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风声,刀声TXT下载风声,刀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风声,刀声全文阅读

作者:南方如故     风声,刀声txt下载     风声,刀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南宫胖子

    李南音听着柳随云出神入化的口技,忍不住竖起大姆指。要不是亲眼看到,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是人的声音,不是鸟。

    “柳三,你这鸟嘴可以啊,到城里卖一卖艺,那个赏钱绝对哗啦哗啦的。”

    柳随云难得听到李南音的称赞,却不知该得意还是愤怒,因为鸟嘴这种称赞,谁会想得到?

    “什么鸟嘴,你还乌鸦嘴呢。”

    “我们等南宫胖的信号,希望他不是被人擒下,所以暗号才到这里终结。”

    “在树上。”

    随着李南音的话语,柳随云抬头望去,只见上空正有数枝粗糙的木箭掉落。

    “这家伙不是机关大师?这箭连小孩子都不如啊。”

    “你忘了他没吃饱绝对不干活?现在还有心情造几枝烂木箭就算不错。”李南音四处看了看,感觉不到有任何人,左手抓住垂下来的树枝一拉,整个人贴在树干往上滑去。

    柳随云则背靠大树警惕看着四周,他没必要上去,一位李南音足以。

    快速爬到树叶最盛的冠上,李南音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好友,只是他没敢爬出去,只能抱住大树低声说话。

    他一看那枝桠的粗幼便知道自己踏出去,断裂是必然的结果,这种幼小得离谱的枝桠,怎么可能承受住一个人的重量,也就是南宫胖的巧手才能做到。

    “胖子,情况怎么样。”

    “你们也太慢了,是想饿死我?”声音很低,但其中不满与愤慨让人一听便知。

    “算了,不与你们两个流氓无赖计较,免得娘子说我不是,前方的地坑看到了吗?红衣女子过去后便没有再出现,我怀疑那里有秘道或是坟墓一类的据点。”

    李南音尽力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望去,结果是什么都没看到。这棵树的叶子太多,遮挡了他的视线。

    “胖子你该减肥了,视线都被你挡住了。”李南音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无奈道。

    南宫胖嗤笑一声:“我娘子让你娶妻,好好的生儿育女,别再浪荡江湖,你怎么不干?”

    李南音有不愿做的事,就不许他有不愿做的事?天底下没有这样的理,而且自家娘子又没有嫌弃,所以南宫胖怼起来,特别的理直气壮。

    “......。”

    李南音听到此话,脑海中骤然想起南宫胖妻子介绍的堂妹,心中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摸摸鼻子尴尬道:“这不是怕误了嫂子堂妹的幸福吗?不说了,我过去看看,你和柳三一起。”

    南宫胖看着李南音一溜烟离开,摇了摇头,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真不明白李南音为什么非要流浪江湖,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跑来跑去,好好的立下一个家,娶一个贤淑妻子不好吗?

    自己娘子的堂妹虽算不上什么绝色美人,可与丑与平凡绝对拉扯不上关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家中更有万万贯家财。

    也就是他李南音,换作别人南宫胖一掌便拍死了,这等不识抬举,死了就死了。

    “真不懂初儿看上你什么,就懂得提刀浪荡,江湖啊,麻烦多,风险大,怎么就不能停在太原呢?算了,我也贱,非要交你这个朋友。”

    胖子当然不可能叫南宫胖,没有父母会替儿女起一个如此独特的名字,目不识丁的平民也最多是迷信和没读书识字,才改一个陈二狗,李大牛的名字。

    但亦是出于一片苦心,希望儿女平安健康。娶妻生子又好,嫁作人妇也好,比自己死得迟,闲来无事能听到一声爹娘就足够。

    这都是天下父母心。

    可是太原南宫世家会目不识丁?

    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作为第一继承人的胖子,怎么可能会叫南宫胖,他的真名是煌。

    南宫的南宫,煌煌天威的煌,南宫煌。

    只是由于身形和时刻都在吃的习惯,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叫南宫胖或者胖子,而他本人也毫无所谓。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只要人没变,名字叫什么,根本不重要。

    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自己叫煌,时常自称南宫胖而被捏着耳朵拖回家,再关在小木屋内粗茶淡饭七八天。

    因为南宫煌不在意,他的妻子却很在意,认为名字是父母取的,别人怎么叫管不着,可他自己却必须要记住是南宫煌,不是什么胖子,不是啊猫啊狗。

    可惜的是,南宫煌从来没有吸取教训,一出去大吃大喝,高兴了,便又会肆无忌惮,以致身形越来越胖不说。

    那怕常常一回家,关上了门,便会被揪耳朵丢到小柴房关起来,也没多少作用。

    不过奇怪的是,以他的武功,一间困不住他的小柴房,只要是被自家媳妇丢进去,定会老老实实睡到被放出来为止。

    像是早前在太原酒楼一句“今天的帐我南宫胖全结了,把肉都上桌。”他便该被默默结帐的女子关小木屋一个月。

    幸好,幸好那一天李南音的信悄悄送到南宫家,让默默结帐的女子放过了他,却没想到接下了更苦的差事。

    在小木屋虽不能大鱼大肉,但好歹粗茶淡饭还是有两口,替李南音办事呢?什么都没有!吃的?没有!住的?对不起,也没有!

    这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南宫家不缺钱,南宫煌更不缺钱,只要他开口,江湖有的是人抢着送钱给他。

    而是李南音要嘛没事,要不就是大事,麻烦事。做这些事,有可能每天都还能够大鱼大肉,也有可能像现在一样。

    这一次从太原赶来,连续奔波七八天,为吊住红衣女子的尾巴,南宫煌撑了三天馒头,一滴酒都没下过肚,现在已经饿了三个时辰。

    更惨的是,他只能用嘴巴去报复李南音,就像此时一直在柳随云身旁低声叫嚣般。

    因为南宫煌可不敢得罪李南音,他娘子因堂妹的关系,爱屋及乌也好,看得顺眼也好,李大浪子一句话抵得上他一百句。

    这样的情况下,他恨,可也无可奈何。

    “南宫胖你给我闭嘴,有本事找嫂子去说。”

    “能找吗?不能啊,要是能说我早就说了,我娘子可是把他李浪子视为未来妹夫,说他坏话与找死有什么分别?柳三你是不知道啊,我娘子自幼与初儿一起长大,视她为女儿般的心头肉,谁动谁死。你说这样......。”

    树林中,柳随云双眼瞪着一下来便喋喋不休的南宫煌,终是忍不住心中火气,把手中苗刀推出一指长。

    南宫煌看着已经出鞘的苗刀,眨了眨眼闭上嘴巴,柳随云这是告诉他再不闭嘴,这件事完了后定会杀到太原。

    柳随云杀到太原,他的日子更没法过了,这个常年混在烟花之地的家伙,武功高不说,下毒迷晕什么的样样精通。

    真惹恼了他,到时候就算在南宫家内吃饭,也能保证让自己吃饭半个时辰,蹲茅房两个时辰,而且南宫家绝不会管。

    所以南宫煌想了想后果,想了想家里人的反应,连忙把嘴巴紧紧闭起来,彷佛怕稍有点缝便会吐出话来,继而惹恼在江湖上素有恶名的柳家三公子。

    “拉我做什么,有话便说,有屁便放。”

    柳随云正瞪着南宫煌的时候,忽然见他伸手直扯自己衣服,左手指向身后,但嘴巴却死死抿住。

    “这不是你不让说话嘛,所以我那里敢开口,别人不知道你柳三的手段,我南宫胖能不知道?李南音去太原打十场架,也不及你出一次手,我怕......。”

    “重点!别啰嗦!”柳随云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不停默念冷静二字,他觉得自己真的不能与南宫煌在一起太久,否则谁知道那一天会把他往死里打。

    杀了南宫家的长子,这事不好办。

    “那贱家伙让我们过去。唉,别跑那么快啊,再听我说两句,不然一会又不能开口了。”

    “给老子滚!”

    柳随云回头望去,果然见远处的李南音已站起来,大咧咧的招手示意,不由再瞪了一眼南宫煌,低喝道:“闭嘴!不然我长居太原。”

    “......。”南宫煌听到这话,连忙再次闭上嘴巴,一副死都不开口的样子。

    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不就说两句,推推刀装样子,至于吗?

    此刻,柳随云完全忘了四年前,江南杨家次子,有花剑之称的杨素,仅仅是在青楼中扫他少许脸子,便被不知名的人在暗中下泻药,敲闷棍,就连躲在杨家大宅也避不过。

    事后那满脸病容,瘦骨嶙峋的人,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他便是花剑杨素。

    而杨素明知道是他下的毒手,也只能暗暗咬牙切齿。

    因为柳随云半点把柄都没留下,也没有做出任何损害杨家声誉之事,甚至还帮杨家搭上了一位巨贾。

    利益远比付出少,杨家当然选择了舍弃追究柳随云,反正让杨素吃点亏,长长心也有好处。

    这件秘事,普通的江湖人不知道,可南宫煌却很清楚,因为当年他正在杨州,也有制造一些小东西帮柳随云。

    所以他宁愿得罪李南音,也一点都不想得罪柳随云,太记仇,太坏了。

    当然,这其中更重要的是杨家不如柳家,杨素的武功也不如柳随云。

第十七章 你听过刀的声音吗?

    你听过刀划破空气的声音吗?

    .....

    那与其说是一个地坑,不如说是一条裂痕更为准确。

    裂缝不大却很深,深得在夕阳斜照下,一眼望不见底。

    “这裂缝有点诡异,胖子你的牵机丝能有多长?”

    南宫煌看了眼下方坑坑洼洼的两旁,闭目想了良久道:“不行,这种地方使用牵机丝作绳,一但有敌人与找死无异,我们就这样下去吧。”

    “既然如此,我们分开落下,我先走。”

    南宫煌说不行,李南音没再多问,作为牵机丝的主人,自然能判断适合与否。

    “我最后吧。”柳随云抛了抛手中黑色的珠子,看着李南音如灵猿般在狭缝两侧的石上来回跳跃,再想了想自己与南宫煌的轻功高低,无奈苦笑着让他先行。

    他的轻功在江湖上来说,很不错。可是很不错的轻功对南宫煌与李南音来说,不值一提。

    “那我走了喔...。”南宫煌戏谑道。

    “滚!小心摔死你丫的,到时候别指望我能背一滩肥肉回太原。”

    “呵呵...放心,倒是柳三公子你要小心点,我记得柳家的轻功不擅长短距离快速变化吧。”

    “......。”

    柳随云看着同样如灵猿跳跃的南宫煌,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差点便想把腰中那袋霹雳弹一口气扔光。

    按照正常人的看法来一场赌博,柳随云保证十个人有十个都押自己的轻功比较高明,因为南宫煌实在太胖了,胖得有轻功也不像能灵活到那里去的人。

    然而事实是,论灵活性,他真的比较弱,而且那个比较,差的不是一丁半点,这很无奈,可也很真实。

    柳家的轻功重点在直线上快速来回,以求达到剑剑克敌的效果,基本上算是把灵活全抛弃了。柳随云身为柳家第三子,学的当然也是家传轻功。

    “这次回去就闭关,非得把轻功练得比你们两个家伙好才出山。”柳随云很不想承认自己轻功比南宫胖差,可事实终归是事实,他只能狠狠说一句不太可能会执行的话。

    让一位花公子终日对着梅花椿之类的东西苦练灵活度,如同要了他的命。

    长途奔袭南宫煌一定不如他,可短途飞跃,他怎么不要脸都知道自己不如五大三粗的胖子,皆因南宫家用来练轻功的暗器房太狠了。

    他就没看过谁家训练子弟,会用上了毒的搜魂针,一发有九百九十九根的阎王钉之类的暗器。这些东西随便挨上一发,有解药也得躺半个时辰。

    否则这样的地形,由他打头阵,遇上危险直接掷出手中霹雳弹便是,但无奈的是一但过深,他不一定能比裂缝崩塌的速度快。

    李南音会第一个跳下,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们三人除了一两招压底箱的绝技,基本上算是知根知底。

    渐下渐窄的裂缝中,光明渐渐被黑暗吞噬,但李南音却没发现任何可进入的地穴,以及见到那位红衣女子。

    外方天色渐渐全黑的时候,李南音耳中忽然传来一阵流水声,淙淙淙的流水声很轻,可在寂静黑暗的地方,很容易便能听到。

    “快到地面了。”李南音左手紧握住刀鞘,右手放在刀柄上,全身进入紧绷状态,随时可以化作一头凶虎去噬咬挡路者。

    轻轻踩落在地面上,李南音没有作出任何动作,静静立在原地,连呼吸声都放缓起来。

    他要等,等南宫煌与柳随云下来,再探索这个有流水声的地底。黑暗不见五指的地方,三个人分散前进的风险太大了。

    他等的时间并不长,虽说分前后次序落下,但三人仍是保持在一个可以瞬间援手的距离。

    能见度极低的裂缝底部,让他们仅能在极近距离看到各自的手势,一但过远,便会被黑暗吞噬。

    小心翼翼探索完四周,确定小小地溪是唯一的路后,柳随云从怀中摸出夜明珠,用衣服遮挡了一下,凭藉微光照耀前方。

    滴答,滴答,滴答。

    山洞顶滴下的水声,流水的淙淙声,呼呼呼的风声,在黑暗中混杂在一起,显得诡异而恐怖,就像是随时会把人吞噬的黑暗猛兽。

    特别是不定时响起的滴答,滴滴答答声更是让人心惊,胆大如李南音三人,亦是心中打鼓。

    路很长,很远。

    黑暗中的路途,即使有微光,即使有人同行,即使刀剑在手,再短也会使人生出遥远感觉。

    心害怕,一切便会变得遥不可及,那怕明知道终点在眼前,亦会觉得一步之距,远像天涯。何况三人此刻,根本不知道终点在那里,路又在那里。

    这是一种感观上带来的心理错觉,李南音三人同样免不了。

    因为他们是浪子,无聊人,花公子前,首先是人,而且这一段黑暗的山腹道路,实在不算短。

    弯弯曲曲的前进,让三人失去了方向感,完全分不清楚那里才是北方。无声的走着走着,三人都不禁想像前方到底有何人,何物在等他们?

    难道真是传说中的鬼神?那红衣女子是阴间派到人间的使者?否则江湖上为何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这样快的鬼魅身法。

    三人中,南宫煌接触红衣女子的时间最少,只是远远吊着数个时辰,远不如李南音与柳随云二人。因此南宫煌最是心惊胆颤,他本就知道李南音惹的事绝不会简单。

    简单的,李南音不会惹。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次的对手,由他们三人设计钓了接近半个月的时间,仍然连样子都不曾见过,都只能在那鬼魅身法后吃尘。

    “李南...。”

    寂静的黑暗中,南宫煌正想说两句话调整自己心情,李南音闻言转身瞬间,一阵急促的声音响起,让三人不由大惊。

    “是蝙蝠。”

    “不好!”

    “柳三!”

    李南音回头笑说着蝙蝠的时候,后方两人眼中出现一抹红影,一道寒光直奔李南音背心而去,快得可怕。

    奇怪的是,柳随云虽脸现惊色的大喝不好,甚至听见了南宫煌叫他救助李南音。

    但大喝只是大喝,听见只是听见,他的双脚却像钉死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彷佛无声无息间被人点了穴道。

    如果说柳随云奇怪,那么南宫煌就更奇怪了,他竟然往后退出两步,转身背对着李南音,像是不忍看他在死在这里。

    他明明是他最好的朋友,更曾经为了他的好奇心,差点死在大沙漠。如今却为什么眼见李南音将被一剑穿心,转过身子呢?

    难道真的是不忍吗?柳随云又难道是被人无声无息点了穴道吗?

    南宫煌与柳随云的奇怪反应,跟着蝙蝠一起冲出黑暗的红衣女子当然看到,她也觉得很奇怪。

    出手前,她们便把李南音和柳随云的资料都背熟,背烂在心中。所以知道这三人的关系,在江湖上来说绝对是过命的交情,不会是那种口上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之交。

    可现在的结果却怎么这样?难道他们都被收买了,为了利益出卖李南音?

    不,不对,有陷阱!?

    红衣女子脑海中快速闪过数个念头,还没想出什么时,手中剑已到达李南音的背心。

    这时候,她已经无路可退。

    无从选择,还不如放手一搏。

    只见她在无处借力的半空,忽然一个极其诡异的加速,明显是想把手中剑更快的刺出鲜血,再怎么样也先拿下李南音。

    李南音当然看到后方两人的惊讶和其后的转身与站立。

    因为他正面向他们,看着他们,所以怎么会看不见。

    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嘴角更扯出一丝微笑。

    那是嘲讽的笑容。

    只是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什么?

    又或许是笑这个江湖?

    “你听过刀的声音吗?”

