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琐事
太阳升起,光芒洒在水面上,磅礴大气的景色,令白居易那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显得如此生动。
孟溯狠狠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想要把手伸到腰间去取他的酒葫芦,但是想一想还是忍住了。一晚上没睡,一直在记账,现在已经是头昏脑胀,如果在喝口酒,怕不是要当场倒在船里睡过去。
没想到,从族中逃出来之后,居然还会这样遇到这种彻夜不眠的劳苦。
想他年幼时,每当月底,身为族长的爷爷就要考核族中子弟的学业和武功,通不过就要用藤条抽。所以在月底前的两天,孟溯都要彻夜不眠恶补四书五经,来弥补平日里游手好闲落下的学业。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居然每次都能基本上蒙混过关。
而那些跟着自己一起耍,不好好学习的族中的弟弟妹妹们,就经常被这个聪明大哥坑害,每个月月底竹条炖肉吃到饱。
这样时间长了,再也没人敢跟着孟溯混着玩了,大家都知道这个哥哥是天才,文武双全,根本不用努力就能过关。跟他比着玩那是找死行为。
除了清远,那个愚蠢的弟弟。除了他还愿意跟着孟溯,像一个小跟屁虫一样,整天“恭俭哥哥”地叫。
烦死了,嘿嘿。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困意也被一种阴冷的情绪赶走了。
当初自己离开,就是为了逃离。把那些恩恩怨怨,那些剪不断理还乱,那些死也无法偿还的愧疚,全部抛下。
但现在,怎么自己又莫名其妙上了这王大王的贼船,给他当起了账房先生?
孟溯回头看看船里,云英靠在船舷处,王大王倒在船底,这两个人在补觉。狗东子去附近县城银号里,拿铜板换了银两刚刚回来,一边数着银子一边低低地“卧槽”“卧槽”惊呼个不停。
的确很震撼啊!
昨天晚上一夜,王大王就靠二十个对轻功粗通皮毛的小乞丐,卖掉了接近四百斤的盐!现在,连船舷吃水线都肉眼可见地高了一截。
赚回来的钱有八十两之多,就算净利润也有四十两。
而这还是刚刚开始,之后小乞丐们做熟手了,销量还能上升。
算了!开船吧。
卖私盐这种事情不敢让其他人知道,所以这艘船上一切只能靠他们四个人。下一次卖盐的会面地点在沿着临洪河向西北二十里地的地方。逆流而上,必须现在划船才能保证晚上赶到。过半个时辰需要轮个班,到时候孟溯也需要休息一会。
拿起船桨,孟溯陷入了一个短暂的思考。事实上这段时间,他也开始觉得王大王的脑洞非常……独到。既然轻功真的可以用来贩盐,那么内家功也许也能用来划船?
孟溯用船桨向着岸边的石头一撑,船就在一片波纹中驶向了今天的航程,船走得既快,又轻。
这内功还真的可以用来划船啊……
……
与此同时,久恩堂中的寇堂主却坐立不安。随着目前的局势逐渐脱离他的掌控,他心中有一股焦躁感油然而生。
其实他本不应该如此烦闷,因为做生意总是有赚有赔,打赌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他总感觉,那个王大王跟他打的赌是一个陷阱,后面还有很多坑等着他一个一个往下跳。因此,他非常急于知道王大王的所作所为。
“堂主!”
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是王彪进来了久恩堂。他摘下头上的斗笠,双手抱拳向寇堂主道:
“已探查到了,那个王大王手下又瘦又小的那个半大小子,名叫狗东子的那个,今天早上在东海县城的广源号里,用铜钱兑换了银两。”
“他们换了多少两?”寇堂主急不可耐。
“我给那小厮不少好处,他方肯透露……换了八十两。”
八十两?第一天晚上就换了八十两?这些钱是他们卖盐挣的么?寇堂主心头思绪飞舞:
也许是这小子之前做小生意,早就赚了这些铜板,只是现在才准备换整?不可能,他之前没带什么大物件过来。
也许是这小子贱价出售那三千斤盐,迅速回笼了这些钱?也不可能,若他以一斤五十文的价钱贱卖,要卖一千五百斤盐才能足够,那要跑很多路,找很多买家,带很多货。
而且关键是,这盐卖的越贱,王大王就要吃越多的亏。寇堂主看不出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还有什么可能?难道……
寇堂主止住了自己的想法。子不语怪力乱神,钱不可能变出来,王大王的钱也一定有来源。
但是如果真的赌输了,难道真的要把家传内功心法给他?这么做,怕不是死后也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除了银号,从他们沿途的农家能打听到什么消息么?”寇堂主继续追问。
“回禀堂主,打听不到。农家们就算买了盐,也不会告诉我们。”
看来不会有什么新的消息了。眼下,只能盯紧王大王了。
……
千里之外,古都洛阳。街市繁华,楼宇相邻。
在这千年古都之中,既不缺大人物间的觥筹交错、雅庭致轩,也不缺小人物的呼和掩映、荒腔走板。但是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一旦到了夜晚来临时,都会聚集到繁华的城市中一个特别繁华的地方,那就是烟柳巷。
夜晚烟柳巷中的喧闹,表现出的是另一种华彩。
在这里的人似乎没有了白天时的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在粉红色的灯笼下表演出更加真诚放荡的人生姿态。
这里有谄媚的老鸨,也有维诺的壶工;
有妖媚的女子,也有恬淡的歌伶;
有放肆的酒客,也有痴情的书生。
每个人都找到机会摘下自己的一张面具,但又匆忙带上另一张面具,寻找不同于日常的刺激。
但有一人不同。
那是一个矫健的身影,身着暗色行装,从花丛中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墙根下,一个鹞子翻身就跳入了“锦悦楼”的后院,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假山,然后脚尖轻轻一点就飞出一丈多远,稳稳地站在锦悦楼三楼一个房间的窗户上。
那人摘下面巾,赫然就是苏琴。她高兴地喊,“枫姐姐!”
听到这一声呼唤,坐在房中正在暗自垂泪的一个名女子猛然一惊,回头看到窗口的人,赶紧把苏琴拉下来,然后谨慎地看了两眼窗外,关上了窗户。
“齐枫姐,我来看你了!”苏琴原本十分高兴,但看到齐枫姐姐红红的眼眶,开心的劲头去了一大半。
“小琴啊,”齐枫有点想去牵苏琴的手,但又好像感觉自己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不禁垂了下来,带着责备的声音说,“都说了你多少次了,不要来这种肮脏的地方,被人看见了就什么都完了。”
“姐姐!”苏琴听到齐枫还愿意说话,又开心了起来,“我最近在武林中混得小有名堂了,攒了不少钱,说不定很快就能帮你离开这个火坑!”
齐枫眼中忽然一亮,但是又忽然黯灭下去,说,“琴琴你有所不知,我这种官妓……怎是用银子就能赎得了身的呢?”
苏琴听罢也楞在那里,半晌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劝解道,“没事!没事的!枫姐,我……对,还记得我说的那个很有办法的江湖朋友王大王么?他鬼点子多得很,我去求他,他一定有办法!”
“不要为我去求人,不要求任何人,我不值。”齐枫抹了一下眼泪,赶紧转移话题,“小琴,你此次出行,还是没告诉你父亲么?”
“别提他!”苏琴突然勃然大怒,“要不是他,姐姐你又怎能……!”
“那不是他的错,他也难过,但只能奉公办事。那是他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穿上那件袍子,就应该秉持公正!
齐伯伯怎么可能是蝇营狗苟之人?怎么可能是贪污纳贿之人?怎么可能勾结阉党?他那么清楚,却对那一纸逮捕令毫无疑义,为什么?他早就为了那顶乌纱,把公正扔给狗吃了!”
“小琴!”齐枫声调提高,镇住了苏琴,然后缓缓说,“我在这个……院子也有一段时间了,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听说过各种各样的消息。你还太小,很多事情不明白。不要那样说你自己的父亲。”
“父亲……我没有这种父亲!”苏琴终于爆发了,她把她这几年在煎熬中反复敲打她的疑问全部丢了出来:
“难道好人不应该有好报?
难道恶人不应当被惩处?
难道暴不当除?
难道义不能为?
有冤不用伸么?
有仇不用报么?
齐伯伯的冤屈,难道你合得上眼睡安慰觉?你这些年在这个肮脏的地方,难道也……”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你苏琴也觉得那个温雅甜美、高洁如玉、春风化雨的齐枫,脏了、贱了?
她正欲解释的时候,突然楼下传来老鸨那刺耳的喊声:“逸莲儿,汝阳县的佟大官人过来看你了,快点下来迎接。”
“哎~来啦~”一声妖娆的应和从齐枫口中喊出,她赶忙走去打开窗户,低声说,“走吧小琴,快走。别让人看到你……也别再来看我。”
苏琴走向窗边,齐枫走向门口。两人相背而行。
齐枫打开门,在门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朱唇含笑,眉目传情,身姿仪态娇妍狐魅,行走如弱柳迎风。倚在青楼的栏杆上,她用三分愠怒,三分按捺,四分欣喜,表演出一个久不得钦慕的佳人最摄人心魄的娇嗔。
“佟大官人,你……还记得小女子啊,我还以为你看尽人间繁华,把我忘到天外了。”
苏琴躲在窗外。
然后她还是运起轻功,纵身一跳,消失在夜幕之中。
枫姐姐……
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第三十一章 销售模式创新
黄昏已至,日暮将沉。
王大王在河边支起一口大锅,煮了慢慢一锅的粥饭。
孟溯去附近的镇子上买来了几坛淡酒和很多笼肉包子。
云英打来了几只山鸡和野兔,而狗东子正在河边褪毛,准备烤起来。
休息了一整个白天的小乞丐们已是腹中饥馑,闻着酒肉香气,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饭做好了,王大王严肃地吩咐这些小乞丐必须去河边活水处洗干净手才能吃东西,然后开始给他们提供今天的员工套餐。河边一时间无比嬉闹。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喝酒!让我一口闷了……啊呸什么鬼玩意儿?”
“别浪费啊?你不喝有的是人喝!”
“有那肚子喝什么酒,多吃肉啊!”
“我说你们几个别吃太多,会得病。我以前听过一个老道士跟我说,像我们这种常年吃草叶树根充饥的,虚不受补,肠胃经不起太多酒肉折腾,会闹肚子的。”
“得了吧,烤鸡已经被抢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再不上连兔子肉都没了!”
“你们吃你们的,我还是喜欢热腾腾的肉包子!诶对了,大王哥,你说用功夫做包子,有没有搞头?”
“不试试谁知道呢?我还听过说用少林功夫蹴鞠的呢,”王大王一边说一边打了一碗粥递了过去,心中暗喜。
这些小乞丐已经不再是前几天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可怜人了,他们的头脑现在开始思考一些以前完全没有想过的东西,他们的心里应该也会期待一些以前从来不敢期待的美梦会成真。
这些乞丐将会成为王大王建立新门派的第一批员工。
先通过利益把这些人稳定到自己身边,然后把他们组织起来,从他们整体的利益出发思考发展方向,给他们指明道路,让他们自己行动起来,把智慧和力量都贡献到一起形成合力。
一旦合力形成,就会有越来越多人加入到这个过程中来,然后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改变整个世界的运行方式。
王大王永远不会忘了自己原本的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任何华夏人心中最深重的伤疤就是“屈辱两百年”的历史。
看着电视里面那些飞天遁地、开山劈石、刀枪不入的神奇武功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中,王大王自小就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武功,那么华夏在历史上遇到外敌入侵的时候,派出一群侠客就能以一敌百,攻无不克,那里用得着担心国家沦亡?
直到来到这个世界,他才明白,武功的存在对于华夏来说可以算是好事,但也是巨大隐患。
云英来自极北之地部落,虽然她从未自报家门,但也曾有只言片语提到过她的部落是建州人和罗刹人混血后裔。
像这样的小部落,也一样有族中传承的武功。而云英的一身功夫,即使是在中原地带也称得上是武林中的青年才俊。
换而言之,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中原华夏、东北建州、西北鞑靼、南方苗寨、西南高原,恐怕都有自己的武功传承,而且如果这个世界和原本的地球拥有一样的版图,那么中亚、欧洲、南亚甚至非洲和美洲是否拥有自己的武功系统,也是无从得知。
这就把华夏和其他文明的武力值重新拉回到了一个同样的起跑线上。
在华夏强盛的时代,朝廷凝聚力强,物产丰富,人丁兴旺,就能外御其侮。一到朝代末年,华夏人自己乱作一团,兄弟阋墙,就不奇怪边牧之人要南下来打草谷。
更有甚时,亡国而灭种亦非危言。
除非……
除非有人打破樊篱,把各门各派珍藏百年、惜之如命的武功秘籍全都弄出来,搞个全民共享大练功,然后制造出数以万计的大侠,让他们屈尊进入到各行各业中去提高生产力,甚至送到世界各地去开辟新的天地。
也就是说以功夫代替科学,复制大航海时代,进而产生工业革命,那么也许那个屈辱的时代就不会降临了……
王大王也考虑过,在这个世界攀一攀科学技术,尝试使用现代化和工业化的方法来改变世界,但是在半山造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他设计一个竹屋就已经绞尽了自己的脑汁,但即便如此,他的造物在老木匠眼中也是蠢物一个。
以前王大王也看过其他那些科技穿越种田小说,其中最夸张的就是那些大佬们脑中都装着人类科技图书馆。
他们会晒盐、会制革、会种茶、会造高炉、会勘探、会挖矿、会炼铁、会设计纺织机、燧发枪、蒸汽机、汽轮船、火车、内燃机、马克沁重机枪、汽车、飞机、火箭、原子弹,他们懂从基础生物学常识到高等数学到核高能物理间的所有知识。
王大王不行啊,他就是个毕业十年的宅男社畜,上学的时候学的那点知识都早还给老师了,就算记得也都是断断续续的基本公式。
他尝试过用竹木做个手推车,结果弄出来的歪歪扭扭的车轮,死活安不到车子上去,走一两步就散架。然后他去山下老木匠的店里看到那些木制的桌椅板凳,竟然不用一根钉子,完全使用榫接结构固定在一起,结结实实晃都不晃一下,能用几十年。
他当时就明白了,虽然工业革命没发生在这片土地上,但是绝对不能瞧不起老祖宗。
产生了工业革命才是历史的异变。没有发生任何变革,没有发展出基础科学,最终落入马尔萨斯陷阱中,重复历史的兴亡循环才是大常态。
没有遇到社会变革的机会,而不是因为祖先愚笨或者蒙昧,而是他们缺少环境禀赋、商业文化积累和历史机遇。
所以,一个体力和智力上双弱鸡的王大王要怎么办?必须依靠别人的体力和智力。
说到可堪一用的智力,那个猪哥似乎就挺机灵。王大王扫了周围一眼,没看到那个销售冠军猪哥。他去哪里了?
哦,原来在这里。他趁着别人都去抢烤肉,自己一个人躲在包子笼旁边,偷偷往怀里装包子呢。然后装完还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往旁边的小树林去了呢。
其实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地,猪哥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多拿几个包子,他是这两日来名副其实的销售冠军,第一天卖出去六十斤盐,第二天就卖出去一百一十多斤盐。
关键是,别人彻夜劳作,第二天都是戴着黑黑的眼圈回来的,唯有这个猪哥精气神十足,就跟一晚上根本没熬过夜一样。
这个销售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王大王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他回头招呼了一下狗东子,附在耳边说,“你去跟一下你的好兄弟猪哥,看看他在搞什么。”
狗东子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什么话都没说,身子一侧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猪哥走入小树林中,躲在树后看了看河岸上的人群,看见没有人跟来才放了心。
如果被人问起,就说自己闹肚子了,狗哥暗暗想。然后他运起轻功,两腿一提离开地面,拔空而起,于草叶树梢上穿行,没用多长时间就飞出二里地去。
在一个小空地上,猪哥看了看旁边的一棵大树,吹了个口哨。然后从浓密的树冠中钻出四个只有七八岁的小乞丐,像小猴子一样爬下树。猪哥从怀中掏出了藏了半天的包子递给几个孩子,孩子们吃得非常香。
猪哥蹲下身子摸摸这几个孩子的头,然后问他们,“你们摸清楚沂县的地形了么?”
