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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猪头鱼虾     失落唤响txt下载     失落唤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连云十八寨

    “没想到陇川太守私下委托金河镖局送的东西,居然还有六扇门的高手护送,捕头大人,久违了啊!”

    东顺码头。

    大道上忽然多出来的一群刀剑悍匪,将惠景博与陈双玉主仆三人围住,领头的是个方面阔口的中年人,本该是憨厚的长相,却被一双眼睛坏了气氛,透着无尽的阴狠与狡黠。

    虽然是与惠景博打招呼,但此人手中的双钩却可半点没落下。

    银白色的双钩如流星一般,迅捷而且狂猛无比,反射着金色的阳光,在惠景博眼前带出一连金色缎带,宛如长虹。

    剑勾双双交错,片刻之间便是一连串的“叮叮叮”声中火星四溅,力大势沉不说,而且角度刁钻,差一点就将惠景博的手中宝剑都勾脱手了去。

    惠景博这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漏了马脚,这人他虽然不认识,但是他见过,而且对方也见过他,虽然只是在东轩楼打过一个照面,但是此刻再遇到了,顿时记忆深刻。

    只不过一边勉力对敌的惠景博,一边还在脑海之中回想,这附近的武林之中,擅使双钩的强人都有哪些,但仓促之间不知姓名,他也没办法把卷宗之上记录的一些人跟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反而分心的动作,让双钩再次绞了上来,宝剑顿时被夹,一股大力袭来,势要将他手中剑绞飞脱手。

    惠景博登时爆喝一声,剑身不退反进,锋芒之中竟有豪芒吞吐,长剑似乎猛地暴涨三尺,直冲此人喉间而去。

    这匪徒被这变招也吓了一跳,不过却并不慌乱,双钩趁势放开剑身,回身一挡,剑上豪芒一刺最后只能刺在两柄钩身之上,无功而返。

    惠景博一招无功,却半点也不能停,立刻又是回身飞速腾挪,连环两剑,将逼向他身后的陈双玉的几人迫退开去。只是虽能退敌,但为了保护二人,他也杀不得人,局势并没有好转。

    这群悍匪也知道这人不好惹,虽然围着,但此时却有点逡巡起来,这时惠景博才朝那领头的手持双钩之人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当街行凶,目无王法,难道就不怕官府通缉你们到天涯海角吗?”

    那使双钩之人闻言嗤笑了一声,双手舞了个钩花,又朝前来,嘴里却是不屑的笑道:“哼,王法?官府?这年头当官都没有几个,捕头大人不是在说笑话?”

    话头落,这人脚步猛然在地上一踏,青石尽碎,人影如同利箭一般电射而出,闪电之上,则是两道舞成光轮的银钩,几乎都看不清兵器本身的形貌。

    “冬青,先杀那个丫鬟,不用留力!”

    此人一招逼近惠景博,同时还不忘吩咐手下的弟兄进攻,拿小梅做威胁,要让这武功高强的捕头疲于奔命。武功高又如何,有牵挂,有守护,就会有破绽。

    惠景博手腕一抖,宝剑持有的姿势再次变化,反手握剑的他一剑横空而出,正削在两道光轮的最薄弱点,登时将两柄银钩震开,若是单打独斗,此刻进身剑刺连环,才是真正的杀敌之策,但他却不能建功,只能转身腾挪,剑扫一旁飞身过来的无数寒光兵刃。

    双钩似是将他料得死死的,丝毫不曾退却,紧随其后,宛如毒蛇一般缠绕而上。

    双方攻防救躲,几个回合交手下来,惠景博三人已是险象环生,陈双玉与小梅两人终究实力太弱,身上已经被挂了数道彩头,不过好在这群匪徒似乎想要抓陈双玉的活口,伤势还不算沉重。

    而惠景博身上,肩头被银钩的锋刃扎中,然后一扯,由身至浅的撕下一道尺许长的血肉,钩锋之上有倒刺,伤口血流不止。

    这个时候惠景博才发现王中刚才的选择是多么的明智,冲进房屋之中,就算对方人再多,但也不可能四面八法的围攻过来。只是可惜陈双玉两人并未有此斗争的急智,他身份被揭破的一瞬间,下意识的就像要找实力高的一方联手御敌,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什么好主意。

    陈双玉与小梅两人原本还在对再次遇到的两个怪人心有余悸,但是没想到转瞬之间,便有莫名其妙的刺杀袭来,这其中一人反而成了两人的救命稻草。

    若不是这之前的小劫匪帮忙,她们俩早就被这群悍匪直接生擒活捉了。

    只是那匪徒的领头人说他们接了太守府的镖,让陈双玉心中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事情怎么会扯到太守府上去,荒谬之中更显悲愤,这些江湖中人难道杀人之前都不问清楚的么?

    只是对方杀气腾腾,刀光剑影一轮接一轮,丝毫不给喘息的时间,她仓促应对已是勉强,连开口反驳的时间都没有。

    ……

    “噗……!”

    血肉筋骨,在刀锋之下,如同豆腐烂泥一般,没有丝毫阻碍。刀柄之上还缠绕着的麻布,浸透了血液,王中用力一捏,暗红色的浆液滴答滴答的便往下落。

    “啧啧,施主好锋利的刀!”古怪的和尚面对杀戮的暴行不仅没有慈悲的劝阻,反而看着王中手中的刀锋,艳羡似的赞叹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可惜他双眼上没了眉毛,当不得眉飞色舞四个字了。

    窄巷之中,前后追来的五个人在和尚的一双剑指之下,竟然没有一合之敌,先后落败。

    不过死,却是全死在王中手里。两人就像是一个顶怪,一个补刀一般,短短的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配合的倒是极为默契。

    王中缓缓将刺入侧面匪徒胸腹之间的狼牙刀一点点的拔出,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响。刀锋直接刺穿了此人胸膛,然后扎进了他身后的墙壁,拔出来还有些费劲。

    “咚!”

    尸身倒地,再也没有刚才凶神恶煞的神采,反倒是一脸冷意的王中,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王中这才将刀身一拄,有些恍惚脱力。

    “大师好功夫!”

    刚才这几个人追来,和尚手无寸铁,却只凭一双剑指,便在这五人身上先后戳出一个血洞,让他们失去大半战力,这等功夫,虽然看上去威势不显,但高效率败敌带来的战果,更具备冲击力。

    王中仅仅只是跟在后面,在对方临死扑腾挣扎之际给上一刀,五刀暴猿一式的运用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与这闲庭信步的和尚一比,真正是云泥之别。

    这和尚绝对不比惠景博差,甚至犹有过之。王中在心里以自己的感觉给出判断。

    “为什么救我?”

    和尚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看了王中一眼,然后不屑道:“施主脸上的刀挨的有点少了,这脸盘还是显大了些。小僧只是想将这几位施主制伏,然后化个缘而已,倒是施主如此草芥人命,不怕小僧前去报官抓你吗?”

    和尚的语气十分生冷不屑,似乎是王中真的会错了意思。

    不过既然对方不想过多交流,王中也乐得心安,跟这样的高手搅在一起,不是他现在的实力能够承担的。

    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千两的银票,递了过去:“既然大师化缘而来,善信愿供我佛!”

    不是了断因果,就是拿钱买命,哪种都行,只要这和尚接,王中都能接受。

    “这位施主真是慷慨!”

    和尚一反常态,笑眯眯的将银票接过,接着又顺手在旁边的一具尸体的腰带上摸出了几两银子。

    王中以为这等奇人,可能会说话算话,将这些银两交给刚才那位民居的主人,结果这和尚径直把银票塞进了怀里,转而把那几颗碎银子扔进了民居之中,看得王中眼角直抽。

    世上可能没什么奇人,大家都是俗人吧。

    “施主,汤药费收好喽!”和尚将碎银子扔进了民居,拍拍手就准备走了,地上剩下的这些尸体,他似乎也懒得处置了。

    王中却转身从这几人的身上或扯或割的,弄下不少布条来,将狼牙刀又粗略的缠上了,这其中还免不了也在这几人身上掏摸,看看有没有什么武功秘籍啥的。

    可惜故事里说的大多都是骗人的,除了一点散碎银子之外,王中啥也没摸着。

    倒是这一番动作,让那个和尚脚步又停下了,看好戏似的看着王中忙活,直到王中将这几具尸体打扫了个干净,这和尚才笑眯眯的道:“身怀利器,杀心自生。施主好大的杀性啊!”

    王中眼神一凝,难道自己触及这人的忌讳了?

    “怎么说?”

    和尚这时候才似乎对他感了点兴趣,笑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施主却连人家全身都要扒光,让人死了也不得安息,难道不觉得过分了点吗?”

    这话听着有些冠冕堂皇,王中摸不透这和尚到底想说什么,只能含糊其辞应对道:“大师慈悲。”

    不过话未说完,才发现和尚已经走了,似乎这和尚对王中怎么想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是刚好想到了这么一句话,想要说出来而已。

    “奇怪的和尚!”看着和尚朝外间走去的背影,王中无声嘀咕道:“打怪爆装备,杀人摸尸体,这才是正常的游戏世界啊……”

    王中看向缠裹好的狼牙刀:“你说是吧。”

    感叹一声之后,王中也跟着和尚的后面朝外面走去,没办法,打斗的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他得去看看惠老大现在如何了。

    虽然两人只是萍水相逢,并没有多深厚的友谊,但惠老大毕竟是王中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相处的最久的一个人,所以他下意识的还是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码头大道上乱成一团,大多都是来往的人自己惊慌失措导致,当街截杀的匪徒,其实目标一直挺明确的,就是陈双玉主仆二人,外加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六扇门护卫。

    王中走出巷子口时,截杀的战团之中,终于出现了伤亡,杀人的是陈双玉。

    相比起惠景博飞快腾挪的身形,四处防守的剑势,陈双玉在战团之中其实更自由,因为惠景博为他挡下了绝大多数的致命杀招,这个真实身份似乎是六扇门捕头的人,功夫高到这一群匪徒都拿这个人有点无可奈何。

    匪徒也惜命,不想与他硬拼,只是缠斗,想要从两个女人身上找突破口,但即便是这样,围杀丛丛之中,惠景博也依然能够凭借一把宝剑护持住两人,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多了许多破绽,三人先后不同程度的挂彩,不过好歹还是坚持了下来。

    惠景博在等,等蒙冲县的官兵到来。

    匪徒缠斗,他又要护住身后两个弱女子,想杀人也无处用功,不过这样也好,他也不用去弄险,变向将匪徒缠住。

    作为蒙冲县最大的人流区域,东顺码头每天来往的船只、商旅不计其数,如今当街发生截杀大案,蒙冲县衙肯定会派人来处理,只要坚持到官兵到来,惠景博相信这一群匪徒插翅难逃。

    彼此相斗盏茶功夫,陈双玉因为有了惠景博抗住最大的压力,反而手脚得以放开,临危之际心也狠了起来,一泓秋水划过眼前匪徒的脖子,对方刚刚才被惠景博震开的长剑来不及回防,加上不料陈双玉忽然爆起,血肉顿时在剑锋之下绽开一道切口,红色液体喷洒了陈双玉一脸。

    一声惨叫响起,匪徒攻势一滞,陈双玉总算得了一口喘息的时间,泣声叫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我金河镖局从来不接官府的生意,你们找错人了!”

    持双钩的匪徒连番进攻,就算多人围殴也一直拿不下惠景博,也有些焦急了,虽然对方身上挂彩,血满衣襟,看上去狼狈不堪,自己甚至毫发无伤,但久战不利,拖下去对他们绝对没有好处。

    此刻陈双玉忽然叫喊起来,自己这边反而折损了一个人手,顿时让他眉头大皱。

    “陈姑娘,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耍这些小聪明了,乖乖交出东西,大家青山绿水,不改长流。”

    “但还执迷不悟,振武,只要东西,不要活口了!”双钩之人也失去了耐心,猛然大喝吩咐。

    惠景博边上一个手持大环刀的巨汉二话不说,连同身边几人挥刀就朝着陈双玉砍去,就连身后惠景博急急而来的剑锋也不顾了,势要将陈双玉直接剁成肉泥。

    双钩突行,强行将惠景博接住,一绞一缠,不顾剑芒吞吐,也要将惠景博拦下。

    “周冬青,齐振武,汤山野狐狸胡不归,你们是连云十八寨的人!!”惠景博忽然爆喝道。

第七十七章 妖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晴空万里,金星片片,风平浪静的清平江上,一夜扁舟逆行而上,前方东顺码头在望,却见无数风帆,争先恐后离港而行,如羊群四散,杂乱无章。

    扁舟船首,站着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人影,头顶光溜溜发亮,如同闪耀着金光,衬托得年轻僧人宝相庄严。

    僧人脚下,有一块被水泡得有些发胀的木板,湿漉漉的木板四面大致平滑,只有一些凹陷勒痕,但十分规整,两头却参差不齐,如同一张缺牙烂齿的牙槽。

    这是船家刚刚在水里打捞起来的一块浮木,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掉下水中,这一路上都遇到好几次这样的浮木了,每次遇到,僧人都会要求船家停船,然后两人将这浮木勾上来,仔细翻看一番过后,又将之再扔回水中。

    这一次依旧如此,和尚将这浮木四面端详之后,一言不发,又将之推下了水里,看得船家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和尚也真是,尽做些无用功,把这木头拿回去晒干了劈柴烧也是好的嘛,费劲力气捞上来,最后又扔回去,岂不可惜?

    不过人家是出了钱的金主,想怎样就怎样,船家自然不敢诉诸言语,只能在心中腹诽,只是他却没发现,这些又重新推下水的浮木,落水之后没多久,就会慢慢的在微浪之中缓缓沉入江水之中,再也不曾浮上来过。

    浮木落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和尚的衣角,和尚站起身来朝前一看,原来是一艘载货的大船从旁边疾驰而过,十几条大桨舞动的飞快,看上就像一条撒开腿狂奔的蜈蚣一般。

    大船左右,还有无数大小船只,都在争相远离码头,和尚将一双慧眼轻缩,朝着码头之上看去,有无数人影在四散奔走,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怎么了这是?有这么急吗?”船家摇着橹,竭力稳定着这不到三丈长短的小舟,嘴里忍不住抱怨道。

    舟船蜂拥而过,将前方水道不通不说,还将他这小船挤得东倒西歪,本来逆流而上就吃力,现在更是寸步难行了,偏生躲都没地方躲。

    和尚忽然回头道:“船家,就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是了,你快回头吧。”

    船家一愣,嘴里念叨着:“小师傅别急,等老汉靠岸!”

    但话还没说完,抬起眼皮子一看,却发现船头已经没人了,而一道灰色的身影仿佛闲庭信步一般,在各家大小船上纵横,或是在船舷上轻轻一点,或是在桅杆上脚步一踏,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老汉顿时委身下败,双手合十:“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连续念了三遍,才起身操船往回走。

    ……

    “捕头大人见识倒是不差!”

    码头大道上,使双钩的匪徒吩咐手下时露了两个名字,惠景博顿时将脑海之中的卷宗与眼前之人对应了起来,认出了这群人的身份。

    双钩连环,如同两只猛兽的尖锐利爪疯狂袭来,这爪子上还长有倒钩,勾人勾兵器勾血肉,无往不利,少有不注意就是一小块皮肉落下。

    尽管被惠景博叫破了身份,胡不归却丝毫不显慌乱,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样。连云十八寨,向来就没有把官府放在眼里过,地处黔中道、关南道、西岭道三道交接之处的罗霄山脉,官府连他们寨门都不知道朝哪开,他们有这个底气。

    胡不归不再留手,手下的振武冬青两个得力干将带着一群兄弟也不要命的蜂拥而上,顿时便将三人压的毫无还手之地,惠景博就算功夫再高,但以一敌众还要护着两个弱质女流,之前能坚持这么一小会已经是万幸,现在对方不要活口,乱刀砍来,登时便没法再护得周全了。

    危急关头,他也只能护住自身,剑光猛地如龙出水,大开大阖,力道狂猛之下,剑芒吞吐不定,胡不归双钩硬撼之下,竟然筋骨酸麻,力有不逮,而一同扑过去的两个手下,更是被绞断双手,血肉横飞。

    不过惠景博这一招建功,力道使足,回身自然就要慢了一拍,数柄钢刀长剑便已经砸到了陈双玉身前,千钧一发之际,陈双玉只能仓皇横剑抵挡,但她手中宝剑本是软剑之流,根本承不住大力,几柄兵器直接压着剑身砸在了她的身上,登时一口鲜红喷薄而出。

    “小姐!”

    危机关头,小梅惊叫了一声,手里的铁剑不要命的朝着他身前几人的手腕剁去,好歹让对面匪徒稍稍避让了一下,没有让陈双玉横死当场,只不过她背后瞬间便被几柄刀剑加身,血洒当场。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长街上响起,马儿似乎疯了一般就朝着人群之中撞了过去,一个背身的匪徒反应不及,立刻被撞得腾空而起,嘴角溢红。

    惊马的突然出现,将围杀的匪徒顿时撞开了一个缺口,只是下一刻,一道耀眼的光芒闪烁,大环金刀噗的一声就将惊马前蹄砍断,红雨一起,整个马身忽然就一矮,哀鸣着的掀起一阵烟尘跌了出去。

    金刀再转,嗜血的匪徒二话不说越过残尸,就朝着地上的两个女人剁了过去,不料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振武小心!”

    惊马冲阵,大乱了一下连云寨匪徒的节奏,早已狂奔绕近的王中握着狼牙刀就朝这金刀汉子的脑门砍去。

    “噹!”

    古里古怪的布条缠裹的棒子里头竟是钢铁,与后发而至的金刀狠狠的撞在一处。

    金刀之上,一股强大的力道轰然传来,王中顿时双手如遭雷殛,臂骨之上都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楚,分明已经被震伤,整个人直接被这一刀砍飞了出去,刀背撞在胸口,顿时一口咸腥,从鼻子里呛了出来。

    完全不是对手!

    他本是偷袭,而且几乎动用了全身之力,对方只是仓促反手一刀,便将他打飞了出去,实力差距如此明显。

    不过使金刀的齐振武也在这一刀下,整个人被崩退了好几步,站稳之时,眼神顿时一凝,咧了咧嘴道:“这厮好大的力气。”

    王中突然杀出,让场面上的局势再缓和了几个呼吸,这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惠景博没了制约,反而将胡不归压得喘不过气来。众人顿时全去帮忙,倒让倒地不起的王中免了一次死亡之灾。

    只是尽管有着十数人的一起围攻,胡不归依然被惠景博杀的好不狼狈。

    对方剑法完全不同寻常路数,加之步法迅捷,剑锋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让他疲于平对,而正面硬撼,这年轻人的功力竟然远胜于他,让他一直处在下风。

    而且周冬青与其他几个手下围在一起缠斗,虽然分担了很大一部分的压力,但他虽然没事,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其他人与惠景博的实力相差太大,只要交锋,必定受创,退的不快就是一个死,短短几个呼吸,就已经有三人倒地,两人断手,周冬青也身负重伤,一道尺许长的裂口从他左肩膀一直划到右胸腹之间,要不是他退的快,这一下就已经被开膛破肚。

    越打下去,胡不归脸色便越不好看,这捕头功夫高他是有预料的,但没想到那天在东轩楼,此人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而且不管是那天东轩楼的以一敌五,还是今天的以一敌众,都说明这人的剑法十分擅长应付围殴。

    现在久攻不下,虽说蒙冲县官府没什么威胁,但拿不到东西,反而还把人手折再这,那就颇为不值了。

    这时齐振武挥舞着金刀,已经带人将陈双玉主仆抓住,既然能留活口,那自然是留活口最好,免得自己去找。

    “东西在哪?”

    齐振武一把将陈双玉抓起,金刀立在一旁,刀锋之侧,便是受伤颇重匍匐在地的小梅。

    陈双玉满心悲愤却无处可泄,她根本就不知道这群人到底要找什么东西,金河镖局从来不接官府的生意,对方却非说他们接了陇川太守府的镖,找她要镖物,她自然拿不出来。

    只是如今到了眼前这地步,明显不管她说什么,对方都是不会信的了,他们已经笃定东西就在她的手上,她也只得无可奈何的难喃喃道:“东西在马匹上!”

    马匹上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有贺公子交给她们的一副古画,但陈双玉这个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能够拖的一时是一时,拖到官兵来了有希望了。

    齐振武眼神一挑,旁边一个手下立刻跑向丢在路旁不远处无人搭理的马匹,从陈双玉所骑的那匹马鞍上解下一个小布口袋,交到齐振武手里。

    齐振武急忙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幅画轴,连忙举起来朝着胡不归喊道:“大哥!”

    胡不归与剩下几个弟兄此刻正死命缠着惠景博,给齐振武争取时间,见齐振武已经拿到画轴,顿时吼道:“把人带上,走!”

    然而话音刚落,就在齐振武把画轴往身后一插,大手准备去捞陈双玉时,忽然一道惊世寒光从蒙冲县的方向杀来,寒剑之后,是一道伟岸身形。

    此人脸上胡子拉碴,血污满身,眼窝深陷,双瞳之间全是血丝,形容憔悴,显然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剑光落下,此人二话不说,当头便是剑锋连环,直接杀向齐振武,齐振武应之不及,金刀只抡到一半,便见一泓水浪在他眼前炸开,寒剑直接将他整个金刀都拍开,然后一弹,潮水一般的攻势便刺破了他的喉咙,鲜血腾空,瞬间殒命。

    “振武!!”

    退到一半的胡不归悲呼一声,双钩一甩,将惠景博摆开,径直朝着此人杀过来。

    一剑杀了齐振武,忽来的剑客却蓦地一个身形踉跄,差点没站稳,还是迅速以剑拄地,才稳住了身形,跌落在地的陈双玉抬头一看,泪如泉涌:“爹!”

    一旁的小梅也嗫喏着呼唤道:“总-镖头!”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金河镖局总镖头,有着秋江剑之称的陈继阳,只是看他这样子,怕是也经过了残酷的厮杀与折腾,才堪堪赶至此处。

    陈继阳来不及与家人打招呼,胡不归双钩已然杀到眼前,已趋近油尽灯枯的他,勉力强提一口真气,长剑陡然探出,直接一剑过双钩,嵌入银钩的环孔之中,生生卡死双钩的摆动,将对方缠住,胡不归一瞬间居然挣脱不得。

    就在这时,胡不归身上又传来一声闷哼,对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回头一看,周冬青正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一点创口,一边还在拼尽全力的朝着惠景博追去,只是那一道小小的伤口,却像是开闸的洪水一样,将他的全身气力都在泄去,最终只能满脸不甘的倒下。

    “冬青!”

