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巧合?
惠景博带着任务上路,夜路对他来说也一样能走,按照常理他应该快马加鞭,尽快赶到成阳府,然后从成阳府赶往京城才是。
但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走的并不是很快,护送这个东西,重要的是安全将之送到,时间其实反而不重要,珍万局一年一度的鉴宝大会是在三月初三,现在离明年三月初三还早的很,虽然京城很远,但接近半年的时间,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赶到,所以安全才是第一位。
夜色之中,他远远的便看到了荒野之上的一堆篝火,在这官道之侧的荒凉之地,大半夜的居然有这么一出篝火存在,本身就极不寻常。
如果这篝火的主人,正是在等着他的江湖人,那就更不寻常了。
乔装隐蔽出城不到半日,便被人蹲守到了,那说明他的行踪很可能被卖了,而不是暴露了,至于是谁卖的,不敢想象。
好在靠到近前之后,惠景博发现这人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真气修为的普通少年,让他准备拔剑的手松了下来。而且此人正一股哀思萦绕眼前,双目有雾,多半是个思乡的少年郎吧。
既然不是对着他任务来的野心人,惠景博也放松了警惕,这大半夜的赶路也不是什么好事,靠近篝火之后,不仅是他,连马也不肯走了,于是他便索性也来借个光,对付一宿。
即将入冬了,虽是皇朝南方,但也是很冷的,大晚上的能烤火休息自然好过忍着饥寒赶路。
王中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这个六扇门之人。
这算是他与他的第三次见面,第一次见面,王中蓬头垢面,第二次王中认得他,他未曾看过王中,第三次见面,王中只露了半张面孔,所以对方好像并没有认出他就是当初在废弃驿站的那个乞丐来。
既然对方没有认出自己,王中也就不再过多的担心暴露,而且看这人的过往做派,好像还挺正派的,这大夜晚的应该也算是个合格的保卫。
虽然王中不害怕一个人夜晚在野外过夜,但现在既然能够遇到他,就难保不会遇到其他人。
篝火继续哔哔啵啵的燃烧着,惠景博顺手将几根边上的木材拢进火堆,对面的少年郎似乎浑然未觉,双眼无神的看着火焰,似乎在发呆。
王中此刻正在思考属性面板中的最后一处变动,对方没有认出他,他就自然相处了,这样也避免了自己因为提心吊胆的动作反而引起对方的关注与怀疑。
属性面板之中最后一处的变化便是任务栏的描述,昨天刚接到任务的时候,任务描述的最后还有一句,你将得到应有之物。
什么叫应有之物,王中一直没怎么明白,但任务奖励的话,他猜想大致应该就是那本玲珑小册子了,因为玲珑小册子已经被他拿了,所以系统默认他已经获得了应有之物了?
又或者,昨天在接到任务之后,他反而将任务的发布npc补刀,导致对方死的不能再死了,所以没有了奖励?
不得不说,王中想的有点多,但没办法,这个世界就他一个人,多想没用,但不多想更没用了。
毫无头绪的猜测一番之后,王中关闭了那无人可见的面板,拨弄了一下火堆,这时他才发现对面之人有些不同。
刚才初见的刹那,因为对对方的身份太过惊讶,所以王中只顾着看他的脸了,没怎么注意他的打扮,这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的打扮与平日里的装扮迥异。
不仅没有穿他那身极尽威武的麒麟服,而且连好衣服也算不上,衣衫有些发旧,发髻也有些散乱,体型更是好像壮硕了一圈,这是乔装打扮吗?
“兄台在看什么?”惠景博见对面的少年郎忽然不再发呆,抬起头的瞬间,似乎这才发现多了这么一个人一般,正仔细端详自己,于是开口相问:“出门在外靠朋友,在下惠老大,还未请教……?”
王中眉头一皱,这人的名字怎么怪怪的,再看他的打扮,像是想打扮成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多半是化名乔装而来。但他是六扇门之人,官府中人,化名乔装,大半夜的还赶路,这是要干嘛?
王中有些好奇,只是不好直接开口相问。他自己的身份也害怕对方知道,所以也编了个假名道:“你好,我叫王冲。”
王冲,王中,都是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惠景博闻言错愕了一下,世间上打招呼的方式有很多,但开口说“你好”的,好像没怎么听过啊,不过既然是问好,说明不是恶意,所以他还是微微一笑,道:“原来是王兄弟,在下冒夜赶路,还多亏兄弟这堆火焰,寒夜之中才有了地方暖暖身子,多谢了!”
王中很平静的回应道:“不用客气,反正你不来我一样也会生火的。不过,你为什么叫老大呢?难不成你是什么山贼水匪?”
王中打算从这个名字着手,试着看能不能从他这里套出一点话来。对方看着年纪也不大,应该城府也不是很深的人,而且两个陌生人相遇,能够交流的话题实在不多。
至于为什么不问对方这么晚赶路要去哪里做什么,王中觉得对方这种行为肯定不寻常,说不定就是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所以最好不要问这种问题。
王中说话就好像一个毫无心机的少年人一样,颇有一种想到就问的姿态。
惠景博也被他问的楞了一下,名字称呼乃是父母长辈所取,一般哪有人会质疑别人的名字的,而且江湖上多用诨号匪号等等,少有人会去在意这个。
不过他转念一想,王冲好像没有武功,不是江湖中人,不懂这些事情也理所当然,不过对方靠着休息也不愿意解下的背后一根用布条裹着的长棍,又有些奇怪了。
惠老大这个名字听上去便像是个匪号,但确实是惠景博的名字,小时候他的父亲便经常以老大来称呼他,所以他才用来作为自己的化名,引起对方的山贼水匪之类的猜疑,倒是他没想到的。
惠景博觉得有些意思的笑了笑道:“在下的父亲一直就这么叫我的,与其他的无关,兄台多心了。”
或许对方一个不懂武功的少年人,大半夜的遇到一个人,也怕是歹人吧。
王中跟着便道:“那你肯定有一个弟弟,一般只有家里有两个孩子时,大的那个才被叫做老大。”
王中说的是很正常的习俗,很多地方确实有这种父亲对儿子的称呼法。
惠景博闻言却好似想起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有些缥缈。王中说的没错,确实是大儿子才会被父亲叫做老大,但他却没有弟弟。准确来说,爹曾经似乎想要给他添一个弟弟,但是最后还是没有。
因为娘亲没了!
这都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让他有些哀伤。
惠景博没有答话,王中见对方的表情忽然变得难受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抱歉,是我唐突了!”
少年人的歉意换来对方的凄然一笑,一笑过后,惠景博将心头这股哀思沉下,也不知道怎么的,只是因为一两句话语,便想起了这些久远的记忆。
“无妨,是在下自己触景生情了而已。”惠景博叹息一声,又继续道:“在下曾经倒是挺羡慕别人都有兄弟的,可惜呀,最后没能如愿。”
惠景博做轻松状的苦笑着长叹了一声,转而将话题引向了王中,问道:“王兄弟呢?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王中望着火焰出神的摇了摇头,别说兄弟姐妹了,他连父母的面都见的很少,只能通过照片与视频见到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或许这样也有一个好处,能够记住父母亲最美好年华的模样,而不用看着他们苍苍老去。
不过要说亲如兄弟,崔子辰或许应该算一个吧。奉恩学院中,他们是关系最好的,一起上学,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也差不多了。
所以王中叹声道:“有一个吧,但现在走失了。”
这回轮到惠景博致歉了:“抱歉。”
王中抿了抿嘴唇道:“没事,我早晚会找到他的。”
惠景博顿时若有所悟,难怪刚才靠近之前,觉得这人好像十分忧伤的样子,原来是在思念亲人:“原来王兄弟是在寻亲,不知王兄弟这是要往哪里去呢?若是有缘,说不定我也能帮助一二。”
或许是说到崔子辰,王中的戒心缓和了许多,他嘴角一扬,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摇着头道:“呵,谢了。你帮不上忙的,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惠景博顿时言语一滞,不知如何安慰。他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就好像他要寻找父亲一样,根本不知道他在何方,也就无从找起,甚至,说不定早已经不在人世了。所谓寻找,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而已。
长叹一声,两人不再言语,沉默之中相对而坐,火焰舔舐着黑夜,越来越低。
一夜无话,王中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倒不是说他的睡眠质量好了,而是惠景博在一旁,他不好表现得太过不寻常,所以睡的很早。昨夜的睡眠时间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了,王中估计最起码睡了有八个小时。在进入游戏之后的长久以来,这是他睡的最长的一个夜晚。
醒来时分,天色才刚刚微微亮起,地上草木之间,打着白色的霜花,如丝如絮。冬天真的要来了。
土地庙前的篝火已经燃烧熄灭,余烬之中,还有一丝袅袅的淡淡烟雾在升起。王中回身看了看身后的大树,这树不知是什么品种,倒是燃劲够大。
“醒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简短的打招呼声,王中这才发现惠景博不知什么时候早就醒来了,正在收拾马匹。
“嗯!早!”王中平静的打着平常的招呼。
惠景博手上动作停了一下,才又继续拾掇。
又是如此迥异常人的与人打招呼,这个少年给他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了,不知道这人到底来自何处。
他虽然没什么武功,但背上背着的明显是一把武器。而且昨夜他添柴火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他总是只露出的半张脸颊靠近腮帮的部分有一道狰狞伤疤,显然是利器造成的旧伤。
来历成迷之外,过往也多了江湖气息。
不过有着一火之谊,对方也确实没表现出来其他异常,所以惠景博多想什么。
平静的早上,两个少年人在土地庙前各自吃完干粮,一起上路。
惠景博的骑术很好,但马匹却不怎么样,看得出来是一匹老马,而王中的马则来自三山帮的缴获,看上去要雄骏的多,好似平常养护的很好。
不过王中却不懂得如何照顾马匹,前段时间都是富平客栈的伙计帮忙养着,这都是他们的功劳。
再次上路之后,王中依旧是晃晃悠悠的让马儿自己小步慢跑,并不曾鞭策行进。出乎意料的是,惠景博竟然也不急不慢,跟他一起前进。
“王兄弟,你这是要去哪里呢?看你这样子,好似不赶时间一样。”
一场篝火,一夜相处,惠景博对这个有着类似遭遇的少年人略有好感,加上他也不赶时间,所以忽然开口问道。
王中顺口答道:“去成阳府,然后找路子去京城,你呢?”
他其实挺好奇这个惠老大到底要做什么的,对方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还是官府中人,如果要做什么事的话,肯定是大事。
虽然他不可能参和这样的大事,但如果能了解一些,日后说不得也有些用处。
不过他也料到对方肯定是不可能说实话的,但即便是假话,这等层次的人编出来的东西,也不是他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的小人物所能编撰的。
若是将来要散布什么消息,能够提供取材也是好的。
惠景博一听他也是要去京城,眼皮一跳,心里面忽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不过他又可以确定王中没有任何内功修为,充其量因为走过的地方多,有个三招两式的庄稼把式而已。
所以惠景博大笑着回答道:“这么巧?在下也要去成阳府办点事,同行如何?”
惠景博提出这个要求也是有过考虑的,护送匣子前往京城,成阳府是必经之路,与王冲一起上路,也可以让他不那么显眼。
更主要的是,初出都灵便遇到一个也要去京城的人,这是巧合吗?
第六十二章 桥毁,遇袭
伊山镇,平凡的山中小镇,曾经不过是一个小山村,但是因为一座铁索吊桥,飞跃了怒龙河,连通了悬崖两岸,大大缩短了前往成阳府的路程,所以一度繁荣。
可今天一大早起来,镇里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准确的说应该是桥上发生了变故。一夜之间,桥没了。
奔涌的怒龙河上,只剩下了几根粗大的铁索链条,在空中晃晃悠悠,而铺设在上面的木板,却已经不翼而飞。
桥头上,无数人在围观,本镇巡检与乡老们正一筹莫展的看着空荡荡的桥面,有些痛心疾首的同时,还有些心生恐惧。
桥面上铺设的可不是像普通家具那样的薄木板,而是厚达三寸厚重实木,一块接一块,以铁链环绕,长约三十丈的桥面,有数百块这样的木头,就是搬,一晚上也搬不完啊,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么多东西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神鬼之说悄然流传开来,当年这桥修建之时便有个传说,说是有一大佛寺的僧人云游至此,恰好怒龙河中蛟龙肆虐作乱,僧人愤而下河擒龙,蛟龙虽狂,但仍然不及大师法力高深,最后被擒。
为了惩罚蛟龙作恶,僧人以蛟龙筋骨为链,以蛟龙鳞片为板,于两岸架设索桥一道,方便乡人来往进出,便是此桥。
来来往往的人甚多,没一会便传的沸沸扬扬,人群之后,有两个面白无须的少年人,眉目清秀,似是主仆。
“小……公子,桥塌了,我们过不去了。现在怎么办?”
其中一个少年人低声开口,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称呼出了错,硬生生的转口了回去,却不是别人,正是小梅。
而她口中的公子,自然不是别人,而是她家的大小姐陈双玉。只不过两人现在都是女扮男装,正化身赶考的读书主仆,准备前往京城。哪知道走到伊山镇,却遇到了这样的怪事。
陈双玉手搭凉棚,站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正举目眺望远处的孤零零的铁索桥,眉头紧皱。
这条路她也走过多次,这怒龙河桥是什么样她是有印象的,听周围的人说昨天都还好好的,一夜之间桥面就不翼而飞了,真是咄咄怪事。
陈双玉下意识的就觉得这应该是人为的,虽然世有妖族,但此处乃是王朝腹地,如果有妖族存在的话,早就被官府与周边势力清缴了,侥幸留存的,都会夹起尾巴躲藏起来,顶多在些深山老林里面装神弄鬼,哪里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但她看了半天,除了桥面的铁索上,偶尔还残留着一些木屑之外,也实在看不出来对方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将这么多桥板全数弄走的。
“算了,咱们转道东去吧,走蒙冲县算了,不去参和这里的事情。”陈双玉叹息一声,从石头上跃下:“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强人,也真是缺德,居然干毁桥这种事。”
小梅顿时疑惑道:“啊?不是说是那什么蛟龙赎罪的年限到了,所以自己又回了河里去了吗?”
刚才她在下面听几个阿婆说的,一板一眼,几乎就跟真的一样。
陈双玉白了她一眼,然后左右环顾了两下,才低声对她道:“这些神话叨叨的你也信?这种事情一看就是人为的,这种缺德事,鬼都干不出来。”
桥被毁了,想要重新搭建可不是那么简单,光重新采集相关的木材制成材不说,还得选胆大心细而且要有足够力气的人在桥上将桥板重新铺好,然后再绑上铁链,这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做成的事情。
伊山镇虽然靠着这桥有了些繁荣,但到底是小地方,能不能出得起这个人力物力还是两说,光是这段时间对镇子的影响,估计就得让很多人揭不开锅,毕竟这镇子周围全是山,就靠这座桥吃饭的。
所以她才说干这事的人真是缺德,不仅害得过往行人没了路走,还害得周围这些山民少了生计,简直可恶。
小梅顿时张大了嘴巴:“啊?可我听那些阿婆说,昨天晚上静悄悄的,除了和往常一样有风声之外,没有什么动静啊。”
“有些人的能力,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陈双玉摇了摇头,不再解释。她们昨天晚上不在伊山镇,所以无法做出什么判断。“这事应该会有官府来处理的,眼下咱们的任务便是为贺公子将东西送到京城去,走吧。”
“哦!”小梅点了点头,赶紧跟上自家小姐的步伐。
说起这次的这趟独特的镖,小梅十分佩服小姐的大胆,为了帮助贺公子做点事情,她竟然趁着总镖头不在,自告奋勇的就接了这个任务,并且当天下午就出城了。
总镖头其实三天后就会押镖回来,小姐这是豁出去了呀。
不过押镖赶路可不是好差事,即便只是简单的赶路,其实也并不像游山玩水那样好玩,所以小梅其实并不是很想跟着一起去的,但一想到万里行程就小姐一个人,也确实太孤单了,所以她就勉为其难的在小姐诉说的京城繁华景象的诱惑下跟着上路了。
离开桥头,两人下了高坡,来到了栓着马匹的地方,各自翻身上马。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只有换一条路走了。
去往成阳府有很多路,但最常走的便是伊山镇这条陆路,以及蒙冲县的那条水路。
陆路近,跨过怒龙河,然后横穿界阳府北部,直接就可以进入成阳府的范围,但这条路一路上都是些山间小路,走不得大宗货物,所以只适合一些小型的商旅。
蒙冲县这里就不同了,地处怒龙河下游,从这里上船到三郎口,转道郎江,顺江而下,而直达成阳府,虽然要绕一个大弯子,但是水路运力足,一般的大型商旅客货都是走的这条路。
原本陈双玉的打算是尽快赶到京城,所以选择了快马加鞭,走伊山镇这边过去,但现在遇到突发事件,只得改换走道蒙冲县了。
两人从伊山镇出来,直接拐上了东面的官道,马蹄飞奔,道路在山崖下方延伸,左侧大山背后,其实就是怒龙河,只不过山势崎岖,猿猴难渡,根本无法通行。
出身镖局的两人,虽然武艺不高,但骑马驾车这些事情,从小就是经历过的,陈双玉虽然是镖局的大小姐,但也不是那种整日被逼着做女红的柔弱女子。
练得武艺,使得刀剑,端的是好一个江湖儿女,加上容颜出色,也就是陇川府这地方太小,陈继阳也不让她单独出门行走江湖,闯不出名声,若是在中原地界,估计少说也能得一个仙子名号。
小梅虽然功夫差点,但她是下人出身,吃得了苦,所以一路上也能坚持下来。
这条路上地处偏僻,加上行走的人少,所以显得十分荒芜,很多地段的道路都已经崩坏,隆出裂纹,有的地方还长满了杂草,两人虽然一心赶路,但其实跑的也不算快。
“小姐,这还是官道吗?怎么烂成这个样子?”没了外人,小梅径直朝着旁边的陈双玉抱怨道,前方又出现一处塌方,虽然垮塌的不甚严重,但是路基已经毁坏,奔不得马,只能缓步经过。
陈双玉一扯缰绳,当前而过,同时头也不回的回应道:“朝政败坏,读书人中了进士都做不得官,这官道坏了,哪里还会有人来修。小心些,这里全塌了。”
废墟之中,马蹄一脚差点踩空,扑腾了一下才越过了这段毁坏的路段。
小梅赶紧小心翼翼的操控着马匹从边上绕过,才过了这块地方,不过她正要打马前进的时候,发现陈双玉反而停了下来,返身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小姐,你发现什么了?”
见陈双玉正看着刚才走过的地方,一脸疑惑,小梅于是出言问道。
陈双玉眉头微微皱起:“这地方好像有人来过。”
荒山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杳无人烟,陈双玉这一声说出来,配合山风一吹,让小梅有些毛骨悚然。
“啊!小,小姐,不会是有山贼吧。”小梅有点害怕,话音都发颤了。
陈双玉又在刚才那块塌方地方仔细看了下,确实有新塌陷的痕迹,然后才返身上马道:“瞎想什么呢。这地方前后都没个照应,山贼恐怕都活不下去。是有人在我们前头过去了,刚才那有马蹄印。”
小梅这才松了口气,道:“不是山贼就好,有人过去了,多半也是和我们一样换路的吧。”
陈双玉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但愿吧。”
伊山镇东面的这条路已经很久没多少人走过了,而且从这里转道蒙冲县也不近,能在她们之前就转道这条路的,有可能是正常的商旅,也有可能……陈双玉忽然想到了那座被毁坏的索桥。
走镖的人总要比一般人想的多一些,就是生怕押镖的路上出了乱子。
小梅只是个小丫鬟,反正没什么做主的时候,用不着她来想些什么,但她不同,她虽然行走江湖的经验不多,但是平时看父亲言行,总有些影响与启发的,在路上遇到些不寻常的事情,总会多做一些考虑,虽然是尽量不招惹是非,但若是不想清楚一些,有时候是非就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大半天后,两人经过一处狭窄谷口,前方是一座废弃的关楼,久远以前,这里应该是一处战争要地所在,但现在已经废弃了。
关楼破败没什么稀奇的,这样的防御工事自从天启王朝一统,天下太平之后,总会有很大一部分逐渐消失在时间长河之中,往日走镖之时她也遇到过,但这次的关楼之外,却多了一点东西。
“小,小姐,尸,尸体!”小梅手上紧紧扯着缰绳,尽量靠得离陈双玉近一点,马儿似乎都被她勒的有些不舒服了,不停的来回仰着头颅。
“嗯。我看见了!小心点!”陈双玉沉声说道,接着带头朝关楼走去。
关楼没人,破败的关楼也起不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用,双马直接就从废墟边上踏了过去,那具尸体就扔在废墟旁边的草丛中,血迹似乎还未干枯。
靠近之后,陈双玉眼神陡然一凝:麒麟服!六扇门的人!
小梅似乎也发现了死者身上衣服的不同,瞪大了双眼,看向陈双玉,说不出话来。
六扇门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被人杀了?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杀六扇门的人?