为首的一个孩子正在换牙,说话漏风,“全都一清二楚,连哪条街、哪个院、哪面墙上有狗洞我们都知道。”
“好!那么今天晚上也要靠你们几个了,等下我把盐分给你们几个,你们就仗着自己身板小溜进县城里去。你们要以不低于两百三十文的价格把这些盐卖出去,多卖的钱都是你们自己的。记住了,跟着猪哥混——”
“有包子吃!”
不远处的密林中,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树荫里。
狗东子伏在王大王耳朵上嘁嘁喳喳一阵,把所见所听说了个明明白白。王大王频频点头,然后挥手让狗东子去休息去了。
还好,那个猪哥并不是去勾结官府去了。王大王做现在这个买卖,最担心的还是惊动了官府。惹上了官府,虽然哥们几个逃命不是问题,但是卖盐的财路就这么断了。
不过这个猪哥有点东西啊,王大王以两百文一斤的价格把盐承包给他,他转手就以两百三十文的价格承包给别人了,发展下线给自己赚钱,自己就当个中间商,纯赚差价。
这玩意儿……这玩意儿不就是传销么?
果然贪婪才是人类唯一的共同语言啊!要是能当剥削阶级躺着数钱,谁愿意一直做崇高的劳动人民呢?
王大王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有必要跟这个猪哥好好聊一聊了。
第三十二章 月下
夜虽然深了,但是月亮升起来之后,反而显得比日头刚沉下去时更加亮堂。
这个叫梅埠的小镇也没了之前的喧嚣,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间房子还亮着灯火,几条巷子还有犬吠。
镇子边上的林间小路中,突然钻出来一个猪哥。他鬼鬼祟祟地四下打量,然后对着身后轻轻喊:“出来吧,附近没有人了。”
然后,从他身后的灌木丛中,蹦出来一、二、三、四,一共四个衣着破烂的小孩。
猪哥把怀中的盐袋子拿出来,孩子们也各拿出一个小盐袋子。
猪哥把手里的盐分给这几个小孩,然后轻声嘱咐他们,“安全第一,就算把盐丢了也千万别被人抓住。如果被抓住,就往他两腿中间狠狠踢一脚,然后用轻功快速逃走。听懂了吗?”
“听懂了!”
“去吧!”猪哥拍拍几个孩子的后背,孩子们撒丫子跑向了镇子,如同撒缰的野狗。猪哥想起来什么,在他们背后低声呼道,“别忘了,卖不卖的出去,半个时辰之后都要回来!”
“知道啦!”几个孩子声音渐渐走远。
猪哥望着孩子们的背影看得出神,不禁感叹道,“我运气真好,居然遇到了四个跟着丐帮学过武功的小孩。”
“是啊,有内功才能的人几十个人中才出一个,我都没找到这么多。”
言毕,一只手搭在了猪哥的肩膀上。
我擦你谁?转头一看,王大王正跟他并排而站,看着那些远去的孩子发感慨。猪哥吓得浑身一哆嗦,蹭得一下往后跳去,结果一跤摔在了草丛里。
“王公子?这……这是……”
“这是你太没警觉性了,我们两个都在这里看了你好半天了。”猪哥身边的草丛突然说话了,从里面钻出一个狗东子。
狗东子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从头发中拽下沾上的草叶,然后站在王大王身边问,“王哥,你准备怎么办?”
夜色之下,王大王和狗东子的面部表情晴晖不明,隐隐带着杀气。猪哥本能地感受到一阵作贼心虚。
他打不过狗东子,轻功也快不过他,要是这两人准备在这小镇林间清理一下分肥者,他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
他惊恐地看看王大王,又看看狗东子,言语尽是急切:“王公子!我并未想要欺瞒于你啊,这几个小孩……这几个小孩都是我在丐帮的旧相识,我也不知道他们昨天来到了这附近的……”
王大王看着瘫在地上的猪哥,蹲下身子靠近他。这时候猪哥才看清,王大王正起眼来盯着他看,看得猪哥一阵恶寒。
“王公子!王公子我错了,我应该老老实实按您说的办,我不应该想这歪门邪道的点子。我保证我以后绝不敢再从您这里分利了,我、我、我保证卖盐所得悉数上交,绝不再蒙骗于您,请求不杀之恩!!……”
看来我模仿恐怖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的表情,模仿地非常成功嘛!王大王在自己背后比了一个大拇指给狗东子看。
先戏弄一下猪哥,让他把所有事情都吐出来,然后再跟他谈条件。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我为什么要杀害我最优秀的员工呢?”王大王继续保持他那淫邪的笑容,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猪哥的肩膀。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帮我赚了很多钱啊。”
“但,但是……”
猪哥以前见过很多大小商贾,他们都是恨不得把所有利益都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宁可自己赚少一点,也不能让别人从他的手头上分到好处。
在他们心中,世间的利益就那么多,别人吃得多了,自己将来的利益就会受损。所以令人眼红者,别管对错都要想办法先干掉。这个王大王,莫非是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关系呢?我还得感谢你,更快的帮我卖掉这些盐。”王大王站起身,拍了拍狗东子的后背,转身就要离开。
就这么走了?他蹲守了我半天,就说了这么两句话,就回去了?猪哥脑仁子一抽一抽地疼,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招呼道,“王公子您慢走,王公子您路上小心。”
“哦对了,”王大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停下步子转身对猪哥说,“我考虑了一下,明天我们集会时,我要跟大家讲两句话。你到时候把那几个会轻功的小孩子带过来。又不是什么丑事,不要藏着掖着的。”
说罢拂衣而去。
看来自己是没办法从这几个小孩身上赚到钱了,猪哥感叹着敲了一眼天空中明晃晃的月亮。到卯时还有一会子,最后再去运几趟盐吧,还能从这些小孩身上赚个百十文……
……
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并不只照在一个地方,也不会只照到一个不眠人。
在数十之外的徐州府衙中,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桌案之前,对着烛火不断翻查着卷宗。
他年约四十,面容坚毅,紧锁的眉头像是从来没有舒展开过,两道眉毛浓密硬直得像是要从额头两边飞出去。
虽然他正值壮年,但两鬓已几近全白。而他身上穿着的袍子绘制着四爪飞鱼纹,和他腰间佩戴的绣春刀,都可以告诉别人,他是带明皇帝的直属密探——锦衣卫。
他翻开一个卷宗,扫两眼就扔到一边,然后打开另一个卷宗。随着他检阅卷宗数量越来越多,他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粗暴。
最后,他一把将所有卷宗都扫到了地上,口中怒骂了一句,“一帮废物!”
就在此时,窗外悠悠地传来悠悠的声音:“镇抚使苏大人何故大动肝火?你这样子会老得很快呦。”
原本空无一人的窗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书生,面容在月色下却朦胧不清。苏大人头也不回,继续抽出一个卷宗开始翻看,口中道,“张先生,别来无恙,你叫我本名苏骏行即可。”
“不敢,请问苏大人有何忧心之处,可否让张六分担一二。”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可叹可叹,这徐州府的官吏要是有那么一个人,如同张先生这么神通广大,本官也不用动这无名火。”
“请苏大人明示。”没有任何脚步声,张六瞬间就从窗台前消失,出现在苏骏行身边。灯光照在苏骏行的脸上,映出一张消瘦清隽的面容,以及一双不聚焦的、无神的眼睛。
是的,这个张六郎,是个瞎子。
“我翻遍了徐州府六年前的卷宗,只为找其中一个人案底——河南府的齐宗辉。此人当时就因勾结阉党刘锦遭到格杀,家产被抄,女儿罚入贱籍,沦为官妓。”
苏骏行合上卷宗,闭上眼睛,似乎不忍回忆某些痛心之事。半晌后他才说:
“据说当时有人就在这徐州府指告齐宗辉,但这些卷宗中,对于审理细节都是语焉不详,连指告之人是男是女都没有记录。”
“您是怀疑……齐大人当年是被诬告的?”
“当年上面下了命令,说他是勾结阉党以权谋私的恶徒。然后齐宗辉家被抄,一个从五品官员家中,总共抄出来十五两银子!”
苏骏行突然暴怒,将手中卷宗狠狠砸向案台。
张六表情无丝毫波澜,许久后开口说,“苏大人知晓个中事由,是因为……”
“齐宗辉是死在我手上的!他家由我亲手查抄!他女儿被我亲手送入青楼!”
苏骏行说这些话的时候,每个字都像是要在口中嚼碎了再吐出来。
他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左手,好像那上面有肮脏的鲜血在往下滴。
“自那之后我心生疑窦,每次向上级报告此案疑点,总被按住不查。请张先生助我,找到个中缘由,让我能解开胸中块垒。”
苏骏行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却见到那张六已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从身边的位置回到了窗户边上。
一轮圆月刚好走入窗户。张六的脸转向苏骏行,月光映在他原本清秀的脸上,将这张脸照得如同山中孤魂。他说:
“我不管什么冤不冤,错不错。那位大人叫我帮你,我就肯定会帮你。”
“替我向那位大人道谢。”苏骏行俯下身子,继续去看卷宗了。
张六欲转身离去,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回头道,“对了苏大人,最近这海宁府一带,私盐贩子似乎很猖獗。”
“私盐的事情,还不需要锦衣卫出马。”
“是吗,那您好自为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一阵狂笑随风飘远,窗台前已无人影。苏骏行终于停止了手中的翻动,低低地骂了一句:
“左道妖人。
第三十三章 奖励
今天,王大王的船已经行进到了沂水。
跟之前几天一样,在傍晚,王大王会和他的乞丐推销员们在河边举行工作聚餐。
当然王大王也希望能在县城饭店之类的地方跟大家好好搓一顿,但是毕竟他们干的也不是什么能够登堂入室的活计,那么一大帮衣着破破烂烂的乞丐围在一起未免太扎眼,所以只能麻烦点,支口大锅搞野炊。
另外一个原因是王大王每天需要根据盐的销量调整计划,保证能在七天之内把三千金盐销出去。
他本来以为起码要花六天才能把这么多盐卖个差不多,结果这帮小乞丐太给力了,才三天就已经只剩六百斤盐了,估计今天晚上努力一下,明天就能开船回海宁府了。
由于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因此傍晚的野炊时间就是最适合的阶段性总结会议,王大王会总结之前的经验,把一些小乞丐们中间发现的优秀做法向全员推广,比如之前两天他就分别向大家推广了轻功在爬墙时的几个要点,以及躲避夜晚巡逻衙役的经验。
今天,他还要把猪哥的先进经验向大家推广。
王大王趁着大家都在吃喝最开心的时候,把站在一边闷闷不乐的猪哥喊了过来对他说,“让那几个小朋友出来吧?”
猪哥皱着眉头咬了一口馒头,然后吹了个口哨,从河边枯草从中就窜出来四个小孩,一路小跑来到王大王身边。
王大王勒令这几个孩子去河边洗了手,然后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高密炉包抱着啃,吃得小花脸上都是油,一脸的幸福相。
其他乞儿们也看到了这几个孩子,有一些比较谨慎的人已经停下了手中的粥碗和馒头,盯着这几个孩子看,用迷惑的眼神看着王大王:您这回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王大王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发言:“兄弟姐妹们,大家手里拿的嘴里吃的不用停,听我说几句。”
“大家可能发现了,我们中间多了这几个孩子。他们四个……我想想,应该是叫豁牙、防风、驴肚还有蜜桃是吧?”
那几个孩子点了点头,王大王就继续了下去:
“这几个孩子都是比较有武学天赋的,以前由丐帮的三袋弟子传过武功,内功和轻功都会两手。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团伙,在这鲁苏边界之地的县镇之间流窜,干一些你们都干过的讨生活。后来呢,是我们的猪哥发现了他们几个。”
王大王一把将扭扭捏捏的猪哥拉了过来,继续说:
“然后我们聪明的猪哥就想了一个办法,好好利用了一下这些小孩子。我给你们发的盐不是两百文一斤么?他就将这些盐两百三十文发给这几个小孩,然后躺着数钱。”
乞儿中发出了惊呼,有几个乞丐把自己嘴里的粥都喷出来了。猪哥你好大的狗胆啊,居然敢在王大善人手底下当二道贩子?
王大王看到这些乞丐的反应,其实心里是能够理解的。
这些穷苦人一辈子都在被有钱有势的人压榨,恨不能从麦糠里也要榨出二两油来。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穿越来的王大王,还是某个晋商或者徽商,那么他十有十成会在发现猪哥当二道贩子之后找人狠狠殴打猪哥一顿,然后把卖盐的价钱从二百文提高到二百四十文甚至二百五十文。
商人的确会重视信誉,但那仅仅是针对惹不起的客户。
王大王拍着猪哥说,“大家以为我会把猪哥怎么样?”
乞儿们不敢吭声。他们都觉得猪哥太放肆,居然敢在富人身上薅羊毛,这下肯定是掉坑里了,没好果子吃。
虽然他们也挺嫉妒甚至讨厌猪哥的狡猾伎俩,但是说来说去,猪哥终究没亏待过大家什么,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也算是兄弟们对得起良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发展销售下线这件事情,这些乞儿们其实对猪哥也是有意见的。
毕竟船上盐就那么多,村镇里敢买私盐的户家就那么多。猪哥卖得多,他们就卖得少了。谁会喜欢一个优秀的生意竞争对手呢?
所以大家心底也都稍有些幸灾乐祸。
但是王大王下一句话又让大家愣了:“大家不说?那我说了。我要好好奖励猪哥。他头脑灵活,发现了这么好的销售方法,我要先奖励他二两银子。”
什么情况?王公子没生气?乞儿们抬起头,脸上露出了迷惑。
但更迷惑的行为还在后面。王大王继续说:
“但是刚才那二两银子仅仅是奖励他头脑灵活想出好方法。我还得提一下,他是我们中间卖盐量最大的人,所以我还要奖励他三两银子作为尅皮爱……额,那个叫什么来着?对,销量冠军奖。来,拿着。”
说罢,五两足成色的白银就扔给了猪哥。幸福来得太突然,猪哥看着银子也傻了。
五两银子啊,这要卖一百斤盐才能赚到啊!
王大王继续重塑乞儿们的经济观:
“作为供货商,我说了盐二百文一斤就是二百文一斤,绝对不会提一分的价钱。
这一船盐卖完了,我还会去进货下一船,但是到时候绝对还是二百文,我以我的身家性命保证。
如果大家生意做的开心,希望到时候你们以后一直跟着我干。
然后我还要说一下这几个孩子的问题。”
王大王摸了摸那个叫豁牙的娃娃乞丐的脑袋说:
“这几个孩子是猪哥发现的,所以他们算是猪哥的人,我王大王绝对不抢。如果猪哥不愿意,这几个孩子我是不会接纳的。
如果猪哥愿意,我会把这几个孩子也纳入我们的销售团队中去,但是作为补偿,我将付给猪哥每人二两银子的人才引荐奖励。”
说罢,八两银子掏出来,所有乞儿们都咽了一口口水。也就是说王公子默许了这种找下线薅羊毛的行为,或者直接帮王公子引荐好的人选也能挣到钱!