    胡不归又悲又怒,大吼一声,忽然双钩一泄,连环腿出,陈继阳提脚相对,但整个人却像是败絮一般,被胡不归一脚蹬了出去,半空之中又是一捧鲜红飞洒。

    陈继阳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才落地,落地之后,又是连退几步,刺入地上的宝剑划拉出一溜儿的火星,方才止住身形。

    他眼光迅速抬头看去,才发现对方的双脚有不同寻常之处,不知何时,胡不归的布靴已经龟裂,而裂口之中,露出来的是黑黝黝黄乎乎的爪子。

    黑黝黝的是指甲,黄乎乎的,则是毛发!

    胡不归猛然回头,身形暴涨,一股恐怖的气息从他身上陡然升起,就连惠景博踏步而来的身形也陡然止住,惊疑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今天你们都得死!!”

    非人的声音忽然传来,胡不归全身衣衫爆碎,露出的不是**的身形,反而是满身光亮的皮毛,阳光照射之下,宛如水波一般流淌,之前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也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完好无损的毛发。

    而他的脸,也在一瞬间上下扭曲,成了一只凶猛的怪兽形状,利齿獠牙,森森发冷。

    只有一双眼睛之中,阴狠毒辣愈加疯狂,仿佛无底深渊一般,夺人心魄。

    这怪兽的脸,长的就像是一只发狂咬人的狐狸!

    “妖族!!”惠景博咬牙怒道。

    场上忽然发生的变化,让所有人都心头巨震,就连连云寨的那些匪徒,也惊疑不定的看着头领,谁也没想到,胡不归居然真的是一只狐妖。

第七十八章 又一个和尚

    狐妖现出真身,一侧的小楼之上,魏无私忽然鼓起勇气对韦无患道:“前辈难道还不出手吗?”

    话刚说完,魏无私便感觉双膝一痛,宛如锋利的剑刃,刺穿了自己的膝盖骨一般,钻心的疼痛,甚至是迟滞了一瞬间才让他反应过来,惨痛的嚎叫短促而又高亢,被他生生强忍着又吞了回去。

    韦无患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收起手指,端起了身前的茶盏,慢慢抿了一口,然后继续看着窗外的好戏。

    “你只是一个俘虏,哪里来的信心对老夫指手画脚?”

    魏无私额头青筋暴起,宛如一条条的蚯蚓一般在蠕动,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落下,竭力忍受的痛苦简直非常人所能承受。

    尽管如此,但他还是依旧咬着牙梆子一点点的挤出话音:“人妖不两立,前辈作为世外高人,遇到妖孽肆虐,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同仇之心么?”

    “呱噪!”韦无患眼皮一撇,一道剑气忽然激射而出,魏无私刚要开口说什么,半路却是双目圆睁如鱼,一手捂向嘴巴,可惜,怎么捂,也捂不住汹涌的血液。

    “唔……!”

    韦无患这才凝神看向外头,只是眼神却从站端之处移了开去,一会在对面的一动屋舍上落下,一会却又回头看向另外一头的码头之处。

    ……

    “蒙冲县的官兵为什么还没有来?”

    在妖族现身之后,这个疑问,在许多人的脑海里不停的回响,即便是惠景博,也忍不住冒出了这个念头。

    可惜,大道上,蒙冲县的方向那边,依旧没有一丝一毫官兵出来维持秩序的迹象。

    “吼……”

    狐妖现出真身,恐怖妖异的气息瞬间笼罩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猛然一声咆哮响起,妖物瞬间便如流星一般,电射而出,锋利的爪子毫不避讳惠景博手中的宝剑,铿然就是一爪抓下,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中,带出一溜儿的火星。

    变成妖身之后,此獠的速度力量都在一瞬间暴涨,只一个交手,惠景博竟然被生生震退了三步,拿剑的手都有点轻微颤抖。

    一旁的王中却是看的明白,惠景博之前被胡不归缠斗甚久,自身本来就挂了不少彩,此刻再次与这狐妖硬碰硬,便不是对手了。

    只是他现在也只能躲在一边保证自己不出事便是万幸了,对付这个妖族,他这点力气,只怕还不够塞牙缝的。

    不过狐妖的忽然出现,也让他大吃一惊,他没来由的就想起了肖千岁。

    肖千岁当初也曾化身人形行走江湖,最后被暗算取了元灵,才会化石死去,这狐妖也能伪装成人形,不知道与肖千岁相比两者的实力有多少差距?

    可是肖千岁甚至能够留下神迹一般的传承,按照他的理解,这个胡不归应该远远不如肖千岁才是,但妖族化人需要什么条件,这其中又有什么门道,他也不清楚,所以也不好胡乱判断。

    不过不管胡不归与肖千岁孰强孰弱,眼下这个情况来看,众人恐怕凶多吉少了,这胡不归化为妖身,此地最强的战力惠老大已经独木难支,一旦惠老大倒下,所有人都逃不过命丧妖腹。

    至于陈继阳……,王中抬头看了看场上的战斗,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

    妖物出动,惠景博不支,唯一还有些战力的陈继阳没有丝毫犹豫,提剑便上,可是秋江剑明显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境界,与妖物只两个相对,便被一爪子直接掀飞了出去,若不是惠景博见机探剑直刺此妖双眼,只怕陈继阳就要被此妖开膛破腹。

    半蹲下身子的陈继阳拄着宝剑气喘如牛,当日在落枫坡遇袭,他一人杀散大部分高手,可惜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众人将之与镖局杀散。

    不过他也凭着一身本事从这些人手中逃得了性命,甚至在一个喽啰的口中问出了一些事情的始末,不管那喽啰知道的消息几分真几分假,但若真是镖局里的人接了陇川太守府的镖,想要北上运镖的话,很大可能会经过成阳府。

    要往成阳府,东顺码头可以说是必经之路,因为这一路上都是大路,最是安稳,所以他便星夜兼程的朝着蒙冲县赶,一路上翻山越岭,连片刻都未曾休息,总算一路赶到了东顺码头。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镖局里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儿,而且一到此地,便遇到女儿被人截杀,显然也与那什么太守府的托付有关,危机关头,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先救自己的女儿再说。

    可惜的是,名扬陇川府的秋江剑是人不是神,杀出重围的他本就有伤在身,更是一连几天都没有得到休息,任凭他再怎样不甘,也只能接受体内的力量在接近流逝殆尽。

    而且,眼前的敌人还不是人,而是一只妖。

    喘息声中,枯槁的面容无奈的露出一丝苦笑。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女儿惹了什么祸,竟然会被牵连到这种惊世骇俗的局面之中,满以为接了一趟大活之后,镖局所有的弟兄都有好日子过,只是没想到还没回到家,就受此无妄之灾,人生大起大落不外如是。

    可,此刻若他父女二人死在此处,岂不是死的不明不白?

    陈继阳不想就这么冤枉的死去,更不想自己的女儿也就这样殒命,所以喘息之后他,再次站了起来,尽管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头晕眼花,但他还是端正了笔直的剑锋。

    不过就在陈继阳强提真气,准备再次抢身而上的一刹那,忽然有一只皮肤白皙的胳膊拍在了他的肩头。

    “施主呀,撑不下去就不要逞强嘛,你死了不要紧,但你这如花似玉的女公子死了,岂不是大为可惜?”

    陈继阳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头上无毛的妖异和尚正一脸正经的看着他,似乎他的命真的没有女儿的命值钱一样。

    和尚虽然妖异,说话也不知所谓,但肩头传来的一道真气却是实打实的助力,瞬间为他驱散了一些伤患带来的疼痛与疲惫,让他勉强又有了一口吞吐的气力。

    “多谢大师援手!”

    片刻之后,和尚脸色稍微动弹了一下,陈继阳连忙拱手致谢,传功他人疗伤,对于传功者来说,负担可是不小的。

    和尚却将无眉的眼睛一瞪:“谢是要谢的,不过看你身无长物,恐怕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如这样,小僧看令爱与小僧颇有缘分的,不如你就将之许给我了如何?”

    陈继阳下意识的脸色一崩,面皮一紧,手中的宝剑弹了一下,这和尚顿时如同踩着了鞋子一般,一下子向后跳出老远,不过转瞬之间又贴了上来。

    “哎呀呀,施主,不要这么大的火气嘛!好了好了,小僧就不要施主的女儿了,免得传出去别人说小僧趁人之危,不如施主便把你这宝剑当做谢礼与了小僧如何?”

    和尚嘻嘻哈哈,混不着调的样子,配合那无眉的妖异相貌,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要不是刚才着和尚与他渡了一道真气,陈继阳真心觉得这和尚绝对不安好心。

    不过即便是如此,陈继阳估计,这和尚多半也是为了那劳什子的宝藏而来。

    和尚一身破烂僧衣,举手投足之间浑没半点仪态,见陈继阳楞了一下,也不在意,自顾着便道:“哟,不说话,不说话小僧就当施主同意了啊。”

    和尚顺手将宝剑从陈继阳手里一手就抄了过去,陈继阳下意识的手指动弹,都在此人的一推一送之间,劲力全卸,转眼之间,宝剑就换了主人。

    和尚将陈继阳的宝剑握起,古朴的剑身上,有流水一般的波纹从头蔓延到尾,剑柄之上,镶嵌着一颗明珠一般的宝石,他试着舞了两个剑花,一颗明珠如玉,宛如白月当空,陈继阳登时眼睛一眯。

    “好剑!”和尚赞叹了一声,扬起另外一只手,屈指在剑身上一弹。

    “铮……!”

    清越的嗡鸣声从剑身上传来,和尚顿时哈哈大笑:“好剑正好杀妖啊!”

    话音未落,陈继阳只觉得眼前一花,金色的阳光之下,似乎出现了一条白色的幽灵,瞬间跨越了十数丈的距离,来到正与惠景博激烈交手的狐妖身后,剑锋如同最精准的毒蛇一般,一信子就扎进了狐妖的皮肉之中。

    只是陈继阳却看的明白,这和尚明明一剑朝着狐妖的心脏而去,最后却被这狐妖猛地一缩,硬生生的刺到了肩胛骨上,失去了一剑毙命的好机会。

    狐妖也不是好惹的,虽然疯狂的来去的利爪全数在朝着惠景博身上招呼,但背后突来的杀机还是让他在危急关头略微晃动了一下身形,以一点小伤,换取了活命的机会。

    “啧啧,好一个皮糙肉厚的畜生!”

    和尚一击即中,然而宝剑想要再朝里头深入,就寸进不得了,狐妖也暴怒的狂吼一声,返身双爪连环,划出漫天爪影朝着和尚就抓了过来。

    瞬间一连串叮叮叮叮的撞击声在两人交手之处传出,狐妖双爪舞动如风,几乎都看不清它的爪子到底在何处,但和尚却每一下都能完美的以剑锋招架住,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狐妖转换目标,惠景博难得的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总算将胸口的一腔浊气吐了出来,刚才着狐妖连环不断的攻势,将他全方位的压制,他全凭着心中一口气在死命撑着,若不是和尚忽然加入战团,引走了狐妖,等他这一口气一泄,狐妖顷刻之间就可以取他的性命。

    和尚拿走宝剑,迎战狐妖,陈继阳空了出来,转身赶紧朝着女儿陈双玉奔去,抱起陈双玉之后,旁边的小梅同样伤势沉重,陈继阳没法一次带走两个伤患,左右看了一下,看到一旁的王中正在角落恨恨的缠裹兵器,于是朝着王中道:“朋友,帮忙,先救人要紧!”

    他刚才虽然是将将赶到,但王中的出手,他在半路之中也是看到了的,所以下意识的就将他认作了自己人。

    此时此刻,陈双玉和小梅虽然都只是外伤,但失血过多也会有生命危险,何况又是两个弱女子,所以急需救治。

    王中正在缠裹狼牙刀的双手陡然一紧,杀气顿生。

    不过好在他及时在心中默念了一下属性面板,发现没有新的任务产生,才将兵器往身后一背,赶紧冲上去将小梅抢了出来。

    此时连云寨的其他人已经走的走散的散,仅剩的几个死忠,面对即便是没有武器的陈继阳,也不敢擅自上前,竟然就让他们两人轻轻松松的就将两个受伤的女子带走了。

    “前面有家药铺!”

    王中将小梅这个丫鬟反抱着,她背上中了好几刀,血都流成了块状,人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了。才进码头区域时,他曾望见前方好像有个药铺子,所以出声指引。

    两人朝前飞奔,很快就来到了不远处的药铺,只是忽然发生当街杀人这样的事情,铺子早已吓得大门紧锁,陈继阳上前拍门,却无人响应。

    王中提气拧腰,猛地一发力,整个人如同大锤一般就冲了出去,一脚猛地将这一块块木板拼凑的大门踹得四分五裂,只是这一强行动力,让他胸口顿时火辣辣的疼痛。

    适才那个齐振武的一刀,反撞回他的胸口,只怕是伤到了内腑。

    药铺里有人,大门忽然爆碎,两个一身尘土血污的人冲进来,还抱着两个满身是血的伤者,顿时将里面几个拿着菜刀药杵的人吓得鸡飞狗跳。

    陈继阳刚想上前,这群人竟然争先恐后的从后们逃跑了,陈继阳也懒得去抓,就算抓回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索性自己冲向药柜去翻。

    行走江湖,总会遇到各种伤情,他对外伤一般用什么药也自有见识。

    只是他才动,王中却忽然回身,看着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的和尚。

    和尚不苟言笑,一脸慈悲,冲着王中施了一个佛礼。

    “阿弥陀佛,施主,这两位伤者情况不妙,贫僧略通医术,可否让贫僧相助一二?”

    王中看着这个和尚,脑海里却莫名其妙的蹦出了另外一个和尚的模样,两人好似有几分相似,只是那个没有眉毛,满脸邪异,而且嘴里尽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此刻正在前头与那狐妖大战三百回合呢。

    “又一个和尚?”

第七十九章 诛妖

    “令嫒肺腑受创,气脉破损郁结,以至气息混沌难明,需尽快以真气导引,疏通经脉,再以药石补创,休养时日,方能痊愈。”

    “至于这位姑娘,虽然看着血腥了些,但都是皮肉外伤,只需以金创裹伤,将养一段时日便好,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店家,就劳烦你家女公子为这位姑娘裹换伤药如何?”

    和尚虽然年轻,但凭白的就给人一股安全感,就连四散奔逃躲藏的店家也被他好言好语的唤了出来,毕竟是开医卖药的,治伤救人正是专长。

    陈继阳赶紧冲着店家赔不是,伸手往怀里去摸,却尴尬一滞。

    但一张大额银票还带沾着点点血迹忽然从旁边送了出来,店家顿时脸色好看了许多,不动声色的接过,也不管那银票上的细小破裂与血渍,顺手揣进怀里,然后从药柜之上取下一堆瓶瓶罐罐。

    “不是老汉吹嘘,我这无痕居别的药粉不敢说,但这止血生肌的伤患之用,绝对是界阳府首屈一指的好东西。”

    店家自得的指着不停放下来的瓷瓶,转头又吩咐旁边的两个仆妇赶紧将小梅抬进了旁边的小室之中,换药熬汤的动静很快传来。

    而和尚则是在陈双玉身上连点了四处大穴,然后掏出了一丸青绿色的丹丸,让陈继阳与之服下,迷糊之中的陈双玉药丸勉强入腹,和尚拿出一串黑亮黑亮的珠串子,摊在手心,然后一掌印在了陈双玉背心。

    王中站在外头看不清楚,陈继阳就在一旁,却见那珠子夹在和尚与陈双玉之间,竟然自行滚动不停,随着珠子的滚动,心中感激之余更是暗自惊叹,这位大师好精深的内功。

    刚刚吞下药丸的陈双玉迷蒙之间眉头大皱,一点点的黑色血块从嘴角咳出,显得极为痛苦。那店家刚吩咐完照顾小梅的下人,正要心急火燎的到前头把这店门关上,见了这等神异的事情,也是啧啧称奇。

    盏茶时间过后,陈双玉盘坐的身子猛然往前一倾,“哇”的一大滩有些发黑而且凝结的血块从口鼻之间喷出,然后惨叫一声彻底昏死过去,惨白的脸色之下,好似有一丝血色升起来。

    陈继阳虽然心痛,但好歹看的出来女儿的脸色要比之前那种妖异的血色要好多了,应该是有效的,连忙赶紧致谢。

    和尚轻轻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令嫒之慈心,小僧也曾有过耳闻,慈悲之人自有我佛庇佑,都是小僧应当做的。”

    说完又转头对着店家道:“陈小姐此刻已经脱离险境,只是还须劳烦店家开些肺气损伤的方子来。”

    药铺店家满口应诺,和尚起身就欲离开。

    陈继阳立刻抢上前来赶紧道:“大师救命之恩,陈继阳无以为报,还不知大师如何称呼,此间事了,陈继阳一定携小女与丫鬟亲自登门致谢。”

    门外的王中虽然眼神还盯着远处与那妖狐交锋的古怪和尚与惠老大两人,但此时也将注意力放了过来。

    灰衣僧人双手一合:“小僧大佛寺惠远!”

    王中眼神一缩,心跳陡然加快,胸口却传来一阵闷痛,不过脸上却没表现出异样。

    陈继阳却又道:“大师,小心!”

    僧人一点首,走出药铺,脚步甚急。

    到了门口之处,和尚朝着抱在怀中的王中双臂看了一眼:“施主同样受创不小,若无药石所助,苦痛不小。”

    王中被那齐振武一刀砍飞,狼牙刀反震回来,不仅将双臂震得生痛,隐隐有骨裂的迹象,甚至胸口也被撞得口溢血沫,内腑之伤也是不轻,不过他脸上却丝毫看不出迹象,也没有要求店家开药,只是尽量站着不动。

    如果不是陈继阳身上没钱,他连那一张银票都不会动手掏,只有站着不动,才会大大减轻痛楚。

    这和尚眼力高的很,一眼就看透了王中身上的伤,不过王中却没有丝毫领情的意思,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用!”

    不知道是不是作为玩家的原因,前几次他受了伤,也没有经过什么特殊的治疗,身体慢慢就自动回复了,特别是有真气在身的那段时间,回复能力尤其强大。

    现在就算没了真气,这点小伤,他也不是很在乎,按他自己的估计,过几天应该就好了,而且现在也不是什么可以安然疗伤的好时候。

    陈继阳让和尚小心,和尚一出铺子门口,店里却慌忙又冲出来了几个伙计,赶紧将铺子的门板全部上好,片刻之间,铺子便又严严实实的封死了,而且这一次的门板之后,王中还看见了他们在搬运什么重物来抵着。

    惠远和尚看了看王中的一副恶脸,转身不再劝,朝着大路尽头的那一团舞动的烟尘拔步而去,那一串黑色的念珠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中,一颗一颗的拨弄着。

    拨弄第一颗的时候,此人还在王中身侧,第二颗珠的时候,这和尚已经走过长街的一半。

    王中眼神紧紧一眯,和尚正欲踏出的步子却忽然停滞了一下,朝着旁边的一座小楼看了一眼,然后才拨弄第三颗珠子,人瞬间便出现在了烟尘战团之中。

    王中没有跟上去,那狐妖根本不是他能所抗衡的,现在上去只是送死而已,不过他转身却是强忍着胸口的疼痛,三两下翻身上了屋顶,几个起落靠近了些,视线顿时开阔许多,烟尘那一侧的战况也映入眼帘。

    无眉的和尚拿着陈继阳的宝剑加入战场,将惠景博解脱了出来,只是惠景博趁机喘息的同时,无眉和尚却又陷入了险象环生之境。

    这狐妖身高体大,一身皮毛骨头,坚硬异常,缠斗之中的和尚不时剑挑黄毛,却飞不出多少血迹,反而狐妖反手一爪,力大无穷,和尚如果不注意,少不得就是开膛破肚。

    不过无眉和尚与惠景博两人与之连续交战,结果大有不同。

    惠景博之前就以受到不少外伤,血染三尺,终究气力不继,与狐妖的斗战之中,以守势居多,可久守必失,身上还是难免被狐妖擦了两爪子,留下道道爪痕。

    而无眉和尚应对狐妖之时,则是抢攻不断,即便是狐妖对危机的感应非常敏锐,经常让他的剑出如龙,却无功而返,但他却依旧不改手段,一式快过一式,疾风骤雨一般的剑光爆射,将狐妖笼罩,使之根本脱不出三丈之地。

    狐妖被一阵狂暴的剑风扫荡,虽然未曾落败,但久困不得脱,顿时让这妖物暴怒异常,就在无眉和尚再次腾身而起,一剑冲天而落直奔此獠眉心之际,这巨大的怪兽猛然双目一凝,后肢一蹬,双臂护在头前,管也不管,就朝着无眉和尚撞了过去,势沉如炮,无眉和尚根本躲无可躲。

    “噔!”

    锋利的宝剑毫无意外的刺在了此獠的臂骨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击之音,和尚一瞬间便被狐妖撞得倒飞出去。

    但无眉和尚手中的宝剑却毫不动摇,依旧在用着最大的气力朝前直刺,丝丝钻心的疼痛让狐妖忍不住仰天长啸。

    “砰!”“噔噔蹬蹬!”

    “吼!!”

    巨大身影砸落在地,烟尘四起,妖吼连连。

    人落剑未落,一连串如同鼓点一般的声响不停传出,烟尘之中,无眉和尚竟然剑出不退,依旧稳稳的钉在狐妖的臂骨之上,而且双手抵剑的他,竟然一剑穿透了对方的双臂,将之串了起来。

    狐妖也是发了狠,连刺穿双臂的长剑也不顾,后肢一刻不停的发力,连着长剑将无眉和尚撞得身形持续爆退,却半点没有停驻的迹象。

    无眉和尚握剑的手已经青筋暴起,丝丝血红在剑柄之上蜿蜒,却又转瞬之间被灼热得白气袅袅,腥味溢满口鼻。

    这个时候双方相距不过一剑之距离,高速移动的两人一剑,无眉和尚根本没办法弃剑而躲,后退的速度绝对比不过这狐妖的前冲之势,只要力道一泄,他还来不及反应就会被狐妖庞大的身躯踩成肉泥,此刻的他只能拼命调动全身力量,妄图抵住这山岳一般的压力。

    一旦抵挡不住,这个庞大狐妖将会如同翻滚的巨石一般,将他直接碾成肉饼!

    一个呼吸之间,两人已经冲撞超过十丈之距,无眉和尚的脚下已经被划拉出一道深约尺许的深沟,石板乱飞之际,可见血肉模糊的脚跟在一瞬间碾过。

    而那在刺入狐妖第二根手臂之中的长剑,也在这一刻陡然弯曲起来,剑身已经承受不住两人的角力。

    无眉和尚脸上早已没了嘻嘻哈哈的颜色,一双眼睛睁得比牛还大,将眼角的皮肤都撑得裂开,配合没有眉毛光洁的额头,凸显一种妖冶的暴戾。

    “你—该—死—啊!!”

