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你炸南宝衣啊,你炸我干什么
他好喜欢南姑娘。
一年三百六十日,母妃逼着他读书习字,却从没有告诉他,冬至是团圆的节日,更不曾在冬至时,陪他吃一碗热乎乎的饺子。
母妃只会毁掉他的心血,可是南姑娘不仅称赞他制作的戏服是传世国宝,还夸赞他的戏腔珠圆玉润,在青衣中自成流派。
他也好喜欢皇兄。
他自幼就听母妃和宫女们讥讽,讥讽皇兄是如何的低贱卑微,可他却觉得,一个男人能够忍受那么大的屈辱,并且踩着屈辱,一步一步成为南越权臣,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白宪之不悦道:“摄儿胆子小,哪敢真的点燃炸药?随他一边儿玩去,当务之急,是解决顾崇山和萧弈。”
“也是。”白贵妃笑了笑,“摄儿,世上最了解儿子的,只有母亲。本宫知道你不敢引爆炸药,你就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赶紧回去读书吧。”
顾慑脸色苍白,清瘦的身体微微颤抖。
读书……
又是读书!
母妃从来只考虑她喜欢什么,她想要她的孩子成为怎样的人,却从没有考虑过他喜欢什么,他想成为怎样的人。
他不想要皇位,也心知肚明,他根本不适合当皇帝。
更何况……
少年眼眶湿润泛红:“太子之位也好,皇位也罢,那根本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知道的,我知道我不是父皇的孩子……母妃和丞相在宫中苟且时,我不小心地撞见过,我听见了你们的秘密……”
白贵妃和白宪之同时愣住。
两行清泪,顺着少年白嫩的脸颊滚落。
他抬袖拭泪,哽咽:“母妃生我,却未曾好好养过我。这些年来,母妃不疼我,是中宫娘娘疼我。
“她怜惜我被母妃逼迫,一天读八个时辰的书,她怜惜我是笼中雀,她给我吃糕点,给我讲故事,给我母妃不曾给的温柔……
“中宫娘娘是世上最好最好的母后,她不因为母妃作恶而迁怒于我,所以她不可能逼迫母妃帮她争宠,更不可能派人诛杀舅舅……”
少年抬起颤抖的手指,战战兢兢地指向白宪之:“杀了舅舅的人,是他,是他……”
白宪之急了:“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顾慑哭得厉害:“我听见了的,在南越国宴之后,你喝醉了酒,我听见你自己说出了口……”
白贵妃震惊:“宪,宪之哥哥?”
白宪之沉默。
良久,他似乎不想再演下去,厌恶地推开了白贵妃。
他坦坦荡荡:“是我又如何?我出身寒门,想官至一品,太难了。好在我聪明绝顶、运筹帷幄,二十多年来,我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从戏班子的少东家,一步步成为北魏权臣。我还将推翻北皇的统治,成为新的北皇。梨儿,被我利用,是你的荣幸。”
白贵妃面如金纸。
死都想不到,二十多年来被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竟然就是当年害死她弟弟的凶手!
甚至,甚至还亲手把她送到别的男人的床上!
白贵妃捂住胸口,死死盯着白宪之,终于忍不住咯出一口血,狼狈地跌倒在地。
她捂着满手的血,却没有人关心她。
她仓皇四顾,突然发现自己活了这么久,身边竟无知心人。
曾对她好的皇后娘娘,被她视如仇寇,亲手勒死。
她甚至,还让皇后娘娘的两个儿子,远走千里成为寄人篱下的质子,一个成了太监,一个成了怪物。
她的亲女儿顾了了,被她漠视十六年,故意养成了一个废物。
她的亲儿子顾慑,视她如陌生人,逢年过节宁愿去皇后娘娘那里,也不愿意亲近她……
白贵妃喘息得厉害,仿佛下一瞬就会背过气去。
她身躯颤抖,又咯出一口血。
白宪之撩袍,在圈椅上落座,不再刻意收敛气息,尽情展现着自己霸气外漏的一面,爽朗大笑着朝顾慑伸出手:“摄儿,到爹爹这里来。等解决了顾家兄弟,你就是北魏唯一的继承人。”
顾慑摇着头,泪流满面。
白宪之不耐烦地理了理袖口,瞥了眼萧弈等人,吩咐道:“动手。”
弓箭手准备。
侍卫立刻就要点燃南宝衣和南胭身边的炸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顾慑掏出火折子,先一步点燃了引线。
炸药爆炸时的轰隆声,震耳欲聋。
火光四溅,皮肉翻飞。
“不——!”
白贵妃不敢置信,吼得撕心裂肺。
南宝衣同样怔住:“顾慑……”
少年在火光中,炸得血肉模糊。
他往后仰倒,长发在寒风中翻卷飞扬,纯净漂亮的桃花眼,放松地凝视天空。
没有脸面活着呀……
爹娘做出那等不忠不义之事,还妄图利用他,当做窃国的棋子。
他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他知道何为礼义廉耻,他替他们感到害臊,感到羞愧。
他对不起中宫娘娘,对不起皇兄。
他已经……
没有脸面活着了呀。
少年重重倒在了积雪的枯草之上。
白宪之脸色阴郁,随即又释怀:“罢了,本相儿女众多,不缺他一个。他死了,本相就亲自称帝。将来史书上,会称赞本相是一代枭雄吧?”
他畅想的功夫,顾崇山和萧弈已经开始行动。
两人借着顾慑争取来的那一点时间,天枢和西厂的高手重新拿起武器,顾崇山更是率先袭向白宪之。
长刀,架在了白宪之的脖颈之上。
那阴柔俊美的九千岁,站在他身后,嗓音凉薄好听,说出的话却无比残酷:“很遗憾,北魏的国史上,将永远不会出现你的名字。善名也好,恶名也罢,今生后世,都不会有人记得你。”
白宪之从容不迫:“就不怕我炸了你的心上人吗?!”
说完,立刻打了个点燃炸药的手势。
可惜,南宝衣早已被萧弈解开绳索,抱在了怀里。
那名手持火把的北魏小侍卫,战战兢兢满脸迷茫,又不敢忤逆白宪之点炸药的命令,最后灵机一动,干脆点燃了南胭身边的炸药。
南胭:“……?!”
少女面容极度扭曲,拼命扭动身躯挣扎,狼狈地尖声大喊:“你炸她啊,你炸我干什么!”
看见有人给二哥哥和九千岁取了个形容词:狗狗祟祟
祟字像“崇”,莫名贴切的形容词哈哈
抽十个小红包
第241章 二哥哥是在吃醋吗
南胭快要气死了。
每次碰到南宝衣,准没好事!
她眼睁睁看着引线燃烧,又看了眼被萧弈抱走的南宝衣,一颗心逐渐坠入谷底。
就在炸药即将引爆的刹那,她终于不甘心地闭上眼。
就在此时,一道狰狞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现。
他如同野兽般厉声嘶吼,扯开捆住南胭的绳索,将少女紧紧护在怀里。
他抱住她的动作是那么在意,那么珍惜,那么充满保护欲,仿佛要将少女嵌入他的骨血之中。
“轰隆”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那一堆炸药,终于爆炸!
南宝衣被萧弈抱上骏马,马蹄轻盈踏过溪水。
她回眸。
大树折断,火光四起,尘埃弥漫。
当烟尘散去时,怪物顾余,宛如雕塑般静静蹲在地上,衣物被烧得破旧翻卷,整个手臂、后背、大腿的皮肉完全翻开,散发出浓烈焦味儿。
南胭呆呆蜷缩在他怀里。
除了那张白嫩脸蛋上沾了些脏污,几乎可以算是毫发无损。
南胭颤巍巍抬手,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确保没有毁容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确认自己完好无损,她才仰头望向顾余。
男人的面庞沾满血渍,明明生了一副丑陋狰狞的面容,却偏偏有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眸,一眼望去,仿佛能够映照出世间的所有邪恶,像是稚童的双眼。
他抬起蒲扇似的大掌,小心翼翼地替她拈去发髻上的枯叶。
他稚声道:“胭儿无事,我好欢喜……”
南胭沉默。
她看了眼他满身的炸伤,忽然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颈。
她埋首于男人的颈窝,泪水悄然滚落,打湿了他的衣襟。
顾余呆呆的,慢吞吞捧起她的小脸:“胭儿不哭……胭儿哭了,我就不欢喜了……”
他的手掌那么大那么粗糙,托着南胭细嫩的小脸,连指尖都不敢乱动,仿佛他托着的是易碎的珠玉。
“蠢货!”
南胭低低骂了一句,却哭得更凶。
林场里,杀戮还在继续。
北魏的动向,显然早已被顾崇山和萧弈预料到。
这两人深谙名正言顺的重要性,所以他们起初只是软禁北魏使团,并没有对他们大开杀戒。
等白贵妃和白宪之被南景煽动,调动四千侍卫设下圈套时,却不知正中他们下怀,天枢和西厂几乎倾巢而出,以自卫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剿杀起北魏侍卫团。
漫山遍野,都是惨烈厮杀。
南宝衣不忍再看,让萧弈带她去顾慑身边。
少年仍旧躺在积满白雪的枯草上,漂亮漆黑的桃花眼静静看着天空,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乌云密布的阴沉天空,随着寒风渐起,伶仃细雪逐渐飘落,温柔地落在他的瞳中,仿佛上苍也在为他难过。
白贵妃跪倒在地,哭声撕心裂肺,极尽悲哀绝望。
她捧着顾慑苍白而渐渐失去温度的手,哽咽地问南宝衣:“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对不对?”
虽然她这么问,并且看起来很愧疚的样子,但她仍旧期望能从南宝衣这里听到一点安慰。
安慰她,其实她也不算很坏,其实她也只是被人利用蒙蔽,其实她也只是望子成龙心切,摄儿的死,其实不能怪她……
让她能够,少一点负罪感。
然而南宝衣真诚道:“对,你确实不是一个好母亲。”
白贵妃噎住。
她泪流满面,歇斯底里:“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摄儿!他为什么就不理解我呢,为什么就不肯乖乖听我的话呢?!”
南宝衣厌极了这个女人。
正巧顾崇山那边的厮杀已近尾声,他提着滴血的刀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吩咐两个小太监挟制住挣扎尖叫的白贵妃,朝萧弈和南宝衣略一颔首,带着白贵妃和白宪之返回营地。
南宝衣知道,他是要狠狠折磨这两个凶手了。
她翻身下马,在顾慑的尸首旁单膝蹲下,为他阖上双眼。
她吩咐道:“十苦,你走一趟营地,把我包袱里那件戏服宫裙拿来,还有胭脂水粉,也一并拿来。”
十苦望了眼萧弈,见他没意见,于是立刻照办。
那套戏服是顾慑亲手绣制,天下难得,已经被南家的绣娘勉强补好。
南宝衣亲自为他换上,又仔细为他描绘了淡淡的青衣妆容,少年唇红齿白,容貌清丽绝伦,华贵的戏服铺展开,更添雍容风雅。
北国的小太子,爱戏成痴。
这般入殓,大约会开心吧?
南宝衣又仔细为他梳理及腰长的青丝,他的青丝比女儿家的更加乌黑光洁,如同丝绸般披散在身侧,更显容颜美艳,仿佛只是暂时睡去。
南宝衣见枯草旁生长着一株低矮瘦弱的梅花,嶙峋的枝头上开了些微两朵,于是摘下梅花,小心翼翼地别在顾慑的鬓角。
打理好一切,她才吩咐十苦,将人好好安葬。
远处山头。
宋柔和南景并肩而立。
南景很遗憾:“北魏的人,太弱了,四千精锐,竟然弄不死萧弈和顾崇山……这次计划失败,可该如何是好?”
“无妨,我留有后手。”宋柔漫不经心地扶了扶发簪,“除了白贵妃和白宪之,咱们还有另外两个盟友。”
南景诧异:“愿闻其详。”
宋柔笑而不语,转身离开了山坡。
……
林场。
安葬了顾余,萧弈把南宝衣抱上骏马,握着缰绳,慢悠悠往营地方向走。
南宝衣见他久不言语,好奇地仰头看他,试探道:“二哥哥是在吃醋吗?”
“本王何等大度,怎么会吃醋?”萧弈平视前方,漫不经心。
南宝衣狐疑。
都自称“本王”了,还不吃醋吗?
