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章 蹊跷
紧跟着邓百川和公冶乾也已策马到来,两个齐声叫道。
“啊哟!”
猛听得门内哭声响起,乃是妇女之声。
“老爷啊,你医术如神,哪想得到突然会患了急症,撇下我们去了。老爷啊,你虽然号称‘阎王敌’,可见到头来终于敌不过阎罗王,只怕你到了阴世,阎罗王跟你算这旧帐,还要大吃苦头啊。”
不久三辆大车和六名少林僧先后到达。
邓百川跳下马来,朗声说道。
“少林寺玄难大师率同友辈,有事特来相求薛神医。”
他话声响若洪钟,门内哭声顿止。
过了一会儿,走出一个老人来,作佣仆打扮,脸上眼泪纵横,兀自抽抽噎噎的哭得十分伤心,捶胸说道。
“老爷是昨天下午故世的,你们……你们见他不到了。”
玄难合十问道。
“薛先生患什么病逝世?”
那老仆泣道。
“我们也不知是什么病,突然之间咽了气。老爷身子素来清健,年纪又不老,真正料想不到。他老人家给别人治病,药到病除,可是……可是他自己……”
玄难又问。
“薛先生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那老仆道。
“没有了,什么人都没有了。”
公冶乾和邓百川对望了一眼,均觉那老仆说这两句话时,语气有点儿言不由衷,何况刚才还听到妇人的哭声。
玄难叹道。
“生死有命,既是如此,待我们到老友灵前一拜。”
那老仆道。
“这个……这个……是,是。”
引着众人,走进大门。
公冶乾落后一步,低声向邓百川道。
“大哥,我瞧这中间似有蹊跷,这老仆很有点儿鬼鬼祟祟。”
邓百川点了点头,随着那老仆来到灵堂。
灵堂陈设简陋,诸物均不齐备,灵牌上写着“薛公慕华之灵位”,几个字挺拔有力,显是饱学之士的手迹,决非那老仆所能写得出。
公冶乾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各人在灵位前行过了礼。
公冶乾一转头,见天井中竹竿上晒着十几件衣衫,有妇人的衫子,更有几件男童女童的小衣服,心想。
“薛神医明明有家眷,怎地那老仆说什么人都没有了?”
玄难道。
“我们远道赶来,求薛先生治病,没想到薛先生竟已仙逝。令人好生神伤。天色向晚,今夜要在府上借宿一宵。”
那老仆大有难色,道。
“这个……这个……嗯,好罢!诸位请在厅上坐一坐,小人去安排做饭。”
玄难道。
“管家不必太过费心,粗饭素菜,这就是了。”
那老仆道。
“是,是!诸位请坐一坐。”
引着众人来到外边厅上,转身入内。
过了良久,那老仆始终不来献茶。
玄难心道。
“这老仆新遭主丧,难免神魂颠倒。唉,玄痛师弟身中寒毒,却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等了几有半个时辰,那老仆始终影踪不见。包不同焦躁起来,说道。
“我去找口水喝。”
虚竹道。
“包先生,你请坐着休息。我去帮那老人家烧水。”
起身走向内堂。
公冶乾要察看薛家动静,道。
“我陪你去。”
紧跟着邓百川和公冶乾也已策马到来,两个齐声叫道。
“啊哟!”
猛听得门内哭声响起,乃是妇女之声。
“老爷啊,你医术如神,哪想得到突然会患了急症,撇下我们去了。老爷啊,你虽然号称‘阎王敌’,可见到头来终于敌不过阎罗王,只怕你到了阴世,阎罗王跟你算这旧帐,还要大吃苦头啊。”
不久三辆大车和六名少林僧先后到达。
邓百川跳下马来,朗声说道。
“少林寺玄难大师率同友辈,有事特来相求薛神医。”
他话声响若洪钟,门内哭声顿止。
过了一会儿,走出一个老人来,作佣仆打扮,脸上眼泪纵横,兀自抽抽噎噎的哭得十分伤心,捶胸说道。
“老爷是昨天下午故世的,你们……你们见他不到了。”
玄难合十问道。
“薛先生患什么病逝世?”
那老仆泣道。
“我们也不知是什么病,突然之间咽了气。老爷身子素来清健,年纪又不老,真正料想不到。他老人家给别人治病,药到病除,可是……可是他自己……”
玄难又问。
“薛先生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那老仆道。
“没有了,什么人都没有了。”
公冶乾和邓百川对望了一眼,均觉那老仆说这两句话时,语气有点儿言不由衷,何况刚才还听到妇人的哭声。
玄难叹道。
“生死有命,既是如此,待我们到老友灵前一拜。”
那老仆道。
“这个……这个……是,是。”
引着众人,走进大门。
公冶乾落后一步,低声向邓百川道。
“大哥,我瞧这中间似有蹊跷,这老仆很有点儿鬼鬼祟祟。”
邓百川点了点头,随着那老仆来到灵堂。
灵堂陈设简陋,诸物均不齐备,灵牌上写着“薛公慕华之灵位”,几个字挺拔有力,显是饱学之士的手迹,决非那老仆所能写得出。
公冶乾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各人在灵位前行过了礼。
公冶乾一转头,见天井中竹竿上晒着十几件衣衫,有妇人的衫子,更有几件男童女童的小衣服,心想。
“薛神医明明有家眷,怎地那老仆说什么人都没有了?”
玄难道。
“我们远道赶来,求薛先生治病,没想到薛先生竟已仙逝。令人好生神伤。天色向晚,今夜要在府上借宿一宵。”
那老仆大有难色,道。
“这个……这个……嗯,好罢!诸位请在厅上坐一坐,小人去安排做饭。”
玄难道。
“管家不必太过费心,粗饭素菜,这就是了。”
那老仆道。
“是,是!诸位请坐一坐。”
引着众人来到外边厅上,转身入内。
过了良久,那老仆始终不来献茶。
玄难心道。
“这老仆新遭主丧,难免神魂颠倒。唉,玄痛师弟身中寒毒,却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等了几有半个时辰,那老仆始终影踪不见。包不同焦躁起来,说道。
“我去找口水喝。”
虚竹道。
“包先生,你请坐着休息。我去帮那老人家烧水。”
起身走向内堂。
公冶乾要察看薛家动静,道。
“我陪你去。”
玄难心道。
“这老仆新遭主丧,难免神魂颠倒。唉,玄痛师弟身中寒毒,却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等了几有半个时辰,那老仆始终影踪不见。包不同焦躁起来,说道。
“我去找口水喝。”
虚竹道。
“包先生,你请坐着休息。我去帮那老人家烧水。”
起身走向内堂。
公冶乾要察看薛家动静,道。
“我陪你去。”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诈死
两人向后面走去。薛家房子着实不小,前后共有五进,但里里外外,竟一个人影也无。
两人找到了厨房之中,连那老仆也已不知去向。
公冶乾知道有异,快步回到厅上,说道。
“这屋中情形不对,那薛神医只怕是假死。”
玄难站起身来,奇道。
“怎么?”