猪哥不敢不同意,点了点头。王大王把那八两银子塞在了他手中,说:
“当然这个引荐奖励也不是那么好拿,首先引荐来的人必须符合我们的要求,脑子灵活、会内功和轻功、手脚利索,最重要的是在我这边,该拿的拿、不该拿的不拿,还能长期干下去。
不然的话,要是这几个小孩子突然跑了,我不光会收回这八两银子的奖励,还要从你猪哥之后的所得中扣双倍出来。如果被引荐的人或者出卖了我们,那么后果由引荐者自负。”
说到手脚不干净这件事情,王大王特意回头看了看狗东子,狗东子脸一红装没事。要知道狗东子手脚不干净这件毛病,王大王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调教过来的。
引荐人要保证被引荐的人靠谱啊,乞儿们脑中开始盘算,合适的人选还真不多!
最后,王大王发表了总结性发言:
“我的兄弟姐妹们,你们很多人都跟商人打过交道,都认为商人就应该奸诈油滑、雁过拔毛。
但是我不一样!
我的目的是,带大家一起发财!
我只赚我该赚的,剩下的该是你们的都是你们的,我必信守承诺。
希望大家以后都能一直跟着我好好干,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我知道大家有时候也会起疑心,想说为什么你王大王对我们额外好?是不是有什么企图?难道真有活菩萨降世?不,那都是狗屁。我王大王大俗人一个,也是冲着钱来的。
但是我认为这世上最值钱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你们这些人,一帮愿意跟着我混的兄弟姐妹。
我在你们身上花钱,那既不叫收买人心,也不叫慈悲为怀,那叫投资!
你们才是我最大的宝贝!今后会一直是!
说,你们愿不愿意一直跟我干?”
“愿意!”二十个乞儿,发出了一百个人才有的呐喊。
谁不愿意?王公子这番话就是告诉大家,希望给出好处留大家一起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满嘴伟大理想的老板其实都只是想要欺骗员工的劳动力罢了。但出多少力给多少工钱的老板,谁不想找?
“今天我们船上有最后六百斤盐,大家今晚努力一下把他们全都卖了,明天我们就凯旋而归回海宁府去!到了那里,我还会再给大家搞货。兄弟姐妹们,靠你们了!”
“好!”
“跟着王公子有肉吃!”
“谁要是出卖王公子,我们以后都跟他过不去!”
“王公子,我能给你引荐几个聪明利落的!我在海宁府还认识好几个,靠谱又会轻功!”
一时之间,士气高扬。
王大王看着这些乞儿,脑中一个宏伟的蓝图,就从他们这些最低贱、最遭人唾弃的人身上,徐徐展开。
第三十四章 蓝图
为什么要奖励猪哥?
王大王其实早就有想法了。他虽然作为一个绝世弱鸡穿越到武侠世界,但是却没有任何武力和智力上的优势,但是一个华夏人的基本情怀却从来不改。
自从他了解到武功这个神奇的东西,却并非华夏独享之后,他每天做梦都会看到建州人策马南下,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地狱景象。
他想改变这个时代,让这个世界的进程完全走向另一个方向。
他看过很多种田小说,他知道那些主角们所拥有的科技智慧,他一点都没有。那么他要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利用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人的力量。他必须找到突破口,把整个华夏的劳动人民引导到自己设计的大道上,让这些底层穷苦人发现自己的力量和智慧,让他们能够自己为自己找个出路。
就像猪哥的小聪明,再小,汇集到一起,也会成为巨大的智慧财富。
自古以来,所有的权力者,都恨不得所有利益都装在自己口袋里,生怕手底下的人本事超过自己,生怕有人从自己身上赚走一文钱。
这是这个时代从地主到皇帝,都必然存在的小心眼。
这是也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国土不再明显扩张、生产不再大幅提高所带来的内卷效应。
要知道,生活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北方的西伯利亚、东方的大洋、南方的烟瘴雨林、西南的高原、西北的沙漠,这些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如同天然屏障共同围绕着中原这篇物产丰富、农业发达的土地,让华夏人忍不住产生自己生在世界中央的感觉。
但是,这也导致了华夏人举目望去,数千年间从未见过比自己更先进、更发达的文明。因此除非活不下去,否则他们不愿远离这片王道乐土。
终于,那些东南西北的屏障就变成了一个铁箱子,让华夏人只能安逸地生活在其中,再无冲破这牢笼的力气。
也正因为如此,在农业技术、农田规模没有大规模进步的前提下,华夏人土地上生产的粮食数量是有上限的。
每当朝代开始时,新朝均田亩、免赋税、鼓励生育,使粮食产量蒸蒸日上,人口也不断增加,就形成了所谓的盛世。
而当华夏土地生产的粮食承载人口达到当时农业技术水平的极限之后,随着土地兼并和朝政**,整个农业生产力就开始不断下降,粮食总产量不断降低,人口也不断萎缩。
这个大进程放到微观的某个农民身上,就表成为赋税、徭役连年增长、自己家每岁余钱越来越少、有病没钱医、家庭脆弱、成员离世导致分崩离析。
接下来,从亲戚家中听说越来越多的人破产卖掉祖田祖宅,最终流落街头冻死饿死。
而且终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一个王朝到了这种时代,已经岌岌可危。
只要再遇到任何天灾**,比如旱灾、水灾、瘟疫、兵变,那么求生不得的农民就会大规模造反,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彻底摧毁王朝的财税和兵源,最终进入战乱时代。
在战争中会有大批人死亡,人口再次下降,然后新朝代建立,重新均田亩、免赋税、鼓励生育,于是循环继续。
这个无尽循环的治乱陷阱,就是英国经济学家马尔萨斯所提出的马尔萨斯陷阱。
他认为随着人口几何增长,必然出现饥饿、战争和瘟疫,这些灾难会像圣经启示录中所预言的“天启骑士”一般降临世间,带来末日般的灾难,收割无数人的生命。
华夏的朝代更替,似乎也在印证马尔萨斯陷阱在农业时代的箴言地位。
而历史上的带明,就是被一场小冰期引爆了所有矛盾,爆发大规模农民叛乱,最终被建州人捡了果子。
然而华夏的学者们也不是对此毫无知觉,他们也在研究平抑乱世之道。
历史上的显学,无论儒、释、道,哪一种学问在华夏,都要强调控制自己的**,强调和他人、社会、自然和谐相处。这其实就是“铁箱之中的共存之道”。在宋代,这一理论甚至走向了“存天理、灭人欲”的反人性道路。
但人性只可引导,不可反对。铁箱之中的华夏人为了生存,逐渐养成了抱团取暖、锱铢必较、谨小慎微、以和为贵等特点。这种唯唯诺诺完全不是写在基因里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君不见曾几何,那周天子麾下列国对领土多么渴望,那秦帝国的虎狼之师多么势不可挡,那强汉的铁骑多么所向披靡?
上古时代的雅利安人多么彪悍,他们自北向南的迁徙,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四大文明古国中的三个,据考古资料,很可能就是被雅利安人灭绝或是奴役,导致文明消亡。
而这些雅利安人来到中华,却被商王武丁之妻妇好率兵全歼,只剩下一些俘虏成为奴隶,头颅被砍下当成随葬品。
华夏人不是天生儒弱。
但是要唤醒华夏人心中的血性,得从小事情做起。
哪件小事?
在王大王看来,就是奖励猪哥这件小事。
王大王试过了。
将被虏的妇人训练成女侠是第一次试验,试验非常成功。
将乞丐训练成销售员则是第二次扩大规模的试验,目前也成功在即。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尝试一下,如果把武功这种看上去很高大上的东西教给那些最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的人,然后鼓励他们去自信、自尊、自强,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就好比有一条整天跟在人身后摇尾乞怜的狗,而狗的样子再可怜也只能吃屎,还经常遭到人类的毒打。
有一天有个人给这条狗喂了一口兔子肉,然后指着一片丛林说,这里面有的是兔子。而你,你的祖先是狼。
那么这条狗还会继续做一条吃屎的狗么?还是做一条在丛林中狩猎的狼?
王大王在那些乞丐眼中看到了贪婪,那是区别于食欲之类低级**以上的,更高一级的**。
他们尝过利益,就会把这种美妙深深印在脑海里。当他们再遇到利益的时候,他们就毫不客气的上去据为己有。
吃过肉的狼,就不可能在回去吃屎了。
那就叫野化。
然后,当他身边聚集了足够多的,这种充满了贪欲的野蛮生物时,他就会对他们说,去吧,打破铁箱子,冲出去,外面有的是新鲜空气!
亚洲大陆最南边的水稻一年三熟!
南方大海上很远的地方有个巨岛,有的是地方放牛养羊!那里的铁矿炼完后的炉渣,都比我们华夏的矿要更富!
从我们这里一直往东走,跨越一片寒冷的土地和海湾,就能来到一个新的大陆!到处都是没开发的耕地和矿藏!可以供数亿人居住!
从我们这里一直往西走,会到达一个贫瘠多山地带,那里的人皮肤都很惨白……别问为什么,最好全灭了他们!
但是这张幻想出来的蓝图就算是再美好,也还是有一个关键的要素没有到位,那就是如何武装这些穷苦人。
王大王认为,把各门各派的绝世武功都弄出来,让每一个人都学会,将是最简单又最可行的办法。
目前阶段的武林各门各派,仍旧是在以小手工作坊的形式经营。
他们信息不互通、人才不互通、武学不互通,每个人都守着自己那几门功夫敝帚自珍。
上千年来,他们就是这么过活的,朝廷强时他们弱一些,朝廷衰败时他们强横一些,但是永远都是以本门本派的传承作为第一要务,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合理。
必须用某种方法逼他们的宝贝武学交出来。朝廷都做不到的事情,王大王必须想办法做到。
所以王大王必须先组建一个自己的门派,培养听命于他的力量。
但是组建这个门派,必须要先有一套武学,不然加入你的门派学什么功夫?
需要武学组建门派,需要门派谋求武学……
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了嘛!
于是王大王就想了一个损招:跟江湖上一些比较弱小的帮派打赌,借助信息不对等的优势,赌一套内功武学过来。久恩堂的寇堂主就是他的小白鼠。
所以一切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从寇堂主嘴里掏出这套秘笈来。
这次打赌必须赢!
第三十五章 怜儿 其一
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些人像王大王一样,怀着中二的梦想,要匡扶世界。
但也有些人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他们的理想很小、很轻。他们的心也很小,只需要一点点的满足,就会非常幸福。
怜儿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女子。怜儿是她的乳名。
她出生在海宁府的武学世家,她的父亲是久恩堂少主寇占义,爷爷是久恩堂的老堂主。
在她出生没多久,她的母亲就在一场风寒肺热中死去了,留下了肉腾腾的小女娃娃,刚刚会爬,天天在家中哭着找妈妈。
年轻的寇占义对自己的妻子挚爱极深,每每目睹女儿眉眼中和亡妻的相似之处,再听到女儿一边喊着妈妈的名字一边哭泣,就要跟着垂泪。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拒绝了再纳妻室的建议,整日借酒浇愁,不愿归家,生怕看到女儿的样貌,勾起心中哀思。
寇占义的父亲,寇老堂主,对不争气的儿子很是不满。他劝也劝过,骂也骂过,恨不能和儿子断绝父子关系,但是就是无法让儿子振作。他心疼孙女没父母疼爱,就给孙女取名叫怜儿,希望冷冰冰的命运能够可怜可怜自己的小孙女,让她的人生平坦一些。
老堂主不让孙女学武,也没教她去读书,而是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放在自己眼前可以看到的地方才能安心。他就希望孙女能够顺顺当当地长大,然后招一个老实本分的孙女婿入赘寇家,能够一生陪伴在孙女身边,保护她、呵护她。
但幼时的怜儿十分活泼好动,堪称是整个村镇中最皮的小孩。她非常受不了爷爷的束缚,每天不是钻狗洞就是翻墙头,只要找到机会就要溜出去跟其他小孩一起去田间地头撒野。每次爷爷都会气急败坏地把她抓回家,但是她不怕,因为她知道爷爷不舍得打她。
值得一提的是,跟她一起疯的小伙伴中,有一个小男孩她最讨厌,那就是方至成。这个男孩的父亲方鹏是久恩堂寇老堂主的义子,寇占义的结拜兄弟。
怜儿讨厌方至成的原因,是因为他是所有孩子中最傲气的一个。谁不知道怜儿是久恩堂堂主的亲孙女,是老堂主的掌上明珠?她走到哪里,无论是抓虫挖洞还是撒尿和泥,只要小堂主一声令下,小伙伴们没有敢不从命的。
只有这个小男孩,站在夕阳下,头上带着纸做的头盔,手上拿着自己用槐木削的歪歪扭扭的宝剑,指着怜儿的鼻子大声喊:
“你才六岁,我已八岁,我才不要跟着你!小女儿家家的,成何体统!莫要在本少侠面前张狂,回家找你娘喝奶去!”