又走了一段路。
萧弈老实道:“只是有一点点醋。”
南宝衣忍不住笑了。
萧弈勾了勾唇,低头亲了一口她的脸蛋:“吃醋的时候,却也觉得娇娇很了不起。明明只是个娇养的深闺姑娘,却懂得尊重三教九流的歌舞、曲艺,也懂得尊重别人的想法。甚至纡尊降贵,亲自为顾慑入殓。我的小王妃,很厉害。”
南宝衣的丹凤眼,晶亮如星辰。
因为萧弈,从没有这么长篇大论地夸奖过谁。
她心里像是吃了蜜一般甜,又认真问道:“二哥哥曾说我比不过长安城的顶级世家贵女,现在在二哥哥心里,我可比得上些?”
第241章 南宝衣哪里好意思看
“是她们比不上你。”
萧弈正色。
他在锦官城长大,本就没有被灌输太多门第观念。
他接触到的,大都是锦官城的中下层人,甚至他幼时也曾在市井中摸爬滚打过,所以并不认为寒门子弟就比士族子弟更加低贱。
而南娇娇的思想里,也隐隐有着“平等”的观念,这一点是长安城的贵女们所没有的,他特别喜欢。
南宝衣得到了认可,顾慑离世所带给她的忧愁,渐渐没有那么浓烈了。
她从囊袋里抱出那只小白狐狸。
小家伙毛茸茸胖乎乎,还有一条格外蓬松的大尾巴。
明明只比她巴掌大一点点,但那双黑金色的狐狸眼,看人时偏偏流露出很高傲妩媚的模样,仿佛无论南宝衣是贫穷还是富贵,它都很看不起她。
然而即使被看不起,南宝衣还是心甘情愿地喜欢它。
她抱着狐狸崽子,欣喜道:“从前在锦官城,咱们全家人去西岭雪山办喜酒,我想养几只食铁兽,二哥哥不许。怎么现在却允许我养狐狸崽子?”
萧弈想起从前的事,薄唇噙起弧度:“那个时候,怕食铁兽弄坏我种在府里的花,自然不许你养。可是现在对我来说,其他的花都不重要,只要伺候好最娇贵的那一株就好。她喜欢,便可以养。”
南宝衣听得面红耳赤。
这厮的情话随手拈来,真叫她害臊。
回到寝屋,已是黄昏。
用了晚膳,南宝衣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她穿着寝衣,抱着洗干净的狐狸崽子坐到榻上,认真地给它梳毛,小家伙盘着大尾巴,惬意地卧在萧弈的枕头上。
萧弈从屏风外面进来,脸都黑了。
他拎起狐狸崽子,嫌弃地丢到角落:“别叫它碰我枕头。”
那狐狸崽子贼精贼精的,窜上床,先对着萧弈一阵张牙舞爪、又咬又挠,才熟稔地躲到南宝衣身边,仿佛知道她会保护自己似的。
南宝衣轻抚它的毛发,温声道:“它很干净的,不会弄脏你的枕头,它连爪子都清理干净了,不信你摸摸它。它暖和和的,我今晚要和它一起睡。”
萧弈才不想摸。
听见南娇娇要和它一起睡,更是不悦。
他盯着狐狸崽子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拎起它的后颈。
掰开它的狐狸后腿看了半晌,萧弈的脸色更黑了。
这死狐狸,竟然是公的!
他失策了!
他沉默半晌,正色道:“扔了吧,明天我重新给你抓一只。”
“为什么?它多好看呀!”
南宝衣急忙抱住爱宠。
从小到大,她没怎么养过宠物。
幼时她养过一只小兔,刚养没几天被珠珠看见,然后就被捉去红烧了,她哭了好久,后来再也没养过宠物。
萧弈回答不上来为什么。
总不好说,他跟一只公狐狸争风吃醋吧?
见南宝衣袒护的厉害,他状似让步道:“娇娇不愿意,那就继续养着。”
说完,宛如宣告占有权般,执起她的一只细白小手,故意当着那公狐狸的面,低头细细亲吻她的指尖。
他的动作是那么的娴熟。
南宝衣原本搂着狐狸崽子,被男人扣住后脑,被迫仰起头迎合他,他的吻情真意切、绵绵细细,挑起了她所有的情意,她渐渐浑身悸动,丢下狐狸崽子,忘情地抬手挽住他的脖颈。
萧弈揽住她的腰肢,带着她往榻上倒去。
男人眯着眼。
内勾外翘的丹凤眼,有恃无恐地瞥一眼角落的小狐狸崽子。
薄唇微不可察地弯起,似含着几分春情,他随手扯开衣襟盘扣,露出性感的锁骨,以及健硕漂亮的腹肌。
他咬着南宝衣的耳朵,勾引她去看:“哥哥的锁骨和腹肌,是不是比狐狸好看?”
南宝衣哪里好意思看。
她别看小脸,细细喘息,小声争辩道:“那怎么能一样,它毛茸茸的——”
萧弈挑眉。
他喉结滚动,在少女唇角边低语了一句。
南宝衣白嫩的小脸,瞬间绯红如血。
萧弈只是笑,随手放下了帐幔。
帐角挂着一只金铃。
随着床榻轻颤,小金铃发出经久不绝的铃音,与娇软轻呼、融融水声合奏成数九寒冬的夜曲。
这夜,少女羞耻难耐。
因为权臣大人说,他也有毛茸茸的东西……
次日。
南宝衣醒来时浑身酸胀,一边捏腿,一边暗暗嗔怪萧弈不知节制,起初她还能得些乐趣,然而这厮太强悍,到后来她只能反复抽噎求饶,才勉强被他放过。
她梳妆打扮妥当,踏出屏风,却没见她的狐狸崽子。
她在圆桌旁坐了,好奇张望:“狐狸崽子呢?”
萧弈给她盛了一碗燕窝粥,淡淡道:“清晨时,它的娘亲母狐狸找了来,竟然学人后腿站立,含泪对我们的帐篷作揖,大概是恳求我们归还它的孩子。我一贯心善,见它舐犊情深,不忍让它们母子分离,因此放走了它。娇娇能理解我,是不是?”
侍候在侧的尝心,悄悄翻了个白眼。
什么母狐狸找了来,什么后腿站立含泪作揖,什么一贯心善,分明就是主子嫉妒那只小狐狸,于是清晨的时候策马进了一趟山林,把小狐狸又扔回了它的狐狸窝。
南宝衣默默吃了一口燕窝粥。
她已经过了相信志怪小说的年纪,她才不信狐狸会学人作揖。
定然是二哥哥嫌弃狐狸崽子,所以暗搓搓把它扔回了山林。
他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她是他最娇贵的一株花,她想养什么都可以,结果今天就变了卦……
狗男人!
南宝衣闷头吃完燕窝粥,不高兴地出门散步。
楚怀修和大部分朝臣,已经乘坐马车返回盛京,营地里只剩下喜欢游山玩水的年轻公子哥儿和世家小姐。
南宝衣抱着小手炉,站在一处营帐外赏雪,瞧见对面的大帐的毡帘忽然被挑开,走出几个小太监。
他们抬着两具尸体。
一个是白贵妃,一个是白宪之,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衣不蔽体,仿佛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四肢以诡异的姿势扭曲,尤其是白宪之作为男人的尊严的那处地方,血肉模糊,看一眼便觉得痛。
“别看了。”
对面突然传来低哑的声音。
南宝衣从那两具尸体上收回视线,瞧见顾崇山在对面大帐前负手而立,容貌阴柔俊美,藏蓝色烟波纹的官袍格外整洁干净。
隔着簌簌细雪,南宝衣问道:“你要回北魏了吗?”
今天手疼,少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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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再见,顾崇山
营地的草地上,积着薄薄一层雪。
顾崇山从容道:“过两日,就会返回北魏。”
南宝衣怔了怔:“这么快?”
顾崇山见她脚边有融化的雪水,估计她在冷风里站了有小半刻钟,于是示意小太监重新拿了热手炉给她换上,再去寻一双干净的绣鞋。
小太监很快送来热乎乎的珐琅彩描金小手炉,南宝衣捧在掌心细看,顾崇山准备的很细致,手炉外面还有毛绒彩绣套子。
他在深宫待了多年,本就擅长察言观色伺候人。
南宝衣抬头,眉眼弯弯:“细致还是九千岁细致……等你返回北魏,若有心仪的姑娘,也可以这般温柔地对待她。可别再像上回对待我那样,弄出一堆闺房玩意儿,会吓到对方的。”
顾崇山扯了扯唇:“再也不会了。”
以前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心爱的姑娘。
曾经用那些玩意儿伺候大宫女和姜贵妃,她们很喜欢,所以他以为南娇娇也会喜欢,却不知道,原来那是对她的冒犯。
再也不会使用那些东西,对待任何女子。
再也不会,爱上任何女子。
顾崇山凝着南宝衣。
她穿玉白袄裙,搭配玄黑色织金马面,俏生生立在雪地里,像是上苍亲手描摹的水墨仕女图,精致,风雅,高贵,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他想起前世,这小丫头刚被他捡到身边时,总是哭哭啼啼。
一有机会,就揽镜自照,期望脸上的疤痕能变小一些。
照完,发现依旧丑陋,于是就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照镜子会哭,没有漂亮宫裙穿会哭,活儿做不完会哭,被人欺负会哭,看见世家贵女们嬉笑打闹时也会哭。
令他烦不胜烦。
他耐着性子,教她被人欺负时如何打回去,教她可以自保的射艺和马术,然而这小姑娘着实娇气,拉不开弓弦时会哭,被马儿掀下马背时会哭,成日哭哭哭,像是个哭包。
现在,她被萧弈娶回家娇养着,终于不哭了。
南家的小丫头,终于长大了。
而他,也终于要带着弟弟回家。
小太监拿来了崭新的鞋袜和木屐。
顾崇山行至南宝衣跟前,单膝跪地,小心翼翼捧起她的一只脚,拿干净的白手帕抱住指尖,仔细替她褪去被雪水打湿的绣鞋和罗袜。
南宝衣扶着营帐,低头看他。
来自北魏的皇太子,这些年大约做惯了伺候人的差事,只是换鞋袜而已,动作却比旁人更加细致温柔,指尖始终包覆着白手帕,丝毫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
换好鞋袜,他又为少女绑上高齿木屐。
如此一来,在雪地行走,就不怕弄湿了鞋袜。
他指尖凝白如玉,翻飞间细致地为她系好木屐系带。
他低着头,唇畔浮现出罕见的温柔:“如果萧弈将来欺负你,就写信去北魏,我给你撑腰。他是南越王爷也好,是大雍皇子也罢,这世上,独独我不会怕他。”
南宝衣沉默良久,婉拒:“不劳九千岁费心。“
顾崇山站起身,盯着少女的双眼:“这是我的承诺,也是你的退路。喜欢萧弈,就尽情地去喜欢。厌恶大雍皇后,就放心大胆地与她去斗。若能功成,我祝你一世荣光千秋锦绣。若是事败,北魏,永远是你的退路。”
南宝衣不愿也不能接受他的情意。
她垂下眼帘,踏进了雪幕里。
顾崇山始终凝着她的背影。
大雪越来越盛,天地白茫茫的,仿佛要隔绝他的视线。
些许雪花飘落在他的眉梢眼尾,逐渐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小太监满脸惆怅:“如果当年没有白贵妃从中作梗,殿下仍旧是尊荣的北魏皇太子,又哪里比不上萧弈?殿下未必争不过萧弈,未必不能抱得美人归……”
顾崇山释怀一笑。
人生百年,哪有什么如果。
他和萧弈唯一的一次“如果”,给了南家丫头。
她能活过来,能活得尊严、体面、开心,他就已经很是欢喜。
他望向落雪的苍穹,神态平静:“佛家有言,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愿代她受此八苦,减去贪心,敛去欲念,勿生恨,勿生怨,余生,愿为她求福于北魏天山之巅。”
黑檀珠串的丝线,悄然断裂。
无数细小的珠子滚落进雪地里。
顾崇山转身,踏进了风雪之中。
南宝衣捧着小手炉。
她于风雪中回眸,那个男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她见过他发狠时的模样,见过他温柔时的模样,见过他狼狈时的模样,也见过他孤独时的模样。
指尖无意识地描摹手炉雕花纹。
她忽然朝着顾崇山的背影,郑重地福了一礼,呢喃:“愿九千岁,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
大雪渐盛,覆盖了顾崇山的脚印。
恰似千山暮雪,不记来时之路。
返回大帐时,南宝衣看见不远处十分热闹。
贵族的姑娘们对着一个方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间忍不住响起阵阵讥讽哄笑。
南宝衣望去。
南胭妆点精致地走在雪地里,大约是出来赏雪的。
顾余小心翼翼地撑着纸伞走在她身后,很努力地为她遮挡雪花,只是他的身躯那么庞大,容貌又格外丑陋,搭配一把小小的纸伞,看起来又别扭又滑稽。
南宝衣想起上回连累顾余被炸的浑身是伤,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慰问一番,却见顾余的纸伞边缘不小心戳到南胭的发髻上,将少女精心梳理的云髻弄得一团乱。
四面八方都是窃笑。
南胭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似水。
她猛然转身,忍着怒意道:“别跟着我!”
