑职愿意扮成新嫁娘待在闺房,主子功夫绝顶,由您来扮演新郎最合适。再叫其他暗卫和村民扮演宾客,敲锣打鼓,定能吸引凶手注意。等凶手出现的时候,咱们就能把他一网打尽。”
南宝衣紧紧抱着笋子。
心里那个气!
这姑娘哪儿是破案,分明就是想跟二哥哥拜堂成亲,故意勾他!
她急忙望向萧弈。
萧弈负手而来。
目光落在前方禅院门前。
碧青的矮竹婆娑起舞,簌簌抖落枝桠积雪。
小姑娘发髻上的兔毛小球球摇来晃去,绯色的裙裾随风翻飞,简直不要太醒目。
他薄唇忍着笑。
走近了,他驻足,故意问道:“深山寺庙,哪里来的酸味儿?这般浓郁,想来是酿造了很多年的陈年老醋。”
南宝衣咬牙。
呸!
他才是陈年老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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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投怀送抱,便是娇娇所谓的正事?
南宝衣走出来,寒着小脸把笋子递给萧弈:“给你的!”
萧弈嫌弃。
别家娇娘,送夫君亲手绣制的荷包、手帕、香囊,到南娇娇这里,却只送他一颗碧绿碧绿的大笋子。
他又不是熊猫。
他还是接了过来:“特意来找我的?”
“呸,谁会特意来找你?我解决了帝姬梦魇的案子,现在轮到山神娶亲了……我刚刚听见你们在讨论这个。”
南宝衣嘀咕着,瞅向九喜。
九喜抱拳:“南女官,莫非是卑职刚刚的提议有什么不妥?卑职才疏学浅,对办案也一知半解,还望南女官不吝赐教。”
她姿态谦虚,一副不拘小节的女中豪杰模样。
可南宝衣就是觉得她不好。
她脆声:“我只是觉得,九喜姑娘身为女子,怎能轻易涉险?万一有个好歹,殿下会有愧于你的。倒不如叫十苦假扮新娘。”
九喜默了默。
她所谋求的,不过是亲近主子的机会。
借着山神娶亲的案子,与主子成亲,说不定主子会真的爱上她。
她绝不能让南宝衣破坏她的计划!
她故作爽朗地笑道:“南女官有所不知,天枢暗卫,男女一视同仁。我虽是女儿家,却也经常随主子出生入死,肝胆相照。”
南宝衣翻了个白眼。
这话听着,就像是她和二哥哥经常同生共死似的。
她道:“既然九喜姑娘不在意生死清白,那就随你的便好了。只是殿下金尊玉贵,怎能轻易涉险?新郎的话,还是叫别的男人来假扮吧。”
九喜暗暗生恼。
她看不上其他男人,她只想和主子扮夫妻!
这个花瓶一样的女人,真不懂看人脸色。
煞风景的玩意儿!
她勉强笑道:“南女官,看来你并不了解殿下。殿下是大义之人,并不在意危险的。卑职与殿下合作,再合适不过。”
“不。”萧弈薄唇微启,“本王很在意危险,本王怕死得很。”
凤眼藏着几许轻笑,他注视着南宝衣,像是等待夸奖的大猫。
南宝衣与他四目相对,连忙傲娇地别过小脸。
只是樱粉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翘。
九喜被噎住。
她尴尬地站了片刻,被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这颗冬笋倒是新鲜,正好卑职厨艺不错,卑职拿去做一道鲜笋火腿汤吧?也叫殿下尝尝卑职的手艺。”
萧弈把笋子递给她。
九喜连忙往厨房走。
南宝衣见她走得没了踪影,才歪头揶揄:“好一个‘出生入死、肝胆相照’,不知你们的肝胆,相照到怎样的程度了?”
萧弈微笑:“我闻着,醋坛子似乎更酸了。”
南宝衣红着脸咬唇,转身欲走。
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他牵住手。
萧弈哄她:“别气,与你闹着玩儿呢。今夜天要落雪,随我进屋,也喝一碗鲜笋火腿汤。”
已是黄昏。
寒风呼啸,将枯竹叶卷上九重天,天穹堆积着厚重乌云,眼见着要落一场大雪。
山寺游廊里的六角青皮灯笼点了起来,蜿蜒着照亮了佛寺。
萧弈的禅房里生了一炉炭,南宝衣坐在小板凳上,伸手烤火,火堆里埋着两枚烤鸡蛋,散发出焦香味儿,是唐骁从山窝窝里刨出来的。
萧弈点燃屋里的纸灯笼,淡淡道:“山神娶亲的计划,定在后日海棠镇上,可要下山观看?”
南宝衣嗅着鸡蛋香,馋的咽了咽口水,点头道:“要去的。”
屋外传来叩门声,是九喜来送饭菜。
她的厨艺果然不错。
鲜笋和火腿炖的汤,又鲜香又浓郁,南宝衣喝了满满一大碗。
她翘起大拇指夸赞:“虽然比不上我府里的大厨,但也算难得。冬夜里喝上一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殿下,你该奖赏她才是。”
九喜跪坐在灯下。
她亲自为萧弈斟了一碗汤,豪爽道:“南女官谬赞。不知您擅长什么菜式?您曾是主子的王妃,想必从前经常为主子下厨吧?卑职听说,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也不知是否有道理。”
南宝衣眨了眨眼。
她擅长什么菜式?
她擅长吃。
下厨更是没有的,她倒是罚过萧弈跪床脚。
然而外人面前,当然不能露怯。
她轻咳一声:“当然是很有道理的。不瞒你说,我当王妃的时候,你家主子一日三餐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东南西北所有菜系,我都很擅长!”
萧弈看她一眼。
小姑娘吹牛不打草稿,也不怕被拆穿。
他把九喜盛的那碗汤推到她手边:“喜欢就多喝点。”
九喜看在眼里,眼中掠过阴郁。
南宝衣喝了半碗汤,起身去火炉子旁刨鸡蛋。
她背对着两人,兴奋介绍:“我跟你们讲,鸡蛋烤着很好吃的,蛋白烤得微焦,吃起来特别香!这是我小堂姐教我的吃法儿,你们还没吃过烤鸡蛋吧——”
她拿裙摆兜着鸡蛋,欢喜地回转身。
九喜却根本就不听她讲话。
她跪坐在萧弈身侧,仰着清秀姣好的面庞,低语道:“……屋舍已经布置成新房模样,四面设了埋伏。只要凶手露面,就会被抓。”
她说完,看一眼南宝衣:“南女官,卑职与殿下正在商议要案,恐怕没时间听你说烤鸡蛋。要不,你先等会儿?”
她眼神凉薄口吻淡漠,流露出一股正经姿态。
仿佛她才是做正事的人,她才配得上这个男人。
而南宝衣只是个花瓶。
南宝衣兜着蛋,细白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有种被小团体排挤的尴尬感。
可这案子到底不是她负责,她低下头,打算自个儿剥鸡蛋吃。
鸡蛋有些烫手。
萧弈道:“过来。”
南宝衣吃惊地抬起小脸,确定他是在与自己说话。
她迟疑地挪过去,萧弈拿起一枚鸡蛋,在矮案上敲碎蛋壳,三两下就剥了个干净,递到她嘴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你小堂姐怎样的吃法没研究过?”
他竟然在认真地听她讲话。
南宝衣心底涌出暖意。
她咬了一口鸡蛋,丹凤眼弯如月牙:“真的很好吃呀。”
她抱起裙兜:“还有一颗,给你吃。”
两人自顾吃鸡蛋,南宝衣偷偷瞄向九喜。
少女被晾在旁边,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拳:“主子,后天——”
萧弈不耐:“那些琐事,不必向本王禀报。”
九喜的脸色忽青忽白。
南宝衣窃喜,开始发挥花瓶的本领,故意娇弱地挥挥细白小手:“你退下吧,别妨碍我和殿下议事,我们也是有正事要做的呢。”
九喜不忿。
这小花瓶,除了缠着殿下、诱惑殿下,还能有什么正事!
连孩子都不会生!
不要脸!
见她狼狈离开,南宝衣笑得前仰后合,没留意一下子撞倒在萧弈怀里。
萧弈扣住她的细肩。
他居高临下,薄唇轻勾:“投怀送抱,便是娇娇所谓的正事?”
第242章 殿下请自重
投怀送抱……
南宝衣当然没那意思。
她连忙坐端正,听着旁边传来的嗤笑,小脸悄悄红了。
她吃着鸡蛋,不时喝一口鲜浓笋汤。
如今家里富足,她嘴巴养叼了,嫌弃蛋黄吃着犯噎,于是只啃了鸡蛋白,把圆圆的蛋黄拣到别的空碗里。
萧弈看着她的作态:“蛋黄对身体好,别浪费。”
小姑娘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可我不爱吃。”
被这样的眼神凝视,萧弈心底柔软如春水,哪里说得出半句重话。
于是他夹起蛋黄,自己吃了。
……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引凶手出洞的那天黄昏,南宝衣打扮妥当,要和萧弈一块儿去山脚下的海棠镇。
萧青阳听说有热闹可看,于是拽了南承易,也要下山玩。
小镇灯火灿烂。
青石板砖铺就的长街上,花灯热闹,摊贩云集,百姓们摩肩擦踵,悠闲地逛着集市。
萧青阳和南承易走在前面,帝姬热情似火,名僧高冷矜持。
“南家哥哥,当初你在南疆遇见了慧敏方丈,还随他落发为僧,这一年来我都很难过。”
“我心向佛。”
“你骗人。你若向佛,为何会私藏我的明珠?你是不是爱我?”
“殿下请自重。”
“我哪里不自重?倒是你一个和尚,整日装模作样念经吃斋,背地里却藏着女儿家的明珠,难道你就自重吗?”
“贫僧没有。”
“呸!南承易你越发不要脸了!初见时就对我又抱又亲的人是谁?是山中鬼怪嘛?!”
“兴许。”
“许你个头!”萧青阳暴怒,拉过南宝衣,“南家娇娇,你帮我评评理,你哥哥说的这是人话吗?”
南宝衣战战兢兢。
兄嫂矛盾,她这当小姑子的不方便插手啊。
正不知如何回话,萧弈慢悠悠开口:“本王的五哥向来老实,青阳就不要欺负他了。”
三人同时缄默。
萧青阳暗暗震惊。
她二阿兄忒不要脸了!
南家娇娇明明已经和他不是夫妇,他哪里来的脸皮把人家五哥也唤成五哥!
南承易暗暗嫌弃:谁是他五哥?
这样的妹夫太可耻,他完全不想要。
南宝衣却习以为常。
每日三省吾身,今天的二哥哥,脸皮是不是比昨天更厚呢?
尴尬过后,南宝衣咳嗽两声。
她有意为萧青阳和南承易制造独处的机会,因此拉过萧弈,笑眯眯道:“公主殿下,我和雍王先去那户人家喝喜酒,你们若是玩累了,再去参加喜宴也不迟。那边有好多卖糖画、花灯的小摊子,很好玩的,你们慢慢逛,慢慢逛哈!”
说完,拖着萧弈跑了。
跑到长街的柳树边,她敏捷地躲到树后。
她朝那两人张望,她五哥跟个榆木脑袋似的,红粉佳人在前,非得出家为僧,也不知图什么!
萧弈站在她背后,看她弓着身撅着屁股偷窥,脸色有些阴沉。
这姑娘,就不能稍微注意点形象吗?