    淡淡的声音,平静,安宁,丝毫不像是一个在面临生与死的人,所能说出的语调,但声音就这样在黑暗中响起。

    声音是李南音的声音,沙哑,沧桑,似有看透滚滚红尘,历尽千劫万难的味道。

    李南音相信,自己致命的瞬间,亦是敌人致命的瞬间。他不喜欢赌博,却从不介意赌一把,那怕赌注是自己的命。因为这一定是对等的,不管对方是谁,也必定是拿命来赌。

    李南音怕死,也不怕死。

    怕死,是怕自己死得无声无息,毫无价值。

    不怕,是他认为值得的事,有兴趣的事,用命走一趟也无不可。

    世间上所有人的性命,都是同样珍贵,同样渺小,既然双方都下同样的赌注,在自己感兴趣的事上,赌一把又何妨?

    现在的事,正是李南音感兴趣的事,或者说好奇的事。

    既然如此,押一把又如何?而且他有必胜的信心。

    这江湖,若他不愿意,没有谁可以偷袭他。

    轻而平静的声音响起,红衣女子心中已知不妙,知道自己太过贪功冒进,在死亡感笼罩下,左手剑鞘急点左方山壁,想借力飘退。

    红衣女子想退,在这狭窄山道上用转身引出她的人,在身子还没转回去的情况下,能成功擒下或猎杀她吗?

第十八章 刀声

    “你听过刀的声音吗?”

    “你听过刀的声音吗?”

    “你听过刀的声音吗?”

    很多人都以为李南音的刀不杀人,这当然是一种错误的想法。

    若真不杀人,练刀是为了什么?行走江湖总有些人该杀,有些时候不能不杀,否则死的人就是自己。

    人性在某程度上以言,是相似的,一样的,那就是两相权衡取其轻。为了别人愿舍弃自己的人,不是没有,只是这样的圣人太少太少。

    江湖之上,若有人告诉你,那个佩刀的家伙不杀人,直接一耳光扇过去便好。那有江湖人不杀人?那有持刀者不染血?不染血的人就算走江湖也不会持刀,又或者像是和尚的戒刀一样,单纯是一把铁片。

    那么李南音呢?

    杀不杀人?

    杀,当然杀!

    死在他手上的人绝不在少数,会有这种误传,纯粹是一般比武中,他很少像其他人般动辄用借口狠下杀手。

    他只杀该杀之人。

    既然该杀,那自然便是杀尽杀绝,所以李南音的刀不是没杀过人,是他要杀的人都死了。

    事后的传说?

    李南音刀下从来没有事后,只有来生可寄望。

    造成大部分江湖中人错觉的,其中之一是李南音对大部分事情都能一笑置之,那怕你踩着他的脸吐一口水,他爬起来最多就是回踩一次脸,然后扬长而去。

    可这江湖没人能踩他的脸,所以他在乎的东西便更少了,人没太多**,自然便像一个善人。

    黑暗中回荡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情人的抚摸,像情人的温柔。

    情人温柔吗?温柔!一对有情人,浓情蜜意时,不管是动作还是眼波都流露无比的温柔。不温柔呢?大概是不爱了,或是习惯成自然后遗忘了。

    “你听过刀的声音吗?”

    这句话在红衣女子的耳边响起之时,她忽然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在这情人般的声音中,看到了阴间负责拘魂索魂的黑白无常。

    当然,这只是她的幻觉。

    心惊,害怕而产生的幻觉。

    幻境中,骤然亮起一道光,光芒内有一道与别不同的声音亦同时响起。

    那是一道很难形容的声音,很难很难。

    如果真要用文字去描述,那便是声音很轻,却带着贯耳的尖锐感,像是风,像是情人的呼吸声。

    但只是像。

    风声不可能如此尖锐,情人呼吸不可能如此冰冷。

    这道奇异的声音是骤然间响起的,没有任何前兆便响起,然后眨眨眼便消散,彷佛从来不曾有过。

    这声音散去的时候,光才亮起,虚无的黑暗内才出现一道指引方向的光,但光的指引前方,是地狱还是人间?

    是地狱!红衣女子确信这一点。

    逃!

    逃!

    逃!

    红衣女子此时唯一的想法便是逃,她知道了那不是指引光明的灯,是导向新生的光。

    新生是什么?

    怎么才能新生?

    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死亡!

    人间有投胎转世的说法,所以死亡后,很快便又会变成一个呱呱坠地的新生命,这不就是新生吗?

    可是无论她的身法有多快,有多诡异,却始终逃不出那道光,甚至越来越近,直到她看清黑暗中亮起的是刀光后,便再没有然后。

    一个人死了,又怎么可能有然后。

    刀光何来?

    四个人的山道中,南宫煌不会用刀,更是背对红衣女子。

    柳随云则木然立在原地,腰中歪歪斜斜佩带的苗刀根本没有出鞘,手也离刀柄很远,那么是谁出的刀?

    李南音吗?

    但他同样背对红衣女子,又怎么可能在刹那间完成转身出刀的动作?这时间早就足够轻功诡异的女子逃出十丈。

    十丈不远,可十丈却足够她逃出生天。

    事实是,她仅仅往后退了不到三步的距离,便中刀了。

    “呯。”

    随着红衣女子尸身掉落地面,柳随云瞬间活了过来,只听得他轻笑道:“辣手摧花,没想到李浪子下手竟如此狠。”

    李南音?

    柳随云活过来,南宫煌亦转过身子,口中咬着李南音带过来粗糙馒头,含糊道:“现在你还相信江湖上说李南音不杀人的话吗?”

    柳随云摇摇头:“信的人都是傻子,我不傻,所以从来没信过这种鬼话。”

    柳随云当然不会相信那个传说,他现在好奇的是,李南音刚才是怎么出刀的,这一刀快得连他都没信心可以躲开,更重要是李南音到现在还是面向他。

    也就是说,刚才那一刀李南音根本没有转身,没有去看红衣女子的位置,就这样直接把她击杀。

    通道太黑,光太微,所以柳随云即使盯着,也完全看不清那一瞬间,也看不到李南音如何出刀,收刀。

    李南音出的刀?

    可他的刀在腰间并没有出鞘,又怎么出刀?还是这黑暗之中,有第五人的存在?

    李南音没管柳随云好奇的眼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即使是能够换命的朋友也不一定会知道。

    真正的朋友,绝不会让朋友把所有事都告诉自己,除非他自己愿意说,所以柳随云好奇,却没有问。

    李南音带着嘲讽的脸上,淡然道:“不是她。”

    柳随云往前数步,检查了一遍红衣女子的尸身,回头望着李南音。

    这速度,这力道,真是李南音出的手?可若不是,又能是谁?

    柳随云心中暗暗比较了一番,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去探究,他知道自己若开口,李南音必定会说。

    不过若真是这样,柳随云便不会成为李南音的好友,但他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李浪子的武功远比表现出来的要高,高最少一半以上。

    因为那一刀,柳随云没有信心可以闪过。那一刀,太快太快,快得斩出了呼啸声,斩裂了风。

    南宫煌再次吞下一个馒头,看了眼柳随云的脸,便猜出他的心思,不由低笑道:“我劝你不要知道。”

    “为什么?”

    “知道的人都死了。”

    “死了?那你呢?”

    “我与你一样,看过,但不知道,我从来不在乎这种事,只要他是我朋友便足够了。”

    “所以不需要知道?”

    “不需要,你觉得需要?”

    “的确不需要。”柳随云笑了,嘴巴微弯:“每个人都要有些秘密才行。”

    南宫煌吞咽下最后一口食物,胖胖圆圆的脸上笑容灿烂:“认识你这么久,就这句话最合耳,舒服。”

    两人的对话,李南音知道是什么意思,可他没去解释,也没去解决柳随云心中的疑问。

    因为没必要。

    如果柳随云因此心生芥蒂,那只能够说他们不适合当朋友。不管是情人还是朋友,若不适合,勉强去用语言留下对方也不过是一时,然后在某一天总会分道扬镳。

    与其如此,不如早早割舍关系,将来是敌是友是陌生人,都求一个痛快,不必折磨双方。

    李南音检查完红衣女子的头颅,压低声音道:“这是什么鬼对话,柳三你检查到什么?”

    柳随云笑道“听说最近江湖上兴起这种对话方式,特别是比武前来一次,会吸引到无数侠女爱慕,至于说检查?你找不出线索,我同样找不出。”

    南宫煌用力摇头:“别扯上我,我可是有娘子的男人!不需要任何女子的爱慕。”

    柳随云扯了扯嘴角,一脸鄙夷:“嫂子不在这里,你再摸摸自己的良心?”

    “嗯!不需要!我刚才只是陪你练习练习,好让你争取早日熟习,给我找位弟妇。”

    “......。”

    “南宫胖,你惧内的性格没救了。”

    柳随云和南宫煌胡扯间,李南音把四周检查了一遍,更摸到了通道上方有一条黑色粗绳紧贴在石壁上。

    此时他才明白,难怪刚才那女子的身法竟如此诡异,竟能在半空瞬间再加速,原来这一切都归功于这条黑绳。

    “什么都没有,我们在这等一会,没人前来就继续往前。”李南音没兴趣他们的对话,他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尽快解决这件事。

    刚才那红衣女子轻功上虽有点取巧,剑法的造谐却绝对不低,很多所谓高手都不一定能比她强,这样的人若在江湖,一定会有不低的名望。

    但走遍了大江南北的李南音却肯定没有看过红衣女子,这样便只剩下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埋首苦练的人,为的是一入江湖便叱咤风云,但这种可能性接近于零。

    第二种则是势力培养的杀手,这是大部分势力都会做的事,不过要培养出红衣女子这般身手的势力,整座中原都屈指可数。

    站在原地良久,三人见始终没有任何人前来后,各自对望一眼,便时快时慢的移动起来。

    有时候走到一些弯处,更是收起夜明珠,在黑暗中一站便是半个时辰。

    路再远,也有终点。

    看着眼前那扇挂着两盏红红灯笼的铁门,李南音打了个手势,示意南宫煌出手,他与柳随云警戒。

    南宫煌点了点头,轻轻放下背后的木箱,从中掏出数样奇形怪状的东西,他准备把铁门无声无息打开。

    铁门的开启,定然会伴随着响声,响声是一个提醒信号,李南音三人不知道门后有什么,无声打开是最好的选择。

    别人或许做不到无声开门,可这种事对南宫煌来说便如喝水般简单,莫说眼前这扇铁门,就算是来一扇满是铁锈的大门,他一样可以无声无息开启。

    南宫煌若做不到,他还配被江湖中人称作“天机巧手”吗?

    不配。

第十九章 风铃刀下忘忧愁

    这个世界总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不管你多么强大。

    因为,人,本就预见不了未来。

    正因为预见不了未来,所以李南音三人惹上了麻烦,铁门之后有什么,他们想过很多,但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眼前的景像。

    人!

    很多很多的人!

    很多很多的死人!

    江湖浪荡了这么多年,李南音看过很多死人,特别是战争过后的沙场,那成千上万的死人,他都看过。

    那种时候他甚至会忍不住男儿泪,所有人都知道战场苦,战争悲,却没有多少人真正理解“可怜无定河边骨”的悲壮。

    不到杀戮的沙场,就无法看到那些即使死也用尽力气前斩的士兵,看不到这些血淋淋的画面,自然无法理解那种悲壮。

    没有人知道入江湖前,李南音是一名无名边卒,以他的能力当然不可能无名,无名的原因是他把所有功劳都分给了别人。

    这种分功劳之事,带领李南音那一团的校尉知道,可他亦无法说些什么。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率领的人,出现老兵欺压新兵抢夺功劳之事,以致差点就要将那些分到功劳的老兵押下,以军法处置。

    李南音却说是自己愿意的,他说自己一个人无牵无挂,如果可以让那些老兵捞到足够功劳回家,看看家中妻儿父母,他愿意一直都是无名小卒。

    一直在风沙漫天的荒漠撕杀,校尉自然知道即使是老兵,倘若退不回后防,早晚有一天会埋骨沙中,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再三询问,查探,确认李南音真是如此的时候,校尉无话可说,抢别人功劳是罪,但不要功劳一事,却无先例可循,最后回报守关大将,得到了一个“准”字。

    后来,李南音成为了精锐老兵,除了有限的人外,对外界来说依旧默默无闻。直到关外战事平定,他一个人洒脱的离开了。

    那几年间,李南音见过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他的武功高不错,可百人列阵,千人成军的大战,一个人的作用很渺小。

    李南音哭过,笑过,更声嘶力竭的怒吼过,特别是最后一场战役,他们被敌人重重包围,那位校尉带着一百多的同袍,为他开出一条生路。

    这些这些,都没让他心寒,绝望。现在他心寒了,心慌了。

    心寒得好像一头扎进冰洞,冷得浑身发抖。

    心慌得若此刻有敌人,他的刀必然不稳,必然颤抖。

    作为一个持刀者,一个刀客,最大的忌讳是什么?

    胆却!

    害怕!

    手颤!

    剑是君子,是王者。

    刀是霸者,是流氓。

    刀走的是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路子,勇气是刀客最重要的东西,而非招式,所以悍兵出身的刀客比一般江湖人来得更强。

    你刺我一剑,我砍你一刀,一剑换一刀,害怕一但从心中生出,若无法驱除,那个刀客便死了。

    那怕人没死,那个刀客亦死了。

    江湖上有过很多很强的持刀者,最后他们都是死在自己手上。原因是一个提不起勇气的人,持着刀也杀不了人,只能被人杀。

    手颤呢?

    手颤是所有习武中人的大忌,连兵器都握不住,谈何杀敌。没有人能在握不住兵器的情况下杀人,那怕拳头也不行。

    因为拳头也是兵器。

    火红火红的石室内,铁门的正前方有一幅画,画很美丽,栩栩如生。

    只要望一眼,你便会被深深吸进画中世界,画很美丽,栩栩如生来形容其实远远不足够,可李南音此刻就只想到这个词。

    但他最少还是比柳随云与南宫煌好,他们两人都只是死死盯着画,盯着画中被风卷起红叶的枫树,盯着那个安静坐在树下,吹奏着洞箫的红衣女子。

    李南音在想,他们该是在那张倾城脸孔下听到了箫声,听到了自己的桃花源,看不到枫树上挂着的风铃,看不到红衣女子身前的刀,否则又怎会如此入迷?

    可惜的是,他没听到箫声,所以他看到了风铃与刀。

    正因为没听到,所以才害怕,也许听到了,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连握着刀的手都微微颤抖。

    挂画下是一张桌子,用江南红丝绸铺着的石桌。

    桌子是放东西用的,所以放着一些东西也是理所当然。

    那么,如此诡异的地方,石桌上摆放什么东西?

    一个碧玉制成的架,刀架!

    既然有刀架了,有刀也是应当的,否则要刀架又有何用。

    那是一把断刀,刀柄用红丝缠着,刀环处有一个白玉铃铛。

    风铃刀!

    李南音没见过风铃刀,可却肯定这就是风铃刀。

    但这虽可怕,却仍不足让李南音害怕,若真害怕风铃刀,他便不会接下追查九龙卷书的任务,贵老也不会找他。

    贵老会找他李大浪子,找柳三,正是知道他们不会怕风铃刀,否则江湖这么大,一位皇叔为朝廷办事,很多很多人都是闲人,又怎会只有他们二人。

    不是害怕碧玉架上的风铃刀,那么李南音害怕什么?

    害怕的是死人!

    心寒的亦是死人!

    李南音一生见过很多奇怪的事,可这样的事,还真是头一次遇见,即使百战而还的他,亦是心慌。

    那些死人太多太多,太诡异,太诡异。

    诡异得这个江湖没有谁不会害怕,红光照耀的石室内,挂画下是石桌,石桌下便是死人!

    一排一排的,整整齐齐的跪坐,穿着红衣面向挂画,然后头伏在双手上,以大礼之姿死去。

    李南音粗略一眼便知道有四十八人,而且每一位都绝对是死人。七横七竖的队列中,只有左方角落少了一人,难道是少了被他斩杀的红衣女子?

    即使刚才清楚检查过那女子是活生生的人,李南音也不禁怀疑起来,自己斩杀的女子到底是人是鬼?

    这诡异已经够可怕了,更可怕是左右两方长明盏下的石壁写着的鲜红血字,鲜得反出一层亮光。

    风铃刀下忘忧愁,生生世世不罢休!

    字中的怨恨,李南音一眼望去便深深感受到,他字很丑,但眼力却丝毫不比书法大家差。

    用血写成的血字,以狂草写出了让人心惊的怨恨。

    “柳三!南宫煌!”

    李南音深深吸一口气,握紧住刀鞘,低声一喝,彷佛是怕大声点便会惊醒地上的红衣死人。

    “嘶!”

    “这...。”

    柳随云和南宫煌被李南音轻轻一喝,从那张画中惊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想什么,看到四周景像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南宫煌更是微微退出半步。

    “风...风铃刀?”

