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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上的悠悠     回到古代开书院txt下载     回到古代开书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九章 流言四起

    收回自己的手,郑衍环视一圈,望着傅振羽,问:“我能说实话吗?”

    闻言,好性子的顾咏言,都不想好性子了。

    他们找了月余才找到的人,他特意请了假没有去军营,师父丢下家事过来,不就是等诊断结果吗?

    傅振羽没有不开心,而是心中咯噔一下,立即道:“我们去外面说。”

    范茗也不是傻子。

    躺了这么久,她想过很多可能,最差的结果也想过。对找到郑大夫不报希望,对郑大夫,同样不抱希望。闻言凄惨一笑,直接断定:“所以,情况不容乐观。”

    郑衍没有否认。

    范茗阻止顾咏言开口,径自道:“请直接说吧。”

    郑衍看了傅振羽一眼,在傅振羽颔首后,解释:“女子生产,是孩子借着母体生存,孩子的生存环境就很重要。当这个环境被破坏或者不足时,医者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补胎药,就是最基本的方子。”

    见傅振羽面露惊讶,郑衍停了下来,问:“李夫人有疑问?”

    “你和别的大夫不同,你解释的……嗯,通俗易懂。”傅振羽想了个恰当的词。

    郑衍面色柔和下来。

    他从前服务的对象,读书识字的并不多,咬文嚼字也没意思啊。不过,他很明白一件事,便是不以自己给妓女看诊为耻,别人可不这么想。傅振羽是别人,这个侯府的公子爷,显然不是别人。

    郑衍遂没解释,继续说正事:“我已经看过御医开的方子了。单论保胎,御医的方子除了温和了些,并没有问题。但是,那药在顾夫人这里,却没有用。便是说明,不是顾夫人这个母体的问题。”

    顾咏言总算会意过来,立即紧张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郑衍耿直承认,在顾咏言挥拳之前,道,“顾夫人已有身孕两个月,滑脉之相理应平稳有力,现在却是弱到几乎不存在。由此可知,顾夫人腹中胎儿,已是强弩之末,属先天着盘不稳。”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和顾家,有缘无分。尽管早有准备,范茗还是很难受;尽管很难受,范茗还是说了句:“多谢相告。”

    那声音,像是从天边飞一样,缥缈得令人心酸。

    同她一般状态的,是顾咏言。傅振羽恨其不争,收了怒,对他道:“你去送郑大夫,我——”

    顾咏言回神,打断傅振羽的话,道:“师父送吧,我陪阿茗。”

    这本就是傅振羽所期盼的,傅振羽便没啰嗦,起身送郑衍。郑衍哪要她送?自然推辞。傅振羽却坚持。

    不是为送郑衍,是把空间和时间留给那对需要疗伤的夫妻。

    两人才走出房门,就听见顾咏言哽咽的声音:“阿茗,都是我不好。是我太荒唐,让你和孩子受罪,都怪我……”

    傅振羽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在郑衍的建议下,范茗服下落胎药,养起了身子。顾咏言家里、军营两头跑,福哥丢给了傅振羽。傅振羽则把人丢给了李星卓,并道:“马上过年了,你爹忙,娘也不得闲,你能照看好弟弟们吗?”

    扫了眼三个说话幼稚的弟弟们,李星卓点了点头,说:“嗯。”

    那乖巧的模样,让心情郁结的傅振羽,展露破云的笑颜。

    还是养个闺女好啊。

    没了后顾之忧的傅振羽,招来李安:“方、风两家的证据都拿到了吗?”

    “拿到了。”李安又补充道,“不止食为天的事,还有方家大大老爷和漕帮勾结、二老爷的小舅子打死长工……”

    大小说了十几件后,李安才停下来,说:“目前只查到这些,可还好继续?”

    傅振羽都没想到方家这么多破事,她冷笑道:“不必。再多一些,就是帮他们家清除害虫了,那是方家的事,与我们何干?重新挑一下,把方家老太太在意的人,全部拎出来,单把那些处理了。”

    既然动手,得让方老夫人知道疼。

    傅振羽说:“至于现在,先让方家破点财,让他们的皮,疼一疼。”

    当日,傅振羽便带人,押着风家三爷,登了方家的门,好生闹腾了一番不行,还要方家陪了一千两银子。她不缺那一千两,但对方家来说,这一千两很要命,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很重要。

    接下来的事,让方家省了一大笔钱。

    年前年后,金陵城最大的笑谈就是,传承数百年的方家,所有嫡支子孙,没一个是靠谱的。闲言碎语传起来,走样的十分感人,连方大老爷和方二夫人不干不净这样的话都有了。整个年节,方家人都不敢出门。

    方老太太气病了。

    一为儿孙不孝,二为背后之人无耻。至于这背后之人,方老夫人也想过是傅振羽,但是顾咏言送年礼时,坚持:“师父不是那样的人,她要了方家的银子,食为天的事,便是了结了。”

    方老夫人更气了,喘着初七说:“这是你们在金陵的头一个年,我还特意让人给你们准备了二十两的东西。你就拿了这么点东西过来不说,还帮着外人说话!”

    范茗只准备了十两银子的东西,顾咏言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听老太太这般指责,诧异道:“大舅母前日过去,不是去看阿茗的吗?”

    方老夫人失语。

    她哪里好意思承认,两件事他们当成一件事处理了?

    可她没承认,便足够顾咏言误会了。心冷的顾咏言,又拿了二十张十两的银票,道:“除了这银票和我自己拿俸禄给外祖母买的东西,顾家从京城也有节礼过来,林林总总的,不下一千两,还请外祖母不要说少了。阿茗要养身子,家中还有事,咏言告退。”

    连饭都没留,顾咏言就回家了。

    而他口中的养身子的范茗,正和傅振羽说事。

    郑衍每日上午去一次秦淮河,回来去食为天用中饭,下午便无所事事。傅振羽便动了心思,让他收女弟子,养一批医女的心思。

    郑衍略思索,便应了。

    而后,他去了一趟在建的钟山书院,挑了一块适合种药草的地方,做医学院的教舍。傅振羽今日过来,便是把这事告诉范茗的。

    范茗听了后,沉思片刻,道:“若增加建医学院,钟山书院便不要收低龄孩童,只做特色书院。”

第三百七十章 考试高手

    在这之前,大家所做的方案,是以普通书院之名,带动特色书院。若只做特色书院,等于过去半年的心血,全部白费。

    即便如此,范茗说出口后,就没想过傅振羽会拒绝。

    在范茗期待的目光中,傅振羽开始嘀咕:“只做特色书院的话,医学还好,只是夫子学院难了些。夫子学院的学生至少是秀才,目标还不是科举,不会有人拿钱来学……嗯,啊,我想起到了!”

    傅振羽豁然起身,拉着范茗的手,激动地说:“瞧我,竟把这法子给忘了!”

    在范茗不解的目光中,回来的顾咏言快走两步,把媳妇抢了回来的同时问傅振羽:“不知师父想起什么法子,竟连阿茗还在月子里都忘了。”

    “夫子学院的学生,除了学费全免之外,每个月还有小额补助!”傅振羽高兴地说道。

    她之所以在一开始没有想起这个办法,是因为她读大学的时候,就读的并非免费师范学校。但是在2000年之前的师范专业,不仅免学费,每个月还有补贴,那补贴的话可能只有几十块,但相对当时物价,节省一点,是足够开销的。

    不同于傅振羽的欢喜,顾咏言和范茗统统愣住,范茗诧异的是:“开书院怎么还有倒贴银子的?”

    顾咏言则想起南湖书院最初招生时傅振羽说的话,不由反问:“师父你不是说过,书院绝对不能倒贴银钱吗?”

    好吧。

    傅振羽这才意识到问题,当年国家有这个政策,是拿国家财政收入补贴,做利国利民之大事。而今,她这边是个人的行动。

    但顺着这个思路来说,傅振羽也有了新的主意,她说:“你们俩提醒了我。这个夫子学院,应该进行全国范围内招生,然后就近分配工作。不仅要准备银子,还要准备很多私塾。我得回去重做计划书,再写信给二师兄和齐阳写信……”

    念叨着,傅振羽匆忙离去。

    掌灯时分,李子坚一身酒气的回来,却看不到媳妇人时,第一反应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这会儿他没有控制情绪的能力,才这么想,面上已露凛然,问身边的婢女:“夫人呢?”

    婢女只觉金陵的寒夜更冷了,颤巍巍地说:“回老爷,夫人在南书房,仓妈妈已经去叫夫人了。”

    傅振羽的专用书房在主院的南房,即北边说的倒坐。倒坐本就潮湿阴寒的,金陵的南房尤其糟糕。傅振羽选了南房做书房后,建了一层半。即,先起半丈空宅再建新房。如此一来,南房窗户起,是和正房一样的。

    桃李轻轻一跃,一步三个台阶,很快到了二楼,向傅振羽汇报:“夫人,老爷回来了。”

    傅振羽奋笔疾书,虚应:“嗯,我知道了。”

    人却不动。

    桃李只得再催:“夫人,老爷喝酒了。”

    李子坚的酒量多大,傅振羽最清楚不过。醉是没戏的,但是喝多的李子坚,总是粘人。傅振羽知道今日文案到此结束了,只好道:“我马上就好。”

    这个马上,是指书完这一笔。

    她的计划方案,写到了招生人数和对应开销这一块。现在搁笔,明日少不得再来一次,她想算完这一块,再停下来。

    傅振羽算得正酣之际,一阵浓郁的酒气传来。

    “在写什么?”