公冶乾道。
“大师,我想去瞧瞧那口棺木。”
奔入灵堂,伸手要去抬那棺材,突然心念一动,缩回双手,从天井中竹竿上取下一件长衣,垫在手上。
风波恶道。
“怕棺上有毒?”
公冶乾道。
“人心叵测,不可不防。”
运劲一提棺,只觉十分沉重,里面装的决计不是死人,说道。
“薛神医果然是假死。”
风波恶拔出单刀,道。
“撬开棺盖来瞧瞧。”
公冶乾道。
“此人号称神医,定然擅用毒药,四弟,可要小心了。”
风波恶道。
“我理会得。”
将单刀刀尖插入棺盖缝中,向上扳动,只听得轧轧声响,棺盖慢慢掀起。
风波恶闭住呼吸,生怕棺中飘出毒粉。
包不同纵到天井之中,抓起在桂树下啄食虫豸的两只母鸡,回入灵堂,一扬手,将两只母鸡掷出,横掠棺材而过。
两只母鸡咯咯大叫,落在灵座之前,又向天井奔出,但只走得几步,突然间翻过身子。双脚伸了几下,便即不动而毙。这时廊下一阵寒风吹过,两只死鸡身上的羽毛纷纷飞落,随风而舞。
众人一见,无不骇然。两只母鸡刚中毒而死,身上羽毛便即脱即落,可见毒性之烈。一时谁也不敢走近棺旁。
玄难道。
“邓施主,那是什么缘故?薛神医真是诈死不成?”
说着纵身而起,左手攀在横梁之上,向棺中遥望,只见棺中装满了石块,石块中放着一只大碗,碗中装满了清水。这碗清水,自然便是毒药了。
玄难摇了摇头,飘身而下,说道。
“薛施主就算不肯治伤,也用不着布置下这等毒辣的机关,来陷害咱们。少林派和他无怨无仇,这等作为,不太无理么?难道……难道……”
他连说了两次“难道”,住口不言了,心中所想的是。
“难道他和姑苏慕容氏有什深仇大怨不成?”
包不同道。
“你不用胡乱猜想,慕容公子和薛神医从来不识,更无怨仇。倘若有什么梁子,我们身上所受的痛楚便再强十倍,也决不会低声下气的来向仇人求治。你当姓包的、姓风的是这等脓包货色么?”
玄难合十道。
“包施主说的是,是老僧胡猜的不对了。”
他是有道高僧,心中既曾如此想过,虽然口里并未说,出,却也自承其非。
邓百川道。
“此处毒气极盛,不宜多耽,咱们到前厅坐地。”
当下众人来到前厅,各抒己见,都猜不透薛神医装假死而布下的陷阱的原因。
包不同道。
“这薛神医如此可恶,咱们一把火将他的鬼窝儿烧了。”
邓百川道。
“使不得,说什么薛先生总是少林派的朋友,冲着玄难大师的金面,可不能胡来。”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信号
这时天色已然全黑,厅上也不掌灯,各人又饥又渴,却不敢动用宅子中的一茶一水。
玄难道。
“咱们还是出去,到左近农家去讨茶做饭。邓施主以为怎样?”
邓百川道。
“是。不过三十里地之内,最好别饮水吃东西,这位薛先生极工心计,决不会只布置一口棺材就此了事,众位大师倘若受了牵累,我们可万分过意不去。”
他和公冶乾等虽不明真正原委,但料想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名头太大,江胡下结下了许多没来由的冤家,多半是薛伸医有什么亲友被害,将这笔帐记在姑苏慕容氏的头上了。
众人站起身来,走向大门,突然之间,西北角天上亮光一闪,跟着一条红色火焰散了开来,随即变成了绿色,犹如满天花雨,纷纷堕下。瑰丽变幻,好看之极。
风波恶道。
“咦,是谁在放烟花?”
这时既非元宵,亦不是中秋,怎地会有人放烟花?过不多时,又有一个橙黄色的烟花升空,便如千百个流星,相互撞击。
公冶乾心念一动,说道。
“这不是烟花,是敌人大举来袭的讯号。”
风波恶大叫。
“妙极,妙极!打他个痛快!”
邓百川道。
“三弟、四弟,你们到厅里耽着,我挡前,二弟挡后。玄难大师,此事跟少林派显然并不相干,请众位作壁上观便了,只须两不相助,慕容氏便深感大德。”
玄难过。
“邓施主说哪里话来?来袭的敌人若与诸位另有仇怨,这中间的是非曲直,我们也得秉公论断,不能让他们乘人之危,倚多取胜。倘若是薛神医一伙,这些人暗布陷阱,横加毒害,你我敌忾同仇,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众比丘,预备迎敌!”
慧方、虚竹等少林僧齐声答应。
玄痛道。
“邓施主,我和你两位师弟同病相怜,自当携手抗敌。”
说话之间,又有两个烟花冲天而起,这次却更加近了。
再隔一会,又出现了两个烟花,前后共放了六个烟花。每个烟花的颜色形状各不相同,有的似是一枝大笔,有的四四方方,像是一只棋盘,有的似是柄斧头,有的却似是一朵极大的牡丹。此后天空便一片漆黑。
玄难发下号令,命六名少林弟子守在屋子四周。但过了良久,不听到有敌人的动静。
各人屏息凝神,又过了一顿饭时分,忽听得东边有个女子的声音唱道。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歌声柔媚婉转,幽婉凄切。
那声音唱完一曲,立时转作男声,说道。
“啊哟卿家,寡人久未见你,甚是思念,这才赐卿一斛珍珠,卿家收下了罢。”
那人说完,又转女声道。
“陛下有杨妃为伴,连早朝也废了,几时又将我这薄命女子放在心上,喂呀……”
说到这里,竟哭了起来。
虚竹等少林僧不熟世务,不知那人忽男忽女,在捣什么鬼,只是听得心下不胜凄楚。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函谷八友
邓百川等却知那人在扮演唐明皇和梅妃的故事,忽而串梅妃,忽而串唐明皇,声音口吻,唯肖唯妙,在这当口来了这样一个伶人,人人心下嘀咕,不知此人是何用意。
只听那人又道。
“妃子不必啼哭,快快摆酒宴,妃子吹笛,寡人为你亲唱一曲,以解妃子烦恼。”
那人跟着转作女声,说道。
“贱妾日夕以眼泪洗面,只盼再见君王一面,今日得见,贱妾死也瞑目了,喂呀……呃,呃……”
包不同大声叫道。
“孤王安禄山是也!兀那唐明皇李隆基,你这胡涂皇帝,快快把杨玉环交了出来!”