六岁的怜儿虽然大大咧咧的,不似个女孩,但是听到“找你娘”三个字,还是触到了她最深的伤疤。这个自小“没娘养”的熊孩子嚎叫着就扑了上去,跟方至成打成一团,周围一圈小孩则欢呼着看热闹。
最后,还是爷爷带着父亲和方伯伯赶来,把两人拉开。
怜儿至今还记得那一天。
这两个孩子打架,其实怜儿才是下狠手的那个,爪子和牙齿都上了,把方至成挠地满脸都是血痕。但是方伯伯没管三七二十一,按着小男孩的头就要他当着寇老堂主的面给怜儿道歉。
那小男孩倔啊!厮打的时候他觉得怜儿是个女孩,已经让着她了,基本都是在挡。结果大人来了,他还要被自己的爹爹按着头,给打自己的人道歉。
他的眼泪在眼窝里转,但是就是憋足了最大的力气不掉下来。
方伯伯一看他不道歉,二话不说,当众把他裤子扒下来,按在那里就开始抽他的屁股。
但是那个男孩还是没有道歉。
他屁股被打得通红,眼泪憋不住了,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但他就是一声不吭,就是不说一个字。
最后,居然是爹爹寇占义看不下去了,出言反复劝阻,方伯伯才停下了手。
方至成一声没吭,他默默提起了自己的裤子,死命忍住自己的抽泣。方伯伯的眼圈也红了,他拽起屁股已经被打得青紫的小男孩走了。
怜儿看着这对父子的背影,小男孩一瘸一拐,而他的父亲像是被抽走了气力一样略显佝偻。这一父一子一大一小两人,在夕阳下的背影,狼狈而顽固地像两条流浪狗。
但是第二天,当怜儿再次看到方至成时,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事情。怜儿心中隐隐有愧,想要低着头走开,却被方至成拉住。
小男孩对怜儿说,父亲训斥过我了,要我和你好好相处。这样吧,这把木剑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我送给你了,我们和好吧。
一对小男女娃娃在村外的小土堆上牵起了手,他们成为了好朋友。
一年又一年,他们整天一起跑、一起疯。
至成是个好玩伴,他的手虽然笨拙,但是却喜欢玩木雕这种精细活。怜儿经常嘲笑他刻的东西歪歪扭扭的,但是那把至成送的同样歪歪扭扭的木剑却一直保存着。
至成也经常问起怜儿关于寇家家传武功的事情,告诉怜儿,自己将来一定要学成绝世神功,当个举世无双的大侠。
但是大人们的生活不会像孩子一样,永远都是欢笑。
寇占义沉迷杯中物弄垮了身体,寇老堂主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无可奈何。眼看自己年时渐高,久恩堂的未来无法托付给自己的废物儿子,竟然一气之下病倒了。
幸好方鹏和方至成父子照顾在老爷子左右,日夜守护、体贴入微。另一方面,方鹏料理久恩堂上上下下的盐事买卖,可以说是精打细算、深得人心。
久而久之,久恩堂中无不知道少堂主醉生梦死,而方执事才是久恩堂最值得敬重的顶梁柱。
但是,无论方家父子如何精心照顾寇老堂主,老堂主的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的最后,老堂主病危了,寇占义希望见父亲最后一面,却还是被方鹏挡在门外,获知老爷子不愿再认这个逆子,死也不肯见他。
而这一切怜儿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家那个疼她、袒护她的爷爷走了。
在爷爷的灵堂上,爹爹寇占义指责方鹏伯伯不让当儿子的见父亲最后一面,而方伯伯终于不再顾及兄弟情义,痛斥了寇占义这些年的不忠不孝不义。两人就此决裂。
方鹏离开久了恩堂,再也不回来了。
与方鹏一同离开的还有久恩堂大半的堂中兄弟。这些年寇占义醉生梦死的行径,和方鹏在久恩堂立下扶大厦之于将倾的汗马功劳,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公道自在人心,方鹏一走,除了一些老弱病残,没有几个人还愿意跟着寇占义留在这里。
……
那天是寒冬腊月,下着鹅毛大雪。
方鹏带着一帮兄弟,带着自己的儿子方至成,一步一步,踩着深深的积雪向村外走去。怜儿来村口和他们送别。至成看到她,一步三回望。
最后,十二岁的至成下定了决心,跑到怜儿身边,用两手捂住怜儿冻得通红的脸蛋,用额头顶着怜儿的额头,对怜儿说,我会回来找你。说完后,他才跑回去,跟着方鹏的车队离开了。
寇占义居然就这样当上了久恩堂堂主,虽然这个堂已经只剩下空壳了。
方鹏去到了济宁府,带着原先的兄弟重新成立了一个新的盐帮,取名怀恩堂,还是做食盐布匹买卖。在方鹏的带领之下,怀恩堂逐渐成为了鲁地最大的盐帮,势头一时无两。
但是重大的打击并没有击溃寇占义和久恩堂,反倒是让寇占义改过自新,重新振作,励精图治,重新把久恩堂的买卖运转了起来。
面目一新的寇占义凭借他的精打细算和心思细腻,居然再一次把久恩堂做成了江苏一带头号的盐业,还通过打通官府的关节,从私盐贩卖上获利许多。
仅仅六年之后,怀恩堂和久恩堂之间的势力范围就产生了交叉,出现了抢生意的事情,还发生了争斗和摩擦。
这次,还是怀恩堂先释放出了善意,送信给寇堂主,说明这边愿意让渡一些利益,同老东家久恩堂谈合作,合力在鲁苏一带把生意做大。
……
在这年初夏的一个早晨,一位肤色略黑、帅气英俊、气宇昂扬的少年,带着一群人来到了久恩堂。他就是当年方鹏的儿子方至成。他要给寇堂主带来别来无恙的问候,和相互合作的善意。
至成走入久恩堂的正厅。那厅中摆设一如当年,只是墙上挂的字画老旧了许多。前来迎接他的寇叔叔也不复当年那样吊儿郎当,反而是穿起了员外衣帽,一嘴一个“贤侄”,满脸堆砌着诚挚的虚伪。
至成熟练地寒暄着,眼睛在一个一个变了的人和不变的物上扫过,想要寻找那个他一直期待的身影。但是遍寻不见,至成眼神已逐渐暗淡:想她也已芳龄二八,难道已离开闺中,嫁做人妇?
这时,突然从门外走入一袭红妆。她面若桃花,略施粉黛,眉宇间少了当年的稚气,却多了许多女人才有的温婉甜美。但是毫无疑问,她还是当年那个她,是那个怜儿。
他看着她,呆了。
她看着他,笑了。
第三十六章 愿赌服输是稀有品质
寇占义,寇堂主,久恩堂大当家,现在端坐在大堂正中央的两把太师椅中的一把上。他陷入了极大的烦恼中。
他浑身发抖,大热天全身冷汗,手脚冰凉。地府空荡荡,妖孽在人间,这江湖还能不能好了?
为什么一大船三千斤盐,眼前这个姓王的毛头小子,居然四天都都卖完了?
要知道,久恩堂这么大的盐帮,一个月最多时候,也就能偷偷卖出去不足千斤私盐而已。再多了,无论是运输还是售卖,风险都会极大增加。若是惹上了官府人赃并获,怕是久恩堂的招牌都要砸掉。
王大王这小兔崽子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他派出王彪跟踪了王大王很久,大致能分析出,王大王是招募了一批小乞丐来进行分销。
但是据报,王大王手下的小乞丐大概只有二十人。而四天卖出去三千斤盐,根据多年的买卖经验,起码要动用两百号以上的人去挨家挨户敲门,还有可能会被官府发现并抓走十几人。
所以关键是,他是怎么做到,用这么少人卖了这么多盐,却没有一次惊动了官府,就这么把钱赚了?
别管信不信,这小子把卖盐所得直接放在了他的面前,三千斤,每斤卖二百文,足足六百两银子。按照之前说好的分账,他和王大王将各得三百两。
寇堂主看着王大王,王大王此时正对着茶壶嘴喝茶水,一脸鸡贼、小人得志的贱相。
王大王见寇堂主已一言不发,赶紧得寸进尺提醒他,“寇堂主,行走江湖讲个义字,开门做买卖讲个信字。咱们两个白纸黑字画押签的对赌书,你可还记得清楚?你输了,必须陪我点啥东西来着?”
寇堂主几乎要将太师椅扶手上的雕龙头捏碎,但是最后还是心中一横,暗下决定:
赖账!
“王公子真是青年才俊,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也没见过你这等好手段。四天卖出去三千斤盐,这能耐放在我们带明,怕是没谁能做到。”寇堂主重新挂上营业专用笑容,和颜悦色地跟王大王对谈,“怕不是王公子你……用了什么手段吧?”
“没什么手段,就是手底下兄弟比较给力。”王大王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以前在穿越前的世界看的爽文,那些主角总是能靠打赌赚得盆满钵满。但是人性皆是贪婪的,若是损失太大,谁还会遵守约定?
看情况,王大王又要被爽文情节坑了,这姓寇的老头是要准备耍赖皮了。
“我在想,王公子这一次的赌约,明晃晃地是冲着我们寇家的家传武学来的。殊不知我们寇家武艺,虽然不是什么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功夫,但也是颇为优秀的本事,是我们寇家不传之秘。
王公子不会真的认为,区区一千两就能当作赌注了吧?你说要是你半路上把盐都撒了,就是想用银子设个局,换我家的武学,难道我还要双手奉上么?”
宼占义从怀中抽出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然后又掏出一千两,轻轻放在了王大王面前的茶桌上道,“但那也算我失信,这额外的一千两,和那一船三千斤的盐,都算是我花点小钱,交了王公子这个朋友。”
宼占义的算盘很精明。
当初我不信你能卖出这么多盐,所以才跟你设了赌局,现在你居然赢了,回头想想这个赌局其实是你算计我。一千三百两就想买我寇家的武艺?门都没有!钱我们可以再赚,花不了一两年时间。但是家传武艺被拿走了,以后还怎么在这江湖上立足?
狗东子当时一个气不过,上来就要嚷嚷:“好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愿赌服输天经地义,我们正经八百地卖掉了一船的盐,你转头就想赖账?看我不唔唔唔……”
狗东子话还没说完,王大王给孟溯使了个眼色。孟溯一把将狗东子拉了回来,捂住了他的嘴,免得坏事。
王大王眉头皱得更紧了,没有中间公证人的赌局就是没保障。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武学在这个武侠世界中的秘辛程度。这东西根本就是用金钱,或者起码千两白银这个级别的金钱难以衡量的。
难怪武侠江湖世界会有“欺师灭祖”这个至大的罪名,连人员混杂的丐帮,其武学都不会外传。不是没人想过外传,而是传出去会被人灭口。
加上有武学才能的人天生就是少数,因而江湖上常年呼风唤雨的高手数量一直就那么几百人。
但是自己的全民武侠计划现在已经万事俱备,就差一套可以用来公开传播的基础内功,否则万事俱备就变成了万事休矣。
不过现在论财力武力,半山居都不是久恩堂的对手,所以还不是跟寇堂主翻脸的时候。
要不然去找别的门派再努力努力尝试一下?恐怕不行,久恩堂这种以经营盐业为主,基本不插手江湖纷争的小帮派都不愿意将功夫外传,其他门派更没戏。
王大王伸出手,将茶桌上总计两千六百两的银票轻轻向着寇堂主的方向轻轻推了一下:
“寇堂主将钱财视作粪土的大气,实为我辈后生楷模。王某费劲心力与寇堂主对赌,为的就是求一门内功,给我手下兄弟们安身立命用。
寇堂主家传武学实在高贵,小子不敢奢求。但是小子初出茅庐,也不挑食,哪怕是寇堂主这里有一些其他不堪大用的内家功心法口诀能够转让,小子就已感激不尽。
至于银钱,如堂主所言,那都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寇堂主就全都收下,就当小子为之前冲撞了堂主一事,赔礼道歉了。”
言下之意,我认怂了行不行,你那里要是有一些非常弱鸡的内功心法,就算不是你那宝贝家传内功,我也很愿意高价购买。
“王公子看来的确还不了解江湖险恶啊。”
寇堂主一通耍赖,反而试出王大王的底气,不禁精神舒畅,端起长辈的架子开始传道授业:
“那些江湖上能用钱买到的内功,都是杂耍人写来骗钱的玩意儿。正儿八经的内家功有师传和家传两种。
江湖上各大门派的武功一般都是师传,传徒不传子,只有被收为门派弟子才能有机会学习,甚至同一门派不同师傅所教授的武功心得也是天差地别。我们这些江湖小帮派则大都是家传,讲究传内不传外。
你若是想要学我寇家功夫,怕是还得先认我做干爹才行。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狗东子虽然被孟溯捂着嘴,但是还是气不过,直接从腰间抓出一把铜钱朝寇堂主扔了过去。
寇堂主微微抬起右臂,信手于空中一扫,就将狗东子所有抛出铜钱稳稳接下,整整齐齐码放在茶桌上,足见其拳掌之精妙,早已登堂入室,鹤立鸡群。
王彪看见有人冒犯堂主,抽刀就要上前,这次反而是寇堂主伸手将他拦下,一副游刃有余之色,言道,“我看王公子也不是喜欢屈居人下之人,不然我们就此别过吧?”
这当然是谈不拢了。
古人皆以父姓为尊,忠孝并举,讲求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改姓是为叛族,入不得祖坟,将来要做孤坟野鬼。张飞骂吕布三姓家奴,就是在揭吕奉先的伤疤。
当面说要对方做自己的儿子,除非身份极为悬殊,否则就是在侮辱对方。
王大王倒是不太在乎这种古人的节操,他本来就没多少节操。要是能学到武艺,认个干爹就认个干爹罢,毕竟这具躯体的原主人也就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
但是他不是为了自己学武才搞这么多麻烦事情的,他自己又不能学内功——他是为了教所有人都学会武功才千里迢迢来到海宁府。
如果将来他自建一个门派,难道要按照规矩,把所有门人都收作自己的干儿子干女儿,才能教他们武功?
一联想到某个胡子拉擦的黑大汉,或者已逾古稀的老太太,拱手对着他唤一声“爹爹!”一种诡异感油然而生。
又联想到某个妙龄女子含情脉脉、轻衣薄纱,欠身对他唤一句“爹爹~”,又有一种四零四无法访问的**感觉让人按捺不住。
不行,车速过快容易翻,胡思乱想赶紧打住。
王大王把注意力收回到正事上,拿起茶壶对嘴喝,笑着对寇堂主道,“寇堂主不要这么着急。今日我们打的这个赌,我是不会就这么罢了的。”
寇堂主眉毛一横,好小子,还不肯善罢甘休?
王大王却起身,从茶桌上拿了他按照约定该拿的一千三百两银票,作了个揖道:
“寇堂主也是江湖上有名气的英雄豪杰,若是打赌赖账实在是坏了名头。
你不是怀疑我作弊把盐倒掉了么?没关系,你继续给我供盐,供多少我卖多少,分成还按之前商量好的。生意咱们继续做,你也知道,白花花的银子没假。”
说罢王大王故意看了王彪一眼,他知道这几日,王彪一直在跟踪他们,所以故意让王彪远远看了一些他们的交易场景,试图让对方心里有数。起码自己从来没有作弊这件事情,王彪肯定早就向宼占义打过报告了。
王大王挥挥手,带着气不过的狗东子和孟溯云英几人一同离开久恩堂。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对铁着一张脸的寇堂主说,“那套武功您就先欠着我,等我们多合作一些生意之后,也许寇堂主会改变主义。毕竟我们的销售额您也看见了,想必您也不会刻意跟银子过不去。不过呢——”
王大王心想,今天吃瘪了,得找点场子回来。
“记得下次给我一艘大一点的船,三千斤盐哪里够卖的嘛?起码给我来个六七千斤呀?”
寇堂主听到后不置可否,冷冷哼了一句“送客!”言毕,一个扫地的下人就开始拿着扫把往王大王他们脚底下杵,显然是再赶他们。
王大王带着几个小伙伴离开久恩堂,最关心武学的云英最早憋不住话,“你们中原人真是狡猾,打赌输了居然还能不认账。”
“淡定~”王大王对云英这种动辄对整个中原开地图炮的行为很是不以为然,“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不这么善罢甘休,还能如何?”孟溯两手抱着后脑,步履甚是轻松,“那个寇堂主比我们几人武功要高不少,难道我们去骗、去偷、去抢?那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这时,王大王脸上突然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反派式邪恶笑容,“倒底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我是个正人君子?”
第三十七章 十足带恶人
虽然无法从久恩堂得到内功心法,但是私盐的买卖还是要做的。
王大王现在也称得上是财大气粗了。他在海宁府靠近临洪河的地方租了一大一小两个院,将二十多个小乞丐分开男女安置在两个院中。
把这些员工安顿在员工宿舍之后,他给这些小乞丐们发了统一样式的练功袍作为工作服,然后逼迫这些生活习惯极度邋遢的家伙理发、洗澡、束发、剪指甲,一桶又一桶的黑水往临洪河里倒。
一番拾掇之后,再把这些小乞丐们拉到河边冲着倒影看一眼,嘿,一个个都变成了精气神十足的少年少女。
虽然不知道那十几个男孩会不会重新变成邋遢鬼,反正那四五个女孩看过自己整洁清爽的样子之后,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早上不洗脸了。
然而这才是第一步,接下来王大王的计划表上还有很多内容:
给他们吃打虫药。这些小乞丐八成都有寄生虫病,虽然学习内功据说还能抵抗寄生虫,但是还是配合药物治疗更快。
逼他们刷牙。这些小乞丐大都牙齿有些问题,亟待保护。
教导他们饭前便后洗手,大小便入池等等基本卫生常识,降低群体居住的传染病风险。
带他们每天早起跑操、喊口号,基本就是当年对女侠组搞的那些。
教他们认字,不好好学的打手板。
带他们集体练武,精进内功和轻功。
这一套下来,王大王把手头上的一千多两又折腾去一小半。不过无所谓,马上就到了这些重新做人的小员工们发挥价值的时候了——寇堂主如期送来了新晒好的一船盐。好家伙,六千多斤,足足比上一船多了一倍多。
王大王按照价格付给了寇堂主六百两银子,然后给员工们分配了一下工作:有的划船,有的放风,有的专职卖盐。
接下来他派出武功最好的孟溯押船,让他们再去卖第二趟盐。走之前王大王反复嘱托,一定不要在之前曾经卖过盐的地区再次销售,要找以前没涉足过的地方,可以考虑沿支流向西南进发。
脸上写着没听懂三个大字的孟溯嘴里说着懂了懂了,然后带着员工们出发了。
孟大哥这么不靠谱的一个人能挑大梁?云英和狗东子对于王大王没有跟着一起去感觉很不妥。但是王大王把这两个人拉到一边去告诉他们,他们三人留在这里另有计划。
然后,三个人点着油灯在小院堂屋中嘁嘁喳喳交头接耳密谋了一晚,身影被烛火映在窗户纸上,颇有种恶人密会准备陷害忠良的意味。
……
两天后的晚上,这三人再次于昏黑的堂屋中碰头。
王大王把灯火掩了一下,打开窗户向外面张望了一下,看到四下无人,就赶紧开始询问,“狗东子,你打听到那个寇堂主,家里有什么亲人?”