    抬头看见那醉眼朦胧的男人,傅振羽轻叹,撂笔,起身迎人,口内则道:“钟山书院我有了个新的主意,正在做新方案。”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李子坚搂在怀里。

    扑面而来的酒气和寒气,呛得傅振羽直皱眉。傅振羽半扶着李子坚,问:“这是和谁一起喝的酒,怎么喝这么多?”

    “陈拱。”

    李子坚乖巧回答。

    傅振羽恍然,那可是金陵最憋屈的人之一,怪不得这酒喝成这样。

    江南四大家族之首的金陵陈家,阁老陈赞之的本家。共有五位进士,十位举子,不知多少秀才,是名门中的名门。

    陈家能出这么多人才,人丁兴旺是必须的。从陈阁老的父辈起,每一代的男丁至少是两位数,繁衍至今,嫡支、旁支的男丁不下百人。这百余名陈氏子弟中,今年刚好而立之年的陈拱,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秀才,却又是人皆尽之之人。

    因为行四的陈拱,是宗主的嫡长孙,正在进行宗主修行的中年人。

    所有陈氏宗主,在管着诺大家业的同时,还要有功名,至少举人之名。是以,陈家嫡长子只有一种情况不能继承宗主之位。

    功名在举人之下。

    陈拱自及冠那年正式成为秀才后,参加了四次乡试,次次落榜。这期间,陈家为他请过四位名师,皆未能助他迈过乡试的门槛。

    明年又是乡试之年,上个月,李子坚接受了陈家的邀请,业余之外,帮陈拱补习。

    接管陈拱学业,李子坚先花了十天,仔细查阅过陈拱所有的卷宗,感觉有点不对劲,便让傅振羽也看了一下。

    傅振羽看罢后,说:“即便是天赋所限,突破不了举人门槛,文章也得有波动才行,这人的文章,太稳了。那种感觉,像是满分一百分的卷子,高手知道做对多少是六十,偏偏恰好给你考个五十九出来。这要是数学还好,可这是文考啊……”

    李子坚不晓得为何要考六十,也不晓得数学是什么,但他已知道了问题。

    让人把陈拱叫了过来,直接问他:“为何装蠢?”

    陈拱当然不认。

    李子坚把卷宗丢了过去,道:“十年里所有的卷宗,全部稳定在秀才之上,举人之下,你陈四爷之能,大抵只在我之下。”

    陈拱狡辩。

    从前没人发现,是因为那些夫子的才能,在陈拱之下。李子坚比他天分还高,连续考了他一个时辰,考的陈拱心力交瘁,最后只得承认:“我不想成为陈家人人都敬仰的宗主,才屡试不第。”

    说完,陈拱等着李子坚的惊讶。

    结果,李子坚只是不屑地说了句:“我看错了,原来你是个蠢的。”

    陈拱心里不服,嘴上不说。

    李子坚瞧得分明,因道:“不想做宗主就想法子不做,靠着装蠢浪费十几年光阴,不蠢吗?”

    一句惊醒梦中人。

    三十岁的陈拱,终于决定开启另一篇人生路。

    只这条路,比预料的还要难。

第三百七十一章 选举产生

    身为家族继承人,目前除了“学历”外,陈拱其他业余技能均在线,最合格的便是责任心。因为那颗负责任的心,他才选择了停止学业的无声反抗。而今准备脱离,他定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寻找合适的继承人。

    这个继承人,不仅需要举业的能力,还要有管理家族、生财的能力。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陈拱将同辈的兄弟捋了一圈后,才发现除了他三叔家行十二的那位堂弟,其他人都不具备这些能力。然则,陈家三老爷是庶出,陈十二,是庶出的庶出。

    革命路上的第一步,陈拱就失败了。

    绝望的陈拱,拉着李子坚喝酒。借着酒,李子坚将陈家“可用”之人,也算了解了个透彻。不得不说,陈家的家教非常合格。

    目前已有功名之人,没有一个能像方九那样,略施小计,便能舍弃家族来助他复仇。不是说陈家的人绝不会背叛家族,而是背叛的代价极大,他李子坚出不起。可一旦放弃,就意味着,从引、诱陈家聘他为陈拱补习,到而今的失败,这整整两个月,李子坚算是做了白工。除了挖不到可用之人外,改变无望的陈拱,是不会同意

    陈拱郁闷,李子坚也不爽利,就着话和忧伤,两个人都喝多了。

    从前李子坚喝多,只会蒙头大睡。有了媳妇后,李子坚果断改了这个毛病,改去缠着媳妇闹腾。是以,明知傅振羽大半夜没睡觉是有事,他依旧要去书房,把媳妇“抢”回来,因为他要人陪。

    傅振羽陪他梳洗、换衣裳、热身运动后,还得照顾他第二天的饮食。

    李子坚自十八岁上开始饮酒,二十岁时因“师妹喜欢别人”而绝望酗酒,后来虽有改善,但到底坏了肠胃。近年来,只要一喝多,第二天便不能好好进食。每当这时,傅振羽只能一面唠叨一面照顾人。

    傅振羽一大早,就折腾了一碗煮过去腥的热牛奶,李子坚也只喝了半碗;精心熬制的八宝粥,倒是喝了满满一碗。再加上一只白水煮蛋,李子坚便停了口,傅振羽这才有机会问话:“陈拱说了什么,让大师兄喝成这样?”

    想起缘由,李子坚颓然着,慢慢悠悠地把缘故说了出来。

    傅振羽听了一耳,笑道:“陈拱的长子不都十岁了吗?培养一下,将来传子不传孙,不就好了?”

    陈家现任宗主,是陈拱的祖父。只老爷子年纪大了,今真正管事的,是陈拱的父亲。陈父今岁五十有二,再撑个二十年还是可以的。届时,直接把宗主之位传给孙子,非常可行。

    李子坚却摇了摇头,道:“陈拱不同意。他自己不想做的事,没道理丢给儿子。”

    “那他是想怎么?”

    “自然是有能者居之。”李子坚说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傅振羽立即反问:“既如此,陈七爷为何不行?”

    因为陈七是庶出的庶出。

    陈家的家业,除了自家,还有各家主母带来的大量陪嫁。这相当于给掌权者很多运营资本,资本多了,收益也就多了。掌权者付出了辛苦和努力,自然要有所进账。宗族产业收益的一成,归宗主个人所有。

    陈十二爷目前只是个秀才,每年从宗族分的银钱,绝不会超过一百两。一旦将他培养成宗主,年收入至少是万两起。

    没人会同意,除了陈十二自己,陈三爷自己都不会同意。因为陈家十二爷的生母,本是陈家婢女。那女子当年是想爬嫡出的陈四爷的床,结果爬到了陈三爷的床上。春风一度后,陈三爷只能认下的风流债。

    就那么一夜,有了陈十二爷的出生。

    身为爬错床婢女之子的出生,陈家十二爷不可能接任宗主之位。

    听了这样的缘故后,傅振羽浑然不在意地说:“陈十二既有此能,便是不做这个宗主,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李子坚懒懒地白了她一眼。

    傅振羽问:“怎么?”

    她理所当然过了头,忽略了资源的重要性。身为过来人,李子坚不会忽略这一点,因道:“陈十二娶亲三年,育有一子一女。若非老爷子还在世,一家人的嚼头都来自公中,他一个连妻儿都养不活的秀才,那么点子才能,如何转成相应的实力?”

    一席话说的傅振羽哑口无言,只能转了话题:“横竖都不成,陈四到底要怎样?”

    这个问题若有答案,昨晚陈拱就不会拉着李子坚喝那么多酒了。一时间,夫妻两个都是无言。傅振羽的神经更粗一些,便道:“说来说去,陈十二也好,陈少爷也好,都是你们自己认可的。没准陈少爷自己愿意继承家业,没准陈氏族人,没那么反对陈十二掌舵,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嘛。”

    “莽撞行事,结果是失败呢?”李子坚不赞同,因而反问。

    傅振羽理直气壮:“这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顶多和现在一样结果,还是由陈拱来接管啊。其实在有能力阶段,最好多挑几个,大家学个三五年的,最后再由族人选出最终的宗主人选。这样,给了所有人做宗主的机会,又免了陈拱的担子。”

    傅振羽越说越觉得熟悉,这不是被选举权和选举权嘛!国家领导人都可以这么产生,何况一个宗主?李子坚则越听越精神。按照这个法子,不管成功和失败,至少陈拱会很感激他;陈家参加宗主竞争的人,自然而然成为敌对的几方,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陈家的口子。

    当然,这么做有些不地道。

    李子坚只准备甩出去,接不接,取决于陈拱最终的“理想”。他要是能再忍三四十年,李子坚就不地道了;反之,他若撑不下去,陈家终有一乱。不管陈拱如何选择,李子坚目前只一个要求——陈拱拿出正常水准,参加明年的乡试,别把他的名声给毁了。

    隔日便是小年,李子坚依旧邀了陈拱出来。即便陈老太爷和陈父都觉得有点过,但是想到这是为了孙子的举业,只得嘱咐了“少喝酒要回来”六个字,便将人放了出来。

    陈拱听了李子坚的话,表情凝重。

第三百七十二章 忘恩负义

    傅振羽提供的法子,彻底颠覆了陈家宗祠传承的模式,陈拱自然要好好考虑。李子坚喝完五杯茶时,经过慎重思考的陈拱有了决定,他说:“容我考虑一下。”