外面那人哭声立止,“啊”的一声呼叫,似乎大吃一惊。
顷刻之间,四下里又是万籁无声。
过了一会,各人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
玄难叫道。
“敌人放毒,快闭住了气,闻解药。”
但过了一会,不觉有异,反觉头脑清爽,似乎花香中并无毒质。
外面那人说道。
“七姊,是你到了么?五哥屋中有个怪人,居然自称安禄山。”
一个女子声音道。
“只大哥还没到,二哥、三哥、四哥、六哥、八弟,大家一齐现身罢!”
她一句话甫毕,大门外突然大放光明,一团奇异的亮光裹着五男一女。
光亮中一个黑须老者大声道。
“老五,还不给我快滚出来。”
他右手中拿着方方的一块木板。那个女子是个中年美妇。其余四个人中两个是儒生打扮,一人似是个木匠,手持短斧,背负长锯。另一个却青面獠牙,红发绿须,形状可怕之极,直是个妖怪,身穿一件亮光闪闪的锦袍。
邓百川一凝神间,已看出这人是脸上用油彩绘了脸谱,并非真的生有异相,他扮得便如戏台上唱戏的伶人一般,适才既扮唐明皇又扮梅妃的,自然便是此君了,当下朗声道。
“诸位尊姓大名,在下姑苏慕容氏门下邓百川。”
对方还没答话,大厅中一团黑影扑出,刀光闪闪,向那戏子连砍七刀,正是一阵风风波恶。那戏子猝不及防,东躲西避,情势甚是狼狈。却听他唱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
但风波恶攻势太急,他第三句没唱完,便唱不下去了。
那黑须老者骂道。
“你这汉子忒也无理,一上来便狂砍乱斩,吃我一招‘大铁网’!”
手中方板一晃,便向风波恶头顶砸到。
风波恶心下嘀咕。
“我生平大小数百战,倒没见过用这样一块方板做兵刃的。”
单刀疾落,便往板上斩去。铮的一声响,一刀斩在板缘之上,那板纹丝不动,原来这块方板形似木板,却是钢铁,只是外面漆上了木纹而已。
风波恶立时收刀,又待再发,不料手臂回缩,单刀竟尔收不回来,却是给钢板牢牢的吸住了。风波恶大惊,运劲一夺,这才使单刀与钢板分离,喝道。
“邪门之至!你这块铁板是吸铁石做的么?”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以一敌二
那人笑道。
“不敢,不敢!这是老夫的吃饭家伙。”
风波恶一瞥之下,见那板上纵一道、横一道的画着许多直线,显然便是一块下围棋用的棋盘,说道。
“希奇古怪,我跟你斗斗!”
进刀如风,越打越快,只是刀身却不敢再和对方的吸铁石棋盘相碰。
那戏子喘了口气,粗声唱道。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忽然转作女子声音,娇滴滴的说道。
“大王不必烦恼,今日垓下之战虽然不利,贱妾跟着大王,杀出重围便了。”
包不同喝道。
“直娘贼的楚霸王和虞姬,快快自刎,我乃韩信是也。”
纵身伸掌,向那戏子肩头抓去。
那戏子沉肩躲过,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啊唷,我汉高祖杀了你韩信。”
左手在腰间一掏,抖出一条软鞭,刷的一声响,向包不同抽去。
玄难见这几人斗得甚是儿戏,但双方武动均甚了得,却不知对方来历,眉头微皱,喝道。
“诸位暂且罢手,先把话说明白了。”
但要风波恶罢手不斗,实是千难万难,他自知身受寒毒之后,体力远不如平时,而且寒毒随时会发,甚是危险,一柄单刀使得犹如泼风相似,要及早胜过了对方。
四个人酣战声中,大厅中又出来一人,呛啷啷一声响,两柄戒刀相碰,威风凛凛,却是玄痛。
他大声说道。
“你们这批下毒害人的奸徒,老和尚今日大开杀戒了。”
他连日苦受丁春秋奇毒的折磨,无气可出,这时更不多问,双刀便向那两个儒生砍去。一个儒生闪身避过,另一个探手入怀,摸出一枝判官笔模样的兵刃,施展小巧功夫,和玄痛斗了起来。
另一个儒生摇头晃脑的说道。
“奇哉怪也!出家人竟也有这么大的火气,却不知出于何典?”
伸手到怀中一摸,奇道。
“咦,哪里去了!”
左边袋中摸摸,右边袋里掏掏,抖抖袖子,拍拍胸口,说什么也找不到。
虚竹好奇心起,问道。
“施主,你找什么?”
那儒生道。
“这位大和尚武功甚高,我兄弟斗他不过,我要取出兵刃,来个以二敌一之势,咦,奇怪,奇怪!我的兵刃却放到哪里去?”
敲敲自己额头,用心思索。
虚竹忍不住噗哧一笑,心想。
“上阵要打架,却忘记兵器放在哪里,倒也有趣。”
又问。
“施主,你用的是什么兵刃?”
那儒生道。
“君子先礼后兵,我的第一件兵刃是一部书。”
虚竹道。
“什么书?是武功秘诀么?”
那儒生道。
“不是,不是。那是一部《论语》,我要以圣人之言来感化对方。”
包不同插口道。
“你是读书人,连《论语》也背不出,还读什么书?”
那儒生道。
“老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到《论语》、《孟子》、《春秋》、《诗经》,我自然读得滚瓜烂熟,但对方是佛门弟子,只读佛经,儒家之书未必读过,我背了出来,他若不知,岂不是无用?”