    妖物咬牙切齿的咆哮骤然爆起,庞大的身躯如同流星一般疯狂的再次加力向前冲击,“嘣”的一声,陪伴了陈继阳多年的宝剑瞬间四分五裂,庞大的妖躯一下子就要撞上了无眉和尚。

    然而下一刻,一把残缺的剑柄却依旧死死的钉在了同一个地方,一人一妖,两颗头颅顿时贴的如此之近,近到狐妖一张血盆大口朝着无眉和尚咬下,他明明看得见,却无处可躲,甚至连姿势都不能动弹一下,不然的话,下场一样是死,而且死状还会凄惨无比,死无全尸。

    千钧一发之际,侧面而来的一剑朝着狐妖后腰眼直接捅去,长剑如刺,锋寒未至便已透骨,惠景博踏步的速度,竟然比之流星还要迅速,赶上了暴怒的狐妖。

    狐妖忽然浑身毛发同震,仿佛遇到了天命之敌一般,根根黄毛如同尖刺一般直立而起,只是这般反应却不是应对惠景博而来,而是一串忽然出现的黑色珠子。

    这一串黑亮的佛珠,仿佛从虚空之中跳出来一般,忽然一下子就从背后套在了狐妖的头上,珠链就将一张封口的嚼头,将狐妖的血腥巨吻在关键时刻套下,如刀一般的牙齿下合,没有如愿的咬掉无眉和尚的脑袋,嘎吱一声砸在了圆滚滚的佛珠之上。

    顿时血腥四洒,几颗断牙崩断,冲天而起,佛珠不破,更是像一根牢绳一样,将它头颅死死的朝后拉扯,整根珠链,已经拉伸到了将近十丈长短,剩下的一端牢牢的握在惠远和尚手中。

    狐妖身形在这一刻总算迟滞了一下,无眉和尚顿时一拍剑柄末端,整个人抽身爆退,一个跟斗后翻了出去,跨越三丈之后才踉跄落地。

    此时狐妖庞大的身躯虽然被佛珠链子套进口吻使劲的朝后拉扯着,嘴角都已经尽数被撕烂,珠链已经完全扣入两颊的骨头之中,它却依旧不肯停歇,依然在朝着前方猛冲。

    双臂之中猛地一扯,血肉毛发骨渣一瞬间飞洒半天,狐妖双臂得到解放,一手就要去抓脸上的佛珠链,一手则猛地朝着无眉和尚正要抬起的头颅抓去,利爪之上,甚至生起了一阵诡异的寒芒。这一下抓实,无眉和尚必定脑浆迸裂无疑。

    “噗!!”

    惠景博一剑终至,锋利的剑锋从狐妖右腰眼侧后方捅入,然后如穿败革一般,将整个狐妖捅了对穿,剑锋从肚皮之中跳了出来,缕缕鲜红溢落,滴滴答答。

    寒芒利爪终于在无眉和尚的头顶三寸之地停下,抽出弹动的指甲,似乎仍旧带着无尽的不甘,想要朝前再递出一截,却不得寸进。

    狐妖后肢掀动的泥土尘沙碎石,扑了无眉和尚一脸,和尚无力的抬头,一只利爪擦着他的眼皮落下。

    狐吻之中的佛珠链陡然朝后一扯,惠景博趁势拔剑,庞大的狐妖身躯便像是一颗烂木头一般,被劲力带得在空中翻腾了一个圈,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无数碎石尘土飞溅。

    仰天而卧的妖物身躯,死不瞑目!

    惠远和尚这才一步步的走近,身后留下一条石板翻起如龙的破碎道路。

    佛珠链在一点点的缩短,韧性十足,最后从妖身上取下,落回惠远和尚手中,又变成了那不到半尺长的一串黑亮佛珠,只是紧握佛珠的手,一点点的血肉碎末沾在佛珠之上,拭之不去。

    不远处的屋顶之上,这般惨烈的战况让王中眼神紧缩,目光最后落在无眉和尚的脸庞上。

    这一细观之下,才发现这两和尚长的还是有区别的,只是,这妖物为什么会认识他?

    那种必杀之的恨意,让王中印象深刻。

第八十章 无尾之妖

    冬日天风起,江山点点红!

    狐妖伏诛,本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但一阵风吹过,王中却只看见血色处处,血腥之气,铺满口鼻。

    出人意料的是,无眉和尚身上居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脚步踏近死去的狐妖旁边,妖异的脸上给了对方一个居高临下的笑容。

    “啧啧,这只狐狸居然没有尾巴,真是稀奇!”

    说完,无眉和尚手上剑指一起,竟然隐隐有光芒吞吐,慢慢的朝着妖尸圆睁的双目探去。

    民间传说,狐妖以尾巴著称,尾巴越多,狐妖越是厉害。无眉和尚状似闲语的一句话传开,听到的人想法不一。

    这时,惠远和尚忽然朝着无眉和尚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无尾之妖,无往之人,这位施主又何必辱之以极?”

    惠远和尚的话音不大,但风声传播,王中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心头一跳。

    无尾之妖,无往之人?难道这和尚知道玩家的事情?

    相对于这个游戏世界内有着传承顺序的npc来说,突然到来的玩家岂不就是无往之人?这和马元清说他是异界妖人,其实是一个道理。

    但是无尾之妖又怎么解释?这狐狸妖怪没有尾巴,可是肖千岁好像是有尾巴的。

    妖、人、玩家,这三者之间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存在关系吗?

    王中下意识的就朝着前方跑去,一个翻滚跃下了屋顶,就连胸口传来的沉闷痛楚都丝毫不觉得,直奔妖尸。

    妖尸旁边,无眉和尚闻言动作一滞,见惠远光头明亮的看着他,索性笑了笑把手一收,转而道:“你这和尚好不知礼数,同为佛门弟子,看你这面相,唤我一声师兄你也不吃亏,缘何却呼施主,贫僧可没有东西施舍给你!”

    一个“贫”字,他故意咬的特别重。

    惠远和尚似不明所以:“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眉和尚呵呵一笑,不再理他,这时王中已经跑了过来,但围住妖尸的他,什么提示也得不到,什么信息也看不出来,这就是一只特大号的死狐狸。

    除了他死去的眼瞳是金色的,而且没有尾巴之外,王中看不到任何特别的地方。

    “连云十八寨!”

    半晌之后,王中只得在心里头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放弃。

    这时惠景博总算是回过劲头来,把剑一收,朝着两个和尚一拱手:“多谢二位大师出手相救!”

    无眉和尚抢先把身子一移,冷冷道:“小僧可当不得大人礼数!”

    说完这邪异和尚竟然转身就走,似乎不想在这里多待了。惠景博也不好拦阻,这和尚已经见过两次了,每次都十分古怪。

    惠景博叹息一声,又朝惠远和尚看去:“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惠远和尚双手合十,双掌夹着那串佛珠,还有点点滴滴的血沫留下:“贫僧大佛寺,惠远!”

    惠景博眼神一缩,赶紧回道:“大师的手可要紧?”

    惠远和尚淡淡的摇了摇头:“无妨。”

    生死余波之后,两人正在寒暄,王中却在一旁找着什么。

    “王兄弟在找什么?”惠景博见状忽然开口问道。

    这时王中正站在齐振武的尸体旁边,从他身下摸索着,抽出一张古朴的画轴出来。

    王中也不客气,顺手就将之打了开来,顿时感觉周围明里暗里有无数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连云十八寨的人没有死绝,虽然这里的打斗将很多人都吓走了,但也有一些胆大的或者是有心的,都藏在暗处观察。

    画轴打开,上面却什么都没有画,白纸上只是写了几个字。

    “京城!”

    “f区13栋3308。”

    “崇元宝藏,静待有缘!”

    陈双玉送的居然是这玩意儿?王中顿时心头满是疑惑。

    虽然宝藏流言是他放出来的,但江湖上关于这件事情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样子,其实他并不清楚?

    王中的动作并没有任何遮掩,在他身后的惠景博与惠远和尚眼力都很好,也同样看到了这幅字帖,表情不一。

    就在王中准备将画轴合上转身的时候,忽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背脊上生出,整个人瞬间有一股透心凉的冰寒感。

    “小心!”

    无眉和尚未走远,因为他被一道剑光逼了回来,而这道剑光去势不止,直奔王中的手腕所在。

    王中的反应也还算快速,但他的动作相比剑光来说,就慢的如同蜗牛了,不过一颗黑色的佛珠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拦在了剑光之前。

    “噹”的一声,佛珠瞬间被弹开,黑亮的珠子毫发无伤,但惠远和尚的脸色却是忽然一白,剑光继续向前。

    紧接着惠景博随后一剑正好刺在剑光之上,一声清脆铁器交鸣,剑光势头已老,被惠景博这一剑撞得彻底歪了开,翻滚着直冲向天,最后猛然落下,刺在地上,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插入碎石之中,一动不动。

    青柳缠口,锷如细叶,金色的阳光照耀之下,依旧青光直射,刺人眼眸。

    惠景博顿在王中身前,适才点了穴道止住血的伤口,竟然在这一刻崩裂多处,血液又开始渗透出来。

    这一次,只凭着一把剑,惠景博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追风剑,韦无患!”

    宝剑落地,随之从长街上步来两道身影,一者麒麟折角,如同死狗一般跪在地上,一者博雅清逸,气定神闲。

    那形约中年的儒雅身影一现,顿时在场所有人都感觉浑身一冷,仿佛有无形的刮骨风刀掠过,沁人心脾的寒意,如同三九天摸上了一块镔铁。

    高冠博带,更像是一个饱学儒士,但随手一招,宝剑倒飞而回,证实了刚才那一剑正是他所发。

    宝剑倒飞而回的同时,剑锋在王中手上的画轴上一挑,整幅画瞬间挂在了长空当中,然后碎裂成无数纸屑。

    王中心脏不住的紧缩,这人给他带来的压力,简直前所未有,更因为带着敌意,似乎比当初在安州县那个女道人还要恐怖。

    惠景博的眼神却落到了韦无患身后的昔日同僚身上,破烂的麒麟服仿佛泥淖中的垃圾,已经认不出还有一丝一毫的威武样子,嘴角还在汨汨流动的鲜血,似乎还带着此人最后的意志,想要说些什么。

    涣散的眼神,在与惠景博对视的刹那,飞灰湮灭,头颅低垂。

    一股无边的怒意,在惠景博心头爆发,剑锋颤动。

    但韦无患却没有理会场上这个对他敌意似乎最重的人,反而是看着不远处单膝跪地的无眉和尚,把剑在地上一拄,笑道:“小子,剑法不错,可否愿意做我的徒弟?”

    无眉的和尚脸上表情极度怪异,一个照面,这忽然出现的高人便在他身上刺出了两个窟窿,剑之迅捷,简直匪夷所思,超乎他的想象。

    但肩头伤口抽动的痛楚,反而像是不断摩擦的火石一样,点燃了他心中的狂热,双眸之中,晶亮的眼神如星辰一般骤然绽放。

    “好快的剑!可惜,想做我的师傅,你还不够格!”

    面对韦无患的突然招揽,无眉和尚的回答,却是毫不客气的打脸。

    后方的惠景博适时的提醒道:“大师小心,此人乃是长碑反贼追风剑韦无患。”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咬着牙挤出了后半句:“三十年前便入先天的快剑高手!”

    长碑亭,神道院,这是实打实的反贼,真正的由前朝余孽组成的反贼组织,卷宗里头有明明白白记录的存在,比那传言之中的什么威风八面但基本从来没有露过面的奉天军要真实的多的官府大敌。

    长碑亭十三手,名剑快手追风剑韦无患,老一点的江湖人物,对这个名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剑快,所以此人杀人从来不留全尸,喜欢将人大卸八块。

    不过三十年前的一场官府对德盛余孽的围剿之中,此人杀出重围之后消失无踪,便再也没有露面过,想不到今天在这里出现。

    而当年围剿的主力,便是六扇门,所以卷宗之内,对此记录的非常详细。

    无眉和尚拒绝了韦无患的好意,但并没有引起韦无患的怒气,惠景博揭穿了韦无患的身份,韦无患也不为所动,转而却望着惠景博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听他说,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之死,还有葛燚老不死的徒弟被抓,都是拜你所赐?”

    惠景博顿时明白了此人的来路,那天在东轩楼中,同狄偏青一起的,确实有一个少年剑客剑法超群,只是根基却弱了些。

    “违法乱纪,自当伏诛!”惠景博紧了紧手中宝剑咬牙喝道,看魏无私的死状,生前肯定遭受过此人的严刑拷问。

    韦无患反而云淡风轻道:“劣徒学艺不精,有辱师门,死了也就死了吧,但你害我徒儿,让我这孤家寡人没了奉茶的人,我也不要你偿命,还我一个徒弟就行。”

    说着韦无患提剑朝着单膝跪地的无眉和尚一指:“你若是能让这和尚心甘情愿做我徒弟,我就饶你不死。当然,你们六扇门护送的东西,也须得给我以慰我那死去的徒儿在天之灵。”

    韦无患就好像在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一样,丝毫不将这几人放在眼里。

    惠景博脖颈上青筋颤动,握剑的手甚至隐隐在不住颤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所至,还是两者皆有。

    “逆贼受死!”

    爆喝一声,惠景博忽然拔剑而出,快若奔雷一般冲向了韦无患。这不是他不自量力,而是自知根本无法逃脱最后的决绝。

    韦无患对惠景博的骂声置若罔闻,反而是看着惠景博拔剑的姿态露出了一丝有意思的兴趣:“你不要认为我是在与你讲条件,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嗯,这震剑的手法,倒是不差!”

    一声落,身前宝剑细叶如柳,清脆一弹,同样不停颤抖的剑锋与惠景博的宝剑撞在了一处。

    两柄不同的宝剑,这一刻却都好像是来自异域的怪客,不停震颤的剑锋如同在虚空之中穿梭,虽然不曾有惊天动地的威势,但在方寸之间,锋锐之气足可摧金断铁,甚至就连声音,也在这一刻被彻底淹没。

    但任凭惠景博剑锋再快,越依旧越不过柳叶一般的剑锋,对方每次的抖动,都恰好点在他的剑锋之上,让他只能再快,更快,直到最后快到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

    顿时光影连环,让人都看不清剑锋到底在何处,只见到一团闪耀的金光,在日头下格外的刺眼。

    一息之后,惠景博扬首吐血倒飞出去,跌落三丈之外方才踉跄站稳,而韦无患却依旧是盖着剑柄,分毫未动。

    惠景博顿时脸色大丧,刚才这一剑,是父亲教他的剑法中,他已习练成功的最强一剑,可惜,却连对方的脚步都不曾引动,这其中的差距,大到让人绝望。

    场面瞬间无话,韦无患提剑便朝着惠景博走去,到他身边微微一笑,把手一探:“拿来吧!”

    惠景博想要再挣扎,但双臂之内却仿佛有无数剑刃飞旋,根本提不动一丝的力气,体内真气在这股气流之前,只能堪堪抵抗,不让对方深入胸腹之间,想要驱逐,如同痴人说梦。

    交手之后,惠景博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武功已入先天之境的人,杀人偏爱将人分尸,原来是便是这独特的剑气入体之后的效果。

    剑气只要穿胸过腹,必然会从内部将人分割成无数块,真是好狠毒的功夫!

    惠景博受制于体内无形侵入的剑气不得动弹,韦无患左手在他上方五指一抓,一个不过尺许长的精细匣子立刻撕破了他的衣衫,自己冲了出来,落到了韦无患的手中。

    “啪嗒”一声,匣子上的锁钥被轻而易举的震开,掀开匣子,露出里头的物件的真容。

    匣子之中,躺着一张卷好的宣纸。

    韦无患将之轻轻一抖,纸张扑开,竟然是一幅画像,颜色黑白,但生如镜面,不是什么旁的东西,正是这些天在陇川府境内随处可见的关于王中的海捕文书画像。

    画像旁边写着几行关于宝藏的小字,和他之前从魏无私那里得到的一模一样。

    韦无患顿时眉头一皱,再看宣纸下面还有一封信折,密信里头写的不是什么旁的东西,就是这次安州县爆出宝藏线索的始末,不过却总算多了一点之前不曾有的信息。

    “奉天战刀?”

    压下心中疑惑,韦无患扬手将信纸与画像都震碎,然后顺势一掌压下。

    东西拿到了,剩下的自然是杀人了!

    “嗖!”

    两道剑气忽然从身后袭来!

第八十一章 看不懂

    “还给你!”

    伴随着两道剑气忽然袭身,一声怒喝从韦无患身后传来。

    无眉的和尚缓缓站起,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不停,面皮之上,龟裂出一条条的恐怖的痕迹,那两道剑气,来自于他被洞穿的双肩伤口,逼出这两道剑气,可不容易。剑气一进一出,一来一回,将伤口撕裂得更加血肉模糊不说,体内的真气消耗,也非同寻常。

    不过好歹是将这阴毒的玩意儿从体内逼了出来,不然若是时间久了,让之深入了五脏六腑,只怕神仙也难救。

    韦无患对突然袭来的剑气似乎并不意外,轻松回剑一挡,两道破空声便化作清风消散,但动作之间,总有间隙,挡下剑气之后,惠景博已经脱离了开来,背后站着一个清亮的光头,正是大佛寺的惠远和尚。

    挡下剑气之后,韦无患却朗声朝着无眉和尚道:“以你的根基,当不至于过了这么久才将老夫留下的剑气逼出体内,怎样?揣摩过后,可愿意做老夫的徒弟了?”

    无眉和尚顿时脸上一愣,想不到自己的这点小心思都让这人看穿了。

    刚才从他中剑停驻开始,到他逼出剑气足足过了小半刻时间,但其实在剑气入体的一刹那,他就完全可以将之逼出来,之所以要拖延,是因为他明白此人目前所在的境界,正是自己奋斗的方向,观摩一下这样人物的手段,对自己的提升将大有裨益。

    无眉和尚难得的脸色一正:“前辈好意心领了,可惜,路不同,非我所取。”

    虽然同是剑道高手,但韦无患的剑道,并不是他修炼的方向,所以参考借鉴可能有价值,但走上对方的路,非他所愿。

    韦无患也不失望,只是把手一舞,宝剑如青叶一般,在身前兀自旋转。

    “既然不愿,那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言下之意,杀心毕露!话一出,此人动也不动,但剑光已然射出,如有飞剑之效,径直朝着无眉和尚眉心斩下,出招之快,简直如同鬼魅之行。

    但手无寸铁的无眉和尚却并没有被一剑致命,两道忽然冒出来的身影将这道剑光先后截断挡住,虽然将两人震飞了出去,掀起层层的碎石漫天,但最后青叶宝剑争鸣一声,也仰天而落,再次插在地上。

    陷入土石之中的宝剑,连晃也不晃,看上去精细的长剑,似乎有千钧之重。

    替无眉和尚挡住这一剑的,正是一颗黑亮的佛珠,佛珠之外,则是一脸凶悍的陈继阳。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把长剑,一把自己拿了,一把顺手扔给了旁边的无眉和尚,两人眼神只是一个简单的交错,便看出了双方眼中的战意。

    以江湖上流传的韦无患的脾性,今天不把他杀退,他们谁也跑不了。

    惠景博也提气站起,宝剑出鞘来到了王中身前,隐隐将韦无患围住,头也不回的朝着身后的王中道:“王兄弟,你赶紧先跑吧,这老毒物凶悍的紧,而且没道理可讲,万一我们死了,你可得把这消息带出去给官府。”

    蒙冲县的官兵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惠景博也不报指望了,不是畏缩惜命的话,多半就是出了什么变故,说不定还是胡不归的手笔。

    王中其实对于韦无患倒不怎么害怕,他没有听过关于对方的江湖传说,所以并不知道这人的凶残。不过看现在这情况,这人好像是个了不得的老魔头,而且还曾经是德盛王朝的余孽反贼,这附近的人多半都是要被他杀人灭口的,他这点斤两,哪里够看,所以也不矫情,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虽然这老魔头身上还有很多他在意的谜团没有解开,但双方实力相差太大,眼下可不是继续纠缠的时候。

    王中在惠景博的劝说下离开,韦无患却视若无睹,反而正一脸不屑的看着惠远和尚,这和尚的清亮的光头,在他眼里可着实碍事的紧。

    “大佛寺的小鬼,非要多管闲事吗?”

    王中只听了这一句,便大概知道为什么惠景博几人有抵抗的勇气了,看来这老魔头还是有忌惮的。大佛寺,似乎更加值得去一趟了。

    “阿弥陀佛,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施主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何必还要赶尽杀绝呢?”

    “弘一和尚是你什么人?”韦无患忽然问道。

    惠远和尚双掌一合,黑亮的佛珠分外显眼:“小僧并不随弘一师伯修行!不过这串十四珠,确实是下山之前弘一师伯所赠。”

    韦无患难得的嘴角一咧:“弘一是你师伯,那你就是弘法的徒弟咯。”

    “施主慧眼!”

    惠远和尚说话的功夫,无眉的和尚和陈继阳也相继散了开来,各自手持宝剑严阵以待,瞬间四人便对韦无患形成了合围之势。

    王中戒备的走过,陈继阳却忽然小声道:“小兄弟,相逢即是有缘,小女也一并拜托小兄弟了。”

    王中脚步一顿,不知道陈继阳是什么意思。他和陈双玉主仆二人前后只见过几次面,并不算相熟的人,陈继阳这是认错了,觉得他们几个是一起的?

    不过王中还是“嗯”了一声,算作答应了,因为任务栏中并没有出现什么关于陈继阳与陈双玉的任务,顺手之为,也无不可。

    王中刚刚答应,那边韦无患却忽然大笑道:“你大佛寺呐,果然惯常都不是什么好人。”

    笑声未落,一串拉扯成诡异形状的黑色佛珠,竟然横穿三丈之地,直接砸向了韦无患的面门,谁也没想到,率先动手的,居然会是大佛寺的惠远和尚。

    韦无患身前柳叶一动,噹的一声便将那飞射至面门的黑色佛珠挡了开去,紧接着却见惠远和尚已近身前,双掌如雷而动,皮下似含金光,宛如金刚一般。

    “施主果然慧眼,小僧便是因为修行不足,所以才被罚下山处理俗务!”

    柳叶剑动,与和尚双掌之间的佛珠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沉闷的声音,如同一只大鼓在人心头敲响。

    盏茶功夫之后,王中已经到了无痕居之前,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爆喝:“想要缠老夫这把剑,便看你大佛寺的缠丝劲修炼得到不到家了。”

    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宛如天雷,雷声之中,有金刚嘶吼,剑啸如风。王中回头一看,只见得无数土石飞扬,不时有血色飞洒,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在四人之间来回,如入无人之境。

    无痕居的门再次被王中一脚踹开,陈双玉果然已经醒转,估计她已经将事情的一些经过与陈继阳说了,所以陈继阳才会出去应敌。

    “头前来了个大魔头,叫什么追风剑韦无患,据说杀人不眨眼,武功高的很,他们几个现在拖住了,但恐怕不是对手,你爹叫我带你赶紧走,然后找机会报官去。你还能走吗?”

