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她肯定喜欢上他了
萧弈眯起眼眸:“嗯?”
侍卫将情况说了一遍:
“……马车出城之后,穿过深山野林,抵达了吴家矿脉。矿脉附近有高手坐镇,卑职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观察。除了王妃在矿上,南家三爷和南胭姑娘也在。除此之外,还有大量脚戴镣铐的奴隶。据卑职判断,吴家这些年来,恐怕一直在暗中掳掠压榨黑户流民。”
萧弈捻着压胜钱。
南娇娇和老丈人去了一处,倒是给他省了功夫。
只是……
开采石矿,成本低廉,需要用到大量奴隶吗?
恐怕石矿背后,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萧弈勾起薄唇。
若是藏着金矿就好了。
若是藏着金矿,他就据为己有……
他吻了吻压胜钱,转身往药铺外面走:“带上人马,去吴家矿脉。”
“是!”
……
矿脉。
南宝衣寻来火把,跟着爹爹和南胭进了矿洞深处。
越往里走,越是骇然。
矿洞很深,这竟然是一座储量相当庞大的金矿,估计比国库的黄金储存量还要高!
父女三个看得目瞪口呆。
“发达了,发达了!”
南广眼睛贼亮,“等咱们出去,我就买下长安城所有的赌坊茶楼、花街柳巷,玩他个昏天黑地!娇娇、胭儿,你俩有什么想要的,只管与爹爹说,爹爹给你们买!”
他大手一挥,口气豪横。
南宝衣不服气:“爹,这座金矿明明是咱们一起发现的,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成了你一个人的?咱们该平分才是。”
南胭翻了个白眼。
明明就是吴家的金矿,这父女俩倒好,还不知道怎么逃出去呢,就已经把金矿看成他们的私有物。
虽然她也很想要就是了……
父女仨儿转过弯。
火把照亮了前路。
依旧是耀眼的黄金矿脉,只是尽头,却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天坑,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三人走近了,拿火把去照。
不见尽头的天坑之中,堆积着数以万计的尸体。
底下的已经白骨化,被胡乱丢弃在上面的,却还很新鲜,像是近日死的,皆都骨瘦嶙峋、浑身是伤,不是活活累死的,就是被活活打死的。
黑心矿脉,可见一斑。
父女仨儿,同时咽了咽口水。
南广声音发颤:“如果咱们逃不出去……”
迟早也会被丢在这里吧?
发大财什么的,更是不必妄想。
南宝衣僵硬地点点头:“会死在这里。”
南广双腿发软,却还是搂住南宝衣和南胭:“乖女不怕,爹爹会保护你们的……”
南宝衣转身钻进他怀里:“爹爹……”
南胭也从未看过这么多阴森森的尸体,不禁心有余悸,跟着钻进南广怀里。
父女仨儿从矿洞出来。
因为南广使了银钱的缘故,刘头目惦记着剩下的一百两,倒是笑脸相迎起来,不仅没有糟践南宝衣和南胭,还安排三人去厨房干活儿。
在黑矿里,厨房的活儿算是香饽饽。
南宝衣坐在后门小凳子上,忧心忡忡地拿刨子刨一节莲藕,思考着怎样逃出去。
正出神时,一道黑影闪过。
南宝衣回过神,手里的藕已经被人抢走。
她抬头,穿着破烂背心的少年,脚戴镣铐,抓着嫩藕,正大快朵颐。
她瞧着眼熟,问道:“你是金陵游的那个小鸭子?”
尉迟北辰惊奇地仔细盯向她。
他咽下藕,伸手戳了戳南宝衣的脸蛋儿:“你不是那个丑女吗?多日不见,你倒是变漂亮了!”
南宝衣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
尉迟北辰翻了个白眼:“赚不到钱,被谢姑姑撵了出来。没有路引,就被黑心官差卖到这里喽!丑女,你又是怎么来的?”
他说着话,又伸手去拽南宝衣的发辫。
南宝衣避开他的手,没好气:“我是有名字的,我叫南宝衣,你别叫我丑女。”
“嘁!”
尉迟北辰鄙夷。
他还想拿藕吃,被南宝衣重重拍了下手背:“这些藕是要做菜的,你吃了,别人就吃不成了。”
“那又怎样?我吃饱了就好!”
少年桀骜。
他推开南宝衣,毫不客气地拿起竹篮子里两根最大的嫩藕,正要往嘴里塞,却看见小姑娘趴在地上,一双丹凤眼泪盈盈的。
他不耐:“好好的,你哭个什么劲儿?”
南宝衣红着泪眼:“菜少了,给刘头目看见,他肯定以为是我偷吃的,他会罚我的……”
尉迟北辰一时无语。
他睨着小姑娘,她细皮嫩肉的,哭起来的样子甚是可怜。
他蹲下来,哄道:“那你说是我吃的,不就成了?我皮糙肉厚,我不怕挨鞭子!”
南宝衣瞪他:“仅仅是挨鞭子的事吗?这里有上百个人做工,可菜却只有一点点。你吃了,别人就没有了。你辛苦,别人就不辛苦吗?”
尉迟北辰挑眉。
别人辛苦,与他何干?
他只管自己逍遥快活,才不管别人洪水滔天!
然而小丑女泪眼兮兮,着实可怜。
他撇撇嘴,只得把嫩藕丢到地上:“还给你,成了吧?瞧你那小气样……”
南宝衣立刻不哭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扶正小凳子,捡起两节嫩藕,继续刨藕皮。
尉迟北辰怀疑她刚刚是在装哭。
他踢了踢她的小凳子:“小丑女,你是不是装哭?”
南宝衣转了个方向刨藕皮,不愿搭理他。
尉迟北辰有点火气。
以前在家族的时候,哪个女郎见了他不紧赶慢赶着献殷勤,可是自打他来到长安,倒贴人家女郎都不要。
这个小丑女更绝,还假哭骗他。
然而她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娇滴滴一小只,他总不能把她拎起来打一顿,他毕竟是大度的君子名士。
少年叼起一根狗尾巴草,轻哼一声,走开了。
南宝衣低着头,余光却悄悄瞥他一眼。
这少年哪怕看起来十分落魄,可气度却很不凡。
像是世家子弟……
大雍世家横行,不止长安世家力压皇权,地方世家更是把持地方朝政,其中以尉迟家族为首,已然成了江南的土皇帝。
不知这少年,和尉迟家族可有什么渊源。
夫君是皇子,需要世家支持。
要不要加以拉拢呢?
中午。
排队打饭时,南宝衣认真地给每个奴隶打了一菜一汤,再加一碗米饭。
尉迟北辰端着饭碗走到旁边吃,吃着吃着,却发现米饭底下埋着一小块红烧肉,香喷喷的。
他诧异地望向南宝衣。
南宝衣友好地看他一眼。
尉迟北辰:“……”
嘴角瞬间咧开。
小娘子偷看他,想必是对他暗送秋波,表达爱慕。
她肯定喜欢上他了!
第242章 愿意让她当个娇妾
摆饭的棚子里。
南宝衣见少年也看着自己,立刻对他报之以温柔一笑。
和世家搞好关系,总是利大于弊的。
若是能认个兄妹、拜个把子,那就更稳妥了,将来不愁没有世家支持夫君。
尉迟北辰:“……”
嘴角渐渐咧到耳后根。
小娘子对他笑,想必是对他深情流露,表诉衷肠。
她肯定想嫁给他!
小娘子生得美,他倒也愿意带回家族当个娇妾。
将来他们有了孩子,就取名叫尉迟石头,毕竟他们是在石矿认识的……
不过短短几瞬,他连小孩儿在哪读书都想好了。
尉迟北辰满脸灿烂,细细品尝了红烧肉。
一口一口,满满都是小娘子对他的爱慕呀!
他吃完,满足地朝南宝衣竖起大拇指。
南宝衣笑眯眯地点点头。
这莽少年,大约是接纳了她的善意吧?
正吃着午饭,东南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鹰鸣。
南宝衣手里还拿着锅铲呢,只见刘头目和那位监工,发疯似的窜出来,吼道:“都进山洞,进山洞去!”
皮鞭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奴隶们的身上。
南广连忙牵住两个宝贝女儿,和其他奴隶一块儿往山洞涌去。
被驱赶进山洞最深处,南宝衣又见到了那座堆积着尸骸的天坑。
监工们抽着鞭子,高声吆喝:“都给老子在坑边蹲下,双手抱头,不许说话,不许发出声音,不许动!谁敢动,就去坑里陪死人去!”
南宝衣和南胭一左一右,蹲在南广身边。
她小声道:“这是做什么呀?”
南广安慰:“爹爹前两天遇到过一次,好像是官府来人检查,因此不许咱们露面。娇娇别怕,要不了多久,官府的人就会离开,到时候咱们就能继续出去吃饭了!”
南宝衣:“……”
她惦记的是吃饭吗?
南胭轻声道:“据我猜测,石矿外面,大约有高手放风。他们一旦看见官差,就会立刻通知矿脉里的人将奴隶藏起来。如此,哪怕官差到了矿上,也什么都查不到。”
南宝衣沉默。
如此一来,指望别人来救他们,就更加不可能了。
她呢喃:“夫君……”
……
骏马高大健硕。
马背上的年轻郎君,革带军靴,戴着黑皮手套的手,随意笼着缰绳,凤眼淡漠,正随意睨向矿场。
他身后,跟着上百名天枢精锐。
刘头目陪着笑脸:“您就是雍王殿下吧?哟,果然如传言中那般一表人才!您大驾光临我们矿场,不知道所为何事呀?”
萧弈漫不经心:“接到举报,这一片山林中,出现了祥瑞白鹿,因此特意过来搜查抓捕,以进献给父皇。”
他并没有提起南宝衣或者南广。
甚至,连奴隶都没有提起。
他太清楚了,一旦打草惊蛇,吴家势必会转移奴隶。
到时候再查,将难上加难。
刘头目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仍旧笑眯眯道:“可是我们矿场里,有好些贵重矿石。您擅自带人搜查,若是弄丢了咱贵重之物……到时候,谁来补偿咱呢?若是大司徒怪罪下来……哎哟,小人可担待不起呀!”
萧弈似笑非笑:“这般阻拦,莫非是这矿场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哪能?!”刘头目很是仗义地让开,嚷嚷道,“咱也是爽利人,殿下非要搜,那你搜就是了!只是我们还赶着开工,殿下可得抓紧时间!”
萧弈从容地甩了下马鞭。
天枢精锐立刻策马而行,朝四面八方散去。
萧弈翻身下马,姿态随意地踱步到饭摊前。
刘头目跟过来,陪着笑脸道:“刚和伙计们用完午饭,正要收拾,殿下就过来了!殿下可吃过午饭了?若是没有,小人做东,请殿下去城里酒楼吃顿好的?”
萧弈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锅铲。
鼻尖嗅了嗅,他唇角噙起微笑,将锅铲放进木饭桶里:“刘头目客气了。”
没过多久,十苦十言等人相继返回。
他们神情凝重,纷纷对萧弈摇头。
刘头目笑道:“我就说,咱们矿场哪里有白鹿?殿下找鹿,该往深山老林里面找,那些个动物啊,就喜欢待在那里!”
萧弈颔首:“多谢提醒。”
他转身,带着天枢精锐策马离开。
刘头目身后的小弟,紧张问道:“哥,雍王这是真在找鹿,还是……”
“雍王萧道衍,刚过弱冠之年,就凭一己之力拿下西南十郡,可见绝非寻常之人。真也好,假也罢,总之,你立刻修书一封通知大人就是。”
“那些奴隶……”
“只怕萧道衍去而复返。让他们继续待在天坑,过会儿再放出来。”
“是!”