他朝她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南宝衣吃痛,捂着屁股跳起来:“你打我作甚?”
“吃不吃花糕?”
“不吃!”
南宝衣没好气地回答着,再朝五哥哥那边张望,却没望见人影。
那两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遗憾地看了眼萧弈:“都怨你……”
“你叫人家独处,你却跑到这里偷窥,算什么事?”萧弈不悦,“走了。”
他径直朝办喜事的那户人家走去。
南宝衣的八卦之心被残酷打碎,只得暗搓搓期盼五哥哥和帝姬能够和好如初,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萧弈离开。
这座院落的主人原本是要嫁女儿办喜事,只是突然出了山神娶亲的案子,一时间哪敢大操大办。
十苦等人得知他们的担忧,又得知他们的嫁衣、喜烛、大红灯笼等物都是现成的,因此特意使银钱问他们借了来。
南宝衣和萧弈踏进小院,只见院子里置着五桌酒席,坐在酒席上吃酒说笑的宾客,全是天枢暗卫假扮而成,随时恭候凶手光临。
南宝衣兴奋地搓搓小手:“殿下,你看我能扮成红娘吗?我打算去闺房陪伴新嫁娘,等凶手出现,我就一招小擒拿手将他擒住!如果长安百姓知道是我抓住了第一悬案的凶手,何愁没有声望?想我南家,离士族又近了一步呢!”
“我看你长得就像个红娘。”
萧弈沉声。
这小姑娘不安分,哪里危险就爱往哪里钻。
他若舍得叫她冒险,又何必调来九喜。
南宝衣讪讪。
她只得跟着萧弈落座。
席间吃了两杯热酒,少女建功立业的热血熊熊燃起。
坐在这里吃酒算什么本事,能抓到凶手才是真本事哩!
她小脸酡红,借着更衣之名溜到后院。
正撞上周聆书和唐骁。
两人打扮成老年夫妇,正坐在闺房门口抹眼泪,哭天抢地:“我的女儿呀!今天就要出嫁啦!爹娘舍不得你呀!”
这两人的扮相,简直辣眼睛!
南宝衣酒醒大半。
她嘴角抽了抽:“你们还真是……找了个好差事。”
周聆书一甩手帕,傲娇:“宝衣妹妹以为我们喜欢扮丑角儿?谁不想腰佩宝剑捉拿凶手当个英雄,问题是雍王不给我俩机会呀!”
唐骁接腔:“长安城第一悬案,谁若能抓到凶手,那可是名满京城的荣耀!说不定能连升好几级官位呢!”
南宝衣越发心动。
眼看着年底品评将近,她的先祖卷宗怕是指望不上了。
连自身官位,也只是司隶衙门里一个小小的从事。
她眼眸微动,忽然勾住两人的肩膀,低声道:“我有个主意……”
……
四周一片黑暗,隐隐能闻到霉味儿。
周聆书拿香帕捂住口鼻,嫌弃:“宝衣妹妹的主意,就是趴在闺房床底下,等候凶手出现?”
“嘘——!”南宝衣紧张,“你小声点儿!你不觉得我这主意相当玄妙吗?”
唐骁:“玄妙是玄妙,就是有点儿挤。”
南宝衣:“唐大哥,你最近长胖了你知道不?”
周聆书:“卧槽谁放屁了!”
南宝衣:“是唐大哥,我亲眼看见他吃烤地瓜和炸黄豆了!”
唐骁:“你不要污蔑我我跟你讲!”
闺房里。
九喜身穿嫁衣手持团扇,面无表情地坐在榻角。
她听着床底下传出来的窃窃私语,脸上满是阴冷愤怒。
第242章 所有人都知道你配不上他
九喜捏着团扇的手,青筋暴起。
她都想好了,今夜原本是她和主子拜堂成亲的日子。
龙凤喜烛,凤冠霞帔,英雄救美。
哪怕主子对她无意,经过这一夜的紧张刺激,也会对她产生心跳的感觉,将来日夜相处,可不就渐渐爱上她了吗?
可她设想的一切,都被南宝衣破坏了!
这女人就是个扫把精!
众人心思各异之际,有暗香透窗而来。
迷香……
九喜立刻打起了千百倍的精神。
凶手来了,就在后窗!
主子设计埋伏时,故意漏下后窗,好给凶手可乘之机。
只要凶手靠近后窗,她就要立刻摇铃。
铃声会顺着红绳传到院子里,那些假扮宾客的暗卫听见后,就会从四面八方包围后窗,从而擒获凶手。
九喜望向床榻上的黄铜铃铛。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铃铛上。
正要摇响,却又顿住。
如果她能独自擒获凶手……
是不是就能让主子对她另眼相看?
她比南宝衣有用多了,说不定主子会爱上她。
思及此,九喜慢慢收回手。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腿,使自己在迷香中保持冷静。
迷香的味道越来越浓郁。
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虫儿,从窗缝爬进来,一路爬上九喜的嫁衣,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九喜的双眼皮开始打架。
她的头一点一点,仿佛即将沉睡过去。
床底下,南宝衣也打了个呵欠。
她用胳膊肘推了推身边两人,想说些什么,却见两人毫无反应。
睡着了?
她惊讶。
然而这般紧张刺激的环节,怎么可能睡得着,怕是中了迷香!
南宝衣连忙抬袖捂住口鼻。
在岷江的时候,她饮过二哥哥的血液,对寻常迷香稍微有抵抗力,但并不能抵抗很久。
她渐渐有些头昏脑涨。
可是闺房里静悄悄的,半点儿动静也无,现在出去,无疑会打草惊蛇,破坏二哥哥的计划。
正煎熬时,屋子里突然响起脚步声。
她偷偷掀开床罩,穿着嫁衣的九喜,正往窗边走去。
她愣了愣,压低声音唤道:“九喜,你疯了是不是?你去窗边作甚?”
对方并不搭理她。
南宝衣听见她推开窗户的声音,咬了咬牙,只得钻出床底。
却发现,九喜竟然莫名其妙地往窗外翻去!
“九喜!”
她上前拽人,可是九喜脸色铁青,面无表情地挣开她,义无反顾地翻出了窗户。
南宝衣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么多新嫁娘失踪案,毫无门窗破损的痕迹了。
因为是新娘自己跑出去的!
后窗外,早有十八名黑衣人等候。
他们抱住不受控制的九喜,目光透过窗户落在南宝衣身上。
南宝衣丹凤眼睁得圆啾啾,转身就要跑。
黑衣人轻功卓绝。
南宝衣甚至还没迈出去半步,就被人从背后捂住嘴,将她扛出后窗,径直掠向半空。
她和九喜被塞进红色花轿。
花轿腾空而起,迎着落雪的夜空,朝天际圆月处奔去。
山脉河川纵横。
南宝衣捂住胸口,险些被颠吐了,只得死死扶住轿子窗户。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花轿稳稳落在山林深处。
黑衣人撩开轿帘。
南宝衣像一尾鱼似的,哧溜一下往外跑。
黑衣人愣了愣,还没等她跑出几步,就追上去把她敲晕了。
他冷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功夫,你能逃得掉?”
说完,把她和九喜捆了手,重新丢进了花轿。
却没发现,落满树叶的地面上,少女悄然丢下了一枚兔毛小球球。
……
南宝衣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新婚的床榻上。
红罗帐低垂,旁边还躺着九喜,她俩都被打扮成了新嫁娘模样。
她双手被捆,只得用脚踢了踢她:“九喜,九喜!”
九喜慢慢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头痛欲裂:“这里是什么地方?”
南宝衣把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对方的正主还没出现,你我最好赶紧想办法逃出去。”
九喜神志回笼,渐渐清醒。
她低下头,轻易就弄开了绑缚双手的麻绳。
南宝衣惊诧:“不愧是天枢的人,手段就是厉害!快,给我也松绑松绑!”
九喜盯着她,并没有任何动作。
良久,她突然笑了一下:“南女官,早在锦官城时,我就开始讨厌你了。”
南宝衣心中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果然,九喜开始侃侃而谈:“自从天枢效忠殿下之后,我就爱上了殿下。他手段了得,英明神武,还生了一副俊美的皮囊……”
她说着,不敢置信地打量南宝衣:“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竟然喜欢你这样娇滴滴的商户女!我躲在暗处,看着你们恩爱,看着你们成亲,我心如刀割!战场上,明明与他并肩作战的人是我,可是为什么他爱的女人却不是我?!”
南宝衣尴尬:“要不,你去问问他?”
“你闭嘴!”九喜暴怒,“你配不上他,所有人都知道你配不上他!他应该迎娶魏楚楚那样的高门贵女,只有那样的女人,才能带给他荣耀和朝堂助力!而不是,像你这样,连孩子都生不出的女人!”
南宝衣无语望天。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如此紧张刺激的绑架戏码,竟然被这姑娘硬生生演成了苦情戏。
她突然好想念南胭。
至少和南胭一起被绑架的时候,她能帮到她。
九喜扔下麻绳,撩开大红罗帐,冷笑:“你便死在这里吧。只有你死了,殿下才能另娶高门贵女。”
她离开了。
南宝衣眨了眨眼。
她从背后解开双手,揉了揉泛红的腕子。
在司隶衙门的这些天,她不仅学习了如何破案,也学了如何解开被反绑的双手。
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指望九喜的。
她卷起帐幔。
入目所及,是一处装饰古朴的山洞。
洞壁上点缀着无数长明灯。
七八十个身穿嫁衣的女人,早已失去生命,却被使用特殊方法保存了躯体,排列整齐地端坐着,个个手持团扇遮住下半张脸,双眼浑浊不堪。
南宝衣心头一颤。
这里,就是凶手的老巢了。
洞窟寂静。
她听见远远传来脚步声。
她心中一急,知道跑不出去,于是拿起一把金丝团扇,匆匆挤到那些女人中间:“姐妹,给我腾个位置呗?”
她端坐妥当的瞬间,那人踏进了洞窟。
少女的眼瞳微微收缩。
幕后凶手,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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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你对我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吗?
另一边。
萧青阳追着南承易,穿过海棠镇热闹的夜市,一路走到山脚。
星辰数粒,山野寂静。
溪水旁水声淙淙,枯败的柳叶飘落在漆黑的溪面上,打着旋儿被迅速冲到下游。
萧青阳提一盏灯,忍无可忍:“南承易,你站住!”
她绕到他面前,仰头质问:“你对我,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秀秀又是怎么回事?!”
南承易始终沉默。
“你是哑巴嘛?”萧青阳不悦,“一年前秀秀死在南疆,慧敏方丈云游而来,你莫名奇妙就随他出了家……可我并不觉得你有多爱秀秀,你能为她割舍下你的爹娘和祖母吗?你能为她割舍下你的妹妹们吗?!”
南承易垂着眼帘,声音低沉:“我对她,用情至深。”
“用情至深……”萧青阳笑出了声,“南承易,你敢直视我的眼睛,说你对秀秀用情至深吗?”