六扇门的威名,陈双玉从小就听说过,对于跑江湖的人来说,六扇门可谓是天生的煞神,招惹到什么样的仇家都可以,但是千万不能招惹到六扇门的人。
特别是对于镖局来说,官府中人甚至是最不能招惹的,陈双玉从小就挺父亲说烂了这个问题。
陈双玉尽量让自己冷静,现在看来,之前遇到的桥面被毁坏之事,好像也更加不简单了。
从伊山镇往东,前面要穿过两个县城的地界,然后才会进入蒙冲县,现在她们才走了三分之一,就遇到了六扇门的命案,这荒山野岭的,好像有点说不清理不明了。
“赶紧走,前面到了五柱山,我们就不继续顺着这条路走了,转道去泸宾县,从那边过去蒙冲。”
陈双玉隐隐将银牙一咬,对着小梅吩咐了一句,然后加紧打马而出,至于那具尸体,不看不闻不问,对现在的她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处置方式。
五柱山,山峰起伏,有五道山岗,形如笋干,远看就像是五根矮粗矮粗的柱子一般,所以被当地人称作五柱山。
此地附近原还有山民村庄,但因土地贫瘠,入不敷出,山民也大多搬迁远离了此处,所以这一带现在是荒无人烟之所。
五柱山脚下,有一道三岔路口,往东将是继续顺着年久失修的官道,沿着怒龙河前进,最终直到山势消亡之处,直入平原地带。
往南则是进入泸宾县,以往泸宾县还有不少商旅走这条路前往伊山镇,但后来蒙冲县浮桥搭好之后,这边这条路也渐渐荒废了。
荒凉的山岔路口,山风萧瑟,带着一股浓浓的寒意,吹得人不自觉的就想竖起衣领,但此刻留存在此地的人们,却无暇顾及这一感受,反而是翻涌的热血,让人面红耳赤,气喘如牛。
鲜血之外,残留的半截石碑还有半个“柱”字与一个山字,石碑的断口整齐但不平滑,显然是被人生生震断的,后方不远处一具身体还在抽搐,胸腹之下似乎有一角石碑显露,看来整座石碑便是被这人生生撞断的,而且他恐怕也活不了了。
而他的同伴,将近二十来人,则将七八个身穿麒麟服,手持兵器的人影围在中间。
陈双玉带着小梅一路狂奔至此,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第六十三章 跑了
伊山镇外的官道上,又有数匹健马飞奔而来,远远便看到镇子里人头涌动,还有不少人似乎在回转,这几人在镇口便被堵住了,根本过不去,几人只得暂且退往路边。
“老七,你去看看怎么回事?”领头的骑士是一名留有短须的中年人,皱着眉头吩咐旁边的一个年轻人道。
那年轻人“嗯”了一声,索性下马一脸严肃的往镇子里头行去,沿途人群虽众,但他每到之处,似乎所有的人都会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便像是通行无阻一般直接进到了镇子里头,直奔前面的桥头而去。
若有高人在此,定会认出这是江湖上少见的片叶不沾身之轻功,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给他让路,而是他所过之处都恰好有一处地方能够容纳他这个人。
目送着“老七”进入伊山镇,看着镇子里的乱象,听着来往过路的人群偶尔传来的絮絮叨叨,领头的中年人沉稳面色之上也有些阴晴不定起来。旁边随同的另外一个脸型有些尖的中年男子忽然凑近了,低声担心道:“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领头的中年人沉吟了半晌才道:“三路人马,咱们选的是最为正常的一路,虽然机会小一些,但也应该最为安全才是。”
这时旁边有个不苟言笑的女子也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大哥,难道是六扇门放出来的**阵?”
“不像!”领头的中年人摇了摇头道,“陇川府六扇门的好手并不多,舍得下本钱,一下子派了三队人马出来,其中肯定有一队是真的。”
说到这里,这人忽然又想起了前几天在东轩楼见到的那个年轻的六扇门捕头,于是转头朝着旁边的好友道:“镜台兄还记得那天在东轩楼的那个小捕头吗?”
那尖脸中年人顿时眼睛一眯:“自然记得,小小年纪功夫便如此超凡,连烈焰拳王的徒弟在他手里都讨不了好,如果换了是我,只怕也是不敌。六扇门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一旁肃穆的女子这两天早已听到两位哥哥多次说起过这人,顿时眉头一皱:“两位哥哥说的那人又与这事有何关系?”
领头的中年人沉吟了片刻才回答道:“我有股预感,如果此事为真,六扇门不会放着如此高手不用,也就是说,如果发现了这个人,那么多半东西就在他手上,反之,如果三路都没有此人,那此事多半就是陇川府六扇门做戏给太守府看了。”
陇川府的六扇门与太守府不对付,不论是官场还是民间都有所耳闻,官官相斗之血腥残酷,甚至比江湖厮杀还要凶险与不要面皮,这等事情只能算是小场面了。
那女子顿时咬牙切齿:“这帮狗官,没一个是好东西!”
一旁的尖脸中年人却没接这个茬,转而道:“其他两路,只怕没那么好说话。”
领头的中年人冷笑了一声:“都是抢食的,东西如果没露,互通有无是个明眼人都知道的选择。嘿,若是有人敝帚,事情岂不就明了了?”
旁边两人顿时皆回过味来:“大哥(光耀兄)慧眼!”
这时那之前离开的年轻人又重新落入了众人的眼帘,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几人所在之处。
“大哥,桥没了!这事有古怪!”年轻人一到近前立刻焦急汇报道。
领头的中年人闻言一愕:“桥没了?”
那年轻小伙赶紧回道:“对,就剩铁索了,桥板全被人给拆了,这里的乡民所说,就是昨晚的事情。”
中年人闻言顿时又惊又怒,暗沉的声音使得眉头都无法舒展了:“好啊,想不到还有人更狠,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然后守株待兔,抢在前面劫道。不过这是哪里来的蠢货,难不成他们认为几根铁索六扇门的高手就过不去了?”
中年人骂了半晌,恨恨的一掌拍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顿时仅剩的枯叶也维持不住,簌簌而落。
尖脸的中年人顿时也眉头紧锁,喃喃道:“这样说来,咱们果真追了一路假的?”
六扇门派出三路人马,各走不同路线,江湖上觊觎这次东西的人多了去了,他们好不容易赶在最前面,抢到这一路,其他人也各有默契的分开追寻,但没想到三选一,终究还是运气不够好,选了个假的。
“可知道今早是否有人过河?六扇门的人可在这里出现过?”领头的中年人似乎仍不死心的问道。
年轻人回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道:“昨天夜里有六扇门的人在这里投宿过,不过今天一大早就走了,至于桥上有没有人过河就不知道了,周围都没人看见,早上起来,桥板就不翼而飞了。”
中年人立刻推算道:“桥面被封,这群人要么踏铁索而渡,要么就是转道下游的蒙冲县,我记得沿着怒龙河是有一条官道的。”
年轻人立刻伸手往右边一指,道:“就是这条,我也问过了,这条路已经很久没有修缮了,而且一路上都是依山而行,连个村寨都没有,很多人宁愿回返也不愿从这条路过去往蒙冲县。”
中年人当即把马头一拨,下令道:“追!”
数匹骏马顿时争先恐后的望着早已被杂草淹没大半的道路狂奔而去。
“大哥!既然是假的,咱们还追上去干嘛?”前行途中,其他几人都郁闷不言,唯有那女子忍不住好奇问道。其他几人虽然不问,但显然也想知道答案,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领头的中年人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头也不回的解释道:“只有六扇门的人才了解六扇门的人,就算是假的,也要抓住活口,问一个明白,不然若是落到其他两路手里,咱们可就连汤都喝不着了。”
一言既出,蹄声再次加快,众人赶紧打马赶上,没过多久,众人也来到了之前陈双玉所经过的破败关楼所在,路边杂草之中,一身麒麟服宛如死鱼一般被随意抛弃在草丛之中。
“这帮杀才!”
中年人只是略微看了一眼,便大骂着再次翻身上马,加速狂奔。
……
五柱山下石碑残,六扇门人浴血战。
虽然之前在关楼附近遭了埋伏暗算,折了一个弟兄,但是剩下的几人也都不是弱手,此刻在这开阔地带,这些草莽江湖使不了那些阴毒手段,单凭正面应战,七八个人对阵二十来人的匪徒,竟然不落下风。
只一个照面,对面一个似乎是三当家的好手因为轻敌冒进,便被此行的捕头大人一掌毙命,甚至连五柱山的石碑都撞断了。
这一招顿时镇住了这帮乌合之众一般的匪徒,二十来人将他们围在了面,愣是有十几个呼吸只敢逡巡,不敢上前搏杀。
这时旁边道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转瞬之间,两匹健马驮着两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从人高的草丛中窜了出来,看穿着打扮,似乎是两个读书人。
“几位好汉,在下眉州府赶考士子谈文钥,还请诸位壮士行个方便!”
两匹骏马蹄声未住,丝毫未曾停歇,急急狂奔,竟是要直接从侧面越过众人,离开此处。马上骑士也适时开口,道出自己身份,似乎不想招惹江湖是非。
骏马似乎也对前方的血烈气势感到不舒服,并未直接走大路,直接冲进了旁边的浅水洼之中,马踏白花,径直就要拐上旁边前往泸宾县的道路。
“谈公子,在下陇川府六扇门捕头魏无私,若有闲暇,在泸宾县衙道一声,青鱼庄贼人在五柱山埋伏,截杀朝廷信使!”
然而马蹄还未跃上干涸的大路,一道吼声忽然从人群中传出,吓得马背上的小梅差点跌落下去。
陈双玉也顿时愁容满面,满以为趁着马匹急速冲过这片纷争之地,在对方还来不及反应之前迅速脱离是非,没想到是非却主动非到了头上来。
果不其然,围杀的人群之中立刻便传来了一道命令:“鱼娘子,拦住他们!”
一个身穿粗衣短褐的身影立刻就朝着两人冲了过来,虽然打扮看上去像是个落魄寒酸的苦力,但看身形,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子。
鱼娘子脚步一点,立刻一跃数丈而过,竟然斜着赶在了奔马的前头,落在了陈双玉与小梅二人即将跨上大路的正前方。
鱼娘子大约三十来岁,风尘满面,笑着看向两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两位公子,还是下来做客吧。”
挥手之间,背后便是一道灵蛇一般的影子朝着当头的陈双玉抽了过来,原来是一根手指粗细的软鞭。
“给我让开!”
大惊之下,陈双玉厉喝一声,马速不停反提,左手提着缰绳,径直就朝着鱼娘子撞了过去,而右手已经在腰间一模。
“唰”的一声,一道莹亮光华闪过,陈双玉已经从腰间抽出一把细长软剑,劲力一抖,宝剑陡然绷得笔直,一下子就迎在了抽过来的鞭子上。
鞭剑相交,并未发出剧烈的碰撞,反而鞭子瞬间便如同毒蛇一般,顺着剑身就缠了上来,鞭梢如同乌蛇之吻,直接咬向陈双玉持剑的玉手。
但此刻两人交手的重点却不在此,那鱼娘子本来以为这两个读书公子不过弱质之流,是手到擒来的货色,即便有些防身手段,也不足为提。
陈双玉拔出宝剑也并没有引起她的怀疑,眉州谈家也是有名的书香世家,高门大派,有些宝器防身很正常。
但偏偏陈双玉情急之下的喝骂让她让开,尖利的声音让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寻常,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谈公子,而是一个女人。
错愕之下,鱼娘子楞了一个瞬间,顿时手上力道一泄,软鞭没有缠住宝剑被之挣脱不说,反而是那匹高头大马已经冲到了近前。
即便这马还不习惯撞到东西,做不到如战马一般视前方之人如无物,但是在陈双玉的控制下也丝毫不减那狂猛的势头,若是被这马撞到,只怕少说也得躺个三五个月了。
“原来是个雌儿!给我下来!”
危急关头,既是为了保命,也是为了完成任务,鱼娘子以千钧一发之势避过了马匹的撞击,近乎倾倒的身子长鞭一甩,就朝着陈双玉的腰部缠去,她要趁机将这个女扮男装的雌儿拉下马来。
谈公子谈文钥,世上确有其人,这人乃是贺文长公子的诗文好友,两人常有书信往来,陈双玉也是偶然听贺文长说起过,才记在了心里,对于贺文长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一些人际关系和家庭情况,她都记得很清楚。
这次和小梅两人乔装打扮,她因为扮做的是一个读书人,所以情急之下就拿了这个名字来做冒充了。而且眉州谈家,也是官宦世家,祖上世代为官,在整个关南道都有名声,一般的歹人若是想要动手,多少也要顾忌。
不过可惜,情急之下的她却发出了本音,一下就漏了马脚,让对方看穿了。
马匹狂冲,即将冲到鱼娘子之时,陈双玉却忽然猛地将缰绳一提,顿时骏马腾空,唏律律的嘶鸣中人立而起,前蹄猛地太高,将陈双玉整个人朝后甩下。
长鞭正好在此时刷了过来,陈双玉不敢纠缠,因为旁边已经有另外一个人闻听动静在朝这边赶来。
双脚猛地一蹬,陈双玉整个人忽然倒飞了出去,以毫厘之差躲过了差点就刷到身上的鞭子。
“啪!”
一声爆响,这一鞭子最后甩在了马鞍上,以硬木皮甲制成的马鞍顿时四分五裂,劲力透传,鞭子直接抽得马背上皮开肉绽。
而陈双玉早已趁着一跃的机会,跳上了紧跟在侧后方的小梅马匹上,小梅顺势缰绳一抖,马匹踏出潜水洼,蹬上干土路。
“驾!”
小梅二话不说,早已腾起的鞭子在这一刻猛地甩在马臀上,吃痛的马匹顿时浑身肌肉一抖,马蹄噔噔噔的狂奔而起,将鱼娘子甩过来的又一鞭子拉开了距离,陈双玉早已回身做好格挡之势的宝剑也落了空。
长鞭落地,顿时砸得土石飞溅,生生在硬结的地面上砸出一条长坑。
鱼娘子收鞭起身还欲再追,但马匹已经提起速来,显然追之不及了,顿时恨恨的返身一鞭子刷在匍匐在地扑腾的马匹头上,一道殷红陡然从马头上窜出,硕大的马匹忽然四蹄一蹬,砸起一片尘土。
“气死我了,让这两个雌儿跑了!”鱼娘子头也不回的对着赶来相助的人怒道。
第六十四章 这不公平
五柱山脚下,三岔道口。
两个女扮男装的读书人夺路而逃,不知是何来历,这一结果让围杀六扇门信使的青鱼庄一行人愈发焦急起来。
伊山镇桥梁被毁,他们料定六扇门的人绝对会自信的走最近的路线改道,所以计定在半路截杀,本来那处废弃的关楼是最好的埋伏所在,但可惜,由于轻视了这帮朝廷鹰犬的能力,最终只杀到一人,反而让他们夺路而逃了。
好在关楼之后的官道两旁一边是浅水沼泽,一边是悬崖峭壁,这些人只能顺着大路逃跑。而常年在深山大泽之中行走的他们,自然要比这些养尊处优的朝廷狗腿的脚程要快的多,所以追到五柱山脚下,总算将这群人彻底围死了。
但久攻不下不说,现在又有其他人夺路而出,说明伊山镇那边还是有不少人选择走这条路的,要是再拖下去,过路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会引起什么麻烦。
而且这死狗子,身为六扇门之人,居然毫不要脸的向路人求救,还奸诈的将他们的身份泄露了出去,简直就是在堵死他们的生路。
青鱼庄领头之人乃是庄主段海龙,这一次他带领庄内好手尽出,若是不能拿到东西,不仅宝藏梦想破灭,而且以后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官府肯定会来出兵围剿的。
段海龙面容硬朗,饱经风霜,三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倒像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此刻正握着手中鱼叉,指着被围在中间的魏无私道:“姓魏的,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你们押运的宝藏线索,我还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如若不然,不仅你们今天死无葬身之地,你们在陇川府的家人,我青鱼庄也一定一一拜访。”
段海龙阴沉沉的话语,引来了彼此守望相助的几个六扇门人的震撼,为职责丧命,他们不怕,死于任上,朝廷抚恤优厚,后人还有六扇门培养,同僚相助,前途远大,又有何俱哉?
但这帮阴狠匪徒,现在居然拿家中的老弱妇孺做威胁,顿时击中了他们的软肋。
青鱼庄的匪徒,在这关南道地界,也算是狠辣出名了的,平时打鱼,闲时为盗,过往船只不知被他们截杀了多少,不过是没有惹到厉害人物,加上又地处偏僻,地势易守难攻,所以才没被官府剿灭。
这样的匪徒既然说要威胁家人,那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做到,亡命之徒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被围在中间的魏无私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一手握刀,一手还捂着胸膛上的伤口,缕缕殷红在指缝之间侵染。
魏无私看着段海龙冷笑了一声,嘲弄道:“怎么,段当家的怕了?哼,敢动六扇门的手,你就得有满门被灭的觉悟。你与其在这里拿我等在陇川府城中的家小威胁于我,还不如赶紧回去收拾细软跑路,不然,我保你青鱼庄上上下下三百余口,全部都会成为麒麟脚下亡魂。”
已经受伤的魏无私丝毫不怯,完全看不出像是被人家拿家人威胁的样子,狠厉的言语之中,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看着这群人就像在看一群死人一般,那眼神,让段海龙等人极不舒服。
即便近些年六扇门的影响力也大不如前,但六扇门的威名传播,只要是个江湖人都听过它的历史名声,敢惹六扇门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积威甚深,说的就是他们这种情况。
此时青鱼庄这边只损失了一个战力,而且人数众多,对方八个人人人带伤,已经是没有任何赢面。
段海龙不想把事情做绝,但没想到对方骨头如此之硬,登时阴沉沉的大怒道:“小子,只要老子今天把你们杀光,谁又知道是我青鱼庄做的?你指望刚才那个假凤凰给你报官,岂不知人家也被你坑了一道,说不定恨你都来不及,你还这么信心满满么?”
不知道为什么,段海龙看着对方即便是穷途末路但依然是自信无比的表情,就十分不爽。就因为他们披了一层狗皮(江湖上都把六扇门的麒麟蔑称为狗)?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可以仗势欺人,耀武扬威,只因穿上一身衣服就衣食无忧人见人怕,而青鱼庄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上至老人下至顽童,就要无论寒暑的下河,从河里的鱼获上才能获得生机,病无钱医,食不果腹,甚至还要应付隔山差五以各种名义摊派的鱼盐税?
这不公平!
魏无私继续冷笑着,即便是抽痛了肩头的伤口也不曾停下。
“段海龙,不用拐弯抹角的扣扣索索了,继续说这些无意义的话有什么意义?你觉得我会信你?你我都是明白人,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只会让我越加瞧不起你,六扇门的人没一个是孬种,想要东西,就得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嘿,牺牲我们弟兄几个,让朝廷彻底铲除你们这群恶毒水匪,换三百多人陪葬,我们不亏!”
段海龙目眦欲裂,双手在鱼叉之上几乎握出勒痕,而此时一道长鞭已经怒极直接刷向了魏无私的脸面。
“狗东西,你找死!!”刚刚郁闷赶回的鱼娘子愤而出手。
鱼叉陡然一起,段海龙阴狠的喝道:“既然你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们这帮狗东西,剁碎了他们喂鱼。”
当威胁对方家小的人,家小反被对方威胁,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五柱山脚下顿时爆发了最惨烈的杀戮与反抗,腥风血雨,瞬间染透了剩下的半边残碑,早已被泥土沙尘覆盖的残碑上,鲜血与尘土交融,渐渐晕成一团浆糊,遮蔽了最后的纹路。
……
大道上,一匹驮着两个人的骏马正在策命狂奔,好在这两个人体型都比较轻盈,所以骏马还没有被压得提不起速度来,加上这条路要比之前的那条路要好走的多,而且越走越宽阔,杂草越少,所以马匹奔跑的速度极快。
马背上,小梅握着缰绳的手指都已经发白,心头有一股沉闷的感觉,让她几乎就要呕吐出来,但危机意识让她丝毫不曾松懈,御使马匹的精神反而格外专注。
直到陈双玉在她大喊了几声,“可以慢些了!”“小梅,慢点!”“小梅!!”,小梅才猛地从那种状态之中脱离出来。
“哇!”
吓了一跳的她立刻尖叫起来,缰绳不由自主的一提,马匹顿时前蹄一拐,一马两人顿时都飞了出去。
好在半空之中的陈双玉一个激灵,尽力稳住了身形,然后拉着小梅的腰带将她安全带落在地,而骏马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撞在了道旁的一个小土包上,然后唏律律的滑出去老远才重新站起身来。
“呕……!”
小梅一站起来,顿时心头那股烦闷翻涌而出,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陈双玉无奈只得安抚着拍打她的后背,足足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小梅才涕泪满面的站了起来。
之前被王中吓吐了,是因为她第一次看到那样精细的恐怖而又恶心画面,让她生理上抑制不住。
这一次虽然只是看到两个死人,但是其中危险几乎让她将心吊到了嗓子眼里,让她心理上极度紧张,差点都说不出话来,这种憋闷的感觉,再次让她忍不住大吐特吐,才算好受一些。
吐完之后,小梅忍不住回头就抱住陈双玉,哭道:“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总镖头和九叔他们不在身边,太可怕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办啊?”
以往即便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身边总有九叔或者其他镖师前去处理,加上金河镖局的名头,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事情。
但这次,她们两个弱女子才出门就遇到这种江湖大盗,而且她们差点就被人家抓住,着实把她吓惨了,要知道对方可是恶名昭著的青鱼庄水匪,听说是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的存在。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济事,一点点小危险就把你吓成这样!”
陈双玉连忙抚着她的背安慰她,不过她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从关楼之后,她便看到了不少打斗与血洒的痕迹,而且路上还散着马匹,说明前面定有着非同寻常的仇杀,毕竟其中一方是六扇门。
原本那时候她带着小梅立刻远路返回伊山镇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后方也突来了马蹄阵阵,显然更加危险,所以她只能带着小梅往前冲了。
好在青鱼庄的人虽然恶名远扬,但是没听说有厉害到让人无法抵抗的人物,加上她临时编出来的理由也有一定的迷惑性,那鱼娘子又略微轻敌了一些,所以她们才能惊险的逃出生天。
只是一个过路,便都能遇到生死危机,这江湖,果然不是那么好闯的。
小梅只是被吓坏了,现在脱离了危险之后,宣泄过一阵之后很快便好了,主动的拉着陈双玉赶紧上路,两人连忙收拾好马匹,往泸宾县而去。
不过骏马因为刚才的一阵猛摔,似乎有些伤到了,驮着两个人再也不能急速奔腾,只能小跑着前进。
马背上,小梅回想起刚才的情况,记起了那个六扇门捕头说的话,忽然开口问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前去报官啊!”