……
山林寂静。
萧弈信马由缰,不紧不慢地走在山中。
十苦禀报道:“卑职等人,虽然没能查到王妃和南三爷的下落,但在其中一处矿洞里,发现了暗门。未免打草惊蛇,卑职等人没敢擅自推开。此外,卑职还发现,那座矿洞看似寻常,但矿石质地和别处不一样。像是……金矿。”
他是萧弈身边第一得力部下。
平日里看似迟钝,但办起正事绝不含糊。
萧弈莞尔。
拜先祖遗传,他的嗅觉自幼就是极好的。
他闻到那只锅铲上,残留着南娇娇的味道。
恐怕南娇娇、他三叔,以及那些奴隶,都被藏在了矿洞的暗门后面。
他目视前方:“这次突袭,必定会惊动吴缜。出手宜早不宜迟,立刻召集五百名天枢精锐,天黑时偷袭矿场。”
十苦兴奋拱手:“是!”
萧弈垂下眼帘。
修长的睫毛,遮住了黑瞳里的深情和怜惜。
他低头,吻了吻掌心那枚压胜钱。
希望他家的小娇娘,能再忍耐两三个时辰。
……
被他惦记的少女,仍旧抱头蹲在天坑旁。
身后,是来回巡逻的监工。
昏暗的矿洞里,时间流逝得痛苦而缓慢。
她轻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南胭望向她:“你说什么?”
“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南宝衣一字一顿,“姐,爹爹,与其指望别人来救咱们,不如自救。”
“说得好!”
容貌桀骜的少年,不知何时凑过来的。
尉迟北辰盯着南宝衣,犹如盯着自家未过门的小娇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宝衣妹妹可有什么良策?”
第242章 丧子之痛
宝衣妹妹……
这称呼未免太过亲切。
南宝衣看他一眼,声音极低地说了几句话。
南胭率先点头:“可以。”
尉迟北辰惊喜地盯着南宝衣。
不愧是他未过门的娇妾,真是美貌与智慧兼具。
他跟着点头:“我这边也没问题。”
三人一致望向南广。
南广呆愣愣的:“你们说的啥,我没怎么听懂。”
“爹爹,你听没听懂并不重要。”南宝衣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只要假装生病就成。”
南广犹豫片刻,道:“那,那我试试?”
几人商量着,终于有监工进来,吩咐可以放他们出去了。
走到外面,南广突然扶着额头,满脸痛苦:“哎哟,不成了不成了!我肚子疼,肚子疼!”
南宝衣恨不能给他一锤子!
她低声:“爹,你肚子疼,你捂着头干什么?!”
南广回过神,又急忙抱住肚子:“哎哟,我怕是活不成了,我的肚子抽筋哟!”
他是个戏精,竟然不管形象地满地打起滚来。
南胭一甩小手帕,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爹爹,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和妹妹怎么办?!”
尉迟北辰看呆了。
南家的姐妹,眼泪说来就来,可真厉害呀!
他又望向南宝衣。
南宝衣揉了揉湿润泛红的丹凤眼,可怜兮兮地走到刘头目跟前:“刘阿叔,我爹爹肚子疼得厉害,可否请大夫给看看?”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什么看?!”
刘头目不耐烦。
“可是爹爹好可怜……刘头目,我能不能去矿场边摘些药草,为爹爹熬药?”
小姑娘梨花带雨,美貌过人。
美人相求,刘头目心都要化了,笑嘻嘻地摆手:“罢了,阿叔心善,给你一刻钟时间,快去快回!”
说完,又派了个五大三粗的监工盯着她。
南宝衣款款走向矿场边缘。
她从前,大约跟医者学习过。
虽然水平不够给人治病,但见到寻常花草,倒也能勉强记起它们的用途。
她挽着小篮子,摘了一大篓子番泻叶。
番泻叶是草本状小灌木,叶端急尖,味甘苦,煮成水后饮用,是非常容易导致拉肚子的猛药。
她举起小篓子,天真地问那名监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监工摇摇头,一双眼自始至终都盯着她的胸脯。
南宝衣厌恶得紧,双眼却亮晶晶的:“这是专门治疗肠胃的药草。阿叔今后若是肠胃不舒服,可以直接嚼食这种药草,保管你活蹦乱跳,比年轻郎君还要精神百倍。”
呵,能从茅坑里爬起来,那才叫有鬼。
监工点点头,称赞道:“小娘子懂得真多。”
南宝衣挽着小竹篓回到厨房,南胭和南广已经等着了。
南胭接过竹篓,动作熟稔地烧水煎药。
南宝衣在旁边打下手,姐妹俩配合得十分默契。
南广坐在小凳子上看。
看了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
南宝衣正往灶洞里添柴,好奇道:“爹爹笑什么?”
“你们两姐妹,从前经常打架,爹是万万没想到,你俩竟然也能好好地待在一块儿。”南广感慨,“诶,若是景儿也在这里就好了。也不知景儿现在过得怎么样,听说他娶了南越的长公主,为父真担心长公主欺负他……为父不在身边,他也没个依靠。”
南宝衣歪了歪头。
脑海中,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些画面。
山洞爆炸坍塌。
那个她从未喊过“哥哥”的青年,紧紧抱着她和姐姐,用血肉之躯保护了她们……
她的鼻尖,忽然有些酸涩。
南胭独自站在灶台前,背对着南广,把番泻叶放进沸水之中。
她垂着头,指尖有些发抖,纤弱的肩膀更是颤抖得厉害,渐渐的,泪珠子一颗一颗砸落,逐渐和沸水融为一体。
她抬袖,擦了擦满脸的泪。
她声音沙哑:“哥哥不在了。”
南广愣住:“什么?”
“哥哥不在了……”南胭深深低下头,双手攥紧成拳,泪水涌出,哽咽不得语,“那场爆炸,哥哥拿性命,保护了我和妹妹……我昏迷之前,听见他唤,爹爹……”
小厨房安安静静。
柴火哔啵燃烧,沸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南广愣了很久,才笑道:“胭儿,你怎么又开始撒谎了?景儿才多大,他才二十二岁,他怎么可能不在了?”
他笑得十分温和。
眼圈,却快速泛红。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颤抖得厉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直掐得血肉模糊,也仿佛没有察觉到。
他笑着,渐渐的,泪珠涌了出来。
他抬手擦泪,却越擦越多,嘲讽道:“真是的,胭儿惯会欺骗爹爹……”
他记得景儿七岁时,他给他买了一套小孩子用的文房四宝。
他帮着景儿,把文房四宝装进小兜兜里,又牵着景儿稚嫩的小手,带他去南家族学读书启蒙。
可是族学的夫子,嫌弃他是外室子,不肯收他。
他好声好气地求,泪水都流下来了,可老夫子就是不肯让步。
景儿年纪小小的,却可有骨气了。
他用小小的手儿,给他擦眼泪。
他糯声糯气地安慰他:“爹爹别哭,这个书院不要我,我去别的书院就是。等我将来长大,我要考状元当大官,给爹爹养老,叫他们都亲眼看看,我给爹爹挣来的面子!”
他的景儿多么懂事呀!
怎么会……死呢?
南广喘息着,渐渐大哭出声。
那份撕心裂肺的悲恸,是南宝衣从未见过的。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
第242章 姐姐早就恢复记忆了吧
南宝衣慢慢走到南广身边。
她沉默着,温柔地抱住父亲。
“爹爹……”
她轻声。
因为没有经历过丧子之痛,所以无法感同身受地给予安慰,这一刻所有言语都是苍白的,不如一个拥抱来得更有温度。
南广紧紧抱住南宝衣,只是痛哭流涕。
那哭声充满悲怆。
痛到深处,竟不似人了,像是林中野兽出于本能的哀嚎。
父母亡故,子女尚有归途。
可子女亡故,对父母而言,余生又剩下什么?
对他们来说,世上,大约再没有什么伤痛,比丧子之痛,来得更加绝望崩溃,更加生不如死。
……
黄昏。
南宝衣帮着南胭,用番泻叶汁煮饭,专门送给刘头目和矿场监工食用。
不过一时半刻,整个矿场都乱了套。
刘头目和监工等人抱着肚子,急吼吼地到处找茅厕,茅厕不够用,干脆不顾脸面地跑到矿场边缘的草丛里解决。
南宝衣抓紧时间,从厨房角落找来针线,帮南广、南胭打开戴在脚踝上的镣铐。
南胭看着她爽利的动作,轻声:“妹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咔哒”一声,南宝衣帮她打开了镣铐。
她蹲下身,给自己打开脚铐:“尚未想起从前。只是姐姐你,恐怕早就恢复记忆了吧?我记得那夜去大司徒府找你,你额头上包着纱布,恐怕那个时候,你就已经——”
“车马已经备好!”
厨房外面传来高呼,打断了南宝衣的话。
尉迟北辰探进头:“你们还磨蹭什么?快走啊!”
南宝衣深深看了眼南胭,搀扶起面色惨白的南广,往厨房外面走。
矿场已是一片混乱。
奴隶们见那些监工抱着肚子哎哟惨叫,纷纷丢下铁锹、锄头等物,互相奔走相告,嚷嚷着快逃。
监工们一手拎着裤腰带,一手提着鞭子,正要驱赶殴打他们,还没靠近呢肚子又开始咕咕乱叫,拉得双颊凹陷虚弱不堪,只能骂骂咧咧,重新跑回茅厕解决问题。
尉迟北辰领着父女仨儿,一路奔进金矿。
矿洞门口,停着一辆板车,尉迟北辰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一匹骏马,将板车套在骏马后面,勉强算是能载人的马车。
南胭望了眼金矿,欲言又止。
南宝衣与她想法一样,提议:“来都来了,搬些金块回去吧?”
尉迟北辰点头:“那你们抓紧时间,我在外面放风。”
姐妹俩进去搬金子,南广却丝毫没有心情。
他躺在板车上,气若游丝面如金纸,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尉迟北辰摆弄着缰绳,充满期盼地瞅了南广几眼,试探道:“南公,你觉得我怎么样?可配得上宝衣妹妹?”
南广闭着眼睛,声音沙哑地呢喃:“儿啊……”
尉迟北辰窃喜。
南公都唤他儿了,这是承认他和宝衣妹妹的关系了吧?
是了,宝衣妹妹特意给他留一小块红烧肉,可见爱他入骨,私底下必定和南伯父商量过嫁给他的事。
他轻咳一声,腼腆笑道:“这也太直接了。南公,那侄儿就不客气了,侄儿以后就唤你阿父,可好?”
在江南一带,也可称呼伯父为“阿父”,听起来更加亲切。
南广神志昏迷:“儿啊……”
尉迟北辰笑眯眯地回应:“阿父!”
“儿啊……”
“阿父!”
这边两人你一声我一声。
南宝衣和南胭跑进矿洞去找金矿石,南胭手脚利落,打开了矿洞里的所有暗门。
每一道暗门后面,都堆积着数以万计的金元宝。
南宝衣诧异:“难道你一早就知道——”
“去叫尉迟把马车赶进来,用麻袋装。”
南胭冷冰冰地打断她。
南宝衣默了默,立刻去找尉迟北辰。
马车被赶进矿洞深处,众人手脚麻利地装了几大麻袋金元宝,放在了板车上。
南胭还要再拿,尉迟北辰提醒:“够多了,再多,马车会走不动。金银钱财固然重要,但也得有命去享受不是?”
南胭挑眉,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跳上板车,尉迟北辰驾着车,一路往矿洞外面走。
到了矿场,却看见满场厮杀。
天枢不知何时出现的,以萧弈为首,五百骑精锐在矿场上来回驰骋,和保护矿场的吴家护卫缠斗。
战事紧张之际,一根长枪划过半空,呼啸着袭向南宝衣等人的马车,堪堪插进马蹄前方的土地,长枪震颤,惹得骏马惊恐嘶鸣,高高扬起前蹄!
随着板车翻倒,骏马挣脱缰绳,竟然跑了!
麻袋散落,无数金元宝掉落在地,在暮色中相当醒目!
奴隶之中,不知是谁带头呐喊:“诸位,我等被抓到矿场,当牛做马,受尽折磨!大司徒也该给些补偿!这些金元宝,应该归我们所有!”
众人群起响应,一时间,纷纷疯狂地涌向矿洞。
监工们也惊呆了,指着南宝衣等人大喊:“抓住他们!”
南宝衣连忙道:“快进矿洞!”