狗东子两手一摊,“这个寇占义,他的父母已经去世多年了。此人早年丧偶,不曾再娶,听闻只有一个女儿,也在前些年跟人私奔去了,至今不知去向。他也没有女婿、外孙或者义子什么的,整个久恩堂也只有他功夫比较好,其他人都没学过寇家的武功。”
王大王神色黯然,“这可就糟了啊。”
云英不解,“怎么糟了?如果那寇占义有妻子儿女,你要怎么办?”
王大王真诚地说,
“得看他妻子儿女和他关系怎样。
第一种情况,如果那寇占义特别疼爱他的妻子儿女,那我们就找个机会把他妻儿骗出来,然后绑架他们,用他们跟寇占义换武学秘籍。
第二种情况,如果寇占义同他儿女关系不那么好,又正巧有个女儿,我就不惜出卖一下色相,用我英俊的容颜勾引他的女儿,然后劝他女儿一同私奔,让他女儿帮我们偷出武学秘籍。
第三种情况,如果寇占义有个儿子,刚好他儿子还在叛逆期,我就去鼓动他远离父亲远走高飞自立门户,为自己闯荡一番人生去,并建议他带上他父亲的武学秘籍傍身。接着,我会等他落单的时候下手,抢走秘籍。
但是现在这个寇老头就是孤寡老人一个,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秘籍藏在哪里,我们又打不过他。那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啊……”
王大王严肃认真地思索着如何把秘籍骗过来或者抢过来,结果回头一看,云英和狗东子都用一种看蛆虫的嫌弃眼神看着他。王大王甚为不解,“怎么了你们?现在才发现我的帅气,看傻了?”
云英长叹道,“难怪我们北戎斗不过你们中原人,你们太没下限了。”
狗东子强烈抗议,“云姐你不能这么说!我们中原人很讲礼义廉耻的,大王哥他绝对是极个别情况!”
切,这就准备把我开除出华夏籍了?王大王不准备跟他们多废话,直接推演下一步计划,“既然他没有妻子儿女,我们就得执行新计划了。云姐,你这两天监视那寇老头没被发现吧?有什么收获?”
“没有任何特殊发现。我蹲在久恩堂外的树上,用神目术盯了那老头两天了。他除了一次会见客商,就没有离开过久恩堂的府邸。”
“他的日常作息呢?有没有规律?”王大王追问。
“他的日常作息非常规律。
早上起来洗漱进食,然后在院中打拳晨练。
晨练过后他就会去久恩堂账房看账本,边看边给手下交代做买卖的要务,一上午就这些。
中午吃饭之后稍事休息,他就会回到书房,从书房大概西墙的位置取出一本青色封皮的书反复研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会开始打坐修炼内功。
之后晚膳,夜晚听些小曲,然后就回卧房休息去了。”
“你说他下午修炼内功前,从书房拿一本书来看是不是?”
“对是这样,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这些天盯梢没被发现的话,那本书很可能就是寇家的内功心法秘笈。”王大王想了想,一本家传秘笈,每天练功前拿出来温习一下,也算是合情合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狗东子急切询问。
“既然骗、抢都不管用,那我们就只能……偷了。”王大王与狗东子对视一眼,两人不由得反派式会心一笑。
还有谁能比小乞丐出身的狗东子,更适合执行“偷”这个任务?
……
当晚,月黑风高,鸣鸟归巢,四下万籁俱静。
突然,久恩堂的墙外冒出一个黑影。此人黑衣黑裤,面罩掩住口鼻,正是江洋大盗——狗东子。
只见他熟练地爬上了墙头,然后两手两脚并用,如同壁虎一般扭动前进,一下子就来到了久恩堂的书房窗外,整个过程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
他轻轻从窗棂上方跳下,在窗边静静听了半晌,确定屋中无人,就拿出一根细长铁钩,轻轻从窗户缝中插进去,找到勾住窗户的木鼻儿轻轻一抬,窗户就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
他斜靠在窗户旁边,运起耳功细细聆听,再次确认这间书房之中空无一人,连个老鼠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然后他纵身一跃跳入屋内,摸着黑找到了书房中的书架位置,在中间大概第三排的位置仔细摸索,不一会就成功发现了他的目标——一个铁匣子!
狗东子大喜过望,但还是谨慎地用铁钩触碰了这个铁匣子的周围。所幸,这个匣子没有安装机关。狗东子放下铁钩,准备打开铁匣拿出秘笈,却发现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这个匣子是带锁的,而且还是个密码锁!
第三十八章 双贼会
密码锁这个东西并不是近代产物,华夏汉代就已经有密码锁了。虽然密码位数低,精确度较差,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过这个东西制造起来非常麻烦精密,所以根本没有普及到民间。
寇堂主居然花大价钱定制了一个带密码锁的铁匣子,看来其中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这个铁匣子嵌在书架内,拆又拆不下来,打又打不开,狗东子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难道要入宝山却空手而归?狗东子肯定是非常不乐意的。他摸着密码锁反复拨弄,想要尝试能不能碰碰运气刚好打开这个锁,但是这个锁有六位,根本不可能随便就试出来。
就在狗东子一筹莫展,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他灵敏的耳朵突然听到窗外有微弱的衣服摩擦声。
谁?是被久恩堂的守卫发现了?
不低,这个声音极轻微,完全没有脚步声,可见此人轻功不错,不可能是久恩堂的普通守卫。
而且如果是久恩堂的人,他们大可大摇大摆的靠近屋子一探究竟,何必用上轻功那么鬼鬼祟祟?
狗东子躲入书架后方最暗的角落,竖起耳朵来,细听来着究竟是何人。
果不其然,声音慢慢来到窗前,嗖一声,从窗外又跳进来一个人,也是一袭黑衣、头戴黑罩,整个裹得暗不透光,加上天色昏暗,也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得!狗东子心里念道,居然遇上同行了!
同行是冤家,这句话在贼这个高技术工种的语境中,更是真理。两个贼撞见了,绝对不会坐下来轻轻松松地交流职业经验,基本都得打一架。
但是狗东子的轻功固然好,和人争斗用的外功却十分生疏。考虑到对方似乎不弱,狗东子决定静观其变。他将内息提到胸口,暗暗压下呼吸和心跳,将气息降低到如同一堆死物,然后书架后的缝隙里定睛观察那个黑衣人。
只见黑衣人在昏暗之中,居然也摸摸索索地走向了书架,然后在书架第三层中间找到了那个铁匣子。对方也是想要盗取武功秘籍的人?
狗东子决定继续看好戏,瞧一瞧这个黑衣大盗拿密码锁有什么办法。
只见那黑衣大盗发现了密码锁,然后就在上面开始轻轻摆弄,黑暗中的“咔咔”声不绝于耳。
狗东子曾听说过江湖上有一门听声开锁的功夫,往往是江洋大盗行走江湖的绝技。他们只需要一根铁丝插入锁芯之中摆弄,然后俯身聆听锁芯发出的声音,就能辨别锁芯形状,然后通过弯曲铁丝制成钥匙的形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锁打开。
莫非这个黑衣大盗也有这等本事?
还没等狗东子的浮想联翩结束,那个黑衣大盗突然就没那耐心了,气急败坏地对着铁匣子就一拳锤了过去,然而铁匣子纹丝未动。
看来这人不是什么神偷,狗东子心里暗暗嘲笑此人。但是听铁匣子被他这一拳打出的声音,对方的功夫应该也不好惹。既然对方也拿不到秘笈,那就再稍微等一下,让他放弃走掉之后再开溜吧。
就在狗东子装死的时候,好巧不巧,一只房梁上的老鼠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了狗东子头上。狗东子虽然不怕老鼠,但是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被砸了这么一下,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谁?”黑衣人马上转过身来,向着狗东子的方向张望,然后步步靠近。
形势大变,狗东子脑子极速转动起来,怎么办?
他灵机一动,手上拿出一枚铜钱,朝着东墙架子上一个罐子状的物体弹了出去。
虽然漆黑之下看不太清楚,但看形状那应该是个花瓶!
千万别打歪了!
狗东子准头奇佳,铜钱稳稳地命中了花瓶,发出了清脆的碰撞的声音。黑衣人马上转身过来看,只见一个花瓶正在架子上摇摇晃晃。黑衣人本能地提起双拳,拉开架势,向着周围扫了一遍,却没看到任何人。
这时花瓶再也坚持不住平衡了,跌落架子吊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就在花瓶和地面接触的一瞬间,也是黑衣人的注意力被花瓶完全吸引住的一瞬间,一个老鼠一般的身影从黑暗中窜出,沿着黑衣人的视觉盲区冲到了他背后,然后一个箭步跳到了窗外!
黑衣人反应非常迅捷,后仰身体伸爪想要抓住狗东子,但却只抓到狗东子的衣角。但就这么一下挨着皮肉抓过去,激起的掌风却已震得狗东子一个踉跄!
真要命!跳入院中的狗东子大惊,这黑衣人武功了得,像狗东子这种非专职战斗人员,在他手下怕是五六个回合都撑不住就要命丧黄泉!快跑!
狗东子运气轻功,快速爬上院中一颗大树,想要沿着树跳到院外,却不想黑衣人一纵身居然从窗口一步跳到了树顶,拦住了他的去路。
狗东子腿上一蹬,借着劲一个后空翻落回到院中,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的院墙跑去,同时毫不犹豫地拿出怀中一枚黑呼呼的东西向着黑衣人扔了过去。
黑衣人看到对方扔过来的暗器,一个闪身轻松躲过,但不想那个暗器撞在树上居然会爆炸,火星溅到之处皆燃烧不息。黑衣人衣袖上粘到一点火星,却怎么扑也扑不灭,干脆撕下自己的袖子扔在了地上。
但是黑衣人还有想不到的。这颗“暗器”其实不是用来杀伤的,而是一枚信号弹。这是狗东子出发前王大王用火药、灯油、火石、铜锈和面粉做的一个简易装置,扔在地上会炸出蓝火。
王大王告诉狗东子,如果偷秘籍时发生了异变,就扔出这个信号弹。看到蓝火燃起,王大王和云英会想办法帮他。
此时的王大王正和云英蹲坐在远处的一颗大树上。云英双眼紧盯着院中情况,虽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也没有丝毫懈怠。反倒是王大王困的快睡着了。
突然云英猛地看到远远的小院中蓝火四溅,似乎还点燃了院中一颗大树,忙叫醒昏昏欲睡的王大王,“大王醒醒!东子那边有情况!”
王大王半梦半醒中被这么一吓,差点掉到地上去,一下子就完全清醒了。他赶紧扶正自己的身子,夸坐在树枝上问,“能看见什么情况么?”
“有两个黑衣人在院中追逐!”云英凝视院落。
“哪个是狗东子?”王大王没有神目术,看不见院中情形,赶紧问云英。
“应该……被追的那个是东子!追他那个人武功高强,徒手打断了一棵树!”
“我去!”王大王心中一惊,怎么每回搞事情都会出岔子?“云英!射箭掩护狗东子逃出来!”
云英早已箭在弦上,听到王大王话落,嗖的一声就一箭射了出去。
几句话的功夫之前,另一边的院落中,被逼的无处可走的狗东子正跟黑衣人围着着火的树干玩着一手“秦王绕柱走”的逃命伎俩。结果黑衣人被激怒了,扎下马步,连出三掌,竟将盘子般粗的树干生生打断。树干斜着倒在了墙上,反倒是正好形成了一个方便跳出墙外的桥。
狗东子马上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踩着树干就往墙外跑。
黑衣人踏步上前,一掌向狗东子打去,眼看就要擒住狗东子的后颈。
就在这狗东子命在旦夕之时,一根暗箭突然直冲着黑衣人的面门射了过来!
黑衣人反应迅如雷电。他施展软功,形如鬼魅飘忽,一个鹞子翻身闪过暗箭。但这一发暗箭显然并未结束,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接踵而至。那黑衣人一时慌乱,赶紧躲在墙下阴影之中,半晌不敢出来。
云英见狗东子已经逃远了,就不敢继续射箭追击,怕暴露了自身的方位。她叫上王大王,一起向着事先商量好的汇合地点去了。
另一方面黑衣人发现好一会子没有暗箭射来,赶紧沿着树干登上墙头向外张望。但是这时候的狗东子已经早就不知道溜进院外的哪个枯草丛之中去了,在无月的夜晚什么都看不见。
黑衣人气急败坏,狠狠用拳头砸了一下院墙,登时院墙上砖块碎裂,灰土四溅。
弄出这么大动静,整个久恩堂已经都被吵醒了,到处都喊着“哪里炸了”、“着火啦”、“快打水”,人们纷纷向着书房跑了过来。虽然不甘心,但是黑衣人也只能翻出院墙,潜入了茫茫黑夜之中。
另一边,在王大王他们的临时基地小屋中,狗东子和王大王、云英汇合了。王大王见面就抓住狗东子的肩膀,上下查看狗东子身上,激动地问,“辛苦你了,受伤了么?”
狗东子非常沮丧,“皮外伤,不碍事!但是我们这几天又瞎忙活了。我没想到那寇员外的书房里放的居然是一个带密码锁铁匣子,我根本打不开。”
“没事!”王大王安慰狗东子,“能安安全全的回来就行。你在院子里和谁斗了起来?”
“另一个黑衣人,目标应该也是秘笈。”
“他拿到秘笈了没?”
“没有,那个密码锁他也打不开。”
王大王稍微安心了,既然对方也拿不到秘笈,说明自己这边还有机会。
但是这也意味着,对方可能还会再来。
第三十九章 犯罪现场
三人正在屋中商量下一步的对策。突然,狗东子一下子正坐了起来,侧着耳朵趴在墙上听些什么。
“怎么了?”云英知道狗东子非常擅长神听术,耳朵比狗还要灵。狗东子一旦摆出认真听声音的表情,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过了一小会,狗东子脸上露出了笑容,“今天还是有件好事情发生嘛。孟大哥回来了,他带着的那帮兄弟姐妹们也跟着他,都很安全。”
的确是件好事情!孟溯带着盐船和人手出去了才七天就回来了,起码说明了王大王在卖私盐这件事情上的组织是正确的,没有他跟着,销售效率依旧不减。
王大王起身,打开门出去迎接孟溯一行人。远远得看到一队人一个一个从河边的小船上跳下来,嬉笑着向基地小院这边走来。而为首的孟溯,一只手抱着一坛酒,头上还像三哥一样顶着一坛酒。
他远远地看到了王大王出来迎接,就开心地喊道,“贤弟,一切顺利!我还在微山湖附近买到了景阳冈酒,号称三碗不过岗,快来尝一尝!”