南承易缓缓抬起双眸。
一点灯火,映照在他年轻俊俏的面庞上。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小僧对秀秀,用情至深,此生,愿为她割舍红尘皈依我佛。公主金枝玉叶,自有良缘,别再纠缠小僧了。”
萧青阳的眼睛,瞬间红了。
她别过脸,沉默很久,忽然赌气般把灯笼丢进了溪水。
她不卑不亢:“我一贯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最厌恶处事犹豫不决。你既给了我肯定的答案,从今往后,我不纠缠你就是。希望将来,你我都不会后悔。”
她与南承易错身而过,往黢黑的山脉深处走去。
灯火在水中湮灭。
少年名僧的眉眼,逐渐归于黑暗。
溪水被远远抛在身后,萧青阳越走越深。
她站在一棵古老的榕树下,疲惫地扶住树干。
她割舍得果决,可她心知肚明,她并不能放下南承易……
正黯然时,四野落起了细雪。
不远处传来窸窣声响。
她望去,有十八名黑衣人抬着大红暖轿,正从前方穿过。
萧青阳愣了愣。
山神娶亲的悬案在脑海中闪过,这些人就是凶手吧?
她猛然握住佩剑,蕴着轻功追上去:“站住!”
黑衣人同时一愣。
显然,他们也没料到深更半夜,竟然会有人躲在这种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
他们对视一眼,果断放下花轿。
他们用的是兵器是武生棍。
这兵器……
萧青阳微怔。
目光扫视过他们的脸,他们个个戴着宽大的兜帽,无法看清楚他们的容貌。
握着佩剑的手微微用力。
黑色皂靴捻了捻土地,她火色的袍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她目光坚定:“这些年来,劫掠新嫁娘的凶手,就是你们?”
黑衣人只是冷笑。
为首之人嚣张地转了转武生棍:“公主是要替天行道吗?只可惜势单力薄,恐怕不敌我等。”
“能不能赢过你们,看我自己的本事。”
萧青阳双指划过剑刃。
剑刃向圆月借一缕精魂,折射在少女的丹凤眼上,她美的英姿飒爽,犹如刚开锋的宝剑。
下一瞬——
少女旋身而来!
红袍翻飞!
少女以一人之力,敏捷地在十八黑衣人中辗转腾挪,长剑斩开细雪,她纤细高挑的躯体,爆发出恐怖的力道!
黑衣人有些混乱。
显然没料到,锦衣玉食的帝姬,身手竟然这样好!
眼看着三四人陆续受伤,其中一人大喝:“摆阵!”
十八金刚罗汉阵,在树林里迅速成型。
萧青阳后退两步。
瞳中掠过惊涛骇浪,她不敢置信:“你们果然是——”
“既然公主知道了我等的底细,今夜就更不能放你活着离开。”
黑衣人狞笑。
十八罗汉结阵,阵型变幻万千,像一张铺开的天罗地网。
萧青阳后背受伤萌生退意,武生棍却从四面八方袭向她!
少女翻身而上。
她在半空中回眸,底下的武生棍结成密不可逃的罗网,只等她坠落后将她虐杀灭口!
千钧一发!
有人凌空而来。
鸦青僧袍与火红罗袍纠缠,南承易一把搂住少女的纤腰,带着她稳稳落地。
两人并肩而立。
武生棍和长剑,同时指向十八黑衣人。
萧青阳眼角泛红:“你来做甚?”
南承易抿了抿薄唇,担忧她的话,始终未曾宣之于口。
半晌,他道:“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吧。”
萧青阳冷哼一声。
两人和十八罗汉缠斗起来。
南承易是南家小辈里,最惊才绝艳的一位。
本身过目不忘,游学的这些年,不仅学会了梵文和诸国语言,对各家门派的功夫更是涉猎颇深,出家后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对佛寺僧人的功夫和阵法了如指掌。
再加上十八名黑衣人本就被萧青阳打伤在先,他提着武生棍,轻而易举就破开了阵法。
武生棍毫不留情地敲打在黑衣人的天灵盖上。
他背后,萧青阳剑刃沾血,独当一面。
树林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狂风掀卷着落叶,将一切景致染成肃杀的色调。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十八黑衣人或死或伤。
萧青阳与南承易后背相抵。
风停剑歇,周遭归于寂静。
少女轻轻喘息。
后背传来的温度,恍惚间令她产生一种仍旧在游学途中的错觉。
她慢慢仰起头。
星辰隐退,夜空上乌云密布。
细雪温柔地落在她的面颊上,融化成晶莹水渍,和血点形成鲜明对比。
她哑着嗓子:“还是爱着我的吧?”
南承易丢掉武生棍,沉默着双掌合十。
萧青阳转到他面前。
她仰头盯着南承易看了半晌,突然丢下宝剑,从容不迫地解开皮革细腰带。
火红罗袍被扔到地上。
雪白的夹袄和中衣,一件件褪去……
少女拔下束发的红豆金钗。
青丝如瀑布般披散下来,勾勒出绝美的弧线。
天穹之下,深山寂寂,雪影婆娑。
少女褪去了帝姬的冷傲矜持,肌色莹白,鸦青色的长发在细雪中摇曳翻飞,像是林中妖魅。
她踮起脚尖,吻上名僧的薄唇。
辗转而深……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松开嘴,倔强地凝视着南承易的双眼:“现在你还能告诉我,你对我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吗?”
第242章 前世种种(1)
山洞。
洞壁上灯火明光。
南宝衣端坐在一群新嫁娘之中,握着金丝团扇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来人身穿袈裟,慈眉善目,长眉雪白。
是方丈……
万国寺的主持方丈,慧敏大和尚!
是了,一年前慧敏离开长安云游南疆,所以这一年来,长安附近才没有新嫁娘出事。
半个多月前,他与五哥哥回到万国寺,新嫁娘便又开始出事。
时间上是吻合的。
只是,他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慧敏笑容和善,将灯火拨亮几分。
他在火炉边坐了,温和而敏锐地转向南宝衣:“南姑娘,那里冷得很,过来烤烤火。”
南宝衣咬牙。
这个人好生狡猾,一眼就发现她了。
她握着团扇,慢吞吞坐到火炉对面。
她整理了一下嫁衣裙裾:“为何——”
“南姑娘是想问老衲,为何杀害这么多人?”慧敏笑着,拿起一只干净铁锅,架在火炉铁架上炙烤,“与南姑娘后山初见时,便曾问过南姑娘,何为生,何为死。”
南宝衣盯着铁锅。
锅里有些凝固的红褐色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老衲年少时,是南疆蛊师,大半生游走诸国,参透了无数真理,却独独参不透生与死。听闻佛家能教人参禅,于是我半道出家。我曾千万次扪心自问,西方极乐世界果真存在吗?佛祖果真存在吗?他若存在,为何不回应我每夜的祝祷和疑惑?人死之后,究竟是登极乐,还是化作虚无?”
铁锅受热,里面的东西逐渐融化沸腾。
“如今我年过六旬,坐拥万国寺,香火钱和信徒无数。名与利,我尽收囊中,活得十分潇洒惬意。”
铁锅里传来咕嘟声。
固体彻底热化,红褐色的液体沸腾着,散发出血腥味儿。
“南姑娘,若是死后,生前的名与利都化作一抔黄土,那么我全力以赴的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我参不透生死,如今也不愿再去参悟。我渴求长生,渴求返老还童,我不想死。”
老人端起铁锅手柄,将那些浓稠液体倒进陶杯。
他赞叹:“我们南疆蛊师的黑方子,用新嫁娘的心头血为药引,做出来的补药。喝了,大约能延年益寿。”
南宝衣眉头紧锁。
她嫌恶地盯着这个假和尚。
他将那东西一饮而尽,还意味未尽地舔了舔唇瓣。
这黑方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靠谱,这厮想长寿想疯了!
慧敏放下杯盏,似乎很有兴致:“当初大雍开国皇后,曾耗尽皇族血液,令雍武帝起死回生。想来萧家皇族,血脉十分特殊,也不知是否能够延年益寿。
“我在南疆云游时,恰好遇到了萧家皇族的帝姬。他们随行之人里面,有个叫秀秀的侍女,是个搅事精,屡次离间帝姬和你五哥的感情。你五哥嫌她居心不良,暗中逼她离开。
“她心肠何其歹毒,偷偷给帝姬下药,又故意留书一封,指责是帝姬待她不好。她独自出走,刻意把去找她的帝姬引进难民窝。
“真可怜啊,萧家的小帝姬,在那一刻武功尽失,被难民们狠狠糟践,直到悲惨地失去性命。你五哥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她浑身是血,毫无尊严地躺在泥土里,漂亮的脸蛋被啃噬一半,像是腐烂的苹果。”
南宝衣脸色惨白。
握着金丝团扇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榴花夫人的幻境,能让人直面最深的恐惧。
原来帝姬梦中的那个人,不是秀秀,而是她自己?
许是火炉太热,南宝衣满身都是汗。
她死死盯着慧敏:“人不可能起死回生。如果帝姬死了,那么现在活蹦乱跳的萧青阳,又是谁?”
“不可能起死回生?”慧敏抚掌大笑,“你自己不就起死回生了吗?当时你五哥何其绝望,他抱着帝姬的尸体四处求人,那卑微磕头的模样,哪还有少年游侠的意气风发?终于,他求到了我的头上。
“我告诉他,人的生死皆有定数,有人生,就必定有人死。如果他愿意把心脏让给帝姬,那么我可以用蛊术和符水,勉强试试能否救回帝姬。而他,答应了。”
南宝衣脑海中“嗡”地一声震颤。
她清楚地记得,那日禅房里,帝姬为五哥哥上药时,五哥哥心口前那一道深深的疤痕。
“你以为你五哥为何要出家?”慧敏嘲笑,“他没有心,只靠蛊虫在体内运转,他活不长啦!既然活不长,那么干脆当一回不孝子,当一回薄情郎,叫南家,叫帝姬,对他彻底失望。也不至于在他离世时,为他伤心难过。”
南宝衣浑身轻颤。
她紧紧握着扇柄,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就连指腹都泛着苍白颜色。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面颊滚落。
将嫁衣染成深红。
她抬起猩红泪眼,问道:“为何帝姬不记得过去的事?”
“悲惨至极的往事,自然需要刻意遗忘。她在潜意识里,将自己的经历,嫁接到了秀秀的身上。当然啦,在你五哥的报复之下,秀秀最后的下场比帝姬更加凄惨——诶,这些都不是重点!”
慧敏侃侃而谈:“我救活了萧家帝姬,趁她昏迷时取了她的活血研究,可惜受南承易的心脏影响,她的血已经不再特殊。我实在无法,只好再度返回万国寺,伺机等待别的萧家皇族。”
拨云见月。
一系列的因果,都在南宝衣面前清晰起来。
原来慧敏今夜的目标,是二哥哥。
她自投罗网,成了引诱二哥哥上当的鱼饵。
她努力咽下泪意,从容地摇了摇团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应该听说过,我无法生育,雍王与我也已不再是夫妇。他并不爱我。就算你杀了我,他也不会出现。”
慧敏慈蔼而温和:“南姑娘,你实在是太过妄自菲薄。两世了,他怎会不爱你呢?如今时辰尚早,他大约还在找来的路上。我便做一回好事,叫你看看黄泉过往吧。”
他取了一枚鲜红蛊虫,随意扔进火炉。
老人感喟:“往生蛊,取骨灰和荼蘼花,问春夏秋冬借三十六种花魄,向月光讨半缕精魂,经九九八十一道程序制成,天底下仅此一颗,贵重得很呐。”
火焰腾地一窜而起。
南宝衣眼前掠过重重影像,依稀回到当年盛京皇宫。
她蜷缩在冰窖深处,眉睫被霜雪倾覆。
有人跌跌撞撞地推门而来。
今天有点事,只写了两章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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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前世种种(2)
有人跌跌撞撞地推门而来。
男人蓬头垢面,破碎的盔甲上染着干涸的血渍,军靴在路上跑掉一只,罗袜脏得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南宝衣从未见过这般落魄的萧弈。
他单膝跪地,看着少女冻僵的尸体,几次伸出双手欲要抱她,却又颤颤地顿在半空,仿佛只要不去触碰,这具尸体便只是镜花水月,便只是他幻想出来的假象。
屡次三番之后,他颤抖的指尖,终于抚上了她冻僵的唇。
从前的温软粉嫩,化作僵硬青紫。
他曾在锦官城的溪水边吻过的,他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之际,辗转回忆她唇瓣的滋味儿……
男人终于崩溃。
他紧紧抱住冰冷的尸体,在无人的冰窖里,压抑了多年的感情,在这一刻摧枯拉朽,溃不成军。
“南娇娇……”
“南娇娇!”