尉迟北辰立刻背起南广,逃进矿洞。
矿洞里,因为南胭打开了所有暗门,所以无数储藏金元宝的密室,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暴露在奴隶们眼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到处都是打砸抢。
挂在洞壁上的风灯,一盏接着一盏被砸碎。
矿洞中渐渐陷入黑暗,只能听见四周厮杀争抢的喧嚣声。
“爹爹!”
南宝衣努力地在人群中寻找尉迟北辰的身影。
可是进来哄抢金元宝的奴隶太多,人流冲散了他们。
越往里走,四面八方越是黑暗。
“爹爹……”
南宝衣摸索着,不知闯进了何处。
细白小手,抓住了一方衣角。
她怔愣,小声试探:“尉迟,是你吗?”
……
矿场。
天枢精锐和矿场护卫们厮杀着,萧弈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提着九尺陌刀,在人群中策马冲锋,倒在他刀下的护卫数不胜数。
终于解决完吴家护卫,他横刀立马,吩咐十苦清点伤亡情况。
目光落在金矿那边。
他是亲眼看见南娇娇跑进去的,如今解决了外面的杂碎,该进去找他的小娇娘,拿他的金矿了。
正要催马,天际处突然传来一声嘹亮高昂的鹰鸣。
第242章 给了她两耳光
成千上万名金甲侍卫,手持刀剑弓弩,从山脉深处策马而来,井然有序地围在矿场四周。
随着清亮悠扬的牧笛声响起,金甲侍卫纷纷让路。
萧弈望去。
道袍纱冠的年轻男人,眉心一点朱砂痣,坐在青牛背上,边吹牧笛边悠然进场。
行至跟前,道士笑眯眯道:“好徒儿,你立功了。”
萧弈凤眼微沉,握着陌刀的手,更是悄然收紧。
今日这个局……
原来当初沈姜让他调查伤寒病,并不是为了为难他。
甚至,沈姜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
而是,吴家金矿!
沈姜上位,借的是世家的势。
她若亲自对吴家动手,未免会寒了其他世家的心。
但借着他的手来一招借刀杀人,她不仅能把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能得到吴家金矿,甚至还能让他这个儿子,成为其他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箭三雕,不过如此。
到底是能够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女人……
皇兄和皇嫂,输给沈姜,不亏。
萧弈转了转陌刀,眸中冷意弥漫,薄唇却噙起冷淡慵懒的笑容:“私自采掘金矿,是诛九族的死罪。本王查出这等大案,不知能否步入朝堂,为官为相?”
事情已成定局。
倒不如利用这桩案子,为他进入官场造势铺路。
道士微笑:“殿下想为官,须得有两个世家举荐。”
言外之意,便是再有名望和功绩,没有世家支持,想当官,做梦。
萧弈笑容散漫:“如此,本王倒是要多与人交际了。”
他勒转马头,慢悠悠往金矿方向走,去寻南宝衣。
转身的瞬间,唇畔笑容立刻冷却。
吴家护卫高手云集,今夜拿下金矿,他的天枢伤亡略重。
一品红这个贼道士,等他打完了才带着金吾卫出现,直接抢夺他的战利品,不愧是教他兵法谋略的老师,当真阴险……
萧弈不耐地闭了闭眼。
……
矿洞深处,黢黑不见五指。
南宝衣揪住一片衣角,迟疑试探:“尉迟?”
那人发出一声冷笑:“好你个贱人,是你在饭菜里下泻药,害我们拉肚子的,是不是?!”
南宝衣悚然。
这声音,是刘头目!
她立刻松手,转身就跑。
刘头目岂肯放她走。
“贱人!矿场被你搞得一团糟,你给老子站住!贱人!”
黑暗中,他拽住南宝衣的手臂,狠狠朝她脸上扇了两耳光!
南宝衣耳鸣得厉害,血液从唇角渗出,脸颊几乎被打得麻木。
她喘息着,拼命推搡刘头目,对着他撕咬踢踹:“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夫君马上就来了,你识相的话,就放开我!”
“夫君?我呸!”
刘头目暴怒,又给了她两耳光。
南宝衣趴倒在地,长发凌乱。
她抬袖,擦了满袖温热鼻血。
耳鸣得越发厉害,脑袋更是胀痛不已,几乎快要爆炸。
泪水滚落,她轻声呢喃:“夫君……”
却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刘头目胸口剧烈起伏,拿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破碎油灯。
他知道,外面不只有雍王的侍卫,还有皇后娘娘的金吾卫。
私自开采金矿,是诛九族的死罪。
他比谁都清楚,矿场完了。
他们这些效忠大司徒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与其白白被杀,倒不如在临死前尝尝女人的滋味儿!”刘头目冷笑,一手拽起南宝衣的漆发,仔细打量她的容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子能睡到这么好看的女人,这辈子,值了!”
南宝衣被迫高高仰起头。
她眼中恨意弥漫,伸手去摸放在地上的油灯。
还没摸到,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搜!”
“务必找到王妃!”
是天枢的人在高呼。
刘头目怒骂:“操!”
他一脚踹灭油灯。
南宝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敲晕。
他拖着南宝衣,躲进了天坑深处。
天坑里,堆积着成千上万具尸体。
他把南宝衣藏在尸体之中,自己躺在旁边装死。
十苦带着精锐奔进来,拿火把往四周照,却还是没能看见自家王妃的身影。
“哥,”侍卫惊呼,“这天坑里,堆了好多尸体!”
十苦走过去。
火把的光,朦朦胧胧照出堆积成山的尸骨,一眼望不到尽头。
腐臭味儿冲天而起,令人作呕。
十苦忍不住抬起衣袖遮住口鼻,哑声道:“都说大雍富贵,原来这份富贵,是如此来的。吴家,真是丧心病狂……”
他眼尖。
话音未落,就注意到一个男人躺在天坑边缘,胸脯轻微起伏,身上穿的,明显是矿场监工的服制。
聪明倒是聪明,知道跑来这里装死。
蠢笨也是真的蠢笨,连衣裳都不知道换。
十苦冷笑:“拿弓箭。”
他朝刘头目拈弓搭箭。
刘头目连睁眼都来不及!
他只听得呼啸声起,下一瞬,心脏位置剧烈一痛!
他惨呼一声,歪倒在尸堆里。
这下子,倒是真成了一具尸体。
十苦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南宝衣的踪影,才带着暗卫匆匆去别处寻找。
可是找遍了整座洞窟,所有岔路和密室都地毯式搜查了三五遍,却仍旧没能找到南宝衣。
萧弈嗅着芙蓉花香而来。
只可惜洞窟里经历了一场厮杀,血腥味儿和腐臭味儿太过浓烈刺鼻,那浅浅的花香恰似黎明时的一捧珠露,随着阳光到来而烟消云散。
哪里,都没有南娇娇的踪影。
萧弈从金矿出来时,天际处浮现出浅浅的鱼肚白。
忙了一整夜,金吾卫已经彻底接管矿场。
道号一品红的年轻道士,淡然地坐在青牛背上,正慢悠悠吹奏牧笛。
见萧弈独自出来,他明知故问:“可有找到你家娘子?”
萧弈冷淡地看他一眼。
一品红低笑:“你看我作甚?说来,矿洞出口众多,为师瞧见众多奴隶如鸟兽散,尉迟家族的那个少年,也已经背着南广逃走。说不定你家娘子,已从别处离开。我若是你,就回南家找找看。兴许她已经归家,也未可知呢?”
萧弈没有搭理他。
他翻身上马,带着天枢暗卫,面无表情地离开矿场。
黎明之际,星辰散落,天色渐渐透亮。
金吾卫匆匆从金矿出来,拱手道:“回禀国师,金矿已经清点完毕!”
一品红转了转牧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矿洞。
半晌,他微笑:“封闭矿洞。”
“是!”
还有一章,你们先睡
第242章 哪怕折寿,我也想找到南娇娇
好臭……
南宝衣醒来时,一股腐臭味儿钻入鼻尖。
她捂住鼻子,艰难地坐起身。
举目四望,四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刘头目不知去向,周遭寂静得近乎诡异,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夫君?”
细弱的声音,在天坑中回荡。
南宝衣轻蹙着小山眉,伸手朝四周摸索:“夫君?”
指尖触及到软软的东西。
她伸手细细地摸,渐渐摸到眼耳口鼻,大约是个死去多日的人,面部腐烂肿胀,稍微用力,手指就塌陷了进去。
南宝衣心有余悸地缩回手。
她小心翼翼,朝四周摸索。
死人……
死人……
她伸手触及到的,她脚下踩着的,全是累累尸骨!
南宝衣呆愣愣站在原地。
这一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孤零零所待在的地方,是矿洞天坑,她四周,是成千上万具尸骸!
少女咽了咽口水。
无边恐惧,犹如黑色浪潮,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她在黑暗中摸索,边往前走,边高声呼喊:“夫君……夫君!”
细软的声音,在天坑里反复回荡。
那些回音渐渐扭曲,像是成千上万个鬼魅在黑暗中苏醒,嘲笑着她的狼狈与无助。
没有人应答她。
南宝衣只觉背后凉飕飕的,像是被怪物盯上。
“夫君……爹爹!”
她拎起裙裾,拼命往前奔跑,却无论如何也甩不开黑暗里的那份恐惧,直到一头撞上天坑边缘的土壁。
少女捂住撞出血的额头,痛得蜷缩在地。
她哽咽良久,才终于缓过来,手脚并用地往天坑上方攀爬。
指甲深深抠进泥土。
她朝着上方攀爬,可无论爬多少次,都会滚下去,直到十根指尖、手肘和膝盖全都磨出血,也仍旧无法摸到天坑边缘。
无边黑暗,无边寂静。
没有人回应她的求救声,她像是被所有人遗忘。
她孤零零坐在天坑底下,抱住双膝,面对着黑暗里成千上万具尸体,惊恐至极。
……
萧弈催马,一路疾驰到南府。
小厮把他拒之门外:“我们老祖宗发了话,今后不许——”
“滚!”
萧弈一脚踹开他。
他大步踏进门槛,英俊的面容阴沉如水,直接朝老夫人居住的松鹤院而去。
松鹤院。
屏风隔开内室,南广躺在软榻上,丧子之痛令他昏迷不醒,府医正为他看诊。
屏风外,老夫人端坐在上座,二房三房的人都在。
南胭跪在蒲团上,低眉顺眼,把一路以来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一点一点收紧。
她眼睛红肿,哽咽问道:“你们回来了,我的娇娇儿怎么还不回来?”
尉迟北辰跷着二郎腿坐在圈椅上。
是他亲自把南广背回来的,他如今已然成了南家的座上宾。
他接话:“按道理,宝衣妹妹是该回来了才对。虽说当时矿洞混乱,可她一向是个机灵的,不至于现在还没个踪影啊!不会死在矿洞里了吧?”
南老夫人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季嬷嬷急忙为她顺气,安慰道:“五姑娘向来是个有福气的,老夫人莫要担心。老奴以为,五姑娘很可能是被雍王带走了。”
说着话,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奔进来,指着门外,喘息道:“老夫人……回来了……回来了!”
老人家连忙站起身。
她扶着季嬷嬷的手,快步走到门外。
踏出门槛,她眼巴巴儿地望向远处。
可是看见的,却只有萧弈一人。
她揉了揉泪眼,连忙往萧弈背后张望。
他背后,依旧空空荡荡。
她的娇娇儿,还是没有回来……
老人眼前一阵阵发黑。
心脏,揪得生疼。
她的娇娇儿,她养在膝下,一点点娇养着长大的小孙女,已经离开她快要两年……
她想她的宝贝小孙女。
她已经活不了几年了,她就想看着她的小孙女幸幸福福。
明明一起去的矿场,可是老三和南胭都回来了,为什么她的娇娇儿,却还没有回来……
是她吃斋念佛时,不够虔诚吗?
还是南家这些年做的善事,还不够多?
老夫人再也支撑不住。
在南家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悲怆欲绝地晕厥了过去。
萧弈看着手忙脚乱的众人。
他站在阳光底下,浑身却冷飕飕的。
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南娇娇并没有回来。
他转身,大步朝府外走去。
策马回到矿场,金吾卫正在清理场上的尸体和鲜血。
道袍纱冠的一品红,悠闲地躺在青牛宽厚的背上,跷着二郎腿,枕着双臂,用随意摘来的叶片遮住眼睛,正在大树下纳凉。
萧弈催马来到他跟前。
他道:“贼道士。”
一品红晃了晃二郎腿,优哉游哉:“喊谁呢?”