    柳随云右手扶上刀柄,声音不可自制的颤抖起来,与李南音第一眼时一模一样。

    “不知道,我们恐怕闯进不得了的地方。”

    李南音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低声回答柳三,双眼不断扫视四方。

    “我就知道你李南音惹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你早说是风铃刀,我宁愿被媳妇关数月也不来。”

    南宫煌从腰间抽出一节节的银色短棍,双手一扭将其化作一根长棍,再配合从背后木箱抽出的枪头,南宫家的如意短银枪瞬间出现在手上。

    眼前这画面实在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那怕他不动用如意短银枪也算一流好手,还是觉得握住银枪比较安心。

    “都死人而已,李浪子发现什么了吗?”

    柳随云看着那些不知用什么方法保存下来的干尸,冷笑一声,问李南音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你握刀的手都出现青筋了,柳三。”

    南宫煌听到柳随云的冷笑,不由意外的看他一眼,谁知道一眼便看到他握刀柄的右手青筋暴涨,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不知道是柳随云的话,还是南宫煌的呵呵笑,石室内的气氛骤然一松,三人都不再处于完全紧绷的状态,望着那些诡异的尸体,竟再没有之前的害怕感。

    “画中女子便是风铃刀的主人吗?”

    李南音白了一眼柳随云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你问我,我问谁去?”

    “别说了,我们是退还是进?”

    “进?”

    “进那?”

    南宫煌见李南音与柳随云两人都望向自己,不由鄙夷道:“那画后有暗门没看出来吗?你们都瞎了?”

    南宫煌镇定下来,双眼一扫便看到画后的暗门,这些机关类的东西暪骗别人容易,可骗他就差远了。

    “......。”李南音无言的扫了眼南宫煌,轻呼了一口气道:“能看出来,我找你这个吃货来做什么?看你嚣张?”

    “我决定了,这件事过后,老子去太原的花楼住一年半载,听说太原醉君阁的月姑娘在琴道上可称大家。”柳随云缓缓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可也不敢真的松开刀柄,生死撕杀,慢一刹那,便足够分出生死。

    南宫煌下意识的鄙夷了一次两人,正想得意的时候,两句话前后传入耳,李南音他不怕,柳随云却是他的克星。

    南宫煌急道:“别,月姑娘的琴不堪入耳,柳三你要相信我,就是那些浅薄之人吹捧而已。”

    李南音饶有兴致问道:“喔?胖子你竟然敢去烟花之地?我记得那位月琴是这两年才出现的吧?”

    柳随云肯定的点头:“两年前元宵之日,第一次在醉君阁现身,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说到烟花之地的名女子,柳随云全都可以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

第二十章 寒冰掌內无冤魂

    红光朦朦胧胧的山洞中,三人嘴上虽不断戏谑对方,但说到底还是心中害怕,不然又怎会试图通过言语让自己放松下来。

    任谁处身于这种诡异的环境都得心慌,李南音三人也不例外,他们只是比较强的江湖人,不是神。

    七情六欲的人心,他们一点都不少,若少了早就去武当山,五台山等道佛两教之地,做那方外之人。

    南宫煌虽能一眼看出暗门,却仍然要研究如何开启,这种秘道暗门一般都会藏有机关,错误启动,断龙石,万箭齐发等陷阱谁知道会有什么?

    但依地形来看,南宫煌倒能隐隐猜出是何陷阱,因为这里最适用的当是塌陷和毒气两种陷阱,进来时那条通道要弄个塌陷的陷阱实在太容易了。不需要多,只要十丈长便足够,然后毒气一灌,除非大罗神仙打救,否则谁都得死。

    南宫煌在研究暗门,另外两人也没闲着,他们还是能做许多事的,当然不是检查机关,柳随云还略懂小许,李南音便真是十窍通了九窍,剩下一窍死都不通。

    机关帮不上忙,他们能做什么?

    线索!

    查找线索才是他们两人的正事。

    压着心中寒意,把所有死人都检查了一遍后,两人连那幅明显出自大师手笔的挂画,山壁,再到地板都没有放过,全都仔细敲打,检查过才停下。

    作为一个江湖人,学会观察,学会从死物中得到答案,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因为活人会说谎,死人死物不会。

    有时候,一块石头,一个死人,很可能就会让你逃过一命,给你活下去的机会,给你一些很重要的线索。

    两个常年浪荡的人不会不知道这种事,不会犯这种低等错误,自然会认真查看。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柳随云看到李南音一脸疑惑走来,马上停下手中动作。

    李南音脸带疑惑道:“这些尸体很古怪...。”

    柳随云扫了眼身旁的干尸,皱起眉头,他实在没看出特殊之处,清一色的千年古尸,虽说用秘法保存下来,但再古怪也是千年前的事。

    可李南音既然觉得有古怪,自然是有其道理,是以柳随云开口问道:“怎么说?”

    李南音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无法诉诸于口,脑袋总差了一点点灵光,一点点一闪而过的灵光。

    “这些尸体,是有人刻意为之,我感觉不像千年古尸。”

    “感觉?”

    “对,直觉,我看过真正的千年古尸,怎么说呢,看似一样,却又总感觉差了点什么。”李南音按了按额头,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可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这种事,没证据就胡乱猜测,很容易会陷入死胡同。

    “差了点什么吗?不是千年古尸...。”柳随云左手按住苗刀,闭上双目不断呢喃着这两句话。

    他倒是没看出什么检,但愿意相信李南音的直觉,反正他也没发现,试一试又不会怎么样。

    “千年古尸......。”

    “千年古尸......。”

    “我知道了!”呢喃了一会,柳随云忽然睁开双眼道:“我知道差了什么,死气!若真是千年古尸,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就应该充满死气,那怕有人打开过,千年间积累的尸气,也绝不可能完全散去,但这里没有死气!”

    李南音用力地嗅了嗅空气,一脸明悟神色:“的确没有古墓气息,尸体果然有古怪,我们再细看。”

    半刻钟后,柳随云招手道:“李浪子。”

    李南音闻言,快步走到柳随云身前:“有线索了?”

    柳随云凝重的点头道:“嗯,你说得对,这些尸体根本不是什么古尸,也不是用秘法保存下来的,你可知道寒冰掌?”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南宫煌一脸茫然问道:“寒冰掌?江湖上有这种武功?”

    相比南宫煌,李南音听到这三个字,双目间闪出一道寒芒,那是冷酷无情的寒芒,其中更透出一种冻人心魄的杀意,但随后便又恢复成一张笑脸。

    他知道什么是寒冰掌,三年前,他前往荒漠找那位大漠孤烟,在凉州遇到一个说书老人。

    说书老人是谁,李南音不知道,但却清楚知道老人是一位武功高手,那天老人在客栈说的故事,有一种武功让他记忆深刻。

    因为那门武功后期要用活人练习,才能真正大成,才能做到对敌间把寒气送入对手经脉里,而练习完了的活人,全都会变成死人。

    这样的一门武功,名字很威风。

    寒冰掌!

    “最是阴损的邪功,但未曾一见。”李南音无视了南宫煌,点了点头。若这里的人都真是由寒冰掌所杀,他定然饶不了幕后凶手。

    “柳家有一书用以记载江湖奇闻奇事,里面有三页是专门记载寒冰掌,其他武功或秘闻大多只有聊聊数笔,唯独一些很重要的人或奇功才会大费笔墨。”

    南宫煌听到柳家竟有这么一本书,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道:“柳家竟有这样的书?柳三你偷出来借我一观如何?条件好说。”

    “滚!书在我父亲手上,怎么偷?要看你自己去取,老子帮不了你。”

    “正事。”李南音摆了摆手,阻止两人继续斗嘴。

    柳随云与他父亲关系素来不算好的事,江湖上大部人都知道。好好的名门世家,出了一个浪荡公子,换谁当家都满意不来,受不住。

    南宫煌作为好友,当然知道这事,更知道他的父亲看不惯柳三,也看不惯自己,不由尴尬地摆手:“柳青大侠我可惹不起,风铃刀记载了多少页?”

    柳随云看了眼南宫煌,又看了看李南音,没好气道:“七页,从现世开始便有记载,现在该在添写第八页,胖子你别老是打断话,我们先说寒冰掌。”

    李南音点头道:“我们先解决这事。”

    南宫煌闻言只能闭上嘴巴,等待柳随云继续说下去,听听有什么答案或线索。

    “三百年前有一个人自称从昆仑山而来,短短半年间便闯下赫赫凶名,最为闻名之事便是一夜间屠了荀家六门。”

    “三百年威震南北武林,被称为江湖无冕之王的荀家。”李南音点头,这事他知道,就是不知道荀家竟是一夜间破落。

    “荀家?与宫家有姻亲的荀家?”反倒是南宫煌一脸茫然,大概是醉心机关,很少会去打听江湖旧事。

    柳随云看着南宫煌一脸迷茫神色,翻了翻白眼道:“江湖上除了那个荀家,还有别的荀家么?”

    南宫煌若有所思道:“这样说起来,我也有点印象,不过荀家早就灰飞烟灭了,知道这些事也没什么用。”

    李南音笑道:“对你的确没用,反正有吃的你就满意了。”

    “不然怎么叫南宫胖?”柳随云笑着附和起来,笑得南宫煌提着银枪挥舞,咬牙切齿。

    “荀家分作那六门我便不说了,但你们想必知道他们的家都是连成一片,也就是说要杀荀家,必然面对六门同出。”

    柳随云缓了口气,指着跪拜大礼的干尸道:“但这样的荀家,却在一夜之间死光,直到第二天城里负责给他们送菜的人过去才发现,据当时官府点算的人口,连同幼儿共有一千七百六十三人。”

    李南音倒吸一口冷气道:“一个人杀的?”

    柳随云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当年传说是那人独自杀的,柳家记载中却写着似有同伙,不过无法确认,但直到被十大高手围杀于定军山,那人都是独自闯荡江湖,没有任何朋友,同门。”

    “我会说起他,是因为当年死在寒冰掌下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被抽干身体的水分,身上更有冰霜之迹。”

    李南音半眯着眼,往身前的尸体望去,细细观察了一番,甚至更伸手触摸起来。

    “这些尸体不止水份,连血液都没了,看其样子不像是新死之人,但也绝对没有千年之久,否则尸气沉积,这里的环境不该如此。”

    “不!”柳随云摇头道:“你看看胸口和大腿内侧的位置。”

    柳随云用苗刀拄了拄坚硬的大地,眯眼道:“寒冰掌下无冤魂,如何才能没有?魂飞魄散!这话说的不是那人只杀该杀之人,而是死在寒冰掌下,你连鬼都做不成。”

    李南音点点头,长刀轻轻一划,把扳正过来的尸体划破上衣,看着像是毫无异常的尸身,双目寒光四射。

    他在干枯的尸身上看到很淡很淡的掌印,淡得几乎看不出来,若不是仔细凝目去看,说不得真被骗过去。

    或者说,如果没有柳随云的话,以死者为大的李南音此时已被骗过,他虽会检查尸身,可很少会仔细到如此地步。

    “看到了?”

    “看到了。”

    “那你再看看他的大腿右左两侧,我肯定其中有一面有很细的缝。”柳随云没看过这具尸体的大腿内侧,但却可以肯定会有这样一条缝。

    “一条足够让人流光全身血液的缝?”

    这等手法,李南音也会,也知道从那些地方下刀能让人流血而亡。

    “足够流光。”

    李南音点点头,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手中刀直削而出,浅红的石室再炸起一道寒光。

第二十一章 那便不难

    李南音的刀很快,与柳随云以长欺短不一样,他一直都是以快取胜,快得别人看不清,刀已经划过,已经收回鞘中。

    这样的刀,说不上好,却绝对是杀人的利器。

    刀光骤起刹那,柳随云与南宫煌才反应过来,想到李南音拔刀的时候,刀光便已消散,只留下一个双手撑在膝上的背影。

    “这些人死去的日子绝不超过七天,看来这场面是刻意为之。”

    李南音那一刀划的不是大腿,那个位置不管男女都不该随意窥探,就算是死人,他亦会给出足够的尊重。

    不去窥探他人私隐,李南音又如何分辨柳随云的话?

    很简单,划开肚子就可以。

    死亡时间的长短,决定了一个死人的机能萎缩程度,若超过一定时间,从表面是很难分辨的。

    可体内却很容易,就算被放干血与水份,有些东西的变化还是不会差太多。

    一具百年,一具十年,一具初死的尸体,内脏的差别很大。

    例如,有与无的分别,萎缩程度的分别!

    而一具死了一天,一具死了十天的尸体,同样有分别。

    这些事普通人未必会懂,可李南音的性子,注定了他懂很多普通人不懂之事。

    无他,好奇心三个字。

    南宫煌往前走了两步,探头望向那具被李南音用刀锋划开的尸体,皱起眉头道:“好残忍的手法。”

    “的确很残忍,但弱者本来就没有选择权力,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浪子般洒脱,又有选择权力。”

    对南宫煌的话,柳随云笑了笑,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的神情,大概是想起家中的倾轧,朝廷对柳家的压制。

    然而这些是柳家人无法避开的漩涡,那怕他在花间游走,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面孔,亦是无法避免。

    除非他能割断亲情。

    但可能吗?

    不能!

    不能,才有了他柳三,没有了柳随云。

    南宫煌看着柳随云的神色,隐约明白他在想什么,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南宫家没有柳家的麻烦大。

    死者为大的观念中,李南音为什么还要破坏一具尸体?为什么南宫煌看了一眼,语气中便带有愤怒。

    因为尸体会说话!

    它们在说它们不是千年古尸,而是近期内被人杀害,再刻意摆放到此处的事实,它们在叫冤,希望有谁能为他们报仇雪恨。

    李南音看着体内还没有完全干枯,还带有点点暗红的血肉,忍不住闭上双眼,仰起脑袋对着黑暗的洞顶。

    似乎这样,他的眼泪便不会流下来。

    刀光,再次闪起,然后一把普通的长刀直钉入山壁,发出一阵阵回音。

    这次斩的不是尸体,不是南宫煌与柳随云,而是不远处石桌上方的挂画。

    一分为二的挂画掉落地上的瞬间,长刀在山壁上摇摆,在长明灯下摇晃出一道道阴影。

    长刀入壁,刀风,挂画落地的声音还在回荡,李南音低沉的怒吼便响起,回荡在诡异的石室之内,带着愤怒与冲天杀意。

    “绿蚁!”

    绿蚁?

    好好的,李南音为什么会怒吼这两个字,语气中又为何充满了杀意。

    皆因李南音不知道谁会寒冰掌,却知道这种保存尸体,或者说把尸体蜡化的功夫谁会。

    西蜀奇人,绿蚁!

    倘大的江湖,没有所谓正邪,更没有所谓黑白,这些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结果。

    江湖上有很多奇人异士,他们会的武功或者技巧不尽相同,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会的东西,整座中原几乎只有他们自己懂。

    自西蜀而现的绿蚁,是奇人异士中最闻名的一位。

    天下第九,素手阎王,绿蚁。

    她的轻功不是最好,剑法不是最好,她似乎什么都不是最好最强,但这样的她却名列天下第九。

    于是很多人不服,但不服的人都死了。

    江湖中人,不服便是提刀提剑上去打服别人,这很正常的道理,官府那一套在他们身上不好使。

    以武犯禁,正是源自于此。

    刀剑出手,生死怨不了别人,不也很正常吗?

    所以,绿蚁是最多人挑战的十大高手,她看起来是最好欺负的十大高手,甚至比第十位更好。

    胜了她,名利双收。

    所以,很多人都死在她手下。

    所以,江湖上便出现了一道奇景,一个由绿蚁用干尸造成的迷阵,看到便会让人害怕,心慌的奇景。

    干尸从那里来?

    绿蚁很少离开自己隐居的密林,所以当然不会是她出外猎杀,而是那些干尸自己跑过去,再被她用古代存尸法,秘制而成!

    有人号召过武林高手,前去讨伐手段残忍,像个恶鬼般的她,只可惜响应者聊聊无几,连被江湖公认第一剑道世家的柳家,也一言不发。

    因为谁都不想惹上绿蚁,西蜀那种地方要杀一个想逃跑的高手,太难了。

    何况绿蚁从不惹事,都是那些人冲着**而去惹她,不过惹错了而已。

    这些人,没有人说他们错,可谁都不觉得他们善良,绿蚁的手段虽然残忍,但一个女子求清静,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让人害怕。

    为**而去,自然要为**承担后果。

    当然,绿蚁的尸人与这里的不一样,否则一踏进石室,李南音三人便会想到她。

    “李南音,冷静!”

    与愤怒的李南音不一样,柳随云倒是相当冷静,语气淡淡的,淡得彷佛这些死人都不存在。

    “李南音,你见过绿蚁的尸人?”

    “见过。”

    “见过,那便知道两者分别很大,说不好这人想的就是我们去找绿蚁。”

    麻烦已经够多了,柳随云不想再多一位绿蚁,普通江湖人不知道绿蚁的可怕,他们知道。

    “但江湖上只有绿蚁会这种手法。”李南音眼中似是燃烧着火焰。

    “呵,李南音你傻了?”

    傻了?李南音当然不傻,否则他早就死在荒山野岭,做不了名震江湖的李大浪子,李大闲人。

    “青松道长会游龙剑,你便不会?你再看看尸体的地面是不是有些水迹?”