    一进门,王中便像是连珠炮一样的把事情直接灌了个滚圆,还未等陈双玉反应过来,那药铺的掌柜却惊骇的问了过来。

    “壮士,县里的官兵还没来吗?”

    王中摇了摇头:“蒙冲县的官兵估计不会来了,你们也赶紧跑吧,等这里平静了再回来,那个老魔头好像不是个善人,良善百姓估计撞上了他也不会放过的。”

    如果韦无患真的只是为了劫镖或是劫走六扇门送的东西的话,那他其实完全没必要继续与这个几个人纠缠,但这人似乎杀心奇重,根本就没打算放在场的人离开,所以拿到东西的他,第一时间就是对惠老大下杀手。

    并不为了什么,单单好像只是乐趣一般,来时的路上,王中见到了那个被他杀死的麒麟服,半截舌头还握在手上,死状奇惨,更给了他这种感觉。

    王中话还没说完,那掌柜便已经跳起脚来,慌慌张张的开始扒着柜子里的东西,三两下之后,就裹了一个包裹,带着两个仆役伙计就要从后门逃窜。

    陈双玉到底是江湖儿女,虽然受伤严重,但伤情已经稳定下来,此刻强撑着站了起来,倒也勉强能走,只是绝对不能动手了。

    小梅更多的失血过多,虽然无力,但危机关头,求生的力量占了多半,也挣扎着站了起来。

    “多谢壮士相助!”陈双玉拱手致谢,转身出了门,朝前头一望,眼泪止不住的就往下掉,回头却问道:“去哪?”

    王中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会问到他头上来,难道不应该是她们这些本地人更熟吗?

    “我也不知道,我那惠兄弟只叫我快跑去报官,也没跟我说往哪里去。”王中如实相告。

    陈双玉蓦然道:“韦无患乃是绝迹江湖已久的高手,已经数十年未曾露面,传说已入先天之境,乃是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别说蒙冲县,就算是界阳府,也不一定能够拿下此人,只有去成阳府寻求道司衙门帮助才行。”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这等人来无影去无踪,根本就没办法抓他……”

    不知为何,陈双玉越说哭的越急,转身架着小梅就想走,她自身的伤势都还未好,只是刚才惠远和尚与她服了一丸续命丹,又为她疏通淤气,才给了她此刻些许气力。

    但动作一大,心头又丧,顿时一口鲜红便又溢了出来。血泪交织,气形全无,浑然没有了往日的那股英气。

    “小姐!”虚弱的小梅想要去扶她,也是力有未逮,只得轻声唤了一句。

    虽然自安州县事情之后,王中便一直心里头以世外人自居,但此刻看了她这幅样子,也无奈叹息了一声。

    即便是npc,情感是做不得假的,眼下她们说的难听点是要逃跑,但是陈双玉的父亲却就在百尺之外拿命为她开一条路,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情形,确实太过悲伤了一些。

    “去大佛寺吧!”

    王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韦无患虽然狷狂不可一世,但对惠远和尚的态度,里外都说明他对大佛寺这个地方还有着忌惮,那么这里一定有可以让他顾忌的力量。

    看那惠远和尚的功夫,甚至比惠老大还要高,王中顿时觉得,这个大佛寺只怕还真是一个和少林寺一样的武林圣地。

    而且主要是这大佛寺据惠老大所说,就在去成阳府的半路上,此时不管是想快速找到有足够能力的援兵,还是事后想方设法的要找人报仇,去大佛寺都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走!”

    满面血泪的陈双玉二话不说,架着小梅就走,三人一瘸一拐的直接朝着码头行去,颠簸之下,两个女子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所以速度并不快。

    王中忽然发现这条大路很有意思,两旁沿路都是一间挨着一间的店铺,二层三层的都有,自打大路口上发生了打斗,明刀明枪的砍杀爆发之后,先后冒出恶匪,妖族,所有的百姓一瞬间全都跑的一干二净了,但此刻他走过,却发现不少在还楼上探头张望。

    楼下大道上的陈双玉与小梅两人,作为金河镖局的人,又在不顾生命危险的朝前奔跑,想要去大佛寺求救。

    后方的大路口上,还有一个忽然冒出来的连官府都没办法制伏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与几个来历不同的人厮杀着,多半还会取胜。

    王中忽然发现这一切都很不科学,而他在这样的画卷中则显得格外的突兀。

    因为这一切好像都与他无关。

    惠老大自己都是一直对他隐瞒着身份的,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他要送什么任务,与他有什么关系?被截杀,那也不应该关他的事啊?

    陈双玉陈继阳父女,他与他们也毫无瓜葛,死了就死了,又与自己何干?

    还有那无眉的妖异和尚,以及忽然出现的大佛寺惠远光头,他们又是谁?被那韦无患杀了关他又有什么事呢?

    但这一切好像又确实是因他而起,因为他在安州县放了个阴差阳错好像还真有其事的谣言,然后才导致了这些人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与变化。

    “是因为这里是游戏吗?”

    王中摇了摇头,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目标有些不真实,不是不明确,而是不真实。

    眼下他忽然觉得,就好像,有一个世界在为他演戏一样。

    虽然这个感觉很荒唐,但王中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搞错。

    可是看着陈双玉一路的血泪洒在微风之中,金色的阳光是如此的耀眼,压抑的气氛在微微的啜泣声中无声蔓延,王中又迷茫了。

    他才刚成年不久,在奉恩学院之中的十八年所学,虽然给了他不少关于生存、计算、言语等等方面的知识,但好像无济于事。

    他看不懂这个世界,也好像看不懂他们。

    情感,应该是做不得假的吧?

第八十二章 龙

    一个人为什么会出名?往往是因为他做出了常人做不到或者不会做的事情,所以自然便有名声流传出去。前者可能是好名,后者多半都是污名。

    韦无患消失在江湖上三十年了,为何还会有这么多人记得他?他是德盛余孽参加过造反是不假,但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杀人的方式以及杀人的记录。

    独特的剑气入体,将人从内而外大卸八块,这种听起来都让人想呕的杀人手法,以及杀人从来不管无辜不无辜,只是看自己心情喜好的性情,将他的凶残之名在江湖上留下了一个深刻的记号。

    笔直的大路上传来一连串的剑器抨击声,房屋倒塌声,四个来历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共同对上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往日繁华的东顺码头,因为一连串的刀光剑影,瞬间萧条起来,大多数老百姓的生存哲学是逃得越远越好,在这样一个时代,他们了解自己生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知道乱匪过境会带来什么后果。

    王中与陈双玉主仆二人从无痕居出来,便直接赶向码头,可惜空无一人的码头上,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没有船。或者准确点说,没有他们能乘坐的船。

    码头原本拥挤的港口此刻还剩下一些大小舢板,但他们三个,明显都不是能或者会架船的人,所以去大佛寺,也成了无稽之谈。

    王中皱着眉头,这样的话,不杀了韦无患,这些人只怕都跑不了了。

    但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战团居然朝着码头这边滚了过来,韦无患果然没打算放过眼前这些人。

    一阵漫天的烟尘过后,陈继阳横档胸前的一剑被直接洞穿,在地上随便捡的连云十八寨之人留下的铁剑,被细柳剑锋直接扎出了一个窟窿,然后剑锋直指胸膛。

    忽来的黑亮佛珠将细柳剑锋撞开了去,但韦无患凝气一掌,陈继阳却无处可逃,本就油尽灯枯的他,只不过在无痕居休息了短短一小会,根本支撑不住,整个人砸穿了两道门墙,才跌落在地,生死不知。

    “爹!”

    陈双玉呼喊了一声,不管不顾的就朝着陈继阳奔了过去。

    “哈哈哈!不用着急,一会全都送你们上路,我那徒儿路上走的寂寞,正好你们下去给他做个伴!”

    韦无患癫狂的笑了一声,十分快意,但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则显得冰冷刺骨。细柳长剑微微抖动,这四个人各自根基都不差,联手起来竟然还在他手上撑了这么久。

    不过不知道是杀人的原因,还是因为许久没有如此酣畅的出手过,韦无患并没有觉得恼怒,反而显得兴致很高昂。

    “施主如此凶性嗜杀,可知刀山地狱之苦否?”

    四人之中,形容保存得相对完好的,就只有惠远和尚了,惠景博与无眉和尚两个都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是各自提剑,在一旁严阵以待。

    黑色的佛珠依旧挂在和尚手掌上,单掌竖在胸前,除了手掌之上在之前留下的伤口之外,他身上竟然少见的没有什么伤痕,只不过黑亮的佛珠之上却有了无数白点,一点也不圆润了。

    话一出,和尚的气势忽然一变,就连在远处观望的王中也发现有些不寻常,即便是头顶是大太阳,但空气之中没来由的就是一冷。就好像有一阵寒风忽然刮过一般,让人汗毛倒竖。

    但王中可以明明白白的感知到,刚才并没有任何的风吹过。

    他仔细朝惠远和尚一看去,眼神猛的一眯,和尚平静淡漠的面容之上,两只瞳仁竟然不知何时变了颜色,也变了形状。

    处在和尚一旁不远的惠景博与无眉和尚也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是惠景博更是心中一个咯噔,这种感觉,怎么好像与那个狐妖有一些类似?

    来不及多想,韦无患却忽然把长剑一抖,一缕清光从他握剑的手诞生,然后如同流水一般缓缓滑遍整把剑身,最后在剑锋之上,与日光交汇,仿佛翻转出了一颗明亮的星星一般。

    韦无患冷笑一声,提剑而动:“刀山地狱,不知能利的过我这把剑否?”

    “那就让小僧带施主走一遭吧!”

    惠远和尚缓缓的说了一句,然后一掌单劈而出,正中快若流星的剑锋,掌中一颗佛珠刚好抵在剑锋之上。

    交战许久,韦无患头一次的皱了一下眉头:“嗯……?”

    而旁边的惠景博与无眉和尚两人也同时惊疑起来,一股阴凉的感觉徘徊在两人身边,驱之不去。

    就算是隔的远的王中,也陡然亡魂大冒,因为惠远和尚的两只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血红之色,看不到半点眼白存在,缓缓竖起的瞳仁之中,隐隐透露着一股饱含凶残的金光,如同非人一般的存在。

    直面这一切的韦无患心中陡然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还未等他开口,面前的佛者已然扬手气动,周身的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惠远抬动的手吸了过去,在他手上形成了一道烟尘漩涡。

    漩涡转瞬凝聚到一点,惠远脚步一踏,人已不见。

    王中只看见自己眼一花,然后便听到一声猛烈的爆喝,从和尚口中传来,不像是人声,反而像是凶兽怒吼,恶焰盖天,引得他脑海一阵烦闷,心中翻滚欲呕,无形之中,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传来,阴冷且诡异。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王中不敢眨眼,怕失去直面这个世界高级武学展露的机会。

    下一刻,惠远和尚看上去单薄的身形,仿佛一条怒龙一般,已经一掌拍在了韦无患的细柳长剑之上,掌心的佛珠仍旧正好对着剑锋之巅,但韦无患却好像是被一辆狂暴战车撞中了一样,整个人竟然被这一掌直接击退了十数丈开外,两脚在地上硬生生的刻出了两条沟槽。

    “千钧之重,尽付一片柳叶之中,施主好剑!”

    一掌过后,惠远和尚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赞叹了一声,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掌心那颗黑亮的佛珠忽然碎成齑粉,簌簌而落,十四颗的一串佛珠,转瞬就少了一颗。

    但和尚却不曾动摇,只是双眼紧盯着韦无患,大拇指轻轻一拨,下一颗佛珠又从虎口后面升了上来,滑入掌心。

    韦无患再次提起细柳长剑,只不过这一次,他提剑的动作并不像之前那样顺畅了,反而有些吃力的样子。

    这柄他赖以成名的细柳长剑,看上去不过三指宽,三尺长,但却是实打实的重达六十斤,换了寻常人连拿都拿不起来,但他却能舞之如流水,而且出剑快若奔雷。

    也只有这样的至沉至刚之剑,才能承受他出剑速度所带来的压力,不然若是寻常的剑器,快速的刺击,在交锋之中,很快就会崩碎。

    舞了一个剑花之后,韦无患却没了笑意,冷声疑问道:“弘法在大佛寺中排名最后,为什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徒弟?”

    “这个问题小僧也想知道,就劳烦施主过刀山地狱之前,在菩萨面前帮小僧问一声可好?”

    惠远和尚说完提气再动,这一次双掌合十,无形气流仿佛在他身畔流转,阳光照射之下,宛如一层金色的外壳将他包裹,最后尽汇于双掌之间。

    但随着和尚功力催动,空气中弥漫的腥味却越来越重,这是非同于血液的味道,反而像是一种恶兽的气息,烈阳之下,渐趋寒冷。

    风,乍起!水波横动!

    韦无患袍袖一摆,剑锋猛动,虚空之中如同有一道电光闪过,随后才传来他的厉喝之声:“来,让吾试试你荼罗天印到底有几层火候!”

    “砰!”

    至极的剑锋,再次被黑色的佛珠所挡,两人脚下石板铺路的地面,顿时四分五裂,韦无患劲力再催,顿时黑色的佛珠暴散成万千粉末飞洒,而两人也各自仰身后退开去。

    绿柳剑横挥,韦无患斜剑后指,面上阴晴不定。对面的惠远和尚则是缓缓又拨动一颗黑亮的佛珠到了掌心,随着佛珠的就位,一点殷红灿若星辰,在佛珠上沾染了一圈,然后从和尚掌心落下。

    阳光一照,血珠之内,好似有着什么活物一般,在疯狂扭动,直到滴落在地,渗入泥土之间才不见,而满场腥气,刺鼻入骨!

    “妖血!”

    王中心头猛然蹦出两个字!这股腥气虽然与他在猴妖之中闻到的有些不同,但那内里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暴戾气息,在本质上其实没多少差别,只不过有强弱区分而已。

    难道这惠远和尚竟然是一只强横大妖?

    在一旁掠阵的惠景博也眼神一缩,这等气息,难道这位大佛寺的圣僧,原来也是一只妖族不成?有这样威势的妖族,那该是何等的存在?

    对面的韦无患似乎也发现了不对,但作为交手的另一方,他却又可以肯定,对方用的是实实在在以人身修炼出来的内家真气,绝对不是以妖身修炼出来的妖气,这两者可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而且一只妖怪,怎么可能学得会大佛寺的不传之秘,荼罗天印掌法?

    “你到底是谁?”细柳剑之外,韦无患冷言问道。

    惠远和尚将掌心佛珠一扣,单掌竖礼:“小僧大佛寺惠远,特来请施主往地域一行,刀山为止,以赎罪孽!”

    “狂妄!”韦无患大喝一声,细柳剑望天一指,身前似乎有无数不可摸不可见但又可以感的剑影在流转。

    王中只觉得一瞬间似乎有无数把锋利的剑锋将韦无患包裹了起来,而这些流转的剑锋最后交流汇集在了韦无患的身前,正与细柳相合,但当他想要睁大眼睛仔细看时,却发现对方身上又什么都没有,只是隐隐觉得此人忽然之间变得非常刺眼。

    王中下意识的眼睛一闭,再睁开时便觉得空荡荡的四周,忽然有利刃寒风呼啸,腥味冲霄而起,而身后的清平江面竟然吹起了狂风,掀起了滔天巨浪!

    “轰!”

    一道震耳欲聋的声响这时候才从天空中传来,落入他的耳中。

    他猛地抬头看去,只见金色的阳光照耀之下,惠远和尚的光头仿佛映照成了另外一个太阳,而两只血色眸子之中的瞳仁已经几乎竖成了一条直线,金色的直线!

    狂风暴卷之中,有一道青色的影子,似乎无穷无尽一般,一道道的从虚无之中连绵不绝的冲出来,每一道影子都是持剑直刺的韦无患,最后被拦截在惠远和尚的一双肉掌之前。

    “砰”“砰”“砰”“砰”“砰”“砰”

    ……

    连续不停的碎裂声从半空之上传来,佛珠在一颗颗的化为齑粉。没有了佛珠,和尚的肉身之躯,绝对抵不过削铁如泥的细柳剑!

    然而被一剑接一剑逼入半空的惠远和尚,却无处借力,连还手都做不到,这样下去,等到最后一颗佛珠破碎之刻,就是他被一剑洞穿之时。

    追风剑,此刻空中只剩下一道青色影子的剑客,终于向众人展露了他最强的绝艺!

    王中心头紧绷,惠景博与无眉和尚想要援手,也无计可施。

    似乎是过了许多招,又似乎是只过了一个瞬间,王中双眼陡然一阵刺痛,但他就算双目滚泪也不愿意眨哪怕一下眼睛。

    只见身形被逼得狂暴而退的惠远和尚已经被瞬间推到了清平江上,忽然暴起的清平江浪头狂涌,将无数舢板小船掀得到处都是,一块沉重木板似巧合,又似必然,忽然出现在了惠远和尚脚下。

    “蹬!”

    “砰!”

    木板爆碎成无数稀碎残渣,天空猛地传来惠远和尚的爆喝之声,生冷暴戾之气,即便是烈日之下也丝毫不能掩盖,宛如洪荒巨兽!

    “请施主上路!!”

    “轰!”

    一瞬间狂浪滔天,王中根本看不清空中交手两人的变化,只有最后才看清了一丝行迹。

    细如柳叶的长剑洞穿了佛者最后一颗佛珠,然后一剑透穿金色掌心。

    王中甚至都能感受到韦无患残忍的笑意,然后和尚另外一只滔天巨掌轰然砸下,金色的阳光之中,仿佛有一尊高大的佛陀虚影,同一时间也一掌压出,与和尚的肉掌相合,最后重重的拍在韦无患的肩头。

    细柳剑前进的势头为之一阻,而韦无患整个人则一口殷红喷出,倒飞而下。

    但还未落地,空中气流一动,青色人影已经落在百丈开外,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行迹。

    韦无患,逃了!

    王中抬头望天,没有什么佛影,也没有什么金光。

    阳光下,江浪滔天,一颗光头,手掌上还插着一把细如柳叶的宝剑,正缓缓落下,形状似乎十分凄惨,但王中却好像看到了一条……

    龙!

第八十三章 一个人

    星辰坠野,大江平流,一盏孤灯挂在帆前,随着水波荡漾一起微微晃动,将灯下的人影,照得一会长一会短,一会又朦朦胧胧看不透彻。

    船上无人撑篙,也无人划桨,顺着水流而下,速度却一点也不慢,甚至连方向也不曾偏离航道太多,仿佛水下有着无形的力量在托着小船前进。

    船舱之中,昏死过去的陈继阳奄奄一息,陈双玉伤上加悲,但还是强自撑着不肯休息,小梅低声劝说了半天也无用。

    惠景博隔着一张矮桌躺在另一边的角落,看着陈家父女的惨痛,无声的叹了口气,刚想要动弹,胸腹之内却如同刀割,只得暂时认命,又躺下不动。

    韦无患的剑气入体,没有将他切成碎石已经是佛祖保佑了,但想要将它们逼出来,怕是这一时半会是别指望了,希望到了大佛寺,真的能够得到医治吧。

    但他微微侧了侧头,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船头盘坐的一头戒疤,心中没来由的又回想起白天那妖气四溢的一幕,关于大佛寺的传说以及固有印象顿时去了一大截。甚至他忽然开始觉得,之前那天王中所说的,佛门藏污纳垢的故事屡见不鲜,好像也没那么突兀了。

    高僧身具妖气妖血,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啊,大佛寺到底是佛门圣地还是妖魔鬼窟,一下子连他也拿不定主意了。

    船头的雾灯之下,除了闭目盘坐的惠远和尚之外,还有一颗光头,不过无眉和尚就显得比惠景博要轻松多了,虽然体内同样有着丝丝缕缕的诡异剑气,但每隔一段时间,从他背上的伤口上就会“噗呲”一声崩出一道凌厉的威风,直接刺进水波之中,最后消散,显然他还有余力,将这些剑气一点点的逼出来。

    只是在他旁边的王中看着一阵皱眉,因为每逼出一道剑气,无眉和尚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就会再一次崩裂开,剑气飞出的同时,也会带起一蓬血雾。

    大半个晚上下来,这和尚都喷了几十次血雾了,居然还没有失血过多而死,而且他的脸色反而越来越红润,这简直就是颠覆了他的认知。不过既然深处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也只能在心中告诉自己见怪不怪了。

    其实他觉得最怪的应该是惠远和尚,这个在最后关头小宇宙爆发的年轻僧人,看上去年纪甚至不必他大多少,但是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能量,简直让王中目瞪口呆。

    最关键的是最后那一条龙形的虚影,虽然他看的不真切,但他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不是一个瞎子,那确确实实就是一条龙,大半个晚上下来,本来瞌睡就不多的他,一度就在揣测,这和尚难不成是一条龙修炼成的妖怪吗?