陈双玉也在考虑这件事情,有些拿不定主意,犹犹豫豫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六扇门的人明显就是在求救,但即便是咱们报官的话,这些人肯定也是救之不及了。”
小梅也点了点头,道:“那个可恶的家伙,肯定还有祸水东引的意思。”
小梅一想到那个魏无私喊了一句,青鱼庄的人就立刻来截杀她们,顿时有些气闷。虽然她不是说见死不救才是应该,但就是感觉被人拉下水很不舒服。
陈双玉叹了口气,不是很在意道:“那个情况下,求救很正常。而且他既然说出了青鱼庄的来路,青鱼庄的人为了事情不泄露,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好在我们逃了。不过这样一来,那几个六扇门的人只怕就更加没有活下来的余地了,多半都要被杀了泄愤。”
小梅顿时吓得不轻,道:“小姐,青鱼庄的人真的这么厉害吗?连六扇门的人他们也敢截杀?”
陈双玉闻言却是一愣,想了许久之后才扬声叹道:“我也不晓得厉不厉害,算了,咱们还是往衙门走一趟吧,青鱼庄这群恶人,在扬江胡作非为已久,过路船只,只要落单多半都要被他们截杀,而且老弱妇孺全不放过,这样的恶人,一定要将他们抓起来才行。”
小梅却疑惑道:“这样不会给镖局惹上麻烦吗?”
青鱼庄的势力不小,若是私下找金河镖局报复,这些亡命之徒,带来的破坏也不可小觑。
陈双玉想了想道:“咱们不露面就是了,到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往衙门里扔个条子就走。而且青鱼庄的人顶多知道咱们俩是女扮男装,却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应该也找不到找不到镖局头上去的。”
小梅见陈双玉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去想这件事情了。
不过陈双玉自己嘴上虽然说的头头是道,但心底头却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发虚,也不知道是哪里没有考虑到,反正就是觉得不对劲。
或许是初次遇到这样的危险情况,一时应对过激之后的身体有些不适吧。陈双玉在心头暗暗想道。
大道朝天,一路无人,即便是路途稍微比之前那条要好些,但沿途依旧是荒无人烟,偶有几座村庄,都只剩残垣断壁,也不知道是这里的人都逃荒了,还是遭了流匪山贼。不出城还好,一出城,感觉这世间处处荒凉,旷野沉沉,如同鬼蜮。
不过临到日落的时候,总算有些人气起来,路过几个小村子,鸡犬相闻,让两人看到了人烟气息。
道路在两块瓜田的目送下,到达了终点,连接上了真正像样的官道,往左边拐上去,再走个十来里路,就是泸宾县城了。
就在两人一马拐上大路之时,右方的大路上忽然慢慢悠悠的踱来两匹黄马,一老一轻,马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身材有些虚浮,似乎有点胖,但看脸却又瘦的很,一脸沧桑,颜色发黄,年纪虽轻,看着却很老气。
另外一个头戴一顶宽大的斗笠,只能看到一个下巴,背后背着一根用布匹缠绕的棍状物,似乎是武器,很是奇特。
这两人都带着兵器,前者腰中有一口宝剑,剑鞘朴实无华,后者在那棍子之外,马鞍上挂着一柄钢刀,样子普通。
黄昏时分,四人,三马,在交叉的路口相遇。
第六十五章 手令
惠景博因为一出都灵,就遇到了王中这个同样也想去京城的怪人,所以起了一点疑心,加上目前形势未明,所以他便索性跟着王中慢慢悠悠的赶路。
虽然王中交流起来很奇怪,而且有时候还不愿意说话,似乎谁都欠他钱一样,不过几天下来,他对王中也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这人确实没什么功夫,而且没有任何背景,倒有些像个流浪儿一般。
不过他说的寻亲之事倒不像是假的,虽然王中没有像平常的寻亲之人那样,到处询问或是张榜,但每到一处,他都格外用心的关注每一个遇到的人,甚至是路过的普通老农他都不放过,除了找人之外,找不到其他任何的理由来解释这种现状。
王中起初对这个“惠老大”跟着他也比较蛋疼,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在这个世界还是一个被通缉的罪犯,这个人又是典型的官府爪牙,而且武功高到他根本无法抵抗,若真是被他认出来了,王中真是毫无逃生希望。
而且惠老大跟着他,好像真的是因为他有什么地方让这个人起了疑心,王中一度怀疑自己哪里漏了马脚,但几天下来,惠景博不仅没有抓他,反而对他的试探与警惕在降低,王中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或许是有了什么其他的误会。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误会,但既然惠景博对他敌意大减,他也安心下来,反正这段时间他也没想到能做什么大动作,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几天之后,两人即便是速度再慢,但也走到了泸宾县附近,再过去的话,就是界阳府蒙冲县,再往后估计就得坐船了。
泸宾县外的官道上,斗笠下的王中,偶尔抬起的眼神已经能够看到远处那云端之下的城墙,但路旁的瓜田夹着的一条路上忽然窜出来一匹高头大马。
马没什么稀奇的,但马上的两个人却就有些奇怪了。
陈双玉与小梅两人虽然是女扮男装,但经过一番奔逃,衣衫发髻已经松散,而且两人的乔装技术对王中来说,根本就是小儿科,只是将头发梳起换了男性发式,然后再穿一身男人衣服就像男人了?
王中以前在网路上可是见识过百年前的妖术的,加上这两人面庞并没有多少变化,或许不认识的人会觉得这两个公子哥清秀,但王中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她们两人一副狼狈奔逃的模样,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而且两个女子假扮男人出行,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不过王中却没有上前招呼,双方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他身份敏感,还犯不着去主动招惹这麻烦。
惠景博对秋江剑陈继阳的女儿自是认识的,不然那天在东轩楼他也不会一眼就替迟少恭指认了出来,只是他也有些奇怪,为什么金河镖局的大小姐会这样一幅打扮出现在这里。
前方就是泸宾县,这两人拨转马头,肯定也是要去泸宾县的,难不成金河镖局有什么的镖要押往泸宾县?
可看这两人的打扮,绝对不是正常的押镖举动了。
心思盘旋的惠景博下意识的就停下了马匹,转头朝着陈双玉主仆二人来时的方向看过去,这条路虽然比脚下这条大路要简陋些,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以前这条路应该也是境内的一条主要官道,只是走的人少了,加上年久失修,所以荒废了下来。
而这条路的尽头,是怒龙河边的五柱山,五柱山东西较大的城镇,一边是伊山镇,一边是顺河而下的落枫镇、盘山镇、蒙冲县等。
“伊山镇?蒙冲县?”惠景博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副简易的地图,将这几个地方分别放置,猜想着这两人从何而来。
“我从都灵出来的前一天,这陈大小姐还在城里幽会贺大少爷,肯定不是从蒙冲县返回,难不成他们是从伊山镇那边过来的,从伊山镇过河之后,走陆路去成阳府挺顺利的,她们怎么又拐道这里来了?难不成路上还有人堵桥不成?”
自打他接了差事之后,关于那什么崇元宝藏的流言他已经在脑海内推演了许多次,如果真有歹人想要做什么举动的话,几个关键的地点,以及险要的地方都被他在脑海内过了一遍。现在陈双玉两人慌慌张张的样子,顿时让他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萧千户刻意提点我晚间出城,难不成还有其他信使为我打掩护?”惠景博心中陡然一震,想起了六扇门中不常用的手段:“子母信使!”
子母信使在常人看来,不过就是分头送信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惠景博作为六扇门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关窍。
子母交错,错综复杂,眼花缭乱,真正的信物不会在任何一队信使之中一直停留,反而会在子母之中来回流转,也就是说,同一时间,只有一队信使手中的物件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而且这种情况还会在路上根据形势不停变换。
想要将东西截住,除非将所有的信使全部拦截,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物件。
“如果有其他信使,为什么萧千户没有跟我说?难道我是母信使?”惠景博顿时心中一紧。
子母信使有一个独特的地方就是,子会寻母,而母不会寻子,即便是信物交换,也是子信使寻找母信使。
心头思虑连续翻滚,惠景博的眉头却越皱越深。现在这种情况好像有点内部消息没有全部给任务手说明的样子。
在他接到通知自己有差事之后,不是没有想过这趟差事肯定不简单,但没有想到有些威胁甚至来自于六扇门之内。
“父亲啊,当初你到底做了什么啊,儿子现在算是初出茅庐,但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即便是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的再多,但真正付诸实践,这确实是他此生头一遭,他想要完美的完成任务,对得起父亲从小就为他穿在身上的麒麟花纹,但不想在任务之中牵扯太多的私人情感。
王中刻意放缓了马速,让侧面拐上来的陈双玉两人先行一步,双方没有打照面,不过等他再抖缰绳的时候,却发现惠景博对着旁边那条路在发呆。
“难道他知道这两个女的是从哪里来的不成?”
疑惑在王中心头升起,不过他却没有过多纠缠,这一切暂时都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他眼下的目标很明确,不需要节外生枝。
不过他也没有趁机甩开惠景博,反而是拉着马匹在原地等着他回神。这么一点点距离是甩不开的,不出意料的话,接下来的几天,这个惠景博甚至都会与他一直同行,因为两人的目的地是一样的,都是要先到成阳府去,同一条路。
之后王中或许会在成阳府停留一阵,而惠景博他就拿不准了,或许那时候他们才会分道扬镳。
既然有这么一段同路的情谊,王中便想找机会向惠景博请教一些事情,相信对方应该能够解答他的一些疑惑。
王中要问的不是别的事情,正是内功。惠景博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哪里能学到内功,他肯定能给王中指点。
斜阳脉脉乱人眼,寒意戚戚收心口。
惠景博楞了半晌之后被一阵寒流惊醒,慌忙扯动缰绳,回头发现王中还在一旁并没有走远。
惠景博连忙笑着告罪一声,掩饰自身的尴尬:“想到些事情,让王兄弟见笑了!”
王中戴着斗笠,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不过吐出的话语却含着一丝人味:“想什么?想姑娘?”说完一抖缰绳,马蹄率先前去。
惠景博顿时脸色一红,虽然他在很多事情上很有自己的看法,但对待异性情爱之事,确实毫无任何可以说道之处。
不过他很快就从这话中回过味来,“王冲”居然也看出了对方是女扮男装?
提缰赶紧跟上的他,立刻对着王中问道:“原来王兄弟也看出来了,刚才过去的两个少年公子是女子。”
王中头上的斗笠点了点,表示默认。
惠景博顿时有些警惕了,难不成王冲也认识陈双玉不成?疑惑之下,惠景博直接好奇的问道:“哦?王兄弟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中闻言脸色一滞,他总不能说自己也认识陈双玉,不然跟自己编造的身份就有些不符了。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方的乔装太差,随处都可以找到破绽,所以王中故作慢悠悠的回答道:“哪有男人没有喉结的,而且,两个男人衣衫不整,光天化日之下还同乘一骑,世上岂有如此有伤风化之人。”
惠景博有些无语,这王冲兄弟的话语向来都是如此清奇,不过但想想他说的好像又挺有道理的,从喉结确实能判断多数人到底是男是女。
两个人在人背后非议别人的同时,前方百丈之外的陈双玉与小梅二人,也在小声嘀咕刚刚遇到的两个怪异江湖客。
“小姐,那个背棍子的人,你不觉得很熟悉吗?”小梅天性最是活泼,脑洞跳跃也大,所以一看到马上之人的造型,便想起了王中,只是这次王中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个大斗笠戴在头上,让她不敢断定。
陈双玉听她这么一说,偏头又用余光看了一下身后停在路口的两个怪人,一个虚浮的胖子剑客,一个背着麻布缠绕棍子的刀手,乍一看,还真有点像前几天遇到的那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人。
不过此时隔得远了,她也不敢确定。
“是有点像,不过江湖上奇形怪状的人多,也说不准的,先别管了,咱们赶紧进城才是正经。”
陈双玉看了一眼之后,便不再关注,就算真的是那个人,也与她们没什么关系,反而还会让局势变得更复杂,谁知道谁又怀着什么目的。
陈双玉现在不想节外生枝,只想赶紧离开这里,顺路在官府帮那个六扇门的捕头带个警讯,之后直奔京城完成她原本的任务就行。
小梅听小姐这么一说,便也不再计较,她也只是忽然好奇而已。马蹄扑腾着一路小跑朝着城门而去,看到城墙,看到兵丁,她们总算感到了一丝安全感。
虽然如今王朝日益衰败,但敢在城池之内作乱的人,还是很少的。
泸宾县在日落时分前后踏入了三匹骏马,然后夜色之中的县衙,便乱了大半个晚上,灯火通明之中,不时出入官吏兵丁,显然有什么大事发生。
都灵城,高府!
高墙大院琉璃台,只是再无佳人来。
与寻常大户人家门口喜欢立两座石狮子不同,这高府的大门口同样有两座雕像,却是两只形态优雅的仙鹤,而且大门之前还有一座方形莲池,两旁远处更是竹林修茂,闹市之中硬挤出一丝幽静,在这都灵城中,那是独一份的存在。
自老太守走后,高府并未落寞,反而因为高佳子小姐的存在,甚至一度门庭若市比之老太守在世时更甚,那时候迟少恭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他也和绝大多数的人一样,都不得门而入。
高佳子遇害之后,高府才真正的幽静下来,落叶满地,门可罗雀。
特别是贺太守将高府所有人都清退,然后把高府封存之后,这左近的大街上走动的人都少了很多,不然被巡逻把守的军士抓到,少不得还一番盘问。
迟少恭踏着枯黄落叶,在黄昏时分来到了高府之外,看着眼前凄凉的景象,也颇有些感伤。
他跟着那些富家公子哥们起哄,也曾一度闹出非卿不娶等等豪言壮语,即便他的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真正的目的还是明确的,但一想到如此佳人香消玉殒,死于非命,仍然感到有些可惜。
不过此时他来到这里,心情就和以前那些时候不一样了,不仅心情不一样,甚至面貌都不一样,如果陈双玉在这里,一定会激动而又羞怯的上前打招呼:“贺公子!”
贺长文的人皮面具做的还算成功,直到走到了大门之前,迟少恭才被把守的两名军士拦住。
“公子,这么晚了,可有要事?”
迟少恭点了点头,故作平和道:“嗯,要借府内藏书一观。”
迟少恭在来之前就打听过了,高府藏书乃是关南一绝,即便是太守大人也经常进去观书,那么太守大人的公子来此看书,自然也就不突兀了。
果然两个守卫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两人还是犹疑的问道:“敢问公子,可有手令?”
没有太守府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高府,这是上头交代下来的规矩。
第六十六章 大意了啊
“敢问公子,可有手令?”
面对守门卫士的疑问,迟少恭脸色不虞的看着对方,双眼之中,似乎有着让人不敢对视的力量,另外一个卫士赶紧拉了一下守门的同僚,冲着迟少恭道:“新来的不懂事,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接着又赶紧呵斥着他:“还楞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开门。”
那卫士似乎被弄慌了,这才手忙脚乱的将门锁打开,两人齐刷刷的点头哈腰,请迟少恭进门。
迟少恭踏步而进,不过脚步迈在门槛之前,却顿了一下,冷冷道:“下不为例!”
两个卫士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不停捣蒜:“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迟少恭这才跨步进了大门之中,留下两个卫士颤栗着站起身来,将大门掩上,继续站岗。等到迟少恭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两人才齐齐长舒一口气。
“不要命了,公子你也敢拦!”那劝阻的守卫立刻对着同僚叱责道。
先前的卫士颇敢委屈,支支吾吾道:“不是说没有太守大人的手令,谁也不能进出吗?”
另外那个守卫立刻低声喝骂道:“你个夯货,太守公子不就是小太守?将来不就是太守大人?还要什么手令?你是猪吗你?”
先前的卫士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还嘴,但想了想半天之后,还是忍不住道:“周哥,这太守不是朝廷安排的吗?难不成还能传给儿子不成?”
另外那个守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老子怎么说你好,你是不是傻?那是太守大人的儿子,跟太守大人有区别吗?”
先前的卫士还想着还嘴:太守大人的儿子与太守大人是两个人好不好,不过兄弟已经又骂了过来:“你要找死别连累我好不好,得罪了太守公子,随便晚上来个武川卫士,咱们就得人头落地。而且现在这年头,皇帝都不知道是什么德性,再过几年,太守公子做太守又怎么了?”
卫士骂骂咧咧骂了半晌,直到巡逻兵士走过才住了嘴,之后两人都睁大了眼睛,显得格外的精神。当灯笼挂起的时候,漆黑的夜空下,门楼前面两个威风凛凛的卫士,给人格外心安的感觉。
贺长文提着一只纸糊灯笼来到此地,顿时觉得父亲果然是练兵有方,就连把手一个宅院这样的清水位置,选来的兵士都有如此素质。只是这两个卫士看到了他之后的表情,就如同看到了鬼一样。
“公公公……公……子?”
之前还劝阻同僚的卫士此刻干咽着唾沫,一声称呼怎么都说不完整,整个人都提不起半点力气,若不是靠着惯性,说不定已经倒了下去。
贺长文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两个士兵前后变化这么大,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我要入府内查一本书,这是手令!”
说完递上前去一张纸条,上面的落款盖着太守大印,鲜红刺眼。
见到这个印章,那卫士却觉得纸条犹如千钧重担,不堪重负,整个人忽然就好似被抽出了脊梁骨一般,直接委顿了下去,竟是直接被吓得昏迷了。
而之前那个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同僚,此刻也是吱吱啊啊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来,“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来人!!”
贺长文顿时觉得不对劲,再一看门上的锁,居然是开着的,立刻大喝了一声,街头附近巡逻的卫士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调集所有人,把这里给我围起来,上上下下全都不能放过。还有,立刻差人回报太守府,有人夜闯高府!”
“遵命!!”
巡逻队来临之后,贺长文立刻命令领队的小将官行动,同时自己也带着四个卫士打起火把,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漆黑的夜晚,凉意甚重,早已无人居住的高府,这一瞬间甚至犹如鬼蜮一般,给人一股心头沉甸甸的感觉。
高府的藏书库外,有一间专门的大书房,这里以前是老太守在世时经常呆的地方,但自从老太守去世之后,这里就很少有人再进来过了,高佳子小姐可不是个喜欢看书的性子。
加上前段时间高府所有的下人都被遣散,无人打理,此刻桌子上已经积了一层浅浅的灰尘。
迟少恭在藏书库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最后只能将目光方向了这最后的书香之地,此刻的他正靠着灯火,仔细的看着老太守早年的一本手记,妄图从中寻找出蛛丝马迹。
沉沉的夜晚,看书看得入神的他,刚刚寻到一点苗头,忽然耳朵微微一动,听到了一些不该有的动静,连忙将灯火一吹,然后把这本薄薄的书册塞进了怀里。
趴在门缝上仔细听了半晌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开门,然后准备从后院溜走。
可是才刚走出院子,陡然一下火光爆发,数根火把在两旁猛地燃起,让他眼神一眯,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相貌。
“你是谁?”贺长文微皱着眉头朝着这个梁上君子之流的人物问道。
迟少恭嘴角微提,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长剑,不过他的眼神落在贺长文微微跳动的手指上,却不敢放松:“想不到太守府的文公子,居然还有这样一手好武功!”
“你倒是艺高人胆大!”贺长文冷哼了一声,然后一挥手,大队的铁甲刀光便蜂拥着朝着这个冒充他的人冲了过去,对方的脸皮再火焰的照射之下,已经开始出现干枯的行迹。
……
都灵城,大半夜的忽然传来遍地的铁甲摩擦声。六扇门寂静的官衙,也在不久之后被惊醒,灯火飞快的连续亮起。
衙堂之内,有些被忽然召集的各司百户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显然刚刚才从被窝之中被人拉起来,还有些没睡醒。
“大人,深夜召集属下等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见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一名文吏忽然对着堂上的总捕头问道。
眼下城里面好像不太平,六扇门所有的力量也都被总捕头深夜唤醒,显然要有大事发生。
总捕头任义闭着眼摇了摇头,缓缓道:“等萧千户回来!”
文吏这才发现,陇川府六扇门的两个副千户之一萧夜非居然此时还没到,但总捕头说的是回来,难不成萧千户参与了什么事?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各个一提起神来,顿时心中各自有了一定的推测。
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萧千户忽然直接从夜空中落在门前,然后快步走了进来。
“大人,太守府在调兵!”
“嘶——!”
萧千户带回来的第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彻底没了睡意,太守府大半夜的调兵做什么?难不成要收六扇门的权?
虽然六扇门和太守府不对付已经是根深蒂固的矛盾了,但应该也没发展到如此地步啊,太守大人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拿到明面上来解决了吗?
任义却没在意,反而沉声问道:“武川卫士呢?”
萧千户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去了武川卫士大营,已经倾巢而出。大人,咱们还要不要帮忙?”
什么?还帮忙?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任义放在桌上的手指敲了半天,似乎也拿不定主意,然后才对众人解释道:“有人冒充太守公子的面容夜闯高府,却恰好被前去高府借书的太守公子给撞见了。此人武艺高强,胆大包天,杀散三队卫士,伤了太守公子之后,从高府逃了出去。太守府现在正在满城搜捕此人,还发函来六扇门,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协助抓住此人。”
“你们说,怎么办吧?接还是不接?”
众人听了这般解释之后,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立刻有一人朝着萧夜非问道:“敢问萧千户,可知此人是谁?”
萧夜非摇了摇头道:“只知道此人用了一张太守公子的人皮面具,若是要抓的话,倒是可以从这方面查一查。”
“人皮面具?前段时间鬼手陆青好像来过都灵?”
“庄镜台、宇文焕他们那一票人好像还和他们起过冲突。”
“不是说是葛燚的徒弟吗?现在还在牢里呢。”
“那又是一波。”
“对头,当时悦来客栈可是都住满了的。”
“可他们这些人不是为了那什么崇元宝藏来的吗?”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任义独自坐在上头,两眼微眯,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显然也在思考着什么。
“可鬼手陆青是怎么知道贺公子的长相的?太守大人的这个儿子不是很少露面吗?连我都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
“冒充太守公子跑高府去做什么?难道老太守家也有宝藏线索不成?”