他哽咽呼唤,一声又一声肝胆俱碎,可怀里的少女却无法回应分毫。
热泪如雨,洒落在她的面庞上,却无法融化她周身凝结的霜雪。
萧弈的视线,慢慢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那是少女临死前饥寒交迫,在黑暗中吃下太多冰块的缘故。
那时,她该有多么绝望……
萧弈摸了摸她的小肚子,泪水悄无声息地沾湿了衣襟,他将少女紧紧抱在怀里,用面颊蹭了蹭她的脸蛋,企图带给她一点点暖意。
他的盔甲悄然破碎。
藏在他怀里的东西掉落在地。
有两盒江南的胭脂。
军队在南方休整时,他见帐下将帅都在为家中妻妾购置胭脂,想着他喜欢的小姑娘也是极爱美的,便也为她买了两盒。
还有一对用红手帕小心翼翼裹起来的玉手镯。
他想着凯旋之后,就回到盛京,把这对玉手镯当做定情礼,送给他的小姑娘,他想着绝不再端权臣的架子,要好好地告诉她,萧弈,愿意保护南宝衣,愿意娶南宝衣。
哪怕她容貌尽毁也没有关系。
哪怕她娇纵蛮横也没有关系。
他喜欢她的,怎样都喜欢。
可是……
男人痛苦地闭了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止住眼泪。
他怜惜地爱抚过少女的眉眼,在她冻僵的唇前,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他抱着她,朝冰窖外面走去。
十苦等人,井然有序地守在外面,见他这副模样,不禁面面相觑。
榴花也在,嘲讽般扫视过南宝衣的尸体,漫不经心道:“一个小宫女罢了,殿下何必为她伤心?”
萧弈没有看她。
他慢慢朝宫巷尽头走去:“挑断她的手脚筋,把她锁进冰窖。”
榴花猛然瞪圆了美眸。
不等她反应过来,十苦等人已经出手。
震耳欲聋的凄厉惨叫,响彻整座皇宫。
萧弈却不曾回头。
正值深秋。
宫里的芙蓉花开得洋洋洒洒。
他抱着南宝衣来到宫中暖阁,仔细为她清理身子。
他请来了盛京城最好的入殓师,可是再美的妆容,也依旧遮不住少女面颊上那些狰狞的伤疤,再盛大华贵的宫裙,也依旧衬不起她过分瘦弱的娇躯。
入殓师战战兢兢跪倒在地:“启禀大人,民女已经用特殊方法,保存了这位姑娘的身体,大约能维持一个月的时间。至于妆容,民女已经尽力……只是这位姑娘本身容貌受损,民女已经拿出最好的手艺……”
萧弈示意她退下。
他抱起南宝衣,亲了亲她的眉眼。
他温柔地为少女扶了扶金钗:“我的娇娇,一点儿也不丑。”
花格窗外,传来鸟雀的啾鸣。
萧弈望向窗外。
陌生的皇宫殿宇错落,雕梁画栋。
陌生的宫女太监们穿过幽深的宫巷,其中大约有很多人欺负过他的娇娇。
他的娇娇,曾在这里流过血泪,曾在这里饱受欺凌。
她不爱这里的。
萧弈轻声:“这个季节,锦官城的芙蓉花也已开了。南娇娇,哥哥带你回家。”
深秋时节,大雁南归。
一骑黑马嚣张地穿过皇宫,追随着雁群,往南方疾驰而去。
来自后世的南宝衣,一缕生魂附着在萧弈身边,下意识回眸。
穿藏蓝色烟波纹官袍的俊美大太监,站在高高的宫墙上。
是顾崇山。
恍惚间,有谁奏响了《安魂》。
南宝衣眼前隐约浮现出潇潇雨幕和漫山厮杀,濒死的情人和落魄的皇族,破碎的战火与温热的鲜血……
她记得剑门关那一夜,剑门山中,山雨潇潇未歇,暗紫色的华盖在山风中翻飞,宫灯的火光明明灭灭。
她记得唇红齿白的大太监,官袍被雨水溅湿,大刀金马地端坐在圈椅上,低垂眼睫,散漫地拉着胡琴。
琴声呜呜咽咽。
是一曲《安魂》。
似是若有所感,宫楼之上,顾崇山遥遥看过来。
隔着两世对望。
他的眼神,与后世剑门山中的眼神渐渐重合。
原来当初山中那一曲《安魂》,他祭奠的不是战死的千军万马,不是破镜重圆的公主和将军,他祭奠的,是前世萧弈怀中,那个丑陋苍白的姑娘……
黑马如乌骓踏雪,穿过盛京城的繁华与喧嚣,穿过官道上的风月与星辰,也穿过宁静的田园和山水。
半个月后,他带着他的娇娘,回到了昔日的锦官城。
萧弈推着轮椅,出现在南家祖宅外。
轮椅上坐着的姑娘,打扮娇艳,眼眸却始终紧闭。
他俯身,像是害怕她着凉般,温柔地为她拢了拢膝上的薄毯:“娇娇,咱们到家了……”
南家祖宅,人去楼空。
屋檐下的大红灯笼早已残缺不全,燕巢空空荡荡,兽首门环锈迹斑斑,透过腐烂的门头,隐约可以看见宅院里杂草丛生。
积雪满园无人清扫,她幼时居住的锦衣阁砖瓦生苔,竹帘泛黄。
枯草地里半埋着一只腐烂露骨的小狗,这是她嫁给程德语之前,南宝珠送她的宠物,小狗的尸首瘦骨嶙峋,它孤零零守在这里,这些年大约一直在等主人回家。
萧弈好好安葬了小狗,才推开闺房的门扉。
房中遍布灰尘,贵重的东西早就被洗劫一空。
腐烂的床脚丢着一只破布娃娃,娃娃脸上那贵重的琉璃眼珠却被人摘去,看起来空洞可笑。
萧弈记得,这被人弄坏了的娃娃,是她娘亲亲手为她缝制的,是她年幼时视若珍宝的玩偶。
第242章 前世种种(3)
萧弈俯身捡起娃娃。
他仔细拍打干净,放到南宝衣怀里。
他单膝蹲下,摸了摸她的脸蛋:“等安定下来,我带你去拜祭祖母他们的坟冢。”
南家在三年前败落。
如今祖宅又住进了新的主人,不仅重新粉饰打扫,还在满府都挂满了红绸与红灯笼,一副要娶亲的架势,在锦官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萧弈对外面的谣言恍若未闻。
残阳如血,正是黄昏。
南宝衣站在角落,看着他为前世的自己梳妆打扮。
那么丑陋的姑娘,她看一眼都觉得不忍,可他眼里却只有柔情。
他穿喜服,红带束发,金相玉质,俊美风雅。
他握着她的鸦青长发,拿一柄镶嵌着宝石的金梳子,慢慢地一点一点梳顺:“年少时,最喜看你梳双髻,系红绳发带,你蹦蹦跳跳的,那红绳儿便在风中摇摆。我时常想把它们扯下来,假装手环,偷偷地缠戴在腕间……平日里看一眼,便会想起纨绔娇气的南娇娇。”
少女闭着双眼,只是温顺地靠在他怀中。
他盯着铜镜看了很久,眼尾渐渐泛红。
他慢慢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眉眼。
凤冠霞帔,嫁衣如血。
他抱起少女,朝布置妥当的喜堂走去。
祖宅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没有奏乐,没有宾客,没有司仪和喜婆,余味和尝心扶着打扮娇美的新嫁娘,对着高堂牌位,与自家主子拜堂成亲。
朝闻院里,闺房布置奢贵雅致。
龙凤喜烛安静地燃烧着。
南宝衣跟到房里,看见萧弈坐在洒满桂圆花生的拔步床上,抱着他的小娇娘,饮下一盏又一盏烈酒。
却无论如何,也醉不了。
他凤眼清醒,泛着无数红血丝,偏偏就是醉不了。
他吻着她的唇瓣,低哑的声音里透着自嘲:“年少时,总嫌弃你顽劣不堪,总故意和你作对。总觉得,我绝无可能爱上笨拙的你。可是怎么办呢,南娇娇,我骗得过你,骗得过天下人,却独独骗不过我自己……萧弈,怎么可能不爱南娇娇?”
闺房里弥漫着酒香。
南宝衣无言地看着,想伸手为他拂拭去泪水,却只是徒劳。
萧弈抱着她,坐了一整晚。
他絮絮讲述着年少时的事,讲述着她的点点滴滴。
南宝衣静静聆听。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曾有一个人,这般关注过自己……
只是一整晚而已。
在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时,南宝衣看见萧弈双鬓皆白。
究竟该是怎样的伤心,才能让人一夜白头呢?
南宝衣从未体会过。
后来,他为她立了坟冢。
就在锦官城外最高的山峰上,可以遥遥俯瞰整座城池,甚至还能看见南家府邸。
他在坟冢旁建了草庐,要为她三年服丧。
程叶柔带着南广前来探望。
那时父亲虽然痴傻,却被程姨照顾得很好,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的小女儿被埋葬在这座坟冢里。
他抱着为小女儿买来的桃花糖盒,坐在坟冢前哭得像个孩子。
南宝衣揪着心。
她见过南景死后,父亲伤心欲绝的模样,父亲甚至不远千里,回盛京城背回南景的尸骨。
没想到她走后,父亲也是同样的悲哀难过。
南宝衣蹲下来,想为爹爹拭泪,却根本做不到……
爹爹他们离开后没几天,又有人登上山崖。
是程德语和南胭。
两人如今是蜀郡最夺目的一对夫妇,郎才女貌,位高权重,出身名门,恩爱敬重。
他俩身后,还跟着程德语的亲妹妹程载惜。
南胭对着坟冢,假惺惺地抹了两滴眼泪。
程德语对她使了个眼色。
她立刻抹干净眼泪,转向醉卧在墓碑前的萧弈,温柔道:“人死不能复生,帝师莫要难过。载惜妹妹听说了帝师的深情,心中十分感动,特意为帝师送了酒菜。”
那时程载惜大约刚与夫君和离,重新梳回了女儿家的发髻。
她打扮得粉嫩娇俏,挽着食盒上前:“帝师……”
程德语温声笑道:“我程家手掌权势,而帝师麾下有千军万马。若是帝师肯与舍妹联姻,那么蜀郡尽归咱们两家所有,就算是朝廷,恐怕也不敢过问半分。如果帝师辅佐我程家割据称帝,我父亲愿意封帝师为异姓王和驸马,你意下如何?”