    可惜惠远和尚并没有多给他们解释什么,在搜罗到了这条船,等众人上船之后,和尚便一直这样盘坐在船头,一动不动,除了拔出细柳剑的那一会睁开了眼睛之外,就再也没有开眼看过他们。

    王中的眼神又朝放在和尚身前的细柳剑看去,这把宝剑果然非同寻常,从和尚手掌心拔出来的时候,明明沾染了一大堆的血迹,但现在在灯光之下,已经看不到半点的暗红色,反而还隐隐泛着青光,光亮如新。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过去,船板上滴落的鲜血,也已经成了褐色的污渍,惠远和尚身上那股仿佛洪荒巨兽一般的气息也在逐渐消退,直到最后,就连残留的血迹之中,也没有了什么特殊的腥气,仿佛就和一个普通人一模一样。

    终于,到了后半夜,船舱之中的几个伤患都沉沉睡去,就在王中都忍不住开始眼皮耷拉的时候,惠远和尚总算醒了过来,离的最近的王中,第一个惊醒,抬眼看去,和尚的眼眸之中,没有任何的异象凸显,平静淡漠之中带着一点慈悲愁苦,一切如常。

    “大师,无恙?”王中斟酌的打着招呼,不管怎么说,这个和尚救了在场所有人的命,关心一下不过分。

    “当然,好的很!”忽然一声回复从王中身后传来,伴随着的,还有“噗呲”的一声,以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抢台词的自然是无眉和尚了,王中回头一看,这和尚眉头一会皱一会舒,喷出一道剑气,血雾横飞,反倒搞的像是在挠痒痒似的,似痛楚又似舒坦。

    “嘿,你这假和尚!”王中嗤笑了一声,没好气道:“脸皮可真厚,剑气都戳不破。”

    无眉和尚的脸上都裂开了一道道的伤口,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剑气要从他脸上崩出来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贴着脸的人皮面具龟裂了而已。

    虽然不知道他是何人,为何带着一副人皮面具行事,但暂时也没有恶意,所以大伙也没有谁说要把他这面具给摘下来。既然人家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就不要强求别人好了。

    无眉和尚没有还嘴,继续调息运功,祛除剑气。

    惠远和尚这才回道:“多谢施主关心,贫僧已无大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来还应该是我们要感谢大师,不然今天全都得被那个韦无患给大卸八块了。”王中砸吧着嘴巴叹气道,想起白天的事情,还有些心有余悸。

    韦无患过往的事迹,还是上船之后惠景博与他说的,王中本来白天都没怎么后怕,但直到这魔头居然喜欢故意将人分尸之后,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寒。

    杀人就杀人,战场上杀人残肢断臂啥的也没什么,但是非要将人分解成碎尸,这种癖好,不是变态,就是狂魔,甚至索性干脆就是变态狂魔。

    同时惠景博也顺势向大家坦诚了自己的身份,他是陇川府六扇门的捕头,这次北上京城是要护送机要物品。

    那物品大家也都知道是什么了,王中对他的身份也早就知道,所以并没有惊讶,惠景博也好,惠老大也好,不过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就好像大家都他叫王冲一样,也没什么嘛。

    倒是陈双玉父女的惨痛遭遇,让他觉得更为好奇,因为陈双玉护送的,也是和惠景博所护送的差不多的东西,都是传说中的宝藏线索,但按陈双玉所说,她们压根就没有接过陇川府的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当时陈双玉哭诉的时候,王中曾瞥见惠景博似乎神色有异动,嘴唇抽了抽,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估摸着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暂时还不愿意或者不适合挑明。

    王中的话刚说完,旁边无眉和尚忽然又开口道:“彼此彼此,你王施主的脸皮,不也跟小僧的差不多嘛?这么多刀都砍不烂,堪比铜皮铁骨了。”

    却是回应着王中刚才对他的鄙视。

    王中朝他呵呵一笑,这假和尚嘴里就没一句能听的话。反倒是又传来的一声“噗呲”,伴随着一蓬血雾,听着悦耳多了。

    雾蒙蒙的风灯下,少年人露出的笑脸本应该是玩味的笑容,但配合一脸恐怖的伤疤,确实凶恶的紧,一看就是个杀人盈野的山贼魔王之流,浑然不似一个良家子。

    不过王中却没再理无眉,这和尚来路不明,而且对他们这些人的态度也十分怪异,偶尔搭一两句话还好,多了之后,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韦无患之流。

    江湖上的奇人、怪人比比皆是,有些人的习惯,可不怎么好。

    惠远和尚看两人斗了一番嘴,然后才对王中道:“佛前逞凶,自有地狱之刑,可惜贫僧金刚怒目法还未修行到家,最后让那魔头跑了,惭愧!”

    “你这歪和尚好不要脸,先天高手都让你打跑了,你还惭愧,那我这岂不是要去佛祖面前磕头忏悔?”王中刚要同惠远和尚客套,旁边无眉忽然又蹦了出来,这货逮到谁都没一句好话。

    而伴随着他的开口,果然又是一道剑气被迫出,噗呲一下飞射如船舷之外的江水中,平静的江水瞬间被刺出了一个窟窿,然后合拢。

    王中顿时冷笑道:“你祛除剑气都不用专心的吗?”

    这时旁边的惠远和尚却忽然道:“施主应该只差最后一道剑气了。”

    “还是大佛寺的和尚眼界高,不像某些人,打起架来帮不上忙,完了连起哄叫好也不会,只会叽叽歪歪!哈哈哈,给小僧出来吧!”

    无眉和尚毫不客气的嘲讽,王中正要再斗上一句,不料这和尚忽然长笑一声,背后船舷之外的江水之中忽然被无数道无形的剑气戳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窟窿,咻咻的声音连在一起听的人头皮发麻。

    一大蓬血雾在无眉和尚背后陡然炸开,而随着血雾的爆散,无眉和尚嘴角也溢出了一丝殷红,不过这人却不怒,反而还有一丝张狂的笑意在嘴角绽放。

    咧开的弧度,配合皲裂的人皮面具上道道沟痕,分外可怖。

    看这架势,是一下子将最后的剑气全都逼了出来,王中刚要问一问情况,这时无眉忽然眼皮一睁,暗夜之中,仿佛有两点飞星射出。

    王中眼前一花,再看时,无眉竟然骈指一点,一道微弱的隐约可见的锋芒从指间透出,直射惠远和尚而去。

    惠远和尚不闪不避,只是单掌在身前一竖,锋芒如同撞在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之上,消失无踪。

    王中眨眨眼想要看得更清楚,却什么也没看到,明明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和尚,两个普普通通的手掌。

    “阿弥陀佛,恭喜施主剑道再进,先天指日可待!”惠远和尚双手合十,朝着无眉道。

    无眉吐了一口血沫子,咧嘴一笑:“和尚,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话刚说完,王中便见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最后甚至看不到一丝血色。

    惠远和尚稳坐不动,只是淡淡一礼:“这是施主的缘法,与贫僧没有任何关系。”

    无眉龇着一口带着血丝的牙齿,笑道:“也是,谁让你不让我挖那狐妖的眼珠来着,咱俩就两清了。”

    气氛忽然一滞,惠远和尚只是看了看无眉一眼,唱了一声佛号,不再说话。

    无眉笑着笑着,忽然又咳嗽起来,满口的血沫涎水喷出,王中看得直皱眉头:“你要不要紧?”

    无眉和尚没有眉毛的脸皮一挑:“呵,怎样?看和尚现在动弹不得,连你这庄稼把式也想有什么举动了不成?妄想!”

    说完这家伙又强自把身子一挺,气势顿时伟岸了起来。

    王中眼皮子一翻,冷笑一声:“好说,只要你不给我发任务就好!”

    不明不白的话倒是让无眉和尚没法接了,只是拿眼睛瞟了他一眼,王中懒得看他,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惠远和尚却已经再次闭上了双眼,嘴唇不停的微微张翕,难以辨别的经文,仿佛流水一般一点点的淌了出来,透露出一股安宁祥和的味道。

    无眉和尚不再说话,船舱之中本来已经被惊醒的惠景博也叹息一声,再次闭目睡去,只有王中还在看着安静的江面,感受船身一点一点的起伏。

    ……

    落鹤庄,占地百顷,是陇川府有名的风景名胜之地,也是陇川府梅家的私人府邸。

    落鹤庄上下里外,到处都种着各种各样的梅树,眼下还不是梅花盛放的时节,只有满树满枝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只是这世上总不缺好事者,梅花没开,那就为它点上便是。

    飞扬飘洒的鲜血,洒在白色的窗纱纸上,宛如一朵朵盛放的红梅,分外鲜艳刺目。

    落鹤庄上上下下二百八十余口,除开老幼,庄丁庄客,梅氏嫡庶子弟,只要在落鹤庄之人,几乎已经丧尽死绝。

    江湖上,有时候放任一个高手施为,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灾难。

    梅园的界碑之处,一个在奶妈护卫下逃命至此却终究没有躲过死命危机的少年郎,眼神颇有不甘的委顿了下去,只是他还是不肯相信眼前这一切,攀扶着界碑不肯倒下,向着复仇者追问。

    “为什么?我梅家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正阳馆?”

    丁羽**着上身,血流成河,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一掌拍下。

    “下去问我正阳馆出师的兄弟,或者,稍等一会,问你爹也可以。”

    目光微眯,前方大路上,策马奔腾的人影,是如此的熟悉。

    少年人临死之前,回头一看,眼神陡然睁大,转过头来死死的瞪着丁羽,不肯瞑目。

    “丁羽!!我落鹤庄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飞奔而来的梅靖石搂着最后的幼子尸身愤怒咆哮。

    “那我那些从武馆出去的师弟,又哪里得罪了你落鹤庄?连身在镖局的老弱妇孺你们都不放过?”

    梅靖石目眦欲裂,猛地抬头。

    正阳武馆与金河镖局向来交好,镖局的趟子手……

    江湖,永远不是一个人的江湖!

第八十四章 落幕

    红雪落,梅花开,鹤未至,人已落幕。

    拔出贯穿胸口的长剑,鲜血飞溅的瞬间,丁羽皮下忽然龙蛇奔走,本来还在汨汨流出的红色小溪,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伤口虽然依旧血肉模糊,但却不再大量失血了。

    扔掉梅靖石的剑,丁羽来到了马匹跟前,马脖子下还挂着一股染血的包裹,接下来打开一看,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这是谁?”

    丁羽不认识这个人,但能够让梅靖石特意带回来的人头,说明此人绝对与梅家有着很深的过节。而且,梅靖石单人独骑回来,他带出去的那些好手又去了哪里?

    摇了摇头,丁羽冷笑一声,露出一口红白夹杂的牙齿:“兄台,歹命啊!”

    说着将这包裹系好,顺手扔在了旁边的水沟之中,然后翻身上马。

    但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得伤口又一次崩裂,血色蜿蜒从胸口窜出,丁羽眉头一皱,皮下气息一鼓,再次将伤口封住,停顿了好一会之后,才缓缓睁开眼来。

    拨转马头,也不曾打马,马匹似乎也不喜欢此地的血腥味,慢慢踱步远去,留下一串仿佛半夜的夜枭一般恐怖的怪异笑声。

    “赫赫赫赫哈哈哈哈……”

    ……

    都灵城中,即便是大白天,大街上也空无一人,偶尔有百姓出于生活需要,出来买点酱油,都是深深的低下头,贴着墙根而走,一刻也不愿意在阳光下逗留。

    而大街小巷无处不在的巡逻兵士,将整个城里城外的每一条街道都纳入了管辖之中,任何可疑的人,都会被兵士拦住询问,也难怪大家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了。

    “他爹,这禁令什么时候能解啊,咱家的米都快没了。”

    “谁知道呢?听说有妖怪出没,连六扇门都死伤惨重,怎么也得等妖怪抓到了再说吧。”

    “这火烧了好几天了,也该灭了吧?”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必有妖孽啊!”

    “啧,这夺权之仗还没打完吗?全城戒严这么久,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当家的,要不咱们还是搬家吧,搬到成阳去好了。”

    大门小户,街头巷尾,一扇扇的大门背后,有无数的话语在交谈着,担心的方向各不相同,但担忧的来源却都来自同一处。

    太守府忽然宣布六扇衙门有妖魔潜藏,全城戒严抓捕,妖魔不仅杀了六扇门许多人,就连府城兵士与武川卫士都死伤不少。

    似乎为了印证这个通知,六扇衙门的一场大火,烧了好几天才彻底平息,连带着周围百姓房倒屋塌,死伤无数。

    太守府中,宽大的卧房之内。

    陇川太守贺子方躺在华丽的芙蓉大帐之内,不省人事。坐在床前照拂的,正是太守府的长公子贺长文。

    旁边不远的外堂,三个木架之上,小火炉呲呲的燃烧着,几个小丫鬟在火炉之前使劲扇着原本应该用来驱赶暑意的团扇,旁边还有两个山羊胡子的老先生不停的来去,手里一会翻着书籍,一会又相互对坐商讨,满脸愁容。

    火炉之上,架着三只双耳陶罐,罐子里水液奔腾,房间里充满了一股浓郁刺鼻的草药味道。

    自打那日太守府趁着六扇衙门兵力尽出围剿乱匪之际将六扇门妖人任义以及一众反贼拿下之后,陇川太守贺子方便受了严重的伤势,一直昏迷不醒。

    诊治的医师请了无数,一会说是受伤,一会又说是重度,谁也拿不下一个全然的主意。

    在砍了几个医师的脑袋之后,总算有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诊断出来,太守大人是被妖物妖气所伤,只是虽然诊断了出来,但如何医治,而且必须医治成功,两个老医生却没有一个定论,只能先用药试着,权且吊命,真正想要医治完全,还不知要到什么时辰。

    这时忽然又有一个老头子走了进来,不过这人却不是医师,一身官袍,显然是太守府的文吏之一。

    这个时候,能进到这里了解太守真实情况的官员,无疑必定是贺太守亲信中的亲信。两个医师与丫鬟都慌忙见礼。

    这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径直来到了太守的床前,对着贺长文拱手道:“长公子。”

    贺长文回过头来,满眼通红,脸色发黑,显然也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一个好的休息,看来看眼前的来人,道:“许经历,你怎么来?又发生了何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陇川府经历司主官许兴朝,太守贺子方的左膀右臂之一。

    许兴朝恭敬道回禀道:“长公子,仁岳州传信来了,卢佥事早就已经将案子交接北上了,但,成阳府六扇门那头,没有任何消息。”

    贺长文顿时眼神一凝:“这么说是卢友光将事情泄露给了任义?”

    许兴朝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

    贺长文哼呲着揉了揉了脸,站起来道:“那就治他个叛国通妖之罪,发海捕文书。”

    “可惠九希的尸骨失踪,任义也葬身大火,这事打到州道,咱们没法圆,而且若是卢友光再去州道告密的话,太守这边,恐怕……”许兴朝顿了顿,不再继续说下去,他相信长公子应该也能听懂了。

    太守府给上面的折子写的是任义通妖卖国,这人本身便是妖族,潜伏王朝境内,掌控了整个六扇门上下,还意图扰乱社稷,被太守贺子方明察秋毫发现,然后太守府便将陇川六扇门全数剿灭。

    可这事情到最后都没有一个明显的物证留下,若是有些有心人要挑刺的话,只怕会有不小的麻烦。

    虽然当时有很多人在现场看到了任义妖化成妖怪,但事后六扇门的人都已经被杀绝,只剩下武川卫士,若真是引起刑部的注意派人来查,武川卫士的情况只怕也不好遮掩。

    许兴朝现在很难办,贺子方现在又昏迷不醒,所以他需要贺长文来做主。

    “现如今的官场上,每个位置都不知道有多杀人盯着,这事情若是捅了出去,他最后就是个被人拿来当枪使的命。”贺长文想了想道:“而且他一个被通缉的反贼,去哪告都少三分理数。我若是他,我就隐姓埋名起来不再过问世事。不用管他。”

    贺长文最后给了四个字,算是做出了决定。

    许兴朝点了点头:“那下官等会就这样发下去了,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那些看管起来的江湖人物,不知大人准备如何处理?”

    落鹤庄、豹子山、清秋门、三河帮等江湖势力在战后全部被武川卫士看管了起来,几个领头的除了落鹤庄的梅靖石没有闹事,主动交权,免除一死之外,其余的领头人全都被处斩,而那些剩下的喽啰,则还被关在武川大营之中。

    贺长文思考了一下,原本按照他父亲贺子方的意思,这些不服王化的江湖势力,里头所有人都要处死,趁此机会彻底肃清陇川府境内。

    不过贺长文却觉得,这样上千号精壮的汉子,就这么杀掉,有些太过浪费了。

    “城外西北大营不是有老大一块空出来的草场吗?反正也养不了多少马,派人区将这些势力老巢之内的老弱妇孺全都弄回来,将他们安置在这里,然后那些江湖人物,一律打乱编制,挑出一部分刺头,剩下的全部充军。”

    贺长文想了想,觉得这样挺不错的,毕竟这些江湖人的身体素质比一般的兵士要高的多,拳脚武艺等出众,若是练成兵,应该战力非常不错。

    许兴朝刚想答应照办,床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爹!你终于醒了!”贺长文赶紧奔了过去,两个医师也问询赶来,顿时房内一番鸡飞狗跳,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稍微安静下来。

    “长公子,太守大人刚刚挨过危险期,还需要好好休养,切勿大悲大喜,大吵大闹。小的两人这就去开药。”

    床头上,两名医师轮流与贺子方号过脉之后,其中一人拱手回道。

    贺长文大喜:“多谢二位老神仙了,等我爹康复,一定重重有赏!”

    两个医师连忙口称不敢的退到外间去,奋笔疾书起来,旁边扇路子的丫鬟也更加用力了。

    医师离开之后,贺子方却朝着许兴朝微微晃动了一下手指。

    许兴朝见势立刻上前,恭敬问道:“大人有何指示?”

    “那些,江湖人,一共,有多少?”靠在床头的贺子方脸如金纸,说话都十分艰难,但眼眸之中,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

    许兴朝连忙回道:“这次引进都灵城的,有一千多好手,加上这几日武川卫下去扫荡带回来的,已经超过了三千之数,等到境内全部肃清的话,应该能有将近五千人。”

    说到这里,许兴朝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贺长文之后,才猛地一咬牙道:“如果算上明玉海的话,还能淘汰一些老弱,有足五千之数。”

    明玉海,万里龙腾,陇川府第一大派门,在整个天启王朝也是有一定名气的江湖势力。而长公子贺长文的一手暗器之术,便是早年一位万里龙腾的长辈所授,甚至太守的小儿子,据说现在还在万里龙腾习武练功。

    不过明玉海平常从来不过问官府的事情,虽然收了贺太守的两个儿子做徒弟,但那是在太守大人还未上任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直以来,他们与陇川府打交道也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贺长文没想到许兴朝连万里龙腾也会放进来说,眉头稍微皱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贺子方闻言眨了眨眼皮,等了一会才说道:“除了明玉海之外,其他,所有的势力,服者收,逆者剿,老弱悉数迁到都灵草场安置,有武力者全部集中整肃,勿要混编进入现在的武川卫,单独编为一军,作敢死之用。”

    虽然气息微弱,但贺子方的语气却不容置疑,做下来的安排,也尽显铁血。

    停了一会之后,他又道:“至于明玉海,这单独一军之中,要么,让他们派五百弟子下山,充作将官,我儿领军,要么,就让他们给一个控制人的丹方,要足够五千人之用。”

    许兴朝闻言一惊,明玉海虽然占地广阔,而且因为靠近苗疆,所以精于制作各种药散,但万里龙腾本身其实人并不是很多,上下估计总共也就千余人出头,一下子要五百人,掌门人绝对不会同意的。

    而若是选择提供药散,五千人的量,就算把周边的山野草药全都采光,只怕一时之间也凑不到这么多吧,这不是逼着明玉海选前一条路吗?

    贺长文也有同样的疑惑,不过他对明玉海的实力知道的要比许兴朝稍微多一些,这些年明玉海与周围苗寨的交易一直安稳顺畅,囤积的各种药散海量,虽然五千人的分量有些多,但咬一咬牙,应该还是能够供给得上的。

    但是控制人的药散,炼制来源大多数都是一些毒虫幻草,头一下可能能够勉强供给,往后怎么办呢?总不成明玉海一千多号人全都就为这事去忙活了吧?

    这些东西,父亲应该比自己更了解,贺长文有些疑惑,为什么刚刚苏醒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许兴朝也皱了皱眉头,问道:“那陆掌门那里,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太守大人此举,完全就是要收编明玉海的架势,几乎已经是撕破脸。明玉海虽然地势广阔,但万里龙腾的主峰建筑之地却是易守难攻,难道真的还要派兵攻打不成?

    躺在病床上的贺子方淡淡的扫了床前的两人一眼:“陆海潮要是不答应,那就让敢死军攻山。”

    “打下龙腾峰,就得自由。”

    许兴朝身躯一震,恭敬下败道:“下官领命!”

    贺子方这才轻轻了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许兴朝立刻告退离开。

    床前只剩两人,贺长文无奈的冲父亲一礼,然后轻声问道:“父亲,这样恐怕会让二弟置身险境啊!”

    贺子方却摇了摇头,气若游丝道:“你放心,陆海潮,还没那么蠢。你也下去吧,整顿武川卫,这只兵马,是嫡系之中的嫡系,马虎不得。”

    贺长文知道这是父亲对自己刚才混编的想法不满了,军事非自己所长,看来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那父亲好好休息,孩儿告退!”贺长文恭敬一礼之后,也退了出来,往武川大营而去。

第八十五章 大佛寺

    “这就是大佛寺?”

    虽说装潢的还挺阔气,但前后不过三进的大小院子,进出的僧人也只有十来个,迎客的迎客,解签的解签,安排上香的安排上香,来往拜佛的短褐短打、大姑大妈居多,一看就是附近的乡里村民。

    最最让王中不解的是,大佛呢?又是在郎江边上,又是大佛的,难道不应该是像百多年以前还存在的乐山大佛一样的吗?怎么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寺庙?

    而且大门口的牌匾上写的明明是普济两个字,难道大佛寺真名叫普济寺?

    站在大佛寺?普济寺?门口,王中忍不住开口疑问道。

    由于陈继阳与惠景博两人剑气入体,无法自行逼出,惠远和尚与无眉也束手无策,他们只能来大佛寺求救。

    一行人经过两天一夜的航行总算到了三郎口,然后在三郎口转换大船,在大佛寺渡口下船,渡口码头上来往的船只和人很多,所有遇到的人对他们队伍里的两个光头都十分礼敬,所以王中当时就算没看见大佛,还有些疑问,但还是忍住了没问。

    此刻惠远和尚已经在招呼着僧人将陈继阳与惠景博抬进去了,这不说明到地头了嘛,所以王中终于忍不住问了。

    惠景博躺在担架上,已经陷入迷迷糊糊之中,他本来还能勉强将剑气封堵,但几天下来没有一点好转,现在也有些恶化了,情况比陈继阳也好不了多少。

    韦无患的剑气,阴狠毒辣,不是一般人能够将之逼出来的,但若是不将剑气拔除,一旦到了剑气入脏腑的时候,就神仙难救了。

    听到王中的疑惑,与他一同抬着担架的小沙弥却笑着回答道:“施主,这里确实就是我大佛寺境内啊。不过这里是普济院,乃是本寺八十四院中的外二十四院之一,施主还有什么疑惑的吗?”

    虽然王中的面相破损的厉害,看着有些恐怖,但既然是惠远师兄带回来的访客,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小沙弥也很乐意为他解答。

    要知道惠远师兄辈分尊贵,乃是弘法真人的直传弟子,而弘法真人佛法精深,就连主持方丈都比不上,在寺内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中听了却是心中惊讶不已,刚才他还嫌这大佛寺名不副实,转眼之间就来了个大翻转,八十四院,一个普济院就有这么大,而且看这情形,好像周围的一些地方也全都是普济院的,这八十四院,该有多大?

    不过王中还是有点别扭,因为他没看到大佛,这让他的内心之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没来由的失落感。

    所以他继续又朝那小沙弥问道:“可大佛寺不应该是有一座很大的大佛吗?就和传说中的乐山大佛一样的那种。”

    那小沙弥立刻笑道:“嘻嘻。佛在心中,人人皆是大佛,施主着相了。”

    话刚说完,头前正与惠远和尚交谈的普济院领事僧人,名唤惠海的和尚忽然回头呵斥道:“胡说个什么。”

    小沙弥顿时吓了一跳,不敢顶嘴,不过惠海和尚呵斥了一句之后,便又回头与惠远交流什么事清去了,无暇顾及这小沙弥,小沙弥立刻回头朝着王中吐了吐舌头,以示歉意。

    王中还要再问,但小沙弥和惠海和尚肯定是不会回答他了,正当他心里头十分别扭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

    王中回头一看,是无眉和尚。

    这假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个根水灵灵的萝卜,正一口一口的咬的欢实,声音清脆的很。

    王中刚想要问他,他却嘎嘣一下又咬了一口,然后拿着半截萝卜朝着前方天空一指。

    天有些阴,太阳一下露脸一下不露脸的,阴晴不定。

    王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天际正有一蓬白云被风吹散,露出一片干净天空,半张佛陀脸像宛如神迹一般浮现在天空之上。

    佛入云中,云流漂转,佛像便在这一点点的空隙之中,若隐若现。

    “真,大佛!”