“我倒是奇怪是哪里来的高手,能够在武川卫士的围攻下安然脱逃,甚至还伤了太守公子,附近有这样的实力的高手可并不多见。”
“会不会跟悦来客栈有关,上次在安州县,八成就是他们率先放出来的消息。”
“有可能,除了他们,没别人。”
“悦来客栈不会这么不懂事的,敢伤害一府大员的公子,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众人议论纷纷,任义虽然是在思考,但这些人的谈论也一字不落的听在了耳朵里,半晌之后,他忽然咳了一声,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任义忽然阴沉沉的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去仁岳州的人回来了没?”
其中一个文吏赶紧上前回禀道:“回总捕大人,还未回返,不过前几天传来了鸽信,说是已经与卢佥事接触上了,如果顺利的话,这两天应该就回来了。”
安州县人犯由司狱司押送前往仁岳州,司狱佥事卢友光是主官,而且是整个安州县案件的亲历者,所以押送的队伍是由他领头,前往仁岳州向上级汇报此事。
任义想要弄清楚安州县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从卢友光那里才能得到最准确的信息,现在人还没回来,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还拿不下决心,转头又问了众人一个非常古怪的问题:“你们说,太守府在安州县到底发现了什么?难道真的有崇元宝藏的具体线索?”
众人沉默不言,良久之后,萧夜非才忽然斟酌的猜测道:“大人的意思是,前面的动作都是打掩护的手段,真正的东西还捂在太守府手里,就藏在,高府之中?”
任义不置可否,没有说话,旁边立刻又有个人推测道:“难道今天动手的,真的是悦来客栈的人?除了他们在安州县也有耳目之外,没人能盯的这么深这么紧。”
任义却摇了摇头,不屑道:“悦来客栈,虚有其表而已,量他们也没那个胆子的。算了,这事就先放着吧,等仁岳州的弟兄们回来再说。萧千户,后面的事情你配合一下,鬼手陆青的事交代出去就行,其他的,暂时不要参和,我倒要看看,贺子方到底搞什么名堂。”
任义心中还有个猜想,那就是贺子方这是在钓鱼,钓他这条六扇门的大鱼,反正高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外人知晓。只不过这话就不方便对外说了,不然局势太僵,下头的人难免惴惴不安。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国朝将近三百年,府衙与六扇门争权到这个地步的,以前还真没见过,何况还是这西南边陲的府城。
只要知道太守府在安州县到底发现了什么,六扇门就可以安然应对了。如若不然,现在的这个朝堂,虽然官府的权威越来越弱,但六扇门想要构陷一个地方大员,反而还没有以前那么简单了。
就在六扇门众人散去的同时,都灵城外的一条小河边,一道湿漉漉的身影忽然从水中游出,顾不得甩干身上的水珠,此人第一时间便是摸出火折子检查胸口之中包裹的那本册子。
见册子完好无恙之后,这人才提剑行走,边走边嘀咕道:“大佛寺?这老匹夫居然把这旷世奇功就这么送给了和尚庙?”
迟少恭顿时心中郁郁得差点吐血,并不是感叹自己找到这个线索费劲了心机,而是因为他之前就在大佛寺落过脚,现在一想起来,顿时觉得这大半年的辛苦,都做了无用功。
“能让南陵剑客迟少侠都觊觎许久的旷世奇功,还真是让人期待呢!不知可否请迟少侠赐教,这功夫叫什么名字?”
夜空之中忽然传来一阵缥缈空灵的声音,在荒野之中流转,散发无尽的森冷寒意。
迟少恭眼神微眯,想不到此处居然还有黄雀!
“大意了啊!”
叹息一声,剑在手!
蓄势待发!
第六十七章 剑气
智者难免千虑失,英雄或恐骄纵时。
迟少恭久经谋划,终于得手的时候,却一言松懈,将辛辛苦苦得来的消息轻松送出。后悔的话来不及了,只能尽力向前取得先机了。
长剑在手,一切繁杂都被排空,万物沉寂之中,唯余剑光。虽然缥缈之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迟少恭可不敢轻敌,出手就是全力以赴。
一瞬间的脚步踏出,速度快到人眼都反应不过来,漆沉沉的夜里,竟然升起一条迷蒙的烟雾,那是水气瞬间蒸腾所至。
“噹!”
剑器相交,火星四射,微弱的光亮之中,迟少恭看到了交手之人的武器,竟然非是铁制,淡绿色的刀锋,如玉一般,脑海中瞬间流过一个人的名字。
“绿玉刀,允怜香!?”
一招过后,迟少恭返身立即退开,身形爆退的同时沉沉的疑惑问道。对手不止一个,交手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黑暗之中还有另外一股呼吸。
“迟少侠好俊的功夫,好高明的眼力。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人家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不高兴呢?”
缥缈的声音再次传来,宛如精致的少女在调笑仰慕已久的情人。她直接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放荡的语气,听在迟少恭耳朵里非常刺耳。
迟少恭心头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愤怒,这允怜香在江湖上也算略有薄名,只不过并不是以功夫见长,而是此人乃是无名白出身,但却进不得宫,净身之后,索性自暴自弃以女人自居,平生最好俊美男子,听着都让他恶心。
只是允怜香据说后来投奔了安顺王府,也算是圆了入宫的初衷,安顺王清贵无比,长居京城,怎么会出现在陇川府这等边鄙之地?
“死太监,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迟少恭强忍着心中的烦躁,怒骂了一声,再次提剑而前。
黑夜之中闻言暴怒的允怜香前行势头一滞,只见眼前忽然浮现无数剑光,宛如莲花绽放,将之从头到脚笼罩。
“主事小心!”
侧后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一道寒光同时出手,破空声中竟然迸射出半月一般的光刀,一瞬间切金断玉,破开剑莲,然刀光过后,人却不见了踪影,一柄长剑噹的一声被砸飞出去,落在老远的地方。
迟少恭竟然耍了个虚招之后,连剑都不要了,转身已经逃了,让两人面面相觑。黑沉夜空,又无星月,只觉得有一道人影似乎已在极远之处,两人已经追之不及。
“多事!”
沉默半晌之后,允怜香才一抖宽大袍袖,绿玉刀随之隐没,冷声叱责了一句。身后那人则收刀而立,虽然看不清形貌,但依旧可以辨别那恭顺的低头动作。
允怜香前行片刻,来到迟少恭宝剑落地之处,伸手一探,便将之从地上吸了起来,随手在剑锋上一弹,顿时寸寸龟裂,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将剑柄一扔,允怜香这才叹道:“啧啧,居然都快先天了。迟少恭好像还不满二十五岁吧?”后面一句,问的自然是跟随在身边的刀者。
刀者连忙答道:“据说他五岁开始练剑,还剑山庄十八门剑法一年学成一门,学成之后就弃剑下山,从南陵道到关南道,走不了两年之久,确实没满二十五岁。”
允怜香顺势点着头道:“如此天才人物,处心积虑图谋的功法,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武功?”
刀者顿时有些皱眉:“江湖上流传已久的传说之学数不胜数,但多是无稽之谈,飘渺之语,难不成他还真找到了某种失传已久的功法不成?”
允怜香道:“刚才他从水里出来的那一刻,是他刚刚逃出生天心神最为松懈的一瞬间,这时候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应该不会有假,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他要找武功,为什么会到一个死了的文官家里找线索。”
刀者想了想,迟疑着建议道:“那要不再去问问都灵分站的朱掌柜?”
允怜香顿时没好气道:“他晓得个屁,主持一府事务,一事无成不说,若不是这次我正好从西川部回返,路过都灵,他连安州县送出来的消息都拿不准,最后还得我来给他收拾手尾,回去就等着被罚吧。”
刀者犹疑道:“朱掌柜也有他的难处吧,六扇门盯的紧,他没法动作。”
“六扇门的人虽然都是一些疯子,但只要不去招惹他们不就好了?他倒好,还想着参和太守府与六扇门的争权夺利之中去,他想做什么?想和这些土霸王一样也做一做土皇帝吗?”
“卖个消息还以为自己是独家一份,差点连客栈的脸都丢完了,还有脸说?简直废物一个。”
悦来客栈有个规矩,那就是任何消息都只卖一次,不会重复卖与多人,要价高昂的同时,这里的消息也向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允怜香逮着就是一顿臭骂,让刀者颇感尴尬,想着在客栈之时,朱掌柜看着也挺精明能干的,而且招待两人也尽心尽力,没想到在主事眼里如此不堪。
刀者连忙转移话题道:“那迟少恭这件事咱们还要知会他们吗?”
允怜香这才收敛了怒容,思考了一下道:“迟少恭也知道贺长文托镖金河镖局的事情,我本以为隐藏在暗中的他才是这次崇元宝藏事件的关键人物,但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撞出了另外一个秘密。不过他肯定与崇元宝藏的事情也脱不了干系,这事就不必知会他们了,我直接带回去上交还省事的多,免得又出什么幺蛾子。”
刀者于是问道:“咱们现在是去大佛寺等着迟少恭,还是……?”
崇元宝藏线索之事现在已经彻底乱了,反而是迟少恭这件事情好像比较简单,如果能够在大佛寺堵住他,拿到神功秘籍,主事带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允怜香顿时沉默了下来,思考良久之后,才似乎自言自语道:“崇元宝藏这桩事情,处处透着邪性。安州县前后传过两次消息,一次是有人携带奉天战刀出现,一次则是安州县衙案发之后,传了一个鬼画桃符一样的地点回来,目的地还是京城。”
“彼时迟少恭也恰好在安州县,所以我才对他起了疑心,但现在看来他又不是。难不成真是那个什么叫王中的人做的?那贺子方又在隐藏着什么?”
“而且高府是他封禁的,现在迟少恭又闯了进去,似乎找到了什么秘密,连武川卫士都全部出动了,迟少恭只能逃跑。”
“这其中有着太多的未知了。”
许久之后,允怜香忽地把手一抖,背了起来:“罢了,此事不管了,反正宝藏这东西,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起出来的,在京城肯定还有一番计较,咱们就先去大佛寺,等着这位迟少侠。”
都灵城慌慌张张,泸宾县里也不太平。
一大早还未起床,王中便听到客栈里一阵闹哄哄的,原来是官府在查人,王中虽然形貌怪异了点,但没什么事,反倒是门口有个卖鱼的老儿被衙役二话不说就带走了,看得王中莫名其妙。
下楼之后,发现“惠老大”早已经在一楼大堂坐好了,只是脸色却有些不好看,眼神一直在街头上来来往往的士兵与衙役捕快的身上来去,好像知道些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惠景博没有回头,只是和客栈里其他用餐的人一样,低伏着头,小心翼翼的感叹道:“世道不太平啊,听说昨夜有人报案,青鱼庄的水匪居然在五柱山下截杀六扇门的信使。”
惠景博虽然装作像是一个路人在感叹,但内心之中却不平静,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这波信使肯定就是和他一起护送的同僚。
再联想到昨天陈双玉两人慌慌张张的从那个方向过来,说明她们很有可能知道什么,甚至说不定报案的就是她们两个。
除了对六扇门这个太岁头上也有人敢动土有些惊讶之外,王中对这个消息没什么感觉。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用过餐之后,两人便唤来小二,将马牵出来,继续上路。
王中还以为惠老大会在泸宾县停留,毕竟他也是六扇门的人,遇到同僚出事,身在附近的他应该要去帮忙吧,不过惠老大却依旧跟着他一起往蒙冲县而去。
两人出城的时间很早,路上还没有多少行人,这一次就算王中没有主动放慢马速,惠老大也走的十分慢,似乎颇有点犹豫的样子。
日头高升的时候,两匹骏马忽然从后方奔踏而来,王中下意识的便往边上靠了一下,惠景博也被他带着跟到了路边上,给后面的人让出道路。
后面的马匹风一般的便从两人身边冲了过去,王中眼神一眯,这两人身形怎么这么眼熟?
念头还未落下,旁边的惠老大却好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扬手一鞭居然猛地抽在了马匹上,直接冲了出去,稳稳的跟在了两人的后面。
王中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就打马跟上,他还要找这人问一问武功的事情呢,怎么忽然就跑了。
这时他才回过味来,前面那两个人不正是女扮男装的金河镖局的两个女人吗?追她们做什么?
风驰电掣之中,王中的马匹毕竟要好一些,所以很快就赶了上来,追问道:“你追那两个人做什么?”
惠景博不好明言,只好打马虎眼道:“你不懂!”
每次他问迟少恭为何纠缠高佳子不放时,迟少恭总拿这三个字回答他,给了他一种所有关于女人的问题都可以用这三个字回复的错觉,此刻王中问起,他拿来一用,发现果然好用。
王中果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不再问,只是紧紧的跟着。他倒不是想看对方搞什么名堂,只是看这情形,只怕两人同行的路程不会太多了,所以他得跟紧了,找机会赶紧将自己的问题请教了才是。
陈双玉与小梅两人在泸宾县休息了一晚上,养精蓄锐,大早上又添置了新的马匹,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奔行上路,似乎昨夜那封飞进县衙的信件与她们完全无关一样,甚至对县城里的乱象连一点打听的心思都欠奉。
只是出城之后,两人又遇到了昨天的那两个怪人,为免节外生枝,两人直接打马而过,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表面上还会主动让路看上去应该是挺好说话的人,在她们过去之后居然奋起直追。
县城刚过,前方短距离之内暂时没有人多的地方,这两人这时候陡然追上来,明显不怀好意,吓得陈双玉与小梅两人疯狂打马不停,才吃没多久的早饭都差点给颠出来。
“小姐,这两人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追着我们不放啊?”
马背起伏,小梅焦急的声音都有些断断续续,不过好在也算是经历过事情了,听上去情绪没有昨天那么害怕了。
陈双玉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路,郁闷道:“我也不知道,难不成现在这世道这么不太平了?处处都有强盗土匪?”
想起往日走镖,虽然也会遇到一些麻烦,但从没有这两天遇到的血腥紧张过,这还没出陇川府呢,她就感觉天下仿佛没了规矩一般,到处都有着危险。
就在四人纵马狂奔之时,墨迹了一个晚上的泸宾县派出的县兵百人,终于到了五柱山脚下,领队的是县里的贼曹官郑大中。
泸宾县不像安州县那样,地处偏荒之地,县里一切事务都由县令完全把持。泸宾县的县兵指挥权还在县尉手里,收到消息之后,县尉当即拨了一百精锐士兵,在贼曹官的带领下全副武装的朝着五柱山前进。
经过一个晚上的跋涉,总算到达了五柱山脚下,顶盔带甲的一百名士兵无一掉队,也对得起精兵两个字了。
只是在目睹五柱山脚下的惨状之后,许多人实在忍不住不停的干呕了起来,连郑大中也不外如是。如果不是队伍里大多数人都知道这里就是五柱山石碑所在之处,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血腥战场。
不过方圆几十丈的路段,尽是残尸断臂,脏器横流,兵器混着鲜血扔得到处都是,附近的浅水洼之中泛着一股黑沉沉的颜色,唯一一具完整的尸体下面,还压着半截原本的石碑。
郑大中好不容易才约束住了这支压根没有上过战场的队伍,让众人好生检查,果然发现了不少麒麟服的碎片,只是活人,怕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身为主官的郑大中好歹还算有点担当,在残肢断臂之间仔细搜寻,发现绝大多数的肢体断口都非常平滑,似乎是被什么利器迅捷的一刀两断,看得他脑门上寒意层层。
“这绝对不是普通兵器造成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兵器,而是,剑气!”
第六十八章 借口
真气离体,剑气外放,传说中这是先天高手的标志。
郑大中虽然习练的只是军中武艺,对江湖上的高手实力并不熟悉,但是先天高手的事迹他也是听说过的,一入先天蜕凡尘,这等有时候甚至就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抗衡的。
而且看现场的痕迹,似乎并没有经过太激烈的打斗,反而更像是所有人都在逃跑,然后全数被斩为数段,说明这个出手的先天高手甚至丝毫没有先天高人的风度,这样的人出现,对普通人来说就是灾难。
“大人,这……尸体根本没法收敛,也找不到六扇门的大人们的遗体,咱们现在还要管吗?”
手下之人战战兢兢的汇报,让郑大中眉头皱的更紧了:“把能辨别的头颅都带回去吧,这里赶紧收拾一下,咱们就回城。”
听到缴获头颅,手下的兵丁反而不那么害怕,竟然还有一点新奇的感觉,很快便寻到了二十多颗各式各样的头颅,甚至还有女人的。
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可辨别的头颅之后,士兵很快掘土将残肢断骸埋了,郑大中立刻挥手带着队伍回城。
于此同时,怒龙河之上,却出现了一幅神奇的画面。
波涛汹涌的河面上,一块飘摇的木板正随波逐流,而不到一人宽的木板上面,竟然还站着两个人。
前面一个人高冠锦袖,面容儒雅,三寸短须,精心修饰,迎风而立,背后一柄古拙宝剑背负,风度翩翩。
后面一个却是个年轻的后生,一脸萎靡颓唐的站在那里,身子似乎还有点颤抖,眼角的目光不时在河面的浪头与前面这人的背影上徘徊,也不知是害怕自己忽然就从这诡异飘摇的木板上掉下去,还是害怕眼前这个人。
后生衣着破烂,身上还有不少血迹,将原本张牙舞爪的麒麟图案都弄得残缺不全。
昔有高僧一苇渡江,今现剑者御波而行,两人一木,顺流而下,无论何种浪头,到达两人所处的木板之下顿时便好似被一张大手扭转,全都化作了木板前进的动力,前行速度,甚至快若奔马。
狂风将两人衣着吹得猎猎作响,只是可惜两岸皆是高山密林,河上亦无任何船只,无人得见得闻此情此景。
两岸夹山逐渐开始变得低矮,河面也在渐渐变宽,水流也越来越平稳,显然怒龙河最危险的一段水道即将过去,前方即将进入平原地带,如果魏无私估计的没错,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他就可以看到蒙冲县的东顺码头了。
只是对于三天之内能不能遇到其他信使,他心里其实也没多少底,但若是找不到东西,不光自己,还有都灵的家人只怕都逃不过此人毒手。
想到这里,他脑海之中猛地又回想起了昨天临近夜色的那一幕,两只眼睛不自觉的睁得更大了。
五柱山下,刚刚冲过去的两个过客让青鱼庄段海龙彻底失去了耐心,二十余人连番而上的杀来,即便他与几位同僚配合默契,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应付的本就捉襟见肘,现在对方又毫不留情,所以很快就险象环生。
奋战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四位同僚便先后倒下,而他也再次身披数创,不过他们也给对方带来了两条人命一条胳膊的损失,敢动六扇门的人,肯定要付出代价。
他们不怕死,只怕死的不够本!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道上再来数匹奔马,而且马上骑士二话不说飞身而落,极速的就朝这边战团冲了过来,段海龙甚至还没来得及给对面的人打个招呼,对方就已经杀到了近前。
骤逢援兵,魏无私并没有感到惊喜,因为来的人并不是官府中人,反而是一批江湖人,而且领头的两个他也认识,前段时间在都灵城出现过,一个是宇文世家的宇文焕,又名宇文光耀,乃是西南绿林之中有名的人物。
宇文世家乃是陇川府文定县的豪门望族,官宦名流,世代都有人在朝中为官,名传西南地界多年,不过宇文焕却是个异类,从小便不爱文学喜武功,十几岁就出来闯荡江湖,因家族背景,得多位名师指点,武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此人在江湖上交游广阔,甚至还有好几个结义兄弟,那个尖脸的名唤阴魂手庄镜台,本是陇西道的人物,也是因为犯案之后流窜到了关南道,被宇文焕救下,两人才结为至交好友的,一身功夫也弱不到哪里去,起码魏无私自问是不敌的。
此前都灵城因为崇元宝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关南豪杰云集,这两人也来参和了一脚,魏无私在衙门的卷宗之中见过两人的资料,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群人一来就冲着青鱼庄的人下手,尤其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女人,动起手来甚至比宇文焕还要爆裂,天生就带着一股杀性,比那个鱼娘子还狠。
宇文焕这边人虽少,但各个武艺高强,与青鱼庄的人斗在一处,反而将魏无私与剩下的同僚冷落了出来。
就在众人有些庆幸与不解的同时,忽然一声剑啸从天而降,魏无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背后的五柱山上似乎刮起了一阵阴沉风暴,然后一道明亮的剑光将刚刚入夜的夜色都逼退了开来。
然后魏无私的眼里便只剩下了无数剑光织就的网络,将此地完全笼罩,接连不断的噗呲声与惨叫瞬间拢在一起喷涌而出。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五柱山脚下便彻底陷入了宁静,多数人只剩下一片断臂残骸,只有宇文焕、庄镜台、段海龙等寥寥几人还在喘息,不过这仅剩的几个都一脸惊恐的看着上方。
满地都是尸体碎块与抛洒的鲜血,漫天的血腥味中,一个身影从五柱山上落下。
“你是陇川府六扇门的人?”
此人一落地,面对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魏无私。
魏无私顿时如遇猛虎一般,浑身汗毛乍起,竭力压制心中的恐惧回道:“在下陇川府六扇门捕头魏无私,敢,敢问前辈,找在下何事?”
此人把手一伸,远处忽然一道寒光飞射而回落入手中,正是一柄亮如秋泓的宝剑,初起的夜色之中,熠熠生光。
“看来没找错,那他们是谁?”剑者抬剑一指,顿时仅剩的几个活口如同被天敌盯上了一般。
魏无私感觉嘴唇发干,感觉眼前发生的一切宛如错觉,干咽了一口嗓子,他才猛然道:“他们是青鱼庄和宇文家的人,想要抢夺官府信使。”
此人却把剑一收,朝着剩下几人道:“滚!”
宇文焕与庄镜台二话不说,转身提气就跑,即便是强提的真气让他们伤上加伤,再吐了一口鲜血也不敢逗留。
段海龙带来的大部分人都被杀,此刻正处在一种至极的愤怒与迷茫之中,闻言不但不退,反而大吼了一声提着一杆钢叉就冲了上来,宛如疯魔。
“我杀了——”
“噗!”