“定要翻出原书来给他看了,他无可抵赖,难以强辩,这才收效。常言道得好,这叫做‘有书为证’。”
一面说,一面仍在身上各处东掏西摸。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书呆子
包不同叫道。
“小师父,快打他!”
虚竹道。
“待这位施主找到兵器,再动手不迟。”
那儒生道。
“宋楚战于泓,楚人渡河未济,行列未成,正可击之,而宋襄公曰:‘击之非君子’。小师父此心,宋襄之仁也。”
那工匠模样的人见玄痛一对戒刀上下翻飞,招数凌厉之极,再拆数招,只怕那使判官笔的书生便有性命之忧,当即挥斧而前,待要助战。
公冶乾呼的一掌,向他拍了过去。公冶乾模样斯文,掌力可着实雄厚,有“江南第二”之称,当日他与乔峰比酒比掌力,虽然输了,乔峰对他却也好生敬重,可见内力造诣大是不凡。那工匠侧身避过,横斧斫来。
那儒生仍然没找到他那部《论语》,却见同伴的一枝判官笔招法散乱,抵挡不住玄痛的双刀,便向玄痛道。
“喂,大和尚。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你出手想杀了我的四弟,那便不仁了。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夫子又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乱挥双刀,狠霸霸的只想杀人,这等行动,毫不‘克己’,那是‘非礼’之至了。”
虚竹低声问身旁的少林僧慧方道。
“师叔,这人是不是装傻?”
慧方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这次出寺,师父吩咐大家小心,江湖上人心诡诈,什么鬼花样都干得出来。”
那书呆子又向玄痛道。
“大和尚。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必有仁。’你勇则勇矣,却未必有仁,算不得是真正的君子。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家倘若将你杀了,你当然是很不愿意的了。你自己既不愿死,却怎么去杀人呢?”
玄痛和那书生跳荡前后,挥刀急斗,这书呆子随着玄痛忽东忽西,时左时右,始终不离他三尺之外,不住劝告,武功显然不弱。
玄痛暗自警惕。
“这家伙如此胡言乱语,显是要我分心,一找到我招式中的破绽,立时便乘虚而入。此人武功尚在这个使判官笔的人之上,倒是不可不防。”
这么一来,他以六分精神去防备书呆,只以四分功夫攻击使判官笔的书生。那书生情势登时好转。
又拆十余招,玄痛焦躁起来,喝道。
“走开!”
倒转戒刀,挺刀柄向那书呆胸口撞去。
那书呆闪身让开,说道。
“我见大师武功高强,我和四弟二人以二敌一,也未必斗你得过,是以良言相劝于你,还是两下罢战的为是。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咱们做人,这‘恕道’总是要守的,不可太也横蛮。”
玄痛大怒,刷的一刀,横砍过去,骂道。
“什么忠恕之道?仁义道德?你们怎么在棺材里放毒药害人?老衲倘若一个不小心,这时早已圆寂归西了,还亏你说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想不想中毒而死啊?”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玄痛圆寂
那书呆子退开两步,说道。
“奇哉!奇哉!谁在棺材放毒药了?夫棺材者,盛死尸之物也。子曰:‘鲤也死,有棺而无椁。’棺材中放毒药,岂不是连死尸也毒死了?啊哟,不对,死人是早就死了的。”
包不同插口道。
“非也,非也。你们的棺材里却不放死尸而放毒药,只是想毒死我们这些活人。”
那书呆子摇头晃脑的道。
“阁下以小人之心,而度君子之腹矣。此处既无棺材,更无毒药。”
包不同道。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你是小人。”
指着对面那中年美妇道。
“她是女子。你们两个,果然难养得很。孔夫子的话,有错的吗?”
那书呆子一怔,说道。
“‘王顾左右而言他。’你这句话,我便置之不理,不加答复了。”
这书呆与包不同一加对答,玄痛少了顾碍,双刀又使得紧了,那使判官笔的书生登时大见吃紧。
那书呆晃身欺近玄痛身边,说道。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大和尚‘人而不仁’,当真差劲之至了。”
玄痛怒道。
“我是释家,你这腐儒讲什么诗书礼乐,人而不仁,根本打不动我的心。”
那书呆伸起手指,连敲自己额头,说道。
“是极,是极!我这人可说是读书而呆矣,真正是书呆子矣。大和尚明明是佛门子弟,我跟你说孔孟的仁义道德,自然格格不入焉。”
风波恶久斗那使铁制棋盘之人,难以获胜,时刻稍久,小腹中隐隐感到丁春秋奇毒侵袭。
包不同和那戏子相斗,察觉对方武功也不甚高,只是招数变化极繁,一时扮演西施,吐言莺声啊啊,而且蹙眉捧心,莲步姗姗,宛然是个绝代佳人的神态。
顷刻之间,却又扮演起诗酒风流的李太白来,醉态可掬,脚步东倒西歪。妙在他扮演各式人物,均有一套武功与之配合,手中软鞭或作美人之长袖,或为文士之采笔,倒令包不同啼笑皆非,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那书呆自怨自艾了一阵,突然长声吟道。
“既已舍染乐,心得善摄不?若得不驰散,深入实相不?”
玄难与玄痛都是一惊。
“这书呆子当真渊博,连东晋高僧鸠摩罗什的偈句也背得出。”
只听他继续吟道。
“毕竟空相中,其心无所乐。若悦禅智慧,是法性无照。虚诳等无实,亦非停心处。大和尚,下面两句是什么?我倒忘记了。”
玄痛道。
“仁者所得法,幸愿示其要。”
那书呆哈哈大笑,道。
“照也!照也!你佛家大师,岂不也说‘仁者’?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我劝你还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罢!”
玄痛心中一惊,陡然间大彻大悟,说道。
“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呛啷啷两声响,两柄戒刀掷在地下,盘膝而坐,脸露微笑,闭目不语。
那书生和他斗得甚酣,突然间见到他这等模样,倒吃了一惊,手中判官笔并不攻上。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后知后觉
虚竹叫道。
“师叔祖,那毒又发了吗?”
伸手待要相扶,玄难喝道。
“别动!”