顾余懵懂。
南胭胸脯剧烈起伏,指着营帐方向:“回去!”
见顾余一动不动,她咬牙切齿,夺过他手里的纸伞,掷在地上狠狠踩烂:“我叫你回去!”
顾余满脸害怕,惊恐地跑走了。
南胭转向周围的姑娘们,凶狠怒骂:“看什么看?都无事可做吗?!”
女孩儿们吓了一跳,连忙结伴离开。
南宝衣走过来,俯身捡起那把纸伞。
她把玩着纸伞,提醒道:“你总说没人爱你,可是顾余昨日拿命救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恩人的?你这样,没人再敢爱你。”
第241章 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懂什么?”南胭不忿,“我感激他救了我,我甚至亲手为他做了甜糕当做报答。可是,他不该在人前跟着我。他跟着我,我就会沦为别人眼里的笑话,而我生平,最厌恶别人笑话我。”
南宝衣把纸伞还给她。
南胭没接,只是抬手整理云髻。
南宝衣细细打量她。
少女身姿高挑纤弱,满头金钗,遍体绫罗,眼神很精明,比在锦官城时更加美貌高贵,她再也不是锦官城里,那个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
她又望向不远处。
顾余躲在梧桐树下,正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张望。
她朝顾余招招手。
少年胆怯,蹑手蹑脚地小跑而来。
他轻轻拽住南胭的衣袖,眼眸清澈乌黑,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南宝衣道:“接受他,或者拒绝他,南胭,你总要给他一个答案的。再过三五天,顾崇山就会带他返回北魏,你是走是留,总要告诉他才好。”
南胭瞥向顾余。
他的身躯太过庞大,肩膀那里的袍裾走线都被撑开了。
她从荷包里取出针线,不许他乱动,认真地给他缝补袍裾破损。
她睫毛低垂,遮掩了瞳珠里的情绪:“南宝衣,你我争斗数年,我坦坦荡荡地告诉你一句,我喜欢顾余,又何妨?
“只是喜欢归喜欢,成亲,却是一辈子的事。我昨夜一宿没睡,已经想明白,顾余,非我良配。与他在一起,我将承受永无止境的讥讽与轻贱,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你明白吗?”
南宝衣哂笑:“明白啊。”
说什么成亲是一辈子的事,说的好像南胭是什么检点矜持的大姑娘似的。
当年给先帝做妾,她不也屁颠屁颠儿地就去了嘛,说到底还不就是嫌弃顾余丑陋蠢笨。
如果让顾余顶着顾崇山的容貌,南胭肯定直接扑上去了。
倒是可怜了顾余的情意。
此刻,顾余如同石头般呆在雪地里,任由南胭在他肩膀上穿针走线。
他抬起眼眸,怔怔地看着南胭。
虽然他智力受损,却也多少听得出南胭话里的意思。
他用力地拽住少女的衣袖:“胭儿……”
“别乱动。”
南胭重重拍了下他的手。
“胭儿,胭儿!”
顾余忽然不管不顾地大叫,绣花针扎进皮肤,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睛里蓄满泪水,在雪地里不停叫唤着南胭的名字。
南胭心头滋味儿复杂,拔出绣花针,不耐地背转过身。
不想看见顾余的眼睛。
只要不看见他的眼睛,她仍旧可以铁石心肠,仍旧可以无所顾忌地追求荣华富贵,追求别人的艳羡和妒忌。
她本就该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她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睛,大步朝帐篷走去。
顾余眼巴巴地去追她。
“胭儿……”
他软软地唤着,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试图去捧南胭的小手。
南胭拍开他的手。
她红着眼睛:“不许再跟着我!如果你乖乖呆在这里别动,我或许会考虑与你一起,如果你依旧跟着我,我就再也不搭理你了!”
顾余懵懵的。
他委屈地松开南胭的手,果然没敢再动。
他蹲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南胭远去,用蒲扇大的巴掌捂住脸,突然就哭出了声。
他的哭声像是野兽哀嚎,格外催人泪下。
南宝衣把被南胭踩破的纸伞递还给他,提醒道:“她不会回来了,我送你去你兄长那里,好不好?”
顾余抱着伞,只是哭。
红透的眼睛,透过模糊泪水,始终凝着南胭远去的方向。
仿佛他只要他乖乖待在这里,南胭就真的会回来跟他好。
南宝衣说不动他,只得返回大帐,派余味去跟顾崇山打声招呼。
顾崇山不知去了何处,余味空跑了一趟。
南宝衣坐在帐中烤年糕吃,不时去挑开毡帘望一眼远处,顾余仍旧蹲在雪地里,巴巴地等待南胭回心转意,回来看他。
大雪落了满身,他轻轻颤抖,鼻尖冻得通红,睫毛甚至凝结上了霜花,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怪异的雪人。
情之所至,不过如此。
南宝衣看得起劲儿时,端坐在屏风前翻书的萧弈,终于不爽地合上书卷。
他盯着少女:“过来。”
南宝衣吃了一口烤年糕,回头戒备地盯了他半晌,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做什么呀……”
萧弈扣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到怀里。
他捏住小姑娘白嫩嫩的脸蛋:“只知道心疼别人,却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夫君。烤了三块年糕,我一块儿也没吃到。南宝衣,有你这样当王妃的吗?”
“你有什么可心疼的……”南宝衣记着他私自扔掉狐狸崽子的帐呢,嘀咕,“你是权臣,想要什么没有,也跟我计较……”
萧弈咬了一口她手里的烤年糕。
他淡淡道:“我会和顾崇山一起北上。”
南宝衣怔住。
“顾崇山此行北上,是为了将顾余扶上太子之位。然而北魏朝堂,未必肯如他所愿。我,是他的盟友。”萧弈眯着丹凤眼,英俊昳丽的面庞上不加掩饰地流露出野心,“我帮顾崇山稳固北魏朝堂,他帮我拿到南越边境二十万兵权。南娇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南宝衣当然知道。
南越百万雄兵,十万禁卫军保卫皇城,十万黑甲兵分布在盛京城附近拱卫王都,由陈宵雪的父亲陈副将军统领。
二十万大军,驻扎在大雍边境。
另外二十万,驻扎在北魏边境。
剩下的四十万大军,在蜀郡境内,由萧弈统帅。
如果萧弈拿到北魏边境的二十万兵权,那么他麾下将有六十万大军,他掌控了南越的绝对统治权,哪怕他想当皇帝,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南宝衣算是彻底弄明白,这对狗男人在搞什么把戏。
他们,想窃国!
她迟疑:“我也会去北魏吗?”
“你留在盛京。阿弱年幼,身边需要人照顾。而且你本就身娇体弱禁不起长途跋涉,再加上北魏那边危险重重随时都可能丧命,我不能拿你冒险。”
南宝衣垂下脑袋。
第241章 那时她还不曾爱萧弈入骨
她知道,萧弈说得都对。
北魏朝堂腥风血雨自不必说,二哥哥想得到兵权,可人家将领肯定不愿意拱手交出,到时候免不了短兵交接,沙场染血。
她不去,就不会拖后腿。
可少女心中,仍旧不可避免地蔓延开失落。
她低声道:“好好的,突然就说要去北魏。既然要去,你怎么不早点与我说……”
虽然是怨怪的语气,尾音却染上了哽咽。
她很舍不得萧弈,眼眶忍不住就红了。
萧弈吻了吻她的眉眼:“天枢会留下来保护娇娇,我此去,短则三五月,长则七八月,就像在锦官城时,我去征伐夜郎那般。那个时候,时间不也过得很快吗?”
南宝衣不高兴。
那时候,与现在又怎会一样。
那时她还不曾爱萧弈入骨,还不懂何为情深。
可是现在……
她烤年糕也不要了,扑在萧弈怀里呜呜咽咽地啼哭起来。
萧弈轻抚过她的长发,怜惜地低头亲吻她的发心:“姜岁寒医术了得,会作为军医随我北上。沈议潮仍旧留在玉楼春,娇娇外事不决,可以问他。内事不决,可以进宫问皇嫂。”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南宝衣不说话,只是趴在他怀里抽噎。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了片刻,便抬起挂满泪珠的小脸,认真道:“你去吧,靖王府和天枢,我都会打理好。”
她已不再是当年软弱无能的小姑娘了。
二哥哥志在江山,她哭哭啼啼算怎么回事,她总得站起来,当他背后的女人啊!
萧弈看着她明亮坚定的眼神,薄唇噙起淡淡的笑。
他就知道,南娇娇定然是最值得娶的姑娘。
晚间时分,顾崇山终于回到营地。
南宝衣站在大帐外面看热闹,顾崇山果然心狠,不顾顾余的吵闹挣扎,直接一手刀把人敲晕,吩咐手下抬进营帐。
南胭撑着伞,也在不远处看。
南宝衣望向她:“如果将来,顾崇山治好了顾余,他美貌聪慧,还是北魏皇太子,你会后悔吗?”
南胭默了片刻,道:“那个时候,顾余已不再是顾余。”
……
隆冬大雪,一场接着一场。
转眼已是除夕。
南宝衣梳妆精致,坐在西窗下把玩妆奁。
妆奁底层藏着一小包香药,是姜岁寒出征前留给她的,据说烧起来之后的一点点香雾,就能迷晕一头牛,他叮嘱她好好保存,没遇见事儿自然最好,万一遇见了,也是个保命的手段。
南宝衣又轻抚过千年寒冰凿成的匣子。
匣子里面是天山雪莲,虽然顾崇山嘴上为那日她同时赴四场宴会的事生气,但是北上之前,仍旧把雪莲送给了她。
她盯着雪莲,心里打着鼓。
二哥哥他们北上已有半月,也不知道有没有抵达北魏边境,可有遭遇到危险没有……
她托腮凝思之际,余味从外面进来,温声提醒:“再过一个时辰,除夕宫宴就要开始,王妃,您该进宫了。”
萧弈不在,南宝衣并不想进宫。
她收好天山雪莲和香药,听着院墙外面传来的若有似无的爆竹声,心中浮起落寞。
往年除夕,她都是陪伴在祖母身边,和珠珠一起守岁放焰火,全家人热热闹闹,别提多开心。
可是今岁,二哥哥不在,阿弱又被她送进宫陪伴皇嫂嫂,王府冷冷清清,连一顿团圆饭都没人陪她吃。
她想了想,忽然道:“把王府的年夜饭带上,咱们去找寒老板。”
乘坐马车穿过街市,正是华灯初上的时辰。
南宝衣卷起车帘,长街热闹,家家户户都在团圆,也有仍旧开张的酒肆茶馆,里面坐着许多高鼻深目、扎着小辫子的异族人,数九寒天赤着膀子喝烧酒,用外邦话大声喧哗嬉笑。
她好奇:“他们是谁?”
“是西蛮人。”余味回答,“是年底前陆续进城的,据说他们在西蛮国时,听说中原富饶,因此背井离乡来做生意。西蛮人打铁的手艺最好,所以他们在盛京城里开了许多铁匠铺子。”
南宝衣颔首,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的马车驶过长街。
楚怀南站在临街酒楼的窗后,居高临下,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他背后雅座,圆桌上堆积着美酒佳肴,几名膀大腰圆的西蛮人正互相劝酒,宋柔、程载惜、陈宵雪、南景、南胭等也赫然在座,俨然是要一起吃除夕团圆饭的意思。
程载惜轻摇团扇,低声讥笑:“殿下又看得痴了……想必打街头路过的马车,是靖王府的吧?南宝衣到底有什么好,竟也值得殿下放在心尖尖上……宋姐姐,你我伺候殿下这么久,却不及南宝衣得殿下欢心呢。”
宋柔小酌一杯,淡淡看她一眼:“都是要伺候殿下的姐妹,何必争风吃醋?”