程载惜巧笑嫣然,已经在坟冢前摆好大鱼大肉。
她为萧弈斟上美酒。
她学着南宝衣的模样,也娇滴滴地翘起小手指,把美酒送到萧弈面前:“帝师请用……”
萧弈面无表情。
视线落在她翘起的小手指上。
东施效颦,刺目至极。
他讥讽而又嫌恶地扯了扯薄唇。
他慢慢道:“我记得她生前,被你们欺负得厉害。”
程德语掸了掸宽袖,笑容温润如君子:“这是什么话?宝衣妹妹一早就知道,我和胭儿情投意合,却还是一门心思拆散我们。为此,胭儿甚至受了很多委屈。帝师也知道宝衣妹妹是怎样纨绔的姑娘,向来只有我们受欺负的份儿,何曾轮到我们欺负她?”
“是啊。”南胭忧愁,“娇娇顽劣,整个蜀郡的人都知道,我这当姐姐的本想照顾她,她却很不懂事,非要去皇宫当宫女。如今死在那吃人的地方,真叫我伤心。”
撒谎!
南宝衣看着她抹眼泪的作态,恨不能给她两巴掌!
程德语也是贱,她今生未曾原谅他,简直太对了!
她巴巴儿地望向萧弈,期盼他不要听信这两人的谎言。
萧弈站起身。
他穿一袭白衣,认真地为她掸去墓碑上的尘埃,淡淡道:“我不在时,你们欺负她也就罢了。如今她已是我的妻,你们却当着我的面,数落她不好……”
他视若珍宝的小娇娘,生前未能好好保护,死后又怎容得别人数落半句不好?
南宝衣心脏疼得厉害。
本该是死对头,本该是互相嫌弃的人,可这个男人,却给了她全部的信任……
程载惜款款上前:“帝师说的是,我们不该数落宝衣不好。只是帝师金尊玉贵,又怎能在这种山野地方为她守墓?我看在眼里,真是心疼得紧。”
萧弈睨向她。
她学着小姑娘年少时的穿戴打扮,发间的玉钗,腕间的金镯子,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都是小姑娘当年嫁给程德语时的陪嫁。
程家,很好。
我写得有点难过,一直在哭,下午加晚上就写了两章,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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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前世种种(4)
已是隆冬。
程府被十万精兵包围。
程太守、黄氏、程德语、南胭、程载惜等人站在厅中,无措而又惊恐地看着上座的男人。
他一袭白衣,正漫不经心地把玩花瓶。
程太守面露谄媚,恭声道:“不知帝师驾临寒舍,所谓何事?这般大的阵仗,莫非是要向惜儿提亲?”
此言一出,程府众人都松了口。
程载惜更是面露羞涩,翘起尾指,时不时抬起美眸撩萧弈两眼。
萧弈哂笑。
他转了转那只珐琅彩宽口花瓶,嗓音温醇:“我记得这只花瓶,从前摆在南府松鹤院花厅,是南家老祖母,颇为喜爱的古董。”
程德语微笑:“确实如此。这只花瓶乃是五百年前官窑所制,所绘花鸟精细入微,底部更有帝王私印,实乃千金难求的珍品。这等物件儿,该被咱们读书人拿来欣赏赞美,而不是摆在胸无点墨的商户人家,被当做装饰摆件儿白白糟践。”
“糟践……”
萧弈品着这个词,唇角轻勾。
幽深的凤眼流露出一抹凉薄,他忽然松开手。
贵重的前朝花瓶跌落在地,瞬间支离破碎。
程府众人,脸色大变。
萧弈慵懒支颐:“当初你们设计南府,侵吞了多少金银珠宝,我今日便叫你们尽数吐出。查封程府。”
十苦等人早就摩拳擦掌。
听见命令,毫不迟疑地行动起来。
整座程府乱成一锅粥,无数贵重钱财金银细软,被一箱一箱地搜罗出来,全部抬出了府门。
拿不走的,像金丝楠木八幅大屏障、紫檀雕花拔步床,便尽数砸毁烧掉。
程载惜发疯般尖叫,扑上去想拦住他们:“这是我的妆奁,这些都是我的珠钗首饰,不许你们拿走!还给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发狠般捞出一对芙蓉玉钗。
十苦毫不客气地夺回来,冷笑:“明明是南五姑娘的陪嫁,我还曾见她戴过,几时成了你的东西?也是太守家的千金,要点儿脸吧!”
说完,又吩咐侍卫,把程载惜戴的珠钗首饰、穿的蜀锦绫罗全部扒下来。
滴水成冰的冬日,可怜程载惜穿着单薄寝衣被丢在庭院,惹来四面八方的嗤笑讥讽。
南胭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望向上座的男人。
金相玉质的权臣,也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南胭心头俱颤。
下一瞬,就听见他嗓音温和:“我家娇娇,黄泉寂寞,你这当姐姐的既然自称爱她,不如就下去陪伴她?”
他眼瞳里满是红血丝。
勾唇而笑的模样,慵懒又凉薄,像是从地府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和恶鬼,是讲不了道理的。
南胭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可终究已经晚了。
她摇着头,惊恐后退:“不要……不要杀我……”
程德语把她护在身后,怒斥:“萧弈,你疯了是不是?!我爹是蜀郡太守,是朝廷命官!”
萧弈点点头:“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活活打死南家二伯。不必你提醒,我既来这一趟,自然不会放过他。一起杀了。”
程家众人,猛然睁圆了眼睛。
黄氏厉声怒骂:“你这后生犊子,你怎敢随意杀害朝廷命官?!我会上京告御状的!”
然而她的御状终究是告不成的。
侍卫执刀,屠戮了程府满门。
到处都是惨叫。
到处都是哭哭啼啼的求饶。
南胭倒在血泊里,亲眼目睹程载惜被剁掉尾指,亲眼目睹黄氏被挖去膝盖骨。
她知道,那是因为程载惜刻意模仿南宝衣,黄氏在当婆母时无数次叫南宝衣罚跪的缘故。
太可怕了,现在的萧弈,形如恶鬼。
热泪顺着眼角滚落。
如果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她一定,一定不要再和南家作对,一定不要再和南宝衣作对……
她在遗恨中,死不瞑目。
满府血流成河。
十苦带着侍卫们,按花名册找人,连侍女和仆役都没放过。
白日里还钟鸣鼎食、热热闹闹准备过年的太守府,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就沦为了人间炼狱。
萧弈站在程府外,将火把丢进火油之中。
隔着街道,他静静注视满目火光。
却察觉到一点冰凉,落在面颊上。
他仰起头,原来是锦官城落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他温柔地伸出手掌,接住一瓣雪花。
他凝视着掌心融化的雪,轻声呢喃:“欺负过你的人,已经死了。你曾受过苦的地方,也已化作灰烬……南娇娇,你能否感到欢喜?”
南宝衣就站在他身边。
她凝视着萧弈,年轻的郎君白衣胜雪,玄黑色狐毛斗篷在寒风中猎猎翻飞,垂落在额间的两缕鬓发,已成霜白。
他眉眼深沉,是前世从未有流露过的黯淡和孤寂。
南宝衣轻抚过他的眉眼。
哪怕死后,他依旧待她用心,她怎能不欢喜?
千秋此景,过目难忘。
正是年底。
锦官城长街繁华。
南宝衣跟在萧弈身后,看他孤单地穿过集市。
周遭落了鹅毛大雪,新妇捧着斗篷,赶到摊贩前为夫君披上,年轻的夫妇站在门前,招回贪玩的稚童,温柔地把暖手的小炉子送到他怀中。
可她的二哥哥,什么也没有。
他木然地走过喧嚣,连雪地里留下的鞋印都十分孤独。
他与人间的热闹格格不入。
终于回到山崖。
有不速之客站在墓碑前,纸伞倾斜,为墓碑遮去风雪。
是顾崇山。
萧弈声音冷淡:“你来做甚?”
“来看看她。”
顾崇山轻声。
他扫视四周,坟冢打理得很干净,旁边种着她生前最爱的芙蓉花,此时花已谢尽,白雪地里,只留下几丛墨色枝桠。
他想起初见南宝衣时,这小姑娘实在爱美,都要活不下去了,还费劲儿地摘下芙蓉花瓣,要敷在狰狞的伤疤上……
他红唇含着几许轻笑,在满山暮雪中,透着别样的温柔。
他温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枯木逢春,有向死而生。怎么样,萧道衍,与其枯守孤坟,不如拿你我的权势,遍访天下神佛,赌一次重来的机会。若能复生,你我约定,待她如珠如宝,护她衣食无忧,可好?”
第242章 前世种种(5)
萧弈应下了。
他割据蜀郡,坐拥四十万大军,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般朝诸国进军。
每征服一个小国,他便招来信徒,询问当地的信仰。
有信仰火焰的,有信仰河流的,有信仰神驹的……
他征服的第一个小国,信仰月神。
当地的皇族被屠戮殆尽。
他吩咐军队钳制住数以万计的疯狂信徒,孤身一人,踏进了异族神明的大殿。
他金冠束发革带军靴,戴着皮质手套,玄黑色狐狸毛斗篷衬得他容貌俊美昳丽,丹凤眼噙着些许温柔浅笑。
他学着信徒们的礼节,虔诚地朝月神像拜了九拜。
他仰起头,注视着高达三丈的金身月神塑像,温声:“我很想念我的妻,她走得匆忙,我尚未来得及告诉她,我爱慕她,爱慕了很多很多年……你能让她活过来吗?你若能让她复生,我萧道衍愿以天下之富当做你的香火供养,愿率天下人当你的信徒。”
塑像女子美貌慈爱,静静俯瞰着殿中人。
寒风灌进宝殿,香灰随风飘散,六角长明灯摇曳,青铜铃急促响着,衬出别样的寂静。
萧弈等待良久。
所谓的神明,没有回应他。
他盯着塑像,勾了勾唇。
他慢悠悠走到大殿一侧。
精致的铁盆里,燃着火焰。
他抬起皮靴,将火盆踢翻在地。
火焰攀上宽大繁复的帐幔,很快引燃了这座巍峨高大的宫殿。
“没有回应的神明,算什么信仰?”
男人嗤笑。
他转身,面无表情地踏出神殿。
千万个教徒,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信仰在火光中毁于一旦,他们尖叫着和军队厮杀起来,却被残酷镇压。
萧弈漠然地跨上骏马,朝另一个小国而去。
短短四年时间,三十九次出征。
他以蜀郡为据点,侵吞了南越和附近诸国。
铁骑踏过的地方寸草不生,山河破碎血流成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曝尸荒野。
诸国的信仰全部崩塌,只因神明没有回应那个男人的祈求。
和尚被迫还俗,佛寺荒芜,高达百丈的大佛像被残酷凿毁。
道教的道观被付之一炬,天下间有关妖鬼神怪的藏书皆都焚毁。
“萧道衍”这个名字,成了人世间的禁忌。
谁也不敢提起,小儿闻之啼哭。
人人只知他系着玄黑色狐毛斗篷,提一柄九尺陌刀,孤单地骑着一匹乌骓踏雪的骏马,犹如战场上的修罗恶鬼。
他成了天下人的噩梦。
因为战争肆虐,剩下苟延残喘的诸国选择投靠大雍,决定发起最后的战争,合作剿杀萧弈。
诸国整合了两百万精锐军队,开始挥师向西。
他们包围了萧弈的五十万兵马。
那一夜,四面八方都是故乡的歌声。
军心涣散。
王帐里灯火幽微,男人浑身是伤,却漠然端坐,安静地擦拭陌刀。
面前的矮案上,放着一只精致贵重的陶瓷坛子,坛子上雕刻着芙蓉花精的纹路,那是她的骨灰,这些年他始终随身携带。
南宝衣跪坐在萧弈身侧。
她注视着他的累累伤疤,很想问问他,这么多年,他疼不疼。
她听着帐外遥遥传来的敌国歌声,很想问问他,他怕不怕。
一灯如豆,从容跳跃。
她无言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哪怕隔着两世,也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十苦挑了毡帘进来。
他拱手:“主子,沈小郎君求见。”
沈议潮白衣胜雪,踏进王帐。
他摘下兜帽,抖落两肩霜露,忧愁地注视萧弈:“我从姑母帐中而来。这次五国会师,五位掌权人以万户侯的爵位和十万两黄金,悬赏你的头颅……萧道衍,别再执迷不悟,只要你投降,也不过是被废武功监禁终身的下场,何至于死?”