一探玄痛的鼻息,只觉呼吸已停,竟尔圆寂了。
玄难双手合十,念起“往生咒”来。
众少林僧见玄痛圆寂,齐声大哭,抄起禅杖戒刀,要和两个书生拚命。
玄难说道。
“住手!玄痛师弟参悟真如,往生极乐,乃是成了正果,尔辈须得欢喜才是。”
正自激斗的众人突然见此变故,一齐罢手跃开。
那书呆大叫。
“老五,薛五弟,快快出来,有人给我一句话激死了,快出来救命!你这他妈的薛神医再不出来救命,那可乖乖不得了啊!”
邓百川道。
“薛神医不在家中,这位先生……”
那书呆仍是放开了嗓门,慌慌张张的大叫。
“薛慕华,薛老五,阎王敌,薛神医,快快滚出来救人哪!你三哥激死了人,人家可要跟咱们过不去啦。”
包不同怒道。
“你害死了人,还在假惺惺的装腔作势。”
呼的一掌,向他拍了过去,左手跟着从右掌掌底穿出,一招“老龙探珠”,径自抓他的胡子。那书呆闪身避过。风波恶、公冶乾等斗得兴起,不愿便此停手,又打了起来。
邓百川喝道。
“躺下了!”
左手探出,一把抓住了那戏子的后心。
邓百川在姑苏燕子坞慕容氏属下位居首座,武功精熟,内力雄浑,江湖上虽无赫赫威名,但凡是识得他的,无不敬重。他出手将那戏子抓住,顺手便往地下一掷。
那戏子身手十分矫捷,左肩一着地,身子便转了半个圆圈,右腿横扫,向邓百川腿上踢来。
这一下来势奇快,邓百川身形肥壮,转动殊不便捷,眼见难以闪避,当即气沉下盘,硬生生受了他这一腿。只听得喀喇一声,两腿中已有一条腿骨折断。
那戏子接连几个打滚,滚出数丈之外,喝道。
“我骂你毛延寿这奸贼,戕害忠良,啊哟哟,我的腿啊!”
原来腿上两股劲力相交,那戏子抵敌不过,腿骨折断。
那中年美妇一直斯斯文文的站在一旁,这时见那戏子断腿,其余几个同伴也被攻逼得险象环生,说道。
“你们这些人是何道理,霸占在我五哥的宅子之中,一上来不问情由,便出手伤人?”
她虽是向对方质问,但语气仍是温柔斯文。
那戏子躺在地下,仰天见到悬在大门口的两盏灯笼,大惊叫道。
“什么?什么?‘薛公慕华之丧’,我五哥呜呼哀哉了么?”
那使棋盘的、两个书生、使斧头的工匠、美妇人一齐顺着他手指瞧去,都见到了灯笼。两盏灯笼中烛火早熄,黑沉沉的悬着,众人一上来便即大斗,谁也没去留意,直到那戏子摔倒在地,这才抬头瞧见。
那戏子放声大哭,唱道。
“唉,唉,我的好哥哥啊,我和你桃园结义,古城相会,你过五关,斩六将,何等威风……”
起初唱的是“哭关羽”戏文,到后来真情激动,唱得不成腔调。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认输
其余五人纷纷叫嚷。
“是谁杀害了五弟?”
“五哥啊,五哥啊,哪一个天杀的凶手害了你?”
“今日非跟你们拚个你死我活不可。”
玄难和邓百川对瞧了一眼,均想。
“这些人似乎都是薛神医的结义兄弟。”
邓百川道。
“我们有同伴受伤,前来请薛神医救治,哪知……”
那妇人道。
“哪知他不肯医治,你们便将他杀了,是不是?”
邓百川道。
“不……”下面那个“是”字还没出口,只见那中年美妇袍袖一拂,蓦地里鼻中闻到一阵浓香,登时头脑晕眩,足下便似腾云驾雾,站立不定。
那美妇叫道。
“倒也,倒也!”
邓百川大怒,喝道。
“好妖妇!”
运力于掌,呼一掌拍出了去。
那美妇眼见邓百川身子摇摇晃晃,已是着了道儿,不料他竟尚能出掌,待要斜身闪避,已自不及,但觉一股猛力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气息登时窒住,身不由主的向外直摔出去。
喀喇喇几声响,胸口已断了几根肋骨,身子尚未着地,已晕了过去。
邓百川只觉眼前漆黑一团,也已摔倒。
双方各自倒了一人,余下的纷纷出手。
玄难寻思。
“这件事中间必有重大蹊跷,只有先将对方尽数擒住,才免得双方更有伤亡。”
说道。
“取禅杖来!”
慧镜转身端起倚在门边的禅杖,递向玄难。
那使判官笔的书生飞身扑到,右手判官笔点向慧镜胸口。玄难左手一掌拍出,手掌未到,掌力已及他后心,那书生应掌而倒,玄难一声长笑,绰杖在手,横跨两步,挥杖便向那使棋盘的人砸去。
那人见来势威猛,禅杖未到,杖风已将自己周身罩住,当下运劲于臂,双手挺起棋盘往上硬挡,当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那人只觉手臂酸麻,双手虎口迸裂。
玄难禅杖一举,连那棋盘一起提了起来。那棋盘磁性极强,往昔专吸敌人兵刃,今日敌强我弱,反给玄难的禅杖吸了去。玄难的禅杖跟着便向那人头顶砸落。
那人叫道。
“这一下‘镇神头’又兼‘倚盖’,我可抵挡不了啦!”
向前疾窜。
玄难倒曳禅杖,喝道。
“书呆子,给我躺下了!”
横杖扫将过去,威势殊不可当。
那书呆子道。
“夫子,圣之时者也!风行草偃,伏倒便伏倒,有何不可?”
几句话没说完,早已伏倒在地。几名少林僧跳将上去,将他按住。
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果然不同凡响,只一出手,便将对方三名高手打倒。
那使斧头的双斗包不同和风波恶,左支右绌,堪堪要败。
那便棋盘的人道。
“罢了,罢了!六弟,咱们中局认输,这局棋不必再下了。大和尚,我只问你,我们五弟到底犯了你们什么,你们要将他害死?”
玄难道。
“焉有此事……”
话未说完,忽听得铮铮两声琴响,远远的传了过来。
这两下琴音一传入耳鼓,众人登时一颗心剧烈的跳了两下。
玄难一愕之际,只听得那琴声又铮铮的响了两下。这时琴声更近,各人心跳更是厉害。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这种中间有点误会
风波恶只觉心中一阵烦恶,右手一松,当的一声,单刀掉在地下。若不是包不同急忙出掌相护,敌人一斧砍来,已劈中他的肩头。
那书呆子叫道。
“大哥快来,大哥快来!乖乖不得了!你怎么慢吞吞的还弹什么鬼琴?子曰:“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琴声连响,一个老者大袖飘飘,缓步走了出来,高额凸颡,容貌奇古,笑眯眯的脸色极为和蔼,手中抱着一具瑶琴。
那书呆子等一伙人齐叫。
“大哥!”