    而后,提出告辞。

    “且慢。”李子坚唤住人,让人拿出备好的卷宗,对陈拱道,“不管你决定继承家业还是不继承,功名都不可缺。书,还是要认真读一读,学问不能放。”

    若是决定继承家业,不考举人便没有意思了;反之,若想妥善处理宗主一责,他势必要有足够的话语权。这个话语权,取决于陈拱的本事。陈拱想明白后,苦笑着接了卷宗,做出承诺:“我总不会坠了忌酒的名声便是。”

    这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得了他的保证,李子坚心情略好了那么一些。

    未雨绸缪,李子坚想到了李家的未来。陈拱今日之难择,对李家这种从头开始的,却很容易得很。是以,他回到家中,直奔南书房,进门就同傅振羽说:“我有两个儿子,咱们家将来就按你说的办吧。”

    没头没脑的话,傅振羽好半晌才知道他说了个什么事,不由大怒。

    昨天,因为要照顾“虚弱”的李子坚,她知道自己没时间继续弄方案了,索性直接没来书房,一家五口度过了温馨的一日。今日是小年,李子坚吃完饭去忙外头的事,她却只能处理杂事。安置三个孩子、安排小年的各项事宜,进书房时已近午时。

    结果,她刚刚提笔算了一刻钟,李子坚就回来、强行让她停止计划书,还是为了这么点没影的事!

    傅振羽肃着依旧粉嫩的小脸,说:“我只问大师兄,你自家出仕的同时养家糊口,可有问题?”

    没有。

    李子坚望着明知故问的傅振羽不说话。

    傅振羽被他那看傻子的目光给气到了,拔高了音量,叫嚣:“通共俩儿子一闺女,你还要折断其中一个,何必?”

    言之有理,但是李子坚不开心,他说:“好好说话,不要迁怒。”

    我有在迁怒么?

    傅振羽未来得及反驳,便顺着李子坚的视线,看到了案上的计划书。好吧,她的确是在迁怒。既然说到这了,傅振羽深呼吸过后,尽量平静地和李子坚说起自己的习惯:“大师兄是知道我的,一忙起来被打扰,脾气就不大好。”

    “嗯,我知道。”李子坚颔首,却一脸不满,他说,“不管我在做什么,只要师妹找我,我便立即丢下手头的事。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皆如此。”

    这是傅振羽无法否认的事。

    问题在于,她和李子坚的性情不同。做事的时候,她没法像李子坚那样收放自如、游刃有余。当傅振羽摆出自己的性格特征后,李子坚却道:“一日十二时辰,除却休息,最近两个月,我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平均下来不足一个时辰。”

    那严肃的表情,哀怨的口吻,如同怨妇在诉苦。

    傅振羽一阵牙酸,却也老实合上了欲分辨的嘴。好吧,夫妻的确需要沟通和相处,这是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事,她不能矫情,傅振羽如是告诉自己。这就意味着,她再次被李子坚牵着鼻子走。

    彻底放弃反抗的傅振羽,一声轻叹后,将话题转了回来:“我是说,咱家两个孩子没准都不喜欢做官。且,天下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我们不如佛系一点,给孩子们自由的空间。”

    “言之有理。”面色大霁的李子坚,坐到了傅振羽先前的位置,一面看计划书,一面问,“又在写什么,可要我帮忙?”

    “暂时不要,我总要先出个……”

    傅振羽在李子坚翻阅之际,飞快地说了下自己的些许打算。目前只是雏形,李子坚也看不出什么,只道:“那你写完再告诉我。”

    李子坚用言行证明,他不仅不反对妻子做自己的事,还会全力支持。也用情绪告诉傅振羽,夫妻两个不能各自为政,必须齐心合力。被李子坚牵着下楼的傅振羽,想明白这一点后,撅着嘴道:“大师兄,你太霸道了。”

    “理所应当之事,何来霸道之言?”

    口内反驳的同时,李子坚牵着媳妇的手略微施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就着抹着糖衣的“霸道”,傅振羽非常识时务的改口:“没事,我刚好喜欢大师兄的霸道。”

    为了印证这一点,自小年开始到正月十五,傅振羽不是忙活家里就是忙着赴宴——各大传统节日,是走亲访友,也是各种关系走动的最佳时机。不管是自家宴客,还是去别家赴宴,傅振羽都是打起精神睁眼,一身疲惫合眼。

    正月十六这日,因为童掌柜的归来,傅振羽没出门。见到童掌柜后,她没问家里的情况,先问童掌柜:“晚回来半个月,遇到什么事了?”

    童掌柜道:“齐东家得了儿子,耽搁了些许日子。”

    事涉齐阳,傅振羽少不得想歪。不过,从前她装作不知,而今亦然,只听她温声道:“不是你有事就好,家里怎样?”

    童掌柜细细说完后,傅振羽同他说起郑衍,因问:“你可认得郑衍此人?”

    离开金陵时,童掌柜已经十五岁了。郑衍既是童母旧识,他理应认识才对,傅振羽才有此问。

    童掌柜思索片刻,道:“名字挺熟,不大记得了。”

    傅振羽便把郑衍说过的旧事提了提,才说到学医之际,童掌柜已想起来,他说:“我不认得他,却听过。”

    从童掌柜那精致的五官,可以推测童母的颜值一二,可只童母当年有多吃香。

    事实上,童母并没有一般女子的哀怨。

    她很清醒,既然无路可走,唯一能走的路,就是最好的路。十年花魁,她攒下许多家私,也同人有了私情。这个人,却不是郑衍,而是童掌柜的生父。她为那人生子,临产在即之际,那人却突然消失无影。

    心情波动极大的童母,提前发动,无人接生、无大夫肯她医,可以说,童掌柜的出生,真的是命大。生下儿子后,童母歇了出淤泥的心思。有感于当日困境,童母资助了十几位贫寒子弟,送他们学医。

    只一个要求,待学成归来,他们要为秦淮河上的女子看诊十年。

    “郑衍便是十六人中的一个。然则,我娘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回来。”童掌柜不带感情的陈述着往事,仿佛,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和事,同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第三百七十三章 金陵相会

    十五岁前,童掌柜历尽磨难、受尽屈辱,他要恨的人太多。那些忘恩负义之人,实在排不上号,他自然不在意。

    与他不同,周靖只受过李家的恩惠,忘的,也是李家之恩。

    他收到李子坚的信后,特意请了十年间未请过的探亲假,回到老家兖州。彼时,因为未完成任务,周三爷特意弃舟乘车,原本七八天的路程,愣是拖了大半个月,刚刚回到兖州,硬着头皮去复命。

    听了次子之言,周老夫人震惊之余,信誓旦旦的表示:“李子坚那是骗你呢,你大哥肯绝不会不娶!”

    老夫人颤抖的手,出卖了她的怯弱。

    周三爷只当没看见,问老夫人:“母亲,可要告诉爹爹?”

    “没影的事,怎么告诉你父亲?”周老夫人捶了小儿子一下后,迅速镇定下来,又有有了新的主意,因道,“既然李固那里既然说不通,接下来咱们还是想办法找到李蕴。我亲自同她赔礼,允她进门。”

    周三爷不可置信地看着亲娘。

    老夫人被他看的不自在,讷讷地问:“怎么了?”

    周三爷说:“母亲不该先问问大哥的意思吗?”

    “不行!”老夫人毫不犹豫拒绝,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兄弟的婚事,必须要听我的。”

    周三爷的亲事,的确也是周老夫人做的主,选了当年曲阜知县陆祯的幺女。陆祯只是同进士,远逊于李父,但自周、陆两家定下亲事后,陆祯一直稳中有升,如今已是保定知府。直隶的知府,总比他处的知府厉害一些。

    因为这个缘故,周三爷小两口这些年没受什么波折。

    以己度人,周三爷弱弱地为兄长分辨:“大哥已经三十多了,头一次定亲、毁亲都听了母亲的,这一回,总该他自己做主了吧?”

    “他——”

    周老夫人刚起了个话头,就见婢女急匆匆跑进正院,人未至,声已道:“夫人,大爷回来了!”

    十年未归家的儿子归家了!

    周老夫人顿时忘了所有不快,一脸热忱,不顾长幼,亲自起身迎人;周三爷跟在后头,一阵心虚。他觉得自家大哥这是知道他去金陵了,这才回家来找他算账的;下人们悄无声息地聚到了正房,去看那位“优秀”的大爷。

    各种慌乱中,周靖步履从容地进了正院,不带感情地见过母亲后,转向周三爷,浅浅一笑,唤了声:“三弟。”

    周三爷避开了周靖温和的视线,垂首回了声:“大哥。”

    周老夫人无比失落,强打精神,道:“大郎吃了吗?我这就让人给你收拾你从前的屋子,做你爱吃的一品豆腐和四喜丸子——”

    周靖打断她的话,道:“母亲安排就是,我和三弟有事说。”

    周老夫人急于讨好儿子,立即道:“去,你们兄弟忙你们的,其他的交给我。”

    周三爷默念着“完了完了”,三步一回头的,跟着周靖去了书房。

    撵退下人后,周靖望着缩成一团的弟弟,温和地问:“举人出仕有点难,但也不是不可能,你想现在就做官吗?”