萧弈盯着他。
三十多岁的年轻道士,瞧着光风霁月,实则心黑手辣。
在锦官城当他师父的那些年,没少折腾过他。
良久,他终于勉强缓和了态度:“师父。”
这声称呼,显然取悦了道士。
他立刻坐起身,笑眯眯地晃了晃树叶:“乖徒儿,唤为师何事?”
“师父教了我兵法谋略,文治武功。却独独未曾教我,奇门八卦,问天算命。”
一品红抚掌大笑:“乖徒儿,那玩意儿学了有什么好?窥视天机,是要折寿的,那东西不好,你不能学!”
萧弈凤眼猩红,一字一顿:“哪怕折寿,我也想找到南娇娇……”
没有她,他活不下去。
如果问天算命,能算到南娇娇在何处,那么哪怕代价是他的寿命,他也甘之如饴。
一品红的笑容,有些难看。
他摇了摇手里的树叶,眯着眼睛问:“乖徒儿,江山它不好玩吗?权势它没意思吗?你非要个女人,作甚?”
“我只想要南娇娇。”
萧弈沉声。
一品红翻了个白眼。
他重新躺在牛背上,懒散道:“要女人没有。要师父,这里倒是有一个。南家小娘子能陪你玩,难道为师就不能陪你玩吗?为师能玩出比她更多的花样。”
萧弈握着缰绳。
这贼道士,明明知道南娇娇在何处,却死活不肯告诉他。
他舔了舔唇,忽然道:“从前我和南娇娇去岷江,在那里遇见了一个老道士。老道士收她为徒,为她取道号‘井莲’,教会了她‘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的话。
“老道士还告诉我,我应当唤南娇娇小师姑。当初我不明白原由,现在倒是明白了。师父,南娇娇是你的小师妹,师妹遇难,师兄,可以见死不救吗?
“要不,我写信给老道士,让他过来评评理?”
一品红猛然坐起身。
眉心的朱砂痣鲜红欲滴,他厉声:“你说什么?!”
这一章字数超了,给大家抽二十个红包
第242章 二哥哥,你怎么还不来带我回家
“你说什么?!”
“南娇娇,是你的小师妹。”
一品红神情微妙。
他们师门,十八代单传,到了师父这里,竟然破天荒地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还是娇滴滴的女徒弟!
老家伙定然是看南宝衣美貌,一时没把持住。
然而,他可不认什么小师妹。
他要做,就只做唯一。
但如果见死不救,被师父知道,他这身道行,估计得废。
杨柳树下,眉间一点朱砂志的年轻道士,笑眯眯地揣起袖管,满脸温润可亲:“想让为师帮你找到南家小娘子,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答应为师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能娶她。”
柳叶潇潇。
萧弈盯着一品红,周身弥漫出阴沉气息,提在手中的九尺陌刀,刀刃微微偏转,朝一品红折射出锋利暗芒。
杀意,毕现。
一品红摆弄着树叶,看他一眼。
他戏谑:“杀了我,你去何处找她?难道指望你那个半吊子表弟沈议潮,帮你卜算南小娘子身在何处?倒不是为师瞧不起他,他算是算得出来,只可惜不善解卦,等他解出卦象,黄花菜都凉了,你家小娘子早不知死了多少天。”
萧弈默了默,眉眼幽深:“我答应你。”
且先答应着,娶不娶,不是贼道士能说了算的。
一品红却眉开眼笑。
救反正肯定是要救的,只是还得给她点教训。
谁让她分走了师父的爱?
他手搭凉棚,看了眼太阳,不急不徐道:“我与火相克,日落之后,我卜卦方能灵验。乖徒儿,先陪为师下几盘棋,如何?”
萧弈看着他。
他深谙贼道士的脾气,旁人越是逼迫他,他越是慢吞吞。
于是他沉默地翻身下马,陪一品红下棋。
终于捱到日落。
一品红掏出卦盘,念了几句高深莫测的道词。
他掐着手指,又做了一通听起来十分复杂的分析,才正儿八经地指向矿洞:“南家小娘子,还在里面。”
他吩咐金吾卫:“开矿门,放雍王进去。”
萧弈提着风灯,穿过矿脉,径直走向天坑。
天枢办事仔细,唯一没有彻底搜过的地方,是那座天坑。
他猜测,有人把南娇娇藏在了密密麻麻的尸堆里。
天坑。
四周封闭,黢黑不见五指。
在萧弈和一品红对弈的时候,南宝衣终于哭够了。
她擦去泪水,不嫌脏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一具具沉重的尸体拖到天坑底下,形成通往上方的梯形尸堆。
她踩着尸堆,艰难地往上爬。
终于摸到天坑边缘,少女铆足了劲儿想爬上去。
可惜,堆在底下的尸体早已腐烂。
高高的尸堆摇晃得厉害,南宝衣还没来得及爬上去,整个人随着尸堆坍塌,跟着从高处跌落。
不知是谁的白骨,戳穿了她柔软的肚子。
泪水瞬间涌出,疼!
疼也就罢了,她一天一夜没有饮水,喉咙也干渴得厉害。
可这里是矿洞深处,没有救援,没有食物和水,没有声音,没有光,她只能静静趴在尸堆里,等死。
绝望如同黑暗的潮水灭顶而来,逐渐吞噬了她。
少女捂住流血不止的肚子。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一个个人物。
那是遥远的锦官城。
慈眉善目的祖母,总在夏日黄昏,搂着年幼的她,坐在枇杷树下纳凉打扇,给她讲离奇古怪的故事。
另一个粉团子似的小姑娘,趴在祖母膝上,抱着大大的鸡腿,扑闪着黑漆漆的圆眼睛,朝她眨呀眨,那是她的小堂姐。
面容模糊的娘亲,总是不着调的爹爹,严肃的二伯,宠溺她的二伯母,爱她如宝的哥哥们。
还有……
少女趴在尸堆里,泪水顺着眼角滚落。
还有那个,看似落魄凉薄的少年。
那个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娶了她的权臣大人。
“二哥哥……
“你怎么,还不来带我回家……”
少女呢喃,声音极尽沙哑委屈。
意识渐渐涣散,直到陷入深眠。
……
黑暗的矿洞深处,萧弈提灯而来。
灯火幽微,朦胧照亮了这座残酷如炼狱的天坑。
触目所及,是累累尸骨。
穿着襦裙的少女,孤零零蜷缩在尸骨深处。
萧弈的心,猛然揪起。
他从高空掠下,落在尸堆上。
“南娇娇……”
他呢喃。
小姑娘受了伤,一截尖锐的白骨戳破了她的小腹,她死死捂着伤口,可仍旧有粘稠血液涌出,顺着指缝蔓延,染红了她破旧肮脏的襦裙。
襦裙破损,白嫩的小腿和脚丫子都露在外面,血液在肌肤上蜿蜒流淌,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看起来触目惊心。
“南娇娇……”
萧弈哑声,想伸手抱起小姑娘,又怕她更疼。
丹凤眼泛着猩红。
他勉强压抑住溃不成军的情绪,如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姑娘,往矿洞外面疾掠而去。
他翻身上马,一手紧紧护住南宝衣,一手握住缰绳,厉声:“姜岁寒呢?!”
十苦连忙拱手:“在南府!”
萧弈绝尘而去。
一品红盘膝坐在牛背上:“嘴上答应着不娶她,人家出点事儿,他却跑得比谁都快……”
他目送萧弈远去,忽然意味深长地笑出了声。
萧弈径直把南宝衣带回南府。
松鹤院里,所有人都乱成了一锅粥,原先围在南广榻前探视的人,纷纷作鸟兽散,挤去寝屋探望南宝衣。
就连在钱庄做生意的南慕和南承礼,也匆匆赶了回来。
被这么多南家人围观,萧家哥哥又站在旁边红着眼睛盯梢,姜岁寒表示压力很大。
他坐在绣墩上,小心翼翼为南宝衣看伤。
伤口是在肚子上。
他拿剪刀,将襦裙剪开。
血洞触目惊心。
老夫人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苍白,比自己受伤还要撕心裂肺,老泪纵横,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江氏连忙扶住她:“婆婆……”
“娇娇儿得多疼啊……”老夫人泪流满面,“她得多疼啊!她从小就没受过伤,当年还在锦官城时,她膝盖碎了,宁肯在外面待一个月,都不肯让我知道,就怕我心疼难过。我的娇娇儿,她多懂事啊……怎的总叫她受伤?!”
一番话,叫屋子里的女眷都红了眼眶。
“娇娇!”
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南宝珠拨开众人,匆匆赶来。
第242章 娇娇儿,我们不要萧弈了,好不好
她如今是镇国公府的小妾。
小妾不可随意离府,再加上今日长公主外出,没人能给她出府的牙牌,因此她盼到夜里,才盼到宁晚舟回府,央着他带她回家看看。
骤然看见南宝衣肚子上的血洞,南宝珠捂住嘴,两行清泪瞬间滚落:“娇娇……”
姜岁寒咳嗽一声,为难道:“屋子里人太多,大家能否暂时出去,容我给南小五治伤?”
萧弈是不肯走的:“我要亲眼看着。”
南老夫人也不肯走:“我是她最亲的祖母,谁走,也轮不到我走!”
南宝珠不甘示弱:“我是娇娇最喜欢的小堂姐,有我陪着,娇娇会很开心。”
“我是大哥,娇娇小时候最依赖我,我不能走。”
“我是伯母……”
眼看着一大帮人谁也不肯走,你争我抢地吵起来,姜岁寒终于耐不住暴脾气:“你们不走,我走!我走好不好?!”
寝屋陷入沉默。
良久,萧弈深深凝了眼南宝衣,率先离开。
众人也都知道自己留下来没什么用,反而会耽误娇娇看伤,因此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屋门被掩上。
姜岁寒揉了揉被吵痛的耳朵。
他望向南宝衣肚子上的伤口,表情有些凝重。
一个时辰后。
处理好伤口,姜岁寒推门而出。
等候在屋檐下的众人,连忙一窝蜂涌上去:“如何?!”
姜岁寒淡淡道:“没有性命之忧。许是跌倒时撞到了脑袋,从前的记忆也跟着恢复了。”
南老夫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急忙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其他人也跟着喜极而泣,满脸笑容。
萧弈却面无表情。
他盯着姜岁寒,将对方脸上的那抹凝重看在眼里,沉声道:“腹部的那处伤,是否会有后遗症?”
众人怔了怔,立刻望向姜岁寒。
姜岁寒垂下眼帘。
笼在袖管里的双手,紧了又紧。
过了半晌,他轻声道:“今后很有可能……没办法怀上身孕。也不是完全没有怀上的机会,只是机会很渺茫,近乎没有……”
他后面絮絮叨叨,从医学方面做着各种解释。
可在场众人,早已愣住。
姜岁寒说完,已是满头冷汗。
他抬袖擦汗,心中十分忐忑。
在他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女子不生育,是个人的自由选择,但即使文明先进如那个时代,也仍旧有无数人观念封建落后,明里暗里,嘲讽糟践不能生孩子的姑娘。
如今这个年代,无法生育,对女子而言更是一场灭顶之灾。
对没出阁的姑娘而言,她们很难找到夫家。
对已经嫁人的女子而言,她们在夫家的地位始终无法稳固,不仅会被夫家人厌弃,将来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妾的儿子继承家业。
他偷偷看了眼萧弈。
南家众人皆都难过不已,可萧家哥哥神色冷静,仿佛能不能生育,并不重要。
他试探:“萧家哥哥?”
“无妨。她治伤要紧,去煎药。”
姜岁寒喏喏应下,连忙去煎药。
萧弈正要推门进去探望南宝衣,南老夫人拦住了他。
老人已经恢复过来,面色疏离,只眼尾泛着红:“雍王亲自送娇娇回来,老身十分感激。来日,必定备上厚礼,派人去王府答谢。只是娇娇尚未出阁,男女授受不亲,雍王还是回府为好。”
“尚未出阁”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她恨透萧弈了!