那人走近前来,向玄难抱拳道。
“是哪一位少林高僧在此?小老儿多有失礼。”
玄难合十道。
“老衲玄难。”
那人道。
“呵呵,是玄难师兄。贵派的玄苦大师,是大师父的师兄弟罢?小老儿曾与他有数面之缘,相谈极是投机,他近来身子想必清健。”
玄难黯然道。
“玄苦师兄不幸遭逆徒暗算,已圆寂归西。”
那人木然半晌,突然间向上一跃,高达丈余,身子尚未落地,只听得半空中他已大放悲声,哭了起来。
玄难和公冶乾等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此人这么一大把年纪,哭泣起来却如小孩一般。他双足一着地,立即坐倒,用力拉扯胡子,两只脚的脚跟如擂鼓般不住击打地面。哭道。
“玄苦,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就此死了?这不是岂有此理么?我这一曲《梵音普安奏》,许多人听过都不懂其中道理,你却说此曲之中,大含禅意,听了一遍,又是一遍。”
“你这个玄难师弟,未必有你这么悟性,我若弹给他听,多半是要对牛弹琴、牛不入耳了!唉!唉!我好命苦啊!”
玄难初时听他痛哭,心想他是个至性的人,悲伤玄苦师兄之死,忍不住大恸,但越听越不对,原来他是哀悼世上少了个知音人,哭到后来,竟说对自己弹琴乃是“对牛弹琴”。
他是有德高僧,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心道。
“这群人个个疯疯颠颠。这人的性子脾气,与他的一批把弟臭味相投,这真叫做物以类聚了。”
只听那人又哭道。
“玄苦啊玄苦,我为了报答知己,苦心孤诣的又替你创了一首新曲,叫做《一苇吟》,颂扬你们少林寺始祖达摩老祖一苇渡江的伟绩,你怎么也不听了?”
忽然转头向玄难道。
“玄苦师兄的坟墓在哪里?你快快带我去,快,快,越快越好。我到他坟上弹奏这首新曲,说不定能令他听得心旷神怡,活了转来。”
玄难道。
“施主不可胡言乱语,我师兄圆寂之后,早就火化成灰了。”
那人一呆,忽地跃起,说道。
“那很好,你将他的骨灰给我,我用牛皮胶把他骨灰调开了,黏在我瑶琴之下,从此每弹一曲,他都能听见。你说妙是不妙?哈哈,哈哈,我这主意可好?”
他越说越高兴,不由得拍手大笑,蓦地见那美妇人倒在一旁,惊道。
“咦,七妹,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玄难道。
“这中间有点误会,咱们正待分说明白。”
第一千一百章 大祸临头
那人道。
“什么误会?是谁误会了?总而言之,伤害七妹的就不是好人。啊哟,八弟也受了伤,伤害八弟的也不是好人。哪几个不是好人?自己报上名来,自报公议,这可没得说的。”
那戏子叫道。。
“大哥,他们打死了五哥,你快快为五哥报仇雪恨。”
那弹琴老者脸色大变,叫道。
“岂有此理!老五是阎王敌,阎罗王怎能奈何得了他?”
玄难道。
“薛神医是装假死,棺材里只有毒药,没有死尸。”
弹琴老者等人尽皆大喜,纷纷询问。
“老五为什么装假死?”
“死尸到哪里去了?”
“他没有死,怎么会有死尸?”
忽然间远处有个细细的声音飘将过来。
“薛慕华、薛慕华,你师叔老人家到了,快快出来迎接。”
这声音若断若续,相距甚远,但入耳清晰,显是呼叫之人内功深厚,非同小可。
那戏子、书呆、工匠等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
那弹琴老者叫道。
“大祸临头,大祸临头!”
东张西望,神色极是惊惧,说道。
“来不及逃走啦!快,快,大家都进屋去。”
包不同大声道。
“什么大祸临头?天塌下来么?”
那老者颤声道。
“快,快进去!天塌下来倒不打紧,这个……”
包不同道。
“你老先生尽管请便,我可不进去。”
那老者右手突然伸出,一把抓住了包不同胸口穴道。这一下出手实在太快,包不同猝不及防,已然被制,身子被对方一提,双足离地,不由自主的被他提着奔进大门。
玄难和公冶乾都是大为讶异,正要开口说话,那使棋盘的低声道。
“大师父,大家快快进屋,有一个厉害之极的大魔头转眼便到。”
玄难一身神功,在武林中罕有对手,怕什么大魔头、小魔头?问道。
“哪一个大魔头?天下第一大恶人段延庆么?”
那人摇头道。
“不是,不是,比段延庆可厉害狠毒得多了。是星宿老怪。”
玄难微微一哂,道。
“是星宿老怪,那真再好不过,老衲正要找他。”
那人道。
“你大师父武功高强,自然不怕。不过这里人人都给他整死,只你一个人活着,倒也慈悲得紧。”
他这几句是讥讽之言,可是却真灵验,玄难一怔,便道。
“好,大家进去!”
便在这时,那弹琴老者已放下包不同,又从门内奔了出来,连声催促。
“快,快!还等什么?”
风波恶喝问。
“我三哥呢?”
那老者左手反手一掌,向他右颊横扫过去。
风波恶体内奇毒已开始发作,正自难当,见他手掌打来,急忙低头避让。
不料这老者左手一掌没使老了,突然间换力向下一沉,已抓住了风波恶的后颈,说道。
“快,快,快进去!”
像提小鸡一般,又将他提了进去。
公冶乾见那老者似乎并无恶意,但两个把弟都是一招间便即被他制住,当即大声呼喝,抢上要待动手,但那老者身法如风,早已奔进大门。那书生抱起戏子、工匠扶着美妇,也都奔进屋去。
玄难心想今日之事,诡异多端,还是不可鲁莽,出了乱子,说道。
“公冶施主,大家还是进去,从长计议的便是。”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实则虚之
当下虚竹和慧方抬起玄痛的尸身,公冶乾抱了邓百川,一齐进屋。
那弹琴老者又再出来催促,见众人已然入内,急忙关上大门,取过门闩来闩。
那使棋盘的说道。
“大哥,这大门还是大开的为是。这叫做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叫他不敢贸然便闯进来。”
那老者道。
“是么?好,这便听你的。这……这行吗?”