他原是萧弈帐中军师。
只是这厮实在疯狂,他半途感到害怕,才在三年前连夜逃回大雍长安。
萧弈终于将陌刀擦得锃亮。
他望一眼陶瓷小坛,薄唇噙着温柔微笑:“我若一战,她尚还有复生的可能。我若归降,这天下,再没有谁愿意为她赴汤蹈火,把她从地狱里救出来。”
“你会死!”
“我不怕死。”
“你就是个疯子!”
沈议潮破口大骂。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萧弈,气愤地转身离去。
后来的那一战,昏天黑地,尸横遍野,战火足足燃烧了一个多月,几乎烧尽了附近所有城池。
诸国联盟折损大半溃不成军,沈姜和诸多世家连夜逃回长安。
而萧弈的五十万大军,也只剩寥寥百骑。
顾崇山率领精锐从北方赶来,才结束了这场战争。
此时天下早被战火毁坏,良田倾覆,颗粒无收,商镇荒芜,壮丁十不存一。
两人目睹着凄惨景象,一路沉默地回了锦官城。
因为是她的故乡,所以也是战火中唯一保存完好的城池。
穿过城门时,有老道士骑着青牛经过。
他放下唇边牧笛,数落起萧弈:“山中闭关数年,出来天地已是倾覆,你,是罪人啊。”
萧弈跌下马背。
他掀开锦袍,笔直跪在老道人面前,唇色苍白:“请高人赐教。”
“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去赎罪吧。”
老道人吹起牧笛,如一枚柳叶般淡然远去。
萧弈招来手下去打探,才知道老道人是蜀郡的游方道士,如今暂居青城山道观。
他和顾崇山马不停蹄地来到青城山下。
暮色将沉。
萧弈虔诚地一步一叩首,终于在子夜之前来到老君阁。
顾崇山已经提前到了。
他站在宝殿里,独自仰视高大的老君塑像。
宝殿的横梁上,高悬一座巨大的莲花宫灯,洒落的柔辉映亮了他的眉眼。
他道:“钦天监曾言,北魏还剩三百年国运。我顾崇山,愿用北魏三百年国运,向天道换她一线生机。”
莲花宫灯,轻轻摇曳。
檐角下的青铜风铃,在夜色中发出细微声响。
宝殿外,几丛花婆娑起舞,一朵小芙蓉正从枝头凋零坠落。
萧弈哑声:“我用紫微帝位,换她重来一世,花好月圆,一生为人掌中娇。”
莲花宫灯摇曳出潮水般的光影。
青铜风铃声逐渐急促。
坠落的芙蓉花,翻飞着重新回到枝头,化作花骨朵。
星辰急速移位。
战死的骏马重新奔腾,田野里的血液倒流回士兵的躯体。
坍塌的佛像重塑成信仰,被暴力焚烧的经文完好无损地回到信徒的手中。
干涸的河床,涌出奔流不息的河水。
枯萎的庄稼地,生长出碧油油的青麦。
数年的战争如飓风般从史册上抹去,被萧道衍和他的军队支配的恐怖记忆,在世间渐渐化作空白。
清明时节,锦官城春雨绵绵。
南府锦衣阁。
金钗之年的小姑娘,躺在西窗边的竹榻上,慢慢睁开了眼。
第242章 去告诉他,她愿意回应他的爱!
火焰还在跳跃。
山洞。
南宝衣猛然回过神。
恍惚之间,她跟随萧弈,也经历了那惊心动魄却又绝望悲哀的数年光阴。
她扔掉金丝团扇,挽起繁复精致的嫁衣,起身往洞外跑。
想去见他。
无论如何,都想去见他!
告诉他,她愿意回应他的爱!
刚跑到洞口,就被两名黑衣僧人挡住去路。
他们神情凶狠,想来也不是真和尚,而是南疆跟来的蛊师徒弟。
她咬牙:“慧敏,长生只是虚妄,不要执迷不悟。”
慧敏信步而来:“无论成与不成,总想试试的。反正我已过天命之年,不折腾也是死,折腾也是死,那当然还是想折腾一番。”
他笑着,吩咐黑衣人把南宝衣绑在木桩上。
山洞外面,是一片宽敞的平地。
百丈之外,是一座废弃的佛塔,大约是几十年前修建的。
南宝衣被绑在平地中央的柴垛上,那些黑衣人开始在柴垛附近埋下炸药。
山风拂过,寒冷刺骨。
南宝衣盯着他们的动作,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打算趁二哥哥来救她时,引燃炸药,将二哥哥炸成重伤,以便瓮中捉鳖将他捉住。
丹凤眼黑白分明,清润澄澈。
她寒着小脸,不动声色地把所有炸药的位置记得一清二楚。
……
海棠镇。
九喜慢吞吞回到那户小院。
她站在院子外面,想了想,拿匕首狠狠割伤自己的手臂和小腿,等到血液染红了半身衣裙,才踉踉跄跄地闯进院子。
萧弈在半个时辰前发现她和南宝衣失踪,早派了无数天枢暗卫去找,如今脸色铁青,正在廊下静等。
将九喜独自负伤回来,他声音沉冷:“王妃人呢?”
王妃……
九喜眼底掠过鄙夷。
连孩子都不会生的商户女人,算哪门子王妃?
将来她九喜若是当了主子的娇妾,她绝不会认那种女人当主母,更别提对她磕头敬茶。
她想着,捂住手臂上的伤口,脸色惨白地栽倒在地。
她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南宝衣遇害,于是故意喘息得十分厉害,假装无法说话。
萧弈不耐烦:“王妃人呢?!”
九喜艰难地喘息,勉强支撑着坐起身。
她想着自家主子似乎喜欢娇弱的姑娘,于是摆了个娇弱的姿态,嫁衣衣领低垂,在她刻意的挺胸下,领下雪白十分醒目。
她软软道:“回禀主子,卑职和王妃都埋伏在新房,谁料凶手突然放了迷香进来。卑职本想立刻摇铃,提醒主子带着暗卫捉拿凶手,奈何王妃不许。
“王妃说,她想独自抓到凶手,好独占功劳,等年底品评功绩时,她的官位说不定能连升数级。卑职屡次阻止不成,只好放任王妃胡闹。哪知后来……”
她絮絮叨叨的,把自己中了迷香和蛊虫的经历,嫁接到南宝衣身上。
萧弈已是相当不耐烦。
南娇娇并不知道摇铃的暗号,她怎么可能阻止摇铃。
中迷香就更加不可能。
她流着皇血,寻常迷香根本奈何不了她。
“……卑职在山洞中醒来,找了半天,还是没能发现王妃的踪影,只得独自下山通风报信。如今一个时辰过去,那些黑衣男人数量众多,王妃又生得美貌,恐怕她已经——”
萧弈毫不留情地给了九喜一道窝心脚。
九喜倒飞出去,狠狠撞到院墙上,又狼狈地掉落在地。
她吐出一口污血,惊恐地望向萧弈。
萧弈面无表情,踩着军靴,三两步走到她跟前。
他一把揪住她的长发,迫使她高高仰起头。
小院里,大红灯笼散发出诡异光影。
他站在背光的阴影里,嗓音沉冷低哑:“她若损伤半分,本王要你十倍偿还。现在,带路。”
九喜惊悚地吞着口水。
面前的男人,凤眼猩红,形如恶鬼。
他的手掌像是铁钳,紧紧揪住她的长发,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抓得她头皮剧痛,像是要和脑壳脱离开。
哪里还有白日里,那个闲散风雅的皇子形象!
她家主子……
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九喜被吓哭了。
腥臭的液体,不自觉地流了出来,顺着下方的裙摆蔓延,惹得萧弈面露鄙弃,嫌恶地后退数步。
他厉声:“带路!”
九喜只得哭哭啼啼地站起身,往小院外面走。
因为往小腿上割了一刀的缘故,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痛得钻心。
可她根本不敢放慢脚步。
因为一旦慢下来,十苦就会拿鞭子抽她。
子夜时分,萧弈终于靠近了那处山头。
他远远望去,废弃的黑色佛塔矗立在深蓝色的夜幕上,山头橘色火光数点,隐约有人影浮动。
九喜瘫坐在地。
她满身都是血水和冷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几乎快要晕死过去。
身上的剧痛,心底的不平,令她口不择言:“主子这个时辰过来,终究是晚了些。您也瞧见了对面有多少男人,王妃落入他们的手掌心,岂能落到好?更何况,您对王妃用情至深,可王妃却并不爱您,她根本不愿意嫁给您。主子,卑职为您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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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本王愿对她俯首称臣
对面山头,橘色火光跳跃。
萧弈连个正眼都没给九喜,更别提搭理。
他接过十言呈来的单筒玳瑁远镜,窥探远处浮动的人影。
对面山头的地势比这里矮,他可以借着地势差异,用轻功从半空中掠过去……
他放下远镜,沉声吩咐:“绘制舆图,你们挑选方向进行包抄。”
十苦他们立刻忙碌起来。
九喜被冷落在一旁。
她在月色下凝视萧弈的侧颜,心痒的像是被蚂蚁啃噬,满腔爱慕,不吐不快。
她认真道:“我自幼在天枢长大,从不知情为何物。可当我第一次看见主子,顿时就知晓了何为情,何为爱。后来在夜郎国的战场上,我与您并肩作战,您还救了我一命……
“在我看来,您是世上最好的儿郎,您配得上任何高门贵女,您不应该被南宝衣一个区区商户女玷污。您大约不知道,当年你们成亲之后,我每每在院中值夜,我都心如刀割。殿下,我对您的爱,并不比南宝衣少啊!”
寂静的冬夜,少女尽情表达着她的爱慕。
萧弈看了眼羊皮舆图,敲定好方案,才冷冷道:“感情是双向的平等,般配不般配,别人说了不算,自己说了才算。本王和南娇娇,天造地设,再般配不过。如果一定要分个高低贵贱……”
萧弈遥遥望向对面的山头。
他扬了扬薄唇:“本王愿对她俯首称臣。”
俯首称臣……
九喜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呢?
主子明明是尊贵的皇子,兴许将来还会是九五之尊,他怎么能对一个商户女俯首称臣?!
这根本有违常理!
十苦带着一队暗卫,从西北方向包抄对面山头。
萧弈计算着时间,拿起九尺陌刀。
陌刀在手中转了转,折射出锋利暗芒。
他遥遥盯着对面,丹凤眼中流露出一抹嗜血:“无用之人,杀了吧。”
说完,他整个人化作一道长虹,骤然掠向对面山头!