    李南音依着柳随云所言,轻轻挪动了一下尸体,果然看到跪坐的地方有些水印,很淡很淡,但细心去看还是能分辨出来。

    柳随云知道就算没有自己,李南音愤怒过后也定然会想到这些问题,从而再细找。

    在石头地面上摸了摸,嗅了嗅,李南音皱眉道:“这是你想到寒冰掌的原因?”

    柳随云点头道:“不错,我刚才重新检查了十具尸体,有两人的跪坐处有水迹,而右上角的那一具身上有寒意,若不是水迹让我起了疑心,差点便漏掉。”

    寒意?

    死人的体温是凉的,可凉与寒大不一样。分别虽细微,可随便换一位江湖人前来都能分清楚,柳随云又怎么会分不出其中差别。

    李南音想了想道:“这也无法证明是寒冰掌,这门武功数百年不曾现世了。”

    柳随云点头道:“不错,只是猜测,只是一个思路,但这门奇功能出现,就不能再多一位“绿蚁”?”

    李南音两人的对话,南宫煌全程都听在耳内,忍不住插嘴道:“你们究竟接下了什么任务?不说清楚,我这就打道回府了,一位红衣女子已经可怕,现在又多了风铃刀,寒冰掌,绿蚁三人。”

    柳随云满脸苦涩道:“我也想不到竟会拉扯出这么多人,一开始连风铃刀我也以为是烟幕,可现在看来那怕不是,亦有牵扯。”

    “我想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南宫煌可以死,南宫家的下任家主不能死。”

    南宫煌的话,两人都理解,若只是南宫煌,为朋友两肋插刀没问题,可他不只是南宫煌,在煌字之前,他背负着南宫家下一代的希望。

    柳随云还有一位大哥柳随文,南宫家却只有一个南宫煌,倾尽了全族心力的南宫煌。

    “九龙卷书被盗了。”

    “九龙卷书被盗了。”

    李南音与柳随云同一时间的低语,让南宫煌心中一惊,九龙卷书是什么,他最是清楚不过。

    国之重宝!

    先帝留给后人的财宝。

    如此重要的秘密当然不会流传整个江湖,当然只有少数人知道。能够知道的人在庙堂或江湖都有些份量,否则又怎会得知如此机密。

    李南音会知道,是贵老人。

    柳随云会知道,是柳家。

    南宫煌呢?

    南宫世家!

    作为历代为朝廷打造机关,建筑楼阁的南宫家又怎么会不知道,更重要是那座紫薇阁的机关,有半数出自他双手。

    “紫薇阁意外起火,原来是九龙卷书被盗!?”

    南宫煌一双眉毛皱得更紧,双眼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良久后才吐出一口气道:“别管这些了,我们去找一个人。”

    “找谁?”

    “你以为我的机关谁都能破?你以为谁都能摸到九龙卷书?那书的四周,我设下了十八道机关,每一道都能致人死命!”

    南宫煌重重叹了一口气,如今他总算知道自己的朋友接下了什么样的麻烦,而且连自己也踏进了漩涡。

    “我布下的十八道机关,除了陛下谁都不会知道,即使是我也得费时数天才能解开,否则沾上一点便是一个死字,但我却知道有一个人,只要有图纸必然能解开。”

    李南音看着南宫煌的背影,追上前道:“而在禁宫偷一张图纸并不难,对吗?”

    “你们两人可以偷到?”

    “可以。”

    “可以。”

    “那便不难,所以我们不必管其他事,直接找能破解的人就好。”

第二十二章 坐牢

    红光摇曳的山洞内,三人没有就此离开,那怕南宫煌知道谁有能力盗走九龙卷书。

    如果红衣女子没有出现,如果没有来到这里,李南音一定直奔那个有能力的人,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果这两个字,在李南音眼中是一种假设性的意思,不是那种如果我没做这件事,结果会变好的愚蠢假设,那种假设下的如果,毫无意义。

    人,不可能回到过去,只能活在现在,展望将来。

    走到了这个石室,李南音便不可能就此离开,若真的如此简单往回走,固然能直奔目标,但这就不是他了。柳随云与南宫煌说不好还得拔刀相向,怀疑他是假的,非得拼出一个你死我活。

    李南音最闻名的是什么?

    是刀,是人,是好奇心!

    是他的惹事能力!

    江湖中,要找一个人生最精彩的人,只要去问一些老江湖,甚至初出道的人都能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

    除了那些躲在深山老林,非得修练到所谓神功大成才趟江湖的人外,所有人都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能被别人这么肯定的人有谁?不多,江湖上就只有一个人。

    李南音!

    江湖,庙堂,都绝不可能有人比他的人生更精彩。

    江湖,有人都热衷于名利,在金钱间来回打滚,亦有像道家佛家之人一心修禅修道修出世,所以江湖人又怎么有空去探险。

    庙堂,文官忙着治理天下,名臣忙着出谋划策,武官守疆卫土,扩展国界,驰骋沙场,都恨不得把自己掰开两块,一人算作二人用,当然亦不可能去探险什么的。

    李南音不一样,无亲无故的他不热衷名利,不热衷权势,肩上扛起横刀,一头长髪风里飞扬,踏遍了千山万水。

    有钱,他可以一宿千金。

    没钱,他可以睡在荒山孤坟旁。

    更重要的是,他好奇,什么都好奇。

    捉过鬼,杀过山精妖怪,猎过森林王者,在雪山中瑟瑟发抖得差点命丧黄泉,跑过边疆抵御外族。

    这样的人生难道不精彩吗?

    精彩!

    这样的人生经历有多少人会有?

    没多少!

    所以他是江湖上活得最精彩的人,最有名的闲人。

    今天,硬是要闯一闯那道暗门的他又经历了一件新鲜事,最少对他来说,这件事相当有趣。

    南宫煌和柳随云虽然不愿意,不过不愿意也没用,他们无法选择。

    什么是李浪子没经历过的新鲜事?没做之前,他还真不想到,来了,他便觉得“喔,原来这个地方自己还没去过。”

    什么事会让柳随云和南宫煌二人握住刀枪都没有用,只能一脸嫌弃地骂认识李南音就是一个错误,不知上辈子得做多少坏事,才能如此倒楣的话,然后认命?

    这件事,这个地方,就是大牢!

    他们三人都被押入大牢了,还是那种霉味极重,到处都乱脏脏,有屎有尿的地牢!

    这样的事不说含着金锁钥出生的两人,便是连李南音自己也没试过。

    灯火摇曳的黑暗中,一阵阵霉味,屎尿味传来,薰得人难受至极,半坐在干中带湿的乱草上,柳随云不停摇着手中纸扇骂道:“呸,你个倒楣鬼,老子就说不要,现在坐牢了,传出去我柳三的名声还要不要?”

    李南音除了刚开始的不适,现在已经丝毫不觉有什么问题,正所谓芝兰之室,久不闻其香,鲍鱼之肆,久不闻其臭。

    李浪子的适应能力,在这一刻完全显现出来,他已经不觉有多臭了。

    躺在发霉的草堆上,瞄了眼喋喋不休的两人,李南音一脸鄙视:“有一位将军陪你们坐牢还不满意?有多少人想要有这样的待遇啊。”

    柳随云:“......。”

    南宫煌:“......。”

    柳随云和南宫煌看了眼不远处闭目养神的人,又瞪了眼李南音,一脸无话可说。坐牢坐到他们这种排场,有没有后来者不好说,前无古人倒是真。

    牢房外,坐在椅子上的儒雅书生张开双眼笑道:“委屈了三位,陈某自当陪伴一旁,不过公务繁忙,天亮之后就不能奉陪了,还请恕罪。”

    李南音哈哈笑道:“没什么,陈将军明理,我们自不能以武犯禁,说不过去,说不过去。”

    柳随云瞪眼道:“陈绩陈大将军,反正我们不会逃,换间厢房如何?”

    作为镇守宁国边界的将军,陈绩在将军府中抓到这三人,实在不敢大意,那怕三人他都认识,都没什么动手意图。

    陈绩笑着摇头:“陈某也想好酒好菜招待三位,再喝两壶好酒聊聊天等待消息,奈何不敢啊,一位江湖第一浪子,一位柳家三公子,一位南宫家下任家主,柳公子告诉陈某谁能放心?”

    南宫煌撇嘴道:“我们又不跑,怕什么。算了,让人拿些酒肉来总行了吧?”

    “当然,已经让人准备了,饿谁都不能饿你南宫煌,这点陈某还是清楚的。”陈绩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三位一同跑来幽州已算罕见,更罕见是竟然出现在陈某的书房,而我却不知道自己的书房竟有一条暗道,不知道谁可以解释解释?”

    李南音双手抱头,枕在草堆上苦笑道:“我说是被人诱来的,你可信?”

    “信,李浪子从不屑说谎,但这理由不足够。”陈绩认识李南音,他没调到冀州前,守的是玉门关,而在他镇守期间,军中出现了一位不要功劳的怪人。

    柳随云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令,抛给陈绩道:“加上定国候的玉令都不足够?”

    接下那块温润玉令,陈绩在手中抚摸了好一会,摇头道:“玉令是真的,但除非定国候亲临或陛下御旨,否则一块玉令不足以让陈某放人。”

    春天降临,意味战争不远,这时候小部队的游戈探敌,后方谋臣的庙算都一一在进行,秋收前关外胡人定会发动攻势,否则下一个严冬,他们又只能残酷无情的抛弃老人,留下青壮小孩去延续火焰。

    陈绩作为黄河沿岸的第二把手,书房里的机密又怎么会少,若不是看在李南音从秘道一出来便举手投降,他绝对没这么好说话。刺探军机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可也小不到那里去,全看怎么操作。

    当然,陈绩也明白自己能坐在牢房外闲聊,是李南音三人都没有动手,否则就算加上门外两名守卫,三人同上都不够一位李南音杀,更何况还有柳随云与南宫煌。

    两个时辰前。

    红光摇曳的山洞,柳随云与南宫煌都说不过李南音,最后还是顺了他的意思,打开了那道暗门。

    不过说到底,两人同样好奇门后会有什么?倘若他们真不愿意,李南音亦无可奈何。

    暗门之后,是一条漆黑而长而弯曲的秘道,一路上没有什么危险,连半点儿陷阱痕迹都没有,看起来像是建造时留下的退路。

    顺风顺水走到一条向上的阶梯,李南音三人看着尽头处的厚重石门,良久后低声开口:“走吧。”

    被黑暗秘道绕晕了头的三人,早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自然也就分不出方向,也猜不出自己所在的大约方位。

    他们都以为石门后便是目的地,又或者是另一个探险的开始,从来没有想过门后等待他们三人的,是游戏的暂时终结。

    “准备好,我要开门了。”

    黑暗中,南宫煌摸清石门的机关,左手银枪斜指地面。

    “开吧。”

    李南音与柳随云相视一眼,两只右手都放在刀柄上,做出猛虎扑食之态,只要门后有敌人,他们的刀便会一前一后飞斩而出。

    轰隆轰隆的声音带着一丝又一丝的光渐渐驱散黑暗,站在最前方的李南音左手姆指一推,手中那把制式长刀便欲斩出,斩向他眼中的青影。

    但刀锋推到一半,便嘎然而止。

    他看清了青影是谁,所以刀推不出去。

    他输了,输了这场捉迷藏游戏,输得一塌糊涂。

    然后,然后李南音哈哈大笑走出暗门,双手高高举起,第一句话就让南宫煌呆在原地。

    “哈哈哈...是陈大将军啊,投降,在下投降。”

    李南音刀还没出鞘便投降?这是怎么回事?陈大将军又是谁?庙堂之上的人?但庙堂之上又有谁能让李南音一看到就举手投降?他可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庙堂的威吓力远没有那么高。

    紧接着,更让南宫煌惊讶的是,柳随云也放下了双手,一脸铁青的叹了口气,他和李南音两人都被戏弄了,像猴子般。

    “是谁?”南宫煌看着脸色铁青的柳随云,低声问了一句。

    他是奇兵。

    躲在门后,南宫煌完全看不到外方情况,他很好奇是谁能让这两人变作如此模样,而且陈大将军这称呼...是冀州的守将?

    柳随云抬步往前,轻叹道:“出来吧,出来你就知道了,这位很好认。”

    南宫煌依言从黑暗中转出身子,还没走出暗门,通过光线,看着正前方那位右手握住长枪的儒雅中年,一脸灰败表情。

    “呃...陈绩...威远大将军陈文初。”

第二十三章 打入大牢的理由

    南宫煌一脸死灰神色道破对方身份,他认识那位青衣儒衫的人,宁国之内不认识他的人很少,就算没见过,也听过这位威远将军的事迹。

    百战百胜的事,古往今来就没多少人能做到,陈绩做到了,而且比前人的百战百胜更多了一份威吓力。陈字大旗一出,万军退避,有多少人能做到?若不是他的资历不足以对比先帝时代留下来的老将,幽燕边境的第一把手绝对是他。

    即使如此,陈绩与都护府总管却毫无分别。坐镇安东都护府的那位,几乎事无大小都扔给了他处理,自己乐得一个清闲。

    李南音大咧咧走到书桌前的椅上坐下,随着他的落座,柳随云与南宫煌亦收起武器,随便抓张椅子便坐下来。

    事情已经如此,被幕后的黑手摆了一道,他们是无可奈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总不能杀出将军府,再杀出城池,然后等待被通缉的命运吧。

    陈绩半眯着眼看了看那条幽深的通道,又看了看眼前大咧咧的三人,想了片刻道:“三位不介意陈某唤来人马吧?”

    李南音点头道:“随意,带点酒水就更好了。”

    陈绩笑了笑,重新坐回太师椅,对门外两位拔刀冲入的护卫挥手道:“让左校尉带些人马前来,另外让后厨准备些酒肉。”

    “是!将军。”

    李南音看着两名悍卒重新关上木门,轻笑道:“不怕我是来刺杀你的?”

    踏出暗门的刹那,看到霍然站起的陈绩,李南音马上知道在那里,更知道此行结束了,自己败得一塌糊涂。

    那怕此事与陈绩有关系都结束了。

    宁国威远大将军,青衣陈绩,一个在战场,在庙堂,在儒林,在江湖与民间都有好声誉的儒将,李南音实在不愿是他在暗中动手脚。

    没有证据,陈绩不能动。有证据,没有高坐龙椅上的那位点头,一样不能动,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而且从神情来看,陈绩亦不知道自己的书房内有这么一条暗道,所以李南音只能投降。

    收起武器,放下双手投降。

    陈绩来回扫了一眼三人,李南音他认识。这位不要功劳的妙人,陈积亲身去见过,以确定他是什么样的人。

    那一夜,他们两人喝过酒,论过天下事,谈过战争的残酷。

    另外两人陈绩倒没见过,但他在脑海一转,很快就认出来者是谁。

    剑眉星目,苗刀,江南缎织精布,白血玉钗,容貌能胜过半数女子,这样的人在江湖上不多,或者说只有一人。

    柳三,柳随云,武林第一剑庄柳青第三子。

    另一位几乎霸占了整座椅子的胖子,更是连猜都不用猜,李南音的好友,天机巧手南宫煌,南宫世家唯一的继承人。

    “你若是杀我,陈某此刻已在黄泉路上,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李南音叹了口气,满脸唏嘘道:“十一年了吧?难道陈将军还记得我这种小人物,都物是人非了,有好酒不?”

    陈绩不露痕迹的收起军机文书,微笑道:“浊酒有些许,当年我们喝的是浊酒,难得相逢亦当是浊酒相迎,以示不忘初衷。再说你现在算不得小人物了,难保有一天陈某也得相求于你。”

    柳随云看着两人熟络的打开话题,好奇道:“陈将军与李浪子是旧识?这要是传到江湖上,李浪子相识满天下的评价,定会更上一层楼。”

    陈绩微笑着点点头:“我与你现在不也认识了吗?柳随云柳公子。”

    柳随云耸耸肩,他知道自己的身分暪不住,却没想到半刻钟不到,陈绩便能够认出,一口道破。

    “将军愿与柳三做朋友,荣幸之极。另外那位不用介绍了吧。”柳随云双眼直视陈绩,一脸笑意。

    陈绩安坐在椅上,望向南宫煌笑道:“不用麻烦柳公子,陈某还不至于认不出南宫家的长子,对吧,南宫公子。”

    将军府内的人马来得很快,数人才闲聊数句,负责护卫陈绩的左海带着二十人匆匆跑来。

    陈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等等,转向李南音三人道:“三位,不介意陈某派人进密道吧?”

    李南音与南宫煌两人对视一眼,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眼神,脸上浮现古怪神色道:“二十人怕是不够,得调个七八十人才行,另外棺木四十八副。”

    陈绩看着三人脸上的奇怪神色,左手敲了敲桌子,疑惑道:“喔,有古怪?”