“我可不如宋姐姐,为了殿下性命,竟不顾尊严地给南宝衣下跪。将来宋姐姐成了皇后,得让南宝衣给你跪回来才成。”程载惜笑得花枝乱颤。
陈宵雪听得一头雾水。
她原本爱慕萧弈,却在眉州行宫时,被萧弈拒绝,甚至还被南宝衣羞辱,气愤至极时,被宋柔找上,承诺只要她爹爹陈副将军肯支持楚怀南,事成之后就给她贵妃位份。
所以她才掺和进来。
没想到……
楚怀南也喜欢南宝衣!
她心中免不了嫉恨,岔开话题道:“我听宋姐姐提起,除了我爹爹支持殿下,西蛮国也支持殿下,西蛮王甚至还派遣精锐,以商人身份分批进入盛京。西蛮的阿瓜朵将军,这杯酒,小女子敬您。愿西蛮王和殿下都能坐拥江山,千秋万代。”
为首的西蛮人爽快大笑,与她碰杯后饮尽了烈酒。
“宋姑娘,”南景朝宋柔举杯,“我等能聚在这里,都是宋姑娘的功劳。除了我能调动的五万禁卫军,陈副将军的十万大军,西蛮的两万军队,不知还有谁支持殿下?宋姑娘冰雪聪明,定然还准备了后手,是不是?”
宋柔笑容温柔端庄,意味深长:“确实还有一支力量。”
夜雪连翩。
盛京城的街头,悄然多出了一支数十人的精锐。
为首之人,玄袍凛冽,气度阴沉。
他指间戴着两只日月星辰古银戒指,掌心抛玩着两只同样的戒指。
那戒指,正是沈议潮当初戴在手上的,后来他为了送萧弈和南宝衣大婚礼物,拿去做了典当,如今却意外出现在这贵族郎君手里。
男人过于削薄的唇,流露出一丝杀意。
萧弈私自将他阿弟沈议潮扣在南越,当真好大胆子!
幸好姑母的金吾卫发现了集市上的沈家戒指,才顺藤摸瓜查探到阿弟的下落。
他薄唇轻启:“去玉楼春。”
这一章多了两百字
第241章 婚书上的名字,不是萧道衍
玉楼春。
因为是除夕,所以楼中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高楼雅座,窗畔淡青色细密竹帘高卷,映照出窗外盛大的京城除夕夜景,偶有烟花呼啸着直上青云,更添几分喧嚣。
临窗置着一方矮案,堆满了美酒佳肴。
寒烟凉揽住身旁的南宝衣,要给她斟酒:“没成想,今年除夕,竟是咱们一块儿过的。来,这一杯,我敬南小五早生贵子,一胎抱俩!”
她喝酒厉害。
南宝衣已经被她灌了好几杯,喝得小脸红扑扑的,连忙护住酒盏,为难地推辞道:“喝不动了……”
她兴冲冲跑来找寒烟凉过年,结果这个女人就只会喝酒,可怜她从坐下来到现在,连菜都没能吃两口。
寒烟凉不高兴,捏住南宝衣的鼻尖:“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寒老板——”
寒烟凉夺过她的酒盏,正要倒酒,却见酒壶空了。
侍女都被她撵出去过年,雅座无人伺候,她只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正儿八经道:“你等着,我,我这就去抱一坛美酒来……”
南宝衣见她出去了,放松地抚了抚胸口。
她望向矮案对面。
沈议潮白衣胜雪正襟危坐,也正目送寒烟凉出去。
这厮在玉楼春待了几个月,她一个外人瞧着他和寒老板也算郎有情妾有意,可这么久以来,他对寒老板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难道他指望寒老板主动吗?
南宝衣捧起小脸,随口诓他:“沈郎君,过了除夕,寒老板就芳龄二十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出阁,已是不寻常。等二哥哥从北魏回来,我定然要求他,帮寒老板寻一门好亲事。说起来,沈郎君是从长安来的,见过大世面,可有什么适龄的贵族男儿推荐?”
她眉眼弯弯。
就想激沈议潮一把,让他快些表明心意。
沈议潮把玩着青瓷小酒盏。
他撩起眼皮,淡淡扫了眼南宝衣:“我不会娶她。”
南宝衣:“……”
要不要这么直白?!
她憋着气,诘问:“你不喜欢她,你住在玉楼春做什么?睡了人家那么久,真要谈婚论嫁了,你却来一句,不会娶她?!”
沈议潮浅浅啜饮一口烈酒。
他神色淡漠:“我是沈家人,沈家人的婚事,不是自己可以说了算的。寒烟凉出身低微,不堪为正室。如果她愿意,我可以给她贵妾身份。但正妻,不可以。”
他的语气那么从容,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南宝衣无法平静。
她正要反驳,窗外忽然响起掌声。
一道黑影,悄然掠进圆窗。
他嗓音低沉:“坐怀不乱,不愧是阿弟。”
南宝衣望去。
来人高大挺拔,玄袍箭袖,腰间佩剑,发束漆冠,眼角一道陈年旧疤,容貌与沈议潮有三四分相像,气度却更加肃杀,打个照面便知道是长年舔血的危险人物。
而他称呼沈议潮“阿弟”……
南宝衣站起身,霍然后退。
这个男人,应当是大雍沈家的嫡长子,也是大雍皇后的侄子和耳目,他竟然寻到了玉楼春!
沈议潮同样惊讶:“阿兄,你怎么在这里?”
沈议绝把那两枚戒指丢给他:“你出来多年了无音讯,姑母和爹娘都很担心你。”
沈议潮接住戒指,神情复杂。
沈议绝挑了张圈椅,撩袍落座。
他借着灯火的光,漫不经心地打量南宝衣,仔细到连头发丝都没放过。
终于打量完了,他口吻淡漠:“你就是南宝衣?”
南宝衣没吭声。
拢在袖中的细白小手,忍不住紧张攥紧,悄悄握住袖袋里的匕首。
“不必想着行刺我,你在我面前,还不够分量。”沈议绝从怀里取出一封文书,推到花几上,“这是姑母赐你的。”
大雍皇后,赐她东西?
南宝衣眉心拧起。
她忌惮地瞟一眼沈议绝,才小心翼翼拿起文书。
展开来,原来是允许南家钱庄在大雍境内行商的官府文书,上面还仔细盖了印章。
她挑眉。
大雍皇后,会这么好?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沈议绝波澜不惊:“姑母知道南家想做钱庄生意,还想当天下首富。只要你今后别再缠着二殿下,这封文书,就归你家。甚至,姑母还会亲手扶持南家在大雍的生意,为你另外赐一门好亲事。”
南宝衣听得一愣一愣。
也算是听明白了,大雍皇后,这是嫌弃她这个儿媳妇呢。
看来沈议绝这次来盛京,不仅是为了带走他弟弟沈议潮,还为了解决她这个麻烦。
她大方落座,不卑不亢:“我与二哥哥明媒正娶,她没有资格要求我离开二哥哥。”
“明媒正娶?”
沈议绝咬字戏谑,像是在嘲笑少女的天真。
他难得笑,笑起来时透着浓浓的讥讽,眉梢眼角是不加掩饰的轻贱和鄙夷,仿佛与南宝衣说话,就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
南宝衣从怀里取出一封正红书笺。
她把书笺拍到花几上,很有底气:“这是我和二哥哥的婚书,官府盖了印章的,如何不是明媒正娶?”
沈议绝正襟危坐。
他拿起婚书看了片刻,提醒:“婚书上的名字,是谁和谁?”
“当然是我和二哥哥——”
南宝衣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婚书上的名字,是南宝衣,和萧弈。”沈议绝微眯着眼,“世上从来只有萧道衍,而无萧弈。所以与你成亲的男人,是谁?你又是否祭拜过他的先祖?若是没有,南姑娘怎有脸面声称,你与他是明媒正娶?南姑娘,二殿下金尊玉贵,你可别为了攀高枝儿,伪造婚书,随便就讹上了他。”
南宝衣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婚书上的名字,是萧弈。
她祭拜的先祖,也只是南越皇族的先祖……
琉璃灯火烂漫辉煌,喜庆的除夕夜里,少女妆容精致,唇瓣颜色却一点点变得苍白。
沈议绝打量玉楼春摆设,又道:“殿下早已拿到天枢信物,却始终不曾上交姑母,反而扣押姑母派来的使者,其心叵测。天枢原本就该效忠大雍皇族,而不该沦为他私人的亲卫。”
他瞥向屋外:“天枢首领,何在?”
第242章 从一开始,就只是你情我愿
“天枢首领,在此……”
雅座外面传来妩媚轻盈的声音。
寒烟凉指尖托着描金细烟管,吞吐着袅袅云雾,仪态万方地踏进来,显然,她刚刚并没有去拿酒。
南宝衣想着她和沈议潮的谈话,不知道被她听去了多少。
寒烟凉慵懒地倚靠在门边,斜睨向沈议绝:“天枢忠于大雍皇族不假,却只听命于手持信物的大雍皇族。且不说皇后娘娘没有信物,她本身就不是大雍血脉,所以天枢,不会效忠她。”
美色当前,可是沈议绝依旧不为所动:“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寒烟凉低笑出声。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朝沈议绝吐出烟圈:“小女子,也不是在跟沈大人商量……”
雅座气氛剑拔弩张。
沈议绝垂眸,随意掸了掸箭袖。
他道:“史书记载,得天枢者,得天下。这些年我一直好奇,当年的天枢究竟有多强大,可比得上娘娘建立的金吾卫。今夜,我终于有了一个试探究竟的机会。”
话音落地。
南宝衣只看见男人化作一道残影,啸然袭向寒烟凉!
与此同时,楼下的丝竹管弦声戛然而止,杯盏破碎,刀剑迸鸣!
是沈议绝带来的精锐,与天枢众人斗了起来。
南宝衣抓起那封允许经商的文书塞进怀里,躲到沈议潮身边:“你哥哥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开打,他想拆了这座戏楼不成?”
沈议潮脸色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
他盯着厮杀的两人,低声道:“如今的天枢,并非鼎盛时期的天枢。即使是在鼎盛时期,他们的主要职能也只是打探消息,而非直接上场厮杀。我兄长杀心重,好胜心强,玉楼春,要遭殃了。”
他不说,南宝衣也看出来了。
沈议绝出身大雍名门,自幼就有各种师父教授武功,一身功夫何等精悍,几乎与二哥哥不相上下,估计能排的进天下前十。
寒老板与他斗了三十几个回合,渐渐落於下风。
随着“轰然”一声响,寒烟凉重重撞倒一架紫檀屏风。
她倒在地上,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正要拾起长刀,一柄锋利的剑刃架在了她白腻的脖颈间。
沈议绝居高临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天枢,也不过如此。在看见首领是个女人时,我就该知道,你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寒烟凉唇瓣染血,仰头娇笑:“女人怎么了,女人招惹到你了?有本事,沈大人将来别娶女人啊!”
沈议绝的战力,在大雍朝堂排行第一。
败给他,她并不觉得羞愧。
沈议绝毫不跟她废话:“降,或者死,选一个。”
刀刃,又逼近寒烟凉脖颈几分。
血珠溢出,从白腻的肌肤上滚落,格外触目惊心。
楼下传来惨叫声。
是天枢暗卫,被诛杀的声音。
沈议绝转了转剑柄,冷冰冰地提醒:“你犹豫的时间里,你的手下正在被屠杀。降,或者死?”