语音中全无自信之意。
玄难和公冶乾对望一眼。均想。
“这老儿武功高强,何以临事如此慌张失措?这样一扇大门,连寻常盗贼也抵挡不住,何况是星宿老怪,关与不关,又有什么分别?”
“看来这人在星宿老怪手下曾受过大大的挫折,变成了惊弓之鸟,一知他在附近,便即魂飞魄散了。”
那老者连声道。
“六弟,你想个主意,快想个主意啊。”
玄难虽颇有涵养,但见他如此惶惧,也不禁心头火起,说道。
“老丈,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星宿老怪就算再厉害狠毒,咱们大伙儿联手御敌,也未必便输于他了,又何必这等……这等……嘿……这等小心谨慎。”
这时厅上已点了烛火,他一瞥之下,那老者固然神色惶恐,那使棋盘的、书呆、工匠、使判官笔的诸人,也均有栗栗之意。
玄难亲眼见到这些人武功颇为不弱,更兼疯疯颠颠,漫不在乎,似乎均是游戏人间的潇洒之士,突然之间却变成了心惊胆战,猥崽无用的懦夫,实是不可思议。
公冶乾见包不同和风波恶都好端端的坐在椅上,只是寒毒发作,不住颤抖,当下扶着邓百川也在一张椅中坐好,幸好他脉搏调匀,只如喝醉了酒一般昏昏大睡,绝无险象。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那使短斧的工匠从怀中取出一把曲尺,在厅角中量了量,摇摇头,拿起烛台,走向后厅。
众人都跟了进去,但见他四下一打量,急然纵身而起,在横梁上量了一下,又摇摇头,再向后面走去,到了薛神医的假棺木前,瞧了几眼,摇头道。
“可惜,可惜!”
弹琴老者道。
“没用了么?”
使短斧的道。
“不成,师叔一定看得出来。”
弹琴老者怒道。
“你……你还叫他师叔?”
短斧客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又向后走去。
公冶乾心想。
“此人除了摇头,似乎旁的什么也干不了。”
短斧客量量墙角,踏踏步数,屈指计算,宛然是个建造房屋的梓人,一路数着步子到了后园。
他拿着烛台,凝思半晌,向廊下一排五只石臼走去,又想了一会,将烛台放在地下。走到左边第二只大石臼旁,棒了几把干糠和泥土放入臼中,提起旁边一个大石杵,向臼中捣了起来。
砰的一下,砰的又是一下,石杵沉重,落下时甚是有力。
公冶乾轻叹一声,心道。
“这次当真倒足了大霉,遇上了一群疯子,在这当口,他居然还有心情去舂米。倘若舂的是米,那也罢了,石舂中放的明明是谷糠和泥土,唉!”
过了一会,包不同与风波恶身上奇毒暂歇,也奔到了后园。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机关重重
砰,砰,砰,砰,砰,砰,舂米之声连续不绝。
包不同道。
“老兄,你想舂了米来下锅煮饭么?你舂的可不是米啊。我瞧咱们还是耕起地来,撒上谷种,等得出了秧……”
突然间花园中东南角七八丈处发出几下轧轧之声。声音轻微,但颇为特异,玄难、公冶乾等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当地并排种着四株桂树。
砰的一下,砰的一下,短斧客不停手的捣杵。
说也奇怪,数丈外靠东第二株桂花树竟然枝叶摇晃,缓缓向外移动。又过片刻,众人都已瞧明,短斧客每捣一下,桂树便移动一寸半寸。弹琴老者一声欢呼,向那桂树奔了过去,低声道。
“不错,不错!”
众人跟着他奔去。只见桂树移开之处,露出一块大石板,石板上生着一个铁环挽手。
公冶乾又是惊佩,又是惭愧,说道。
“这个地下机关安排得巧妙之极,当真匪夷所思。这位仁兄在顷刻之间,便发现了机括的所在,聪明才智,实不在建造机关者之下。”
包不同道。
“非也,非也。你焉知这机关不是他自己建造的?”
公冶乾笑道。
“我说他才智不在建造机关者之下,如果机关是他所建,他的才智自然不在他自己之下。”
包不同道。
“非也,非也。不在其下,或在其上。他的才智又怎能在他自己之上?”
短斧客再捣了十余下,大石板已全部露出。弹琴老者握住铁环,向上一拉,却是纹丝不动,待要运力再拉,短斧客惊叫。
“大哥,住手!”
纵身跃入了旁边一只石臼之中,拉开裤子,撒起尿来,叫道。
“大家快来,一齐撒尿!”
弹琴老者一愕之下,忙放下铁环,霎时之间,使棋盘的、书呆子、使判官笔的、再加上弹琴老者和短斧客,齐向石臼中撒尿。
公冶乾等见到这五人发疯撒尿,尽皆笑不可仰,但顷刻之间,各人鼻中便闻到了一阵火药气味。
那短斧客道。
“好了,没危险啦!”
偏是那弹琴老者的一泡尿最长,撒之不休,口中喃喃自语。
“该死,该死,又给我坏了一个机关。六弟,若不是你见机得快,咱们都已给炸成肉浆了。”
公冶乾等心下凛然,均知在这片刻之间,实已去鬼门关走了一转,显然铁环之下连有火石、火刀、药线,一拉之下,点燃药线,预藏的火药便即爆炸,幸好短斧客极是机警,大伙撒尿,浸湿引线,大祸这才避过。
短斧客走到右首第一只石臼旁,运力将石臼向右转了三圈,抬头向天,口中低念口诀,默算半晌,将石臼再向左转了六个半圈子。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过去,大石板向旁缩了进去,露出一个洞孔。
这一次弹琴老者再也不敢鲁莽,向短斧客挥了挥手,要他领路。短斧客跪下地来,向左首第一只石臼察看。
忽然地底下有人大笑着骂道。
“星宿老怪,你奶奶的,你这贼王八!很好,很好!你终于找上我啦,算你厉害!你为非作歹,终须有日会得到报应的!来啊,来啊!进来杀我啊!”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藏身地洞
书生、工匠、戏子等齐声欢呼。
“老五果然没死!”