萧弈沉声:“祖母一定要与我如此生分?”
老夫人没回答。
可拦在他面前的手,却清楚地表达着她的态度。
南家众人同样目光不善。
南宝珠悲愤:“我们家原本好好地做着蜀锦生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你娘亲绑架娇娇,让她毁容失忆,你却连保护她都做不到!她辗转流离,好不容易来了长安,你却偏要把她藏起来不让我们相见,害她被绑到矿场,害她如今不能生育!萧弈,你快滚啊!”
南承礼忍着泪意,逐客:“雍王,请?”
萧弈闭上眼,掩饰了他所有的痛苦。
再睁开眼时,丹凤眼漆黑如深渊。
他盯着紧闭的槅扇,知道他心爱的小娇娘就在屋子里。
南家人恨毒了他,不知道南娇娇,是否也会恨他?
南家人挡在跟前,他无法硬闯。
也没有脸面硬闯。
他退后几步,朝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我还会再来的。”
南宝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磨牙。
她脱掉绣花鞋,毫不犹豫地砸向他后脑勺:“谁是你祖母?你滚远点,别再来了!来一次打你一次!”
屋舍屏风后。
南宝衣的泪水,顺着眼角没入枕巾。
屋外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她抬手揩了揩眼泪,白嫩小脸满是黯然。
没多久,祖母他们进来了。
南宝衣转头望去。
一年多没见,原本慈眉善目富贵丰腴的祖母,已是清瘦许多。
想来,这十几个月以来,祖母非常想念她。
“祖母……”
她柔弱唤着,尾音未落,却已经哽咽不止。
她支撑着想下床请安行礼,老夫人急忙按住她:“娇娇儿受了伤,不可以乱动。”
南宝衣伏在她怀里。
祖母常年吃斋念佛,连衣服也染上了佛香,是她前世今生,都非常依赖喜欢的味道。
她满足地抬起头,伸手去摸老人的头发,泪眼朦胧:“祖母的白发,又多了些……”
江氏红着眼圈,笑道:“前阵子,老祖宗听说雍王夺得南越,以为娇娇快来长安了,因此催着府里的嬷嬷,拿莲子草染了一头黑发,就怕和娇娇见面时,娇娇嫌弃她老。可惜,盼红了眼,也没能盼到娇娇……”
她拿帕子捂住嘴,哽咽不能语:“昨日老祖宗听说,娇娇在矿场失踪,才刚染黑的头发,又一夜白了头……娇娇,老祖宗拿你当心肝疼爱呢!”
一番话,惹得满屋人落泪。
南宝衣伏在老人怀里,哭得小脸苍白。
是她不孝。
说着重生之后,定要好好尽孝,却还是让老人家愁白了头。
“祖母……”
她小声唤着,如同幼时那般。
老人抚着她细瘦单薄的脊背,怜爱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别哭了,叫祖母心疼。”
又说了会儿话。
老夫人亲自为南宝衣擦去泪水,大掌温柔地抚了抚她包扎着纱布的小肚子,苍老的眼眸里掠过不忍和痛恨。
她哄道:“娇娇儿,我们不要萧弈了,好不好?”
还有一章,你们先睡,估计要三点才能写好
第242章 她乞求:小公爷,你放我回家好不好?
南宝衣抬起泪眼。
视线一一掠过屋中众人,他们满脸期盼,就连曾经最崇敬萧弈的大哥,也红着眼睛,盼望她能放下萧弈。
南宝衣轻轻抿唇。
如果当初,她没有喜欢上二哥哥……
那么南家依旧在锦官城做着蜀锦生意,珠珠不会给人做妾,四哥不会被沈议绝绑架,用来当做威胁她的人质,祖母也不会这般操心,一夜之间就白了头发。
泪珠大颗大颗滚落。
她抬起手背擦拭泪水,又低头去看包扎着纱布的肚子。
她伸手轻抚纱布,细白指尖却颤抖得厉害。
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孕育小宝宝。
她这辈子,大约没办法给萧弈一个小宝宝……
她爱着她的家人,她舍不得他们再因为萧弈而遭受伤害。
她也爱着萧弈,比天底下任何女人都要爱,她甚至可以为了他牺牲自己的性命,正因为这份深爱,所以她舍不得让他没有自己的孩子。
为了和他在一起,她曾经付出过那么多的努力,却没想到,到头来,离开他,竟然是她最好的选择……
泪珠落在手背上,灼热滚烫。
南宝衣心脏绞痛,费尽力气地强忍着,才硬生生忍住眼泪。
她仰起头:“祖母,经此一遭,我也算看清楚了,门第悬殊,无论怎样努力,配不上,终究是配不上。我今后不喜欢他就是,我只陪在祖母身边,我最喜欢的人,就是祖母!”
小姑娘弯着亮晶晶的丹凤眼。
她笑起来又乖又甜,白嫩嫩的小脸像是锦官城的小芙蓉花。
老夫人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蛋。
她的小孙女,她最了解。
小姑娘笑起来有多甜,心里面就有多难过。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将来再被沈皇后记恨陷害,与其再受各种莫名其妙的折磨和伤害,倒不如让娇娇儿忍受这一时的痛苦。
她搂着南宝衣,娓娓道:“女儿家没出阁的时候,总会轻易爱上容貌英俊的少年郎。可将来嫁的,未必就是当初心动的少年。话本子里的故事,向来是一见钟情白头偕老。可世间夫妻千千万万,身心皆都从一而终者,又有几何?”
南宝衣伏在她怀里。
她闭上眼。
一颗泪珠,顺着雪腮悄然滚落。
如此不舍,宛如诀别。
……
因为南宝衣伤势颇重,所以众人没有打扰她养伤,让她好好躺在帐中,才纷纷退了出去。
院中掌了灯。
南宝珠站在屋檐下,对老夫人道:“祖母,我想留下来照顾娇娇。”
老夫人抬眸,望了眼始终不声不响站在角落的宁晚舟。
她摸了摸南宝珠的脑袋,强忍着难过,温声道:“珠丫头,你如今,是镇国公府的人。南府自然是你的家,可你能不能留下来过夜,却要先问问镇国公府的意见。”
如果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妃,想留下当然可以自己做主留下。
可是……
可是她的珠丫头,却偏偏做了人家的妾。
老夫人心如刀割。
南宝珠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此时却瞬间湿了眼眶。
她深深低下头:“孙女知道了……”
老夫人等人走后,南宝珠仍旧站在原地。
她揪着罗裙,并没有回头去看宁晚舟。
过了很久,宁晚舟缓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已是入秋的天,夜间寒凉,姐姐该注意身体。”
少年掌心炙热。
南宝珠抽回自己的手,小声道:“小公爷,分开了这么久,我妹妹终于回家了。你也放我回家,好不好?”
从前嚣张跋扈的少女,像是被磨平了棱角。
面对宁晚舟,她的声音里甚至染上了一丝乞求。
宁晚舟看着她。
她低着头。
明明是示弱的姿态,可他却深知,他的姐姐,究竟生了一副怎样的铮铮铁骨,究竟是怎样的爱惜尊严和体面。
明明纳回府中已近两年,可他从未得到过她的人。
这两年来,他甚至连歇在她屋里都不成。
说出去,谁信?
他轻声:“在姐姐心里,我比不上南宝衣,是不是?”
南宝珠没吭声。
宁晚舟冷笑,赌气道:“姐姐再如何不情愿,也是我镇国公府的人,也是我宁晚舟的女人。南宝衣她一个外人,她算个什么东西?姐姐,你陪我一晚,我允许你在南府待七天,如何?”
“啪!”
南宝珠利落地给了他一耳光。
打完,她揉了揉通红的掌心,熟稔地露出一副被欺负了的表情,小声道:“你若不肯,那咱们回国公府就是。想来长公主和国公爷也已经回去了,我要告诉他们,你刚刚轻薄我,把我当成可以随意侮辱的妓子。人家明明也是清白姑娘进府的……”
她说着说着,竟然抬袖掩面,脆弱地啼哭起来。
宁晚舟无言以对。
说起来,自打姐姐知道他老爹老娘对他的严苛之后,就像是彻底掌控了他的弱点,一个不顺心,就假装柔弱地跑到他们跟前哭诉,搞得好像他当真是个禽兽不如的伪君子,各种折磨她虐待她似的!
然后,他就会被老爹老娘混合双打。
宁晚舟闷得慌。
他咬牙切齿:“知道了。三天,让你在南家待三天!”
南宝珠立马不哭了。
她甩了甩小手帕,兴奋地往长廊尽头跑:“我去小厨房,看看娇娇的药煎得怎么样!”
宁晚舟捶了捶发闷的胸口。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南宝衣?
论容貌,他不比南宝衣差。
南宝衣能陪姐姐玩游戏,他也能陪。
甚至,她陪不了的那些事儿,他还是能陪。
而且他能力很强,强到让姐姐哭着喊着下不了床的那种!
他明明能带给姐姐双倍的快乐!
可是姐姐不肯搭理他。
宁晚舟只能孤零零地回了厢房,思忖着今夜又得拿姐姐的主腰,自己解决……
他走后,一道倩影出现在廊下。
穿着浅粉襦裙的南胭,面无表情地推开槅扇。
她径直踏进内室,拔步床上的南宝衣小脸苍白,余味尝心等亲近的丫鬟们,正陪在旁边给她说话解闷儿。
南宝衣注意到南胭。
四目相对。
彼此之间,想到的何止是从前的恩怨,还有前阵子,姐姐妹妹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肉麻大戏。
气氛尴尬。
南胭扬了扬柳叶眉:“谈谈?”
来晚啦呜呜呜
第242章 你们嫌脏的事,我来做
余味等人退出内室。
南胭在绣墩上坐了。
她开门见山:“南越皇族毁于一旦,哥哥也在爆炸中殒命。经历了那么多,我才知道,原来能无条件包容自己的,只有家人。
“如今我没有去处,只想留在南府。南宝衣,我向你保证,今后绝不伤害任何南家人,我甚至,愿意动用一切手段,来保护南家。
“你们嫌脏的事,我来做。你们嫌有损阴德的计谋,我来想。以此,换一个安身之所,如何?”
南宝衣直视她。
她的眼神从容坚定,没有撒谎的痕迹。
南宝衣莞尔。
经历了这么多,南胭虽然依旧刻薄阴毒、利益至上,但她终于把血脉相连的家人,剔除在了算计名单之外。
很难说这份改变,是这两年来她的坎坷经历造成的,还是南景的死造成的,亦或者是爹爹造成的。
沉吟过后,南宝衣眉眼疏离:“爹爹才经历了丧子之痛,有你照顾,或许能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只是,虽然我可以容忍你待在南府,但祖母,未必。能不能留下,看你自己的本事。”
她肯松口,南胭的心稍稍放下。
正是夜里,园林中起了风,没过片刻,秋雨窸窸窣窣地敲起菱花窗,连内室的温度都降低些许。
灯火跳跃。
南胭搓了搓泛寒的手臂,看向南宝衣。
她躺在帐中,薄被只堪堪盖着双腿。
南胭不禁蹙起双眉,下意识地伸出手,正要向从前那样,帮南宝衣盖好薄被,指尖触及到被子,却微微一僵。
她和南宝衣,已不再是姐妹。
她收回手,状似无意地别了一缕碎发到耳后,掩盖了尴尬。
南宝衣像是没看见她的小动作。
她眼睫低垂,伸出细白小手,自己拢好薄被。
南胭用余光看她。
南宝衣明明只比她小一岁,容貌却格外稚嫩,鸦青长发铺散在枕巾上,衬得小脸苍白而消瘦。
像是易碎的琉璃。
南胭捏着帕子,不由自主地想起幼时的事。
那时她们都还很小。
有一天,爹爹自作主张,把刚满四岁的南宝衣从南府偷了出来,一路做贼似的抱回青桥胡同的小宅院,抱给她和哥哥看。
爹爹笑眯眯的:“这是你们的妹妹,小字娇娇。长得白白嫩嫩的,是不是跟胭儿一样好看?”