    他倒是不怕李南音三人埋下什么暗算,从左海带兵到达那一刻,陈绩已立于不败之地,最多就是被他们跑掉而已。

    “古怪?古怪极了,陈将军还是多派些人手,最好是江湖悍卒,否则有什么意外,不要推到李南音身上。”李南音在脑海计较了一番,那种暗道还是趟过江湖的悍卒比较适合,应变能力比较高。

    “左方,去南营调三百人前来,其余人等全数退出门外十丈。”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递给身旁的汉子,让其他人远离书房,陈绩转向李南音道:“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李南音很干脆的摇头:“不能,只能告诉你暗道里很危险,很诡异,连我都差点死在那里,至于其他事无可奉告。”

    危险?

    诡异?

    能让李南音一只脚踩在黄泉路上?

    能让李南音只差半步便招来黑白无常?

    “来人,派人去追左方,让他到东营传我将令,带一千青衣军前来。”

    远处的左海听到陈绩的话,高声喝道:“是!将军!”

    对陈绩能从善如流的听自己劝告,不让那些普通兵卒前来,李南音脸上扯出一个笑容,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没骗陈绩,后方黑暗的通道很危险,虽然从山洞到这里什么都没有遇上,南宫煌亦肯定再无机关,但李南音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有一道影子。

    可惜,无论怎么样放松警戒,黑暗之内都再没有第二位红衣女子,甚至让他以为是自己多想,在渗人的气氛中疑神疑鬼。

    幸好,他的身边有一位朋友,那便是追迹与反追迹都能问鼎天下第一的南宫煌。

    世人都只知南宫煌手巧,机关术无出其右,却没多少人知道他擅长追迹。那怕是柳随云都只是以为南宫煌轻功高,武功不错,又可信,李南音才会找他前来,那会想到最大的作用是追迹。

    对此,李南音什么都没有说。

    这是南宫煌的事,虽不是什么机密,但他的事便是他的事,对于很私人的事物,李南音一直都是保持不言不语。

    亦正因为如此,他的朋友满江湖,满天下。

    青衣营来得很快,同时还有数位在军中效命的江湖高手,随着那些人马到达,李南音三人被陈绩请到了侧厅,喝着浊酒,吃着肉。

    长形的木桌上杯盘狼籍,陈绩看到三人都停下筷子后,展出一个微笑,举杯道:“三位既已饱腹,酒亦喝过,接下来便要委屈一阵子了。”

    李南音眨了眨眼道:“不委屈行不行?”

    陈绩笑道:“李浪子不想?”

    “不想。”李南音摇了摇头,继续道:“这天下恐怕没人会想。”

    “那理由呢?如果理由足够,一纸批文陈某还是有权力的。”陈绩同样不想得罪三人,不过李南音他们不说实话,那一纸批文,他是不会盖上自己的大印。

    李南音看了眼一脸茫然的柳随云与南宫煌,深深叹了口气道:“那还是去吧,说不好能领略到新风景。”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别老是打哑谜。”南宫煌舒服的摸了摸肚子,疑惑道。

    相对南宫煌的完全迷糊,柳随云倒是若有所思,柳家多少涉及朝廷,有些事即使不愿,也得思考思考。

    “能说什么,坐牢呗,走了走了,坐牢去。”扔掉那把随处可以找到的长刀,李南音摸着鼻子率先往门外走去,不用陈绩说,更不用门外的兵卒来请。

    “李浪子倒是潇洒,说坐便坐,教人羡慕啊,若天下人都像你便好了。”柳随云毫无所谓的抬步,他很早就想进去看看。

    当然,不是以待罪之身就是。

    南宫煌看着往门外走的两人,快步追上道:“喂,说得好好的,怎么就要抓我们入大牢了。”

    李南音叹气道:“没办法,陈将军要一个走密道的理由,而我没有,不坐牢又能去那里?”

    “理由?有啊,追红衣女子,追杀人凶手。”

    “陈将军,你看这理由如何?”

    走在前方陈绩闻言回头看了眼三人,摇头道:“不如何,不足够。”

    “胖子你看,陈将军说这理由不行,所以理由不是理由。”

    南宫煌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便听到耳边传来柳随云低语了一句“军机”,随后眨了眨眼,又走了一小段路后,突然呸的一声。

    “呸,认识你就是倒楣,绝交,这次真的要绝交了。”

    南宫煌能把机关术练到冠绝天下,怎么可能会是笨人,刚才不明白只是他从未经历过这些,未曾学过这些。

    但经过柳随云的提醒,想着自家媳妇平常做的事,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怕自己三人前来探查军中机密,不给出足够的理由不能放人啊。

    可是,自己等人能够说是为了“九龙卷书”失窃一案吗?不能。

第二十四章 一身绿衣的女子

    让人再为南宫煌送来食物,陈绩看着吃饱不到两个时辰又吃喝起来的人,笑了笑便重新闭起眼睛养神去了,期间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他知道李南音不会说出自己想听到的答案,否则早就说了。

    所以陈绩没有再多问,抓紧时间休息起来,军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每到这时候,他对那位只管打仗的河北道大总管都恨得牙痒。

    既然明知道没有答案,陈积为何关押下三人后,却坐在牢房外陪伴?

    很简单,他不想得罪这三人,南宫家和柳家亦是宁国之臣,没有特别的理由,宁国内谁都不想得罪两个不争权夺利的世家。

    李南音背后倒是无亲无故,只是他的朋友太多了,多到连自己都是他的朋友,莫说斩了他,囚在大牢恐怕不出一个月,便得派重兵防守别人劫狱了。

    “都是无法无天的家伙。”陈绩心中暗暗道了句,独自苦思起来。

    人,是一定要放。

    但在这之前要弄清楚秘道内有什么,从那里通入自己的府邸,什么时候建造?李南音三人的主要目的又是什么?

    陈绩从来没想过,刻意依山而建的将军府,竟被人打通了一条秘道,背后之人是谁,又想做什么呢?自己书房里的军机又泄漏了多少?这些种种都很重要。

    “快马再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到达都护府,但愿这期间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唉...小李这家伙真会惹事。”

    陈绩心底暗叹一口气,打定主意只要边境没事发生,就赶快把牢中三人放走,表面过得去就算了。毕竟留这三人在牢中一日,随时都可能会有大麻烦,要应付边境线的他实在没心思,玩所谓的江湖游戏。

    与此同时,他亦怀疑李南音三人是否目的在书房,是否早就知道秘道,这次只是不小心遇到了自己。

    定国候的玉令可以是真,也可以是假。

    柳随云三人要从何尝身上偷块玉令,说易不易,说难亦不难,这一点可以肯定。定国候的武功不错,却没有到天下无双的地步,李南音的武功如何,暗地里派人观察过的陈绩很清楚。

    对送饭菜前来的兵卒低语了两句,亲自把饭菜送入牢房,陈绩再与三人浅浅喝了两杯,坐回椅上,闭眼不停思考这些问题。

    他明天要做的事本来已经够多,如今加上一条秘道就更多了。如果不是李南音三人实在可怕,陈绩不放心其他人看管,一定会亲自带人进入秘道,不会等到天亮才离开。

    “陈将军若信得过李南音就请回吧,不必等虎痴回来了。”

    南宫煌和柳三的话,陈绩可以不管,李南音却还是要回答,要想一想,必要时还可以退让一步。

    不为什么。

    只为他是他的朋友,更为当年那些老兵的人情。

    柳随云两人他倒不用给面子,初次见面,怎么能算是朋友,柳家和南宫家不足以让他退一步。

    “喔?你知道我在等李天儿前来?”

    李南音嗤笑道:“李南音没带脑子出门?陈将军是怕书房中的军机窃漏,害怕离开后,我悄无声息消失在牢房也无人知晓。”

    陈绩笑道:“小李啊,你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将军是君子?”

    “好像不是。”

    “那不就对了。”

    “要是怕你们消失,我随便找个人前来看管就好,何必非要亲自坐在这里等李天儿?”

    李南音笑了笑,喝了一口浊酒道:“你相信我?”

    陈绩点头道:“作为朋友,是相信的。”

    “好吧,我无话可说了,睡觉睡觉,很久没睡安稳过,难得陈大将军守门,这次可以安心睡了。”

    李南音说完,身子一侧竟真的渐渐睡去,不久后更打起呼来,呼声之大让另外三人只能相视苦笑。

    这位浪子果然是浪子,说睡便睡,完全不在乎身在何处,何方,在这臭气熏天之地竟也真能睡。

    睡眠中的李南音可管不了他们,这数月来他是真的累了,距离上一次奔波已隔两年,他需要一点时间去调整身心。

    李南音明白陈绩的难处,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既然对方视自己为朋友,没道理还要为难。

    再为难便不是他李南音了。

    但两人很多年前就是朋友,为什么陈绩还要说这样的话?李南音还要问一问?

    因为陈绩不是当年的陈绩,当年的陈绩依然在,但岁月与经历给他加上了另一个身份,这个身份不容许他随意信任别人,只许时刻保持警惕,保持怀疑。

    既相信,也怀疑。

    李南音也不再是当年的悍卒,只是一位江湖浪子。人心易变,谁都不敢肯定自己变了多少,更何况别人?所以他们两人都信任对方,却又有所保留,有所戒备。

    这很无奈,却很现实。

    李南音正是听出了话中话,所以无话可说,只能等,等柳随云口中的定国候传来书信。他相信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超出暗中之人的谋算,若有就好了,若没有就更让人担忧了。

    算尽算透的敌人,黑暗里的敌人,最是可怕。

    时间如水流,看似很慢很慢,但在不知不觉间早已东流去,任谁都留不住,看不见。

    紫阳耀遍人间的这一天,黑夜初走。

    李南音在朦胧间睁开双眼,这一夜他是真的睡了。

    他是人,是人便会累,累了便要睡。

    所以有一位朋友带着悍卒守住自己,他很安心的睡了。那怕心中存有疑虑,但李南音还是不怕被暗中谋害。

    睁开眼后,陈绩早已消失不见,他的副将虎痴李天儿也不在,阴暗的牢房内只有五个人,没有一兵一卒。

    那五个?

    李南音,柳随云,南宫煌三人自是肯定的,另外两位则大出李南音的意料,或者说其中一位老人是他没想到的人。

    “定国候,何尝何老爷子?”

    收到宁国特有鹰信,连夜赶来的何尝一身素色灰衣,像是一个普通老人,昏昏欲睡的双眼,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位紫衣公候,江湖高手。

    “李浪子这么肯定是我?”

    李南音双眼从另一人身上移回来,笑道:“此时此刻我实在想不到有那一位老人会来这个牢房,又可以让陈绩卖面子,最重要是柳三说过你。”

    何尝看着李南音飘移的眼神,呵呵笑道:“李浪子不必管老头子,我就是来领你们出城,跑跑腿,欺压一下陈大将军,至于其他还得看你们的决定。”

    点点头,李南音转向另一人,摸了摸鼻子道:“你来了。”

    “来了。”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还要再次麻烦你。”

    “嗯”

    “我们先出离开这里?”

    “好。”

    另一人是位女子,声音很柔,可却又让人觉得很冷。

    李南音腰间发力,一个鲤鱼翻身站起便走,没去管柳随云与南宫煌好奇的眼神,没任何解释的意思。

    不管谁,第一次看见这位绿衣女子都会好奇,何况柳随云和南宫煌眼中,得再加一位李南音。

    如果这没有半点好奇,才真的让人好奇。

    春风柔柔吹过长街,行人来往匆匆,小孩子在与小伙伴玩着属于他们的游戏,老人在风扫响的风铃声下,坐在屋檐昏昏欲睡。

    今天,彷佛始终如一的长街,多了五道引人注目的身影,不过没谁会过去打探究竟,都只是带着好奇的眼神扫过,然后迅速收回。

    那五人一眼望去便知是江湖人,寻常百姓避之不及,又怎会因好奇而上前探听,万一惹出祸事,可不是他们能消受得了。

    江湖太凶太险,不是他们能够接受的生活,只有那些愣头青才会渴望江湖,渴望只看到鲜衣怒马,一掷千金的江湖。

    渴望,他们暂时看不到生死刹那的江湖。

    远远吊着前方两人身影,柳随云终是忍不住好奇道:“你看过李浪子这模样么?”

    南宫煌看着前方一身绿衣的背影,缩了缩头,低声道:“没看过,你这花公子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南宫煌夸张的画出一个大圆,道“礼金啊,礼金,我在想回头是不是让娘子准备一份厚礼,就是可怜了初儿的单相思。”

    柳随云摸了摸下额没多少的胡渣子,点头道:“有理,依我看十有**是春心动了,一如这季节,一如这风。”

    “你也觉得有理?那好,回头我便写封信让人送回家,让娘子存些金银财宝,可不能失礼。”

    “不错,我也得找几位冤大头才行,可不能输给你,一定要更厚。”

    与两人同行的何尝哭笑不得道:“我说两位,你们要找死可别连累老头子,虽说我早就半截身子埋在土里,但能多活几年还是不错的。”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伴随何尝的话,前方的绿衣女子正好把头转回来,那双大眼中闪出一道寒光。

    柳随云两人看到那道寒光,不由心中一颤。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前方那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绿衣女子,手下的人命条条都是好汉,沾上的鲜血比大部分江湖人都只多不少。

第二十五章 春风吹动洛城花

    春风柔绽洛城花,便有人间芬芳,笑语铃铛。檐下春燕,池里鸳鸯,双双对对年年,旭日暖阳即还乡。

    青衫罗步眉黛长,怎忍冰肌肉骨,再受寒凉。锦绣江山......。

    风的声音很多变,亦很难去形容。

    柔柔的春风,该怎么去形容?

    呼呼呼?不对,呼呼呼的话,风声太大,便不像春风。

    沙沙沙?不对,沙沙沙该是秋风扫起落叶,扫动残黄的声音。

    那么到底要如何去形容柔得吹开花朵,吹出初芽的风声呢?

    不知道,李南音不知道。

    他本就读书不多,否则字又怎么会那么丑,又怎么会浪迹天涯。

    要一个浪子安心读书,可能吗?

    也许有人可以,但绝对不是李南音,所以柔得可以绽开花朵的春风,他感受到,觉得美好,却不会形容。

    人来人往的长街,两旁忙碌的人群,小孩在歌唱洛城花,李南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檐下春燕,池里鸳鸯,双双对对年年...。

    稚嫩的歌声,似乎让所有听到的人都看到了花朵盛开,住有春燕的屋檐下,有一对男女渡过了新春,男子远行前与心上人看着戏水的鸳鸯道别,说暖阳初降,他便会回来,回到有她的家,如今不过是暂离。

    “无碍?”

    听到比春风更柔的女子声,李南音笑了笑:“没什么,李南音的命一向很硬,这次打扰你了。”

    “没什么,出外走走,好的,不能只看湖水。”蒙着面纱的绿衣女子难得说了一句长话,言词间断继续续,显然平常极少开口。

    “你那湖水的确不怎么样,连鱼都没多少条可捉。”想起那一池碧水,李南音感叹道,他至今还记得上一次夸下海口说烤一次鱼宴给她,结果只抓到了两三条小鱼的尴尬,尴尬得连暖胃的效果都没有,莫要说鱼宴的海口。

    “你喜欢吃鱼,让人放下去。”面纱遮掩,看不清脸容的女子柔柔回道,在她看来,没有鱼,放下去就有了,很简单。

    “算了算了,我们去找辆马车吧,你不喜人多。”李南音知道绿衣女子的意思,可人手造成和天然存在差别可大了,不过他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女子对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感兴趣。

    “嗯。”

    轻轻柔柔的声音,温吞细碎的脚步,平静淡然的眼神,像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

    实情呢?

    不可能,能在这时间找李南音,让他说出麻烦二字的女子,表面再柔弱也不能小视,何况女子背着剑匣,匣中有名震天下的剑。

    江湖上能让这位绿衣女子出手帮助的人绝不多,她是那种你死在面前,不管任何原因都不会皱眉,动侧隐之心的人。

    唯独李南音是一个例外,她欣赏他,不是情爱的那种,是一种很纯粹的欣赏,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第二位李南音。

    亦只有面对着他,她才没有那么孤寂清冷,不像面对其他人,双眼内只有死寂,只有漠然,一点儿人样都没有。

    她是这个江湖最强的女子,最神秘的女子,那怕李南音亦所知不多,只知道她的名字与及一点点来历...

    公孙柔!

    死人剑,公孙柔!