只一个瞬间,一道惨白的光芒在夜空之中飞过,嚎叫还未结束,势若奔雷而动的段海龙忽然之间就裂成了无数碎块,连带他身边仅剩的两个还有气息的族人,也落得了同样下场。
自此,青鱼庄来的所有人,彻底死绝!
魏无私只觉得牙齿有些发颤,这等武功,已经是非人一般的存在,只有传说中的先天高手才会有这样的实力,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先天高手。
“敢,敢问前辈——”
“噗!”
魏无私还未问完,又是一道光芒闪过,魏无私身边剩下的两个同僚也同样死于非命,而且这位前辈似乎杀人有一种癖好一般,喜欢把人劈成一段一段的,所以魏无私瞬间便置身在了一堆血肉之中。
剑光在他身边闪过,映照出了他睁大到极致的双眼,这一刻,他觉得满世皆静,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清了剑光的形貌,蕴含着至极锋芒的剑光仿佛如同真气组成的光剑一般,飞快移动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一般人类眼睛能够感知的范围。
然后他就在连环不断而又深深压抑的喘息之中,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追风剑韦无患。
三十年前便名扬天下的绝世剑客,如今的先天高人,只出现在卷宗之内的名字,今天他却见到了活人。
“老夫韦无患,既然你是陇川府六扇门的捕头,那你们衙门里的人你应该都认识吧?”
魏无私点了点头,惊愕的看着他。
韦无患冷笑着道:“很好,跟我去蒙冲县,凡是过路的六扇门之人全部给我指认出来,三天之内,我如果真能找到那什么劳什子的宝藏线索,以慰我那徒弟的在天之灵,我就留你一个全尸。如果找不到,你和你全家都得给我徒弟陪葬。”
魏无私压根不知道韦无患的徒弟是谁,但面对如此高手,他只能竭力压抑心中的恐惧,小心翼翼的应对:“小人实在不知,前辈的徒弟到底是谁?”
韦无患冷笑一声:“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名唤云不封,他被葛老台的徒弟撺掇,跑了一趟陇川府,如今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半已遭不测,事情就是你们六扇门做的,还想抵赖不成。”
魏无私顿时响起都灵城中前些天出过的一起案子,好像是抓了几个杀了几个,还有一个逃跑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是这案子是罗正春接手的,他只是听说,连卷宗都没看到,更加就不可能知道内情了。
谁又能想到这批人里面竟然会有韦无患的徒弟呢?
魏无私在心中叹息一声,这一晚上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韦无患似乎对六扇门的手段很了解,而且说是寻仇,但只怕真实目的远不止如此,没想到这崇元宝藏的消息,竟然连这种老怪物都引了出来。
只是他虽然有着猜测,但一直没敢相信自己押送的东西真的是与崇元宝藏有关的线索。
昨夜韦无患已经在他身上搜走了押送的匣子,里头就是一幅画,画的就是那个通缉令上的王中,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画像的旁边还写了几个字,其中有些字符他不认识,但真的有崇元宝藏京城等字样。
当初百户将任务下发到他手里,他也曾一度猜测过太守府要求的事情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但没想到还真的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崇元宝藏线索。
能够将这样的线索毫不避讳的传给上级,魏无私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随后看到韦无患毫不在意的将这幅画震成了粉末,他顿时又觉得,这其中的内情,只怕是他不能了解的了。
只是眼下的情况,让他感受到一丝茫然,他们这三队信使,难道都是送的同样的东西?其他人也会不会遇袭?衙门这是直接把他们当成了诱饵?弃子?
魏无私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前方已然出现风帆,蒙冲县在望。
……
离开泸宾县的官道上,陈双玉与小梅失踪摆脱不了后方两个骑士的追逐,甚至还隐隐有被追上的趋势,陈双玉顿时沉声吩咐小梅道:“小梅,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要被追上,我先拦住他们,你速去前面的驿站搬救兵。”
官道之上,每隔多少里便有驿站,此处乃是大道,驿站应该还未荒废,所以陈双玉让小梅前去求援。
“不行,太危险了,小姐你可不能有事啊。还是小姐你去搬救兵,我来挡一下他们吧,就算被抓住了也没什么,总能拖一些时间。”
小梅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多半挡不住这两个人,所以打定主意用命来拖住对方。
陈双玉顿时怒道:“糊涂,听我的,现在不是婆妈的时候,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挡几个呼吸,说不定咱俩都得被抓。速去!”
陈双玉说完猛地一鞭子抽在小梅的马匹上,自己却拉住缰绳,蹄声慢落下来。
人已错开,小梅想再回头也来不及,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小姐就真的没救了,所以她立刻疯狂的抽着鞭子,朝前头奔去。
陈双玉马头调转,腰中白光一闪,已然宝剑出鞘,叫叱了一声朝着惠景博与王中便冲了过去。不过她却没打算硬拼,她只打算用这种方式,让这两人先停下来而已,给小梅争取时间,之后最好还是在马上与对方兜圈子。
只是还未近前,惠景博忽然变如同苍鹰扑兔一般,直接从马背上飞了起来,一个顺手就避开了她的剑锋,然后将之扯落下来。
前方边跑边回头的小梅顿时惊叫一声,这时候再怎么求援也没用了,顾不得那么多,她也立刻杀了回来,只是虽然马匹气势汹汹,但片刻之后,惠景博依瓢画葫芦的照样将之扯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道旁的荒野上,陈双玉赶紧护住小梅,横剑以对。惠景博一副粗狂的样子看着两人,王中则戴着斗笠还在马上一动不动。
“嘿,原来是两个不中用的雏儿,昨天你们是从五柱山过来的吧,六扇门的人都死在那了,东西肯定落在你们手里了,小爷也不跟你们多掰扯,交出宝藏线索,小爷就让你们走,这江湖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六扇门护送的是宝藏线索,江湖上已经人尽皆知,惠景博便直接拿这个借口长驱直入。
第六十九章 道观、佛寺、医馆
陈双玉对于前些天都灵城内关于宝藏的流言也有所耳闻,但金河镖局自从陈继阳接手之后,就一直敦促大伙儿尽量不要参和江湖事务,所以陈双玉也没心思去理会这些东西。
而且宝藏神功,恩怨情仇,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流言蜚语,隔三差五的就有出现,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最后得利的往往也只是个别人而已。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也会有被卷入这个漩涡之中的一天。
或许是惠景博表现出来的神态没有太大恶意,又或者是惠景博看上去也不像是个老江湖,在听到对方的嚣张话语之后,陈双玉反而没有觉得十分害怕。
“你这人真是好不讲道理,青鱼庄的人截杀六扇门的信使,你要找宝藏线索,也应该是去找青鱼庄的人,干嘛找我们?”
泸宾县的传言她们一大早也已听闻,加上这信本就是她们报的,所以陈双玉知道的很清楚。
惠景博顿时表情一变,似乎很是吃惊,撇着眼睛问道:“你们难道不是青鱼庄的人?小爷昨天可是看你们从五柱山方向过来的,难不成青鱼庄的人还改了性子,会让外人离开?嘿,想骗小爷,你们还嫩了点。”
青鱼庄的人心狠手辣在附近的绿林道上是出了名的,他这番话倒也没什么毛病。
惠景博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让陈双玉总算放下心来,能够通过言语交涉的人,应付起来自然比那些蛮不讲理的人要容易得多,即便对方武功比自己高出不少,但好像经验并不是很足的样子。
陈双玉便道:“青鱼庄的人,知道的武林人士都不屑为伍,我们也只是恰巧路过五柱山罢了,怎么,这大道朝天的,还不允许别人走了不成?”
惠景博顿时上下打量着两人,犹疑道:“就凭你们两个的身手,能从青鱼庄的堵截中逃脱?”
陈双玉顿时脸色一白,但仍然不屑道:“他们堵截的是六扇门的人,哪还有工夫管我们?”
惠景博立刻做恍然大悟状道:“哦,原来在泸宾县就是你们报的案!”
陈双玉脸色一变,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子在这里套自己的话,而她的表情也全数落在了对方的眼里。
“果然是你们报的案!”惠景博这才终于敢肯定的道。
他之所以想要拦住金河镖局的两人,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就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现在看来,他想的应该是对的。
在他之外还有其他信使,护送的应该都是同样的东西,与崇元宝藏有关。而伊山镇多半出了问题,导致那一队信使还有陈双玉都选择改道。
结果信使在五柱山被半路截杀,陈双玉两个不相干的人则趁其不备闯过了青鱼庄的拦阻,到泸宾县报了信。
但此时此刻,陈双玉就站在他的眼前,忽然又给了他另外一个灵感,那天陈双玉在东轩楼与贺长文见面,紧接着第二天六扇门就接到了府衙的任务,派出信使。
而且从脚程上看,陈双玉几乎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出发,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如果陈双玉真的也被牵连进这件事情中的话,那太守府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太守府真正要送的东西会在陈双玉手上?
可是这样又不对了,贺长文的样貌虽然很多人不认识,但是东轩楼对面的悦来客栈大概率是有资料的,只要贺长文与陈双玉见面的事情曝光,这个秘密根本瞒不住,以陈双玉的武功,根本就没办法将东西安全送到。
难道是陈继阳暗中回了都灵,真正的任务是他在执行?
可这样岂不是把亲生女儿置于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危险之境?陈继阳又是为了什么?
府衙做出如此复杂,但偏偏又留下不明显漏洞的布置,到底是想做什么?
而在这之外,总捕头为何如此配合的执行府衙的命令?甚至还动用子母信使。
要知道子母信使一般来说只有在非常重要的时候才会使用,因为其中的信使大部分都是用来准备牺牲的。
现在看来,牺牲已经开始了。
衙门和府台一直不合,总捕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一反常态做出这样的决定,折损的难道不是六扇门自己的力量?
惠景博越想谜团越多,眉头几乎都快皱成一个川字。
陈双玉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但感受到气氛变化,自己又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于是把剑一横,声音陡然一变,怒声道:“是又如何?阁下藏头露尾来历不明,难道你们还想替青鱼庄的水匪来报复不成?有胆就留下名号,金河镖局定让你血债血偿!”
之前伪变的男声,忽然一下子变成了原本尖利的女音。危机关头,陈双玉也没有办法,只能报出镖局的名头来保命了。
惠景博恍然回神,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犹犹豫豫道:“原来是金河镖局的……姑娘,不知总镖头陈继阳,与姑娘如何称呼?”
陈双玉立刻道:“正是家父!”
惠景博顿时一脸惊骇莫名,但却又有些不甘心的道:“原来是陈总镖头的千金,误会误会,在下还以为是青鱼庄的匪人呢。抱歉抱歉,在下就不打扰了两位姑娘的行程了,不过两位姑娘身手欠缺,江湖路险,还请珍重啊。”
说完转身就上马,拉着王中飞快的就离开了,虽然走之前还不甘心的放了句阴阳怪气的狠话,但这行迹怎么看都有些仓皇而逃的意思。
“小姐,总镖头在江湖上原来这么有名气?”小梅还有些惊愕的看着落荒而逃的两人,明明功夫比她们高出那么多,但小姐一报出总镖头的名号,这两人立刻就走了。
陈双玉却没那么乐观,这人虽然演的很好,但总感觉有那么一丝不自然,而且最后听到她的身份之后,有明显的自找台阶下的意思,何况这人的功夫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露了一两手,但不一定就比父亲差了,岂会落到听了一个名字就仓皇逃窜的地步。
“不要把人想的那么简单,这人来路都不肯透露,大有问题。而且咱们现在算是暴露了,后面的行程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陈双玉摇了摇头,看着两人确实远去之后才收起宝剑,将马匹唤回之后,两人才再次上路。
离开的王中对惠老大的行为十分不解,特别是在他听到惠老大拦住这两个姑娘竟然是为了崇元宝藏的线索之时,顿时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惠老大这个身份多半都是假的,去成阳府办点事这样的理由,也没什么可信度,那么一个六扇门的人忽然关注崇元宝藏的事情,现在居然和他同路,这就让他有点心惊肉跳了。
这什么劳什子的宝藏消息,原本就是他从李文安那里得到后加工一下然后放出来的。
他都没想过这消息能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只是单纯的觉得或许这个消息对他寻找其他玩家有用。
但现在宝藏线索的消息是露出来了,六扇门的信使都被杀,就为截留宝藏线索?难道他留下的消息还真能找到宝藏不成?
王中有点想不明白,而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留下的关键信息却没有流传开来。
前行之中的气氛忽然发生了变化,惠景博很快也感受到了王中的异常,不过王中这次很主动,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忽然朝着惠景博问道:“惠老大,真的有宝藏?”
惠景博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解释这个话题,他的真实身份不能透露,他对宝藏原本是嗤之以鼻,但现在事情闹的好像有点非同寻常,他也不能武断下结论,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对方不应该卷进这样的是非之中,可他自己刚才的举动,又有些没有说服力。
所以惠景博只是哈哈一笑,掩饰尴尬,然后神秘兮兮的道:“嘿,谁知道呢?反正最近流传的很广,若是遇到了机会,试一试也无妨嘛。”
王中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转而又问道:“惠老大的武功好像很高。”
今天动手,惠景博便做好了暴露自己实力的准备,所以面对这个问题倒是很得心应手,略微谦逊的回答道:“一般一般了,我从小就练武,行走江湖,不会点武艺怎么行?”
王中也不好奇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而是继续道:“我就不会武功,惠老大觉得我现在去学武功还来得及么?”
惠景博顿时觉得王中这话有些怪异,这个人说话的重点有时候让他完全琢磨不透,也就把握不住他的目的,这样的谈话之中,自己往往会显得很被动。
所以惠景博反问道:“那得看王兄弟想学什么武功了?”
对于学武这件事,他还是有比较多的经验心得的。
王中也正想问这事,瞌睡来了碰枕头,立刻就道:“当然是学内功了。”
惠景博闻言一愕,他还以为对方是要学剑法、刀法、拳法这之类的功夫,没想到直接来了个内功,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但见对方问的语气似乎十分认真,惠景博想了想道:“额,内家真气的修炼,根据不同的功法有不同的条件要求,但大多数还是在少年时候便打下根基为好,敢问王兄弟今年贵庚?”
“十八!”王中想了想属性面板上的介绍,应该是十八岁没错,而且在外界自己的年龄也是刚刚成年。
“十八岁的话,可能有些晚了,不过也有些内功心法对这方面的要求不是很高,如果王兄弟能够寻找到相应的名师,应该也是可以的。”惠景博虽然说的和丁羽不同,但意思里其实都大同小异。
王中又问道:“为什么非要找师傅,找到一本秘籍自己练不就行了吗?故事里不都是这样说的?”
这样的问题问出来,顿时把王中对于武功江湖的无知暴露得淋漓尽致,这完全就是一个听说书故事听多了的市井少年形象。
惠景博直到这个时候才敢肯定,这真正的就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是什么武林人士。
“哈哈哈,那些说书人的故事,听听就好,当不得真的。书生学文,同一篇文章都能衍伸出两个不同的学派彼此攻讦,更何况武者练武,功法秘籍虽然在手,但若无先驱提点,真气游走体内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轻则伤筋损脉,落下一身伤病,重则走火岔气,死于非命。”
王中仍就有点不死心道:“那难道就没有那种故事里说的那种,得到一本秘籍自学成功的么?”
惠景博会心一笑,这样的少年希冀,太常见了:“也不能说没有,但这样的人,只能说自身条件与运气都是万里挑一,甚至对功法的要求也是万中无一,才有那么一丝丝可能,也许正是因为太过稀有,所以才被人称之为传说进行故事编排传唱。”
王中这才无奈叹道:“原来如此。那意思就是说我如果找不到一个肯教我的师傅,我这辈子大概是没可能学到内功了?”
惠景博本来想回答确实如此,但又怕对方忽然来一句不如你收我为徒可好,这样一来就尴尬了,他和对方只是萍水相逢,还达不到这种关系的程度,而且徒弟乃师之传承所在,岂能够乱收的。
于是惠景博想了想道:“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要练气养生,江湖上倒也有那么一些非常大众化的法门。这些法门都是最粗浅的练气手段,也很难精益,不过虽说不能用于实战,但只要能练出一口气的,也能于身体有益。”
王中立刻问道:“都是些什么功法?”
惠景博答道:“比如道门的弘景感应篇,前朝王室流传民间的吐纳术,佛家的自然功,都是劝慰信众的普世功法,若勤练感气成功,可使身体康健。”
“何处能够寻到这些功夫?”王中立刻激动起来。
功法垃圾不要紧,相当于零来说,一就是无限大的突破,他现在最缺不是什么非常厉害的武功,而是他根本没办法得到练就内功的机会。
尽管这些内功很垃圾,甚至已经流为强身健体的养生法门,但只要练成一口气,对他来说就是新的开始,之后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说。
但在惠景博眼里,王中就像个病急乱投医的病人一样,这些垃圾功法若是练武之人来看,不仅功效全无,而且还必须长年累月的打坐清修,纯粹就是浪费时间,只适合那些上了年纪养老的人来学。
不过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能让对方安然远离江湖,对他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惠景博还是指点了王中地方:“道观、佛寺、医馆!”
第七十章 原来是你
道观存道经,佛寺传佛理,医馆养生之源流,这些粗浅的气功法门,对于通过自我调控意念、呼吸和身躯、来调整五脏活动,增强自身体质,从而达到祛病益寿的目的,从某个方面来说,真正的武功心法,只是比这些法门效率更高而已。
王中闻言喜不自胜,立刻问道:“那这附近可有你说的这些地方?”
惠景博顿时苦笑着摇头道:“王兄弟说笑了,虽然这些粗浅法门流传甚广,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啊。善男信女有所求,方才得有真法传,而能够配得上高人出手指点迷津者,必然非富即贵,岂会存身这等山野之所?”
王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那这近一点的地方,就没有什么有名的道观佛寺或者医馆吗?”
“倒是有一处,就在去往成阳府的水路上!”
“何处?”
“郎江大佛寺!”惠景博道出一个王中没有听过的地名。
王中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地方,郎江他还是知道的,正好还顺路,到时候便往大佛寺一行便是,这种大路货总好求了吧。非富即贵,我这几千两银子,换一本大路货的内功,总应该是够的吧。
“多谢惠兄!”王中忽然郑重的对惠景博拱手道谢。
惠景博见他这般慎重,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他好还是在误导他,顿时好奇的问道:“王兄弟为何非要学内功不可?”
再次听到这样的问题,王中心头百般念头流转,这次却不再像对待丁羽时那样耿直了,他反而朝惠景博问道:“身处在个人武力强大的世界,学武功保卫自身的生命与财产安全,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惠景博立刻回应道:“百姓的生命与,额财产安全,不是有官府保护吗?”
王中低声呵呵一笑,对惠景博这样的想法有些嗤之以鼻,如果是在和平城还有可能,可这个世界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样一个世界啊。
“如果当个人武力能够凌驾于官府与律法之上了呢?据我所知,武林中人,可没有多少人把官府放在眼里的。”
惠景博闻言嘴角一抿,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反驳,王中虽然不是武林中人,所知道的武林事迹也都是从故事中听来,但恰恰这些故事的背景,便是眼下天启王朝的真实写照,这让他无从辩驳。
他也曾听过这些故事,不过不是在茶楼,而是在六扇门的卷宗之上。而且这些年的见闻,卷宗之上的事情,也开始走到他的眼前了。
……
落枫坡外,大道上车马粼粼,烟尘四起,数十辆大车满载而来,打前头的一辆镖车上,插着一面金河旗子,有认识的人便会知道,这是金河镖局的队伍。
队伍之中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总镖头陈继阳,这一次他带着一队镖师押送一大批物质远走他乡,足足过了小半年才回返。过了落枫坡便是陇川府地界,这一刻,所有的镖师都归心似箭,就连陈继阳这样的老江湖也有些唏嘘慨叹。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一次总算接了一个大活儿,走一趟镖,足以抵得上平时的三次以上,而且回程时还沿路置办了这些特产,贩运到陇川府也是一笔收入,就算剩下的几个月不再接镖,弟兄们今年也可以过个好年了。
欢声笑语之中,车马将近三十辆大车一辆接一辆的踏进落枫坡,满地的红叶将路都遮住了,显出一丝肃杀之气。
最前头的大车上,原本还在粗豪的与旁边一个镖师开着玩笑的陈继阳,忽然就站起了身来,把手一举,顿时身后接二连三的响起刷刷刷的抽刀声。
武器在手,镖师们迅速做出后续反应,有的人赶紧收拾牲畜大车,有的则立刻三两一组护卫在外,一面小心环视四周,一面瞅着总镖头伟岸的身形。
红叶簌簌落尽的落枫坡,忽然之间,便寂静下来,只有轻轻的风声呜咽。
“是哪位道上的朋友与陈某开玩笑吗?还请现身一见!”头前的车架上,陈继阳昂首朝着前方坡上无人之处一拱手,高声喝道。
话音刚落,红叶满地的树林之中,忽然传来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那些红叶覆盖的小土包处,瞬间翻出无数人影,各个持刀携剑,显然已经在此埋伏多时。
而前方坡顶之处,也缓缓走出数个人影,陈继阳一见,顿时脸色大变。
“落鹤庄梅庄主,豹子山冯山主,清秋门瞿少侠,三河帮陈、林两位帮主,还有这两位朋友陈某人虽然认不出来,但想来应该也不是无名之辈,诸位都是一方豪杰,今日怎么有幸聚在一起?难不成是在等什么人凑巧让在下撞上了不成?”
陈继阳每念出一个人的身份心中便沉一分,这些都是陇川府境内以及左近比较有名的江湖势力,如今全部出现在这,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如果金河镖局只是凑巧撞进了他们的事情之中,或许还有一丝的缓和余地,如果不是,那今天的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呵呵,陈总镖头好眼力,在下就为陈总镖头介绍一下。”
对方出头发言的正是豹子山冯山主,说是山主,其实就是豹子山的山贼首领冯功茂,这人原本是个穷酸书生,屡考不中,连个秀才功名都挣不到,后来不知在哪里学了一门武艺,愤而落草为寇,没过几年便火并了豹子山山贼众的原先首领,自己坐了头把交椅。
这人如今年过五旬,清癯面容上一缕山羊胡须,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个教书先生,说话也是声音尖细,谁能想到竟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头领呢?