他让她和哥哥带南宝衣一块儿玩耍,就进屋去找娘亲了。
四岁的南宝衣,像个小粉团子。
她抱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懵懵懂懂地站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瞅她和哥哥,一边瞅,一边舔那层糖衣。
糖衣亮晶晶的,可小粉团子的眼睛却更加晶亮。
她舔着舔着,突然讨好地糯糯张嘴:“哥哥,姐姐!”
奶声奶气的小模样,叫人心疼。
而那时,她才五岁,还不知道何为外室,还不懂何为嫡庶。
她很欢喜自己能当姐姐,于是小大人似的,拿手帕给南宝衣擦嘴巴,学着娘亲的样子,正儿八经地训话:“小孩子是不能多吃糖的,会生龋齿。”
“姐姐,龋齿是什么呀?”
小粉团子歪头。
南胭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故意板起小脸:“就是很可怕的东西,会吃掉你的牙!”
小宝衣立刻耷拉起粉嫩嫩的眉眼,不敢再吃糖葫芦。
南胭摸了摸她的脸蛋。
小粉团哪里都软乎乎的,脸蛋又软又暖,凑近了闻,还能闻到浅浅的奶香和糖香。
她可喜欢妹妹。
她跟坐在树下读书的南景打了招呼,就牵着小宝衣出了小宅院,沿着青桥胡同走,想带她去外面买好吃的栗子蒸糕。
可是等她买完糕,一转身,那个小粉团却不见了。
她到处都找不到,好害怕,连忙回小宅院告诉爹爹。
爹爹也急了,连忙带着小厮四处呼喊找人,可是直到天黑,都没能找到小粉团,不仅没找到,甚至还惊动了南家人。
爹爹又生气又害怕,只能带她去南家请罪。
她至今记得,那天黄昏落了瓢泼大雨,她跪在松鹤院,小小的身子淋得湿透,然而游廊里的丫鬟婆子们来来往往,谁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在路过时,还要啐她一口。
她的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终于在三天后结束。
原来小粉团是被人贩子抱走的,官府耗费人力物力,终于在码头边找到,万幸的是人贩子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并没有虐待她。
小粉团回来的时候,她仍旧孤零零跪在园林里。
她远远望去,小粉团被侍女牵着,白嫩小手握着一根冰糖葫芦,娇娇俏俏地往正厅走,弯着漂亮稚嫩的眉眼,奶声奶气地讲述她有多想念祖母。
不知怎的,她心里很难过。
终于被放回青桥胡同,娘亲狠狠给了她两耳光。
“你是什么东西,人家是什么东西?!你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女,跟人家正经嫡女,玩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
“要是南宝衣被你害死,咱们全家这辈子都别想进南府!那泼天富贵,你不想要了是不是?!
“咱们女人活在世上,第一要紧事就是心狠,心狠了,才能走得远。第二要紧事就是男人,你别看南宝衣现在风光,可女人的后半辈子,都指着男人,她嫁得好不好,还未可知呢。
“胭儿,你得比南宝衣更加出众,你得去跟她争跟她抢,你们永远不可能姐妹情深,你到底懂不懂?!”
两耳光和一顿痛骂,让幼时的她彻底醒悟。
原来小粉团不是她的妹妹,而是她的敌人。
是她这辈子,都要去争去抢的敌人。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南宝衣,只安心学习琴棋书画,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比南宝衣嫁得好……
如今想来,娘亲当初的教导,真的都是对的吗?
秋夜,寒风吹开了窗牗。
雨水飘进来,打湿了南胭的鬓发。
她起身关上窗,淡淡道:“夜深了,我该回屋睡觉,不打搅你养伤了。”
她往外走,卷起珠帘时,忽然道:“听说,你的伤很严重,今后可能无法生育?”
“嗯。”
南胭回眸,杏眼凉薄:“你不该离开萧弈。萧弈膝下,正好有个失去母亲的儿子,我若是你,就把他过继到身边,如此也算有了嫡子,将来何愁地位不稳?”
第242章 所以,你要舍弃我?
南宝衣没有回应她。
南胭面无表情:“我知道,你爱着南家人,也爱着萧弈。你想割舍你自己,来成全所有人。可是南宝衣,既然你的爱有那么多,你为什么不肯分一点给你自己?”
她说完,就淡漠地离开了。
南宝衣揪着锦被。
前世,她分了很多很多爱给自己。
可最后,却害死了她的至亲们。
她重生归来,原本就是为了还债。
她不能再因为儿女情长,拖累她爱着的人……
冷雨敲窗。
少女窝在床帐深处,伤口隐隐作痛,一刻钟前饮下的安神汤渐渐起了作用,终于在半梦半醒间入眠。
细雨簌簌。
黎明之前,园林仍旧浮着一层漆黑雨幕。
萧弈翻墙而来。
他从南府离开之后,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南娇娇,哪怕得知小姑娘已经醒来,也仍旧急迫地想见他一面,亲眼确定她没有大碍。
可是南府小厮不准他入内。
他只能偷偷翻墙。
熟门熟路地闯进朝闻院,云袖坐在廊下,正抱着剑看雨。
萧弈如一捧烟墨,悄然出现在云袖身后,在少女还没来得及转头时,直接敲晕了她。
推门而入。
敲窗的冷雨,更显内室寂静,药香萦绕在珠帘内,拔步床边置着一副紫檀木镂刻芙蓉花灯架,一盏元宝琉璃灯挂在灯架上,照亮了低垂的帐幔,隐约可见帐中熟睡的人影。
萧弈伸手,撩起帐幔。
熟悉的小脸映入眼帘。
她睡得并不安稳,黛青的小山眉微微蹙起,一只手始终放在受了伤的小肚子上,像是保护一般。
只一眼,萧弈眼尾泛红。
他沉默地在榻边坐了,仔细为她掖了掖被子。
轻微的动作,却惊醒了南宝衣。
少女睁开眼,看见是他,并没有意外:“二哥哥……”
萧弈轻声:“还疼吗?”
南宝衣红了眼眶。
她凝着他的面容,认真道:“哪怕姜大哥给我喝了安神汤,可仍旧是很疼的。二哥哥,当年岷江大坝,我膝盖骨破碎,其实也很疼。被沈议绝绑架,被炸药炸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时,我也很疼。二哥哥,我受的每一处伤,都很疼……”
“是我不好。”
萧弈低眉敛目。
哪怕明知这四个字,比起南娇娇所经受的痛苦,是非常苍白无力的,可除此之外,他竟然什么也说不了。
南宝衣伸出手,抓住他的大掌。
细嫩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掌心。
她知道,这些年来,二哥哥有多么努力,每日练兵读书处理军务,他比同龄人多付出了千百倍,就连掌心的茧子,也比她十二岁那年厚上许多。
他是皇族子弟啊!
本该鲜衣怒马,金尊玉贵。
如果没有她拖后腿,他依旧会是前世那个桀骜不驯权倾朝野的权臣大人,他没有任何弱点,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和沈皇后扳手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被人掣肘,处处投鼠忌器。
甚至,不会有子嗣。
南宝衣爱极了萧弈。
她声音极轻:“二哥哥,我不想再承受那些疼痛。当年我的心愿,是保南家一世平安富贵,嫁盛京城掌权之人。你如今无权无势,已经保护不了我。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她说着分开的话,可细白的小手,却抓紧了萧弈的手指。
萧弈甚至能感受到,她颤抖的指尖,和掌心冒出的薄汗。
他知道,她抓得有多紧,心中就有多么舍不得。
他抬眸。
小姑娘的丹凤眼透着盈盈水光,贝齿咬紧了唇瓣,才不至于当场哭出声。
多么虚伪的小娘子。
就连分手,也分得如此违心敷衍。
萧弈反握住她的手,一语拆穿了她所有的顾忌和害怕:“我不介意没有子嗣。对我而言,你在身边,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年轻郎君,情深义重。
南宝衣心尖轻颤,好想如从前那般,扑进他怀里撒娇。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她一点一点,慢慢地抽回手。
白嫩小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理智和冷静。
她正色:“沈皇后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同样肩负着先太子和皇嫂嫂的血仇。我跟着你一天,我的家人就会多一分危险。沈议绝曾绑架过我四哥,焉知将来,他不会绑架我祖母?沈皇后毫无底线丧尽天良,我赌不起。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少女字字在理。
听在萧弈耳中,却是字字绝情。
从理智上,他理解她的选择,甚至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可是从感情上,他无法接受。
更何况被抛弃的人,是他。
他凝着南宝衣:“所以,你要舍弃我?”
“怎么能叫‘舍弃’?”
萧弈的凤眼,一点点变得猩红湿润。
他赌气般低笑:“怎么不是舍弃?归根究底,你还是嫌我没权没势,护不住你和你的家人。南宝衣,如果我前世并非权臣,你十二岁那年,还会去枇杷院找我吗?如果我现在是大雍皇帝,你还会离开我吗?”
南宝衣揪着锦被,默默别过小脸。
他这样质问她,她好难过。
萧弈盯着她的后脑勺。
见她久不回应,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站起身,寒着脸往屋外走:“算我犯贱。今后再来找你,我就是那泼皮无赖言而无信的狗。”
他走了。
屋门没有掩上。
夹杂着雨丝的风灌进来,令南宝衣遍体生寒。
她紧了紧薄被,却无法从中获得丝毫温暖。
屋外。
萧弈并没有走。
他掠上屋顶,盘膝坐在雨幕里,盯着南宝衣屋舍里透出的灯火。
抬手摸了摸心脏。
嘴上说着绝情的话,可他心知肚明,他根本放不下她。
没有人知道,当初枇杷院里,他独自坐在榻上小憩,小姑娘抱着药膏推门而入时,他心底深处有多么欢喜。
欢喜到手底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就捏扁了她的小银铃,还得故意凶着脸吓唬她。
她占据了他的幼年和少年。
她是他这辈子爱上的唯一一个女人,也是他满城风光明媒正娶的妻。
他这辈子,算是栽在南宝衣头上了。
罢了。
她喜欢权势,他去争去抢就是,总得要她嫁权倾天下之人。
她期盼顺遂,他暗中护着就是,总得保她家一世平安富贵。
细雨潇潇。
重新振作的黑衣郎君,侧颜冷峻,丹凤眼中满是对权势和地位的热衷和野心。
……
南宝衣休养了半个月,已经能够活蹦乱跳。
她绝口不提萧弈,府中其他人也不敢提起。
还有一章,你们先睡
第242章 想嫁!
南宝衣伤好之后,成日待在松鹤院陪伴老夫人。
她回来了,南宝珠哪里舍得走,软磨硬泡死活不肯回镇国公府,宁晚舟实在没办法,干脆也赖在了南府。
已是高远旷达的秋季。
枫叶染霜,大雁南去。
临窗矮案旁,两名侍女正在煎茶。
镇国公宁肃身着常服,跪坐在蒲团上,正把玩一柄铁如意,听见小厮的禀报,他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都在南家待了半个月,还不肯回府,他是要当南家的上门女婿吗?!”
小厮战战兢兢,不敢应答。
宁肃气得吹胡子瞪眼,铁如意狠狠敲了敲矮案,生生把那张上好的金丝楠木雕花矮案,敲得缺了一个角。
他丢掉铁如意:“孽子!”
对面,萧弈手捧热茶,姿态漫不经心。
二十三岁的年轻皇子,穿一袭贵重的玄黑锦袍,眉目冷峻高深,丹凤眼内勾外翘,潋滟着生人勿近的凉薄幽深。
周身,甚至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息。
那气息太过危险可怕。
哪怕他生得英隽深艳,煎茶的侍女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萧弈吹了吹茶雾。
他淡漠开口:“姑父。”
宁肃回过神,态度缓和几分:“殿下刚刚说,想拉拢寒门子弟……如今世家被沈皇后把持,殿下想另辟蹊径,也不是不可以。据我所知,朝堂里的寒门官员,几乎全部出自季白季老先生门下。殿下想拉拢寒门,就得先拉拢季白。如果他肯举荐你,那么无须世家联名,殿下亦可步入朝堂。”
“季白?”