    当然想啊!

    可周三爷的鹌鹑个性不是一天两天了,最终,二十几岁的大老爷们,委屈地抿了抿嘴,说:“父亲说,便是我不如大哥,也要中个进士,才能出去做官。”

    宦海十余年的周靖,十分不客气地说:“虽然你是我亲弟弟,但坦白说,你高中的可能性不大。与其蹉跎岁月,不如早早出仕,熬点经历。有我在,只要你经历够了,将来爬到五品,封妻荫子,还是可能的。”

    周三爷不是没想过这个事,还是那句,父亲不同意。

    周靖先提这事,不过是看弟弟太过紧张,并没有要他立即决定的意思。见弟弟没有方才紧张了,说起另一事:“你去金陵了,对吧?李子坚告诉你的,是真的。我这一生,都不会有任何子嗣。即便你蕴姐姐抛夫弃子同我在一起,我都不会留后。”

    这么要命的事,干嘛要和我说?周三爷一脸苦相。

    周靖只当看不见,抛出另一个诱饵:“我这次回来,想过继你的次子做儿子。你和弟妹商议一下,若可行,我此番离去便会将他带走,亲自教养。”

    结果,周三爷的脸色更难看了。

    周靖想起胞弟一直是个听话的,少时听父母的话,后来听自己的,现在嘛,想来该听媳妇的。了然后,周靖问周三爷:“你怕弟妹不同意?我不是说了么?你们两个都同意,我才会那么做。”

    周三爷虽然没啥大本事,也没什么主见,但他知道不能让媳妇受委屈,因道:“不是,是我。我只有两个儿子,我不舍得。”

    夫妻俩努力十年,只得了两儿一女,他哪个都很宝贝好么?

    周靖再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弟弟,说:“你是我胞弟,又有两个儿子,舍得不舍得的,都不得你出儿子么?”

    周家虽然还有其他人,但是在有同胞兄弟的情况下,肥水怎么可能流外人田?便是周靖自己不在乎,周父愿意让庶子的儿子过继,周母也不同意的。

    周三爷唯唯诺诺好一会儿,才说:“那大哥就生个孩子呗。”

    周静沉默片刻,想到一种可能,严声问弟弟:“你听母亲的话,去金陵找李子坚,并不是只为了听话,而是不想拿出一个儿子?”

    周三爷默认。

    周靖这才发现,他对弟弟的评估,可能不太够。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此路不通,他才想别的辙就是。至于眼下,周靖轻轻一笑,道:“记忆中,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不愿意。那么,我不动这心思,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给你最大的支持。”

    “多谢大哥。”生怕周靖后悔一般,周三爷还没等周靖说完话,已开始道谢,展示着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周靖收下来自弟弟的谢意后,给了弟弟一个忠告:“不要去惹李子坚,也不要试图打扰阿蕴——不,是不要去打扰牟娘子。李子坚是个亲伯父都不放过的人,他之所以没动周家,是因为我将功补了一些过。”

    原本周三爷就不知道如何做的,这会儿听了哥哥的警告,习惯性依赖兄长的毛病又犯了,他非常自然地抱怨:“又不是我要去做的,大哥该把这话说给母亲。”

    周靖讥笑一声,说:“我又不傻,又怎么会对牛弹琴呢?”

    尽管知道不敬,但周三爷依旧认为兄长比喻得很恰当。他们的母亲,可不就是头啥都不懂、偏又喜欢指手画脚、倚老卖老的牛?他和大哥不同的是,他会尽力的让自己的利益和母亲的保持一致。

    得了兄长承诺放下新来的周三爷,终于兄友弟恭了,他感同身受地问周靖:“那大哥怎么准备办?”

    自然有办法,只是没必要让弟弟知道而已。

    周靖归家的第三日,周老夫人的胞兄、在沂州做知州的王溟,不顾寒冷,策马狂奔了一日一夜,赶到了兖州。

    见到妹妹后,王舅舅劈头盖脸一顿骂:“人家出嫁的姐姐和妹妹都能帮衬娘俩,你倒好,这么些年没帮我一把就算了,还让你儿子这样折腾我,王家欠你的么!”

    周老夫人委屈地直掉泪:“哥哥这话好没道理,我让谁做什么了?”

    “敢做不敢承认?哈!告诉你,昭儿可是大姐的心头肉,周靖动了他,大姐必不会让你好过的!”

    周老夫人立即让人去叫周靖,周靖倒也爽快,当着舅舅的面承认:“舅舅和昭表哥受贿的证据,的确都是我送过去的。”

    周老夫人立即炸了:“你为什么这么做!”

    “母亲拿孝道压我,我受了这孝道,自然也要守别的,回母亲一个大义灭亲,不是刚刚好?”周靖无赖地说着自己的理论。

    “你这个不孝子!”

    “好叫母亲知道,十五年前,我以死相逼都没能换母亲一个回心转意,那会儿,周靖就已经死了。现在,您要是实在生气,去衙门里告我也成,要我把这条命还给您也成,就是甭指望我再听您一个字了。”

    周靖浑然不在意的态度,惹毛了王大舅:“靖哥儿,你同你母亲的事,牵连我们,是不是有些过了?”

    “您的妹妹是我的母亲,没道理只我一个倒霉不是?我同母亲说过的话,她总不记得,我这不是得想点法子,让她记住吗?别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后,母亲越界一次,王家就会有人倒霉一次。”周靖拿出自己的威胁。

    他没功夫、也不愿意和周老夫人继续叽叽歪歪的。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娘这种人,还是交给王家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周靖那无情的模样,深深刺激着周老夫人。周老夫人像疯了一样,崩溃地说:“我就知道,一定是李蕴那个惹祸精!你那么有心,十五年前怎么不带着她私奔!”

    “就是!”王大舅附和。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你们不知道么?”反问过后,周靖用嘲弄的口吻回答,“嗯,我不该问。是我的错,把忘恩负义当做理所当然的您,又怎会知道礼义廉耻?”

    这话骂得太难听,周老夫人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怒吼:“你给我滚!”

    吼完人软了下去,多亏周三爷眼疾手快,才没摔到桌角。

    周靖视而不见,说:“如果不是母亲多事的话,我原本就不会回来啊!舅舅且放心,兖州知府房文道与我同科。受贿的事,破点财也就解决了。然,若母亲下次又忘了我的警告,不好意思,舅舅,一定不会是受贿这么简单的事了!”

    沂州附属兖州。

    王大舅厉声喝止嚎啕大哭的周老夫人后,问周靖:“要多少银子?”

    周靖自然甩锅:“我带舅舅去见知府。”

    兖州知府“看在”周靖的面上,开了两万两的价。王大舅因为官太低,为官十年,也就刚刚贪了这么点银子。

    最后,看在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份上,王大舅应了,立即告辞回去凑银子。

    王大舅也没去别地,第一站便是周家,找周老夫人要银子:“这两万两,妹妹出多少?”

    “哥哥贪的银子,为何要我出?”周老夫人没好气地问。

    “你惹出来的事,不该负责么?”

    兄妹两个如何争执,周靖是不管的。他郑重拜谢过同科后,兖州知府问周靖:“你这几年可还好?”

    周靖一脸不解,说:“我很好啊。”

    兖州知府没好气道:“这些年,因为周家毁亲,李家旧人不知给你多少绊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原来是这个。

    周靖温声道:“当年李家于我有恩,我的确忘恩负义了。那是事实,受点白眼,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事有什么难的?况且,子坚入京后,李家的人已经不压我了。”

    李子坚高中状元,兖州知府这样的官场人员怎会不知?听了这话,便问周靖:“如此说来,周兄弟同李祭酒关系不错了?”

    周靖听出他的希冀,道:“过往放在那里,谈不上不错。只不过,我同李夫人有旧。房兄若是有事,我可以帮你给李夫人带个话。”

    兖州知府不确定傅振羽的能力,但周靖说了,他也就没再遮掩,说了自己的需求。

    他的长子房晖,今年及冠,亲事是早年就说定的,是他胞妹前头夫人所生的长女。姑娘极好,只是岳家要求房晖中举后方议亲。眼见小姑娘都及笄了,他儿子也及冠了,可举人还没影。

    兖州知府说:“听闻李祭酒十年间教出数名进士外,还有探花榜眼之人,我想将长子送到他门下。”

    周靖浅笑,意味深长,在兖州知府的追问下,道:“这里头,李夫人也是有功劳的。房兄放心,令郎之事,我必竭尽全力。”

    他说竭尽全力,果真竭尽全力。

    大年初三,周靖就带着房晖,先下徐州,再乘舟南下,于正月十五抵达金陵,落脚于秦淮河畔、夫子庙附近。赏过元宵灯会后,直接带着房晖去双井巷。

    李家门前,周靖遇到了另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

    “对不住了,我们老爷今日不在家。”

    男子浑然不在意,改口:“那我见你们家夫人,你只管报上我的名字,你家夫人就知道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叔叔伯伯

    一听李子坚不在家,被父亲训惯了的房晖,立即垂首道歉:“都是我的错,昨日就该拜访忌酒大人的……”

    周靖等他说完,奇道:“为何道歉?”