十苦的包抄,只是个吸引凶手的幌子。
他才是真正去救南娇娇的人。
九喜僵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
她的掌心和脊背,冒出一层层冷汗。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十言,嘴唇哆嗦:“十言哥哥,咱们曾经生死与共并肩作战,这些年我在天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子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就取我性命?”
十言面无表情:“对主子撒谎,是为不忠。对王妃弃之不顾,是为叛逃。对主子起心思,是为犯上。如此种种,皆是叛徒行径。天枢,不需要叛徒。”
长刀横扫而过。
九喜凄惨地倒在血泊中,至死无法瞑目。
山崖。
从西北角包抄而来的十苦等人,高举着火把和兵器,立刻吸引了以慧敏为首的黑衣人。
双方短兵相接,一时间杀声震天。
似是若有所感,南宝衣突然望向东南方向。
长虹如流星。
浓烈冷酷的刀光寒芒,像是一道磅礴巨大的月弧,横跨整座山头,携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掠向这里!
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悬在他的背后。
他来了。
萧弈稳稳落在柴垛上。
陌刀轻而易举地斩开捆住南宝衣的麻绳,他单手将小姑娘揽进怀里,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受惊了。”
“二哥哥!”
南宝衣哽咽,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在冰窖时,第一次看见他哭成那个样子,她想抱他。
在祖宅喜堂成亲时,看见他喜服金冠虔诚拜堂,她想抱他。
在他独自一人穿过落雪的锦官城时,她想抱他。
在他率军与天下诸国为敌时,她想抱他……
她从不知道,原来在自以为孤苦无依的前世,曾有一个男人,爱她胜过千军万马富贵荣华。
少女的小脸深深埋进萧弈怀中,蹭着他胸膛的温度,泪水悄然打湿了他的衣襟。
萧弈轻抚过她纤细的脊背,凤眼中的嗜血之意渐渐消散,只余下满目温柔。
他抬起小姑娘的脸蛋,温柔地为她擦去泪珠:“可是怪我来得太迟?回去了,给你跪床脚,好不好?”
南宝衣摧心肝的疼。
她的二哥哥,明明是天之骄子,可前世今生,都爱她如命。
她抬起食指,抵在萧弈唇前。
丹凤眼中蒙着一层水光,她小声:“我何曾怪过你?”
这条命,本就是他给的啊。
正说着话,废弃的佛塔里突然亮起火光。
无数事先埋伏的黑衣人涌了出来,将十苦等人团团围住。
原本的势均力敌,变成了一面倒的局势。
萧弈解下玄黑色狐毛斗篷,为南宝衣系在颈间,低着眉眼问她:“怕不怕?”
南宝衣摇了摇头。
前世,她的一缕生魂追随他征伐天下,最后的那场战役,他以区区五十万兵马对上诸国联盟的两百万大军,他尚未退缩,她又怎会害怕?
她主动握住萧弈的手,嗓音娇软:“二哥哥,此间事了,我想与你好好在一起……我现在回头,为时未晚吧?”
前世,他为她向死而生,成了屠戮天下的恶鬼。
今生,她竟然因为孩子的问题和他闹别扭。
是她错了。
萧弈轻笑:“你几时回头,都不晚。”
话音刚落,远处的慧敏拉弓引箭,一支燃着火光的羽箭猛然射来。
浇了火油的柴垛,迅速燃起冲天火光。
南宝衣想起即将引爆的炸药,急忙道:“二哥哥跟我来!”
她一手牵着萧弈,一手挽起宽大的嫁衣:“四面八方都埋了炸药,牵一发而动全身,二哥哥跟着我走,千万别走岔了。”
萧弈看着她领路。
远处山崖上,是无数人的搏命厮杀。
小姑娘娇气却又冷静,靠着过人的记忆力,从容不迫地穿过满是炸药的危险地带……
正看着,背后骤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不过刹那,爆炸声从四面八方接二连三地响起!
是南疆人自制的土炸药包,虽然威力不算大,可若是恰好踩到炸药包上,便是萧弈,也得炸得血肉模糊。
南宝衣掌心冒出冷汗。
她拽着萧弈,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终于跑出爆炸范围。
空气里弥漫着火硝味儿,她耳畔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旁边的声音。
她回转身去看萧弈:“二哥哥,你没事吧?”
第242章 南家娇娇,当为上品
萧弈看着她,薄唇扬起温暖的弧度。
他道:“从前锦官城的南娇娇,娇气又蛮横,明明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草包,还总爱偷懒。”
南宝衣眼眶微红。
她仰着头,小声问道:“那现在的南娇娇呢?”
萧弈摸了摸她的脸蛋。
漆黑的凤眼,倒映出小姑娘娇美的模样。
他低声评价:“明明不会武功,面对危险时却比习武之人更加勇敢。明明只是个娇养的小娘子,心志却比将帅还要坚韧。明明只是个小小的女官,却比那些官宦更加爱惜百姓。南家娇娇,当为上品。”
明明是夸奖,南宝衣却止不住地掉眼泪。
这种感觉,就像是无数个夜晚踽踽独行,付出比别人多千百倍的努力,终于在某一天黎明到来之时,得到了认可。
她抬手抹去泪水,娇嗔:“好好的,乱夸什么呀……”
巴掌声忽然响起。
两人寻声望去,慧敏站在不远处,正微笑鼓掌。
他雪白的长眉,在寒风中荡漾,温声道:“好一对恩爱夫妇……南五姑娘,我竟是小看了你,叫你记下那些炸药的位置。”
如果她没记住,萧弈定然会被炸成重伤。
南宝衣朝他扮了个鬼脸,脆声:“你岂止是小看了我,你也小看了我二哥哥。你想要皇血以求长生,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慧敏冷笑。
他手握武生棍,猛然袭向萧弈!
另一边。
山林深处。
南承易沉默着,帮萧青阳穿好衣袍。
他拿起红豆金钗,缓缓为她挽起发髻。
他低声叮嘱:“魏家郎君,并非良配。殿下回宫之后,当另觅良人。”
萧青阳一把推开他。
少女明艳的凤眼中,噙着点点水光。
她刚刚都那个样子了,可是这个男人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冷静,是对她的羞辱!
她咬牙切齿:“南承易,你还是男人吗?!”
南承易垂下眼帘,双掌合十。
萧青阳气急败坏,冲上前捶打他的胸口:“若是门第缘故,你妹妹尚且曾为我二哥披荆斩棘,你一个男人,你为何不敢?!你要我嫁给别人,你要我为别人生儿育女,南承易,你的少年意气呢,你的风流侠义呢?!”
南承易后退着,始终无言以对。
萧青阳还要怒骂,南承易忽然握住她的手。
他满脸凝重,盯着远处的火光:“出事了。”
“你放开我!你别岔开话题,你——”
“萧青阳!”
南承易不悦呵斥。
一门心思撒泼的帝姬,瞬间偃旗息鼓。
南承易拧眉:“那边打了起来,大约是雍王他们,过去看看。”
萧青阳眼睁睁看他往那边跑,跺了跺脚,只得被迫跟上。
两人攀上山崖,十苦他们正处在下风。
萧弈和慧敏大打出手,他虽然年轻,可一身功夫凌厉霸道,九尺陌刀招招致命,竟然完全压制了慧敏!
南承易看了片刻,对萧弈的印象好了那么几分。
这般年纪就有如此身手,当他的妹夫,够格了。
他想着,提起武生棍:“咱们也帮忙吧。”
说完,加入了十苦他们的战斗。
萧青阳愣在当场。
美艳的脸蛋弥漫着寒意,她恼怒大喊:“你让我帮忙我就帮忙,南承易,你是我什么人?!本宫是公主,是公主!”
南承易没搭理她。
萧青阳眼看他腹背受敌,跺了跺脚,只得拔出青锋剑加入战局。
南宝衣裹着狐毛斗篷,安静地站在黑色树影下。
有五哥哥和帝姬帮忙,十苦那边局势逆转,短时间内不必担心。
她望向半空。
慧敏大约没有料到,二哥哥长期流落在外,身手依旧如此的好。
他老脸上从容淡定的微笑渐渐消失不见,眉眼间都是阴鸷和偏执,招式也渐渐阴毒起来,一副誓要活擒二哥哥的架势。
南宝衣想着他擅长用蛊,一颗心渐渐提起。
万一二哥哥被他用蛊毒偷袭,那可就糟糕了。
她得帮二哥哥。
她左右张望,找到了慧敏刚刚用过的弓箭。
搭上羽箭,少女拉弓引弦。
圆月如轮。
寒风吹拂着黑色树枝,在少女白嫩娇美的侧颜上透落婆娑暗影。
她双瞳黑白分明,透着从容冷静,箭头闪烁着锋利暗芒,悄无声息地指向慧敏。
她确实不会功夫。
射艺,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当年锦官城外,长桥边射杀程德晋,便是她的手笔。
半空中,慧敏和二哥哥的身形翻腾挪转,快得几乎难以捕捉到静态影像。
南宝衣眯了眯眼。
她预判着慧敏的动作,脑海中演绎出千百种可能。
就在某一瞬——
少女冷静地松开弓弦。
羽箭呼啸离弦!
它以雷霆万钧之势,骤然袭向慧敏的心脏!
慧敏愕然。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偷袭他!
而且还是南宝衣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她知道怎么拉弓箭嘛她!
他心脏中箭,连反应都来不及,猛然从半空重重砸落在地!
首领受伤,那些黑衣人立刻没了斗志。
他们纷纷围到慧敏身边,担忧惊恐地将他搀扶起来。
慧敏捂着羽箭,血液顺着指缝溢出,逐渐染红了袈裟。
他脸色惨白,艰难地喘息着,一双老眼逐渐浑浊不堪,泛着野兽般骇人的腥红,恶狠狠盯向南宝衣。
南宝衣握着弓箭,略有些紧张。
萧弈把她挡在身后,冷冷道:“你大限已至。”
山野寂静,慧敏努力平复着喘息。
他仍旧死死地盯着南宝衣,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道:“我尚未参透生死,如今便要死在这里。曾有人为你屠戮天下逆天改命,却无人肯为我献出心脏,也叫我体会一把向死而生的痛快……”
南宝衣微怔。
她记得慧敏曾经提起,五哥哥把心脏给了帝姬。
原来,只有心甘情愿地赠予,才能让另一个人活下去……
她迟疑地望了眼萧青阳。
萧青阳正收剑入鞘。
察觉到南宝衣的这一眼,她略微诧异。
南宝衣连忙假装无事地收回目光。
握着弓箭的手,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那样悲惨的过往,被五哥哥苦心孤诣地瞒下。
帝姬她自己……
定然也是不愿意想起来的。
第242章 二哥哥就是我的花好月圆
南宝衣决定把五哥哥的秘密烂在心里,谁也不要告诉。
对面,慧敏面如金纸。
他挣扎着,说话更加艰难:“我看着山间花开花败,我看着人世间的百姓生生死死一代又一代……南五姑娘可否告诉老朽,凡世间的生与死,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
生与死的意义……
南宝衣复杂地注视着老者。
这个人坏到了骨子里,却也偏执到了骨子里。
而生与死有何意义,她根本答不上来。
她沉吟之际,忽然惊讶地发现,萧弈的后背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她愣了愣。
刚刚穿过布满炸药的陷阱时,二哥哥始终护在她的身后,难道这些伤,是那个时候……
可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温柔地夸奖她勇敢又坚韧。
少女鼻尖发酸。
她眼圈红红的,解下颈间的狐狸毛斗篷,踮起脚尖,认真而又细致地为萧弈披上,为他遮住那些伤。
她知道她的二哥哥爱惜脸面,是不愿意轻易让人看见他受伤的。
她愿意维护他的体面。
她仰起头,温柔地凝视萧弈:“我也不知道生与死,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但我知道,能够活着来到世上,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当年青城山老君阁,我曾求签问卦,卦象上说我‘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我此生定当花好月圆,二哥哥就是我的花好月圆。”
萧弈微怔。
自打小姑娘腹部受伤,就因为自卑,鲜少流露出这种炽热而又纯粹的爱恋。
他听着这番话,一颗心恰似春水,在寒冷的冬夜生出别样的温暖。
他突然揽过少女的腰肢,深情地亲了亲她的脸蛋。
慧敏注视着他们,又注视着闹别扭的萧青阳和南承易,濒死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抹恍然。
他像是悟到了什么,缓缓笑道:“原来,是这样……”
尾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死了。
萧弈冷淡吩咐:“把剩下的人抓起来。”
罪魁祸首死了,可案子还是要侦破。
十苦等人立刻行动。
来自南疆的黑衣人群龙无首,起初的反抗挣扎过后,终于全部束手就擒。
正要下山,山道上忽然传来军靴声。
骑着青牛的道人,率先从山道上出现。
一品红将牧笛揣进怀里,含笑招手:“好巧啊,诸位也在这里?我收到了匿名举报,称这里是长安第一悬案凶手的藏身据点,特意过来抓人。哟,这些凶手都伏诛啦?好好好,倒是省了我的事。”
他说着话,对沈议绝打了个手势。
沈议绝领着金吾卫,面无表情地上前,要从天枢手中夺走那些黑衣人。
南宝衣不敢置信。
他们费尽心思才破了悬案,凭什么被别人拿去领功?!