“江南寒门出身,这些年隐居濛山,屡次拒绝朝廷征召,只一心培养学生。在朝在野,风评极佳。”
宁肃介绍着,亲自为萧弈添茶。
他看了眼萧弈,忽然道:“据我所知,那季白膝下无子,唯有一个女儿名唤季蓁蓁,爱之如宝。殿下后院空置,如果娶她为侧妃……那么朝堂里的寒门官员,必定悉数拜入殿下麾下。”
萧弈吃了一口茶。
长睫低垂,遮掩了丹凤眼里的情绪。
他放下茶盏,淡淡道:“再过半个月,便是中秋佳节。那时本王前往濛山拜访,姑父觉得可算妥当?”
“甚好。”宁肃点头,“季白不爱黄金白银,殿下可以投其所好,备上古董字画作为见面礼,万万不可唐突。”
萧弈颔首。
宁肃又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叮嘱道:“季蓁蓁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大约喜欢珠钗首饰绫罗绸缎,她的礼物,也不能少。殿下见了她,如果还算满意,我亲自为殿下做媒。”
萧弈屈指,沉默地叩了叩案几。
宽袖下滑,露出一截手腕。
缠在腕间的发带和压胜钱早已消失不见,只佩戴着一副雕琢秋海棠纹路的金钏,衬得他的手臂劲瘦结实,别有雍容。
……
南府,松鹤院。
秋海棠开了满园。
南宝衣和南宝珠坐在花厅里,头挨头看一本册子。
这本册子是讲长安风俗变迁的,其中提到的佛寺、道教、隐士等文化,在两姐妹看来十分有趣。
南宝珠提议道:“娇娇,你这些天吃饭都不怎么得劲儿,想来心情不是很好。不如咱们也学一学隐士,去山里住一阵子?山中兽物众多,想来野味是管够的。”
大雍很流行当隐士。
郁郁不得志的人会进山当隐士,和尚会进山当隐士,甚至还有求名求利之人,专门跑进山当隐士,给自己镀金,显得自己特高雅特有节操。
“嗤!”
对面传来嗤笑。
尉迟北辰盘膝而坐,一边嗑瓜子一边嘲讽:“真以为隐士那么好当的?山里少不了豺狼猛虎,你们两个小姑娘,跑进去就是送死。”
南宝衣也是想进山的。
她虽然每天看起来开开心心,可她总是在最开心的时候,想起二哥哥。
吃饭时想,睡觉时也想,搅得她不得安生。
进山散散心,也是不错的。
她合上小册子,提议道:“珠珠,长安城外有许多青山绿水,既然咱们想当隐士,不如求祖母给咱俩买下几座山头,然后修筑亭台楼阁、别苑游廊,再带上护卫和丫鬟,多养一些白鹤和青牛。咱们住在那里,应当也算是隐居吧?”
南宝珠拍手:“这个主意好,我这就去找祖母!”
她是风一样的女子。
南宝衣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嗖”地一下跑出去了。
嘲笑她们的尉迟北辰,一阵无言。
他原本以为他家富可敌国,可是南家也太豪横了,为了隐居时比较安全,竟然打算去承包几座山头!
他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
他腆着脸道:“宝衣妹妹,我与你一道去山中隐居,可好?”
山中高士,神仙眷侣,想想就很刺激。
南宝衣挑剔地看他一眼。
这些天以来,这厮总是缠着她,烦人得很。
她只得敷衍道:“随便你呀。”
尉迟北辰暗搓搓地高兴。
虽然宝衣妹妹只回答了寥寥四字,但这四个字纸短情长,既表达出了她女儿家的羞涩,也表达了她对他的死心塌地和心甘情愿。
试想,长安城外,百花虽已枯萎,但满山遍野的松涛和枫叶却自成一景,大雁南迁,天空高远,别有逍遥。
说不定宝衣妹妹根本就不是去隐居的,而是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在府里向他告白,因此特意想去外面与他告白。
少年捶桌大笑。
南宝衣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连忙拎起裙裾逃了出去。
……
临近中秋的时候,南宝衣的山头买好了。
乘坐马车前来山中,荷叶领着侍女,早把楼阁打扫得一尘不染。
南宝珠是个欢脱性子,笑眯眯道:“听说后山养了好些丹顶鹤和梅花鹿,我去看看它们。”
尉迟北辰也闲不住,去湖上钓鱼。
南宝衣要修身养性,哪儿也没去。
她沐浴过后,换了一袭道袍,挽了个道士发髻,拿起一柄白玉如意,抱一本《道德经》,坐在廊下研读。
山间清幽。
有容貌艳丽的少女,提竹篮而来,娇声道:“这位小道长,我住在隔壁濛山,是濛山书院山长的女儿,名唤季蓁蓁。听闻你们今日搬来,我特意为你们摘了一篓果子,以表邻里和睦。”
南宝衣抬起头:“嗯?”
季蓁蓁看清楚她的容貌,迅速红了脸蛋。
这位小道长……
好生俊俏!
想嫁!
不会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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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亲了亲南宝衣的脸颊
南宝衣见她发呆,于是合上《道德经》,不解地晃了晃手中的白玉如意:“小娘子?”
季蓁蓁盯着她。
白玉如意晶莹剔透,可是小道长的手指,却比如意还要凝白三分,指尖呈现出淡粉酥红,竟比姑娘家的手儿还要精致好看。
想嫁!
季蓁蓁脸蛋浮红,羞涩道:“不知小道长如何称呼?”
南宝衣想了想,答道:“道号井莲。”
“井莲小道长……”季蓁蓁娇声,把果篮放到廊下,“这些都是我亲手摘的柿子、板栗、石榴,还有一坛桂花酿。不知小道长酒量如何?”
南宝衣想了想自己的三杯倒,老实道:“酒量寻常。”
季蓁蓁轻笑。
小道长多么诚实,想嫁!
她拿起一颗栗子,亲手剥开壳儿:“我父亲隐居濛山,种了很多果树。其中一棵板栗树长势最好,结出的栗子也最甘甜。小道长尝尝?”
她挽袖,把栗子喂到南宝衣唇畔。
南宝衣招架不住。
大雍长安的女郎,都这般热情吗?
她耳尖微红,只得咬住那颗栗子。
秋天深山里新摘的栗子,果然十分甘甜。
季蓁蓁的眼眸晶亮如星辰:“好吃吗?”
南宝衣点点头:“好吃的。”
季蓁蓁又为她斟了一杯桂花酿:“这是我亲手酿的酒,入秋的天,深山里最是寒凉,桂花酿能驱寒的。”
南宝衣接过青瓷酒盏,轻嗅。
桂花的甜味儿掺杂着酒香,扑鼻而来时十分好闻。
她尝了一口。
甘醇绵柔,还有桂花的甜香。
“好喝……”
她称赞。
季蓁蓁满足地笑起来。
她给两人都斟上酒。
她与南宝衣坐在廊下,一边吃酒,一边欣赏满目山色。
因为入秋的缘故,那苍翠欲滴的绿,被漫山遍野的红取代,霜林尽染,俯瞰山脉起伏时,隐隐有云气蒸腾,高山险阻,有如仙境。
季蓁蓁喝得双颊酡红。
她注视着南宝衣白嫩清秀的侧颜,关切问道:“我父亲入山中隐居,是因为想开书院,培养兼济天下的读书人。小道长入山中,不知又是所为何事?”
南宝衣晃了晃双脚。
她凝着遥远的天际,小声道:“为情所困。”
季蓁蓁饮了半盏酒,小脸天真:“我今年十五岁,尚未体会过‘情’是怎样的滋味儿。我爹爹只盼望我能嫁到寻常人家,他说‘情’之一字,最是美妙,也最是煎熬。与其在情场中挣扎沉浮,倒不如从未遇见过。”
南宝衣弯了弯唇。
她倒觉得,她宁愿承受那种煎熬,也不愿从未遇见过。
重生归来,遇见权臣大人,爱上权臣大人,是她这辈子最值得,也最不后悔的事。
她饮尽杯中美酒。
放下酒盏,她望向季蓁蓁,认真道:“府君与我,皆是性情中人。若有机会,当前往濛山拜访。”
她笑起来时,丹凤眼潋滟风华,犹如盈盈秋水。
季蓁蓁俏脸通红。
小道长是用情至深之人,为一人隐居深山,为一人无怨无悔,她看在眼里,很是心疼。
她劝道:“小道长不要伤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辜负小道长的人,定然会遭报应的!小道长风流高洁,犹如山中青莲,一定会,一定会遇上更好的姑娘……”
话到最后,少女羞得连粉颈都红了。
小道长是多么情深义重的人啊!
她超想嫁的!
酒过三巡,南宝衣没醉,季蓁蓁倒是先醉过去了。
她只得吩咐侍女,先把季蓁蓁抱上楼阁照顾,再派人去濛山书院告诉她的父亲。
黄昏时落了一场雨。
尉迟北辰打到了山兔和野鸡,荷叶又摘了些新鲜野菜,经由余味烹制出来,都是难得的美味。
南宝衣分出几盘菜,放进托盘,端给楼上的季蓁蓁。
地板上铺了褥子和锦被。
少女仍然醉卧不起。
南宝衣只得放下托盘,独自跪坐在西窗下,遥看天外。
正是空山新雨后,秋天的夜空高远辽阔澄碧如洗,一轮明月出于云岫,照亮了漫山遍野,更显山野寂静清幽。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
往年的中秋,她都是和二哥哥一起过的。
今年……
南宝衣小脸黯然。
她身后,季蓁蓁酒醉方醒。
她注视着南宝衣的背影,小道长道袍曳地,心事重重。
小道长是多么高洁的人,并没有趁她醉酒欺负她,还给她端来美味精致的饭菜。
想嫁!
她悄悄挪到南宝衣身旁。
小道长侧脸清秀,凤眼清润如山泉,瞳中照着月,心中想着人,可是月光照不亮他的心扉,他看起来比深山明月更加孤单。
那个辜负小道长的人,实在太可恶了!
给她知道是谁,定要打歪狗头!
季蓁蓁十分怜惜南宝衣。
她鼓起勇气,忽然亲了亲南宝衣的脸颊。
南宝衣悚然一惊。
她望向季蓁蓁:“季小娘子——”
季蓁蓁抬起手,轻轻按在她的唇瓣上。
少女含羞带怯:“只是觉得小道长太孤单,想给你一些温暖,你不必放在心上。小道长另有所爱,臻臻明白。”
南宝衣眨了眨眼。
少女纯情,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季蓁蓁又认真道:“小道长,我爹爹有意把我嫁出去,长安城的权贵听说之后,都想登门提亲。可是我看不上他们的俗气,因此打算在中秋那天,摆一场清谈雅集,只有在清谈说辩上战胜我的人,我才肯嫁。”
南宝衣对她刮目相看。
唯有学识渊博、口才伶俐的姑娘,才敢如此大胆吧?
季蓁蓁低下头,大胆地覆住南宝衣的手背。
她道:“我只怕自己才疏学浅,辩不过那些人。小道长,到时候你来帮我,好不好?”
小道长气度不凡,想来满肚子都是学问。
等小道长解决完所有求娶之人,她就耍赖,说小道长弄没了她的夫婿,然后逼他娶她!
季蓁蓁盘算着,不禁眉开眼笑。
南宝衣完全不知道她的小伎俩。
而她也不愿季蓁蓁这样的姑娘,嫁给乱七八糟的人。
于是她点点头:“愿竭尽所能。”
用过晚膳,她亲自送季蓁蓁回家。
明月照亮了山间的路。
雨过之后,山野清新,笼火温柔。
季蓁蓁注视着提灯的道袍少年,只觉他容貌如鹤,气度高洁,着实令她爱慕……
第242章 真的动心了
季蓁蓁轻声:“今夜月色极美,真想这条路——啊!”
她话没说完,脚下突然一滑!
南宝衣反应快,急忙抱住她,才没让她滚下台阶。
她关切道:“你没事吧?”