“这位乃是金凤楼的唐大家,这位则是独龙寨的依玛首领,相信陈总镖头应该听过吧。”隔着十来丈远,冯功茂好整以暇的将两人为陈继阳介绍。
陈继阳一听,心中再沉一分,这两人代表的也是陇川府左近的江湖势力,独龙寨乃是一处苗人山寨,寨中之人善使毒物驱蛇虫,十分了得,而金凤楼则是陇川府最大的赌场与青楼连锁,金凤楼的大管家唐大家,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陈继阳可是早有耳闻的。
“原来是两位,久仰久仰!诸位都是陇川府地界的英雄豪杰,陈某恨不能早与诸位结交,但陈某庸碌俗人一个,一直寻不到机会,今日既然有缘,陈某正好从外地带了不少特产,不如就尽数送给各位,做个见面礼如何?”
陈继阳心中还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希望这将近三十辆大车的货物能满足这些地头蛇的胃口,虽然不是什么珍奇宝贝,但也值个几千两银子了。
他话刚说完,对面一个发髻狂乱的年轻人便不耐烦的喝骂起来:“少他妈打马虎眼了,陈继阳,交出宝藏线索,今日便饶你不死,不然,今天过后,世上从此再无金河镖局这个字号。”
陈继阳的心顿时彻底沉了下去,右手缓缓背向身后,握住了剑柄。
“瞿少侠,金河镖局每次路过清秋山孝敬可不曾少过,若是金河镖局哪里得罪了诸位,在下愿意登门谢罪,但诸位所说的什么宝藏,陈某实在不知。”
对面那年轻人几欲拍案而起,不过还是年纪最长的冯茂功拦住了他,转而对着陈继阳道:“陈总镖头,明人不说暗话,陇川府想要通过六扇门混淆视听,暗中却将崇元宝藏的线索委托给了贵镖局,这事如今已经漏了,陈总镖头若是识相,最好还是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大家相识一场,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冯茂功一席话将陈继阳说的一头雾水,金河镖局向来不沾官府与江湖事务,人尽皆知。而且他从外地押镖都还没进陇川府,又怎么去接陇川府衙的差事?
陈继阳仍旧心存侥幸道:“冯山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陈某人带着众兄弟奔波半年,连家都还未曾落,如何去接府衙的镖?”
冯茂功却听不进他的解释,反而脸色一垮,怒道:“看来陈总镖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那就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陈继阳背后宝剑已出,竟然是抢先出手,整个人从车架上一跃而起,如同苍鹰搏兔,转瞬之间滑过数丈距离,一道秋泓直奔冯茂功眉心而去。
而这一把剑,顿时像一个信号一般,立刻引燃了早已沉闷许久的炸弹,四方落叶之中,无数脚步与喊杀朝着镖局之人冲杀而来。
“杀!”“杀啦!”
“老钟,带兄弟们突围,我来拖住他们!”
陈继阳高亢的声音在四方传播,他口中的老钟,名唤钟季成,乃是金河镖局之中武功仅次于他的存在,此次出镖因为干系重大,所以两人一同押送。
钟季成也是老江湖了,早已知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了,虽然来得邪性,但动起手来,对手可不会讲什么仁义,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陈继阳一吩咐,他便连声大喝道:“都朝我靠拢,东西都不要了,朝这边冲出去!”
“杀!”
数息之后,满地的红叶之中,两股洪流便撞在了一处,闪耀不停的刀光之中,开始逐渐弥漫血红的颜色,惨叫,呼喊,夹杂着风声开始朝着远处传播。
“我来会会你!”
面对陈继阳的暴起发难,这边埋伏的人中,清秋门瞿一帆拔剑怒对,剑挑陈继阳这样的江湖名宿,永远是年轻人最好的出头方式。
寒月点星照苍茫,一剑回望舞清秋,瞿一帆一剑如星辰坠落,与陈继阳的秋泓剑影针锋相对撞在一处,然片刻之后,秋风横扫,江海横波,陈继阳剑势如同连绵不绝的江河一般瞬间便将之淹没,剑锋仍旧直指冯功茂而来。
出乎陈继阳意料的是,冯功茂似乎对陈继阳的暴起发难并不惊讶,他那轻描淡写的表情,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无论陈继阳摆出什么理由,最后还是会动手。
“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动手?”顿时陈继阳心中一惊,这是陷阱!
果然,剑锋落,适才落败的瞿一帆之后,三把各式兵器将之全方位包围,竟然丝毫不顾江湖道义,一齐围攻而来,饶是陈继阳功力深厚,一时间也险象环生。
生命的诞生与成长都颇多煎熬,然而毁灭,往往却只要一块铁片便足以,红色落枫坡在落寞的日光之中,显得更红了。
扑腾的翅膀,扇出隐约的红色气浪。
……
都灵,太守府中。
陇川太守贺子方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右手上还缠着纱布的贺长文走了进来,左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
“爹,冯功茂他们没能抓住陈继阳!”贺长文一进书房,便立刻将纸条递了过去。
贺子方接过之后看了看,然后随手放在烛台上点燃了,之后他又看了看贺长文的手,然后才道:“早说过陈继阳发起疯来也是个麻烦,都跟你叮嘱过了,让你不要出府,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唉,手怎么样?”
“那时候不是陈继阳还没回来嘛!而且我去的又不是别的地方,谁知道会有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冒充我的行迹潜入高府。”贺长文略显不甘的回答道:“手已经快好了,只是伤到了筋脉,以后可能用不得暗器了,不过平常生活写字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贺子方这才叹道:“不能用就不能用吧,反正你也不必混江湖。这帮江湖草莽之人,胆大妄为目无王法,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陈继阳的武功在陇川府也算是最顶尖的一批了,冯功茂他们一群乌合之众拦不住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就按照计划来吧。”
接着他又从桌上抽出一个折文,递给了贺长文:“另外这是武川卫对那夜伤你的刺客的调查,结合六扇门给的鬼手陆青的信息,有三个人很可疑,你自己好好参详一下,结合那天晚上的遭遇,看看到底是谁,回头我让人发下海捕文书。”
贺长文连忙接过这封折文,告退出来,走在路上他便迫不及待的将折文打开看了,第一个嫌疑人居然是南陵剑客迟少恭。
折文上面除了有武川卫对迟少恭这段时间在陇川的动向调查之外,还有他的生平介绍以及画像,贺长文只一眼,便觉得画像上的这眼神,似乎很眼熟。
“原来是你!”
第七十一章 和尚、不孝之人
“啧啧,陇川府最近可真不太平!”
龙马县城,城门口一进来的地方,王中正对着告示牌上贴着的新鲜海捕画像,连声赞叹。
新张贴的海捕画像上,墨迹都似乎还未干透。画像的手艺一般,比不上旁边已经风干了的通缉王中的告示,即便是纸张有些地方脱落,但王中那副画像还是依旧像照片一样写实。
而这新贴的告示,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凭借着这幅画像,多半也难找到人,即便见到了,只怕也不敢贸然确定。
但对于认识的人来说,王中反而觉得这画师的手艺好像还不错,至少这眼神看上去,倒是十分传神的,因为头像下面的通缉告示,将贼人的身份写的明明白白,南陵剑客迟少恭,因为袭击太守府被通缉,而他恰好就见过这个人。
在认识这个人的基础上再去看这幅画像,王中顿时觉得越看越像了,嘴角不自觉的就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一来这人给他的印象可不是很好,想不到也会有今天,和他一样被挂在了通缉的告示墙上。二来他知道迟少恭与惠老大应该是好朋友,此刻见到迟少恭被通缉,这个惠老大的反应,就有点好玩了。
斗笠下面的双眼不时瞥向旁边的惠老大,只是他本打算看一看惠老大的好戏的想法,没多久就落空了。惠景博看到这告示,只是楞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惊讶,仿佛既在他意料之外,又在他情理之中一样。
惠景博平静的表现让王中有点费解了,这两人不是好朋友吗?怎么迟少恭被通缉,他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很吃惊?
其实忽然看到迟少恭被通缉的告示,惠景博也是有些震惊的,不过很快就收敛了。
而且看了告示上的内容,他便把事情猜出了个大概,多半是迟少恭找不到门路进入高府,最后只好强闯了,以至于与守卫造成了冲突。
即便他没有亲身经历这个事情,但他可以确定自己猜的应该九八不离十,虽然这个好友经常把耐心挂在嘴边,但他看得出,迟少恭的耐心,一向可不怎么够。
“是啊,确实不太平!”惠景博也跟着他叹道。
王中忽然好奇的问道:“这就是江湖吗?”
惠景呵呵一笑,博牵着马匹转身离开告示墙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吧!天色不早了,先找家客栈要紧。”
王中见对方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不再提起。
此时其实天色尚早,但龙马县城离蒙冲县还有一段距离,天黑之前肯定是赶不到的,出城之后据说之后一路到蒙冲县都没什么大的城镇,所以惠老大提议在这龙马县先住一晚,王中自无不可。
总算要到蒙冲县了,走了好几天,也不差这一哆嗦,最近到处都不太平,还是稳妥点好。
惠景博惯例的再次选择了一家普通的本地客栈,并没有选择江湖人常去的悦来客栈投宿,这一路上他都是这样,似乎对悦来客栈很是忌讳。
客栈外,王中两人刚刚准备进入,忽然道旁拐出一个和尚,这和尚似乎也是才进城没多久,正在找投宿的地方,回头看到客栈之后,也便一起走了过来。
遇到一个和尚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和尚长的,就有点让王中难以理解了。
一般的和尚应该都是没有头发,或许脑袋顶上还会顶几个戒疤,然后穿一身僧衣或者袈裟,宝相庄严慈眉善目什么的,这个和尚倒好,脑壳上不仅没有头发,甚至连眉毛胡须都没有,虽然说看上去也挺年轻的,但是一点胡须绒毛都看不到。
这样一来,倒显得和尚脸上很干净,配合光溜溜的头顶,干净得似乎都要放出光来。
只是他身上穿的衣服又破又脏,上下全是各种各样的补丁,而且还有不少撕裂的痕迹,如同从乞丐身上剥来的一样,上下一比,顿时形成一股强烈的反差。
突然冒出来的和尚让王中的脚步下意识的便一停,惠老大也跟着停下,不过却没有过多的惊讶,反而是很平常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师先请!”
“多谢施主!”
和尚并没有多礼,十分自然的接受了礼遇,然后踏步进了客栈之内,之后惠景博与王中才踏入客栈。
对于惠老大的这个举动,王中有些不解:“看不出来,你还信佛?”
惠景博哪里信什么佛,只不过行走江湖,最忌讳遇到的便是出家人、女人和小孩,他只是下意识的谨慎行事而已。
但那和尚就在前头,话可不能明说,所以惠景博只是对他笑了笑:“出家人慈悲为怀,礼敬一下理所应当嘛。”
这时前头忽然冒出一声大喊,先前进店的和尚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处空桌边,朝着正端菜忙活得不停的店小二吩咐道:“先来两坛上好的女儿红,再切些好肉好菜端上来,赶紧的!”
客栈大堂就这么大点地方,眼正是饭点,客栈里的人还是挺多的,和尚这一声喊,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和尚嚷嚷着好酒好菜,顿时让人频频侧目。
王中也顿感好笑,低声朝着旁边的惠老大调侃道:“呵,这可不像什么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惠景博也不以为意,笑了一下,两人顺势来到一桌空桌坐下,吩咐小二上酒菜来。日头刚刚过午,两人走了一上午也是饥肠辘辘了。
恰好这桌与那和尚挨着,两人才一座下,那和尚正自斟着茶水,便似自言自语的笑道:“和尚虽然酒肉穿肠过,但佛祖却在心中留,不像有些人,藏头露尾,不敢见人呐。”
王中呵呵一笑,这和尚有意思,想不到刚才那声低语竟被他听了去,看来这和尚应该也有着不小的本事。
和尚回敬一句嘲讽,王中也不以为意,顺势将斗笠除去,放在了桌上,转头朝着和尚笑道:“大师说的有道理!”
和尚闻言一滞,不知道是没想到这人脸皮这么厚,已经达到唾面自干的境界,还是生性谨慎不欲惹事,竟然丝毫不反驳。
要知道王中这副打扮,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哪里会有这么好说话?
但王中口头上已经“服软”,若再继续穷追不舍,岂不是显得有些刻意了?所以他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惠景博感觉这和尚不好对付,对王中暗中摇了摇头,见王中没有继续纠缠,才低着嗓子吐字道:“安心吃饭。”
王中见他这幅表情,顿时明白那个和尚连惠老大也有些忌惮,顿时心中也升起警惕来。惠老大的功夫他是知道的,这和尚难不成也有这么高的功夫?
将疑问沉下心底,两人安静的坐着,不一会儿,小二便开始上来酒菜。那和尚在他们之前落座,所以酒菜也比他们先上,七八个大盘,肉香四溢,三两下就将整个桌子都占满了。
那和尚似乎也忘了刚才的事情,立刻大快朵颐起来,一顿胡吃海塞,活像饿死鬼投胎一样,风卷残云一般的就将整桌的肉菜都消灭了,末了又抱起酒坛,碗也不用,拍开泥封直接大口痛饮,酒液流在胸前浸湿了衣衫也毫不在意。
王中他们这桌酒菜都还未上齐,这和尚却已吃了个七七八八,速度简直快的吓人,
这番动静在客栈之中十分显眼,王中坐在旁边更是感受深刻,他还犹疑的朝着这和尚的肚子瞄了两眼,但却不见多大起伏,简直匪夷所思。
“不用看了,高手!”对面的惠老大正嚼着东西,忽然从牙缝之中低声蹦出几个字,只有王中能勉强听到。
“有多高?”王中好奇的也用相同的方式朝他问了一句,不过惠景博没回答。旁边的和尚这时候似乎吃饱了,正放下酒坛一脸满足的抚摸着肚子。
又过了一刻钟,王中忽然发现不对劲了,客栈里用餐的人都走的一半了,连他们两人都快要吃完了,那和尚却还在那里微笑着抚摸着肚子。
“该不会是没钱结账吧?”王中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荒诞的念头。
这时店里的掌柜也发现不对劲了,吩咐一个伙计走了过来。
“大师傅?吃好了?本店的饭菜可还满意?”小二十分殷勤的还献上了一壶茶水。
和尚十分满意的点着头:“嗯,吃好了,手艺不错。”说完还顺手接过了小二递上的茶水,小口轻呷。
小二连忙躬身哈腰道:“大师傅满意就好,额,诚惠,三两半银子。”
和尚哈了一口气,把茶碗往桌上一放,豪气道:“好说,找我儿子要就行了。”
和尚说话的声音虽不高,但坐在隔壁的王中却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和尚还有儿子的?这算是哪门子的和尚。惠景博也发现了不对劲,但却没有表露出异常。
那小二则一副苦瓜脸,继续低声下气道:“敢问大师傅,这里,哪位是令公子啊?”
和尚却不指认人,反而对小二笑着道:“愿意叫我爹的人,当然就是我儿子咯。”
“那,谁会叫您爹啊!”小二觉得有些不对味了,这和尚难不成是要吃霸王餐不成?虽然这和尚穿着破烂,但模样看着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和尚也不为难一个店小二,于是对小二笑了一下:“小二哥你且等着!”
说完和尚径直站了起来,先是朝着王中这边走了过来,但是看了看正握着一杯茶的惠景博看了看之后,脚步还是没有停下来,绕过了他们这一桌,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客栈不大,很快他便来到了最外面靠窗的这一桌,两个背着大砍刀,浑身肌肉虬结的汉子正在这里用餐,大和尚似乎选定了目标,直接朝其中一个走了过去。
王中本以为和尚会说那人便是他儿子,但没想到和尚走过去“啪”的一声就给了那大汉一巴掌,那大汉一下子便毛了,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转头一看,居然是个和尚,登时怒喝道:“你这和尚,干嘛打我?”
和尚顿时愤声道:“阿大,你这个不孝子,我打的就是你!”
大汉怒道:“我不是阿大,你认错人了!”
和尚接着反手又给了这人一巴掌,同时悲声道:“还敢狡辩,你这不孝子,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大汉脸色顿时怒极,但这和尚两巴掌他都没躲过去,好像不是那么好对付,一副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我真的不是什么阿大,和尚,你认错人了。”
和尚这才仔细端详他道:“哎呀,难道我真的认错人了?我不信,你和阿大长的几乎一模一样,我不可能认错的。不过,阿大不认识字,我写个字,若是你能认出来,那就证明你不是阿大。”
大汉似乎被气昏头了:“谁说我不认识字,你写,若是我认出来了,便证明我不是阿大,这两巴掌你不赔我个医疗费,我今天必定拉你去见官!”
和尚顺手沾了点酒水,在桌上写了个字下来,问道:“哼,看你怎么狡辩,这是什么字?”
“爹!”大汉立刻喝道。
和尚顿时大惊:“你居然认识字?难道你真的不是阿大?”
大汉早已憋久了,立刻吼道:“废话,早说了我不是什么阿大,和尚,别看你手劲大,你打我两巴掌,今天怎么也得给我去衙门说清楚。”
和尚顿时一脸哀叹道:“唉,原来你真的不是阿大啊,弄错了,可怜阿大他爹临死之前还埋了一堆宝藏给他,可我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他,也不知道这宝藏最后到底会被谁挖去。”
大汉立刻转了个脸色,谄媚的笑道:“大师,宝藏?什么宝藏?”
和尚长叹一声道:“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知道阿大的父亲说他们家祖上是奉天军,当年留下什么崇元宝藏也有他们家一份,他死之前托我一定要将这事情转告给阿大,让他去取回来,可惜我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他。本以为你和他长的这么像,一定是了,没想到你也不是,害得我还要吃官司。唉,阿大,你到底在哪里啊?”
大汉立刻义正言辞道:“大师,那阿大连父亲死了都不回去安葬,这等不孝之人,哪里还有资格继承宝藏,还寻他做什么,不如你把这宝藏告诉我,今天咱们这事就不用见官了如何?”
和尚立刻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也罢,这等不忠不孝之人,确实没资格享受前人遗泽,既然你和阿大长的这么像,也算是有缘,和尚就告诉你吧,宝藏就埋在大佛寺后山。”
说完之后,和尚唉声叹气的便走,那大汉却登时便站了起来,扔下一锭银子,转身就和同桌之人奔出了客栈。
等他一走,和尚回头拿起那锭银子,轻轻的放在了旁边的店小二手里,看得店小二目瞪狗呆。
第七十二章 骸骨
龙马县城,忽然出现的奇怪和尚,语出惊人,把原本等着看好戏的王中都吓了一跳。倒不是这和尚说出了崇元宝藏的具体地点让他惊讶,宝藏消息本就是他放出来的,看这和尚戏耍那个大汉的模样,多半满嘴里没一句是真话。
他奇怪的是,这和尚怎么别的地方不选,偏偏说宝藏就埋在大佛寺,怎么看都是在栽赃陷害,难不成这和尚和大佛寺有仇?而且都是和尚,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龌龊。
惠景博则对这和尚越来越忌惮,他武功比王中高,眼力自然也比王中好,那大汉原本明明当场就要暴起伤人的,却硬生生的让他一巴掌给扇了回去,只怕在这大汉身上留下的劲道,非比寻常,让对方知道了厉害,只能转而求官。
而且这和尚瞎编传言,编什么不好,非得编一个父亲死了都不回去安葬叫做阿大的不孝子,惠景博对于父亲的消失一直就耿耿于怀,此刻的身份化名也是叫做惠老大,这和尚编的这些鬼话,怎么看都像是针对他而来的。
不过他此刻任务在身,一切都以正事为重,所以他强忍住了心中的疑惑,对那边发生的事情并不理睬,只不过好像他越不理睬,那和尚反而越喜欢搅上来。
这时那小二拿着银子,已经冲惊愕中反应了过来,三两步就追上了正晃晃悠悠准备离开的和尚:“大师傅留步!”
和尚诧异的回头看着他:“你这小二,还有何事?”
店小二将那锭银子捏在手上,讨好着笑道:“大师傅,您看您还能不能再找个儿子,您这银子,不够啊!”
和尚这才凝神细看下去,这一锭银子十分标准,应该是五两的制式,顿时没好气道:“嘿,你这小二哥,饭菜不是才三两半吗?五两怎的就不够了。”
话未说完,他自己似乎想起来了,脸色一变,眼珠开始滴溜溜的直转。
那小二倒是老实,继续回答道:“大师傅,您儿子那桌也得三两银子呢。”
店小二说完,和尚似乎想到了主意,直接来到了王中两人的桌子旁,径直对着惠景博道:“这位少侠,小僧观你神思不定,印堂发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灾啊,不过相逢即是有缘,小僧与少侠一见如故……”
和尚话还未说完,惠景博已经掏出了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然后理也不理这个怪和尚,径直对店小二道:“一并算账,另外为我们准备两间上房。”
“好勒客官,这边请!”
店小二飞快的就将银子搂进了怀里,然后顺势将两人朝着后院引。
三人都没有理会那和尚,那和尚也不觉得尴尬,反而还在继续对着两人的背影喋喋不休:“少侠,小僧可不打诳语,血光之灾凶险,若有危机之时,可往大佛寺一行,自有佛祖护佑。”
和尚喊完,见两人直接进了客栈住店,也不气恼,转身大袖一甩,出了客栈去了。
客栈后院之中,王中忽然朝着惠景博问道:“这和尚好像铁了心要把是非往大佛寺引,难道他与大佛寺有仇不成?”