    王中陡然停驻,看着那仿佛神迹一般的佛像,心中震撼莫名,同时还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你再不走,这小子可就死在你手上了!”半晌之后,旁边的无眉和尚忽然呵呵一笑,朝着他道,那萝卜已经被他咬得只剩一束叶梗。

    “啊,额、呃……走走走!”王中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顺着前面的小沙弥往前走去,刚才对方拉了好几下他都没动,还以为他魔怔了。

    “不是,不像!”王中在心中暗叹着,大佛寺的佛像雄伟壮观的可以称得上神奇,但与现实世界中他印象里百多年以前还存在的乐山大佛完全不一样。

    不仅高度,就连佛陀相貌,神情也是迥异。虽然他也只是在历史课上的网络里见过影像资料,但还是一眼就分辨了出来。

    普济院作为大佛寺外院之一,并没有很特殊的地方,之所以惠远和尚要将他们安排在这里,是因为队伍之中还有陈双玉与小梅两个女子,而大佛寺中是没有女子留宿之处的,即便是为了救人,惠远和尚也不敢冒冒失失的就将众人往寺里头带。

    所以他先将众人安排在普济院稍事休息,毕竟普济院常年接受周边乡野的香火,有安排女眷的经验。而且陈继阳与惠景博的伤势也经不得上山颠簸了,特别是陈继阳,惠远和尚觉得还是先找一位长辈下山来看看比较好。

    “陈姑娘,上山的路还远,但令尊伤情刻不容缓,劳烦你们便先在普济院等候,我这就上山去汇报寺内。”

    普济院后堂之内,惠海和尚特意腾出了三间静室安排他们,伤号一安顿好之后,惠远和尚立刻便要上山去。

    陈双玉虽然心焦,但也没办法,只能点了点头,重重一礼:“双玉省得,多谢大师了。”

    大佛寺有内外八十四院,内院六十,外院二十四。外院都是处理俗世庶务的地方,真正的修行高人,都是在内院之中。

    而要上内院,必须要到大佛处,看着大佛近在眼前,但走过去,加上上山,抬着两个伤号,恐怕天黑也到不了,所以也只能先安顿下来了。

    惠远和尚连忙将之虚浮而起:“施主不必多礼了,几位施主就请在此稍待片刻吧,如果有什么需求,可与我惠海师弟说明,师弟都会尽量满足。”

    说着又朝惠海躬身道:“麻烦师兄了。”

    惠海连忙道:“应该的,救人要紧,师弟赶紧去便是。”

    王中与无眉和尚也道:“劳烦大师傅了。”

    惠远和尚告辞出来,转身便朝着大佛寺内院而去,门口来往的乡民香客只觉得眼前一花,刚刚从庙里头出来的那个俊逸威严的小师傅便消失在了眼眸之中。

    佛门清圣之地,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妖魔鬼怪,这一定是佛祖显灵了,于是片刻之间,烧香的人又越发多了起来,几个沙弥里外忙得团团转。

    陈双玉与小梅在一间屋里照顾陈继阳,王中和惠景博一间屋,照看着这个六扇门的大高手。只是这个大高手如今有点凄惨,一会清醒一会沉睡,意识迷迷糊糊不说,双臂与双肩之上已经开始出现一些细密的小红痕。

    这是由剑气在经脉之中肆虐所造成的,一旦这些红痕蔓延到胸腹之间,那时候就是脏腑碎裂,甚至全身碎裂而死神仙也难救的境地。

    而隔壁的陈继阳比他更惨,这些红痕已经开始蔓延到了锁骨之处,若不是陈继阳年龄大,修炼内功的时间长,根基深厚,经脉韧性强大,说不定早就坚持不住了。

    王中也不知道要如何照顾才能缓解一下惠景博的伤势,只能将他平放好盖好被子尽量不去动他,这时门外却走进来了一个光头。

    无眉和尚的这面具不是知道是制作问题还是材料问题,仿佛陷在了他的皮肉之中,也不见他取下来,那一道道龟裂的裂痕虽然几天下来经过洗脸揉捏之类的淡了不少,但细看上去还是有点渗人的。

    不过他这脸像还是比王中好很多,至少远观或者粗看之下,还不觉得突兀,不像王中,本来脸颊上的刀疤就很恐怖了,看着都觉得疼的境界,若是掀起额头的碎发,便是得用狰狞来形容才恰当。

    “啧啧,他这又不是风寒,你给他捂上这么多被子做什么?嫌他死的不够快么?”无眉和尚一进来便看见被捂的严严实实的惠景博,顿时语带讥讽的笑骂道。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众人都已经习惯了无眉和尚的这张鸟嘴,反正这厮从来不会说一句好听的话,就连陈双玉都没放过,说她蠢笨如牛。但这人确实没露出过什么歹心,也算是一起战斗过的战友,所以各人也就当耳旁风,随他嚼舌。

    只是这厮一直没有表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想法,王中叫他没眉毛的妖僧,他也不以为意,索性便都以无眉为号称他。

    王中对这厮的话也无所谓,反正也伤不到自己,只要不给他发任务,一切都好说。不过这厮说话难听归难听,但从来不无的放矢,所以王中很奇怪的问道:“现在已经入冬了,不给他盖厚点真染上了风寒,那岂不是伤上加伤?”

    无眉和尚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你捂这么厚,他体内一样会发热,发热之后经脉扩张,对剑气的冲击防御更弱,岂不是死的更快?”

    “呃!”王中又不是什么内功大家,哪知道这么多门门道道,当下也不反驳,立刻将惠景博身上的两层被子取了一层下来。

    他这样一顺从,倒是让无眉和尚诡异的看了他两眼,似乎颇觉得没趣。正好这时惠海和尚带着几个小沙弥过来,送来了一些热汤饭,还给惠景博送来了一瓷瓶刚熬好的清汤。

    “这是本寺特产的清气散,有清经理脉之效,二位可给这位公人服下,能起一点效果是一点。”惠海和尚指着桌子上一小瓷瓶的淡黄色汤水道。

    无眉和尚本拿起筷子就吃斋饭的,听了这话也笑了起来:“这可是走火入魔气行错乱时候的良药,师兄有心了。”

    惠海和尚竖了个掌:“施主言重了,这是出家人该为之事。”

    无眉和尚顿时脸色一垮,不再理会他们,专心吃自己的斋饭。这些个和尚怎么都不把他这个光头当一回事呢?同样是光头,偏生不肯承认他是和尚,简直欺和尚太甚。

    王中赶紧将惠景博托起,提着瓷瓶给他唇角灌了下去,好在惠景博还不像陈继阳那样,昏迷得不能动弹,所以汤药灌的很顺利。

    给惠景博喂完药之后,惠海和尚吩咐沙弥将瓶子收走,又拿出了两个小瓷瓶,指着其中一个瓶子道:

    “这冬生丸对肺腑胸创也有些效用,贫僧观王施主与陈家小姐行气不畅,二位可服用一些,用来调身理气。另外,女眷那边多有不便,连带着陈继阳施主的这瓶清气散剂,就劳烦王施主一并转交吧。”

    王中顿时心中讶异,这和尚好高明的眼力。

    陈双玉受伤加为父担忧,一直就没怎么好过,说话都中气不足,和尚能看出她有恙在身不难,但他这胸膛受了一次撞击,经过这几天自我修复,已经好了不少了,虽然一用力还有些气息不畅,但表面上已无大碍,这和尚居然还能看得出来,果然有几分本事。

    这时他忽然又回想起当初惠景博与他说过的话,大佛寺如何,你到了之后自己接触一番不就知道了?现在这两下的相处下来,这佛门圣地果真是名副其实。

    只是这和尚连陈双玉都安排进了寺庙里了,刚才还见过面的,为何又说什么女眷不放便呢?难不成还得惠远大师在这里才方便?

    王中有些弄不懂,但惠海和尚毕竟是好心收留他们的主人家,这点顺手为之的小事,王中也没多想就答应了,愣愣的便从惠海和尚手中接过了瓷瓶。

    “多谢大师,我现在就给她们送过去。”

    “有劳了!”惠海和尚送完药之后转身就离开了。

    边上无眉和尚却忽然暗暗的抽了抽嘴角:“大佛寺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外院主事都这么厉害的吗?陈家父女的房间在最那头,此时不过是在与那婢女商量着要给她换药而已,我都没听真切,他这就听到了?”

第八十六章 弘德

    大佛寺,佛高千仞,头顶舍利,犹如天盖。大佛吉祥坐于莲台之上,莲开十六品,寺在佛与莲中。

    功德院,内六十院之一,就在入山的大佛莲台之下。

    功德院又分为内外两殿,内殿为金,号称光明殿,专司一切内院的事务派遣、僧众调度,外殿为银,名为无垢殿,主管一切外院纷杂。

    无垢殿内,这里除了最中间布置的佛像还像是一处佛堂之外,其他地方则是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是关于寺内一切用度、差遣的卷宗与籍册。

    而且十几个僧人伏案在侧,书写不停,不时有僧众来回,领送以及交还法旨,这里的卷宗还在不停的增加之中。

    上首一名青年僧人,正在演算着什么,忽然门外又进来一个沙弥,径直来到他跟前,禀报道:“惠明师兄,惠远师兄回来了,正在门外求见。”

    无垢殿事务繁多,为免人多口杂,耽搁功夫,所以只有有执事或者差遣的人通过禀报之后才能进入。

    惠明和尚闻听略一停顿,眉头微微蹙起,手上演算的账册也停了下来:“惠远?他不是去调查怒龙桥被毁一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怒龙河上只有一座大桥,那便是伊山镇外的铁索长桥,相传这座桥与本寺的一位前辈有很深的渊源,这次桥面忽然被毁去,伊山镇的官府和乡老还特意派了一名信使过来,向大佛寺通知了这件事。

    乡民赖以生存的桥梁被毁,不仅生活出行都造成了极大的不方便,而且还毁了不少人的生计,这等恶事,简直就是令人发指,大佛寺虽然不是官府,但人家既然以渊源为由求到头上来了,过去帮上一把自是应当的。

    所以大佛寺当即就准备派遣僧人前去配合与帮助调查,看是哪里来的强人做下这等下作手段,只不过事到临头,菩提院忽然派了惠远师弟来,点明要让他去负责此事,所以无垢殿便让惠远领了法旨下山。

    只是从他下山开始,到现在总共也没有十天的时间,光从大佛寺走到伊山镇就得要个好几天的功夫,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沙弥回复不知,惠明只得将账册合上道:“你去唤他进来吧。”

    沙弥连忙急急而出,片刻之后,惠远和尚便一阵风一样的吹了进来,虽然依旧是一副冷面神色,但行动如风,肯定有焦急的事情。

    惠远和尚进来便赶紧见礼道:“见过师兄!”

    惠明还了一个佛礼,问道:“师弟不是去伊山镇调查怒龙桥之事吗?怎么如此之快?难道已经查清楚了?”

    惠远和尚摇了摇头:“惭愧,我还没到伊山镇,便遇到了连云十八寨的人与追风剑韦无患当街作恶,对战一番之后,有几位同道中人被韦无患剑气所伤,如今性命垂危,所以便先回来求援了。”

    惠明脸色一惊,立刻站了起来,将其他正在书写的和尚都惊动了:“什么?你确认是追风剑韦无患?”

    此人乃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人物,虽然已经沉寂多年,但这人的凶残之名,只要稍微有点年纪的都有过耳闻,惠明和尚看着年轻,但也已经出家接近三十年,对于这号人物也是听说过的。

    “联手的同道之中,有一位是陇川府六扇门的资深捕头大人,对各式卷宗如数家珍,是他确认的身份,而且这与对方交手之后,那独特的伤人剑气,也证实了确实是韦无患。”

    惠景博家学渊源,曾经见过不知道多少六扇门的卷宗,在惠远和尚这里,自然就变成了一个老于吏事的资深捕头了。

    惠明和尚眉头一皱,居然还牵扯到了六扇门,不管是何方神圣,听到这三个字总有一股莫名的不舒服的感觉,惠明也不例外。特别是像他们大佛寺这种存在,其实最不愿意招惹的就是六扇门。

    惠明立刻问道:“那这恶人可跟着你们一起追来了?”

    要是韦无患跟着追来了,这附近的百姓撞到了只怕会有人遭殃,所以要早早布置才行。

    “暂时没有,不过韦无患的青柳剑被我所夺,以他的个性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这事还请师兄早做应对。”

    惠远和尚说着从背后解下了一根长条包袱,放在惠明身前的案上,揭开一看,正是一柄造型如柳叶一般的青锋宝剑。

    惠明没有去研究这剑,师弟在这件事情还不至于说谎,只是他心中却十分震惊,那韦无患三十年前便已是纵横天下的先天高手,师弟居然将对方的剑都夺过来了。

    江湖中练剑的高手,剑就等于是命一般的存在,有时候就算能杀掉对方,也不一定能够将对方的剑夺走,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在惠明和尚虽然好奇,但还是没有忘记正事,立刻正色道:“嗯,我这就安排人手下去防范布置,韦无患的剑气之伤阴狠凶残,你即刻上山去寻弘德师叔去吧,论药石医伤,他老人家最擅长,你是知道的。”

    既然能够与惠远一起对抗韦无患的,应该多半也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惠明也就没多问了。

    惠远和尚连忙点头告辞,本来他就是要上山去找弘德师伯的,只是因为韦无患这**性深重,若是来了大佛寺作恶,周遭百姓难免遭灾,所以先来功德院与惠明师兄禀报一声,让寺内早做安排。

    惠远和尚刚走,惠明立刻便唤来了旁边的几个沙弥,吩咐道:“你们速去伏魔院和知见院请惠昌师兄与惠静师弟前来议事。”

    伏魔院乃外二十四院之中主管巡山除恶之事的所在,而知见院则是与官府迎来送往的常客,所以这大佛寺百里方圆要做什么调动,还需与这两位师兄商议才行。

    两个小沙弥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各自奔向任务的目标。

    惠明则看着桌上的那把青柳剑,心情一阵复杂,这惠远师弟怎么才头一回下山,就遇上了这样的祸事,联想到菩提院弘法师叔点明了要他去负责怒龙桥的事情,难道弘法师叔已经算到了什么?

    弘法和尚佛法精深,在大佛寺僧人的心中,已经是神一般的存在,即便是惠明也忍不住有这种念头。因为弘法师叔虽然是惠远的授业恩师,但弘法师叔自己本身其实并不懂武功的。

    惠远居然能够将韦无患的剑都夺下来,这份功力,同辈师兄弟中只怕没人能做到吧,就算他说有几个帮手,但六扇门的捕头大多功夫不高,其他几个估计也没什么身份,这样几个人居然能够将一个成名许久的先天高手打的剑都被夺,这,说出去都不可能有人信啊。

    大佛寺因为惠远和尚的回返,引起了一些波澜,山下普济院中,王中则拿着惠海和尚所赠的两瓶丹药来到了陈家父女所处的房门外。

    他敲了敲门,不过陈双玉却是过了一会才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几条带血的纱布,是给小梅刚换下来的。

    小梅一来功力低,二来是个女子,就连王中都有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家身份与体质,所以她的体质反而是这群人当中最弱的。

    他伤势虽然只是最简单的皮肉外伤,但恢复的速度反而也是几个轻伤之中最慢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并不快,每天都要换上上好的金疮药才行。

    “有事吗?”陈双玉见王中拿着两个瓶子站在门口,十分憔悴的问道。

    对于这个她曾经认为来历不明的疑是恶人,她早已没有了深究的兴趣,她现在只想让父亲赶紧好起来。

    “呃,惠海大师送来了两瓶药,一瓶是熬好的汤剂清气散,剑气之伤有舒缓作用,另外一瓶是冬生丸,对肺腑之伤有些疗效,他让我来拿给你。”王中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听说是惠海和尚送过来的,陈双玉伸手便接了过来,也没有在意为什么不是普济院的僧人送过来这种小事。

    “谢谢!”

    “不用,呃,这个给我吧,你赶紧去给你爹服药要紧。”见陈双玉还要去将沾染血污的绷带拿去扔掉,王中顺便就开口道。

    陈双玉楞了一下,才哦了一声,将换下来的绷带递给了他。

    王中转身便拿着血污绷带离开了,陈双玉在背后又说了声谢谢他也没听到。

    这一切都被坐在另外一间房内门口处的无眉和尚看在眼里,一向放荡不羁的无眉和尚,这一刻却是神情少有的凝重,甚至还有一分怅惘,不过转瞬之间又变成了淡淡的不置可否。

    回头又看了看还躺着半迷半醒的惠景博,无眉和尚忽然开口叹道:“啧,都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蛋啊。”

    他把一切都看得清楚,王冲这小子虽然看着有点神秘,但实际上就是个连很多常识都不懂而且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陈双玉则是从头到尾被人耍的团团转,现在估摸着应该清醒了一点,但肯定下意识的不敢相信。

    至于惠景博嘛,这个朋友,有时候精明的就像是一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老角色,有时候又傻的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少年。

    沉寂的厢房之中,无眉和尚忽然嘴角一撇:“演戏也没意思。还是先去找找那个死太监在哪个院里做客,他身边还有个高手,免得敌暗我明,不好对付。”

    王中将染了血污的绷带处理掉,回来便没看见了无眉和尚的影子,他还天性奇怪的找了两下,甚至问了问过路的沙弥,但都没有看到这和尚的踪迹。

    “奇怪,这假和尚跑哪去了?一转眼就不见了,难不成真是妖僧?”

    门口处,王中正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疑惑着自言自语,不料忽然背后好像有什么大恐怖升起一样,吓得他赶紧反手就准备拔刀,可是背后一摸却摸了个空,这时他才想起,刀已经解下放在了房间之内。

    不过这股恐怖的感觉一闪即逝,等他迅猛的转身,才发现惠远和尚带着惠海和另外一个老和尚正站在自己身后。

    王中回头的时候,那老和尚正回头看了一眼惠远,惠远立刻闭目竖掌,躬了躬身,这老和尚才转过头来,王中这才看清楚老和尚的相貌。

    原来这和尚的面相看着还并不老,和一般四十多岁的大叔差不多,但下颌的灰白胡子却已经耷拉到了胸膛,看来应该是驻颜有术。

    不过这和尚却没有一般僧人那样的安宁慈祥感觉,犀利的眼神对着王中一扫,王中顿时有种大冬天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凉水一般的感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好在这和尚并没有恶意,这种感觉也转瞬即逝。

    “见过几位大师傅,惠远大师,这是……?”出于礼貌,王中首先打着招呼问道。

    惠远和尚这时候才睁开了双眼,眸子之中刚才被“妖僧”两个字刺激到之后露出的一瞬竖瞳也已经消弭了下去,旁边的惠海则是皱着眉头,好像有什么疑惑,但却忍着没问也没说。

    “这位是本寺的弘德师伯,二位施主体内的韦无患剑气之伤,需得师伯出手才能解除。”惠远和尚给王中介绍道,同时也将“王冲”介绍给了弘德。

    双方见过之后,弘德直接道:“不必客套了,救人要紧,伤者在哪?”

    王中正要回话,陈双玉正好急冲冲的推门出来,看到门口的几位和尚楞了一下,立刻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哭着道:“大师,求您快来看看,我爹好像快不行了。”

    众人来不及多说,赶紧进了房内。

    王中看了一眼暂时小命还挺安稳的惠景博,也转身跟了上去。

    陈家父女的房间之内,陈继阳脸色呈现着一股妖异的红色,口鼻之中在缓缓溢着一点点的红色血液,他的胸膛之上已经有无数的细小红痕连成一片,而且已经隆起了一大截,就好像一个皮袋子就要胀破了一样。

    弘德和尚眉头一皱,立刻摘下随身的布袋,从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子,倒出一颗圆滚滚黑乎乎的丹药来。

    “打碗水来!”

    陈双玉一阵手忙脚乱要去倒水,旁边的惠海和尚已经递了一杯茶水过来。

    陈双玉双手合十做了个感激的动作,那边弘德将丹药摊在手心,把茶盏倒扣在了丹药之上。

    一杯茶水顿时好像拥有了无形的魔力一般,落在了弘德和尚手掌之上点滴不落。

    接着弘德和尚一掌直接朝着陈继阳胸口拍下,霎时间仿佛烧红的烙铁遇上了冰冷水流一般,一阵白烟竟然从陈继阳胸口缓缓升起,伴随着的还有吱吱的声音,看得王中啧啧称奇。

    这是什么功夫?

第八十七章 啖尸虫

    白烟散尽,陈继阳的胸膛之上只留下了一点黑色的残渣,茶水与丹药都不翼而飞,而陈继阳身上的那些小红痕则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如同一条条皮下蚯蚓,蜿蜒扭曲,极为恐怖。

    众人皆心惊不已的时候,弘德和尚忽然开口道:“你们都先出去,陈姑娘留下。”

    弘德和尚话一落,惠海与惠远转身便走,直接出了房门,王中楞了一下也跟着出来了,等到小梅也从房间里出来,房门无风自动,砰的一声关上了。

    王中还有点奇怪,就听门内忽然传来弘德和尚的声音:“陈姑娘,你父亲的气行罩门在何处?”

    刚出房门还有些虚弱的小梅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到底就是救人还是杀人?她虽然武功低微,但也知道每种不同的内功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破绽,乃是习武之人要害之地,被武林中人称之为罩门。

    打斗的时候,一旦被人破去罩门,那便等同被人击中了要害,十成本事也要立去七成,几乎等同于任人宰割了。

    王中虽然不知道气行罩门为何物,但类似的说法在故事之中听过,所以这下他也知道为何弘德和尚要将所有人都赶出来了。

    房间之内的陈双玉楞了一下,但还是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这个威严的和尚,用手指在父亲的身上点了五处大穴的位置。

    她与父亲两人修炼的都是同一门家传功法,所以气行罩门是一致的,只是父亲的功力要比她深厚的多,对于罩门的防护也要强力的多。

    就在她还要继续往下点的时候,弘德和尚却说:“够了!姑娘先站开些!”