    公孙柔不说的事,李南音就不问,那怕知道问了,对方必然会说。

    公孙柔则是李南音没问,所以没说,她不觉得那些事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两人的关系当然不是南宫煌所想的关系。

    李南音知道公孙柔不是喜欢自己,只是欣赏。

    公孙柔知道李南音不会喜欢她,只是怜爱。

    不过她不在乎这些,喜不喜欢,爱不爱,对她公孙柔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那样对他便可以了,其他人的看法?那不重要,不用在意。

    李南音不想见她,是怕自己破坏了她的清冷,让她从天上坠下凡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经常审视自己的人,对自己的性格不敢说暸若指掌,**分还是有的。

    公孙柔很美很美,像歌曲中的洛城之花,可却太过孤冷,没有一点点人的味道。否则怎会如此孤清,怎会一直在山巅之上俯瞰人间。

    有时候李南音会想把这位孤冷的剑仙扯入真正的江湖,在泥地里滚两转,活成一个人的模样,不要去做所谓的剑仙。却又怕这样做会毁灭了她,让江湖从此再无天上谪仙。

    春风柔绽洛城花...。

    慢慢,慢慢,慢慢的歌声在大道上慢慢响起,声音很轻很轻,很柔很柔,柔得让马车外策马的三人,完全想像不出车厢内的人,便是名震天下的女子剑仙。

    只有李南音毫不意外,是他想听歌了,听一听空灵的歌声,直入灵魂的歌声,所以歌声在荒凉之道响起了。

    李南音甚至还有空调戏起柳随云,他早前说过见面后,若柳三公子有意,他可以当一回媒人。

    但柳随云又那里敢,骑在马上连连摆手求饶,从大牢到现在,公孙柔与他对过三次眼,每一次她的双眼都只有漠然,漠然得听到柳随云的名字只淡淡说了一个“嗯”字。

    因为李南音面子而说的嗯字。

    不是天下第一剑庄第二顺位继承人的面子。

    那位绿衣翠纱裙的女子不曾看见他,不是轻视而看不见,是真正的看不见。

    一个人若不在乎这个世界,不在乎所有,若连自己都看不见,不在乎,那还能看见谁?在乎谁?

    这种感觉,柳随云看出来了,也终于明白李南音为什么不想找她,为什么提起她的时候,神色会那么古怪。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最多只能算是一具活着的尸体,或者美好点来说,便是天宫中的仙女。所以他明白李南音的难受,换作自己肯定会挣扎着是否把她拖入江湖,而不是像现在般人在江湖,却又不在江湖。

    远离了漩涡,即使名声犹在,其实也算不上是一个江湖人。站得太高,漩涡远了,便没有江湖的气息,没有江湖气息,即使名在江湖,人却早不在了。

    这样的人,是可怕的。

    幸好,幸好她对着李南音的时候,总算有点变化,否则柳随云在牢房中便逃了,逃回江南,逃回他的家。

    “云儿,这天下剑术分只分两种,活人剑与死人剑。”

    “爷爷,什么是活人剑和死人剑啊?”

    “活人即人御剑,是为了自己,为了家才练的剑,杀人亦是救人。”

    江南那座一半在水中的庭园里,一个小男孩双手持剑,扎起马步,满脸认真地听坐在摇椅上的老人说话,不时问一问自己不懂的话。

    “死人剑是剑御人,为了杀人而练,没有自己,没有别人,将来小云儿遇上这种对手记得要小心。”

    “爷爷教我的是什么剑啊?”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道:“柳家练的是活人剑,否则何来这么大的家族。”

    烈日当空下,小孩说着话,持着剑,身子却连一点儿抖动都没有,那怕他已站了足足一个时辰。

    “那谁比较厉害啊?”

    “为什么这么问呢?”

    额上满是汗水的小男孩眼神坚定道:“我想学最强的武功保护爷爷和妈妈。”

    “傻孩子,世上没有最强的武功,剑神,剑仙都是人,人强了,武功才强。”

    “啊...怎么会这样?可是我想练最强的武功。”

    “呵呵...这样啊,那今天就练到这里,明天爷爷教你最强的剑法好不好?”

    “好啊...好啊...。”

    年年月月逝去中,柳随云才渐渐明白当初爷爷说的话,才明白这世上那里有最强的武功,强的都是人。

    只有最强的人。

    人强,武功便强,就是如此简单。

    活人剑与死人剑,活人剑他看过很多很多,死人剑却一次都没有看过,甚至怀疑起江湖中有没有人练这种剑法。

    直到在大牢里看到公孙柔,他才知道世上真有这样的武功,这样的人。

    他没有看见她的剑。

    剑在剑匣。

    可是他感觉到了她的剑。

    她就是剑,剑就是她。

    剑未出鞘,人已出鞘。

    柳随云第一眼看到背着剑匣的绿衣女子,便知道她是公孙柔。

    江湖第一奇女子。

    冠绝江湖,冠绝天下。

    因为天下之大,之宽,唯独她一人如剑,唯独她一人独称剑仙,很好分辨。

    甚至乎,柳随云怀疑自己的爷爷也可能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她没有争,而柳心比她资历老,才排在第一位。

    他这个想法并不是凭空猜测,活人剑都有弱点,人怎么可能没有弱点,只是多与少的问题。

    死人呢?

    死人当然没有弱点,人都死了,弱点何来?像公孙柔这种练死人剑的,虽是活人,却与死人的差别只在于一者会动会思考,一者什么都不能。

    美名出世剑,粗名死人剑的剑路,正是公孙柔所走的道,这条道最大的特色是比出家人更出家的五蕴皆空。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他们杀生,出家人不杀生。却又不像道家般天地万物顺其自然,而是强求,强修为剑。

    是以活人剑,又称入世剑,又称剑神。

    死人剑,又称出世剑,又称剑魔。

    公孙柔被称为剑仙,是美丽,是少入世,很少会主动去杀人,她手上的鲜血都是那些不自量者的鲜血。

第二十六章 春雨

    初春,雨季,雨不大,绵绵密密,像是一对刚分手的男女之心,总会不其然的落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春已到,然后又再消散在所有人眼内。

    春风细雨的路上,两旁皆是枯与翠交替缠绕,中央坑坑洼洼的小道上有一辆双马同驰的马车,三位骑马的人如风般急驰,丝毫没有因泥泞道路减慢半点速度。

    春风都因速度化作了烈风的路上,簑衣声一直响起,三骑一车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马车上的车伕。

    半倚车门上的他提着一壶酒,莫说挥鞭,便是连缰绳也不曾在手上,任由两匹灰白双间的烈马,在泥泞路上自由驰骋。

    “叱。”

    两匹烈马的速度再次减慢后,喝着酒的人执起车上湿透了的马鞭凌空一挥,“啪”的一声响动盖过雨声,风声,人声,在道路上回响。

    那条鞭子没挥到马匹身体,但两匹烈马不知道是吃痛,还是被声音惊吓,速度竟然瞬间拔高。

    虽然那位车伕实在不像话,可两匹烈马在泥泞小道上笔直前奔,一点点斜线都没有不说,连那些浅坑都刚好一一跃过,就像通晓人性,通晓道路般,让另外三人啧啧称奇。

    “李南音你这个混蛋!”柳随云双手扯住马绳,拉起自己那匹蠢马的马头,破口大骂。

    原来左方与马车并行的马匹,被挥鞭的声音惊吓到,马头一拐,竟直往路旁的树林撞去,骑马的人当然是“恨马不成人”的柳随云。

    也幸好他是单骑,而且为了与马车保持并行距离,一直都没让跨下烈马奔跑的太快。否则高速奔驰,骑术再高也只能弃马飞走,然后徒步走到下一个城镇,再买另一匹蠢马代步。

    李南音那两匹“人精”般的马,柳随云实不敢想能随意找到。

    至于为什么出事了,明明还有一车双骑,柳随云还要徒步?

    很简单,与南宫煌或何尝同乘一马,对柳随云来说是绝不可能的,换作一位美人他愿意,男人?他用轻功急驰好了,大不了就是累点,脏点。

    坐马车?

    更不可能!

    除了李南音,另外三人都不愿坐到马车上,那位公孙柔他们是真的怕,也就李南音敢坐,还敢边喝酒边放任马匹自由奔跑。

    偏偏两匹烈马活成“人精”,不管李南音有没有尽车佚责任,都稳稳定定往前方飞驰,不愧是被军中校尉称为价值万金的识途老马。

    如此高速在泥泞上奔驰,车厢当然免不了大幅度摇摆,只是坐在里面的绿衣女子从珠帘望去,一路上竟是一动都不曾动,眼神空空洞洞,也没开口说李南音没尽车佚之责的话,若不是不时递黄酒给李南音,其余之人定免不了一番怀疑。

    “前方飞驰,后方慢行。”

    李南音哈哈大笑一句,便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气得柳随云一脸铁青,却又不好跃到马车上提刀便斩。

    他可以肯定李南音就是仗着公孙柔,故意调戏自己。

    李南音这人好酒,好朋友,更好记些芝麻绿豆的小恨。这数月走来,柳随云深知自己出的计谋算是让他吃足苦头,能不被记恨就奇怪了。

    “你狠!老子在前方等你,有本事追上来。”柳随云觉得此刻不能吃眼前亏,双腿一夹,冷笑一声。

    说不过,打不过,难道还逃不过?

    抖了抖身上簑衣的雨水,柳随云呸的一声扬鞭一挥,瞬间越过马车,眨眨眼便留下一个朦胧背影给另外数人。

    没有人看到的是,飞驰而过时,他与李南音各自打了一个手势给对方,这是他们离开长安时,约定好的独特语言。

    只是好好的,有什么不能说?非要如此隐蔽的打暗号,难道是怕有人跟踪他们,用说的怕被偷听到?

    “这么大的雨,傻瓜才追你,白下城远着呢,老子又不是傻瓜。”

    李南音呵呵笑了笑,把酒葫芦抛给追上来的南宫煌:“嫂子到钱塘江了吗?我的宝刀全交给她了,可别让人买走。”

    “我怎么知道,你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事?而且那把烂刀只有你当宝。”

    “百里之外也看不到,但看不到,可以猜嘛,你身为丈夫就不能猜出来?”

    南宫煌仰首喝了一口酒,奇怪道:“屁,再说你让人送封信给贵老板不就好了,这江湖谁能比他有钱。”

    李南音嘴角掀起一丝坏笑:“他的钱,要还。”

    南宫煌听到这话,庞大的身躯不由一抖,抖得簑衣水花四飞,这意思是贵老板的钱要还,他的钱便不用还?

    他奶奶的!

    “我的钱不是钱?不用还?”南宫煌脸上的肉抖动着,被气的。

    “是,当然是,否则这两匹好马,这辆好车,这些黄酒从那里来,商人可都认钱不认人。”李南音瞄了一眼南宫煌笑道。

    “既然我的钱是钱,贵老板的也是钱,那你打算赖我帐?”

    看着三个年轻人胡闹的何尝,眼中闪过笑意:“李浪子怎么会不还,不过依老头子看来,得分开还,对吧?”

    李南音伸手入车厢,接过公孙柔递来的新酒,喝了一口,点头道:“还是何老爷子明理,怎么会不还,只是贵老的钱不好欠,那老头子贼心思太多了,而你比较好,最多十年,我定会还清债务,作为朋友,你总不能看着我穷得响叮当吧?”

    “滚!你直接说用一辈子还就好。”南宫煌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句,他当然知道贵老板的人情不好欠,否则又怎会让自己娘子山长水远的去钱塘江,只为带回一把刀。

    至于李南音还不还钱,他倒是不甚在意,莫说南宫家不缺钱,真缺,他南宫煌也不差那些许钱财。

    他知道李南音会找他娘子,是因为没有人能不卖她面子,莫说贵老,那怕是风云阁也得卖。

    风云阁要赚的不是金钱,是李南音这等高手的人情。

    拍卖,是一个借口,风云阁有的是钱,但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人情正是其中之一,亦是最难买的东西。

    能把倘大的南宫世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压下整个太原的女子,当年待字闺中便已是一个狠角色,如今更不必多说。

    她能去钱塘江,风云阁就乐意卖一送一。

    其他人卖不卖她面子?换那女子的话来说便是:“呵,老娘等着你。”

    这句话后发生什么事不好说,但那些不给面子的人,是不用指望离开钱塘江了。别人是辣手摧花,南宫煌的娘子是辣手毒花,比荆棘之花更可怕。

    南宫煌追上前当然不会是为了这件事,他是想知道李南音葫芦中卖什么药?

    前往白下城,是能破解机关的人在那里隐居,但公孙柔突然前来,他却是甚为不解,而且事前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有这位绿衣剑仙在,谁敢来找麻烦?没人来找麻烦,本已断裂的线索,不是更模糊吗?那如何找到那黑白罗衣?

    难道数年不见,李南音的胆子竟变得如此小,害怕死亡,害怕江湖风雨了?

    这一点都不像他。

    南宫煌往车厢内使了个眼色:“怎么回事?”

    李南音看着南宫煌的眼色,马上会意到他在想什么,但却没有多作解释,只是低笑道:“怕什么?公孙柔早便走了,车厢内不过是个假人。”

    ???

    假人!?

    什么时候被调包了?

    何尝与南宫煌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刚才晃动的玉手不是真人?

    怎么可能?

    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人竟然一点动静都感受不到,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

    南宫煌心思飞快转动,如果车里的假人能够以假乱真,那么公孙柔在出城门前走的?只有出城前,他们坠后才看不到车上的情况。

    可两个时辰前的歌声呢?

    “她先去了白下城。”伸手把车门拉紧,李南音低声道:“这一路走来,我的行踪不管如何都会被发现。”

    南宫煌疑声道:“你怀疑...。”

    李南音拉了拉头上的箬笠,遮起自己的脸庞道:“不是我吹捧自己,短时间不敢肯定,但没有人可以长时间跟踪我而不被发现。”

    箬笠下传来一声轻叹,李南音轻声继续道:“这数月来发生的事太古怪了,得要试一试才安心,尽管这很不够朋友。”

    南宫煌和何尝两人望着前方的朦胧身影,箬笠下的脸神色各异,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南音扫了眼两人的神情,看着欲言又止的何尝,被遮掩的脸庞无声笑了笑,双眼中满是沧桑,疲倦。

    让公孙柔前来又怎会是单纯的救自己,不说她知道很多秘闻,单是那一身惊人修为,便足够他做很多手脚。

    一个人再强,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可两个人,三个人,能做的,可以做的,便很多很多了。

    李南音最不愿怀疑朋友,可此时此刻实在别无选择,不得不怀疑让他很无奈,很疲倦。

    公孙柔现身的那一刻,谋,已开始。

    既为了九龙卷书,也为了买一个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李南音算是看出来了,九龙卷书是一个名目,暗地里的人似是想他和柳三对上风铃刀,将那把刀从江湖中抹去,借他李南音与柳随云的手抹去。

第二十七章 冬老

    春雨再怎么绵长细密都终有停下时刻,就如人再怎么强大,都会有尘归尘,土归土的那一天。

    这是一种归宿,一种终结,更是一种完美循环。

    差别只在老死的人是完美,病死是意外,仇杀而死是遗憾,不甘。

    但不管完美还是不甘,还是什么样,都是一种无可逃避的结局。

    生与死的问题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大多都下意识回避,不是谁都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江湖中人亦不例外,以武犯禁的他们往往心存侥幸,以为凭借自己的身手或智慧,断然会是一个例外,那些落网者都是愚笨者。

    正是这种想法,这种氛围的江湖,最是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造就的江湖,出现了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这些种种成为了人们对江湖的印象,却忘记了提着刀,与提着头颅无异,随时随地都可能葬身荒野的可怕。

    其实怪不了大多数人会忘记,因为江湖终究不是沙场,大多数的争斗都没有必要你死我活。时间久了,自然想不起生死之间,名与利之间的残酷。

    所以,每个江湖人都说自己提着头颅过日子,怎么可能会怕死,但死亡笼罩之时却又痛哭流涕起来。

    只是悔之晚矣,晚矣。

    李南音一行人还在路上之时,练死人剑的广寒宫仙女背着剑匣,从九天乘风直落白下城。

    她的到来,引不起任何波澜,一位仙子不想被人发现的时候,谁能发现?

    没有的。

    而且江湖上听说过公孙柔之名的人有很多很多,真正认识她,能认出的人虽不能说屈指可数,但绝对多不到那里去。

    她离江湖太远了。

    远得只在自己的绿湖居练剑,半步不涉留下大名的江湖,若不是十大高手的排名,恐怕谁也不会认识她。

    这位真正视生死无物的女子,脸容依旧轻纱笼罩,但感觉却变了,不再锋芒毕露,不再如出鞘利剑。

    因为她这一次前来白下城,是为了杀人。

    杀人前,剑要锋利,剑意当然亦一样。

    所以,她在等剑匣长剑出鞘,她身上的剑意此刻全在剑匣里,不在心里。

    所以,她足足等了三天,作为杀手等了三天。

    这期间,她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只是简单吃馒头,喝清水,其余时间都像个木头人般,缩在绿色的树冠上。

    为什么在树冠上隐蔽身形?

    难道是对手太强了?