单凭这和尚的话,王中的推断应该是没错的,虽然这和尚满嘴里没一句是真话,但他最后总是想把人往大佛寺引,绝对有着什么目的。
惠景博同样也对这个和尚很好奇,只是他也不知道这和尚到底是什么身份,所以也弄不清这其中有什么说道。而且这和尚的实力应该不差,只是靠近,便让他心生警惕,任务之时,惠景博并不想去招惹他。
不过这和尚隐隐还给他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让他又有些疑惑与不解,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有如此实力的,好像没有一个是做和尚的啊。
“大佛寺慈名远扬,乃是整个西南武林数一数二的佛门圣地,行善积德无数,怎么会有仇人呢?即便是这和尚和大佛寺有仇,我看也是这和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被大佛寺的僧人制裁了吧。”惠景博随口猜测道。
王中略作惊讶道:“惠兄弟就对这大佛寺这么自信?”
不是王中对佛寺的认知有什么偏差,而是历来的故事流传中,只要是江湖派门,即便是佛门,也会有着各种恩怨牵扯。
而且佛门藏污纳垢的事情,也并不少见,这大佛寺一听就是一处有名的福地宝刹,势力好像还不小,就算上下整体都是得到高僧,但难道就不会出现什么特殊情况吗?
惠景博自然听得出王中话里的意思,这个兄弟不知道是来自哪里,无论对什么东西都抱着一种或否定或怀疑的态度,有时候都不知道是该说他生性谨慎好,还是应该觉得这人内心太过阴暗。
即便是他们两人同行了这么久,这兄弟已然对自己抱着一份若有若无的戒心,谈天说地从来不说关于自己核心的东西。
不过结合他所了解的遭遇,王中定然是以前受到过什么打击,家人失散,才导致了他这种偏执的为人性格,他虽然不喜欢,但也能够理解,因为有一段时间他也曾这样过。
所以惠景博只是笑了笑,道:“这不是什么信不信的问题,因为相比起声名远播的大佛寺来,这个奇奇怪怪满口胡话的野和尚,显然是没有什么分量的。至于大佛寺到底如何,反正过几天咱们就要路过,你不是还要去求取经文么,到时候你自己经历一番,不就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了?”
王中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其实他之所以这样旁敲侧击的问,也就是想要多了解一些大佛寺的信息,毕竟他还打算去大佛寺求取自然功呢,若那佛寺是个黑店一般的存在,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了。
……
都灵城,悦来客栈!
客栈的生意一向很好,今天更是格外的火热,只是这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士,让客栈的伙计觉得有些不寻常。
招呼完一桌刚到的大侠之后,伙计来到了边上的柜台后面,与掌柜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交谈。
“掌柜的,情况好像不大对啊,消息不都已经传出去了吗?怎么这些人又跑到都灵城来了?”
都灵城悦来客栈的掌柜姓朱,年约五十许岁,平时不显山不露水,长着一副仁善的面孔,看上去不甚精明,就跟个老好先生一样,但熟识的人都知道,朱掌柜从来都不像表面上的那样简单。
起码在别的地方,官府只要有谕令,衙门捕快还是可以搜捕客栈的,但在都灵城,却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朱掌柜随手拨弄着算盘,眼皮稍微抬了一下,看了看客栈内来往的这些江湖豪客,然后又耷拉了下来:“只要不在这里闹事,你管他们做什么?而出了这个门,他们做什么又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反正府衙与六扇门会招呼的,你操的什么闲心,做你的事去。”
低声将小二呵斥走,朱掌柜又看了看这些人,有不少人他都能认出来历,虽然对小二说的云淡风轻,但他的内心之中,其实也对这些人非同寻常的举动感到非常疑惑。
作为都灵分站的掌柜,他一直想做出一点成绩,但陇川府实在太偏,待了十来年的他,也没有捞到什么功劳。
上一次好不容易境内冒出一把奉天战刀,牵连出崇元宝藏的消息,但没等他把这消息拿来邀功,这陇川府境内的江湖势力就乱了起来,还倒霉的碰上一个路过的主事,将事情全都揽了过去。
本来这都还算好,主事如果真的能够拿到宝藏线索,自己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没想到主事估算错误,宝藏线索根本就没摸着不说,还反倒说这消息真假难辨,让自己连最后一丝邀功的机会都黄了,简直气煞人也。
那过路的主事正事不干,越俎代庖坏了他的好事不说,还警告他不要参和太守府与六扇门之间的恩怨。他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不与这两方多接触,这客栈还能安稳的开下去吗?
悦来客栈消息灵通,太守府与六扇门又不是瞎子,会放着这么一个超然势力在旁边观战?用脚指头想也不可能啊。
估计这主事割的不止是小头,恐怕连大头里的脑浆也一并放了,才会这么没脑子。向来不以取笑人缺为乐的他,也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腹诽。
只是这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这些武林人士又聚到都灵城里做什么?最近六扇门与太守府的关系紧张的很,真要闹起事来,恐怕难以收场啊。
客栈里的战力不强,就连宝藏线索都不敢出手抢夺,只能做做生意买卖,虽然地位超然,但这些江湖人发起狠来,谁还顾得上那些有的没的?
就在朱掌柜暗中犹疑之时,忽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喧闹,一大批武林人士齐刷刷的涌了进来,领头的几人一进客栈,朱掌柜心中顿时一紧。
“朱掌柜,叨扰了!”
忽然进来的一大批武林人士中,领头的其中一人一进门便朝着朱掌柜一拱手,走过来与他打了个招呼。
“唐大家说的哪里话,贵客临门,贵客临门啊!大柱,还不赶紧招呼各位大爷!”
对朱掌柜来说,这确实是一副熟面孔了,金凤楼的唐军虎,在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物,拱手还礼的同时,立刻又唤来其他的伙计一起招呼这些人。
唐军虎只是简单的与他寒暄了两句,然后这些人包了一个院子便进去商议事情去了,除了唐军虎之外,其他的几个人虽然跟朱掌柜不熟,但朱掌柜却能将他们全都能认出来。
“落鹤庄,清秋门,三河帮,甚至还有豹子山,这些人怎么全在这个时候跑来都灵城了?”
朱掌柜觉得事情愈发诡异起来,心中没来由的就感到有一股不安,回到柜台之后,更是左右都觉得不对劲。
“不行,肯定有什么情况!”
凝神片刻,朱掌柜立刻提起笔墨,写下一张纸条,然后临时唤来了一名甚少露脸的后厨的伙计:“三海,你速将这条子送去六扇门衙门。”
……
六扇门中,没过多久,今日主事的副千户萧夜非便收到了朱掌柜差人送来的纸条,不过这事一直是由总捕头负责,所以他立刻带着字条来到了任义休憩的所在。
“落鹤庄、清秋门、三河帮,还有豹子山冯功茂?这些人搅和到一起做什么?”任义看了看字条,疑惑的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将之递给了萧夜非也看看。
“落鹤庄梅靖石的儿子前些天参和进了寻宝的事情中,在都灵城被青梅道人杀了,会不会有这事有关?”萧夜非看完之后猜测道。
任义冷笑了一下,长声叹道:“他儿子尸骨都快烂了,他现在才想到要报仇?而且找谁报仇,青梅道人死了,同伙关在咱们的大牢里,他难不成还要来劫狱?”
萧夜非眉头一皱:“可这么多江湖人聚集在城里,咱们总得过问一二,不然闹出事情来,影响可不小。”
任义沉吟了一下,道:“武川卫士有什么动静没?”
萧夜非立刻答道:“咱们这几天把他们盯的死死的,应该没什么动静,如果出了大营的话,肯定会立刻就有兄弟来报的。”
“那就让悦来客栈附近的罗正春多派点人手巡逻,其他地方的人手不变!”任义想了想之后,挥手吩咐道。
萧夜非正要领命出去,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接着一名麒麟服子弟急冲冲的从院子外跑了进来。
“总捕头,仁岳州的兄弟回来了!”
任义顿时训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莫非是又有人手损失了?”
那麒麟服立刻回道:“不是,他们还带回来了一……一具尸体。”
“尸体!?”
任义与萧夜非两人很快便在衙门的一处隐秘院落中见到了回来的人,还有那具一同带回来的尸体。
只不过这尸体却有些特别,并不是新丧的死尸,而是一具已经腐烂完全的骸骨,所以只用了一副薄木盒子便将之装下了。
骸骨的上还有未曾完全腐烂的衣服,隐约可以辨别一丝麒麟纹的痕迹,陈旧,但不曾淡去。
第七十三章 金河镖局灭
“卢大人说,希望总捕头说话算话!”
六扇门衙门的密室之中,仁岳州回来的人转告了卢友光的话,任义沉吟了半天,然后挥手让他下去了。
室内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和一具已经腐烂完了的骸骨。骸骨身上还留存的麒麟服,揭示了其六扇门之人的身份,但衙门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只有少数人心中有着一定的猜测。
毕竟这袍子的质地,可比一般的麒麟服要好太多了,能够穿这身衣服的,在这陇川府之中,只有少数几人有这个资格。
任义看了看骸骨,脸上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然后将桌案上的烛台轻轻扭转,咯吱咯吱的机括声传来,背后的墙壁上忽然凸起一块石砖,露出一个暗格。
任义从暗格之中伸手一捞,取出一张卷成了细筒状的纸条,纸条卷成这种样式,多数都是鸽信传递。
将这封月余之前的鸽信展开,上面用着蝇头小楷写着一封报急求救书。求救的内容任义已经看过好几次了,早就了然于胸,只是他一直没弄明白,这个边境上的一个小小员外,为何会有六扇门的信鸽。
早前他也曾有过猜测,甚至暗中派人去调查过,只是手下却回报说只看到一片废墟,让他不敢下肯定,今天终于能够确认了。
“惠大人,久违了啊!”
沉闷的密室之中,任义忽然对旁边的骸骨打了个招呼,声线飘忽,全然不似他平日里的音容。声音在这密室方寸之间徘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阴风吹拂,让人毛骨悚然。
“这卢友光做一府司狱,确实是屈才啊。我就说贺子方有什么东西藏着掖着,没想到他居然把你给找到了,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还特意让卢友光先去仁岳州,然后暗中再去成阳府,把你往道御使那里一交,咱这上上下下就得都被清洗一道,呵,神不知鬼不觉啊!”
阴暗的灯光之下,任义满脸阴毒与诡异。
上一代总捕头惠九希是自己挂印辞官,此事过后,才是作为副手的任义补缺提上来的。如果忽然找到了前任总捕头的尸体,而且还是被人背后刺死,这事情,可就没法说清楚了,任义的总捕头,自然也就是做到头了。
太守府没有能力将六扇门直接拔除,但将篓子趁着任义不注意悄悄的捅出去,让上官降罪,无疑是一个很聪明的做法。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司狱佥事卢友光这个文官,居然会暗中投靠任义。
离开密室之后的任义心情大好,惠九希的案子一直是个定时炸弹,现在轻松的就被拆除了,太守府藏在暗中的最大杀手锏就这么被他破去,以后的日子自然就轻松的多了。
就在这时,门外萧夜非忽然又急急报信而来,显然非是等闲事。
“总捕,大事不好,罗正春捕头传来消息,那些江湖人公然闹事,正在围攻金河镖局。他完全抵挡不住,请求增援!”
敢在城里闹事,甚至杀散六扇门的人,这是完全不把六扇门放在眼里了,这些江湖人今天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任义顿时怒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陈继阳带了什么宝贝回来?”
“没,陈继阳出镖已有半年之久,并没有听说回来的消息。”
金河镖局是城里头比较有名的势力,陈继阳也算是一方好手,所以六扇门对金河镖局也一直有监测。
“那这帮人想做什么?你即刻带所有弟兄将这些厮鸟全部给我擒回来,胆敢反抗,格杀勿论。”任义立刻愤怒的愤怒道。
什么时候六扇门被人欺负到这样境地了?若不施行雷霆手段震慑,以后六扇门还怎么混?
可是萧夜非却犹疑的问道:“那咱们不等武川卫了吗?要不还是按之前的计划,等太守府出面处理?”
任义却把大手一挥:“此一时彼一时,上一次是他太守府的家事,我们不过问还说的过去,但这一次这些江湖人公然在城里闹事,咱们六扇门的责任是推不脱的。”
“而且这些年来,咱们六扇门蛰伏的也够久了,老虎不发威,这些江湖人还以为咱变成了病猫,不狠狠的杀一番他们的威风,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
“速去,给我狠狠的杀,也让陇川百姓看看,到底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保护神。”
萧夜非顿时激动的领命而去,总捕头说的没错,六扇门的爪牙确实潜伏的太久了,这种因为朝堂大事引发的变化,即便是陇川府这个边鄙之地都躲不掉。
但即便是再隐忍,府城之内也不是这帮江湖人物敢染指的。金河镖局如何?正阳武馆如何?都有高手存在,但在城里还不是得乖乖做人?
现在的这些江湖人,还真当六扇门是死的不成,居然敢云集到一起,在城内进行江湖寻仇,甚至就连金凤楼也参和了进去,这是什么?这是要造反啊!
随着命令一道道的传下,无数麒麟服开始从四方朝着衙门汇聚。
……
鹿坪街,街头的告示墙处,一张张画着或是为非作歹的江洋大盗、或是作奸犯科的武林人士的通缉告示贴的慢慢当当,显示着朝廷的法度与威严。
但这威严,此刻却正在被一群江湖人士肆无忌惮的践踏。
鹿坪大街正中,往日气派的金河镖局门前,此刻却是血流成河,无数刀光剑影在此闪耀,只为冲进镖局之中。
附近居住的民户,不管与镖局有无瓜葛,无一不受到牵连,惊慌失措的百姓四散奔逃,一个不注意就是殒命当场。而遍地的尸体当中,居然还有不少麒麟服的样子,显然六扇门的人也被格杀当场。
“哈哈哈,痛快!”
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声爆喝,一道惊艳刀光,将金河镖局门口的牌匾也一刀斩为两断,而牌匾之下,已经堆积了数十具尸体。
此时刀光落,两柄长剑瞬间从侧面如同毒蛇一般窜出,一下子就将还在堵门的一个麒麟服身影捅了个穿透。
“罗捕头!罗捕头!”
镖局人手之中,九叔作为领头人,一手钢刀立刻砍出,将偷袭的两人逼退,然而想要救回罗正春已经无力回天,两柄常见撤退的同时,带出两道鲜红的血箭。
“梅靖石,陈冲,林道雍,我们金河镖局到底哪里得罪你们落鹤庄与三河帮了,你们竟然如此大胆狠毒,非要灭我满门?”
九叔目眦欲裂,怒声喝问,总镖头与钟大档都不在,小姐留了一封书信之后也离家出走,镖局里的老人以他为尊。若不是他见机的快将六扇门的这一小队人马接应过来,一起抵抗,只怕镖局里头早就被这些人杀了个干净。
落鹤庄主梅靖石却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透过他的身影看向他的背后,见都是一些普通的镖师趟子手,心中顿时大定,立刻喝道:“里头没什么扎眼的,都给老子散开,别堵在门口了,跃墙进去,手脚麻利点。”
说完才转头一刀迫开突袭的九叔,不屑的道:“谢老九,亏你还是老江湖了,废话还那么多,到了下面去问阎王爷吧。给我死来!”
高喝一声,梅靖石长刀舞出漫天刀影,宛如一朵灿烂梅花,朝着大门里面直接便撞了过去,九叔真气一提,横刀劫挡,但功力不济,只是三两刀的接触,便被生生震开钢刀。
只是他却不能退,强行提气应对,片刻之后,身上便又多了两道尺许长的伤痕,顿时血流如注。这时经过梅靖石的提醒,两旁高墙无数人影闪身而落,镖局里头顿时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
“你们这帮王八蛋!”
九叔如疯如狂,顾不得鲜血直流的伤口,不要命的就朝着梅靖石冲了过去,长刀含恨之下,竟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势,生生将迎面而来的几柄兵器全数斩成两断,但去势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梅靖石的刀锋已然刁钻的后发而至,划过了他的脖颈,苍老身躯,顿时倒地挣扎,再难站起,直至无声。
“给我杀进去,仔细搜!”
杀掉九叔之后,梅靖石立刻大吼一声,无数手下立刻狂叫着朝里面冲去。这时门外却忽然传来惊呼声。
“梅庄主,好了没有,六扇门的狗要来了。”喊话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豹子山大当家冯功茂。
他们这群人集合到一起,敢来都灵城作乱,血洗金河镖局,怎么会不考虑到六扇门的因素,梅靖石与三河帮两位帮主主攻镖局,冯功茂与瞿一帆则带着其他人护住后路,抵挡可能会来的六扇门爪牙。
“马上就好!冯老哥坚持一会!快,冲进去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谁找到宝藏线索,老子赏他一千两!”
话音落下,梅靖石一马当先的就要往镖局里头冲去,不料忽然一声尖啸破空如雷音爆瞬息之间就到了左近之处。
梅靖石当机立断一把拍向旁边一个庄客喽啰,两人顿时一个错身,一柄镔铁长枪如透败絮一般直接将那庄客洞穿,钉在了金河镖局的大门门框上。
“就怕你们有命拿,没命花啊!”
愤怒的声音紧接着随之而来,一道紫色身影紧随铁枪其后,踏空而来,竟然直接跳进了这帮人的最中心地带。
滚落到一旁赶紧站起身来严阵以待的梅靖石一见来人,顿时如临大敌,双眼死死的盯着对方,谨防对方接下来的招数动作。
“原来是萧千户,久违了!”
萧夜非落在金河镖局门口,只是朝着附近随便看了一眼,顿时心中怒火腾的而起,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简直该死。
“铮……!”
长枪蓦然被暴力扯出,整个门框四分五裂,暴散开来,烟尘漫天之中,萧夜非长枪一指,厉声喝道:“梅靖石,你竟敢纠集众人,当街杀人破府,罪不容诛,立刻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
严阵以待的梅靖石顿时倍感压力,只觉得那枪尖上似乎有一点寒星牢牢锁定着自己的眉心,让人心脏不由自主的陡然抽紧,眼皮更是一点都不敢轻易颤动,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来不及反应。
不过虽然自忖不是对方对手,但梅靖石嘴上可不曾落下风,冷笑一声道:“哼,萧千户把我当三岁小儿不成,你六扇门是什么德性,还用我说?”
“找死!”
萧夜非顿时大怒,一声爆喝,脚步一踏,门前砖石登时爆裂飞散,紫色身影如同狂龙一般直接卷起一阵风暴朝着梅靖石就冲了过去。
两人相隔不到三丈距离,只是一个呼吸,梅靖石便觉得浑身如同被万千只饿狼盯上了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刺骨的冰寒。
长刀舞动,梅花如同纷乱的落英一样吹落,一道道火星在其中绽放,瞬息之间,一刀一剑就已经交击数十次,但声音集中在一起爆发,顿时如同惊雷一般炸响。
连番勉力应对的梅靖石终究落后不止一筹,刀势已然跟不上枪尖,只得横向一挡!
“咚!”
镔铁长枪如同毒龙一般直接刺在了梅靖石的刀身之上,发出如同敲钟一般的沉闷声响,他整个人顿时如同被炮弹砸中了一样,被一枪直接点飞了出去,直接砸在大街对面的一堵墙上才堪堪落下。
双脚甫一落地,顿时一口鲜红便呕出,这还是他浸淫刀法多年在最关键的时候,及时以刀身挡住对方锋芒的结果,要是再勉力与其多对一刀,他只怕就来不及,只能饮恨当场了。
两人交手不过几个呼吸,便分出胜负,这时外间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啸声,大白天的,鹿坪街头好像放起了烟花一般,无数彩色光弹在空中炸响。
“这是六扇门的总攻信号!咱们回去吧!”
远处的屋顶之上,匍匐这两个昂藏大汉,其中一人脸色阴沉如水的道。若是有人在此,定会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正阳武馆的大师兄,丁羽。
另外一人却急了:“可是丁师兄,咱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了吗?”
丁羽双拳暗捏:“杀我兄弟手足,此仇岂有不报之理,老子要让他血债血偿!回去尽快安顿好其他人,然后去落鹤庄!”
第七十四章 杀机
都灵,太守府。
陇川太守贺子方正在仆人的帮助下,穿戴甲胄,暗藏的软甲虽然不重,但穿戴起来的繁琐程度,不比军中甲胄差多少。
贺长文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爹,萧夜非带人去了,称得上是倾巢而出。”
“嗯,一切照计划行事。”
贺子方对这事早有预料,大批的江湖人在都灵城当街杀人,甚至血洗复仇,六扇门若是置之不理,不仅都灵城会民怨载道,事情传出去,州道问罪下来,陇川府六扇门也吃罪不起,任义不得不动手。
贺长文又请示道:“那葛燚的徒弟真要交给梅靖石么?”
葛燚的徒弟狄偏青与青梅道人一伙,青梅道人杀了落鹤庄的少庄主,梅靖石与他们有着杀子之仇,所以其他的条件都没提,唯独要求太守府在掌控六扇门之后,将大牢里的狄偏青等人交给他处理。
事前贺子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但贺长文知道,父亲向来不喜江湖人士祸乱法纪。这一次暗中招揽对落鹤庄这些人,也只是利用他们的贪婪以及对六扇门的恐惧心理而已,而且还存着将他们与六扇门一网打尽的心思,真正答应的条件应该一个都不会兑现。
不过梅靖石不要钱财土地,不要功名利禄,甚至连许诺他新六扇门的官位也不要,只要大牢里的两个必死之人,所以贺长文还是问一下如何处置,毕竟事情传出去,民间对父亲的信誉名声恐怕会不怎么好听。
贺子方对这些事情却不怎么关心,自从安州县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筹谋着今天的事情,先是做出竭力想将宝藏当做烫手山芋扔出的样子来麻痹任义,接着又三番五次的试探与消耗六扇门的人手与力量,现在终于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这些时事后的小事处理,让贺长文自己拿主意就行,反正那些江湖中人,死不足惜。
“这些小事,就不用问我了,你看着办就是。你若觉得可以,看在他为子报仇心切的份上,让他死前了个心愿也无妨。”
“孩儿明白了!”贺长文恭敬的点了点头。
很快,甲胄穿戴好,贺子方又在外面套上了官服,站在铜镜前任凭丫鬟仆人侍奉,铜镜之中的人影,虽然年近五旬,但身材没有一丝臃肿,一眼看去,精神矍铄,丝毫不显老态,贺子方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走了,我去会一会任大人。”贺子方淡笑一声,抬脚就朝外面走去。在他动身的那一刻,本来空无一物的门口,眨眼之间便多了两个人,在他出门之后,紧紧的护卫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爹!”门口之处的贺长文忽然开口唤了一句,追了上去。
贺子方疑惑的回过头来看着他:“嗯……还有何事?”