这个老孟啊,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喝酒。王大王叹了口气,然后就笑了。算了,今天喝一杯浇浇烦恼吧。
……
第二天,王大王带着贩盐所得来久恩堂找寇堂主。
虽然武功学不到,但是钱还得挣,日子还得过。所以找寇堂主洽谈一下下一船盐的买卖,才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另外,打探一下消息,总归是没坏处的。
王大王一进入久恩堂的园子,就觉得气氛非常不对。
周围那些久恩堂的下人们平日都是懒懒散散的,有时交头接耳,有时偷懒磨洋工。但是今天这些下人们都神色匆匆、一言不发,说话时都尽量简短,音量尽量低,就像是害怕吵到谁一样。就连门口扫地的那个中年男,今天都没用眼睛瞪王大王。
怎么回事?虽然昨天晚上闹贼,的确是搞出了很大动静。但是又没丢东西,你们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王大王抱着疑惑来到久恩堂正厅。过了一小会,寇堂主出来见他了。
两人见面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寒暄。寒暄中王大王注意到寇堂主两个眼圈黑地像熊猫一样,似乎是一晚没睡好。王大王还是决定先跟寇堂主说正事:
“寇堂主,上次那一船盐,我们已经卖完了。现在要再跟你提一船,有现银子。”
说完王大王从口袋中掏出一沓银票,“海宁府广成号的银票,随时可以去取足成银锭。”
虽然知道眼前这个小鬼能耐大,但是寇堂主还是真诚的表达了自己的惊讶:“一大船六千斤,你不到十日就卖完了?”
“卖完了,还准备扩充人手,以后可能会卖得更快。”王大王笑道。
“王少侠真是神通广大,实为一代青年才俊。”寇堂主说完这句话,表情露出犹豫,几次张口想要说点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但说无妨。”王大王对这个表情心领神会,决定还是问清楚这位生意合作伙伴的意图。
“实不相瞒,为了久恩堂上下的生计,我其实暗中派王彪监视调查过你们。”寇堂主坦诚相告。
王大王又笑了,“无妨,我也是没防着他调查我们,为的就是增进久恩堂对我们的信任。”
“惭愧,”寇堂主继续说,“王彪已经告诉了我,有关你的卖盐诀窍。据说你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二十多个机灵能干还会轻功的小乞丐,帮你卖盐,可有此事?”
“千真万确。”这件事情不能算什么商业机密,王大王一开始就没准备对寇堂主隐瞒,因为人多嘴杂,早晚都会被人知道,所以没必要刻意去隐瞒。反正轻功速成的关键钥匙是王大王的虹吸**,这个技术目前还是只此一家,别人学不去的。
“王少侠手下有这么多懂轻功的乞丐兄弟,他们各自又认识很多南来北往的三教九流,想必消息很灵通吧?”
“您的意思是?”
“我想让王少侠帮我查一个事情。昨天我这里……遭贼了。”
王大王听到之后,神色稍稍一愣。为了掩饰做贼心虚,口中说道,“是哪路小贼这么没眼色,居然敢这么没眼色,居然敢跑到鼎鼎大名的久恩堂来撒野?”
寇堂主所言却让王大王完全摸不着头脑,“我怀疑这个贼……是我女儿。”
寇堂主的女儿?王大王隐约记得,之前调查寇堂主的确是有个女儿,但是据说在好几年前失踪了。
“寇堂主何故如此怀疑?”王大王追问。
“少侠不妨随我来后花园看看。”寇堂主起身,引王大王入后院。
王大王起身,也请寇堂主先行。寇堂主带着王大王穿过了两个门廊,来到了后院。
寇堂主一边走一边讲起了昨天夜晚的情况,“昨天夜里有不速之客来到我书房中偷东西。我估摸着可能贼人有两个,但是偷东西还没有得手的时候,就对于分赃起了内讧。然后他们在我这院子里打了起来,还害的院中这棵树着走了火。要不是救火及时,怕不是整个久恩堂都要跟着烧起来。”
两个贼起了内讧?这个脑补倒是不错,王大王心想。
实情其实是两路贼——其中一路就是狗东子——在院子里上演了一场追逐戏。不过这个误会挺好,说明寇堂主并没有怀疑到自己头上。
眼前的院子的花坛中原本长了整齐的草,已经都枯黄了,结果今天都被片片踏在了泥泞之中,地上有不少脚印。
最显眼的是那棵两丈高的树从根上断开,倒在院墙上,树身上有不少燃烧导致的焦黑痕迹。院中地上满是赌斗的痕迹,整个院子可谓是一片狼藉。
这些狼藉没有清理,看来是寇堂主刻意保护了现场。
“王少侠过来看这个。”寇堂主走到断树旁边,示意王大王过来看。王大王凑过身一瞧,树断开的地方还是新鲜的茬子,好像受过什么重物的撞击一样凹陷下去一大块。
“这是……”王大王不敢说太多,用疑惑的语气问寇堂主。
“这是被人用掌法劈断的。”
“什么?您是如何知道的?”其实王大王昨天就听狗东子说过了,但此刻亲眼见到一颗壮年大树被人赤手空拳劈断留下的场面,还是挺震撼的。那个黑衣人武艺很不错了,恐怕比孟溯、苏琴还要高一筹。
在王大王的传统观念里,人类的身体能力是有极限的,比如人类不可能一拳打穿十厘米厚的钢板,因为人类的骨骼再怎么锻炼都不可能达到比钢板更高的强度。但是这个武侠世界里存在内功这个东西,任何穿越前世界里被奉为金科玉律的物理化学定律在这里可能都不再适用了。
只要拥有内功,人就能站在草尖上,能随风飘荡,能力举千钧,能金刚不坏。这些东西已经突破了基本的运动、热力学和生物学定律,践踏在九年制义务教育课本上放声大笑。
王大王仿佛听到了牛顿在坟墓里发出了绝望的哭声。
“看这里,”寇堂主示意王大王注意。说罢,他两脚踩在了地面上两个沉陷的脚印上,然后运起内力,举起两手,连打三拳,然后脚下跟着发力前进两步,又刚好踏在另外两个脚印上。
王大王看了一下明白了,寇堂主这是在还原当时黑衣人的出招。但他又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但是寇堂主,你怎么会知道那贼人的招式?……”
“没错,”寇堂主神情黯然,“这两个贼人中有一个用的招式,正是我们久恩堂寇家的家传武艺。这一招就叫,‘三拳打死镇关西’。”
第四十章 所谓秘籍
王大王明白了寇堂主的意思,“您是说,一个懂您寇家家传武学的人,又想要回来寇家偷东西?而懂这种武学的人,极有可能是您的女儿?”
“她小名叫怜儿,”寇堂主说起女儿,神色十分凄楚,“她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很疼她。但也许是因为我管的太严了,她后来留下了一封信就不告而别了。看那个架势,可能是与人私奔了。我怀疑她走的时候,是抄写了寇家的武学一同带走的。”
此刻,寇堂主脸上没有了平日里与人机关算尽时的世故,只剩下了一个逐渐苍老中的父亲的失落和懊悔,“我这些年派手下四处寻访她的下落,只求她能平平安安,哪怕只要是好好活着,我就知足了。但是这些年……”
他背向王大王,假装在看墙上留下的争斗痕迹,但是有些颤抖的声音无法掩饰他的内心,“这次这个贼人,用的是我寇家的武学。我觉得,就算他不是怜儿本人,也肯定和知道怜儿的下落。我……我就想……”
哽咽了好一阵,他终于说出下半句,“我就想着自己离世之前,还能不能见她一面。不管她是活着,或是……”
可怜天下父母心,王大王十分感动。
但是这又和我是一个想要内功秘笈的无情奸商有什么关系呢?
“找到你的女儿,对我有什么好处?”王大王非常直接,这也是他一贯作风。
寇堂主擦了擦眼睛,回身说,“你若是真的能找到我女儿的下落,我可以走个形式收你为徒,然后将我寇家武学传给你。”
你倒是很清楚我想要什么嘛,王大王心里想。以收徒的形式传授内功,那么按照江湖规矩,学到的武功也不能外传。不过王大王也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人,到时候可以耍赖皮嘛。
一旦心想的事情有盼头了,整个人都有精神干活了!穿越到武侠世界,经历了千难万险都搞不到一门武功,王大王都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意要捉弄他。现在,他终于看到破局的曙光了!
“事不宜迟,马上开始调查吧!以寇堂主看,此人想要偷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寇堂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夜贼所偷盗的物品在我书房,王少侠不妨跟我再到书房查看一下。”
书房室内相对没有那么混乱,只有北墙根前地上一摊破碎的瓷片,说明这里只发生过很小的冲突。狗东子讲过,书房里并不是主战场,他和黑衣人在这里并没有打起来。
但是很快,西墙上书架第三排的那个铁匣子就吸引了王大王的目光。那个箱子就是让狗东子和黑衣人都铩羽而归的密码保险箱。
寇堂主指了一下这个过于显眼的保险箱说,“昨晚两个贼人就是想要这个铁匣子里面装的东西。”
王大王左右看了一下。寇堂主马上明白了他什么意思,是怕会隔墙有耳。于是寇堂主也看了看房内外,只有院中有个下人正在清扫碎掉的花盆陶片,于是就吩咐对方,“老郭,你今日可以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吧。”
那个下人唯唯诺诺地离开了,寇堂主给王大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继续讲了。
“敢问堂主,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吸引人来偷窃?”王大王直接发问,想要对秘笈的信息探知一二。
但是王大王没想到的是,寇堂主居然明明白白地对他说,“这里面只有一本小说罢了。”
“啥?”王大王一愣,小说?谁有病会把一本小说放在昂贵的保险箱里?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了!一本水浒传,祖宗传下来的水浒传!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了,也能算半个古董了。”
说罢,寇堂主居然主动走向铁匣子,对着密码锁一番操作,当着王大王的面就坦坦荡荡地把匣子打开了。他从中拿出了一本书,就是之前狗东子侦查时看到的“青色封皮”的书。
王大王心里mmp不知道念了多少遍了,但仍然装出好奇的样子问,“一本水浒传?”
“是啊!那是当年我太太太太太爷爷在施耐庵的签名售书会上得到的!上面签着施耐庵先生的亲笔真迹啊!”寇堂主得意地翻着书,然后向着王大王面前一递,“你也可以看看。”
“让我瞧瞧啊,开头还真有施耐庵三个毛笔大字呢,小说开头的绘像很是栩栩如生嘛。嗯,第一章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还真的就是水浒传啊……”
王大王横过来竖过来,没看出这本书有任何特别之处。他心里面也在狂吼,这tm就是你把一本普通的书藏在铁匣子里的原因么?我们一帮人舍生忘死的过来偷的就是一本施耐庵亲自签名发售的水浒传?
但是转念一想,会不会是这个寇堂主早就怀疑我了,所以昨晚遭贼之后就把匣子中的武功秘籍换成了水浒传,然后刻意耍我?
没必要啊,他还需要我帮忙找他女儿呢。
“这么说来,来这里偷东西的还是个雅贼?是施耐庵先生的忠实书迷?”王大王把书递回去,现在开始认真考虑到底是谁不正常。
“不,我不这么认为。”寇堂主神色突然正经,“施耐庵先生当年所写的水浒传大热,天下人无不传唱梁山好汉的英雄,甚至一时间鼓舞了很多仁人志士奋发起事,共同抗元。那些年连张士诚与我朝洪武大帝,据说都是他的书迷。
但是当年施耐庵在世时签售了不少水浒传印本,现在市面上一本带有施先生真迹签名的书,炒到最热也不过八十两银子一本。我寻思着,这点小钱还不值得让一个功夫练家子半夜跑来做贼。”
“也就是说,那贼人误以为这个箱子里是别的什么珍贵的东西?”王大王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他自己就是贼人一伙的,也一样被这本水浒传给骗了。
“我疑心那贼人想要的东西跟少侠你一样,都是寇家武功秘籍。早在许多年前,我的确是将寇家秘籍放在这个铁匣子中。但是这些年,我已对秘笈烂熟于胸,不再需要每日读之。所以现在我只是在匣子中放入珍贵书籍,这也让贼人错判了吧。”寇堂主对答。
“不合理。那贼人不是会你们寇家武功,为何还要偷秘籍?”
“这也是老夫想不通的地方。”寇堂主撵着胡子沉思了一阵,也没有什么所得,就转头问,“王少侠可有什么思路?”
对方的目的很可能也是寇家武功啊……那可不能便宜了他。王大王想着想着笑了。
“对方若不是为了秘笈,只是为了钱财,这番折腾后断然不会再来了。但是如果对方的目的就是秘笈,那么他很可能还会在想办法。我们不如守株待兔,就这样养……”
王大王伏在寇堂主耳边一番言语,寇堂主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
王彪今天很忙,当他回来久恩堂的时候,天日都已经落山了。向寇堂主汇报完盐场情况后,他来到堂中前廊上,掏出腰间的酒葫芦,想要喝两口解解乏。
迎面遇上了王大王走了过来,王彪赶紧收起了手中的酒葫芦,给王大王作了个揖。
这不到二十日内,王大王已经销掉了久恩堂近万斤的盐,这在久恩堂历史上都是个大买卖,实在让人刮目相看。另外据说最近寇堂主和王大王已冰释前嫌,堂主有意图破例收王大王为徒。这个身份,已经足以让王彪敬他三分了。
王大王此刻却并不倨傲,口中说着不必多礼,然后就跟王彪寒暄了起来,“王管事,第三船盐怎么样了?”
王彪也是如是回答,“王少侠有所不知啊,这寒冬腊月,临洪河已经多处结冻了。若是少侠不准备在年关前后歇一歇,那我们也只能用小车走陆路卖一点货。这就有点犯不着了。”
“行,年前就休息一下吧,兄弟们都忙了一年了,也得回去置办年货去了。”
“今年少侠难道准备在久恩堂过年?”
“没办法,我无父无母,四海为家。”王大王说到这里,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低头小声对王彪说,“若是寇堂主愿意收我为徒,那我肯定是把他老人家当父母孝敬,跟他一起过年喽。”
王彪也小声说,“这么说,少侠拜师的事情,稳了?”
“你是堂主最信得过的人,我也就最信你。你可别往外乱说。寇堂主的意思是,这个月初八,喝腊八粥的时候,就吃敬师酒,收我为徒。”
“行啊!”王彪很敞亮的高声道,“那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钱赚可不能把哥哥我给忘了!”
“那不能!”王大王也是满脸江湖气,“我跟你说啊彪哥,这个小小的海宁府是困不住我的。我将来要把各色买卖做到整个带明头一号,什么晋商徽商豫商粤商都要给我捏肩捶背暖床。到时候,彪哥你可得帮我把久恩堂这个宝地,看好了啊。啊?”