    啊?周叔叔不知道他为何道歉?房晖有些不信。当他想起这一路,周靖都不曾训斥过自己后,又有了些许勇气,低声、满是愧疚地说:“若不是我要看那灯会,昨日来拜访忌酒大人,定能拜访到的。”

    “逛灯会是我同意的,便是有责任也是我的,与你何干?”长子历来被家族看重,周靖不知房晖怎么就养成这样弱的性子,但他想着教导房晖是李子坚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没多言,温声指了另一条路子,“何况,李子坚不在,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方才没听见那人的话么?见李夫人也是一样的。”

    周靖话音刚落,就见门子打开了侧门,里头有出一位年约二十的年轻妇人走出。她的身后,后头跟着婢女和三个孩子。

    见到风尘仆仆的男子后,妇人脚下一顿,旋即扑向那人,像个小姑娘似的,拉着男子的衣袖,欣喜道:“十年不见,五师兄一点都没变呢!五师兄过来怎么不提前送信呢!李顺,快去把老爷叫回来!”

    一小厮应声而出,俯首领命:“是,夫人。”

    房晖错鄂得张起嘴巴。

    眼前像孩子似的小妇人,就是李夫人?这模样,怕是还没自己大吧?忌酒大人不会也这么年轻吧?

    李家侧门,被傅振羽唤作五师兄的那位,自然是十八岁中了秀才便离开南湖书院的闽祝。

    闽祝是钱文举堂姑姑的长子,与偷着拜师的钱文举不同,他是光明正大拜师。是以,在南湖书院的那两年,不管从经济实力还是宠妹技能上来说,闽祝都甩钱文举一条街,是傅振羽心中真正的“兄长”。

    当时隔十年再见,见到同一张脸时,只一瞬,傅振羽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回来了,这才同闽祝如此亲近。

    闽祝则不同。

    首先,十年时间,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不说,李子坚宠妻多年,傅振羽又是两世为人,女子的风韵十足,小小闪了闽祝的眼。当俏丽的傅振羽,露出从前娇憨的模样,闽祝才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师妹的脑袋。

    下一瞬,一道响亮童声,不满地说:“娘,你忘了爹说的话么?”

    闽祝收手,俯首,看见了一个没有自己腿长的小丫头。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极了记忆中的大师兄。

    于是,闽祝脸上的笑,再也抑制不住。

    他和傅振羽不同,在他看来,李子坚才是真正的兄长,一直对李子坚很崇拜。这些年虽不曾见面,李子坚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因为知道,就更仰慕李子坚了。这会儿看到了和李子坚八分相似的李星卓,再加上他又刚好没有女儿,立即喜欢上了。

    闽祝蹲下身子,视线与李星卓齐平,自我介绍:“我叫闽祝,是你娘的哥哥,你爹的弟弟,你呢?”

    哥哥,就是姑姑家的哥哥,弟弟就是自家这两个弟弟、姑姑家的弟弟,那大家都是亲人,应该没关系吧?李星卓不是很确定,便道:“叔叔好,我叫李星卓。你是哥哥,就更不应该欺负我娘了。我爹说了,只有他能欺负我娘。”

    闽祝觉得这“欺负”有歧义,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话题,他说:“你才四岁吧?怎么知道叫我叔叔?”

    李星卓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闽祝,说:“叔叔方才不是说是我爹的弟弟吗?我爹的弟弟,我便该叫叔叔啊。”

    被嫌弃的闽祝,一丝不悦不见,还摸出准备好的桃木手镯,送给李星卓。

    天然桃木,内圈打磨得平滑圆润,外层却是凹凹凸凸,雕刻着一朵朵精致的桃花。桃心点上嫩黄,花瓣或粉或红,恰是小姑娘喜欢的色彩。又是桃木做的,不怕摔,给孩子最好不过了。

    李星卓虽早慧,但内里的确是孩子,一眼就喜欢上了。接过后立即带上,还甜甜一笑,说:“星卓谢谢叔叔。”

    那模样,又和傅振羽幼时十分相似。

    原本羞涩的傅振羽,见了这样的礼物,想起从前闽祝给她雕刻的那些木笔筒、书架,立即醋上了。

    “小丫头,我还没吱声呢,你怎么随便收礼物?”

    李星卓诧异地看着母亲,反问:“叔叔给我的东西,是长者赐,不可辞,我收下道谢,不对吗?”

    不等傅振羽回答,闽祝自己道:“对,正应如此。”

    李星卓立即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那样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闽祝忍不住感慨:“还是生女儿好啊。”

    闺女被人喜欢,傅振羽还是很开心的,她笑眯眯地招呼闽祝:“好了,先回家再说。院子我早就备下了,前几日天气不错,被褥才晒过的,五师兄到的恰是时候。”

    那边要进门,周靖不在看戏,上前一步,扬声道:“傅妹妹眼中只有一个师兄,没有我这个兄长了?”

    傅振羽顾不上惊讶,立即反对:“周大人别套这近乎!我什么时候成您妹妹了?”

    周靖只当没听见,单问李星卓:“我是你爹的哥哥,你该怎么称呼我?”

    李星卓以为还有礼物要收,也从周靖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立即乖巧回答:“伯伯,伯伯新年好。”

    还没出正月,道一声“新年好”,很合事宜。

    不可否认,周靖眼馋了,对傅振羽说:“傅妹妹所生的女儿,确实不错。”

    “孩子是我生的不假,可她从相貌到性情,都和她爹一个模子,我实在不敢居功。”谦虚过后,傅振羽正色问周靖,“周大人不是在河南任上吗?这会儿到金陵,是小年前后动的身?”

    童掌柜便是腊月二十二动的身,今日刚到金陵,这会儿还在书房呢。

    周靖没多解释,唤房晖上前,三言两语道明来意:“这孩子的父亲与我同科,前些日子帮了我的一个忙,我答应为这孩子寻师。这不,我刚好有事找子坚,顺带他过来了。”

    李子坚和周靖的关系,傅振羽说不好,但她肯定不会撵周靖走,闻言便道:“周大人一起进来吧,大师兄一刻钟就能回来。”

    周靖不知足:“一早我就退了客栈,没地方住了。”

    傅振羽不接茬,只道:“家里不缺住的地方,等会儿只要大师兄开口,你们晚上就不必再睡客栈。”

    一行人浩浩汤汤进了门,李星卓挨着母亲,小声道:“娘,伯伯怎么没给我礼物?”

第三百七十五章 我来帮你

    这个小声,显然不够小,所有人都听得分明。周靖的面色,立即如同头顶的天,乌云密布。房晖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忙小声道:“我们有带礼物……”

    文房四宝。

    别说小孩子了,房晖自己都不大喜欢。只不过,兖州知府准备的都是名品,房晖又是来求学的,兖州知府才说,以文房四宝做礼是最妥当的。

    房晖的声音太小,又是和傅振羽几乎同时开的口,遂没被人听见。反倒是傅振羽的话,所有人都听得分明。

    “因为叔叔是家人,周伯伯不是。”

    李星卓乖巧的“嗯”了声,还小大人一般的补了四个字:“亲疏有别。”

    周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与他相反,身为亲疏有别中的“亲”,闽祝很开心,他一边走一边夸赞李星卓:“星卓好厉害,叔家的哥哥比你大三岁,前些日子才知道学亲疏有别呢。”

    说起孩子,傅振羽那里自然要问闽祝:“五师兄怎么不把侄儿们带来?还有嫂子,五师兄该带了嫂子来,大家亲近一番。”

    闽祝比钱文举小一岁,十八岁回乡参加童生三试,一次通过。而后成亲,隔年做的父亲,便没再回过南湖书院。闽家老大今年七岁,他满月、周岁两礼,傅振羽彼时未成亲,以傅山长之名送的;老二比双胞胎大半岁,便是她以自家名义送的。

    孩子和媳妇,闽祝自然有解释:“我这一趟过来先看看,定下常住后,再回去把人带来。”

    及至书房,傅振羽这才想起还有童掌柜。略一思索,傅振羽撵人:“童掌柜这一路辛苦了,先回去歇息两日,待我抽空去食为天找你。”

    童掌柜抱拳告退。

    傅振羽个人而言,肯定是更想和闽祝叙旧,但是在李子坚回来前,身为主人,还是受过周靖恩惠的傅振羽,对闽祝道:“五师兄稍事休息,等大师兄回来,咱们说说话。”

    “好,你忙。”

    说完,闽祝自家背着包裹,跟着小厮去了客院。

    打发童掌柜,安排好闽祝后,傅振羽这里才招呼周靖二人入座,笑盈盈地对周靖道:“周大人是知道我的,送学生过来,我必欢喜的。这孩子是交给我的,还是给大师兄?”

    “孩子?我若没记错,你没大他几岁。”

    周靖挑眉反问、房晖无言之际,傅振羽理以问代答:“他总不会比顾咏言大吧?”