她还指着这桩案子升官发财呢!
萧弈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沉声道:“国师这番举动,是否太过分?”
“瞧瞧我这孽徒,”一品红哂笑,“有事求我时唤我师父,没事了便叫我国师……阿衍,这就是你的尊师之道?”
萧弈沉默。
跟这贼道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如果靠武力,他这边的人都受了伤,他自己也不是一品红的对手。
但是眼睁睁看着功绩被半途劫走,他不爽。
他正暗暗算计,南宝衣突然跑到青牛边。
她仰起头,盯着一品红:“这个案子是我们司隶衙门破的,你让金吾卫参与什么?参与也就罢了,可是非得等我们打完了你们才姗姗来迟,不出力就想截胡,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一品红微笑:“皇族世家,不讲道理,只讲权力。”
南宝衣咬牙。
她生气委屈时,就会不自觉地鼓起白嫩嫩的腮帮子,丹凤眼蓄着水雾,看起来可怜巴巴,格外招人疼。
一品红觑着她。
小师妹委屈的样子,好可爱啊……
好想捏一捏她的腮帮子。
他记得,他那个孽徒幼时完全没有这么娇气可爱。
幼时的阿衍虽然生得俊俏,但总是对他板着小脸,他不过是想揪一下他的脸蛋,就挨了他狠狠一拳头。
一品红咽了咽口水。
他搓搓手,低声与她商量:“那个……小师妹让我捏一下脸蛋,我就把功劳还给你,如何?”
南宝衣瞬间睁圆了眼睛。
落在一品红眼里,像是受惊的兔子。
他更想盘她了!
南宝衣紧张地后退两步。
这厮跟老色鬼似的,怪吓人的!
一品红咳嗽一声,小声安抚:“你我是师兄妹,师兄妹亲近一些也是无妨的,捏一捏脸蛋而已,我绝不乱来,你放心。”
南宝衣鄙夷。
想当初二哥哥也是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他们是兄妹,亲近一些也是无妨的,结果亲近着亲近着,他就亲近到她床榻上去了!
一品红腆着脸,再接再厉:“我知晓小师妹心有所属,你放心,真就只是捏脸!阿衍幼时就被我捏过脸,你让师兄捏一下又如何呢?”
南宝衣暗暗翻了个白眼。
虽然不情愿,却也知道一品红不是色中饿鬼,反正是比二哥哥靠谱的。
她小小声:“那只许捏一下。”
她怕被萧弈看见吃醋,于是和一品红鬼鬼祟祟地去了旁边林子里。
从大树后面绕出来,一品红捻着指尖,满脸都是奇妙。
怪不得世间那么多人盼着娶妻纳妾,这姑娘家的脸蛋,就是和男人不一样!
尤其是他的小师妹,那脸蛋白白嫩嫩的,捏起来好舒服!
他好羡慕他的孽徒……
萧弈盯着磨磨蹭蹭走回来的南宝衣,轻声道:“你们在林子里干了什么?”
“没什么。”
南宝衣心虚。
萧弈不悦:“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
“南宝衣。”
萧弈生气。
他一生气,就会喊她的全名。
南宝衣烦恼地揉了揉脑袋,知道他是要刨根问底了,只得委婉道:“就,就让他捏了一下。他说又白又嫩,看着可爱,所以想捏。他说他捏一下,就不抢咱们衙门的功劳了。”
萧弈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胸口上。
她穿嫁衣,线条起伏而窈窕。
他压抑住铺天盖地的怒火:“你不仅让他看了,你还让他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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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人无心,可活否?
南宝衣眨了眨眼。
只是捏一下脸蛋而已,在府里的时候祖母也常常捏她,怎么二哥哥好像被狠狠冒犯到的样子?
她脆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没什么大不了?”萧弈惊疑,随即暴怒,“定是他逼你的,我找他算账。”
他大步往一品红那边走,南宝衣着急地抱住他的手臂。
萧弈生得高大挺拔,她死死抱着他,却因为太过娇小,像是挂在男人手臂上的布偶,完全是撅着屁股在地面拖行,根本拽不住对方。
她羞恼:“好好的你发什么疯?不过是捏了下脸,你小时候也被他捏过,算什么大事呢?也值得如此生气?”
萧弈顿住脚步。
捏……脸?
原来是捏脸。
男人满腔的怒意,瞬间烟消云散。
他不自然地蹭了蹭鼻尖:“哦,是捏脸啊。”
南宝衣气得不轻:“不然你以为是捏什么?!”
注意到萧弈往她胸口上瞟,她立刻明白了。
这厮竟然以为,一品红捏了她的那里……
她小脸都气红了,赶紧捂住自己:“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轻浮?整天乱想什么呀。”
她太生气,于是举起小拳头捶了萧弈两下。
萧弈握住她的小手,笑道:“是我错了。”
两人闹着,不远处,一品红叫沈议绝放开那些黑衣人。
沈议绝不悦:“国师究竟站在哪一边?”
一品红笑眯眯的:“自然是站在家国天下这一边,沈小将军不也是吗?再说,咱们进山这一趟,原本也不是为了抓凶手,而是为了请帝姬回宫啊。”
他行至萧青阳面前,作了个揖:“娘娘口谕,请殿下即刻回宫。”
“本宫不回。”
萧青阳寒着小脸,丹凤眼始终盯着南承易:“听说万国寺对面山头建了个尼姑庵,本宫明日就去削发为尼。”
南承易低垂眼帘,五官始终笼在树枝的阴影中。
看不出喜怒哀乐。
一品红轻笑:“露水姻缘,黎明时便会消散,殿下何必强求?魏夫人和沈小夫人进宫告状,称殿下在万国寺里,甩了魏家郎君脸色,还和僧人勾搭暧昧。娘娘气怒,决定将婚期提前,就定在七天之后。时间紧迫,请殿下即刻回宫。”
月出于东山。
萧青阳红衣皂靴,站在月华的霜色里。
因为厮杀过一场,她白嫩的面颊沾上了血珠,青丝乱舞,凤眼肃杀而凝重。
七天之后,和魏少谦成婚。
和那个阴鸷狡猾的男人成婚……
她不愿意!
萧青阳眼圈泛着红,缓缓望向南承易。
她握紧青锋剑,哑声:“南家哥哥,只要你一句话,我今夜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回宫……只要你一句话。”
她满眼期盼。
可南承易只是双掌合十,沉默地低下头。
萧青阳等了很久很久,才听见他道:“希望殿下,嫁得良人。”
北风刮过。
萧青阳遍体生寒。
她深深凝着南承易,瞳珠渐渐含满了泪水。
她强忍泪意,拔下发髻上的红豆金钗,狠狠抛掷在南承易脚边。
长发凌乱飞舞。
她握住一缕漆发,青锋剑毫不迟疑地削掉半截。
她把断发丢在风里。
她盯着南承易,清泪滚过,却大笑出声:“什么少年游侠,什么名士高僧,都是狗屁!你南承易,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她笑得那样凄苦,令在场众人心头俱颤。
她终于倔强地转身离去。
沈议绝领着金吾卫,护送她下山。
天枢和司隶衙门的精锐,也绑缚着黑衣人纷纷下山。
喧嚣的山崖安静下来。
几点橘色火把跳跃,更显山林幽静。
一品红注视着南承易,忽然笑问:“人无心,可活否?”
南承易面色微微一动。
他抬眸,不避不躲地盯向一品红。
一品红负着手,一步步朝他走近,虽然是微笑的表情,可语气更像是在咄咄逼问:“人无心,可活否?”
南承易脸色渐渐苍白。
南宝衣隐隐猜到了什么。
在一品红继续追问之前,她匆忙上前拽住他的道袍宽袖。
清凌凌的丹凤眼,透出几分祈求,她连声音都软了许多:“国师……师兄!”
一品红挑着眉。
视线在南承易和南宝衣之间逡巡,良久,他哂笑。
他转身跨上青牛,淡淡道:“罢了,终归是早晚而已。小师妹,你可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南宝衣目送他下山离去。
她又担忧地望向自家哥哥。
南承易俯下身,拾起那支红豆金钗。
他凝视良久,才爱惜地把它放进怀里。
他抬眸,温和道:“想来,娇娇已经知道了。”
南宝衣点点头。
南承易似是喟叹:“‘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本想救天下人,如今却发现,原来救自己,比救天下人更难。”
他摸了摸南宝衣的脑袋:“娇娇比当世儿郎更有担当,我自愧不如。今后,请娇娇代我在长辈膝下尽孝。”
南宝衣知道他命不久矣。
她咬着唇瓣,有些舍不得地牵住哥哥的袖角。
年少时的五哥哥,是多么意气风流。
曾骑白马穿过锦官城,少年俊俏,惹得满城小姑娘朝他投掷香帕。
后来仗剑天涯,也曾醉卧花楼一掷千金,也曾锄强扶弱除暴安良,他是天底下最热心肠的少年游侠。
可如今……
南宝衣注视着哥哥穿僧袍的模样,心头涌上一阵阵酸涩。
……
和萧弈下山后,南宝衣看见一品红和金吾卫等在山下。
萧青阳挑开马车窗帘:“南家娇娇,陪我回宫。”
南宝衣心疼她和南承易爱而不得,于是和萧弈挥手告别,登上了马车。
车厢宽敞温暖。
她刚放下车帘,萧青阳突然抱住她,小声抽噎起来。
南宝衣抚过少女清瘦的脊背,却不知如何安慰。
萧青阳哭够了,自己擦了擦泪珠子:“南家娇娇,我虽是金枝玉叶,却也是讲道理的人。下山时,我在想,你哥哥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拒绝我……”
南宝衣惊叹于她的冰雪聪明。
她抿了抿小嘴,却到底不敢说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