王大王言下之意,将来发达了,要保王彪做久恩堂堂主。王彪也不傻,听到这空口好话后不置可否,跟着王大王一起发出了豪迈的笑声。
但是在笑声中,躲在墙角后的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隐入了走廊深处……
第四十一章 埋伏
自从入了腊月之后,临近久恩堂的河水就冰封了。但是王大王也没准备让自己的员工都闲着,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套厚实的棉衣,然后没人给了一两银子的严寒补贴,让他们都带一些盐,在海宁府附近找一些散户卖一卖,业绩高低无所谓。
为了让前乞丐员工们不要起了异心,他还给他们每人每月发五百文的基础工资。
在这个遍地饿殍的年代,王大王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感动华夏的十佳老板。当然这也不是他自封的,是他的员工们一直评价。
随着猎头奖励制度的实行,原本的二十人小团队现在已经发展到快四十人了,而且但凡加入者,就没有出现背叛离开的情况。王大王不得不又租了一个河边小院当员工宿舍。
他早就考虑好了,等到以后组织大起来以后,要趁早建立一套合理的工资制度,这样就能吸引更多最优秀的人才加入到自己的事业中来,尽量占取先机。
自从从事了贩卖私盐这门一本万利的职业之后,王大王手头也越发宽裕了。有了余钱,出手也自然变得开始阔绰起来。
白天没事,就跑来久恩堂里,手上从来不空,有时候拿着些牛肉,有时候是酒水,有时候是茶叶。遇到久恩堂的下人,也是一点架子没有,手头上带了啥就分一些给他们。
送了东西,他也不倨傲,经常就站着坐着跟那些下人们聊天,天南海北一统胡吹,也跟这些下人们打听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事儿。
这些日子,久恩堂的下人们也跟王大王熟络了起来,对这个小伙子评价也越来越高。
这个王大王也是幼时就没了爹娘的孤儿,身无分文,不会武功,却敢于出来闯荡,就靠着脑子活、有主见,居然盘下来这么大一摊生意,而且还有越做越大的趋势。寇堂主那边似乎也是不打不相识,这些日子以来对王大王越来越热情。看那架势,分明是看好这个小伙子将来的前途,要抓住这个好苗子。
总之,这个王大王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让人眼红啊。
但只有王大王知道,这只是他营销出来的效果。
……
腊月八日。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的特别晚,但是一下就是两天。腊八节这天,到处都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地上的积雪已经快有膝盖那么高了。
王大王穿着一身臃肿的皮裘,走在雪地里无比艰难,行动要多笨拙就有多笨拙。另一边的狗东子施展轻功,踏雪无痕,然后踩着小树枝飞上了王大王头顶的树。他轻轻一踩,树枝上的雪掉下来,铺了王大王一脑袋。
完成恶作剧之后狗东子仰天哈哈大笑,却在大意时,被王大王从下方用雪球攻击到了裆部,然后捂着下体从树枝上倒了下来落在雪地里,溅起飘雪无数。云英看到之后笑个不停。
“严肃点!”王大王故意板着脸,“我这是要去拜师!”
辞却了狗东子和云英,王大王一个人出发来到了久恩堂。跟下人们寒暄过后,王大王去了后院书房。
书房中,寇堂主已经在这里翻阅账本很长时间了。看到王大王来了,他站起身来迎接。
王大王上前一抱双拳,“寇堂主,小子来了。今日能有幸拜入您门下,将来我必不辱使命,扬名立万,让师傅脸上有光!”
“好小子啊,”寇堂主捻着胡子微微颌首,然后转身过去,在身后的铁匣子中取出了一本书说,“这是我们寇家的家传武学。可叹我孤寡老头无儿无女,又不想让祖宗传下来的技艺就这么绝了后,所以才破例收了你做弟子。你将来一定要广大我们的门楣,不能让祖师们蒙了羞!”
王大王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正式拜师了。寇堂主走上前把他扶起来,将手中的青皮书交到王大王手中,说,“我祖上武学的精要都写在这本书中了,你务必回去好好研读,若是有不懂的,随时可以请教我。”
王大王向寇堂主敬酒,把仪式走完,然后就将那本青色封皮的书放入怀中,再拜,然后离去了。
走出久恩堂,王大王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就朝着庄子外面走去。一路积雪坎坷难行,但是王大王还是一路跟兔子一样跳着,好不容易来到了庄子外田边的大路上。
积雪实在太厚了,大家都躲在屋子里面烤火盆,外面一个人都看不到,只有宽广的银色原野上有几只过冬的鸟,在雪地中蹦蹦跳跳地找东西吃。
王大王看到村头田地边上居然有一个雪人,又高又胖煞是可爱,于是赶紧走到雪人旁边,靠在上面,从怀中拿出了秘笈,赶紧翻了两页想要看个新鲜。
就在这个时候,树上突然一个身影纵身跳下,落在王大王面前,赫然是一个蒙面人!
还没等那蒙面人提起手掌打向王大王,王大王头也没抬就直接“扑通”一声最标准的姿势跪在了地上,低着脑袋用双手将秘笈送到蒙面人面前,嘴里大声喊道,“英雄饶命!这本武功秘籍我就送给您了!请留我一条小命!”
蒙面人猛地一愣,这小子怎么好像早就知道我会跳出来抢他?
王大王一看那蒙面人不过来,赶紧把手上的书举得再高了一点,继续大声喊,“请英雄收下!”
蒙面人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他知道王大王不会功夫,没什么威胁,于是走上前来看那本秘笈,似乎也没什么暗器机关,就取来看了一眼。
只见封面上写着“水浒传”三个大字。
蒙面人惊觉自己上当了,但还没等做出什么反应,就被王大王一把抓住了脚脖。王大王擒住蒙面人,另一只手插进了旁边的雪人体内。蒙面人当时就感觉自己被抓住的右脚脖**之处,内功劲力快速逃逸。
他想要运起轻功后跳逃开,但右腿却使不上劲,结果左腿发力右腿未动,动作变成了一个翻滚,把自己摔在了地上,吃了一大口雪。
另外一边,那个高大的雪人居然动了,雪块一块一快地掉下来,从里面钻出了一个人,正是跟随王大王一起的孟溯。孟溯一只手的手脖子被王大王牵着,另一只手赶紧拍打着身上的雪片,说,“贤弟你要是再不来,我就真的要被冻成雪人了。”
“孟大哥辛苦了,好说好说,”王大王拽着如同死狗一般动弹不得的黑衣人,站起身来,“这不是,抽了不少内力给孟大哥暖身子。”
地上的蒙面人内力被抽得干净,见此情此景必定是逃不掉了,于是突然吹了一声长长的响哨。
“还有同伙!”王大王马上反应过来,提醒孟溯。
孟溯拉起架势,警戒可能发射过来的暗器,但是并没有出现暗箭伤人。
突然有响动传过来,远远看去,小树林中竟窜出一人一马,狂奔而至。此人临近之时方能看到是一名年轻男子,皮肤略黑,筋骨强壮,相貌端正。
他从马上纵身一跃,一个飞踢就冲着孟溯来了。
孟溯拔出背后宝剑应敌,那男子就在空中变招,一个旋身落地,虎扑向前,攻向孟溯下盘。
孟溯气沉丹田,放低下盘,举剑挡住男子连续三记拳脚,然后挥剑反击,跟那男子战在一处,难分难解。
此时,已经被王大王抽干内力倒地不能起身的蒙面人却大声喊了一句,“少主小心!先别来救我,这姓王小子算计我们!他不会武功,但是会抽干他人内力的左道邪术!”
正守着蒙面人的王大王,本来看着孟溯和男子打得有来有回,正准备慢慢欣赏。突然被蒙面人这么一揭穿老底,于是拿起那本水浒传卷成一根棒子,狠狠得冲着蒙面人头上来了一下,“就你话多!内力抽得还不够干净是吧?”
蒙面人一听说抽内力,就默不作声了,看来被抽干内力真的是非常不好受。
但是他已经成功提醒了那名男子,让那男子在跟孟溯对打时,很小心地不让战场靠近王大王的方向。
本来王大王更害怕这个男子不顾一切向着自己攻过来,因为王大王身边无人时,实在是没有什么手段能防范住,很有可能会血溅当场。但是蒙面人这么一喊,那男子反倒是开始忌惮起王大王来,时刻分心留神注意王大王的动向,导致他投鼠忌器,动作不时出现纰漏,反而逐渐被孟溯压制。
哦?王大王心想,原来你比较怕我啊,那我还怂什么。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雪,向着正在搏斗的两人走了过去,嘴里还阴阳怪气地喊着,“我来了啊,我真的来了啊,小伙子让我吸干你好不好?”
男子眼看王大王靠近,步法愈发混乱,居然被孟溯找到空隙,一掌打在了左臂上。男子一个鹞子翻身卸去了大半劲力,但是已经气喘吁吁,落入下风。
王大王一看有效,赶紧变本加厉吓唬人,在雪地上上蹿下跳,东走西进,手上一会模仿猴拳,一会模仿虎爪,眼睛还时刻盯着那男子,似乎随时会出手的样子。
他嘴里念叨的招式名字就更莫名其妙了,什么“乌鸦坐飞机”、“电眼逼人”、“龙卷风摧毁停车场”。
听到这些之后,男子心中慌得一批,两处不能兼顾,被孟溯一脚踢在肩膀上,飞出去一丈远。
男子落地之时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立起身来,但是他下垂的右臂说明他已经脱臼了,再打下去只有一个死。还在地上挺尸的蒙面人看到这一情形,赶紧大声喊,“少主快走!不要管我了!”
那男子也没客气,一个口哨唤来了他的马匹,然后飞身上马,拍马就走。孟溯运起轻功追了上去,却被男子扬起树枝上的雪粉扔在脸上,差点迷了眼睛。结果只得将那男子放走。
孟溯回头一看,王大王正在蒙面人身旁,用书卷成的棒子使劲抽蒙面人的脑袋,一边大声训斥:“叫你多嘴!叫你话多!今天就把你拉回久恩堂,十八般酷刑给你上一遍,让你叫个痛快!你等着,这次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你!”
贤弟啊,为什么你看上去比较像恶人?……
第四十二章 专业唬人
王大王走在前面,孟溯扛着蒙面人,两人一起来到久恩堂的正厅。孟溯一把将蒙面人扔在了地上,摔得这家伙闷哼一声。
狗东子、云英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看到两个人来了,赶紧上来询问情况。
“大王哥,孟大哥,你们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赶回来?”
王大王看地上的蒙面人缓缓回过气来了,又有点不老实,就伸手把他那点仅存的内力抽给了狗东子,然后用水浒传卷成的书棍对着他脑袋又抽了一棍,打得这家伙彻底不敢乱动了。
“是这么回事,”王大王接着说,“我们的计划很成功,当时就把这个家伙个抓住了。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同伙,搞得我们差点翻了车。不过好在老孟把那个同伙给打跑了。”
“我早说了我们应该去帮你的,”云英听说跑了一个,显得十分惋惜,“要是你听我的,让我和狗东子也去埋伏,那一定能把这两个贼人都生擒了。”
“我也想带你们去啊,但是外面白茫茫一片,树上都光秃秃的,你说你们去了藏哪里?”王大王很是无奈,“把老孟藏在雪人里都费了我们好大功夫呢。”
孟溯想到自己被裹在雪里面等了大半天,那股寒冷劲现在还没从身上消退,不仅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喷嚏。
王大王拍了拍孟溯的肩膀,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他说,“记得多喝热水。”
嘿嘿,之前是谁吟诗说什么“抵得吹雪”、“不避寒霜”?现在知道挨冻的滋味了?
我就是这么小心眼,就是这么记仇!
这时候,寇堂主从后面慢慢走出,来到那蒙面人身边蹲下,二话不说就把他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看到蒙面人的面容,他不禁一愣,神色微愠道,“老郭!居然真的是你!”
狗东子一脸懵圈,“老郭是谁?”
“哦,就是那个在久恩堂扫地的下人,没怎么见他说过话,我还以为他是哑巴呢。”孟溯抱着膀子交流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王大王也蹲下身打量这个老郭。
老郭用两只眼睛使劲瞪着王大王,就仿佛恨不能把王大王活剥生吞了。王大王看他瞪得那么爽,就伸出两只手指向着他眼睛的方向一戳,吓得老郭闭紧眼睛,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王大王继续说:
“分析一下就知道了,那黑衣人对久恩堂内布局这么熟悉,八成是能进入久恩堂的人。换句话说你们这里有内鬼。然后我这段时间一边跟久恩堂的下人们闲谈套话,一边散布谣言,说寇堂主要把武学传给我。
那黑衣人要是真的想要来偷武学,那他安排在久恩堂内的内应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马上报告给他,让他采取行动,找机会夺取秘笈。
我派出我的员工们,以卖盐为名,实则是去探查久恩堂所有下人的老家去了。
其他人老家的信息都很正常,只有这个去年才进入久恩堂的老郭,他说他老家在北菖县一个村里,但那村子里的人根本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好小子,”那老郭虽然脸上还是一副不屈的表情,但是也不禁称赞了一下王大王,“没想到你早就开始设计我了,我还浑然不知入了你的圈套。我的确是来偷寇家武学的,折在你手上不丢人,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过奖过奖……”王大王表面谦虚,其实心里在暗暗吐槽。我才不是神机妙算,我自己也是来偷武学的贼,所以才猜你们猜得那么清楚啊。
寇员外却忍不住突然发怒暴起,扯着领子把老郭从地上拽了起来,两脚都悬在空中,大声吼道,“说,你快说,你和你那个同伙,为什么会我们寇家的武艺?你从哪里学来的?是不是你们知道我女儿的下落?快说!”
“老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老郭脸上毫无惊慌神色,自然应答,“你女儿是谁我都不知道。”
寇员外失控了,一把将老郭摔在地上,然后骑上身去,举起拳头来吼,“快说,你和你的同伙,是不是怀恩堂的人!你若是不说,我就现在打死你!”
虽然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但听到寇堂主的怒吼,老郭眼中却闪过一道诡异的光,然后道,“好一招‘武松打虎’!寇占义,你不妨就直接打死我试试,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你那个什么,宝—贝—女—儿—!”
他把“宝贝女儿”四个字拉长了说,故意激怒寇堂主。寇堂主听到他这样说,心中酸楚愤怒不打一处来,拳头上用劲就想要当场打死老郭。
就在这当口,王大王突然用手中的水浒传挡在了寇堂主的拳头上,劝停了他马上就要落下的拳头,“寇堂主冷静一下,这个老郭应该是要故意激怒你,想让你活活打死他,免得自己嘴上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出卖了自己的主子。”
老郭被拆穿,当时就有些慌乱,但是仍然傲气不改,“寇占义!你有种就杀了我!婆婆妈妈的算什么汉子!”
“哦?杀了你?然后把你骨灰也扬了?挺解气的。”王大王凑过来,露出了他的反派奸笑,“但是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不不不,你不清楚,我不会让寇堂主杀了你的,你活着更有用。”
寇堂主意识到自己差点闯了祸,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别处去,把审讯交给了王大王。
“从你刚才的话里我起码发现三个问题。第一,你为了保守主人秘密不惜求死,是个忠犬,值得夸奖,”王大王笑道,“第二,你在寇堂主提起怀恩堂之后突然求死,恐怕是被说中了吧?你应该就是怀恩堂的人。跟你同伙的那个,你叫他少主的人,应该就是怀恩堂的少东家对不对?”
老郭脸上神色一时古怪复杂。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被这王大王推断出了自己怀恩堂卧底的身份。
“第三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你为了保守秘密居然求死,也就说明,如果你还活着,你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酷刑审讯中做到守口如瓶,对不对?”王大王突然把脸凑上来,双眼圆睁,下颌上抬,学着冯远征老师的经典表情,用极度恐怖变态的样子看着老郭。
这个给二十一世纪大小朋友们带来难以磨灭的童年阴影的表情,杀伤力绝对是跨越时代和文化的。
老郭的心理防线真的被击溃了。
他开始恐惧,开始慌乱,开始猜想自己接下来将会受到怎样可怕的酷刑。他脑袋上的汗珠如同豆子一样滴滴答答往下掉,全身却如同浸泡在冰窖中一样寒冷。虽然他努力压制自己的本能,但是他的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对他狂吼:
这个姓王的小子,他做得出来!
他精神有病!看他那眼神,那样子!那是一个正常人能有的吗?
他会用最惨无人道的方式折磨我!
什么拔指甲坐老虎凳灌辣椒水之类的,对他来说都是小儿科!什么放血、车裂、凌迟,对他来说都是常规操作!
看到老郭慌乱的神情,王大王对自己威吓的效果很满意。
什么东西最可怕?那就是你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任你开动脑筋去联想猜测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的想象才是最可怕的。人对未知的恐惧才是一切恐惧中最深层最原初的。你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恐怖,那么你想象出来的,一定是你有能力想到的最恐怖的东西。
然而事实上,老郭实在是多虑了。王大王能联想到的最恐怖的刑罚就是逼迫对方反复听爱的供养。
等等,也许这个刑罚更恐怖一点?