    不,都不是。

    她不是君子,对她来说剑是杀人之器,能达到目的就可以,用什么方法去杀,一点都不重要。

    白下城,北城郊外。

    小河木桥前,有一间木屋依山而建。

    木屋很简陋,简陋得春雨过后,屋里的老人便要搬起竹梯,提起木锤爬到屋顶修补。

    “都怪昨天忘了修补修补,竟被雨水淋醒了,倒楣啊倒楣。”老人一边敲击钉子,一边自言自语,不过神色间满是享受,丝毫看不出倒楣。

    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上,公孙柔目无表情看着老人忙碌。从修补房屋,打理菜园,再到悠闲坐在竹椅喝茶,老人始终没有发现有一双空洞的眼睛,静静注视一切。

    这与那双空洞的眼睛毫无杀气,人气有关系。眼睛主人虽说看着,双眼却没有映照入年老的身影,只是木然看着一切,混混沌沌,这是公孙柔最巅峰的状态,人与周边环境溶为一体。

    当然,更主要是公孙柔不想被老人发现,她是来杀人的,不是闲聊,不是交朋友。

    刻意隐匿的公孙柔,莫说是老人,就算李南音站在树下也不一定能察觉,毕竟修出世法之人最擅长利用环境。

    “该做饭噜,那丫头今天应该会跑过来,多做一点好菜才行,免得她一会又扁起小嘴。”老人坐在椅上昏睡了一会,夕阳初现时,睁开眼睛喃喃自语。

    夕阳缓缓下降的时分,雨后春风徐徐吹来,树叶与鸟儿合奏起天地乐曲,老人从浅眠中醒来,走到木屋旁的小厨房忙碌起来。

    “陈爷爷,陈爷爷。”

    就在此时,小河对面,一位穿着青罗裙的小女孩,看上约莫十三四岁光景,一路在木桥上奔跑,一路大声呼叫,声音清脆如鸟。

    老人听到这声音,缓缓走出门外对刚跑过木桥的小女孩招招手,等到她到身前,宠爱地摸摸头道:“不要急,慢慢走,陈爷爷又不会赶你回家。”

    “嘻嘻,陈爷爷快夸我。”小女孩跑到老人身前,瞪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嘻笑道。

    揉了揉小女孩的头,老人慈祥笑道:“喔?小英儿今天又做了什么值得夸的事啊?”

    小女孩嘟起小嘴,很不满意老人的称呼:“陈爷爷,我不小了。”

    “喔?怎么不小啊,有陈爷爷大吗?”

    “爹娘今天说英儿可以嫁人了,所以不小了。”

    老人呵呵笑道:“是是是,不小了,可以嫁人了。”

    小女孩满脸兴奋道:“陈爷爷猜猜英儿今天带了什么来?”

    老人看了眼小女孩缩在背后的双手,看着早露出一小截的物件,笑道:“不猜不猜,小英儿可比陈爷爷聪明,陈爷爷猜不到。”

    “嘻嘻...猜猜嘛,这次很好猜的。”

    “书读得很好?”

    等到老人连猜了七八次,都没有一次猜中后,小女孩娇嗔道:“陈爷爷真笨,登登登登,看,英儿做出来了。”

    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陈爷爷本来就比较笨嘛,是木鸢啊,小英儿真厉害。”

    老人这话倒不是宠溺,是实在的夸奖,两天前才教的小巧机关鸟,没想到小女孩花了两天便做出来,做工虽然粗糙,但这天赋却是无话可说,足够继承他衣钵了。

    小女孩嘻嘻笑的绕着老人转了一圈,急急忙忙道:“陈爷爷快帮英儿试试能不能飞起来。”

    “先吃饭,先吃饭,陈爷爷肚子很饿很饿。”老人用眼看就知道能飞,他可是机关大师。

    “那快些,英儿也来帮忙,我答应过娘亲两个时辰后便回家练剑的。”

    老人看了眼一直跟在小女孩身后的两人道:“李方,陈明你们也一起吃点?”

    左方身穿皮甲,腰间佩一把银色弯刀的李方笑了笑,摇头道:“陈老不用客气,我们吃过了。”

    时间一点点跳动,藏在树上的公孙柔看着下方数人聊天,做饭,吃饭,以为这一天又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山上传来一阵响动。

    耳朵微微动了动,双手缓缓放到剑匣上,眼内的神情比起原来更是混沌,连四周的翠绿都消失了。

    在她双手放到剑匣上的时候,准备带小女孩出门试飞木鸢的老人,双眼内闪过一道精光,比她慢上不少。

    与此同时,佩带银色弯刀的李方,皱着眉头望向山上,低声对陈明道:“山上有来人,恐怕不是善类,我们先带小姐走。”

    陈明直到此刻也没感觉到什么,不过他对李方的话毫无异议,点点头对小女孩道:“小姐,我们先回去好吗?”

    小女孩一脸茫然抬头,还没说什么,老人便摸着她的头,慈祥道:“小英儿先回家,明天陈爷爷再和你一起试飞,乖。”

    小女孩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却知道要听三位大人的话,懂事的点点头便任由陈明背起。

    “你们速走。”老人望了眼背后的青山,低声道。

    李方左手按在刀柄,想了想道:“陈老小心,护送小姐入城后,我马上回来。”

    李方抱了抱双拳,与背起小女孩的陈明急速往山下退走,若小姐不在,李方绝对愿意留下,他对老人的观感很好。

    但他的职责是保护小姐不受到任何伤害,只能选择先护送小女孩入城,再回来。

    因为到了白下城,没多少人能伤害到小女孩,能伤害的人,有他没他差别不大。

    目送三人离开,老人转身走进木屋取出藏在床下的长剑,站在菜园中满脸疑惑:“老夫隐居三十年,仇人都死光了,来者到底是谁?杀意竟如此之重。”

    老人没有想太久,因为没有时间了。

    什么时间?当然是悠闲的时间。

    他低语的时候,六位黑衣蒙脸的人便已赶到木屋外的菜园,看到老人后,一言不发挥剑进攻,剑剑都是以命相搏。

    老人武功当然不弱,否则又怎敢独自面对未知的敌人,而不是跟着那两位汉子退入白下城。

    那位小女孩可是白下城守将的女儿,只要贴近城防处,区区几个江湖人面对刀枪成林的兵卒,死是必然的结果。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六位黑衣人似乎对他的武功路数极为清楚,其中持长枪与软鞭的人更是凶悍无匹,一招一式间都是以命博命,迫得老人不到半刻钟便喘起气来。

    他终究老了,终究不再是当年走南闯北的年轻人。

    雄鹰衰老,虽威势犹在,但又如何能长久飞翔?何况对面是一群狼,一群嗜血的狼。

    “你们到底是谁?”

    老人堪堪闪过一剑,再次往后退了数步,背靠着空地上的大树低声喝问起来。

    “死人没必要知道我们的名字。”

第二十八章 青色螳螂 绿色黄雀

    人心混杂的江湖,谁不曾落下陷阱而置身绝境?莫说是独来独往的江湖中人,连高坐天子大位的宁王一样历经生死,且比江湖更是凶险。

    夺嫡之谋,怎会善与。

    出道江湖多年,公孙柔武功虽说极高,杀人极快,但人力终有尽时,她又怎么能避开这一个谁都免不了的硬伤。

    江湖人,江湖人,不过都是人。

    你能杀一百一千又如何?

    三千人的军阵在列,能够逃离已算极好。

    杀穿?

    除非是那些无大用的新卒,或是不懂配合的江湖人,否则只是一个笑话。

    这样的人间,这样的江湖,以公孙柔无己无人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不曾陷入绝境。不过,正是这样的她,才在一次被人以计诱到狼群中的绝境,认识了一个人。

    一个爱惹麻烦的浪子。

    静止的站在树冠,公孙柔看着下方的老人身上伤势渐多,却仍然没有出手,那双手仍然只是放在剑匣上。

    她在等,等最后的人出现。

    老人听到了多少人在山上奔下,公孙柔不知道,但她却听到了六个人的脚步声,还有一个没有脚步,只有衣衫撞到风中而发出声音的人。

    声音很轻很轻,但公孙柔还是捕捉到了,若不是那人最后才到,若不是他比另外六人更慢,恐怕她亦难以听出他的存在。

    可惜,他慢了。

    慢了,公孙柔就知道了。

    树木下方,陈姓老人身上的伤势看着恐怖,但都是些皮肉之伤,他的看家本领还没出手。

    所以那怕是受李南音所托前来保护老人,公孙柔也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在她看来吊着一口气能回答问题便可以。

    伤残与否,事后死亡与否,与她无关,那不是她的目的。

    螳螂犹未出手,站在树枝上的黄雀又怎么可能会啼叫。

    生死撕杀的战场上,公孙柔能看出六个黑衣人都没有拼命的决心,包括那两位看似以命相搏的人都没有。

    他们如果都愿意拼命,老人根本撑不了这么久,早早便踏上人生归途。

    但这世上,在人心私欲下,从来没有如果。

    老人能撑到现在仍是皮肉伤,是有四位都在进攻中留了三分力,而这往往打乱了枪与鞭的节奏。

    皆因他们二人看似拼命,实则仍留一分力在身。

    为什么要留点退路?

    怕死而已。

    他们的对手,三十年前可是名动江湖的机关大家,他的机关尚未出手,不想死的人怎会拼命。

    机关是什么?

    置人于死地,反败为胜的机巧之器。

    以少胜多,谈笑间强敌尽灭的机巧之器。

    实体上来说,大至沙场争锋的踏橛连弩,城墙上的强箭车,小至室内的毒雾,枪洞等等都可算是机关。

    江湖最闻名的万花筒,玲珑玉盒可算是人尽皆知的暗器,其中玲珑玉盒更被称为机关之最。

    三十年前名动江湖的老人,姓陈,名怀谷,他是能比肩以机关传家的南宫世家的大师,清楚看过情报的六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六人成圆的空地上,陈怀谷双眼闪着精光,浑身上下都染满了鲜血,有自己的,有敌人的,当然绝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的血。

    老人看着六名黑衣人,犹豫是不是要拼死一博,那六个人若分散开,每一位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拳怕少壮,这种“单打独斗”注定了他不可能坚持到白下城的兵卒来援。

    老人再次格开直点胸前的长鞭,左方软剑便如毒蛇紧跟而来,其角度之诡异,迫得他只能往前打滚,再以剑作刀削向前方的双腿,迫退那位持剑的人。

    因为他的左右两旁被封死了,上空亦有一把长枪带着雷鸣横扫,他别无选择,也幸好这些年他没忘记曾经的生死撕杀。

    江湖拼杀,抢夺一丝先机,死路中能拼起余勇与否,可是一件相差极远之事,不但武功相约,便是连武功高,亦可能被这种因素牵连。

    “天女神针!”

    低低的喝声在老人滚地刹那同时响起,吓得那六位黑衣人急急后退,可下一个瞬间却更凶悍杀回,持枪汉子更是每一步都踏出浅坑,夹带着风雷扫出恼羞的一枪,又一枪。

    他们被戏弄了。

    千均一发的时刻,老人就是随便喝喝,反正乱喝一声完全不影响动作,顺道赌一赌这些人知道他是谁,赌他们害怕他袖中的天女神针。

    他赌对了!尔欺我诈的江湖,老人还真的赌对了。

    看着下意识后退的六人,陈怀谷轻吐了一口浊气,左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圆形球状物,笑道:“六位猜猜老夫这天女神针什么时候发出?”

    “他在拖延时间,我们上!”

    持剑男子低吼了一句,便急步往前刺出,只是剑才到一半,力气未尽的他又急速度往后退走。

    因为老人又喝了一句天女神针,满带笑意的“天女神针”。

    另外五位黑衣人,包括早前以命博命的持鞭,持枪之人都没有抬步,没有前进,保持在适当的距离外。

    他们也不傻,先前以命博命是以为六人合力,定能迅雷不及掩耳般击杀老人,可如今各人心怀鬼胎,拼命的两人只好再多留个心眼。杀了老人是有功劳不错,可人死了,有功劳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同行之人带走荣光?

    “天女神针只有两根,你们怕什么!”正面对着陈怀谷的持剑汉子,一双三角眼左右瞄了瞄,恼羞道。

    陈怀谷把剑拄在地上,左手握着圆球,笑了笑:“对,只有两根,谁想领一根?对了,你们知道老夫毒药一道也不错吧?”

    从一开始老人便知道他们各有心思,否则他不可能坚持到现在,深究原因就是他手中的天女神针,不低的用毒修为。

    那个圆球内共有九百九十九根大小不一的毒针,其中有两枚是发射后仍可以操控的,这两枚正是天女神针。

    两枚天女神针是最致命的,最少从陈怀谷制作出来后,直到现在从来没有人闪开过,每一次发射,都带走了一条人命,送一位活人踏上黄泉路。

    “要拼一拼老夫想带走那两位吗?”陈怀谷转动着手中圆球,他想要拖延时间,拖到白下城的悍卒前来,老人相信李方绝对会带一队精兵前来。

    白下城作为边境前线城市,若论单打独斗,悍卒不一定比江湖人强,可组成阵形,杀江湖人就像割草一样简单轻松。

    武功再高不过是千人敌,离那些万人敌的军中大将太远了。

    这亦是庙堂高远,江湖在下的原因。散漫的江湖人怎会是纪律严明的精兵对手。

    人对死亡总是恐惧。

    两根可能致自己于死命的神针,只要还没出手,六位黑衣人又怎敢拼尽全力,怎敢不恐惧未知的死亡。

    “快没时间了,好不容易才利用那小女孩拖住他,你们想主上的计划付之东流?”

    看了眼山下影影绰绰的人影,持枪汉子低喝一声,抬出了他们的主人来说话,可双脚却一动也不曾动,证明他亦是恐惧那两根尚在圆球内的神针。

    “一群废物。”

    沙哑的声音忽然从木屋顶上响起,然后一道青影快速俯冲而下,带着狰狞恶鬼面具的青影,完全没有那六人的犹豫。

    双脚沾到地上的瞬间,身子一矮,右脚猛然发力往地上重踏一步,身子前跃间,左脚一沾地,右脚脚尖便又快速往前踩去,如狼般往陈怀谷撞去,而这条狼的双手上各有一把短刀。

    雪亮雪亮的短刀!

    青影的速度之快,在他越过那六人,左手刀上撩的时候,废物的物字才堪堪传入各人耳中。

    快得老人毫无反应,快得瞳孔急缩的他连思考都还没有,上撩的刀,直刺的刀便已到达身前。

    三段式爆发突刺!

    军中精锐悍卒最善长的破阵方法。

    这不是一种武功,只是一种提高速度,提高杀伤力的技巧,能掌握的人无一不是高手,不是凶狠的狼人。

    如此快的速度,如此快的刀,够不够陈怀谷出手?

    不够!

    当然不够!

    他的脑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依靠机关暗器闯江湖的人,剑法步法虽不错,但离顶尖仍有很远的距离。

    所以他认出了三段式爆发技巧,脑袋与身体却没反应过来。

    一天十二时辰,世间万物都一样。

    不会多,不会少。

    每天花了十个时辰去研究机关暗器,老人的身法武功自然比不上别人,比不上专心武道的人。

    更何况,他老了,身体机能虽然比很多人好,但这种事最怕有对比,一对比,他与高手的身体机能便差得远了。

    例如年轻时,老人也可以做到二段式爆发,如今了?恐怕第一段两次借力便已经够呛,不是技巧不够,是他的老骨头承受不了借力时的回震。

    然而那青影快,有人却比他更快,两把冷冷的刀斩不下去,斩不到老人。

    是谁?

    是谁,能在这生死一瞬救下老人?

    公孙绿吗?难道在树上跳下,她还能比青影快?还是说除了公孙绿外,这一座小木屋还有别人存在?

    陈怀谷没有想这么多,死亡阴影笼罩下,他启动了手中圆球,一根根闪出绿芒的针,往四面八方飞射。

    其中两根天女神针,则直奔后到的两人,此刻的他,无法分出敌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第二十九章 纯粹的直刺

    这世上什么样的武器最可怕?剑?刀?枪?戟?吴勾?拳头?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因为可怕的不是武器,而是人心中的魔鬼,可能源于恐惧,可能源于众说纷纭的浅白,更大可能是源于心中的**,这些理由同样不尽相同。

    武器,从现世开始就代表杀戮,不管杀人,杀鸡,杀牛,同样都是杀戮,而杀戮,是罪。

    有罪,就要承担后果。

    口中叫着和平,手中干着犯法暴力的人,最是可恨,他们无法接受自己选择的罪,无法承载,最后便蛊动更多的人去犯上同样的罪,以达到法不责众四字来逃避。

    这样的人可不可恨?

    可恨!

    杀戮,是罪。

    贪婪,亦是罪。

    其实所有的武器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既然无法定义正常武器的可怕,那么只说剑呢,江湖的剑呢?

    什么样的剑最可怕?

    柳心的天下第一剑?辽东王的七杀霸剑?

    都不是!

    以前若有人问陈怀谷这个问题,他可能要想,要犹豫。今天过后他却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答案。

    最可怕是剑出手了,你仍然没有看见!没有看到那把剑如何拔出,杀人,这样快的剑,可不可怕?

    可怕。

    一把连杀六人,却看不到轨迹的剑又怎会不可怕。

    滴答...滴答...滴答...