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
南宝衣看得真切,那刀刃再逼近两分,寒老板就得死。
她咬牙,拎起一只花瓶,砸向沈议绝脑袋。
男人连头都没回,袖里箭往后掷出,在半空中将花瓶击碎,袖里箭贴着南宝衣的面颊呼啸而过,在她白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南宝衣呼吸一窒。
沈议绝沉声:“想死,就排队。”
满屋狼藉。
寒烟凉看了眼南宝衣脸颊上的擦伤,杏眼中掠过沉沉杀意。
她直视沈议绝,笑容娇媚动人:“沈大人当真是咄咄逼人……可你干嘛总盯着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对我有什么想法呢。”
她推开刀刃。
她始终含笑盯着沈议绝,不嫌脏般,小意温柔地舔了舔刀刃上的血渍,姿态极尽暧昧撩人。
沈议绝身体微僵。
眼前少女,香肩半露,鸦发垂落,肌肤染血,一颦一笑间透着妩媚,明明是在勾人,可眼底却偏偏满是凉薄,仿佛丝毫不把他,不把她自己的命放在眼里。
他活了二十年,接触的都是端庄高贵的士族姑娘。
世上,竟会有她这种轻佻的女人……
他出神的瞬间,寒烟凉握住地上的断刀。
正要袭向沈议绝,男人回过神,刀刃依旧贴住她的细颈:“你找死?”
寒烟凉被迫丢掉长刀。
她淡然哂笑:“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沈大人要杀,就杀我好了……”
她的声音是那么轻盈娇媚。
沈议绝肌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疙瘩,又酥又麻。
他厌恶这种感觉,冷声:“跪好了,别扭来扭去。不准看我,不准说话,否则,我就杀你。”
剑刃割破寒烟凉的脖颈,毫无怜惜。
沈议潮抬手阻止:“阿兄,别杀她。”
他行至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寒烟凉:“她跟随萧道衍多年,不仅知道他的很多机密,还知道南越朝堂的机密。天枢不肯投降没关系,把他们的首领全部押回长安仔细审问,定能获益颇丰。”
沈议绝沉默片刻,语气不善:“你看上她了?”
白衣胜雪的贵公子,磊落坦荡地站在琉璃灯火下,正色道:“只是睡过她很多次,但未曾动过心。沈家世代名门,我要娶怎样的女子,我心里清楚。”
沈议绝颔首:“清楚就好。你本就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这两年来,楚楚一直盼着你回京成亲。这次跟阿兄回家之后,就把亲事办了。”
南宝衣愣住。
沈议潮,竟然是个有婚约在身的人!
这些年,他瞒得那么紧,他从未提起过!
他有婚约在身,他还主动住进玉楼春……
她不敢去看寒烟凉的表情,忽然冲上前,揪住沈议潮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正要再打,却被金吾卫格挡开。
南宝衣被推倒在地,丹凤眼噙着水雾,连声音都在发抖:“沈议潮……”
沈议潮双手笼在宽袖之中,瞥了眼寒烟凉,姿态始终高贵淡漠:“我说过很多次,她若要我负责,我愿意给她贵妾之位。她若不肯要,那我也没有办法。更何况,从一开始,就只是你情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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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挑断她的手脚筋
你情我愿……
南宝衣红着眼睛,双手渐渐握紧。
同为女儿家,她知道一个姑娘,除非心仪那个男子,否则绝不会轻易与他共寝。
她深知寒老板的人品,如果寒老板知道沈议潮已经有未婚妻,她是绝对不会收留他住在玉楼春的,更不会与他产生任何暧昧。
可是寒老板对沈议潮的心意,却被他当成了你情我愿。
一句“你情我愿”,就可以将这场缘分划作露水姻缘,吃干抹净,毫不认账,这就是沈家名门的小郎君,这就是名动长安的贵公子!
她望向寒烟凉。
姿容妩媚的少女,眉眼仍旧含笑:“是,我与沈小郎君,确实只是玩玩而已。他未曾在床笫之间许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也未曾在耳鬓厮磨时温柔地唤我‘寒姐姐’,更未曾在今冬初雪时告诉我,我是他心上月光。”
她直视沈议潮,唇畔讥讽弯起。
每说一句话,男人的脸色就阴冷几分。
良久的沉默过后,沈议潮道:“男人在交欢时所言,本就当不得真。露水情缘,玩玩而已,从一开始,你我就该心知肚明。”
寒烟凉闻言轻笑。
窗外落雪,她的笑声渐渐大了起来。
眼尾蔓延上入鬓的绯红,可一双盈盈杏眼却盛满凉薄。
她歪头,含笑凝视沈议潮,重复:“是,只是玩玩而已。”
沈议绝的视线,在寒烟凉和沈议潮之间逡巡。
半晌,他收剑入鞘,冷声道:“我还有要事处理,来人,送南姑娘下楼。”
这种节骨眼,南宝衣才不愿意走。
可是不等她抗议,两名魁梧的金甲侍卫,已经持刀架上她的脖颈:“南姑娘,请。”
南宝衣担心地望向寒烟凉。
寒烟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把随身携带的描金细烟管交给南宝衣,敛去了那份嬉笑凉薄,仔细交代:“大雍入局,是你我都没能想到的。接下来,怕不能护南小五周全。这只烟管内有乾坤,你拿着,可以当做武器使用。”
南宝衣接过。
细烟管里面,藏着一把细细的锥状利刃,确实是保命的利器。
寒烟凉摸了摸南宝衣的脑袋:“天枢首战虽败,但并不意味咱们输了。无数天枢暗卫,已经渗透到天下诸国,没有我,天枢依旧在正常运行。南小五,守住盛京,等他归来。”
南宝衣低着头。
泪珠一颗颗滴落到烟管上,她擦去泪水,仰头望向寒烟凉,努力而郑重地点点头。
金吾卫没再给她们说话的时间,推着南宝衣下了楼。
穿过大堂,南宝衣看见满地狼藉,死伤惨重。
金吾卫虽然拿下了天枢据点,但也被反咬的厉害,上百名精锐死伤大半,活着的侍卫正清理尸体鲜血。
南宝衣被他们丢出玉楼春。
荷叶紧张:“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要不要写信告诉王爷?请他赶回来,想办法救寒老板……”
“来不及。”南宝衣分析,“一来一去,至少得一个月时间,等他回来,盛京城早就变天了。更何况北魏局势,未必就比这里好。”
细雪伶仃。
余味给南宝衣系上斗篷。
少女望向远处,城西隐隐有火光跳跃。
今年的除夕,怕是终究不会太平。
身后传来轰然声响,是玉楼春的大门被掩上了。
南宝衣转身,仰头望向高楼的窗牗,窗牗上糊着高丽纸,映照出暖黄光晕,隐隐有人影晃动,但她看不清楚。
她好担心寒烟凉。
高楼雅座。
沈议绝撩袍落座,随手端起一盏热茶。
他吹了吹茶雾,冷淡地挑起眼皮,睨向寒烟凉:“‘玩玩而已’这种话,只能由我阿弟来说,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称玩玩?”
“倒也不是什么东西。”寒烟凉讥讽,“先祖不才,也就曾帮大雍开国皇帝,打下北魏那一带的千里疆土,而已。可惜大雍皇族败落,连疆土都守不住!枉你们自称名门沈家,除了瞧不起国人,可还干过什么实事?”
沈议绝盯着她。
少女美而倔强,含情脉脉却又分外凉薄。
她是个很矛盾,也很勾人的女人。
沈议绝俊脸上呈现出一抹厌恶,转向沈议潮:“来得匆忙,未曾给阿弟带什么礼物。阿弟若是喜欢,这女人我就不送到姑母面前,直接送给你玩。正好,你也到了纳通房的年纪。”
沈议潮正收拾古琴和棋盘,打算尽快随阿兄回长安。
闻言,他望向寒烟凉。
这个女人美则美矣,只可惜出身低微,还是在戏楼这种地方长大,性情更是十分恶劣轻佻。
等将来回到长安,她只是个阶下囚。
而他,依旧是名动天下的沈家郎君。
他道:“名门沈家,没有接纳阶下囚为通房的道理。更何况,高傲如寒姑娘,想必也是不愿意做我的通房的。阿兄不必顾忌我,你是姑母派出来的钦差,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他说完,见寒烟凉定定看着自己,不知怎的,心脏深处骤然一痛。
然而他依旧面色如常,起身往雅座外面走。
快要踏出门槛时,他沉吟片刻,回眸望向寒烟凉:“到底是陪了我两年的女人,阿兄给她留一条命吧。否则,外人会骂我名门沈家,不仁不义。”
这光风霁月的郎君,白衣胜雪,高冠宽袖,从容离去。
雅座里,只余下沈议绝和寒烟凉两人。
沈议绝波澜不惊地唤道:“来人。”
“大人?”
“此女狡猾奸诈,挑了她的手脚筋,连夜押回长安,交给周吏审讯,务必要从她嘴里撬出萧弈和南越的所有机密。”
“是!”
金吾卫从不怜香惜玉,直接拔刀,欲要动手。
寒烟凉跪坐在地。
少女伸出纤纤玉指,轻慢地勾住沈议绝的腰带。
她仰头,杏眼似有水雾,格外娇弱动人:“挑了手脚筋,余生便要瘫在床上,小女子受不得那种酷刑呢。大人英明神武,又何必如此防备我一个小女子?比起挑断手脚筋,不如我自废武功,如何?”
白如凝脂的指尖,在沈议绝的皮革腰带上反复打圈,暧昧至极。
第242章 尾指挠了挠他的掌心
沈议绝巍然不动。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少女眉目如描,纱质襦裙被勾破大半,象牙般的凝白色泽顺着脖颈和锁骨往下,最是那半遮半掩的起伏,**至极。
美人千娇百媚。
倒也有些明白,清高孤傲如阿弟,为何会要求留下她的性命。
他垂眸,缓缓喝了半盏凉茶。
寒烟凉起身,柔弱无骨地倚到沈议绝肩上,涂着丹蔻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抚过他的面颊:“沈大人还未婚娶吧,再如何君心似铁,在女儿家面前,也该化作绕指柔肠……沈大人,您说是不是?”
沈议绝不动如山,目不斜视:“我的柔情,只给我的女人。”
寒烟凉吃吃低笑,尾指挠了挠他的掌心,渐渐勾住他的小指:“我自知要成为阶下囚,只是不愿被挑断手脚筋。我自废武功,从今往后,贴身跟在大人身边,任由大人监视,如何?”
沈议绝面无表情。
他握住她作乱的小手,不容她再勾挠他的掌心。
虽然没有回答寒烟凉的提议,却也没有下令让金吾卫动手。
就在僵持之际,雅座外传来低笑。
身穿大红宫裙的少女,把玩着火蝶,慢悠悠踏进门槛。
榴花夫人倚在门边,讥讽:“沈大人,这个女人,在骗你。萧道衍何等心机,他掌控的天枢,已经渗透到诸国朝堂。也就只有大雍长安,被皇后娘娘坚守,他的势力渗透不进去罢了。如果你把这个女人收在身边,即日起,你所有的机密情报,都会被她暗中传递给萧道衍,你信是不信?”
寒烟凉盯着榴花,眼底掠过诧异。
这个女人擅长卜卦、阵法和幻术,在诸国天下也算小有名气。
她效忠顾崇山,原以为她这次会随顾崇山一起返回北魏,没想到,她竟然留在了盛京……
榴花冷傲:“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确实随顾崇山返回北魏了,却在两国边境那里,被顾崇山和萧道衍的人联手对付。因为南宝衣那贱人的缘故,这两个人,都想我死。可惜我命大,他们失算了。”
寒烟凉了然。
主子和顾崇山都要榴花死,她无路可走,所以投靠了大雍皇后。
榴花又道:“沈大人,前太子妃温彤化名桐夫人,就在皇宫。未免夜长梦多,你还是尽早杀了寒烟凉,入宫抓人为好。”
太子妃,温彤……
寒烟凉微讶。
原来被主子当成小妾收入府中的,是太子妃,温彤。
那么那个孩子,也该是太子的骨肉。
怪不得南小五不哭不闹不吃醋……
她思虑的功夫,沈议绝的手掌忽然覆在了她的头顶上。
顷刻间,少女的脑海仿佛重重炸裂!
她惨叫着匍匐在地。
娇媚的面庞惨白如金纸,浑身冒出细密冷汗,她捂着额角,痛不欲生!