    陈双玉立刻后退,弘德和尚手掌在陈继阳胸口一拍,再一虚提,陈继阳皮下那些活动的小红蚯蚓顿时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拉扯,在他体表飞速乱窜,并且逐渐向着陈双玉刚才所点的五处大穴处汇集。

    很快,陈继阳胸膛与双臂上便有五处恐怖的红色凸起浮现,弘德和尚再屈指连弹,五道劲风刚好在五处穴道上开了一个口子,顿时咻咻的破空之声伴随着鲜血喷溅而出,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狂潮。

    弘德和尚同时大袖抽动,宽广的僧袍仿佛遮天的壁垒一样,将这些剑气血雨全都包裹,这些能够射穿瓦片横梁的剑气血雨,一遇到僧袍,便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没有丝毫漏泄出来,只是和尚一袖衣袍却被鲜血染成了褐色。

    和尚把血袖子往后一背,另一只手单掌朝着陈双玉竖起:“好了,陈施主体内剑气已经被老衲抽出,不出意外的话晚上就能醒来了,姑娘好生照料。”

    陈双玉虽然不懂救人,但眼力劲还是有的,当下立刻跪倒在前:“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但她尚未跪下去,便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托了起来,弘德和尚叹息一声:“姑娘还是好好照顾陈施主吧。”说完便转身推开房门出去了。

    弘德一出来,惠远立即上前小声问道:“师伯,怎样?”

    弘德抖了抖沾满血污的袖子:“剑气是拔除了,但沉疴过重,估计没有个三五月是好不了了。”

    一旁的惠海看到,立刻便道:“我先去给师伯找件袍子换上。”

    “不用了,先看另一位伤者吧。”弘德把手一摆,拦住了他,接着对王中道。

    王中回神,赶紧将和尚迎进了惠景博所在的厢房之内,卧床上,惠景博似乎也感觉到有人来了,迷迷糊糊的说着:“麻烦大师了。”

    弘德和尚走近一看,伸出干净的那只手在他手腕、胸膛、脖颈探查了两下,眉头一皱:“他这是风寒,怎么搞的?”

    王中登时极度无语,在一旁嘀嘀咕咕的小声骂道:“这个无眉和尚,一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不过弘德和尚也没继续问那么多,反而是在惠景博的四肢与胸膛连拍了数掌,脸上露出了一分惊疑的神色。

    “这位少侠好功夫,好魄力,竟然可以炼外气为己用,他体内的剑气不用外力帮助,过几天也就会自己消失了,不过这风寒之症不好,会拖延不少时日。”

    惠海立刻道:“是弟子疏忽了,弟子这就去为这位施主准备相应的药材。”说完连忙急冲冲的出门去了,弘德也没阻拦。

    惠海离开之后,弘德将惠景博的被子放下,转而对王中道:“施主好重的杀气!”

    王中本来还想着对弘德和尚致谢来着,不料这和尚忽然没来由的来了一句指责,让王中心里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敢问大师,有何指点?”

    弘德和尚却不看他,只把一双犀利的眼睛扫了扫眼观鼻鼻观心的惠远和尚,然后冷哼了一声,才转过来对王中冷冷道:“施主倒是好胆色。”然后袖子一甩便离开了。

    惠远和尚在他身后向王中行了个佛礼,脸上看不出喜怒变化,然后也跟着离开了。

    本来弘德救了陈继阳与惠景博两人,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最后没头没尾的给了王中两句话,瞬间让王中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因为对于这些高手,他压根就不了解,而且甚至是,他现在的身份,似乎连与他们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难道我暴露了?”“应该不是,难道杀的人多了,还真会有什么鬼魂附身不成?”

    王中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不过既然弘德和尚没有当场对他动手,至少暂时应该是安全的,至于后面的话,只要不在大佛寺境内犯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

    普济院外,弘德与惠远两人逐渐远离,朝着内院而去。

    半路上,弘德忽然右手一抖,沾满血污的袖子便齐肩断裂,然后自动环绕成了一个球形布团,悬在了和尚的手心。

    吸满了鲜血的布团,呈现一种深沉的红褐色,在和尚首先不停的翻滚着,似乎里头还有着什么古怪的事物。

    弘德和尚手掌一握,整个布团陡然一震,然后化成细沙一样的物事从和尚手心一点点的漏了出来,最后随风消逝。

    “无患剑气,阴毒无常,几乎犹如活物自生,果然名不虚传。以你们几个人的本事,绝对逃不过韦无患的追杀,就更别说将他的剑夺下了。你怎么办到的?”

    跟在弘德身后的惠远和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那天的情况连他自己也有点搞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身体内有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变化。

    弘德眉头一皱,继续道:“荼罗天印即便是有金刚之力加持,赤手空拳的,也不可能硬撼青柳剑毫发无伤,陈继阳与那个惠捕头都算是不错的好手了,他们都被剑气灌体伤的如此之重,你没受伤吗?”

    惠远和尚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几天时间之后就光洁如新的手掌,无奈回应道:“弟子应该也算是受过一点皮外伤,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弘德和尚似乎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一般:“呵,皮外伤。罢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跟我去见你师傅。”

    “弟子遵命!”

    惠远和尚回山之后就忙着救人的事情,确实还没有去拜会自己的师傅弘法大师,现在人已经救回来了,回去向师傅复命也好,毕竟那怒龙桥的事情他也不算全无收获,一路上捞起来的桥板有几十块之多,他也有些眉目猜测了。

    菩提乃无上之境,但菩提院却并不是在大佛顶冠之上,而是就在佛座莲台一角,只不过山势蜿蜒之下,这里进出的路十分偏僻,少有人来往,所以分外幽静。

    这里有大小僧舍十来座,院子内外长满了笔直参天的云杉,枯黄的针叶落的到处都是,两人来到一间大一点的院落之时,一个长眉老僧正在院子中间拿着大竹笤帚清扫着落叶。

    可每当他扫过,头顶又有一丝丝的枯黄针叶落下,于是又得回头重新扫一遍,来来回回,似乎永远也扫不完一般。

    和尚鸡皮白眉,垂垂老矣,穿着厚厚的大袄子,外面裹着一件灰布袍子,比之弘德和尚看上去简直要大上两个辈分,但他确确实实是弘德和尚的师弟,弘法。

    弘法大师不仅入门比弘德和尚晚,甚至年龄也要比弘德小上一岁,只因入山之后便厌恶习武练功,所以无有像师兄们那样高来高去养生驻颜之法。

    不过弘德却对这位小师弟没有丝毫的怠慢,带着惠远,两人就站在角落看和尚足足扫完了一整圈,但院落之内还是不停的有枯叶落下,一圈清扫下来,起到的作用寥寥。

    “这落叶怎么也扫不完,师弟此举,可又有什么禅意?”一圈清扫完之后,弘德这才上前打扰道。

    老和尚似是这才发现师兄与徒弟回来了,抬起头来,一张嘴,吐出一口嘶哑苍老的平凡音调:“原来是弘德师兄来了,坐,快坐,哪有什么禅意,师弟我是怕死呀,趁着还有两口气多锻炼锻炼身体,免得一个不慎去见佛祖了。”

    弘德脑门子青筋一跳,弘法和尚却已经先在旁边的石凳上先坐下了,还在继续道:“再说了,哪里会扫不完,等到明年春天不就扫完了么?”

    和尚落座,却还把笤帚拢在怀里,抬起头来,又看到了惠远,跟着又道:“咿,惠远你也来了啊,对了,你不是下山去了么?”

    弘德和尚眉头一跳,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而一旁的惠远这才上前拜见道:“徒儿拜见师傅,徒儿前几天下山去查怒龙桥的事情去了,半路出了些事情,今天才回来。”

    弘法和尚也不知道听没听清,点了点头嗯啊了两声,然后吩咐道:“回来的好,回来的好,你师伯来了,快去给你师伯沏茶来,这样就免得老和尚我去动弹了。”

    弘德刚想阻止,惠远却已经一拜之后进了里屋去了。

    弘法这才转头对着弘德道:“师兄啊,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逛逛啊?”

    老和尚说话,就像是个山里的隔壁老汉在跟人拉家常一样。

    弘德倒是习惯了这番场景,只是脸色有些凝重道:“师弟,惠远这次下山,遇到了追风剑韦无患。”

    弘法楞了一下:“韦无患?”

    “对,韦无患。”

    “哪个韦无患?新来的大昌县县令?还是山南围场的管事?”

    弘德和尚心头一堵,大佛寺严格来说是属于大昌县管辖区域,而山南围场是大佛寺与官府共建的一处林场,专产像院子里的这种云杉一类的大木,可这些都是寺里平时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韦无患有个半毛钱的关系。

    弘德和尚继续耐心的解释道:“都不是,是三十年前长碑亭十三手之一的名剑快手,追风剑韦无患。”

    弘法和尚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想起来了,是他啊,长碑亭、神道院的那帮反贼啊。怎么,这帮贼心不死的看时机到了,又要出来搅风搅雨了?”

    “这个还不清楚,是惠远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他,还与他做了一场。”弘德继续道。

    弘法和尚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啥?你说惠远与这老家伙做了一场?我看他不是全须全尾的吗,没缺胳膊少腿的啊?”

    弘德眼皮一抽:“他和金河镖局的陈继阳还有陇川府的一个捕头一起,加几个不入流的江湖人,将韦无患打跑了。”

    弘法顿时哈哈一笑:“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韦无患也忒不中用了吧,居然被几个后辈给打跑了?”

    弘德继续道:“惠远还把他的青柳剑给缴了过来!”

    弘法和尚顿时不笑了,把笤帚往旁边一磕,笼着个袖子就站了起来,恰好这时惠远和尚端了一罐茶汤和两个茶碗来。

    给两位师傅倒好热腾腾黄澄澄的茶汤,弘法立刻便朝着问道:“看见它了?”

    老和尚虽然年老体衰,但一双眼睛却并不怎么浑浊,反而有股子奇异的力量。

    惠远被师傅这么一问,顿时低着头跪在了两人面前,默默的点了点头。

    弘法闻言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又坐了回去。端起茶碗摩挲了一会,才开口道:“那你此去伊山镇,可有发现什么?”

    惠远回答道:“徒儿尚未到达伊山镇,不过沿途捞起了不少漂流下来的残缺不全的桥板,多是被某种虫子从两端啃噬掉的,上面还有残留的粘液,不沾水火,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啖尸虫。”

第八十八章 龙魂

    一旁的弘德听到这里眉头却一提:“啖尸虫啖尸虫,这虫子只食尸体。”

    弘法立刻便接着道:“那桥板本就是那孽龙的鳞片所化,当然也算是尸体了,不过铁链乃是龙筋混合玄铁所制,啖尸虫啃不动铁块,所以才会留下铁索。”

    伊山镇的人来通知的时候,便是说的桥板不翼而飞,只剩铁索了。

    弘法和尚自顾自的说着,却没注意到弘德与惠远都拿着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他。

    院子中忽然安静,弘法猛然眼皮一抬,两道白眉不住的抖动着,手里的茶汤不住的荡漾,但就是差那么一丝才会泼出茶碗:“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

    弘德疑问道:“孽龙?是怎么回事?”

    弘法恍然大悟,浑不在意的说道:“哦,忘了这事师兄你不知道了。也没什么,就是伊山镇的那座桥,本就是师尊当年以一条龙的龙筋龙鳞龙骨所建,算下来,有个七十?九十?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有个百八十年了吧。”

    弘德脑门上青筋直跳,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一点都没听说过。

    弘德忍不住问道:“真……龙?”

    弘法呵呵一笑:“师兄,你不是炼了大明王经吗?怎地比师弟我还老糊涂,哪有什么真龙,一条侥幸得道的蛟妖而已。”

    弘德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朝着惠远一指:“那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蛟龙还可以理解,妖族之中的顶尖传承,但真龙的话,那就是仙神传说了,而且朝廷第一个就要找上门来。

    伊山镇的桥出了事情,本来功德院都已经制定了前去相助的人选,但弘法半路发了一道法旨,指定让惠远去,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关联。

    再者,惠远能够将韦无患的剑夺下,这里面的不寻常,难道与这也有什么关系?

    惠远和尚也一脸希冀的看向自己师傅,在弘法说到那条孽龙的时候,惠远便心头没来由的一紧,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与自己息息相关一样。

    而且他那天力量忽然爆炸时,感受到体内的一股前所未有的气息,也让他隐隐有着猜想。

    弘法和尚老脸一垮,脸上的鸡皮都堆成了一堆疙瘩,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关系,他就是那条蛟龙呗。”

    惠远和尚忍不住问道:“师傅,难道我真的是妖?”

    弘法摆了摆手,让他起来,惠远却坚持不肯,弘法无奈,只得叹道:“哪有什么妖,都是人,只不过是不自知而已。”

    “当年将那条孽龙扒皮抽筋筑桥,但龙魂却无法销毁,只能抹去灵性,一直存放在菩提院中,咯,那水缸你还记得不,就你小时候打破的那个,就一直放那里头在。”

    “二十多年前,那本来一直沉寂的龙魂忽然自己飞走,然后没过几年,你就上山来了,自己拜进了这菩提院,一上来就打碎了那口缸。”

    惠远和尚顿时明白了过来:“师傅是说,我就是那条龙魂转世?”

    这时他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看到那些被咬成破烂的桥板之时,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感同身受很疼一样。

    弘法和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算也不算吧。一条残魂怎可转世?顶多也就是投身先天母胎,与人魂相合,重回世间,反正你爹妈都是山下的农民,死于水灾,你是人身人命,不是妖。不过你能将韦无患打败,还是那条龙魂在你体内觉醒带来的力量。”

    说到这里,弘法和尚却是想起了什么,又皱眉道:“不过龙魂觉醒的时候,如果你不能将这股力量完全掌控的话,在外人看来,确实会像是妖气多一些。这样看来,韦无患多半是被你吓走的了,这下可就难办了。”

    “师弟想到了什么?”一旁闻听震惊旧闻也不言不语的的弘德和尚这时才插话问道。

    弘法道:“长碑亭、神道院的这些人做起事来就跟疯子一样,韦无患的剑被夺了,他必定会要抢回去,单独上咱们寺来他肯定是不敢的,但栽赃咱们寺里有妖怪败坏寺里的名声,他是绝对做的出来的,还需让惠静那边好生应对。”

    “这样,你现在就去知见院,让惠静来这里一趟。”弘法吩咐惠远道。

    惠远本有许多话要说,但师傅的吩咐,他自然要先去执行,只得满心复杂的向山下的知见院而去。

    惠远才走没多久,弘法却忽然长出了一口气,仿佛绷紧了的弦一下子松了开来,就连人都看着苍老了一些。

    弘德想要去搀扶,却被他一手止住。

    弘德只好问道:“师弟,出家人可不打诳语,你这么明显的要诓他下山,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他真的就是那条孽龙?”

    两人同门将近百年,虽然师弟不曾与大家一起习武练功,但为人品性都是知道的,弘法刚才的话,明显就是想把惠远支开去。

    弘法摇了摇头,却不正面回答,而是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师兄,师弟时日无多了。”

    弘德惊道:“师弟何出此言?”

    弘法虽然不曾习武,但一辈子养身健体,身体素质比之一般的老人绝对好的多,即便是限于寿数,但看他现在的情形,应该还未到大限之期才对。

    弘法淡淡道:“凡人寿极百二十年,后返先天,才能突破这一界限。师弟九岁上山,也有快百年了吧。”

    弘德这才想起这个小师弟九岁上山拜师,匆匆之间,就已经将近百年过去了。当年上山之时为了偷懒怕吃苦故意嚷嚷着非绝世神功不学的小师弟,后面年纪大了更加学不得绝世神功了,索性就一辈子未曾学武。

    弘德也感慨叹道:“是啊,一百年,多么漫长,当年的师兄弟,就剩我们几个了。”

    弘法忽然道:“我想在我死之前,让惠远下山,脱离大佛寺。”

    “这是为何?”弘德完全不能理解了。

    弘法忽然指着院子墙角的那处破烂水缸:“惠远打碎的水缸不是第一个,而是第二个。师兄还记得我这里曾经来过一个特殊的客人么?”

    弘德眼神一凝,脑海中回溯了许久,终于不敢确定道:“师弟是说,那个自称当兵的?”

    二十多年前,弘法和尚这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这人入庙不烧香不拜佛,也不愿听经参禅,反而是到处闲逛,就像是文人雅士在游山玩水一样,但偏偏这人又粗豪的说自己是个当兵的。

    当兵的都是些大头兵,那人年纪也不大,身上也看不出任何军旅痕迹,弘德当时还曾以为这是个闹事的,和这人交过手,但没占到便宜。

    弘德虽然武功不是几个师兄弟当中最高的,但一身修行极为精纯,放眼天下也是少有的,但是偏偏就被这样一个十分年轻的人压制住了,让他当时还慨叹了好一阵。

    不过好在这人对弘法与大佛寺没有恶意,最后也只是在弘法这里借宿,之后没多久就下山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发生什么大事。

    弘法点了点头:“嗯,第一口水缸就是他打破的,龙魂,其实也是他带走的。”

    弘德顿时大惊失色:“那师弟当年为何没有说?”

    弘法无奈道:“说了也没有用,因为龙魂本就是他交给师尊保管的,还记得我说的,那蛟龙被扒皮抽筋么?”

    弘德脸色一疑。

    弘法点头继续道:“当年师尊带我路过伊山镇,恰好遇到蛟龙作乱,其实那本不是蛟龙在兴奋作浪,而是在与这人搏斗,最后将蛟龙扒皮抽筋的也是此人,但他没办法抹除龙魂之内兽类自身的灵性,所以才请师尊出手,将龙魂内的灵性超度。”

    “但蛟龙乃是凶妖之最,灵性哪有那么简单就能消除的,师尊就将之带回,放在菩提院,每日诵经超度。师尊走后,我接着诵经超度,将近五十年,才将那兽性消磨。”

    “二十多年前,这人来到寺内时,我当时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几十年过去了,这人面貌一点变化都没有,之后他就打碎了水缸,将龙魂取走了,连里头还剩最后一丝的兽性也不在乎了。”

    饶是弘德如今的修为在江湖上也称得上是上品先天高人,但是听完师弟的一番言论之后,还是惊得满背是汗。

    “这人?难道是神仙不成?”

    弘法摇了摇头:“哪有什么神仙?我也曾拿这话问过他,他说,‘我就是个当兵的,在找回家的路而已。’”

    “再之后的几年,郎江泛滥,水最大的那年都漫到了莲花座下,寺内下山赈灾,我便遇到了惠远,这小子遇到了我就拉着我不放,我看他有缘,就收他做了徒弟,哪知道他上山的第一件事,就是砸了我后来新置的一口一模一样的水缸。”

    弘德一边消化一边猜测道:“师弟是说,那当兵的与龙魂一起转世,成了现在的惠远?”

    由不得弘德不做此想,因为惠远自打上山之后,弘法只教过他佛法经文,根本不曾教他功夫,他的功夫全都是自己找师伯们请教学会的,但无一不是一点就通,就连本门最高密式荼罗天印都是自学成功。

    也正是因为这样,寺内许多沙弥弟子都对惠远与弘法惊为天人。

    弘法摇了摇头:“轮回之事,太过缥缈。即便是轮回也要先死后生,当年那个‘当兵的’武功只怕已经高出人间极限,他又怎么会死呢?谁又能杀得了他?”

    弘德干咽了一口唾沫,也是惊疑道:“是啊,连妖族的顶级大圣蛟龙都能被他扒皮抽筋,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这样的人,谁能杀得了他?”

    小院之中沉默了半晌,弘德才又道:“可你为什么要让惠远下山呢?”

    弘法声音有些落寞:“这孩子生来就不平凡,从出生起,郎江就水患不断,而在他上山砸那口缸时,冥冥之中,我就觉得可能和龙魂有什么关联。”

    “而且,你也知道的,他从小虽然听经,但从来不喜欢念经,颂佛,但一直不怎么信佛,反而是对各种武功杂学感兴趣,本就不像是个佛门中人。我常说他修行不够,便在此地。”

    “现在龙魂已经觉醒,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以他的性子,肯定会要想方设法的找清自己的根脚,继续留在山上,对他,对寺里,都是祸非福。”

    弘德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单单一条,如果真的是龙魂觉醒而又强行压抑的话,万一哪天绷不住了,整个大佛寺上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出人来将之制服,还不如放他出去自己慢慢寻找的好。

    桌上茶汤已经凉了,两个老和尚相对无声,过了好久,弘德才忽然有些埋怨道:“师弟为何不将这些事情早些与我们说呢?”

    弘法无奈道:“当年的超度龙魂之事,是那当兵的要求师尊与我不得透露,那时候此人之力已经非人,而且行事似乎浑无顾忌,但好歹还不是一个为非作歹之人,所以师尊为了稳住他,就答应了下来。”

    “而自龙魂取走之时,他说他还会再回来的,让我继续保守秘密,我也就习惯照做了。”

    弘德心中一明,这再回来,只怕就是与惠远有关了吧,虽然不清楚具体的联系,但这种事情如果漏风出去,当时年纪还小的惠远,只怕少有波折便会死于非命,弘法师弟不说,多半也有保全这唯一的徒弟意思。

    “罢了,这事还得与弘一师兄汇报一下。”

    弘法点了点头道:“也是该与弘一师兄说道说道了,不过他那里我就不去了,师兄自去便是。”

    弘德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弘一师兄所在的如来院在大佛顶端,弘法师弟这身子骨,可爬不上去。

    但他却没有立刻动身,反而又道:“另外还有些小事,惠远一日没有离山,他的事情也还是要由师弟你来定夺。”

    弘法奇怪道:“还有何事?”

    弘德答道:“是他这次下山带回来的几个人的事情,本来我就是有一点说不明的疑惑,现在听师弟一说,就更有些不安了。”

第八十九章 下山

    弘法顿时奇了,什么人会让他这个师兄这样的高手都感到不安:“他带回来了些什么人?不是说是与他一起对付韦无患的江湖义士吗?”

    弘德摇了摇头:“一个是金河镖局的陈继阳和他的女儿、婢女,陈家大小姐善名远播,自没什么问题,但陈继阳,走镖的,师兄你当知道,不好说,而且,日前传闻,金河镖局被人灭了。”

    “另外一个,是陇川府的一个姓惠的捕头。年纪比惠远还小,但一身根基浑厚,远超同济,就连陈继阳都比不上。”

    弘法顿时眼睛亮了一些:“师兄的意思是?”

    弘德道:“六扇门本就不是寺里能够牵扯的存在,而且这位捕头八成便是惠九希的儿子。”

    六扇门与大佛寺在百多年前曾经有过一桩公案,因田产度牒等事情闹过一回,后来还是当道的道御使大人出面调停的,大佛寺一向不愿牵扯六扇门可以理解。

    不过这个惠九希?

    弘法眼露疑问:“就是那个曾经来寺里头捣过乱要找什么不死之秘的小子?”