    “这倒也是。”周靖承认,回到先前的问题,主动道,“这孩子你们夫妇谁来管都可以,保证他明年中举就行。”

    “……周大人这话说的,好像中举就跟吃饭一样简单似的。”

    傅振羽口中的讽刺之意那么明显,房晖如何听不出?他立即紧张得看向周靖,周靖沉静的面庞,却什么都看不出。

    这样都不变色,周叔叔真是厉害啊!房晖在心底感慨着,又想到方才脸色难看的周靖,忽然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情绪控制这么厉害的人色变呢?啊,不行,又走神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李夫人怎么看待他们!房晖赶紧望着周靖,等着他的解释。

    巧的是,傅振羽也在索求这个解释:“这种不讲理的要求,不像是周大人的作风。周大人不解释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房晖就更仰慕周靖了。

    瞧瞧,明明是无礼的请求,别人还觉得“事出有因”。真的好厉害啊!他不想跟着别人,只想跟着周叔叔怎么办?房晖苦恼地想着。

    周靖不知房晖想法,忙着回答傅振羽的问题:“他的文章我看过,便是山东考生极多,也不至于过不了乡试。他父亲的意思是,这孩子性格毛手毛脚,不够沉稳所致。”

    所以,是考生心里素质的问题。傅振羽了然的同时,问房晖:“那你童生三试什么时候过的?几次过的?”

    周靖见傅振羽接手,默默端起茶碗,黑白分明的眼神,幽深的让人不敢直视。

    房晖那里,因为傅振羽是女子,且他又不知傅振羽底细,格外羞涩和怯弱。在这两种情绪的交织下,他回答的那叫一个磕磕绊绊:“先前的,就是县试和院,不,县试和府试,十三岁过的,秀才科,考了四次。乡试,就考过一次。”

    十三岁过了前两试,已经很不错了。傅振羽有了初步判断,没来得及多问,伴随着下人的禀报,李子坚面带笑容地进来。众人起身相迎,傅振羽细心的发现,李子坚在见到周靖刹那,脊背格外的直。

    面无表情地同周靖打过招呼后,李子坚问傅振羽:“不是说五师弟到了吗?怎么是周兄?”

    周靖和李子坚都是控制情绪的高手,只不过,通常情况的李子坚是没有表情,远不及嘴角上扬、眸光温和的周靖可亲。更糟糕的是,李子坚见到周靖后,心情不好是铁定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有些冷。

    傅振羽告诉李子坚事情经过的时候,一旁的房晖,忍不住在心底哀嚎:忌酒大人哪有周叔叔好相处?我可以不可以不留下?

    让他失望的是,冷冰冰的李子坚,在傅振羽把事情说完后,直接说:“客栈退就退了。家里地方不少,留周兄住下便是。”

    他开了口,傅振羽便照办。

    周靖那里更不见外,直接命令房晖:“你先跟着李夫人安置。”

    房晖心底不愿意,但他不会表达,又知道周靖和李子坚有事,只好委屈地跟着傅振羽离开。那汪汪的眸子,活似被抛弃的小狗。

    傅振羽瞧得分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然她家男人有时候很气人,很毒舌,但她更不喜欢那种软萌的男孩——实话说,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太软了,她也接受无能。

    “山东去年乡试的题目是什么,你就按照那题目做一篇文章出来,晚饭前写出来。”飞快地将房晖安排了一番,傅振羽留下作业后,起身去找闽祝。

    外院书房,周靖开门见山地问李子坚:“要不要我来金陵帮你?”

    李子坚冷笑:“怎么,这是替你弟弟和母亲赔不是?”

    “他们与我何干?”

    周靖垂着眸子,漫不经心地拒绝,垂下的眸子中,无数血丝。

第三百七十六章 那年花落

    从前以为李蕴死的时候,周靖的心也是死的。

    不,是表面是死的。

    死灰下,是他不敢碰触的热烈。那份热,日复一日的烧着,烧得他内心面无全非。他曾不止一次地祈求上苍,盼着李蕴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好好的活着。可得知李蕴还活着,那层灰没有灭,反而更厚了。

    一个妙龄女子活了下来,没有另一个男人的介入,周靖是不信的。

    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他的心上人,只差七日就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女子,已经嫁给了别人,还未别个男人生儿育女。

    尽管知道,他依旧任性地去了河南,只为离李蕴更近一些。

    然则,他到了汝宁,李蕴却又入了京。

    上天像开玩笑一般,让他和李蕴相遇,却又每每错过。他去牟家看过两个孩子,他去了解过她的生活,看过那个救了李蕴、取代他、看起来一无是处的男人。想象着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周靖的心更痛了。

    那份撕裂的痛楚,清晰得告诉周靖,他无法接受现在的李蕴。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的确是周家人,自私且又贪婪。李蕴活着,就说明上苍已经听到他的心声,帮他完成了愿望。这个愿望实现后,他却没有满足,想更进一步,可他失去了进步的资格。

    接到李子坚的信,他再次任性。

    有没有资格不是自己判断的,走了才知道!离开河南前,他绕道去了汝宁,光明正大地去了牟家,见了日思夜想的女子。

    十几年的光阴,记忆中娇俏又爽利的女子五官没怎么改变,爽利依在,只是不再娇俏。见到他,诧异了一息,旋即轻笑。并不怎么热烈的笑,像极了海棠树下,那个等着毫无娇羞之意等嫁的少女。

    少女说:“我娘说成亲前见面不吉利,靖哥快走,我会假装没看到你的!”

    已经月余不见未婚妻的周靖,怎肯就这么走人?他怕自己孟浪,所以不上前,只远远望着自己的小姑娘,耍赖:“我好想阿蕴的,阿蕴想我吗?”

    少女这才面露绯色,非常干脆利索地说:“我马上就要离开养大我的父母,干嘛想你?”

    “岳父岳母辛苦了。”这是每一个出嫁女都要面对的伤心事,想也不想的,周靖脱口而出自己的愿望,“咱们将来只生小子,不生闺女好了。”

    这一次,绿树下的小姑娘,脸颊红得彻底:“靖哥胡说什么呢!”

    那一夜,就着那抹红色,周靖睡得香甜,醒来后直接变了天。

    现在,浅笑着的妇人,轻轻颔首,道:“许久不见,靖哥可好?”

    牟福觉得“靖哥”这个称呼,就像妻子叫自己“福哥”一样,意味不同。是以,他完全是靠本能,站到了李蕴身旁,问:“媳妇,他是谁啊?”

    周靖比牟福还要紧张地等着李蕴的回答,李蕴却没有先为牟福介绍,而是先为周靖介绍:“靖哥,这是我的相公,牟福。福哥,这位周靖周大人,同庆元年的两榜进士,也是我父母为曾经我定下的未婚夫婿。”

    李蕴的话音刚落,牟福一把抓着她的手,目光坚定地望向周靖,宣示着自己的自主权。

    如果说牟福的动作,刺的是周靖的眼睛。那么,李蕴话中的“曾经”二字,就是一盆夹杂着冰雹的瓢泼大雨,穿过周靖心头的死灰,砸了个彻底!

    这时,李蕴又说话了:“靖哥是我父亲的弟子,可以说,他便是我的师兄。”

    师兄师妹什么的,南湖书院不就现成的吗?牟福将视线从周靖身上收回,心底涌起阵阵酸意,和无限恐慌,直到李蕴说出下面的话。

    “没想到的是,在我父母出事、我和弟弟死里逃生,求到周家门上时,他的母亲坚定地否认了这门亲事。若只是毁亲,我还不恼。我和弟弟前脚出了周家,后头锦衣卫就到了——我们被出卖得十分彻底。”

    李蕴轻轻同牟福说着过往,周靖却听到了控诉,憋在心口十五年的话,脱口而出:“祖父进诏狱后,我就东奔西走。墨染找到我,告诉我母亲要退亲的事,吓得我一路跑回家阻止她。母亲以死相逼,我没有屈服——”

    说到这,周靖有些不自在的停了下来。

    听到这,不知怎么的,牟福已经没了之前的紧张,第一反应是,以死相逼都没有屈服,那怎么还有我媳妇说的事发生?

    约莫半盏茶后,周靖闭上眼,继续道:“我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后,见我不屈服,就说要喝毒药。我,我夺过她的毒药,同样以死相逼,她说我不敢,只要我真喝下毒药,就不退亲。我喝了,母亲却食言了。”

    大男人喝毒药,以死相逼?这是什么脑残行为?还有周家老太太,连儿子都骗啊!牟福震惊的同时,忽然有了自信。这家人太不正常了,还是自家更好。

    周靖说完没脸的事后,睁开眼,看向李蕴。李蕴在他的注视下,替他把接下来的事说完:“而那毒药是真的,只份量不致死,周夫人准备的又很齐全,你保住了性命,却在榻上躺了半个月。半个月后,什么都结束了。”

    “你,知道?”周靖愕然。

    “是,五年前子坚就告诉我了。因为你没做对不起我家的事,后来还帮了子坚不少忙。所以,今日相见,我还能称一声靖哥。”李蕴轻轻柔柔地说着,眼中没有任何爱恋,只有相识二十载、相处五年的熟稔。

    牟福一听是这个缘故,忙道:“咱们是该感谢靖哥。”

    就这么随着李蕴改了口,无关心机,只是醇厚的妹夫,最直接的逻辑。你对我有恩,我就要报答。这最低级的逻辑,却是自诩书香门第的周母,都不曾拥有的特质。

    李蕴顺着他的话,热络地关心起周靖:“天色不早了,靖哥可有落角之处?我家地方小,傅家地方多的很,让福哥陪你去安置吧?”

    牟福自然听媳妇的,高声应了。

    一直以为自己付出了很多、该得到李蕴回报的周靖,却再也待不下去,夺门而出。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凉一分。李蕴没有说出来,可他懂她,她已经表达的很明白。

    忘却曾经的情缘,他们还是朋友。

    谁要朋友啊!