季蓁蓁窝在她怀里。
小道长熏了山水香,闻起来格外清幽冷冽,犹如空山新雨,晚天秋色。
她仰头,正对上南宝衣从容漆黑的丹凤眼。
她双颊浮红,连忙站好:“没,没事……”
她抬手,不自然地别起一缕鬓发到耳后。
也不知怎的,心脏像是小鹿,在胸腔里乱跳得厉害。
如果之前,她对小道长是见色起意,那么这一刻,她似乎真的动心了……
南宝衣没在意她。
她举起灯笼,照了照前方的青石台阶。
她回头,朝季蓁蓁伸出手:“前面台阶陡峭,又生了苔藓,我牵着你走吧,不容易跌倒。”
季蓁蓁看着她的手。
半晌,她红着脸,羞怯地把手放进南宝衣的掌心。
道袍少年掌心细嫩温软。
她好喜欢……
终于来到濛山书院。
楼阁灯火通明,书生们有的登高长啸,有的吟诗作画,有的聚众论辩,不少世家子弟也在其中,都是抱着求娶季蓁蓁的心思而来。
因此,瞧见季蓁蓁回来,他们连忙迎上来。
季蓁蓁不喜他们。
她回眸,期盼地望向人群外的南宝衣:“小道长,中秋那天,你一定要来呀!”
南宝衣点点头。
她目送季蓁蓁被簇拥进书院,心里很是羡慕。
同是寒门出身,可是季蓁蓁的父亲是山长,门下学生都是朝中官员,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达官显贵、才子俊杰求娶她。
而她呢,她的父亲一无是处。
从小到大,追求她的不是渣男就是变态。
现在倒好,她连生小孩儿都不成,何谈嫁人?
正惆怅时,尉迟北辰过来了。
他穿短褐衣裳,腰间挂一只大酒葫芦,系一条宽松的黑布灯笼裤子,脚踩袼褙白底黑布鞋,看起来不修边幅。
他提一盏灯,扬了扬剑眉:“宝衣妹妹,你发什么呆呢?你姐姐怕你被狼叼走,叫我来接你。”
南宝衣点点头,随他往回走。
山路清幽。
尉迟北辰一边走,一边偷眼去瞅南宝衣,故作轻松道:“宝衣妹妹,现在四周无人,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只管放心大胆地说,我不会笑话你的。”
南宝衣板着小脸:“我没有话想跟你说。”
“你不要跟我客气嘛!”
“我没有跟你客气。”
尉迟北辰突然跳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不说,那我说了。”少年眉眼桀骜,坦率而热情,“宝衣妹妹,我可喜欢你,我想纳你为妾!”
做妾?!
南宝衣咬牙。
虽然她不够好,但尉迟也是做过鸭子的人,他又好到哪里去?
居然张口就要求她做妾!
果然,追求她的不是渣男就是变态!
“有病!”
她怒从心起,利落地给了尉迟一耳光,气冲冲地快步离开。
尉迟北辰摸了摸脸颊上的五个红指印。
啧,宝衣妹妹不愿做妾,竟然想做他的正室夫人。
真是太不知足了!
他正要去追南宝衣,目光忽然落在远处。
濛山书院依旧灯火通明。
他眼底掠过一丝上位者的睥睨,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才转身去寻南宝衣。
……
终于到了中秋那天。
南宝衣站在房中,对着铜镜细看。
镜中少女穿一袭雪白精致的道袍,宽袖轻纱,干净轻盈,发髻上戴一顶白玉小冠,额角垂落几缕碎发,衬得小脸白嫩清隽。
她刻意描画出入鬓墨眉,更显风流蕴藉,雌雄难辨。
南宝珠坐在窗畔,抱着一只白鹤梳毛。
她抬眼,看了看自家小堂妹的装扮,又看了看满屋挂着的水墨画,画上郎君年轻英俊,或嗔或笑,全都是萧弈。
这些画,是娇娇这几天空闲时画的。
她心疼娇娇,叮嘱道:“也别光顾着帮季蓁蓁论辩,若有合适的郎君,娇娇也可以找机会为自己打算谋划。别总惦记着萧弈。”
南宝衣整理好腰带,抬头,朝她温和一笑:“我记下了。”
南宝珠脸红。
怨不得季蓁蓁喜爱娇娇,娇娇这样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了,她这个日夜相对的堂姐都受不了!
……
南宝衣来到濛山书院。
今日书院贵客众多,全是来求娶季蓁蓁的。
她进去之后,因为容貌过于好看,立刻成为焦点,众人以为她也是来提亲的。
有嫉妒的世家郎君,忍不住出言嘲讽:“大雍名门世家众多,我从未见过你。你是哪家的人?可有名帖?濛山书院今日招婿,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参加的!”
南宝衣没搭理他们。
她四顾,没看见季蓁蓁。
也是,这大厅里坐着的都是郎君,她一个姑娘家,怎方便独自出来抛头露面。
“喂,问你话呢!”
那些被抢了风头的郎君,纷纷质问。
南宝衣仍旧不搭理他们。
不仅不搭理,还找了个席位从容落座。
有身穿道袍的世家郎君,一甩麈尾,阴阳怪气道:“这年头,阿猫阿狗也敢学人穿道袍。鄙人不才,师从长春山人。当朝国师一品红,乃是鄙人的祖师爷。这位小郎君,不知师从何处,可敢报上名来?”
南宝衣闲散自在:“以万物为师。”
厅堂里,缄默了一瞬。
虽然这句话和“没有师父、野鸡流派”是一个意思,但听起来莫名的有格调、莫名的高深莫测是怎么回事?
厅堂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道袍纱冠的年轻男人,眉间一点朱砂痣,把玩着牧笛,正慢悠悠跨进门槛。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国师!”
一品红示意免礼:“今日论辩,季山长请本座前来主持做媒,大喜日子,诸位不必多礼。”
那名身穿道袍的世家郎君,趁机告状:“祖师爷,这位小郎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自称以万物为师,实在有辱咱们道门规矩。恳请祖师爷将他逐出书院,以免玷污今日论辩。”
一品红望向南宝衣。
小师妹穿着道袍,风流高洁,如山中仙子。
就是这小东西,分走了师父的宠爱。
也是这小东西,毁掉了他徒儿的帝王命。
眼底掠过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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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二哥哥,是来参加招婿的吗?
一品红用牧笛敲了敲掌心。
正要借机把南宝衣撵出去,南宝衣突然站起身。
她拱手,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她仰起小脸,脆声:“初入书院,只觉在场郎君无一能够入眼,心里十分失望。刚刚国师大人到来,我怕您和他们一样,都是俗人,因此没有急着行礼。
“可是我仔细观察过后,发现您器宇不凡、清逸出尘,与他们都不一样,因此特意给国师大人作揖行礼。非是为了您的权势和地位,而是为了您的容貌和风度。”
满场缄默。
见过拍马屁的,没见过这么会拍马屁的!
这小郎君,嘴巴是蜜糖做的吗?!
一品红站那儿,拿牧笛轻轻叩击掌心。
心里面,那若有似无的微妙欢喜,是怎么回事?
他瞟了眼南宝衣。
小姑娘的丹凤眼亮晶晶的,透着满满的尊敬和孺慕。
原来他的小师妹,如此崇敬他。
一品红心里莫名满足。
他轻咳一声,淡淡道:“我观你面相,应当是锦官城人氏,师从岷江道观的老道士,对不对?”
南宝衣惊讶:“国师大人,你好厉害呀!”
她带着惊讶称赞别人时,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心实意毫不做作,被她用亮晶晶的眼神注视,令人满足感炸裂。
一品红表示很受用。
他的笑容越发高深莫测:“本座,同样师从岷江道观的老道士。按照排辈来看,你该是本座的同门。”
南宝衣挑眉。
她竟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关系。
说起来,当年老道士要二哥哥唤她小师姑,细细推算,这个看起来很像妖道很不着调的国师,应当就是二哥哥的师父了。
虽然不知这人是好是坏,但他毕竟是国师。
这些世家郎君对他如此尊敬,想来地位不凡。
拉拢关系,多一个靠山,也是不错的。
南宝衣立刻露出单纯而惊喜的笑容:“师兄!”
喊完,她连忙害羞地别过小脸。
她看似很不自在又很害羞,时不时偷偷看一眼一品红,满眼都是惊艳,小声道:“不知道这般称呼国师大人,是否妥当……只是国师大人实在太过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我看着心生欢喜,因此忍不住想与国师大人更加亲近些……”
操!
这样的话,谁能受得住!
一品红的杀心都快没了!
这样娇娇软软的小师妹,可不比他那个叛逆徒儿强?
杀什么杀啊,还是先留一段时间吧。
一品红保持着国师的端庄疏离,微笑道:“你愿意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
南宝衣眼如弯月:“师兄!”
一品红笑意更深。
被这样称呼,真的好受用……
在场众人,神色诡异。
那个告状的世家郎君,麈尾都拿不住了,连忙赔起笑脸:“不知是祖师爷的同门师弟,刚刚是在下放肆了。”
南宝衣微笑。
她想跟当朝国师搞好关系,因此特意拣了一品红身边的席位坐,大方道:“我不在意的。毕竟,世人皆都愚昧,像我师兄这样超凡脱俗、七窍玲珑、惊艳绝伦的人,世间仅此一位。”
明明是很夸张的话,可她说出口时,语气是那么的笃定、那么的认真,仿佛丝毫没有夸张的水分。
一品红心里那个熨帖。
萧弈踏进厅堂门槛时,正巧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他抬眸望去。
南宝衣穿着雪白道袍,乖巧地跪坐在一品红身边。
她仰头看着一品红,丹凤眼里,藏满了欢喜和钦慕。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和一品红,几时熟识的?
张口闭口都是“师兄”,定然是看见一品红位高权重,想抱他大腿,可她知道一品红是怎样心狠手辣的人吗?
萧弈面色阴寒。
他勉强压住不悦和嫉妒,黑着脸在他们对面落座。
南宝衣正在赞美一品红的道袍很有格调。
余光,却注意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缓缓望去。
坐在对面的年轻郎君,眉骨很高,容貌英隽深艳,神情冷峻凉薄,是她熟悉的人。
二哥哥。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今日,是濛山书院招婿的日子。
二哥哥他……
是来参加招婿的吗?
南宝衣笼在宽袖里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虽然嘴上说着与他从今往后再不相关,可是这才过去多少天,在她仍旧爱着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忙着寻找新的雍王妃……
南宝衣心脏揪着疼。
她的视线,带着最后一抹期盼,落在萧弈的腕间。
从前,二哥哥会在腕间佩戴她的发带,发带上串着一枚压胜钱,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可是现在,发带没了,压胜钱也没了。
只余下一个冷冰冰的金钏,就像他冷冰冰的表情。
南宝衣眼里那抹期盼亮光,悄然消失不见。
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就在这时,侍女们鱼贯而入。
她们在每个人的席案上摆放了瓜果茶酒,又在厅中设了镂刻山水的八幅屏风,恭敬地请出季蓁蓁。
季白寒暄了几句话,抚须而笑:“小女臻臻,是个有气性的,本身也有几分才华,因此只愿嫁给学识渊博之人。今日特意设清谈雅集,诸位谁能辩倒她和她的朋友井莲小道长,谁便是我濛山书院的东床快婿!”
萧弈瞥一眼对面。
南娇娇,竟是来给季蓁蓁当帮手的,她懂论辩吗?
季白又问道:“谁先上场?”
南宝衣望向萧弈。
对方并没有急着上场,只是淡然饮茶。
想来,他是想当压轴的人。
“我来!”
厅堂里突然响起呼应声。
那个给她下马威的世家郎君,甩了甩麈尾:“在下曲州唐骁,师从长春山人,精于玄学论辩,想向季小娘子讨教一二!”
他看起来很有信心的样子。
屏风后,季蓁蓁翻了个白眼。
她很冷漠:“想与我论辩,得先辩倒井莲道长。”
萧弈饮了一口茶,饶有兴味地观赏起南娇娇的表演。
南宝衣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被轻视了。
她暗暗恼怒,冷漠道:“唐郎,请出题。”
唐骁脸红:“我排行老二,你唤我唐二郎就好。”
因为唐郎,听起来好像螳螂。
“好的,唐郎。请出题。”
唐骁:“……”
有点气。
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