沈议绝淡漠起身:“我不信你愿意自废武功,所以,我替你废了。从今往后,就待在本官身边,老老实实把关于萧道衍的一切都写下来,以便呈给姑母观看。若是听话,本官会把你留在沈府伺候阿弟。若敢忤逆,本官要你生不如死。”
榴花反驳:“沈大人,这个女人效忠的是萧道衍,怎能留她性命——”
沈议绝冷冷盯向她。
他满身血性,榴花没敢再多言。
沈议绝带着榴花,径直从窗户离开,直奔皇宫而去。
寒烟凉独自趴伏在满地狼藉之中。
她一手扶额,冷汗顺着鼻尖,缓缓滴落在地板上。
琉璃灯火渐渐燃尽。
卷翘的睫毛遮住了她瞳眸里的情绪,在昏惑的光影里,少女唇角悄然翘起,明明被废了武功,但伤心却是没有的。
外间传来脚步声。
沈议潮已经收拾好包袱。
他出现在雅座外,隔着珠帘,静静看着狼狈的少女。
寒烟凉敛去唇角弧度,支撑着坐起身:“来看我笑话?”
沈议潮挑开珠帘走进来,在她身边单膝蹲下,拿干净帕子为她擦去颈间血渍:“药箱在哪里?”
寒烟凉随手指了个方向。
沈议潮拿了药箱,仔细给她上药:“我与阿兄一文一武,他远比我心性凶狠。他若想从你这里知道什么,你要老实告诉他,否则,你会吃更多苦。”
寒烟凉托腮:“我倒是觉得,沈大人身手利落,很有男人气概。沈议潮,你阿兄,比你有趣多了,叫人很想征服他。”
沈议潮上药的动作,彻底僵住。
他抬眸。
少女笑吟吟的与他对视,不是在开玩笑的意思。
他沉着脸扔下药膏,拂袖而去。
寒烟凉笑容讥讽。
嘴上说着不在意她的话,这就受不住了?
……
子夜将至。
南宝衣的马车行驶在大街上。
她挑开车帘,家家户户都涌出门庭,准备观看官府燃放的焰火,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嬉闹玩雪,也有迫不及待偷偷燃放小爆竹的。
随着远处传来青铜钟声,新的一年悄然而至。
满街都是欢呼。
南宝衣抱着小手炉,念着祖母、爹爹他们,又念着萧弈、珠珠等人,默默为所有人祈福。
然而就在一片祥和的氛围里,变故陡生。
街尾传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竟不知是谁把炸药埋在了民居的墙根底下!
屋舍崩塌,还在吃年夜饭的百姓被活生生砸死。
火光四起,随着北风助威,气势汹汹地蔓延到城中。
“杀呀!”
粗哑的嗓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无数手持大砍刀的西蛮汉子,凶神恶煞地窜上街头,竟然当街屠杀起手无寸铁的南越百姓!
满街混乱和尖叫中,一骑快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禁卫军厉声高呼:“西蛮十万兵马和陈副将军的十万兵马,合作攻城!都城破了,咱们的都城被攻破了!”
荷叶小脸都惨白:“王妃……”
南宝衣很冷静。
她目送那一骑快马远去,淡淡道:“西蛮远在数百里之外,十万大军南下,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必定是假的。陈副将军率领的十万兵马,本就驻扎在盛京城附近,倒有可能是真的。城门被破这种消息竟然当街传播,丝毫不怕引起皇城内乱,可见这个禁卫军本身就是别人的内应。”
她分析得在理。
荷叶没有之前那么慌张,连忙问道:“陈副将军是打算谋朝篡位吗?咱们皇城里面,可也有十万禁卫军呢。”
“谋朝篡位的,不是他……”
南宝衣仰头,与对街酒楼上的楚怀南遥遥对视。
第242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楚怀南背后,隐隐有人影晃动。
宋柔,陈宵雪,南景,西蛮将军……
南宝衣忽然哂笑。
她就奇怪怎么皇城里多了那么多西蛮人,原来是楚怀南的手笔。
趁着过年时南越人放低警惕,将西蛮人引入盛京造成混乱,又联合南景策反皇城禁卫军,再通过陈宵雪,让她父亲陈副将军带兵攻城……
楚怀南,这是要逼宫篡位。
满街百姓都被诛杀。
一个女人惨叫着倒在南宝衣的马车边,温热的血液溅上了她白嫩的面颊。
南宝衣拿起手帕,缓缓擦拭去血渍。
她仍旧盯着楚怀南,又像是在透过他盯着别的什么人。
她记得初见时,这个男人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也记得当初狩猎场上,数九寒天隆冬大雪,这个男人跪在雪地里,为囚犯们乞求一点尊严的模样。
可今夜,他为了皇位,竟然纵容西蛮人屠戮百姓。
仁义是他,残酷也是他……
隔着火光和雪幕,楚怀南像是没看见少女眼中的复杂,他端起酒盏,从容不迫地朝她遥遥举杯。
南宝衣不愿再看他。
她吩咐尝心驾车,立刻返回靖王府。
楚怀南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南景已经帮他打开城门,陈猛的军队这个时辰大约已经进城。
明天黎明之前,他就能拿下这座都城。
他将登基为帝。
他将迎小郡主入宫,他不嫌弃她曾经嫁过人,他将册封她当他的妃子,他将让她躺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
男人浮想联翩之际,宋柔从背后抱住他。
少女的脸颊贴上他的脊背,满眼都是眷恋:“殿下有了新欢,会忘记柔儿吗?”
楚怀南回过神,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他将宋柔抱进怀里,缱绻地亲吻她的眉眼和唇瓣。
他坦坦荡荡,嗓音如水:“这天下,是柔儿为孤筹谋而来的。孤对南宝衣,是见色起意,却求而不得,以致念念不忘。但对柔儿,却是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美人易得,柔儿却是天下无双。”
“殿下……”
宋柔笑容温婉腼腆,乖觉地倚靠在他怀中。
只是眼底,却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嫉妒暗芒。
陈宵雪看着他们亲热,又听着他们议论南宝衣,俏脸上很是不忿:“嫁过人的破鞋,有什么可念念不忘的……”
“哈哈哈,”西蛮将军阿瓜朵爽朗大笑,“美人嘛,哪怕嫁了人,那也是美人。更何况嫁过人的美人,可不比黄花闺女玩起来有意思?”
程载惜把玩着团扇,看着喝酒的阿瓜朵,忽然挑了挑眉。
她倾身,附在他耳畔一阵低语。
阿瓜朵惊讶地望向她。
程载惜只是微笑颔首。
窗畔,楚怀南终于和宋柔相拥够了,才放开她:“孤该进宫了。”
宋柔仔细为他整理过发冠和衣襟,退后两步,朝他郑重屈膝:“柔儿恭祝殿下,前路坦荡,平安凯旋。”
屋里其他女人也没闲着,连忙跟在宋柔身后行礼。
楚怀南微笑着,俯首吻了吻宋柔的眉心,才大步离去。
……
陈猛的军队已经入城。
南景掌控着调动禁卫军的大权,不仅擅自打开了城门,甚至连外宫门也一并打开。
陈猛的军队长驱直入,趁着皇城众人沉浸在除夕过年的气氛中时,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逍遥宫。
内殿,温彤独对满桌年夜饭。
她身旁摆着摇篮,摇篮里的小婴儿熟睡正酣。
温彤俯身,温柔地为阿弱拢了拢小棉被。
隔着珠帘和帷幕,楚怀修衣冠精致高洁,坐在圈椅上吃花饼,称赞道:“太子妃姐姐亲手做的饼,比御厨做的更加美味。”
温彤轻笑:“娇娇也很喜欢我做的饼。”
两人说着话,殿外传来骚动。
小太监急急切切地奔进来:“大事不好!皇上,长驸马反了!陈猛副将军率领大军进入盛京,眼见着是要打进皇宫了!”
楚怀修微怔。
片刻,他笑道:“定然是楚怀南在背后指使。果然,当初诛杀了那么多皇亲贵胄,就不该独独放过他。”
小太监跪倒在地,哭道:“禁卫军反了大半,请皇上出宫避难!”
楚怀修并不在意。
他唤来一支心腹暗卫:“带着阿弱,去北魏寻萧弈,务必把这孩子平安送到他手上。”
盛京城破,靖王府和皇宫都不安全。
阿弱是太子妃姐姐的命,保护好他,比什么都重要。
他和太子妃姐姐是众矢之的,和阿弱分开逃散,对孩子而言也更加安全。
温彤不是拖后腿的人。
她深深吻了吻阿弱的脸蛋,含泪又果断地将熟睡的孩子交给暗卫。
剩下的心腹不到百人。
楚怀修隔着温彤的宽袖,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提着长刀,一路且战且走,往皇宫密道急奔而去。
陈猛的军队,皇城禁军,西蛮人,三方势力厮混而来,皇宫处处燃起火焰,犹如一座不夜天城。
一支百人军队袭来,冲散了温彤和楚怀修。
温彤喘息得厉害,隔着火光和鲜血,凝着楚怀修与人厮杀的身影。
恍惚之中,仿佛又看见她的殿下高冠华服手持长剑,在淮水之畔与金吾卫厮杀的模样……
热泪涌出。
“殿下……”
她哑声。
楚怀修终于解决那支小队,身边心腹已经全部战死。
他后背连中数箭,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认真地握住温彤的手,带着她匆匆奔进密道,密道大门在他俩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一切喧嚣与厮杀。
两人一路无言不知疲倦地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
“前面就能出去了——陛下?!”
温彤这才惊觉,始终护着她的男人,全身冷汗,面色苍白。
她连忙扶住楚怀修。
楚怀修虚弱地跌倒在地。
血液顺着他的衣襟蔓延,将龙袍染成深色,他眉目含笑,抬起沾满血渍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女子的面颊。
早就撑不住了啊。
在进入密道时,就已经要撑不住了啊。
温彤蹙着双眉,不解地看着这个男人,终于问出了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困扰她的问题:“陛下为何爱我?”
楚怀修定定凝视着她。
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少年游学之时,园中曲水流觞,他与一群纨绔打赌输了,被迫找姑娘家诉说三句情话的场景。
那年春暖花开,贵族仕女手指团扇,笑吟吟问了他三个问题。
密道里,楚怀修勾唇而笑,眉眼如初:“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温彤浮现出一丝熟悉感。
泪珠滚落,她哑声:“我与陛下,可曾认识?”
楚怀修缓缓为她拭去眼泪:“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温彤猛然惊醒。
楚怀修,是数年前爱慕她的那个少年!
温彤流泪满面:“原来是你……”
男人的意识逐渐模糊。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出了当年不曾说出的第三句情话:“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怀里的画卷,悄然滚落在地。
画中少女,戴花神面具,高举水袖,正在花灯烂漫处跳着白纻舞。
来晚啦,这章字数超了三百多字
第242章 曾有人跨越岁月与山河来爱她
画卷上火光烂漫,满街盛大。
一道身影,热切追逐着高台上跳白纻舞的少女,眼神之炽热,犹如飞蛾追逐火焰。
是年少时的楚怀修。
温彤的泪水,悄然滴落在卷轴上。
她从不知道,有人跨越岁月与山河,曾这般爱过自己。
楚怀修看着她笑。
血液从他的牙缝里渗出,染红了衣襟。
温彤温柔道:“谢谢你爱我,让我记起,我并不是落魄不能见光的过街老鼠。我也曾是万人倾倒的名门之女,我也曾游走在长安最繁华的坊市之间,我也曾试图与那个心狠手辣的大雍皇后,扳过几回手腕……”
楚怀修只是笑。
他抬起手,艰难地为温彤擦泪。
指尖温柔地拂拭过她的泪珠,却终于渐渐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本就落拓不羁、智谋过人,生于皇家,自幼就见识过太多薄情寡义和富贵荣华,平生所念,不过是山高水远的长安城里,那个风雅温润的太子哥哥,和那个给他一锭银子的太子妃姐姐。
他何等聪慧,从接太子妃姐姐入宫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心底如同枯草,毫无活下去的信念。
他刻意荒废朝堂,明知南景狼子野心天生反骨也仍旧将禁卫军交到他手上,明明心狠手辣却又偏偏留下楚怀南……
其实潜意识里,早就知道太子妃姐姐活不长了。
她活不长,他又何必兢兢业业地打理朝堂,又何必在意南越是否山河无恙,又何必去管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
她不在,他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楚怀修死了。
死在年少时爱慕的女子怀里,了无遗憾。
温彤慢慢为他阖上双眼。
她望向密道尽头的光。
她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在等着她,但将死之人,已无畏惧。
她平静地走向密道尽头。
密道外,正出皇宫西南门。
笼火跳跃,黑袍凛冽的年轻将军,眼角下一道旧疤,手持三尺长刀,身后是上百名金吾卫,站在夜色里,正冷淡地看着自己。
“沈小将军。”
温彤并不惊诧,姿态从容不迫。
沈议绝的声线毫无起伏:“姑母在长安城,等你很久了。请?”