第四十三章 摊上你这样的爹真是造业
“这个老郭啊,我觉得可以慢慢审,不用急于一时。”王大王站起身来,对寇堂主抱拳道,“如果寇堂主你放心的话,请将让我带走此人回去继续审,保证让他把能吐出来的东西都吐出来。”
“就依你所言吧,”寇堂主语气有些虚弱。虽然对女儿的下落非常着急,但是他也明白关心则乱,让王大王来审这个老郭才是最好的选择。
王大王回头安排,“东子、老孟,你们去找堂上伙计要一匹马,驮着这个贼人先回去河边咱们住处。我跟云英姐同寇堂主有话要说,等一会就回去。”
云英侧着身问王大王,“你叫我留下来干啥?”
“等下保护我回去,我怕这个老郭的同伙又杀回来。”
“你还真是个……你们中原话叫的那个,怂包。”
“小心驶得万年船。”
王大王目送孟溯和狗东子走出大院。回头看寇堂主,似乎是被抽光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大厅中的太师椅上。王大王坐到了寇堂主旁边的太师椅上,然后示意云英也坐下。他思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寇堂主:
“寇堂主,这里也只剩我们几个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寇堂主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一口咬定这个老郭是怀恩堂的人?你们久恩堂和怀恩堂有什么恩怨?跟你的女儿有什么关系?”
寇堂主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王大王看到寇堂主十分为难,就起身抱拳道,“既然寇堂主实在不便,那我就改日再拜访……”
“不,”寇堂主突然一抬手,“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王大王看到寇堂主心中已经下了决定,就坐下身,恭恭敬敬地听寇堂主讲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
故事并不复杂。
寇占义年轻时丧妻,致使生活颓废,饮酒浇愁,无心生意和练武。这时候的久恩堂就靠他的义兄方鹏支持着。而寇占义的女儿怜儿和方鹏的儿子方至成,此时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等到老堂主过世之后,方鹏与寇占义两人产生龃龉,最后分道扬镳。方鹏走时,久恩堂上下大半人员都追随方鹏离开了,去到济宁府,建立了新的盐帮怀恩堂。
多年以后,两个堂口的恩怨淡了,生意上又有需要合作,于是方鹏就派了自己的儿子方至成来到怀恩堂当下手,任凭寇占义差遣。借此机会,久恩堂和怀恩堂再次合作,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而这一年,方至成十八岁,怜儿十六岁。分隔的时间给他们两人各自带来了成长和新鲜,共同的过去又让这一对青梅竹马没有了距离。他们经常出双入对,一起在久恩堂种花,一起去逛庙会,一起帮寇堂主做账。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跟方至成在一起时,原本疯疯癫癫的怜儿,居然也能露出那种长大了的女孩子特有的妩媚娇羞。
寇占义对这两个孩子之间的情愫并不反对。而久恩堂的下人们也纷纷传言,说将来这久恩堂和怀恩堂,恐怕还是要重新合并回一家。
但是好景不长。寇堂主留意到,方至成非常热衷于打探寇家武学的秘密。他开始怀疑方至成和自己女儿交往的目的,派出王彪暗中监视。
终于,他截获了方至成发给他父亲方鹏的书信。在那信中,方至成居然告诉他父亲,自己已经取得了寇家的信任,很快就能得到寇家的武学!
方至成,他果然是为了盗取寇家不外传的武艺,才接近怜儿的!
寇堂主拿着信和方至成对峙,方至成百口莫辩,被寇堂主赶出久恩堂。寇堂主成功地保护了自己的女儿不被贼人所骗。
但是怜儿的心,已经回不去了。即使铁证如山,她哭得梨花带雨,但是就是不愿意相信,那个“至成哥哥”对她那么好,只是为了套取寇家的武学。
寇堂主和怜儿大吵了一架。他打了执迷不悟的女儿一巴掌。
这是他第一次打怜儿,但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怜儿不见了。她的闺房留下了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孩儿不孝,不能为父亲养老送终,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寇堂主终于慌了,他拼命的找怜儿的下落,但是没有找到。
他派出手下四处寻访,但是也没有女儿的消息。
他猜想,怜儿可能是私奔去找方至成了。于是他带着手下气势汹汹地跑去怀恩堂要人。但是怀恩堂也没有怜儿的踪影,方鹏任凭寇占义去搜,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最可怕的是,当听说怜儿找不到了的时候,方至成眼中的惊慌和动摇。寇占义看得明明白白,如果方至成知道怜儿的所在,他的眼神不会是慌乱。
后来他又派了手下长年监视怀恩堂,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怜儿的踪迹。
一年。
两年。
三年。
终于,五年过去了,怜儿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些年间,寇堂主也忍不住想过,如果当年,对方至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他招了赘,是不是女儿就不会走丢了?
但是,他还是坚定了恨意,不断告诉自己,是怀恩堂的方家父子!是他们,既偷寇家的武学,还偷了自己的女儿!
……
王大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听完了这个故事。
这个寇占义啊,是不是偏执狂啊?
你寇家的家传武艺,比你女儿的生命和幸福更重要?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那姓方的小子动机不纯,可能是在欺骗你女儿的感情,那也是相互沟通好一点吧?万一有误会呢?
算了,还是把该问的问题问清楚吧。
“所以说,你以前就怀疑你女儿出走后投奔了方家,而且把你们寇家的武学偷偷带走,也一并交给了怀恩堂方家。对不对?”
“正是。只有我和我女儿知道寇家秘籍的所在。现在能确定方至成那小子的确学会了寇家武功,我女儿肯定在他们手上!”
“这样说不通啊。”王大王发现了盲点,“如果方家已经学会了你们的武功,那为什么还要来偷你们寇家的秘笈?”
“这个……”寇堂主支吾了半天,“我也说不上来。”
“恕我直言,我觉得怜儿肯定不在方家手上。”王大王给寇堂主泼了一盆冷水,“您不是说了么,曾经派人常年盯着怀恩堂的进出。一个大活人要吃喝拉撒出来放风的,按你说的,怀恩堂也不算多大的地方,不可能把一个大活人藏五年,一点纰漏都不出。”
寇堂主眼中神色暗淡了下去。对他来说,女儿在怀恩堂手上,反而是内心比较期待的事情。因为这样起码说明,怜儿还活着。
“这样吧,”王大王起身告辞,“我先回去,继续审一审那个姓郭的家伙,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扣出点什么信息。”
“劳烦少侠费心了。”寇堂主礼貌性地回礼,但是精神依旧处在严重受到打击的状态下,一时半会振作不起来了。
王大王带着云英离开了久恩堂,骑上马准备回去河边基地。云英坐在马上憋了好久,终于问了王大王一个问题,“你这么帮寇堂主,能如愿拿到他们家的武学么?”
云英希望能学到中原功夫,因此最关心这个问题。
“我觉得没戏。”王大王皱起了眉头,“你刚才也听到了,这个寇堂主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他为了守住自己家的武学,甚至不惜拆散亲女儿的姻缘。从这个角度出发,就算我救了他女儿,也难保他真的会把武艺传给我。”
云英大惑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帮他?”
“谁说我非要帮他?”王大王把奸笑挂在脸上,“不要被定势思维限制住。现在看来,难道只有寇堂主这里有寇家武学?”
云英思考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说,你要背叛寇家,跟方家合作,从方家那里……”
王大王做了个嘘的动作,不置可否的说,“都是生意,各取所需。”
“以前我看到你时总觉得,中原人真是太狡猾了。最近我发现,中原人大都善良老实,只有你是个败类。我很佩服你。”云英诚恳地说。
这个女人中原话说得不太好,词汇量有点低,所以讲话词不达意。王大王这样跟自己解释。然后又过了好半天,王大王没听到云英再说话。回头看她,发现她正在沉思,于是就对她说,“怎么,还在想用哪个贬义词来夸我比较合适?”
云英挑起眉毛看着天,脸上的困惑难以消除,“不不不,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怜儿’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第四十四章 外传:怜儿(二)
怜儿知道自己的名字什么意思。那是爷爷取的,是想让老天爷能够可怜可怜这个苦命的娃娃。
但是老天爷谁都不会可怜,命苦的人多了去了,老天爷管得过来么?所以真的可怜你的人,也只有疼你爱你的人。
比如怜儿很清楚爷爷疼自己。那一年怜儿和至成第一次打架,爷爷带着方伯伯来问清了原委,知道方至成一句“回去找你娘”伤到了孙女的心。虽然嘴上没说,但是爷爷眼中的愠怒全都倾泻在了方伯伯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方伯伯明明也很疼自己的儿子,却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方至成打得屁股青肿。
但是疼一个人,必须用伤害另一个人的方法来实现么?
……
那天,怜儿十七岁生日。她早上醒来时,一如既往地起床、梳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找至成哥哥。今天至成哥哥答应了,要送一个新雕刻的小老虎给她。而她也准备好了,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吓他一跳。
但是当她兴高采烈地跑到大厅,却没有看到她预期中在此等待的至成哥哥。在这里等着她的,只有一个端坐在太师椅上,双目紧闭,不怒自威的爹爹。
他手中拿着一张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怜儿的高兴劲全没了。她自小怕这个爹。当年她还年幼的时候,爹爹总是外出饮酒,喝得烂醉才回家。如果爹爹不省人事,躺下睡了,那是最好的事情。但如果运气不好,爹爹还在耍酒疯,那她八成免不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打,爷爷来了都拦不住。
就算后来方伯伯走了之后,爹爹已经不再酗酒,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和怜儿一起吃过饭,一起谈过心,一起逛过街。爹爹和她就像是一个屋子里的陌生人,一对挂名的父女,只在爹爹对她下命令的时候,他们之间才有说话的必要。
既然爹爹有事要说,那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怜儿刚想过来跟爹爹请个安,寇占义就先睁开了眼睛,用阴冷的声音质问怜儿,“怜儿,你又要去哪里?”
怜儿只得如实回答,“回禀爹爹,我要去找至成哥哥,今天是……”
“好个至成哥哥!”寇占义突然勃然大怒,将手中那张纸在桌上重重一拍,吓得怜儿脖子一缩。
“爹爹,女儿不知你为何如此大动肝火,至成哥……方至成他做了什么事情冒犯了爹爹么?”
寇占义将手上那张写满密密麻麻字的信纸扔向怜儿,口中喝到,“你自己看看,你这个至成哥哥,到底为什么跟你这么好!”
怜儿蹲下身子捡起了那张信纸,拿在手中读了起来。没过多长时间,她就开始觉得一阵寒冷包裹了她的周身,她的心脏在窒息中被一只可怕的怪手紧紧攥住。
“尊父亲启……孩儿已得寇女青睐,寇家上下未生疑窦。今此之势,寇家不传之秘,不日可得。敬请父亲候取孩儿佳音,切不可轻动……方至成敬上。”
怎么可能?
至成哥哥是为了寇家武学,才来到久恩堂?
他是为了偷取秘笈,才接近我,才对我好?
我被骗了?
怎么可能?
怜儿脸上浮现了无比的惊慌。看到女儿的表情,寇占义则显得满足和欣慰。他慢慢开口劝导女儿,言语中都是父亲为了女儿好的慈祥语气:
“怜儿啊,你应该庆幸,为父早早发现了这姓方的小杂种不可告人的图谋。若是再晚一点,你就要掉到火坑里去了啊!这个方至成,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
“不会的!至成哥哥不会是骗我的,他对我那么好,那些,那些都是装不出来的!”
“哼,什么叫至成哥哥!”寇占义脸色大变,“怜儿!为什么你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喊那姓方的小子叫什么至成哥哥!”
“爹爹,你一定搞错了,这个不会是至成哥哥写的,这肯定是假的……”
“这封信是千真万确的,是那姓方的小畜生写了送给他爹,被我截了下来。我已与他当场对质,他全都招了。”
“什么?那至成……至成他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把他赶走了!难道留着一个贼在家里吗?”
“爹爹,你不能这样!”怜儿已经泪流满面,她经受不住这等变故,这些残酷的真相已经超过了一个十七岁少女能够接受范围,“你不能赶他走,我求你了爹爹,你快把他找回来,我不能没有他……”
“啪”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
寇占义气急败坏,他没想到,明明铁证如山,女儿却到了这个时候还执迷不悟!
“你给我闭嘴!你难道要嫁给一个贼人,让他毁了我们寇家的基业么?”
怜儿的脸上慢慢肿起手印。她的眼泪没停下,无法停止地抽泣。她站定了身子,把手上的信纸一点一点撕成了粉碎。然后她双眼盯着父亲,说,“我要听至成哥哥亲口跟我说。”
“你、你这不孝女!”寇占义脸红得像猪肝一样,“那姓方的小子到底对你释了什么蛊咒,把你魂都勾走了?你,你休想再见那小子一面!来人,来人呐!把你们小姐带走,关进屋子里,绝对不能让她离开房间半步!”
赶来的两个丫鬟赶紧听令,把怜儿连拉带拽,弄回到了闺房中去。只留下一个寇占义,在大堂中兀自捋顺怒气。
这个方家,我定要和你们势不两立!
……
怜儿待在自己闺房中,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春天已经到了,杏花也开了。这种花朵在早春二月开放,在绿叶抽芽之前凋落。但是起码,这些花瓣可以自由地选择离开枝头的时间。
怜儿不想呆在这里。她想离开。她知道这里是自己的家,但是每当看到父亲那张冷漠的脸,她就失去了对家的感受。
怜儿也知道,现在外面正在闹匪变,各地农民揭竿起义。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离开家,都想在家躲起来。但是说真的,对于怜儿来说,家里就一定比兵荒马乱的外面更好么?
就在这时,一只小箭稳稳地射在了窗口横梁上,上面还带着一封信。怜儿回头看了一下,盯着自己的丫鬟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箭的声音也只让她翻了个身说了两句梦话而已。她赶紧把箭拔了下来,快速看了上面的内容。
是至成哥哥!真的是至成哥哥!我就知道他不会丢下我的!
信很短,内容也很少,只是告诉怜儿,要哄好她爹爹。三日后黄昏时,寇占义会去组织村民抵抗流民和匪患。到时候,方至成会想办法在后花园和怜儿见面,到时详谈。
怜儿看完后,抓紧把信纸扔进取暖的火盆里烧了,然后摇醒了丫鬟。她要去见爹爹,假装出一副已经想通了的样子,答应爹爹和方至成恩断义绝。
她需要爹爹的麻痹大意,就那么一小会就行。这样,她才能见到她的至成哥哥,去解决自己心中那个最关键的疑惑……
三日后,黄昏。
怜儿终于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至成哥哥。
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然后他们互诉思念与衷肠。
方至成急于向怜儿解释,说自己写的那封信,其实本意是想要入赘寇家,但是不敢跟父亲直说,所以才扯了个慌,说自己会去偷取寇家秘籍。
怜儿抱着他,把头放在方至成的胸口,听着他熟悉的心跳声,只是摇头,只是流泪。
“我们还能在一起么?”怜儿问他。
“能!”方至成的眼神很坚定,也给了怜儿信心,“虽然你父亲不接受我,但是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我们私奔!”
“私奔?”怜儿从来没想过这个大逆不道的方案,她也被方至成的决心吓到了。但是惊吓之余,心中却还有些感动。
“是的,我们私奔,离开你的爹爹和我的爹爹,我们自己去过日子……”
“如果你决定了……那我都听你的……”怜儿再次把头埋入他的胸膛。
过了很长时间。
仿佛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方至成还是拉开的怜儿。
他对她说,“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私奔,我们得计划好将来的生活……我要回去多拿一些银两,然后还有你,你得回去……”
这个时候,太阳即将落下,方至成的脸掩映在昏暧的光线中,似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内心:
“你得回去,把你家的祖传武学找出来,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