    可是,十五年前他愚蠢地喝了毒药那刻起,他便没了“要”的资格。那年花落,他和李蕴没有做成夫妻,便再也没了机会。

    双井巷中,周靖垂首,背后写满了绝望。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为你养老

    正月十六那夜,房晖顾不上傅振羽布置的文章,专心地守着鼻青脸肿的周靖,不敢入睡;后院,傅振羽则在安抚打人的李子坚,柔声规劝:“这其实是姐姐的事,你要相信姐姐,相信她有能力处理好。”

    “就因为我姐姐有能力,就该被打扰?”李子坚不服叫嚣着,坚持自己没错,“周靖答应我的,除非我姐姐见他,否则不去打扰她!他食言在先,我不过打他几下,你拦我干嘛?”

    傅振羽待他说完,方道:“因为你打了他,就如他的意了。”

    “你这意思,他就是来找打的?”李子坚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有这样的傻子。

    虽然不能理解,但从周靖对自己的纵容,傅振羽能感受到周靖的想法、猜到他的目的。

    周靖就是要和李家捆绑在一起,就是要当自己是李家的女婿,哪怕是个糟糕的女婿,他也非要赖过来,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有存在的意义。

    李蕴的做法,恰是不给周靖这个机会。傅振羽不确定的是,李蕴这样做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不管是哪种,李蕴那里清清楚楚地不给机会,周靖便只能来李子坚这里找存在感。不管是从前帮助李子坚,还是现在又来找打,都是这个意图。

    傅振羽才把自己的分析说完,李子坚“嗷”的一嗓子叫出来:“怪不得他先说要来帮我呢!竟打的是这么个念头!我打他打轻了!”

    说话的同时,李子坚衣裳都没披,又跑了出去。傅振羽反应过来后,李子坚已消失在她的眼前。抓起衣架上的男袍,傅振羽一路追了过去。

    追到周靖那里时,恰听见周靖的话:“我便是这般自以为是了,你打我啊!”

    见周靖又讨打,这一次,房晖反应超快,仗着年轻体力好,抱着周靖的腰,硬生生地把人扯出李子坚的拳头范围。

    出拳落空,李子坚没有紧追,而是道:“你就是想让我打你,我偏不让你如愿。你不是想帮我么?朝堂上我不需要你,你若想帮我,那就辞官,给小羽做夫子!”

    虽是气话,李子坚说完后,已经判断出来,自己的主意实乃一举三得。一断周家的大腿,二让周靖没机会打扰他姐姐,第三,还能给傅振羽添助力。

    闻言,抱着李子坚外袍的傅振羽,驻足观望。

    她和周靖配合过,论学识和教学本领,周靖都比她还要好,是非常出色的师者。

    屋内,见周靖不做声,李子坚看了眼扶着他的房晖,道:“你不是想找人教这孩子么?仔细想想,我中举太容易,师妹没参加过真正的科举,是不是只有你最合适?”

    房晖听到李子坚说他中举容易,这才想起父亲对他说的事——这位他不怎么喜欢的忌酒大人,是圣朝百年来,最年轻的举人!可若是为了教他,叫周靖辞官,房晖没那么自私,他忙道:“我会好好念书,会考中的,周叔叔不用管我!”

    “好。”周靖忽然开口。

    “什么好?”李子坚追问。

    周靖费力地睁着猩红的眼眸,望着李子坚,坚定地说:“我辞官,我给你妻子做夫子。”

    “这怎么行!周叔叔……”

    房晖一直说着不行,没敢明说是辞官不行,还是给傅振羽做夫子不行。

    周靖忍着痛,扬起唇角,拍了拍扶着自己的房晖,道:“臭小子!我父母都管不了我,凭你就想管我?”

    “不是,我没有……”房晖无力辩解。

    傅振羽把衣服交给下人,另唤人去请郑衍,还仔细叮嘱:“把周大爷的情况说明白,让郑大夫把药带足了。”

    下人领命而去。

    丹凤街,童掌柜已经和郑衍见过面。郑衍局促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说:“我比较笨,学了十年才出师。等我回来,缦娘已经,我……”

    说到这,郑衍挠了挠头,一副不知如何言语的模样。缦娘又是童母的名字,童掌已经把郑衍当成长辈来看。这会儿见他面露难色,便善解人意道:“郑大夫不方便,不必为难自己。”

    郑衍的回归,还有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他娘那些好心没有白费。只这一点,童掌柜就不会为难他。

    他的好心,郑衍却不接纳。

    郑衍坚持:“你听我把话说完!”

    童掌柜立即大度地表示:“您说,我听。”

    “我……先认识缦娘,后来才去学的医。我爹娘都去了后,姐姐为了养我,把自己卖了。卖了后,才知道对方是妓院的人。我拿银子要把姐姐赎回来,结果被人打了出来。是缦娘,把我姐姐要了过去,保证我姐姐不会受委屈。我又没有赎姐姐的银子,只能拜托缦娘。后来,缦娘如她承诺那般,不仅护住了我姐姐,还出了嫁妆,把我姐姐嫁了出去。”

    “这是好事。”

    童掌柜才友好的附和完郑衍,就听郑衍开始喷击:“可是,缦娘和我姐姐看人的眼光都不行。”

    连生父是谁的童掌柜,想反驳却无从辩解。郑衍那里,既然敢说,就没想到会被反对,继续道:“我那姐夫,在我姐有孕期间,拿着她的嫁妆去外面鬼混,还说我姐出身不干净……可在缦娘的保护下,我姐是以清白之身外嫁的!我姐夫那相好的,拿这个事到处说。我姐姐本就怕人说她的旧事,在她即将临产之际,左右邻居还说她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野种。姐姐日渐清简,最后一尸两命。”

    童掌默默地给郑衍倒了一杯热茶,以示安慰。郑衍正好口渴,一饮而尽后,又道:“缦娘带着我,收拾了我姐夫,拿回我姐姐的嫁妆。我姐夫气恼之下,说你,是我和缦娘的生的野种。”

    童掌柜很了解自己的母亲,因道:“我娘不是郑娘子,她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一句话,把这事定为流言,也就是说,童掌柜知道郑衍不是他生父。郑衍苦笑,道:“你和你娘一样聪明呢。可我不知道啊,我就提出娶你娘,做你的父亲。”

    合着这郑衍,是来给自己当爹的么?童掌柜不肯接话了。可他即便没说话,那拒绝的模样,和当年的童缦娘如出一辙,郑衍脸上苦笑的皱纹更深了!

    郑衍说:“缦娘拒绝了。”

    因为两人差着十一岁,因为童缦娘,除了自己,不再相信任何人。少年郑衍被拒绝的很彻底,脸上挂不住,又没了亲人,便主动请求童缦娘资助他学习医。童缦娘以为他是为了姐姐,才要去的。又想着总有一技之长,便依了郑衍。

    “十年后,我学成归来,再次求娶你娘。结果,又被拒绝了。”郑衍红着老脸,把第二次求亲的事说了。

    听到十年这个字眼,童掌柜的眼中划过伤痛。他第一次被人欺凌,便是十周岁,虚岁十一那年,他问郑衍:“那会儿,是嘉元十五年的夏日吧?”

    “嗯。”

    确认过时间,童掌柜不再吱声。

    郑衍便又道:“缦娘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是不可能嫁给我的。虽然我气她嫌贫爱富,可我知道,是因为缦娘已经老了,还要养你,这和我姐姐当年自卖养我,是一样的。想明白后,我回了师门,在师父的帮衬下,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在江宁置办了二百亩良田。”

    江南二百亩良田,足够养过一家三口不说,郑衍自己是大夫,还能继续赚钱是关键。是以,郑衍再次回城,想求娶童缦娘。

    佳人已逝,而她的儿子,不知所踪。

    “我很小就没了爹,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十岁时,我娘又过世了。姐姐撑了两年又把自己给卖了,后来又去的那样早。这世上,我只剩下缦娘一个亲近的人了。她也没了,你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

    说到这,郑衍抹了一把泪,强扯了个悲伤的笑,说:“缦娘身陷泥潭,一直在自救,也尽力得帮助其他人。她真的很好,我,配不上她。我能做的,就是按照她想的那样,去帮助那些可怜的女子。等将来去见她时,我就可以说,缦娘,我已经能配上这么好的你了,你是不是可以嫁给我了?”

    痴人。

    童掌柜垂下眼眸,心中明白,便是到了地狱,他娘都不会同意的。不是他娘太好,而是眼前这个老人,才是真的好。

    对此一无所知的郑衍,忽然抹了泪,高兴地说:“后来,我听说你回来了,还给缦娘修了坟,就赶紧找过来。最初是想帮你一把的,后来才知道,我自作多情了。你,过的比我还好。可不管怎么说,我等到了你,我去见你娘时,就更有话说了。”

    这是坚定站在自己父亲角度啊。童掌柜思索片刻,道:“好,我给你养老。”

    郑衍忙摆手拒绝:“我的地还在,又能赚钱,我不用你养我。我的东西,还都留给你。”

    那无私的模样,绝不输一个真正嗯父亲。

    童掌柜更坚定自己的决定,因道:“不仅是银钱,我是说,我为你养老送终。”

    郑衍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热泪夺眶而出,欢喜的同时又紧张道:“你这样,你娘,不高兴怎么办?”