贺长文道:“小心!”
贺子方顿时仰天长笑,把手在他肩膀猛力一拍:“哈哈哈,吾儿,今日之后,陇川府便将是我贺家的鼎立之地,你就居中镇守调度,等为父为你扫清这片天下,凯旋归来吧。”
难得吐露心声的贺子方大笑着扬长而去,显得十分自信,但贺长文没来由的还是有点担忧,任义执掌陇川府六扇门虽然没多少年,但能让惠九希死的无声无息,而且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然后自己上位,其手段能为,只怕没那么简单啊。
……
都灵城中血乱,很快便引起了一连串的骚动,悦来客栈中,朱掌柜正在摩挲着一只茶壶,客栈里的江湖人已全都不在了,隐隐约约之中,朱掌柜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鹿坪街那边的喊杀声。
这错觉,让他心头有点发麻,事情似乎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了。
“柱子,你们几个看好店,我出去一趟!”
朱掌柜吩咐了一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急急出门,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伙计。
这些江湖人再怎么闹,也不会波及到悦来客栈,这是他们长久以来就有的自信,掌柜的这么匆忙的出去做什么?
贩卖情报消息的,往往都有着强大的背景与武力,不然做不了这门生意,朱掌柜的武功其实也挺不错的,虽然比不上那路过的主事,但在这陇川府地界,也能与梅庄主这样的人搭把手了。
再配合悦来客栈的背景,通常时候,便已经足够用了。
只是今天他却忽然从心底升起一种悔恨,悔恨自己的功夫为何如此低微,轻功如此之慢,特别是在看到路边还洒着一具麒麟服的尸体之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六扇衙门,麒麟服来回穿梭,不停的带来消息,任义眉头紧皱,萧夜非带领六扇门大军围剿落鹤庄三河帮一群乱匪,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拿下,难道还得让他亲自出手不成?
这时忽然又有人来报:“总捕大人,悦来客栈的朱掌柜在外求见!”
任义眼神一缩,越来客栈这个时候又来参和什么?
别人不知道悦来客栈的背景,但作为一府总捕,他接触的衙门上下卷宗要多的多,自然知晓这悦来客栈的背景,悦来客栈的背后的大金主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皇帝陛下亲封的安顺王爷。
这位王爷久居京城,皇位无望,便暗中凭借强大无匹的财力与显赫的官方背景,硬生生在整个王朝境内铺开了一个大摊子,悦来客栈遍及王朝每一个县城角落,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不可高人的秘密,但既然皇帝陛下知道以后都不在意,六扇门自然也就听之任之了。
悦来客栈虽然身份特殊,但任义向来不放在眼里,好在他们也从来不闹事,就跟他们的主子那位王爷一样,一向安分守己,只做生意往来,所以任义也没有找他们的麻烦,大家平和相处,偶尔甚至还可以合作一二。
但现在这个时候,他一个分站掌柜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替他那些忠实客户、那些江湖人分说一二不成?
思考了一下之后,任义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不管怎么说,对方礼节性的来拜访,毕竟也不是敌对立场,见一见也无妨。
片刻之后,还是一身客栈掌柜打扮的朱弘毅便被人领了进来。
任义一见,顿时心中不喜,脸色不善的问道:“朱掌柜找任某,可是有什么要事?”
朱掌柜立刻行礼急促道:“草民朱弘毅见过总捕头,草民此来是有一个消息要汇报给大人,事关金河镖局。”
“什么消息?”任义瞳孔一缩,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朱弘毅连忙道:“任大人,日前太守大人的长公子贺长文曾委托了一件东西给金河镖局。”
任义即刻问道:“什么时候?”
“就是大人派出信使的前一天,就在东轩楼!”
这是太守府要致金河镖局于死地?任义瞬间便察觉了太守府这样做的结果。东轩楼就在悦来客栈对面,暗中托镖,却行事不秘,这岂不是早晚要被人察觉?鬼鬼祟祟的手段还坐实了东西的真实性。
消息一旦放出,以江湖中人的贪婪个性,岂不是如同闻到鲜血味道的鲨鱼一般朝着金河镖局扑去?金河镖局安有幸存之理?
可是陈继阳向来奉公守法,与贺子方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这样做?今日落鹤庄、三河帮、清秋门这些人聚合到一起,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不成?
“这个消息你们卖了?”任义忽然问道。
朱弘毅赶紧摇了摇头:“没有,但这事似乎还有别人透露了出去。”
贺子方的儿子在都灵城中一直甚少露面,知道长相的并不多,悦来客栈既然没有透露,那能透露这个消息的,除了他们自己,还有谁?
任义眼睛陡然猛的睁大许多,立刻站了起来,吼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全部到校场集合,另外再派人去鹿坪街,让萧千户即刻回返!”
话音一落,他竟是再也顾不得在场的朱掌柜,脚步一踏便出了门往校场而去。
朱弘毅左右看了看,隐隐把牙关一咬,也跟着冲了出去。
六扇门的演兵校场甚是广大,只是聚集起来的人却不是很多,大部分都被萧夜非带去镇压落鹤庄一群乱匪去了,到现在还没收拾干净。
任义等不及萧夜非回归,立刻整肃所有人,然后喝道:“经查,陇川太守贺子方,私藏前朝宝藏,招兵买马,有不臣之心,今由六扇门将其捉拿归案。所有人带上兵器,跟我走!”
刚刚踏入此地的朱掌柜顿时一个哆嗦,好险差点没站稳,然而任义却已带着麒麟服汹涌而出,越过之时,任义只是淡淡的朝他看了一眼,他也只好强迫自己跟上在末尾。
队伍才出校场大门,便听到前方传来一连串的呼喝与惨叫声。
不多时朱弘毅冲到外头一看,任义正一脸铁青的站在最前方,他身后是三三两两还在朝此地聚集的麒麟服,但前方却是长枪如林,刀盾泛光,大军压境一般的将此地顷刻之间围了个严严实实。
军阵之中,甲胄战马之上,太守贺子方贺大人,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任义。
“查,陇川府六扇门总捕任义,徇私枉法,清缴不力,放纵境内江湖匪患作乱,图谋不轨,即刻拿下,革职查办!”
肃杀之气,冲天弥漫!
……
蒙冲县,东顺码头。
怒龙河在上游不远处一分为二,流经此处唤做清平江,江面宽阔,水流平缓,北岸青山如黛,连绵不绝。
南岸则是难得一遇的平原地带,堤坝纵横,蒙冲县正在此处而立,毗邻清平江,城北靠江边便是东顺码头。
前往码头的大道只有一条,最头上的一栋三层高楼之上,魏无私双眼通红,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如果再没有同僚出现,韦无患说到做到,绝对会将之碎尸万段。
大道上人来人往,但魏无私之用轻轻一扫,就能将所有人的面貌尽收眼底。
临近午后之时,前方大道上迎来两千两后四匹骏马,打前面的那两个人一露面,魏无私眼角便微微抽动起来。
左面那个戴着斗笠,背后背着一根用麻布缠裹得严严实实的棍子,不知是什么身份,右边那个马背一侧挂着宝剑,体型有点虚胖,虽然脸上做了一些伪装,但魏无私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陇川府六扇门的边缘人惠景博。
魏无私的神情变化虽然微小,但是还是瞒不过一旁的韦无患,这名看上去一副饱学之士实际上却杀人不眨眼的变态高人,立刻便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了那两个人的身影。
“来了?是什么身份?”韦无患嘴角一挑,慢声问道。
魏无私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吐字道:“左边那个戴斗笠的看不清楚,右边那个,陇川府六扇门捕头,惠景博。”
韦无患把茶盏一放,桌上的宝剑立刻开始无声颤抖,只是还未等他出手,对面楼角之中,忽然飞出数道人影,从天而降,直奔四匹骏马而去。
韦无患顿时身形一停,有些意外的朝着大道上看去,似乎暂时没有了动手的想法。
对面楼角的人一动,魏无私自然也看到了,这些人在对面小楼里同他们一样在守株待兔,刚来此处的他就察觉到了,只是他一直没有说而已。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是针对六扇门而来。
只是下一刻,那些扑下去的人影,却避过了当先的两匹骏马,竟然直奔后方的两匹马上的骑士而去。
魏无私顿时眼神一凝,后面那两个以他的经验来看,不过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除了胆子大一点居然敢这样行走江湖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这些人蹲守的居然是她们?
一旁的韦无患忽然问道:“她们又是什么人?”
魏无私摇了摇头,虽然他觉得那其中一个女的脸像有些熟悉,但毕竟是做了男儿打扮,他一时还无法与记忆中的人影重叠起来。
“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不是六扇门的人。”
韦无患却冷笑了一句:“那可不一定,你最好仔细看清楚了。”
大道之上,面对突来的杀机,最先动手的,反而是魏无私已经透露身份的陇川府六扇门捕头,惠景博!
第七十五章 汤药钱
常言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恶事做尽,总想得有份助力与遮掩,言下之意,人间还是有光明正义居多。
但反过来说,真正敢挑个晴空万里,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行凶的,不是恶狠到了极处,便是世道已经彻底崩坏失了约束。
初冬的日头照得人有些暖洋洋,甚至骑在马背上,晃晃悠悠之间都有一种慵懒升起,此时此刻,找一处躺椅,端上一壶清茶,舒舒服服做一个人间美梦,方才不负这良辰时节。
只是好梦不常在,恶鬼喜周公,喧闹的东顺码头,忽然就有一群宛如夜叉一般的人凶神恶煞的从天而降,兵刃在日头下闪耀着寒光,晃得王中眼花缭乱,即便是宽大的斗笠也遮之不住。
来不及拨转马头,王中下意识的就要抽刀,但那群人却直接从他头顶掠过,直奔向了后方三丈开外的两匹骏马。
缀在他身后的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双玉主仆二人。
连番遭遇各种变故,陈双玉已经非常谨慎起来,这一路上只跟着大路行走,而且只在白天人多的时候行动,绝不冒任何风险,所以两人的行进速度也不快,恰好就跟上了同样慢腾腾的王中二人。
头顶的人影飞掠过去,寒光闪闪,喊杀震天,街面上的人早已惊叫四起,惊慌失措。
然而惠景博却在这一刻陡然拔剑而起,横贯长空,只因两旁还有无数埋伏,其中一人在这一刻惊叫了一句:“大哥,这还有个六扇门的狗腿子。”
话音虽轻,但惠景博神经高度紧绷,却听了个一清二楚,登时便知道自己暴露了,只得先发制人。
王中本来抽刀动作都顿了一下的手,刷的一声便拔出了钢刀,然后闪身滚落马下,朝着斜后方的屋舍便撞了过去。
惠景博骤然出剑,脚步一蹬,整个人倒着从马背上飞了出去,速度竟然比之前落下的匪徒还要快,尽显高明轻功。
短短一丈多的距离,他便返身拧腰来了个全身翻转,刷刷两剑掠过,便将最先动手的几个匪徒中两人的脚踝点破。
气力一泄,这两人还未扑到陈双玉面前便落下地来。
如此一来,陈双玉正面对敌的便只有三个凶恶之人,而惠景博也躲过了忽然从道旁埋伏中冲出的一连串兵刃交加,只是坐下马儿死的比较凄惨,瞬间四分五裂不成形状。
虽然一个眨眼之间,在场的形势有了一些变化,但好像仍然不能改变几人的危险处境,面对三人的围攻,坐在马上的陈双玉一剑抖落,刺出三朵剑花,将三人兵器先后挡住,但自身也被直接震落马下。
至于小梅,则早已被她顺势拖下了马匹,护在身后,虽然手上也拿着一把铁剑,但忍不住抖抖索索的身体,让剑锋完全没有了任何说服力。
陈双玉落地,对面三人绕过马匹紧跟着就冲了上来,刚才这一瞬间的交手,双方实力便已知明了,陈双玉绝不是这三人合力的对手。
这时惠景博抢身而上,三人之中,最后一人回身阻挠,却被惠景博一剑迫开,然后与陈双玉主仆二人汇合。
“回头往城里逃!报官!”
惠景博大喝一声,背后突袭,正面与陈双玉面对的两人一个交手,已经在陈双玉肩膀上划开一道浅浅伤痕,却不料惠景博压根对身后的追兵不管不顾,两点寒星如同快速啄下的鹤嘴,呲呲两声在两人背后一点,顿时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两个恶匪便歪七扭八的倒了下去。
“啧,好剑法!瞬息之间便能破开对方防御,然后两剑连环,刺断两人脊髓,此人根基不差!”
小楼之上,还未出手的韦无患看到惠景博出手,忽然忍不住轻声赞叹道。
那女子出手的瞬间,韦无患便发现了对方的剑法路数非同一般,而且自身临战的反应也非常不错,在年轻人当中算出挑的了,只是自身根基弱了一些,才发挥不出什么威力。
而与他相对的那两人,也算是武林之中的练武好手,本身反应与实力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只是一个照面就让那女子挂彩。
但在面对惠景博时,这两人虽然是背身,但却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瞬间就被惠景博废了,可见其出剑速度之快。
而且惠景博对敌手法极其务实,只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敌人失去最大的战力,说明了他临危不乱极其冷静的心理素质。
甚至他还有余力吩咐让陈双玉赶紧逃回县城,去寻求官府的帮助。
“六扇门果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人如此年轻,真的只是一个小小捕头?”韦无患忍不住轻声问道。
捕头是什么,不过是六扇门最小一级的小头目,放在地方上相比,也就是一处乡野山镇的巡检之流的等级。以惠景博这短短两三个呼吸之间展现出来的功夫与素质,这等官衔,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魏无私苦笑一声,喃喃答道:“他确实就是个捕头而已。”
惠景博的身份在陇川府六扇门中谁人不知?但他确实只世袭了一个捕头的小官,而且衙门里的人还多不待见他,所以就连魏无私也不知道他竟然有如此艺业。
不过再怎么说,也都是六扇门的同僚,而且对方还极有可能是这次任务的另一队信使,此刻面对这些江湖匪患,魏无私不仅不能上前相助,反而还是他率先点破对方身份,让他心中苦涩难言。
惠景博一剑让两个敌人失去战力,但浑身筋肉与真气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身形继续朝前跃进了半步在才毫厘之间转身一剑横扫,冰冷的长剑上面甚至仿佛有光芒绽放一般,将兵器冲击之间的火星四射都压了去。
“叮叮叮叮!”
一连串的兵器被这一剑横磕了开去,就连旁边那落后的匪徒也没被这半月形的剑光落下。
以清灵之剑器,硬碰十数柄各色兵刃,而且这人物个个都不是山野匪徒的那种小喽啰,全都是至少有一定内气修为的恶徒,惠景博却好似大占上风一般,一剑几乎挡住了身后所有的攻击。
“如此年轻便有如此根基,这捕头恐怕来历不简单啊!”
韦无患是江湖前辈,走过的桥比魏无私走过的路都还要多,一下子便猜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但魏无私却咬着嘴唇不言,并不接这个话茬。
韦无患也不以为意,就算对方有什么来头又如何,只要是陇川府六扇门的人就错不了,杀了也就杀了。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爱才还是什么原因,他竟还忍着一直没出手,只是看着楼下一群埋伏甚久的江湖人,将对方三人团团包围。
既然是处心积虑的埋伏,自然不可能是让对方轻易的逃脱,陈双玉还未动身几个呼吸,便又被人逼了回来,四方刀剑,将三人彻底围死,只有侧面一角的木质阁楼之中,还有一连串的呼喝与动乱声传来,听得惠景博眼皮直跳。
……
片刻之前,王中毫不犹豫的翻身落马,朝着斜后方的一处屋舍就撞了过去。
这路两边的店面之中,也不知埋伏了多少好手,他撞过去的这一栋铺面之中,也有伏兵存在,只是埋伏的人第一时间目标不是他与惠景博,而道出惠景博身份的也在路对面,这边稍微慢了一拍,更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有人往虎口里送。
一瞬间的错愕之下,王中直接欺身近了一个刀手身前,全身筋骨在这一刻将他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凝聚在了一刀之中,虽然没有了真气,但暴猿一式的筋肉发力技巧在这一刻被他发挥到了自身所能做到的极限。
双手握刀直劈而下!
“铿!”
埋伏在此的也不是人人都是高手,王中凭着直觉硬冲的方向,果然有着一点点的生机,但也仅仅是一点生机罢了。
对面的刀手身形普通,但一柄长刀燎原的速度,快若流星,后发先至的挡在了身前,将王中劈面而来的钢刀刚好截住,让这一刀不能取他性命。
好在迎面而来的大力是他没有预料到的,瞬息之间,他便被王中脸贴脸的顶着一齐撞进了身后的阁楼铺面之中,这是一家卖些汤饼小食的扑面,顿时汤汤水水筷子陶碗什么的便碎洒了一地。
而这一顶,也让旁边两个最近的匪徒没能击中王中,只有其中一个变招快的人一剑转锋横挑,划在了王中背上。
可惜王中背上背着一根古怪的棒子,刚好挡住了剑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被蛮横的冲撞跌进铺子里的刀客身形不稳,对面这人虽然刀法不怎么样,但刚才那一下力气大的出奇,几乎就跟头牛一样,将他一下子撞得朝地上压倒下去。
满地碎片之中,王中却并没有随着这人一同倒下去,一冲进来他便即刻转刀往下竖直一插,仿佛要将这人一刀捅穿。
那刀客只是吃了一个不慎的亏,忽然感觉刀锋之上的劲道有异,仓促之间脚步竟然生生稳住,一个铁板桥停下了落地的身子,平躺着的他转手一刀就是横切出去。
这一刀不是切向王中,反而是撞上了王中下刺的钢刀,他可不想和这个人怪人换命。若是这一刀抹向对方,他有把握将之一刀断喉,但这人力大无比,惯性之下的一刀,只怕也能将他捅个对穿。
“噹”的一声撞击,两柄刀锋在瞬息之间交汇,王中手上的钢刀登时便被扫飞了出去,宛如一柄大号的暗器,朝着门口就飞了出去。
刀客这才觉得不对,双刀交错之间,他感应不到对方的丝毫巨力,眼前阴影也在急速后退,一个打挺起身的他,这才发现王中已经朝着二楼的楼梯扑了过去。
他和后面几人刚想要追,对面忽然传来一声爆喝:“看镖!”
“有暗器!”
众人闻声一惊,身影齐齐一滞,如此狭窄的地方,暗器可不好躲,而且伴随着暗器的,多半都带着抹毒等阴险手段,要是被戳了个窟窿,流点血是小事,中毒身亡才是大大不值。
只是下一刻在场众人便是人人暴怒,所谓的“暗器”,竟然是一张大如锅盖的斗笠,这人竟然是顺手将头上的斗笠就这么简单的扔了出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飞镖毒针之类的暗器。
被耍了!
“王八蛋别跑!”“给老子留下!”
众人怒不可遏,蜂拥着就朝二楼冲去,但店里格局窄小,即便是轻功高超也没法施展,虽然众人很快就鱼贯着冲上了二楼,但朝着屋后的窗子已经被洞开,那人已经从二楼跳了下去,正在墙头飞快的奔跑。
王中拼劲全力,总算凭着直觉争取到了三两个呼吸的时间,拉开了一点点的时间差,直接跳出了包围圈,然后在这一圈屋舍的院墙与房顶之上飞速逃命。
即便是没了真气,但是经过灵猴拳洗礼的他身手矫健灵活,活像一只大马猴一般,几个起落就跑了出去,比普通的轻功竟然不差。
只是那群埋伏在此的匪徒虽然实力参差不齐,但也不是好惹的,当下就有几个人从二楼跟着飞出,提气点瓦,纵横如风,很快就要追上他来。
王中顿时脸色一沉,这下好像无处可逃了。
不过就算不敌,也不能坐以待毙,王中一个起落,从房顶之上又跳了下去,直奔院巷之中而去。码头的之外的这片居民区并不规整,甚至杂乱无章,能不能寻得生机,就看天命了。
此时冲突爆发不久,巷子之中还有不少惊慌逃窜的百姓,王中甫刚落下,便将两个慌不择路的百姓惊得抱头鼠窜,又往旁边一户人家拐去。
那人家正在关门,被这一撞,登时仰面就倒,两人慌不迭的回手就要关门,四周处处皆是这样的惊慌景象。
王中忽然感觉如芒在背,顿时想也不想的就往旁边一滚,顺势将狼牙刀缠成的棒子取在手中,准备抽刀迎敌,这个时候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但他动作进行到一半,却见旁边刚刚还要关门的民居,大门忽然一下子又打开了,两条人影被哇呀呀的扔了出来,势头狂猛,让追过来的几个匪徒都只能让过。
砰砰两声,两个倒霉鬼撞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径直挂在了树杈之中。
能够将两个大活人随手扔出这么高这么远,肯定非是凡俗。
追来的匪徒顿时如临大敌,王中转头一看,民居内一个衣衫破烂的和尚正将那刚才被撞到在地的主人家扶起。
“罪过罪过,都是小僧的不是,只是化顿斋饭而已,没想到为施主带来了无妄之灾。”
破烂的僧衣,碎嘴的年轻和尚,满嘴跑着火车。
“这几个豪客身上肯定有着银两,待小僧上前讨要一二,也好为施主凑点汤药钱来。”
和尚一走出,那民居主人却是“哐”的一声慌不迭的就将门给合上了,小和尚站在门槛外一块充当台阶的青砖上,笑眯眯的转头看向你追我赶的王中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