    在弘法眼里,惠九希确实是个小子了,当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一号浑人,不知道从何处知道一个关于不死的秘密,见大佛寺的年长僧人甚多,所以莽里莽撞的在寺里头耍了一回泼,最后吃了个大亏灰溜溜的下山去了,听说后来加入了六扇门,还做了一府的总捕头。

    弘德没好气道:“不是他还是谁?”弘德对凡是与大佛寺做过对的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他是他,他儿子是他儿子,况且他父亲都没翻起什么风浪来,他儿子来了,也应该不会让师弟感到不安吧。”弘法淡淡道。

    弘德点了点头,继续道:“这孩子听惠远说还挺老实的,我倒不是偏见,就是有点膈应。再一个就是一个假和尚,戴着一副无眉的人皮面具,剑法根基极高,但来历不明。而且我到普济院的时候,这假和尚已经不在那了,不知道有何居心。”

    “对这等人,师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便是。”

    弘德继续道:“还有最后一个,来历最为神秘。那假和尚我问过惠远对他的剑路描述,也能猜出一两分来自哪里,唯独这个,根本看不透。看着没有半点内功根基,但躯体却异于常人,蕴含极强的爆发力,最主要的是,年纪甚小,杀孽极重。”

    弘法顿时抬眼疑问的看过去。

    弘德语气凝重的继续道:“本来我还不觉得这不安来自哪里,但师弟说到那个‘当兵的’,才提醒了我,这小子给我的感觉,和那个‘当兵的’有些相似。”

    弘法两道白眉忍不住跳了跳:“师兄可不要乱说。”

    弘德解释道:“本来我对此子的恶感来自他年纪轻轻,杀孽重重,稚子杀人,尤为可恶。但经过师弟这一回想,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人的气息,与‘当兵的’有一丝淡淡的相似。”

    “据惠远所说,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此子对于世上许多事物似乎都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似懂非懂,且行走坐卧与言语之间似乎与世隔绝了很久。而且此子一直利刃不离身,警戒杀心极重,似乎对一切都不信任。”

    “这种生涩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与当年‘当兵的’那种视世间万物如无物的态度,越想越有点相似。”

    弘法脸色悲苦,长叹道:“既然如此,下次师兄便将此人带过来我看看便是。就算不是,与他念经一场,化解一点杀气也是好的。”

    弘德刚想顺口答应,忽然看到师弟的悲苦表情,一瞬间也楞了下来。

    就算是相似,又如何呢?

    饶是性子一向坚毅刚强的弘德,呆立了一会之后,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罢了,我还是先将惠远的事情报之弘一师兄知晓吧。”

    和尚抖动着长须叹声离开,身后只留下一声“阿弥陀佛”。

    ……

    山下普济院中。

    “惠海大师,你见到无眉了吗?”“没有!”

    惠海正从旁边路过,王中忽然上前来问询,惠海摇了摇头。王中又问了院内的几个沙弥,都称没有见到无眉和尚。

    王中顿时奇怪起来,这假和尚平时疯疯癫癫的,到处都爱凑个热闹,但今天是怎么回事,到了大佛寺才不到半天,人就不见踪影了。

    回到暂时落脚的厢房外,正好撞见陈双玉从寺院的后厨端来一碗清汤。陈继阳醒转之后,陈双玉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王中便上前打招呼道:“陈姑娘,你们见到无眉了吗?”

    陈双玉摇了摇头道:“没有,好像自从到了普济院,就没见到过无眉大师了。”

    王中眉头一皱,这无眉和尚怕是已经离开了普济院了。王中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对这个和尚的突然离开感到有一丝的担忧,但这和尚明显不是什么好和尚,现在又举止反常,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果然到晚间的时候,惠海和尚忽然带着两个沙弥来到了众人居住的地方。

    此时惠景博在白天已经灌了一剂汤药下去,一身大汗淋漓之后,神智也清醒了过来,甚至晚饭还是自己动手,看来这练武之人的身体果然强悍。

    不过王中与他说,弘德法师说他体内的剑气可以自行消弭之的事情之后,他反而有些不解,因为他自家的功夫特性,一般人绝对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寻常人就算是见他体内的剑气减少,也大多会以为是已经用其他方法逼了一点出来,绝对不会直接就断定剑气是被吸收了,但弘德和尚居然一眼就道出了真相,顿时让他对大佛寺的高僧惊为天人。

    “惠海大师,这么晚了,有事吗?”

    惠海的忽然到来,不仅是没什么睡意的王中,就连隔壁的陈家主仆也惊醒了过来,至于陈继阳,则还在昏迷之中。

    “敢问几位施主,白天同你们一起到来的无眉和尚,到底是什么来路?”惠海和尚直接问道,眼光尤其盯着王中在看。

    王中眼睛一眯,他直觉中这和尚肯定藏着什么大秘密,而且这和尚浑身带刺,到的地方准没好事。

    一旁的陈双玉不解的看了看两人,问道:“大师,无眉大师到底怎么了?”

    王中则无奈叹道:“呃,其实我们都只是半路相逢,说实话,我们也都不知道无眉的来历,甚至连无眉这个名字,也是我随口一叫的,他连个名字都没与我们透露。”

    惠海则是脸色沉沉,灯火映照之下显得有些阴暗,但还是行了个佛礼,朝着众人道:“好叫几位施主知晓,今日我寺的知见院内,住的有一位贵客,但是被一名剑法高超的僧人忽然偷袭受伤,据那位贵客所描述,此人与白天同几位施主一起到来的无眉体型甚为相像,所以贫僧才会前来有此一问。”

    王中顿时一阵无语,这个假和尚,到底要做什么?

    倒不是他对这和尚有着天生的敌意,准确的说是这和尚对他有着天生敌意还差不多。

    他是怕经过无眉和尚这么一搅和,大佛寺上下对他们这行人的印象变差,导致他学武功的事情泡汤,那可就没处说道理去了。

    大佛寺的僧人他先后见过了惠远、惠海、弘德等人,武功个个高的出奇,说明大佛寺的武学绝对很高明,拜师大佛寺他不敢想,但如果真的说能够从大佛寺获得一门基础功法的话,应该比在其他地方获得的要好上一些。

    而且之前弘德和尚过来的时候,对他也有着一种莫名的敌意,这本来就让他觉得不对劲了,现在无眉和尚这一闹,那他之后讨要功法,只怕就难上加难了。

    虽然他身上还有个几千两的银票,但自从知道普济院只是大佛寺内外八十四院之一,而且看到那冲入云霄一般的大佛之后,王中顿时觉得,这点香火钱,只怕人家多半也不怎么看得上吧。

    惠海和尚的话让几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陈双玉是没想到无眉和尚竟然还有这样的举动,王中则是有一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沮丧,而惠景博则就是干脆不说话,他毕竟重伤还未痊愈,所以惠海也没有究根问底。

    时间回到下午。

    惠远从菩提院下来,直奔知见院而去,但到了知见院之后,却被沙弥告知,知见院的掌尊惠静师兄被请到功德院去了,于是惠远又只得转道功德院去寻。

    惠远到的时候,惠明正与伏魔院的惠昌以及知见院的惠静两人商议,如何排布寺内各处巡逻人手以及张榜通告百姓的事情。

    惠远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因为这事情本是因他而起,他自觉有些过意不去,所以等到三人商议完全之后,才唤住了惠静。

    听说弘法师叔有昭,惠静连知见院都来不及回,便和惠远一起来到了莲花座。

    菩提院内,弘德已经走了,老和尚弘法正靠在石桌上打盹,或许是年纪大了,与弘德一番交谈之后,他觉得有些精力不济,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啊,惠静来了啊!坐。”两个小和尚的到来,即便是脚步放的很轻,但老和尚还是一瞬间就惊醒了。

    惠静立刻恭敬道:“师叔面前,哪有弟子坐的道理,听惠远师弟说,师叔有事情吩咐?师叔直说便是,弟子马上就去办。”

    弘法和尚叹息一声,也不勉强:“你呀,执掌知见院有些年头了,人也跟着变滑头了。叫你来不是别的事情,就是惠远应该已经对你说过的,关于追风剑的一点事情。”

    惠静连忙道:“这个弟子晓得,适才正与惠昌和惠明师兄商议,正要拿出一个章程来,防范这魔头来我大佛寺闹事呢。”

    弘法点了点头:“闹造反的,肯定都有些班底,是要防范一下,免得僧众百姓遭了灾祸。不过韦无患这人,你们大可放心,他多半不敢亲自来犯的。就算要来,肯定也会纠集一帮老妖老魔一起前来,到时候也自有弘化、弘德师兄他们出面收拾。”

    惠静心里一咯噔,明白这是弘法师叔在指点他呢。这点他们之前倒没想到,这韦无患可是个反贼,他们这些人肯定有着不小的势力,要是闹将起来,把这大佛寺闹的乌烟瘴气,可就不美了。

    “多谢师叔教诲,弟子回去一定严加防守!一有情况,就立刻汇报给各位师叔伯。”

    弘法却摇了摇手,道:“这事情你们自己办就好,我叫你来,是想给你提个醒,韦无患自己不敢前来的话,多半会从官府这边闹些幺蛾子,你知见院是专门与官面上打交道的,到时候可能会有些麻烦事,你多担待些。”

    惠静有点听不明白了,这韦无患不是反贼吗?怎么还会与官府搅和在一起?这有点不合常理吧?

    不过弘法却并没有解释更详尽的意思了,交代完之后,便让惠静先回去了。惠静也只得告辞下山来。

    惠静离开之后,惠远却疑惑的冲着师傅问道:“师傅为何不与惠静师兄说明白详情?”

    他走之前,弘德和尚还在的时候,师傅明显不是这么说的,而是点明了他身上存在的妖族龙魂的事情,但现在师傅却没有对惠静师兄说明,这又是为什么?

    弘法和尚摇晃了一下身子,叹息道:“说不说都无所谓了,你心里头怎么想的?山上山下走了一遭,就没有想对我说的?”

    惠远和尚楞了片刻,才缓缓走到老和尚面前,双膝跪倒:“弟子想离山,还请师傅恩准。”

    弘法和尚对这个结果倒也不意外,只是有些怅然的叹道:“等了十几年,你终于肯说出这句话了。”

    对这个仿佛缘分一样捡来的弟子,自打他小时候,老和尚就知道他不喜欢呆在寺里,要不是寺里还有各种武学能够吸引着他,他早就嚷嚷着要下山去了。

    长大一点之后,可能懂事了一点,知道不惹老和尚不快,所以一直将这想法压抑在心里,但这想法,多半是改不了的。

    这次怒龙桥出事,老和尚也知道时候已到,所以才放他下山去,经历一下红尘,只是没想到这一下山,便是真正的下山,再也回不来了。

    惠远和尚一磕到底,伏地不起。

    弘法叹道:“下了山,你想去哪里?”

    “弟子还不知道,不过弟子有点想去从军!”

    弘法和尚白眉一抖,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之人,良久之后才道:“那你往西江道去吧,那里有着国朝的江南大营,你这身水性,做个水军大将应该不难。”

    惠远回答道:“弟子谨遵师傅指点!”

    弘法却摆了摆手,长叹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同意你下山,但有两条,你得答应我。”

    “师傅请讲,弟子一定遵从!”

    “其一,不得用我大佛寺的武功杀人。”

    “弟子遵命。”

    “其二,下山之后,你便不再是我大佛寺之人,也不再是我弘法的徒弟。”

    惠远猛地抬头。

    老和尚却颤颤巍巍的起身,朝屋里走去。

    “下去吧。”

第九十章 惊闻

    话说惠静和尚离了菩提院,一路走一路还在疑惑,这韦无患不是长碑亭神道院的反贼之流吗?怎么又变成了官府会来找大佛寺的麻烦?他这一思虑,步伐自然就慢了下来。

    知见院中,迎来送往的皆是达官贵人,而且这里还有专门为女眷安排的客房,所以每逢有身份尊贵的客人来大佛寺游玩敬香,都是在知见院中落脚。

    院内前段时间就来了两个身份清贵的贵人,据说是某位王爷府上的宫人,掌尊惠静早就吩咐下来,起居服务,务必周到,上下皆不敢怠慢。

    这贵人倒还算好伺候,就是每日礼安排送斋饭啊、做向导啊之类的沙弥,与这贵客相处久了之后,都有点魂不守舍的,让院里头的管事和尚们大为头疼。

    但人生千百样,皆是父母天恩所赐,长得妖艳又不是错处,只能怨这些小沙弥们佛心不够坚定,所以隔几天,院里头就会换一批沙弥侍奉。

    今日晚饭时间,又换了几个沙弥前去送饭,或许是换人的次数多了,连安排事情的管事和尚也没发现,这一批沙弥中,有个低眉顺眼的和尚,眉毛上一片淡白,竟是光溜溜的。

    无眉和尚混在两个沙弥中间不开腔,也没人来找他麻烦,这两个小和尚嘴巴都抿的紧紧的,竟然有些激动害怕的样子,让他大为疑惑。

    大佛寺有内外八十四院,分布大佛上下以及东南西北四面,其中内院很少对外人开放,一般就算是有达官贵人来了,即便是在内院游览一番,最后也都是归于外院落脚。

    他从普济院出来,大半日时间也才访遍了顺路的五六个寺院,前来上香的香客见了一堆,有点身份的也了解了不少,但没有一个是他想要找的。

    寻找的时候,无意中听见两个小沙弥抱怨,知见院中来了个极漂亮的女客,而且身份清贵,非是寻常人家,他便径直往知见院而来,因为这人多半就是他要找的人。

    果不其然,混在送饭中的无眉发现,住在知见院的香客院中的两个所谓的贵人,正是允怜香和他身边的那个高手。

    本来他只需要确定这两个人在哪,了解他们的动向便好,免得他做些事情的时候,被这两人出来搅了局。可是没想到那允怜香没发现什么不对,倒是他身边的那个高手,忽然就对他出了手。

    “二位施主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对小僧出手。”端来的汤水洒了一地,其他两个小沙弥都被突来的变故惊坏了,唯独无眉和尚十分冷静的问向这人。

    他也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看清楚允怜香身边的这位高手的容貌,方方正正的脸庞,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含而不发的狂傲之气,在允怜香面前收敛得尤其深沉,但面对敌人的时候,却锋利的像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让无眉和尚如临大敌。

    这男子适才似乎也有些惊愕,转而脸色却是一沉,冷笑道:“大佛寺这几天换了几波小师傅前来送饭,但个个都是没有根底的普通沙弥,唯独你的脚步气势与一般人格外不同。”

    “我本只是为了主事的安危,想试你一试,若你真的是大佛寺的僧人,不过是点到即止,最多在下给小师傅赔个不是,但没想到,这一动手,倒让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

    此人说话的同时,允怜香也早已反应过来,手掌一挥,一道微风刮起淡淡的红烟将两个一旁的沙弥迷倒,妖异的脸庞上却看不出喜怒。

    “刚才这一招,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还剑山庄剑胜明心十三式中的却心除恼吧?南陵剑客迟少恭,迟少侠,我说的可对?”

    随着男子话音落下,锋芒之气已经从此人身上缓缓绽放,如果不是居住在佛寺不便携带刀兵,只怕此人早已刀剑出鞘了。

    不过即便是没有刀剑在手,但这人给无眉,或者说迟少恭的感觉,也是非同凡响,甚至有一丝丝超出他的预计。

    知见院中的香客住所向来不对一般人开放,能在这里留宿的非富即贵,寻常人都进不来,允怜香之所以光明正大的住在这里,就是算到即便迟少恭来了大佛寺,只怕也查探不到这里。

    但没想到这人也是厉害,居然舍得剃了满头青丝,扮做一个小和尚混了进来,还恰好寻到了这里,要不是身边的刀客武功高觉,只怕还发现不了。

    被这人如此质问,无眉和尚却也不辩驳,反而是十分懊恼的道:“唉,早知道就不演这几天的戏了,把自己都演的神经兮兮的。”

    话音一落,无眉和尚手掌立成剑指,竖切而下,而他整个人,却是已然抽身后退,就要朝门口奔去。

    无形的气劲被男子一瞬间拍散,但前进的势头却为之一阻,正在他有一丝愣神之际,允怜香却清喝了一声,一道红绸已让凌空飞舞,朝着无眉和尚卷了过去:“少侠既然都来了,何不就先留下来呢?”

    就在无眉和尚脱出大门口跃上半空之际,红绸后发先至,宛如一条灵蛇缠上了他的腰腹,就要将他拉下来。但和尚却坏坏一笑,一掌在身旁的柱子上一猛地一拍,整个人瞬间如同狂龙出海一般直冲而起。

    允怜香拉着红绸竟然被他整个人一带,直接飞了起来,双方一瞬间的角力,竟然是无眉和尚占据绝对的上风。

    “主事小心,这人武功又有精进了!”

    允怜香被无眉和尚直接拉出了老远,从男子面前一瞬滑过,这人猛地一把抓在了允怜香的手臂上,对方还来不及发话,此人便猛地大喝一声,手臂一缠,几丈长的红绸顿时被崩得笔直且嘎吱嘎吱做响。

    此时的无眉和尚却陡然回头就是一掌直接拍在红绸另外一段,无形的真气顺着红绸汹涌而来,这男子也毫不示弱,同样一掌拍出,顿时整条红绸猛地一震,轰隆一声被扯成漫天碎屑,强横的冲击将正上方的大殿门楣都掀翻了好大一块的砖瓦,琉璃瓦片如同雨点般落下,碎得到处都是。

    男子将允怜香往怀里一带,然后自己错身而过,直接冲了出去,脚步一起,瞬间追到了无眉和尚刚刚落下的对面屋顶上。

    但此人刚刚冲上来,脚步还未踏上屋顶瓦片尚在半空之中,就见无眉和尚居高临下对他咧嘴一笑:“下去吧你!”

    一道雄浑剑劲由心而动,由身而发,即便是没有利刃在手,也让这人如坠冰窟。虽然无眉和尚口中说着玩笑之语,但动手之时,却是取命之招。

    无形的剑气隔空而动,瞬间刺破此人掌心,逼得他不得不错身而退,足尖在一块瓦片上一点,倒悬飞了出去,虽然一瞬间他便躲过了剑气破喉,重新在地上站稳,但再抬头,哪里还有无眉和尚的踪迹,等他再次跃上大殿顶上,四周环看,竟然也不见了此人的踪影。

    唯有掌心滴答的血液,昭示着此人刚刚确实来过。

    “真是晦气!我这样的天才难道不是应该运气爆棚的吗?为什么我感觉从小到大,我的运气都不怎么好?”

    一处墙根下,忽然传来一声颇为不满的抱怨,随着话音颤动,无眉和尚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他脸上肌肉仿佛水浪一般开始抖动,之前已经隐没下去的人皮面具裂痕又一点点的冒了出来,然后缓缓从他脸上剥落,最后露出一张同样没有眉毛胡须头发的面孔,不过不是迟少恭,还是谁?

    ……

    第二天一大早,普济院香客还不多的时候,王中便发现小和尚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但当他走进想问的时候,这些和尚大多又礼貌的走开了,并不与他搭话。

    就在王中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的时候,惠景博终于能够自己下床了。

    从他能自己站起来的那一刻起,王中便觉得这人似乎好像有了一些变化,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之前的那副淡然的面容,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如大病初愈。

    “你之前在看什么?”寒暄几句之后,惠景博忽然问道。

    一边问着,他一边难得的伸了个懒腰,一身炒豆子一般的骨骼炸响在他体内来去,足足过了几个呼吸才消失。

    王中上下看了他两眼,也不觉得奇怪,耸了耸肩:“看这些小师傅啊,看他们这样子,估摸着无眉和尚闯的祸事不小。”

    哪知道过了一小会,惠景博才回了一句:“这里的小师傅确实挺多的,这才是八十四院之一。”

    王中有些不明所以:“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求取经文?”惠景博打了个哈哈,转而问道。

    王中顿时有些沮丧:“啧,我看这回是难了,不过总得试一试,你若是没事了,我便下午就去找惠海大师商量商量。”

    惠景博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你为何如此执着与学武呢?”

    即便是他曾经说的那些基础养生功法,王冲也丝毫不肯放弃,这股子执念可与寻常市井少年对江湖的憧憬差别大了去了。而且也没有哪个寻常少年会像他这样,没有武功的时候,面对匪患就能够寻找到机会且毫不犹豫的出手,甚至对超乎寻常的高手出现,也并没有感到有多害怕。

    王中笑道:“不是说了么,我觉得这世上很多事,自身没有武力的话,根本办不成。”

    惠景博毫不在意的笑道:“那我估计你这么跟惠海大师说,大师肯定不会帮你了。”

    “那我该咋说?”

    “强身健体。”

    王中一阵无语,这理由说出去怕是一头猪都不会相信吧。而且我就是要一门最最粗浅的法门,难道也有这么难?

    将近午时的时候,普济院内外忽然传来了一些消息,将王中一行人全都惊呆了。

    “什么?惠远大师被逐出师门了?”

    不仅仅是王中,就连陈双玉父女,都拿不敢置信的神色看着前来传信的惠海大师,难怪他一大早就不在普济院中,原来是寺内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王中昨天也曾在小沙弥的嘴里了解过,大佛寺上下如今都是惠字辈执掌,弘字辈的法师大多不过问世事,但惠远和尚乃是弘字辈现存的年纪最小的法师弘法的唯一弟子,而且是寺内公认的武学天分第一人,不少后进小和尚心中的偶像。

    这么重要的一个人,一个晚上过去,忽然就被逐出师门了?

    “大师,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我们牵连到了惠远大师?”陈继阳作为人情世故最为老道的人,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王中也立刻跟着疑惑道:“难道是无眉真的闯了什么大祸,给贵寺带来了什么大麻烦?”

    但惠海却摇了摇头:“与几位施主无关,与那位无眉施主也没有关系,但其中内情,是我大佛寺内部的机密,请恕贫僧无法告知诸位了。”

    廊下诸人,皆陷入沉默之中。

    虽然惠海和尚说是这样说,但惠远和尚昨天才带着他们回山,今天就被逐出师门,怎么看都是因为他们而引起的,这样一来,岂不是说人家救了他们,他们还反而害得别人被驱逐出山门?

    一时间众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受。

    “我去找无眉!”良久之后,惠景博把牙一咬,狠声说道,接着就要回去拿剑。

    但惠海却拦住了他,平静道:“施主切莫妄动,不管是无眉还是惠远之事,都与几位无关。功德院的掌尊已经发话了,几位就在普济院养伤便好,伤愈之后,几位自行离开便是,但有一件事情,大佛寺还需要几位帮一个忙。”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陈继阳悠悠道:“大师尽管吩咐,我等必定遵从!”

    惠海双掌一合:“还请诸位,不要将惠远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王中眼神一凝,忽然想起了那日在码头上,似真似幻的龙形虚影。

    惠海和尚的要求很简单,众人也不是不识好歹的,自然都满口应诺,只是最后,惠海和尚却忽然对王中道:“王施主还请准备一下,午后我寺有一位长老,要请施主听经。”

    王中心里一阵奇怪,但这档口下,还是很痛快的答应了,只是他想要向惠海问一些详情时,对方却说连他也不知道,只是让王中等着便是,午后会有沙弥前来引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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