温彤一袭白裙,弱不胜衣,静静立在密道前。
大雍皇后,沈姜,恨不能把她就地处死。
派遣沈议绝带她回长安,不过是为了用她的性命拿捏小郎。
只可惜……
温彤仰起头。
天际处是燃烧的盛京城,火光盛大,将月光映衬得极为黯淡。
一颗启明星,隐在湖蓝色云层之中,将出。
她莞尔一笑:“沈小将军,夜色美吗?”
“甚美。”
“龙运垂祉,烈阳昭昭。夜色再美,却也不及黎明时分,太阳跃出于天际时,刹那间金光万丈的美丽盛大……”温彤手中出现了一把软剑,“沈小将军,劳烦你替本宫转告母后,殿下和本宫,绝不会枉死。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她任人唯亲利欲熏心,她想彻底掌控天下,绝无可能。本宫,在九泉之下,等她相见。”
柔弱的女子,毅然举起软剑,决绝地抹过细白脖颈。
鲜血溅了出来。
染红了她雪白的裙裾。
她干干净净地走在黎明之初,无愧于一国太子妃的尊严。
沈议绝垂眸看着她。
眼底毫无波澜,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烈性。
他解开披风,淡漠地裹住温彤的尸首,又吩咐手底下的人,将她的尸体一并带回长安,交给皇后娘娘处置。
返回玉楼春时,榴花把玩着火蝶,看了眼沈议绝:“大雍皇后,是怎样的人?”
沈议绝跨上骏马,没搭理她。
榴花骑上另一匹马,又道:“你不说也没关系,等将来到了长安,我总能见着。只是沈大人,依我之见,你就该杀了寒烟凉,她是萧道衍的手下,她定然会和那个男人一样背信弃义。什么废去武功,这根本就是她进入沈家当奸细的幌子!”
她爱慕萧道衍,只是那个男人,竟然屡次三番要她性命。
真是可恶!
既然得不到,那么干脆连他,连他的一切都毁去!
沈议绝面无表情:“她进不了沈家大门。”
“那你要如何处置她?把她关进天牢审问?”
沈议绝淡淡看她一眼:“这是你该问的吗?”
不等榴花说什么,男人一夹马肚,朝玉楼春疾驰而去。
除夕之夜,大雪纷飞。
沈议绝的手臂和胸前都佩戴着森寒细铠,寒风吹过他冻红的耳尖,他的眼眸比夜色更加沉黑。
不知为何,只要一想起寒烟凉跪伏在他脚边,纱裙勾破,酥胸半掩的模样,他周身就血液翻涌,在这样严寒的深夜,他甚至浑身冒出酣畅热汗。
寒烟凉,她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女。
阿弟拒绝她,是正确的抉择。
把她关进天牢显然也是不成的,因为她肯定会用美色勾引狱卒。
好在他在长安城置办了几处外宅,不如将她关在他的宅院里,时时盯着,才算是上上策。
……
满城火光。
南宝衣匆匆返回元和街,这里是皇亲国戚居住的城区,却也被西蛮人入侵。
黎明前天光黯淡,满街都是破碎燃烧的灯笼,南宝衣从马车里,看见那些西蛮人劫掠园林府邸,他们甚至大笑着,公然拖出娇养的贵族少女,三五成群地当街凌辱。
这一夜,贵族比百姓更加遭殃。
南宝衣抱着小手炉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她看得真切,其中一个被凌辱的姑娘,还曾来靖王府做过客,天真地在宴席上问她,与心爱的郎君成亲,会不会每天都很欢喜,她也有想嫁的郎君……
马车疾驰,将那些惨不忍睹的炼狱场景都抛在了身后。
靖王府中,萧弈留下了十言为首的一支精锐。
许是楚怀南命令过,西蛮人并没有靠近这座府邸。
十言抱刀而出,护着南宝衣踏进府邸,清秀的面庞上满是凝重:“卑职派人去天枢问过消息,那边传来密信,楚怀南与西蛮国主做了交易,借两万人的西蛮军队助他登基,作为报答,他允许西蛮人在盛京城内抢掠三日,所得财宝,悉数归于西蛮。并且,册封西蛮公主为贵妃。”
第242章 做他的第三十三房小妾
南宝衣踏进府邸。
她如平常那般往前走,却在走出三五步时,双膝一软。
她紧紧扶住余味的手,才没有跌倒在地。
她低着头,低声喘息,眼眸泛红。
允许西蛮人,在盛京城抢掠三日……
她已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评价楚怀南。
任何用在他身上的言语,都是对文字的羞辱!
十言见她脸色惨白,于是冷静吩咐余味:“你扶王妃进屋休息。其他所有人轮番当值,不得放松警惕!”
这一夜,全城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南宝衣又如何睡得着。
她躺在帐中,倾听着府外传来的爆炸声、尖叫声。
她睁着眼睛,静静凝视帐外烛火。
这一夜,富家官宦被劫掠一空;这一夜,无数书局坊市被大火烧成灰烬;这一夜,盛京的文明和繁华被蛮夷毁于一旦。
少女翻身向里,无声地抹去泪珠。
至天明。
南宝衣如平常那般洗漱梳妆,听着王府侍女们争相议论都城里那犹如人间炼狱般的惨景。
她坐在秋千架上,低头摆弄一套白玉九连环,长睫遮掩了漆黑瞳珠里的思量。
“小姐!”
荷叶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
她一着急,就会忘记王妃称呼,依旧把南宝衣当做锦官城里,那个年幼娇养的小姑娘。
她不忿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贱人告诉西蛮人,小姐美貌夺目,那位西蛮将军阿瓜朵,竟然带着一千兵马包围了王府,说什么要把您抢回西蛮,让您做他的第三十三房小妾!”
南宝衣淡定地解着九连环。
还能是谁嘴碎,不是南胭,就是楚怀南身边那几个女人呗。
荷叶锁着柳叶眉:“小姐,楚怀南不是倾慕您嘛,这场祸乱本来就是他引来的,要不咱们派遣十言去找他,他肯定愿意救您!”
“咔哒”一声响,南宝衣解开了那只白玉九连环。
她抬眸,神色从容:“不找他。你去通知那位西蛮将军,让他准备三十抬聘礼,黄昏时登门提亲。”
荷叶不可思议:“小姐,您疯了是不是?!王爷还没死呢!”
南宝衣把九连环丢弃在地,嗓音温和而坚定:“放心。”
荷叶没办法,只得遵照她的命令去做。
南宝衣又招来十言等人:“外面的烧杀抢掠,可曾停止没有?”
十言拱手:“未曾。”
“去救城里被凌辱的姑娘,能救多少救多少,救了之后送去元和街前太子府,那里是楚怀南的地盘,西蛮人不敢靠近。”
“卑职去救人,谁来保护王妃?”
南宝衣淡定:“我不会有事。”
“王妃——”
“你在这里,会妨碍我搞事情。”
十言愣了愣。
眼前的小王妃一向娇软,像是依附着磐石的菟丝花,可是此刻,她嘴角噙着浅笑,弯起的丹凤眼晶亮有神,显然胸有成竹,十拿九稳。
十言沉默良久,拱手遵命。
十言带人走后,南宝衣又让王府下人,将府邸里的财物、粮食、菜蔬等仔细打包,全部搬去前太子府。
府邸渐渐空了。
南宝衣亲自带着余味、尝心等几个心腹,从地窖里搬出一桶桶火油,小心翼翼地藏在廊庑底下。
她又取出姜岁寒临走前给她的迷香,放进了香炉和水桶里。
收拾好一切,她从妆奁里取出一封文书。
是沈议绝带来的那封。
她将文书交给余味和尝心:“这是大雍朝廷,颁布的生意许可文书,你们带去锦官城,交给我祖母。南家想做天下第一钱庄,就不可能绕开大雍。他们需要这个。”
余味不肯。
她陪伴了南宝衣多年,早已把这位娇娇软软的女主子当成了亲妹妹爱护,哽咽道:“盛京城这样乱,我们怎么能离开?”
尝心质问:“王妃是不是想以命换命,所以才把我们支使开?”
“以命换命?”南宝衣轻嗤,“西蛮人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以命换命?我这条命,金贵着呢,连头发丝儿都是拿人参何首乌精心保养的,才舍不得弄坏。”
她再三保证不会乱来,才终于让余味和尝心忐忑离开。
她又转向荷叶和云袖:“你们走一趟皇宫,告诉楚怀南,就说西蛮的将军被我弄死了。”
荷叶无法接受。
她紧紧牵着南宝衣的袖角:“奴婢和云袖走了,小姐身边就没有别人了,奴婢不走……”
“你想救我,就得去找楚怀南。”
南宝衣替荷叶擦去眼泪,把她交给云袖,打趣道:“务必赶在天黑前回来,否则,我这条命就真要交代在这里了。我可舍不得死,我还想亲自送你们出嫁呢。”
荷叶哭哭啼啼。
云袖郑重福了一礼,果断带着荷叶离开。
偌大的王府,便只剩下南宝衣一人。
少女淡定地重新梳妆。
至黄昏。
西蛮将军阿瓜朵,带着一千精锐,再度来到王府外。
正要派人叩门,朱红金钉府门徐徐打开。
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少女,云髻高耸,髻上戴一顶垂珠细流苏大金冠,数九寒天,只穿玄黑色满绣金凤凰襦裙,外面罩一件象牙黑貂毛大氅,衬得她肌肤胜雪,容颜娇美,浑身透出盛妆的雍容。
宫灯轻曳。
她双手交叠站在宫灯下,朱唇轻启:“等将军很久了。”
阿瓜朵等人,看得发痴。
直到南宝衣轻咳两声,众人才回过身。
阿瓜朵爽朗笑道:“听闻王妃美貌,特意前来观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王妃可愿意做本将军的第三十三房小妾?”
“聘礼可带来了?”
南宝衣嗓音婉转动人。
阿瓜朵整个人都酥了,忙道:“带来了,带来了!”
南宝衣笑吟吟的:“将军豪爽而又身姿魁梧,比靖王强多了,令小女子很是欢喜。请进府说话吧?”
没有男人不喜欢被奉承。
更何况南宝衣一个弱女子,阿瓜朵丝毫不觉得她会耍什么奸计手段。
就算耍手段,他也是不怕的。
他立刻吩咐侍从将聘礼抬进府邸,又跨下骏马,亲自带着四五名副将、十几个亲信和参将,跟进了王府。
南宝衣把他和亲信们请进正厅,又温柔地对抬聘礼的侍从们道:“廊下那一排木桶,里面的水洁净清澈,可以饮用。”
美人恩重。
上百个侍从,听见美人请喝水,连忙你争我抢地拿起水瓢,争先恐后地饮水。
第242章 充为宫奴
南宝衣看着他们饮得酣畅淋漓,温柔一笑,踏进门槛。
阿瓜朵和他的副将们正在欣赏正厅布置。
少女瞥向角落,香炉里青烟袅袅,暖甜的香味儿在大厅里弥散,十分好闻。
她素手沏茶,温声道:“将军站着做什么,快快请坐,我为将军沏茶。”
阿瓜朵落座,狐疑道:“这偌大的王府,怎么只有王妃一人?”
“还不是因为将军的铁骑太过可怕,把侍女们都吓跑了吗?”南宝衣娇嗔,将香茶奉上,“我没办法,只好亲自出来侍奉将军。”
她学寒烟凉勾人的模样,学了个七七八八。
眼波横斜地撩了一眼阿瓜朵,把男人迷得双腿发软。
西蛮的姑娘肌肤粗糙,举止粗鲁。
像靖王妃这般白嫩娇弱的美人,在西蛮部落千金难求。
南宝衣坐在圈椅上,随手扶了扶金钗,明眸晶亮,透着小女儿家的娇羞,似是随口问起:“不知道是谁告诉将军,我美貌夺目的?”