    像绵绵春雨的血声不停在回响,六位黑衣人捂着脖子,双眼瞳孔渐渐放大,失去神彩。

    血滴声,春风声,树叶声贯连成线的木屋外,时间像是停顿,所有人都定了格,直到六名黑衣人“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时间才再次缓缓流动。

    陈怀谷手中能同时发射九百九十九根银针的浑天球,随着黑衣人倒下亦掉落在血红的泥地里,可他却毫无察觉,只是呆呆立于原地,双目神彩散涣。

    他死了?

    没有,公孙柔怎么可能会让陈怀谷死在这里。换作平常,老人的死活她一点都不会在乎,但她答应了李南音。

    答应了事,就要做到。

    公孙柔虽不在乎什么,但她一向都是一个守诺言的人。既然答应了李南音,那么要陈怀谷死便只有一个可能,她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死人保护不了任何人,自然也做不到任何诺言。

    那么公孙柔死了吗?当然没有,强势出现的青衣人虽强,却还要不了她的命。她的命在,陈怀谷的命又怎么能被接走。

    陈怀谷会出现这样的神情,是呆,他未曾失手过的天女神针被接下了,被两个人分别接下。

    他呆,是看到了这辈子从没看到过的风景,生死刹那的风景。

    生死瞬间的刹那之内,青衣人的刀光下,陈怀谷根本来不及出手,来不及反应,但最后他的浑天球启动了。

    造成这结果,给了他时间的是一道剑光。

    能替他抢回时间的剑光,当然比刀光更快,否则他已是个死人。这本来不算什么,重点在陈怀谷完全没看清那道剑光。

    那道挡下了刀光,再分别刺中六名黑衣人脖子的剑光,他完全没看清,一点点都没看到!会知道,仅仅是空地上多出来的人手中有一把剑。

    按道理说,六名黑衣人站得再近,一个人刺出七剑,再怎么样都能看清才对,可陈怀谷偏偏没有看清,只看到了一道光芒骤起骤灭。

    “绿衣剑仙?”

    相比死人剑三个字,江湖中大部分人都喜欢称她为绿衣剑仙,长年只穿绿衣的她站在翠湖旁的时候,就像是一位天外嫡仙般不食人间烟火。

    沙哑声从狰狞面具下传来,青衣人叠在胸前的长短双刀缓缓放下,任由被两把刀夹住的天女神针掉落地上,双眼看都不看陈怀谷,死死盯住突然出现的绿衣女子。

    “你走吧。”

    公孙柔夹住天女神针的左手松开,看了一眼青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淡然说了一句。

    公孙柔杀人很少会出第二剑,江湖上很少人能接下她的第一剑,能接下的当然不会轻易被杀死。

    没什么情感的人无所谓爱与恨,杀与不杀,她只有自己的想法。她的想法便是难杀,杀不死,便无谓浪费自己时间,自己力气。

    否则每天都在奔走,那里有时间练剑,悟剑。

    青衣人明显知道公孙柔的性格,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但他没有退走,难得遇上了,不试一试又怎么可能甘心。

    他不是那位永远的天下第三,所以他想再试一试,试一试她的剑,试一试自己的身手。

    至于陈怀谷的死活,青衣人同样不在乎,他可不是那六位死人,他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一切。

    缓缓收起左手短刀,青衣人低笑一声:“若不退呢?”

    公孙柔没有回答,不需要。

    这种问题用剑回答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浪费口舌,她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

    剑光,又是剑光,仍然是看不清的剑光。

    这一次刀光却能看清了,因为刀光很慢很慢。

    叮叮叮叮叮叮叮。

    陈怀谷看不清剑光,不代表青衣人看不清,他的刀本来便不慢,使快刀的人眼力又怎会不好?

    青衣人这一刀会慢,只是在等时机,可惜的是,他没等到。

    他以为看清了剑光,自己便有办法出刀,但在剑光中连弹七指,青衣人仍然没有等来时机,无法以拔刀术的形式拔出腰中短刀,只等来了第三,第四,第五剑!

    第六剑?没有第六剑,公孙柔没有出第六剑。

    全江湖都知道公孙柔出剑很快很快,但没有人知道她收剑更快!没有人知道的事物,身为人的青衣人呢?

    也不知道,否则又怎么能说没有人知道。

    不过现在总算有人知道了。

    躲藏在狰狞面具的青衣人,退到远处的陈怀谷知道了。

    如果说公孙柔出剑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那么收剑便是半眨眼的时间,犹如闪电。

    不!

    应该说比闪电更快!

    闪电尚可看到,公孙柔如何收剑却无法看到,最少青衣人与陈怀谷都没有看见。

    世人都只道杀人出手便要快,要狠,才能更胜一筹,没多少人知道收招亦同样重要。

    收剑快代表什么?

    代表下一招更快!

    新力将去,旧力不生,不管招式如何完美无缺都免不了收招的动作,即使是中途变招,同样亦存在一个收力的过程,而这亦算是收招。

    公孙柔却彷佛完全不存在过程,从出剑到收剑都在刹那完成,快得让青衣人完全无法理解,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种速度是如何达到的。

    再怎么滴水不漏也防不住****的直刺。

    因为直线是最快的速度,而公孙柔出剑只求快,不求招。死人剑死人剑,用来杀人的剑,只需要达到目的,不需要任何花巧。

    以指弹剑的叮叮叮声尚未消散,公孙柔的第四剑,第五剑剑光已出现,已突进到青衣人身前。

    一把剑不可能同时刺向三个位置,会出现第四,第五剑是公孙柔的剑刺出,收回,再刺出。

    单纯正面直刺,青衣人已追不上公孙柔的速度,否则他不必放弃快刀,以慢打快,以指弹剑。

    只是他忘了公孙柔的剑快,身法也快!

    有时候一个错误,便足以致命。

    当公孙柔在左方刺出第四剑,狰狞面具上露出的瞳孔已是急缩,但仍然险险接下,这样的险险却不足以接下第五剑,接下单纯直刺的第五剑。

    叮。

    清脆响声过后,一阵铁与铁的磨擦声在回响,连在远处的陈怀谷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你走吧。”

    铁与铁的刺耳声音中,公孙柔还是那三个漠然的字,在树叶声,风声下轻轻飘扬,像风般温柔,又像风般让人心寒。

    摇曳的绿树下,数片绿叶在空中缓缓飞舞,然后无声无息的一分为二。

    叶下,带着狰狞面具的青衣人艰难抬起头,望向出现在右方的公孙柔,眼神中充满苦涩,苦涩得隔着面具也能让人感受到。

    陈怀谷此刻真想看看青衣人的脸,不是为报仇为了认人,纯粹是他觉得青衣人的脸上一定很精彩,很好看。

    生死撕杀中,最可怕的是死亡吗?

    有些人是。

    有些人却不是。

    那么青衣人呢?

    陈怀谷肯定他不是。

    死亡若不是最可怕,那么什么才是?

    无视,彻底的无视。

    像公孙柔现在对青衣人的态度,看不到任何表情的人嘴上说着你走吧,但脸上神色却显示出你的生死,对她没影响,她也不在乎。

    青衣人望向那双死寂的眼睛,良久后轻声道:“绿衣剑仙......这份情,我记下了。”

    不再沙哑的声音,透出一点年轻味道,想来这才是青衣人真正的声音。

    “缠丝铁甲,害人。”

    公孙柔看着青衣人一步步离开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话,莫名奇妙的话。

    更奇妙的是,青衣人听到这话竟停下了脚步,右手刀反切向自己,切开身上青衣,露出內里金丝缠绕的底甲。

    然后把肩膀上的扣子打开,脱下了那件替他接下一剑的内甲轻轻放在地上,就那样穿着白色单衣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直到消失在翠绿的春风里。

    “公孙柔,公孙柔...。”

第三十章 麻烦上门

    青衣人离开了,带着落幕的背影离开了。

    陈怀谷只是眼睁睁看着,没有出手,没有开口询问为什么放青衣人离开,他只是一个失败者,失败者从来没有资格向胜者发问。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八个字很短,但很现实,很残酷。

    青衣人的身影消失不久,翠绿春风中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马鸣声。

    陈怀谷对公孙柔拱手道:“公孙姑娘稍候,老夫先去看看,马上便回。”

    “我在树上,李南音会来。”

    “公孙...。”

    陈怀谷声音刚从嘴中吐出,公孙柔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运尽目力才在绿叶间隙看到她隐隐约约的身影。

    陈怀谷还想再劝说时,李方带着三人骑着快马,先行到达小河旁的桥前,只见他单掌按在马背上,整个人如鹰般飞扑入木屋内的空地。

    相比起李方,另外三人则逊色得多,但他们的速度也不慢,在李方扑入园内之时,已持刀冲过木桥,仅仅慢上些许。

    “陈老可有事?”

    后方三百人的方阵中,一道洪亮的男子声音传来,语气不徐不疾,让人听着便知道其主人必非凡类。

    陈怀谷听到这声音,轻轻叹了口气便不再多想,他本来是问问李南音为什么找他,她为什么在这里,那些人又是谁?

    只是看公孙柔的行为,他便知道这位名震天下的女子,显然不想与别人交流,只想静静过自己的人生,练自己的剑。

    想到这里,陈怀谷不由对传说中的李大浪子好奇起来,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竟然能让这位练死人剑的女子前来护佑自己。

    这一切,等到传说中的浪子前来,陈怀谷定会问个清楚,毕竟自己已经被牵扯进去,只愿不是什么大麻烦。

    老人心里暗暗安慰自己道:“希望那位浪子比较好说话。”

    陈怀谷对自己低语时,所有人口中的李大浪子正坐在马车上,进入了距离白下城只有一天时间的小镇,只是这位浪子大概到达不了白下城。

    最少没这么快。

    爱惹麻烦的人,又再次惹上麻烦了。

    这次倒不是他惹出麻烦,而是麻烦找上门。

    幸好李南音本人早已习惯,他就是一个天生会惹麻烦的人。不管是不是愿意,天底下的麻烦都似乎会认人般找上他。

    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能不习惯?

    麻烦怎么会找人呢?

    这东西又不是一个人,会走会跳会认人。

    又会是什么样的麻烦,才能拖住李大浪子的脚步,要知道此刻的他可不是一个人,而且还有急事在身。

    两个时辰前。

    白下城三百里外,最后一个小镇路上,柳随云骑着快马没等后方三人,率先进入了小镇。

    小镇小镇,能被称为小镇的地方当然很小,数十间石屋,一间小客栈便是小镇全部。

    这里常住人口从不曾到百位之数,这样的地方能说大吗?

    不能。

    所以小字最是合适不过。

    停在只有简单一个酒字下的无名客栈,柳随云还未曾跳下马,一个小厮便急冲冲跑到马前,口中陪笑道:“欢迎光临,公子是住店还是?”

    “打尖,给马儿最好的草料。”

    “公子放心,小人晓得。”

    小厮陪笑着接过马绳和柳随云递出的花花白银,但没有人注意到的是,两手贴近时,小厮袖中滑出一张小纸条落在柳随云手上,随后才拉马离开。

    拍了拍身上的风尘,柳随云右手中指往内一屈一弹,把纸条送入大袖中,踏步前行同时,对另一位迎出门的店小二道:“给我上些好菜,另外最好的酒来三斤。”

    “好勒,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一个小镇,一座小客栈,不应该会有很多人,除非是临时停靠了一队商队。

    如果是那样的话,客栈一定人声鼎沸,热闹之极,让人远处便可听见那种欢乐声,所以步入客栈大门,柳随云看到了自己没有想像过的事。

    小客栈很安静,静得彷佛连针落地都能听见,一个小客栈没客人会安静不奇怪。奇怪的是,此时客栈十数张桌椅上几乎都坐满了人,一眼望去最少有三十之数。

    这样的人数却如此安静,你说奇不奇怪?

    奇怪!

    柳随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门都进了,没道理退出去。

    柳随云一踏入客栈,便受到所有人注视,有些人更是下意识把手搭在武器上。

    “各位同道好。”

    面对如此场面,柳随云眉头一皱便又展开,笑着对各人拱了拱双手。心中却暗暗计较起来,到底起发生什么事,竟带动如此多江湖人聚在一起,而且明显对自己带有敌意。

    “李大侠不介意柳三占个位置吧?”

    柳随云环视一圈,没走到店小二指引的桌子,径自走到窗旁对一身青衣儒服的中年人抱拳道。

    中年人摸了摸鬓角斑白的长髪,微笑道:“难得柳公子愿意,李某荣幸之至。”

    柳随云对另外一人点了点头,笑道:“敢问李大侠,这里是怎么回事?”

    中年人笑了笑,指向另一人道:“我先为柳公子引见引见,至于何事则稍后再说。”

    柳随云点头道:“理应如此。”

    与中年人同桌的大汉朗笑道:“我自己来便可以,季常不必客气。”

    满脸胡子的大汉拱了拱手道:“在下燕北,久闻柳三之名,没想到能有幸相见,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柳随云“咦”了一声:“塞上飞龙,燕北,燕大侠?”

    胡子大汉摆摆手:“大侠两字燕某人还敢认下,塞上飞龙便是别人抬举了。”

    柳随云笑道:“久闻燕大侠在塞北之地的侠举,今日当要多喝两杯才对。”

    中年人见两人打过招呼,把声音压低,几近唇语般:“柳公子,李浪子在那里?”

    柳随云没有回头,没有用眼角余光去扫视,便知道所有人都在侧耳等自己说话,心中不由暗想,这些人都在找李南音?

    李南音又惹麻烦了?

    不该啊,这半年时间自己可算是时刻与他在一起,怎么就不知道李南音那麻烦鬼又惹下麻烦了?

    “李浪......。”

    柳随云正想问李南音怎么了,忽然感觉到脚尖被人轻踢了一下,随后便见燕北眨了眨眼睛,不由猛地想起这位在塞外对抗胡人的侠客乃是李南音好友。

    “李南音在后方,马上便会来到,不知道发生何事?”

    柳随云猜到燕北是想自己不要说出李南音的行踪,但他脑袋里一转,丝毫也没有隐瞒。

    来不及了。

    一直巧妙保持着距离的两人,一位到达了,另一位又怎会远?怎可能远?

    既然避不过,柳随云打算先问一个明白,再计较计较。

    可惜,他的算盘打了,却不响。

    “小二,上酒!”

    燕北还没回话,客栈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车轮声,随着这些声音响起,一道沧桑沙哑的男子声远远传来,这声音正是李南音。

    听到这声音,燕北终于明白柳随云为什么直言不讳,这个时间差根本来不及通知,与其说不知道还不如坦承。

    不久后,一位老者,一位胖子,一位长髪披散的青年徐徐跨过客栈大门。

    “各位同道好。”率先跨过大门的李南音双眼一扫,感受着那些人身上的敌意,马上明白自己又有麻烦了。

    又?

    不错,又!

    这种场景,李南音看过太多次,毕竟他就是与麻烦两字相等的人,所谓见怪不怪,眼前才二十来人,没什么大不了。

    李浪子!

    江湖第一浪子,李南音。

    客栈内,除了柳随云,燕北三人,其余之人看到李南音,有些低下头,有些抚摸着兵器,有些更是直接站起来。

    “各位找......。”

    “还我爹爹命来!”

    李南音一句话才说到一半,贴近大门处的桌子上,一位身穿麻衣孝服的女子大喝一声,挥剑急刺而来。只见她漂亮的脸蛋上,全是扭曲神色,双眼中更似有鲜血流淌。

    他的样子,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一个月隐灯暗的午夜,便是这脸孔持刀屠戳了她全家,若不是她咬着牙躲在密室,不让自己哭泣出来,恐怕亦是难逃一死。

    无声的哭泣最是伤人,白盈对此是切身之痛,那一夜的她就是无声悲泣。

    看着左方急刺而来的长剑,李南音眨了眨眼,这女子是谁?自己杀了她的父亲?孙胜?王金?可他们没儿女吧?

    李南音脑海急转,自己这几年一个人都没杀吧?不对,杀了位红衣女子。也不对,如果是那红衣女子,得叫还我娘亲命来才是。

    下一刻,他认出了那女子的剑法。

    白家的家传剑法,右手剑指抹剑,左手虚握,实则随时可转为右手剑的起手式,太容易分辨了。

    只是,这女子是谁?

    白玉恒的女儿?

    自己什么时候宰了白玉恒,这他娘的不讲理啊。

    右手往刺来的长剑一探,食指中指并拢,随意弹偏长剑轨迹,李南音一脸无奈地望向燕北,希望早就在的他给自己解释解释。

    自己虽然经常惹麻烦,但怎么也不会去杀白玉恒,李南音相信燕北出现在此地,肯定是来帮助自己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279/ 第一时间欣赏风声,刀声最新章节! 作者:南方如故所写的《风声,刀声》为转载作品,风声,刀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风声,刀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风声,刀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风声,刀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风声,刀声介绍:
你是谁?李南音。她呢,她又是谁?莫孤烟。你爱她,她也爱你,你们怎么没在一起?不知道,可能是我不想,也可能是她不想。她怎会不想,若不想怎会叫莫孤烟。.....,那可能是我不想,但你又是谁?我?我无名。风声,刀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声,刀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声,刀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