那弹琴老者叫道。
“五弟,是咱们全到了。”
地底那声音一停,跟着叫道。
“真的是大哥么?”
声音中满是喜悦之意。
嗤的一声响,洞孔中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阎王敌薛神医。
他没料到除了弹琴老者等义兄弟外,尚有不少外人,不禁一怔,向玄难道。
“大师,你也来了!这几位都是朋友么?”
玄难微一迟疑,道。
“是,都是朋友。”
本来少林寺认定玄悲大师是死于姑苏慕容氏之手,将慕容氏当作了大对头。
但这次与邓百川等同来求医,道上邓百川、公冶乾力陈玄悲大师决非慕容公子所杀,玄难已然信了六七分,再加此次同遭危难,同舟共济,已认定这一伙人是朋友了。
公冶乾听他如此说,向他点了点头。
薛神医道。
“都是朋友,那再好也没有了,请大家一起下去,玄难大师先请。”
话虽如此,他仍然抢先走了下去。这等黑沉沉的地窖,显是十分凶险之地,江湖上人心诡秘难测,谁也信不过了谁,自己先入,才是肃客之道。
薛神医进去后,玄难跟着走了下去,众人扶抱伤者,随后而入,连玄痛的尸身也抬了进去。
薛神医扳动机括,大石板自行掩上,他再扳动机括,隐隐听得轧轧声响,众人料想移开的桂树又回上了石板。
里面是一条石砌的地道,各人须得弯腰而行,走了片刻,地道渐高,到了一条天然生成的隧道之中。又行十余丈,来到一个宽广的石洞。
石洞一旁的火炬旁坐着二十来人,男女老幼都有。这些人听得脚步声,一齐回过头来。
薛神医道。
“这些都是我家人,事情紧迫,也不叫他们来拜见了,失礼莫怪。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的?”
不等弹琴老者回答,便即察视各人伤势。
第一个看的是玄痛,薛神医道。
“这位大师悟道圆寂,可喜可贺。”
看了邓百川,微笑道。
“我七妹的花粉只将人醉倒,再过片刻便醒,没毒的。”
那中年美妇和戏子受的都是外伤,虽然不轻,在薛神医自是小事一件。他把过了包不同和风波恶的脉,闭目抬头,苦苦思索。
过了半晌,薛神医皱眉说道。
“打伤这两位兄台的可是丁春秋?”
公冶乾点头应道。
“不错。”
薛神医摇头道。
“丁春秋此人作恶多端,身上所带剧毒奇毒有上百种,我一时半会也解不开。”
玄难道。
“那该如何是好?”
薛神医道。
“惭愧,惭愧。这两位兄台的寒毒,在下实是无能为力。‘神医’两字,今后是不敢称的了。不过大师也莫急,我可以先帮忙压制住剧毒。想解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需等我小师叔到来,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忽听得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
“薛先生,既是如此,我们便当告辞。”
说话的正是邓百川,他被花粉迷倒,适于此时醒转,听到了薛神医最后几句话。
包不同道。
“是啊,是啊!躲在这地底下干什么?大丈夫生死有命,岂能学那乌龟田鼠,藏在地底洞穴之中?”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薛慕华,怎么不出来见我
弹琴老者等人听到小师叔三字,脸上都满是疑惑。
这小师叔是谁?难道是指丁春秋?
薛神医冷笑道。
“兄台吹的好大气儿!你知外边是谁到了?”
风波恶道。
“你们怕星宿老怪,我可不怕。枉为你们武功高强,一听到星宿老怪的名字,竟然如此丧魂落魄。”
那弹琴老者道。
“你连我也打不过,星宿老怪却是我的师叔,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玄难岔开话题,说道。
“老衲今天所见所闻,种种不明之处甚多,想要请教。”
薛神医道。
“我们师兄弟八人,号称‘函谷八友’。”
指着那弹琴老者道。
“这位是我们大师哥,我是老五。其余的事情,一则说来话长,一则也不足为外人道……”
大哥琴颠康广陵,康是嵇康,晋代名士,善弹琴,最出名的就是广陵散,广陵从此而来,习琴,纯直而脾气拗执。
二哥棋魔范百龄(明代有一围棋大家名过百龄),学的是围棋,以磁铁棋盘作武器。虽称他天下少有敌手,但他天资似乎不高,在参详苏星河摆出的珍珑时,几乎呕血毙命是因为丁春秋在旁施展邪术。
三哥书呆苟读是“句读”的化用,古代没有标点符号,把文章分层次就叫“句读”。韩愈《师说》有云“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莫说理论无能。他几句说话,竟教玄痛顿悟,即时圆寂。
四哥画狂吴领军,吴是吴道子的吴,领军是这位仁兄以前的官衔,也是映射王羲之的“王右军”,擅丹青。
五哥神医薛慕华,“薛”所“慕”之“华”者,华佗也,是江湖上名气最大的一个。
原著中乔峰携阿朱到聚贤庄求医,求的就是这位薛神医。后来乔峰被萧远山救走,阿朱留在庄上,还是给薛神医救治过来,这才有阿朱与乔峰的动人恋情。
金庸小说之中有神医不少,除了薛慕华之外,《倚天屠龙记》有蝶谷医仙胡青牛、《笑傲江湖》有杀人名医平一指,都是医术高明而行事古怪的人物。
六哥是巧匠冯阿三,这似乎没什么来历,冯可能出自《聊斋》的冯木匠,三疑指易中的三才,是位带艺投师的木匠,入门前就已经是个巧匠了,学的是土木工艺,薛神医庄院的奇妙机关便是他所参破。
七妹花痴石清露,石上清露,虽无半个花字,一幅工笔花鸟图已然跃然眼前,是莳花圣手,使用花粉迷倒人;
八弟戏迷李傀儡,李是唐明皇李隆基,是他开创了梨园,傀儡戏是最早的戏剧形式,痴迷戏文,时而扮唐明皇、时而扮梅妃,在七情六欲,戏假情真中渐入疯癫。
但骨气强而性刚烈,武功虽低而宁死不屈,那完全是他自己的角色。
薛神医正说到这里,忽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叫道。
“薛慕华,怎么不出来见我?”
这声音细若游丝,似乎只能隐约相闻,但洞中诸人个个听得十分清楚,这声音更像一条金属细线,穿过了十余丈厚的地面,又如是顺着那曲曲折折的地道进入各人耳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