阿瓜朵毫无防备,笑道:“是楚怀南身边,一个姓程的姑娘告诉本将军的,她说靖王妃殊色倾城,还很仰慕本将军的威名。”
姓程……
南宝衣眼底划过冷芒。
应当就是程德语的妹妹,程载惜了。
她不去招惹她,她反而招惹上门来。
南宝衣依旧笑得小意温柔,继续和阿瓜朵说话。
没说上几句,阿瓜朵打了个呵欠。
迷香发作,厅堂里的西蛮人浑浑噩噩地栽倒在地。
南宝衣不紧不慢地饮尽香茶,又吃了半块花糕。
她身怀异血,这种迷香对她毫无作用。
她拿手帕仔细擦拭过指尖碎屑,才站起身,认真地从廊庑底下拎出一桶桶火油,毫无感情地浇到阿瓜朵等人身上。
在厅堂里面也洒上火油,她又来到游廊,给那些迷晕在廊下的西蛮侍卫同样浇上火油。
十几只火油桶,被倾倒得干干净净。
南宝衣锁上厅堂的槅扇,面色淡漠地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卷枯草,随手扔到游廊尽头。
火光瞬间燃起。
她转身,漫不经心地走向靖王府外。
背后是冲天的熊熊火光,高大的人影满身火焰往来窜动,惨叫着想通过打滚弄灭火焰,可地面也都是火油。
被锁的厅堂里,更是如同人间炼狱。
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像是被屠杀的野兽。
一把火,她干脆利落地烧死了西蛮的一位大将军,四名副将,十几名帐下参将,以及抬聘礼的上百名精锐。
她毫无怜悯。
因为这群人在盛京犯下的罪行,本就不值得她怜悯。
正值暮色,细雪伶仃。
雪花温柔地落在少女的云髻和貂毛绒领上,将她白嫩精致的侧颜衬出几分薄凉,胭脂色的朱唇毫无弧度,低垂的长睫遮掩了瞳珠里的情绪。
她穿廊过院,再度打开府门。
上千名西蛮士兵,依旧守在府邸外。
见她独自出来,他们面面相觑。
南宝衣在府邸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坐了。
她从怀里取出寒烟凉送她的描金细烟管,拿火折子去点,却因为双手颤抖的缘故,点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
白雾缭绕,衬得她指尖白嫩酥红。
她微微仰头,去嗅烟草的味道。
深深嗅了几口,她所有的不安和害怕终于慢慢消减,她垂眸,就着小而精致的镀金烟嘴,浅浅吸了一口。
辛辣,却也甘香。
起初的不适过后,南宝衣渐渐适应了烟草的味道。
她用指尖托着细烟管,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一圈圈轻盈云雾。
为首的西蛮士兵终于耐不住了,紧张问道:“我们的将军呢?”
南宝衣眯起丹凤眼,歪头舔唇的姿势又邪又野。
她哂笑:“死了。”
细雪沉静。
她背后是燃烧的盛大火光,这座精美恢弘的王府,伴随着西蛮人的哀嚎惨叫,在千人面前轰然坍塌。
西蛮的将士,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看似娇弱的南越女人……
她竟然……
她竟然如此狠辣!
众人义愤填膺地拔出刀剑,叫嚣着要杀了她为将军报仇。
然而就在他们举剑之时,元和街尽头传来高呼:“刀下留人——”
一支禁卫军疾驰而来。
南宝衣淡然地抽着烟。
她派荷叶和云袖去宫中找楚怀南,果然有用,救兵这就来了。
为首的统领朝西蛮人拱了拱手,正色道:“这个女人,是我们新皇陛下点名要的,还请诸位友人让我等把她带进皇宫。”
“凭什么?她杀了我们的大将军,她要以死谢罪!”
统领没跟他废话,示意手下抬来两箱东西。
打开来,箱子里赫然盛放了无数金条。
西蛮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们粗野而利益至上,黄金面前,哪里还顾得上为自家将军报仇,连忙笑嘻嘻地抬起黄金,找地方分赃去了。
那名统领望向南宝衣,客客气气道:“南姑娘请?”
……
南宝衣被带进皇宫,并没有见到楚怀南。
她被丢进一座偏僻破旧的宫殿,荷叶和云袖早就在这里等候良久,急忙奔过来嘘寒问暖,查看究竟。
南宝衣把事情说了一遍,急切问道:“你俩在宫中待了小半日,如今宫中是什么情况,逍遥宫的那位桐姑娘现在在哪里?”
她故意请楚怀南出手,也是存了进宫探望皇嫂嫂的念头。
云袖迟疑道:“奴婢听说……楚怀修和桐姑娘,都没了。”
南宝衣怔住。
泪水不可抑制地滚落面颊,她红着眼睛:“不可能……”
皇嫂嫂明明前两日还跟她吃过饭,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还有阿弱,阿弱又去了何处?!
不等她消化掉这些消息,宫殿外传来尖锐声音:“圣旨到——南宝衣接旨——”
大内总管携着几名小太监踏进来。
他笑眯眯瞥一眼南宝衣,展开了圣旨:“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萧弈北上,意图勾结北魏谋反,着褫夺靖王封号废为罪臣,按律,南宝衣与罪臣萧弈义绝离异,从此嫁娶自由。此外,南宝衣诛杀友邦将军,着褫夺一品宝仪郡主封号,充为宫奴。钦此!罪人南宝衣,接旨吧?”
……
御书房。
楚怀南身穿明黄龙袍,眉眼温润含笑,轻抚过龙案上的玉玺。
宋柔倚靠在他怀里:“陛下为何不去见南宝衣?”
楚怀南勾唇:“小郡主太过桀骜,总得叫她吃点苦头,她才学得会乖巧温柔,以朕为尊。昔日朕求她不得,也该让她知道,如今风水轮流转,没有朕的庇佑,她什么也不是。”
宋柔仰头,啄了啄他的唇角。
她眼底掠过狠意,语气却非常温柔:“载惜妹妹和陈妹妹的册封也该下来了,不如让她们去调教南妹妹?总归,大家都是要伺候陛下的,让她们提前学习如何相处,将来后宫也能更加安稳呢。”
娇娇:安稳不了,我是钮祜禄·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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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我怎么放心把你嫁出去
楚怀南摆弄着她的步摇,淡淡道:“朕刚登基,哪有空顾及这些?后宫之事,位分如何,悉数由你去处理就是。”
“后妃容易处理,只是该如何册封南胭?”
楚怀南沉吟。
刚刚他宣召文武百官进宫时,南胭当众拿出那一卷圣旨,让他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省去不少麻烦。
他叩了叩桌案,道:“给个太妃之位即可。”
宋柔笑吟吟地应下:“臣妾晓得了。陈妹妹父亲手掌兵权立下大功,今后对陛下也有大用,当册封陈妹妹为贵妃。至于程载惜,她虽无娘家,但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嫡女,又侍奉殿下多年,当册封为妃。”
“柔儿办事,十分得体。”
楚怀南夸奖。
宋柔见他眉间透着思量,问道:“陛下坐拥江山,还在忧愁什么呢?”
“萧弈远赴北魏,朕担心他会真的和北魏联手,卷土重来。”
“这有何难?”宋柔微笑,“陛下已经给萧弈冠上罪臣名号,只需派遣使臣前往北魏游说,让他们交出萧弈即可。如果顾崇山不肯交出他,那您就让驻扎在边境的二十万大军攻打北魏。比起城池与百姓,魏人一定会选择交出萧弈。”
楚怀南细细思量,温润的俊脸上流露出笑容。
他拍了拍宋柔的手背,温声道:“柔儿聪慧。”
宋柔温顺地倚靠在他怀中。
她余光扫向博古架,一面精致的前朝铜镜,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生得不够美,皮肤泛黄,身量矮小,哪怕精心妆点,也不及南宝衣十分之一赏心悦目。
可,那又如何?
以色侍君,焉能长久。
怀南哥哥最离不开的女人,还是她宋柔。
楚怀南要处理国事。
宋柔踏出御书房。
她俯瞰着皇宫,长夜里的厮杀已经结束,宫女和内侍们战战兢兢地清理尸体,在曾经满是鲜血的地方,种上一簇簇珍奇锦绣的花卉。
她抬手扶了扶金步摇,悄然昂首挺胸,学着史书上读到的皇后模样,努力流露出母仪天下的威严与端庄。
她微笑着吩咐女官:“上元节那日,正式宣召陈宵雪和程载惜入宫册封。”
今后的后宫,可有的热闹。
……
“宫奴?!”
破旧宫殿。
荷叶不敢置信:“我们王爷才没有勾结北魏,才不是罪臣!我家小姐也不是宫奴,我家小姐是先帝亲自册封的郡主!”
大内总管笑得见牙不见眼:“哦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风水总归是要轮流转的不是?南姑娘,你倒是接旨呀!”
南宝衣拿过圣旨。
她拔下发簪,直接将那圣旨划拉两半。
大内总管掐着兰花指,惊悚不已:“南姑娘,这可是圣旨!你,你怎么能把它裁成两半?你大逆不道!”
南宝衣冷笑:“我不仅要裁成两半,我还要把它丢在地上,使劲儿踩几脚呢!”
说着,狠狠往圣旨上踩去。
大内总管眼睁睁看着圣旨被踩出鞋印儿,惊得连连咽口水,连忙捏起两个兰花指,尖着嗓门嚎叫:“造反,南姑娘你这是要造反!人家告诉陛下去,罚你二十板子!”
南宝衣面不改色,仪态万方地坐到圈椅上。
荷叶见自家主子不慌,也连忙叉着小蛮腰站到她身后,高傲地抬起下巴,拿鼻孔去瞪那群太监。
南宝衣低垂长睫,从怀里摸出那根描金细烟管。
云袖极有眼色,在少女跟前屈膝,取出火折子为她点烟。
南宝衣以前,从不碰烟草这种东西。
可是经历了寒烟凉被掳走,经历了都城被蛮夷之人烧杀抢掠,经历了皇嫂嫂香消玉殒,这辛辣甘香的烟草,竟然破天荒成了聊以慰藉的东西。
她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隔着云雾,她抬起猩红的丹凤眼,哂笑:“我与顾崇山打交道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当差。想帮着新主子踩我一脚,你也配?”
少女容貌精致。
最是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锐利精明,明媚张扬,仿佛能够窥视人心。
大内总管愤而咬唇。
顾崇山,曾凌驾于西厂之上,既是宫里所有宦官太监崇敬的对象,也是他们畏惧的恶鬼。
仅仅是提起这个名字,就让他畏惧不已。
他跺了跺脚,灰溜溜地带着小太监们逃走。
荷叶可算是解气不少,又担忧道:“小姐弄坏了圣旨,不怕楚怀南报复吗?”
“他不会让我死。求而不得的东西才最宝贵,他舍不得毁掉。”
“楚怀南对小姐念念不忘,是否也算是一种深情呢?奴婢记得,从前楚怀南很爱慕小姐的,肯定是宋柔、程载惜她们在背后挑拨离间,才让楚怀南对小姐多有误会。等楚怀南知道宋柔她们的真面目,肯定会好好敬重小姐。”
“深情?”
南宝衣嗤笑。
“都说只有女人才能看见女人的恶,可事实当真如此吗?男人也不都是蠢货,他们能分辨出哪些是好女人,哪些是坏女人,他们不拆穿,只是因为他们喜欢看那些女人为了自己争风吃醋。荷叶啊,你这样天真,我将来怎么放心把你嫁出去……”
少女一手托腮,一手托着描金细烟管,凝着荷叶,白嫩小脸充满惆怅。
荷叶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南宝衣抚了抚她的手背,温柔道:“不与你开玩笑了,等二哥哥回来,我求他做主,把你许给十苦好不好?我曾撞见你给十苦送饭,你定然是喜欢他的,是不是?”
她刚重生时就发过誓,这辈子,一定要给荷叶安排一门好姻缘。
荷叶一张俏脸,更加烧红。
她结巴道:“哪,哪有那种事!那个黑脸侍卫凶巴巴的,我送他亲手缝制的衣裳,他却回了件又丑又土的大红花袄子给我,如此不解风情,谁要嫁他……”
明明是解释,却仿佛越说越不对。
南宝衣和云袖满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荷叶羞得不行,终于受不住,急急忙忙地奔出宫殿。
南宝衣笑了片刻,又正儿八经地望向云袖。
云袖心中一咯噔,不等她开口牵红线,连忙借口去御膳房拿饭食,一溜烟逃走。
不能牵红线,南宝衣好遗憾。
日暮时分,云袖带着满满一食盒的美味佳肴回来了。
她笑道:“王妃,奴婢找到了九千岁的旧部,向他们打听了阿弱公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