    “不会。”

    童掌柜口内如是保证着,心里则道,我只是把您当成义父,又没有把我娘嫁给你,我娘怎么不高兴?

    两人欢欢喜喜之际,双井巷来人。

    郑衍见过很多富贵之人,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说话方式,根本不会因为你救了他,就高看大夫一眼。只会认为,这是货银两讫的买卖,给他们看好是应该的,看不好,就是惹事。上一次给范茗看病,单凭顾咏言两口子的态度,他一定甩袖而出。是傅振羽的慧眼,让他忍了下来。这会儿,听闻是给一个四品的大官看大家的伤,他人还没去呢,心里已经十分不愿意了。

    心中不快,郑衍面上就带了出来。

    童掌柜尽管只和他处了半日,一知他是憨直之人,怕是不想去。童掌柜便自家做主,先问报信的李砚:“是不是只要给周大人看诊就行,不必非要郑大夫?”

    李砚是李子坚单留给傅振羽外用的二人之一,童掌柜和他熟,他和傅振羽也熟,想了想道:“夫人是觉得郑大夫和您认识,就想把这赚钱的机会给他。”

    童掌柜也是这么想的,便说:“我和惠民堂擅长外科的窦大夫熟稔,这就随你请他,再随你回府,可好?”

    李砚觉得自己这种后来跟着傅振羽的,哪有童掌柜这种老人吃香?这个面子一定要给的,又有童掌柜相陪,李砚岂会拒绝?

    结果,李砚同意了,郑衍一听童掌柜要折腾,忙道:“费那劲干嘛?还是我去吧,了不起收到几个白眼。”

    闻言,童掌柜立即板着脸,说:“我认识夫人十几年了,她从未看不起任何人。”

    维护之意,是那样的明显。郑衍觉得不大对劲,只他那单纯的脑子,还没有深层次的想法,只为自己辩解:“我是那个周大人会给我白眼,没说李夫人。我都答应她,去她的书院教贫寒子弟医术了呢,怎会对的李夫人有意见?”

    童掌柜一听这个,自然想问具体的。只不过,眼下给人看诊更要紧,便催了郑衍拿医箱,陪他上了马车后,这才粗略地问了问。待到了李家,郑衍去给周靖看诊时,童掌柜主动问傅振羽:“书院若是增设医学,又是贫寒子弟,东家是不是要贴银子?”

    “嗯。不止这一项贴银子,具体的我还没算出来。你先休息,等我算出来,再和你说具体的。”

    童掌柜立即道:“那我回去就把各处的进账再捋一遍,重点预估未来每个月收益。”

    “好。”

    傅振羽说完后便想走,童掌柜却还想和她说话,便把郑衍和他母亲的事说了,又把自己的决定说了。显然把傅振羽,当成了极其亲近之人。傅振羽以为他这是在保郑衍,笑盈盈地认可了他的做法,气氛温馨。

    两人也没在别处,只在周靖和房晖客居小院的南厅堂。李子坚从周靖那里出来后,见到这样的画面,心中不悦,因道:“有多少话白日说不得?这里这么冷,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傅振羽递了一个白眼过去,还指了指李子坚身上的外袍,说:“到底是谁不知道照顾自己啊!你这个还是我拿来的!”

    虽是嗔,却也是娇,可见夫妻之亲昵。童掌柜立即收回视线,像别人家大掌柜那样规矩地垂着肩膀。

第三百七十八章 小时了了

    傅振羽的娇嗔李子坚完全不当回事,他旁若无人地抓着傅振羽的冷冰冰的手,训斥:“你的手这样冷,还在这透风的屋子待着做什么?”

    “等你啊。”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那样的理所当然,李子坚瞬间乐开了花,嘴上偏要说:“那还不走,等什么呢?”

    傅振羽由他牵着,却不着急走,而是先对童掌柜道:“天色不早了,你和郑大夫留下吧,明日用过早饭再回去。”

    “好的,东家。”

    吩咐过下人准备客房,傅振羽这才和李子坚往回走。路上,傅振羽问李子坚:“去接孩子吗?”

    闽祝有耐心,手巧,又很会逗孩子玩,用过晚饭,三个孩子都自觉撵了上去。又有周靖的事在,傅振羽索性把三个孩子都丢给了闽祝。

    李子坚压根不想孩子,因道:“好容易有人替咱们看他们,自然不去接的。”

    “说的好像平时是你管似的。”

    “难道说我一点儿没管?”

    当然不能说一点儿没管,只是李子坚最近太忙了,陪孩子的时间很少。这个陪,就是个陪玩、陪说话的功夫。就像养了宠物,其他杂七杂八的活儿,都叫别人做了,剩下“玩”这件事。

    这是最理想的“陪”状态,是在金钱和人力足够的情况下,才能拥有的状态。和当年傅振羽养傅振商,完全不是一个模式。

    傅振羽便话起了当年。

    李子坚又不傻,自然解说两家情况不同。又指出傅振商的成长之路,也不是父母出手,反而是他们两口子操办的更多。

    吵吵闹闹间,二人回房安歇。

    李子坚把傅振羽搂在怀里,傅振羽不愿意:“又不能这么睡一宿,干嘛折腾?”

    成亲后,傅振羽才知道,电视中小说里,那些夫妻搂着睡的画面,根本就是骗人的。自己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不比搂搂抱抱的自在多了?

    李子坚知道她的习惯,因道:“就一会儿,我和你说个事。”

    说事的话,一时半刻睡不着,傅振羽便任由李子坚搂着,昂首问:“什么事,直接说呗,又没外人。”

    “你别弄自己的买卖了,我养你,怎样?”

    便是让傅振羽重生十次,她都不会相信“我养你”三个字。当然,她绝不会直白的拒绝这个提议,因道:“这话好奇怪,嫁给大师兄后,一直不都是大师兄养着我吗?”

    李子坚一直给傅振羽家用,比实际开销多不少的家用。傅振羽心安理得的花着夫婿的钱,同时保持着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

    可以不养自己,但是必须有养自己的能力,这是前世她老妈,一直耳提面命的话。

    李子坚那里也意识到这个事,便说:“我是说,你把食为天、丝织坊、印书坊,都丢开手。”

    “这个,不大好吧?印书坊虽然有些辛苦,但他有特殊的意义;食为天和丝织坊则是顺手做的事,不占我多少时间,还有点进账。关键时刻大师兄想用钱,咱们还有个地方可以挪,让大师兄无金钱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傅振羽反问。

    别的不说,过去五年,李子坚从傅振羽手里,倒腾过三次大的账目。便是李子坚自己也承认,他的确没有金钱的后顾之忧。

    话说到这份上,李子坚只能说,自己还不够强悍,不能让媳妇靠自己养,还能怎样?

    不过,他想着童掌柜在看向傅振羽时那发光的眼神,心中到底有些吃味。

    别人会在意童掌柜的出身,他的师妹,绝不是那样的人。童掌柜虽然与他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但是他绝对能做到对师妹百依百顺。若是没有自己,退而求其次,师妹和他不是不可能。

    除了童掌柜,还有袁自舟。若袁自舟自己不折腾,凭着师父和师母,师妹被许配出去的可能性极大。

    还好,一切都没发生。

    李子坚双臂用力,紧紧地圈着傅振羽,圈得她骨头都有些疼了,同时呢喃:“因为当年身份不明之际便招惹了你,我一度很懊恼。现在,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当时出手了。”

    如果不出手,就会错过你。

    傅振羽把耳朵贴在李子坚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坚定地说:“没差的,我又不会随便把自己嫁出去。”

    李子坚低头,在封住傅振羽的唇前,道:“我不信你。”

    他的师妹,即便不会把自己随便嫁出去,可他若不出手,师妹绝不会嫁给他——时至今日,李子坚一直都记得,傅振羽答应嫁给他时的不情愿。

    许久后,傅振羽愤怒地捶着李子坚:“疯了不成!”

    那么用力,那么霸道,根本不给她喘息、拒绝的机会,求饶都不好使。

    李子坚把人圈住,道:“不累的话,我可以让你更累!”

    一句话,吓得傅振羽不敢动弹了。

    周靖、童掌柜、郑衍、房晖,还有闽祝,明日她的事不知有多少呢!才厮混下去,明天她铁定起不来了。

    她安分下来,李子坚反而有些失落。不过,他已经不饿了,便得意道:“我这年纪,还能这么猛,你该高兴才对。”

    “滚。”

    佳人在怀,心满意足的李子坚,含笑入眠。

    周靖养伤的时间里,闽祝陪着孩子,傅振羽赶紧把钟山书院的计划书重做了一遍。

    童掌柜送来的总账上,傅振羽目前每个月可支配的银子,是两千两左右。傅振羽预留了五百两的空间,下剩的,拉着郑衍了解了医学开课需要的东西,林林总总算了又算,最终拟定,医学院招生二十人,夫子学院一百二十人,军事学院……待定。

    因为军事学院还没开始建,因为军事学院非常烧钱。这个待定,活得了闽祝和李子坚的一致认可。一切定下后,闽祝决定过了端午,再回家参加乡试。若是能过,便带着妻儿来金陵。

    傅振羽记得他当年回家的原因,少不得问一句:“闽家船业有新的继承人了?”

    闽祝没有隐瞒,道:“嗯。我大伯母两年前过世,大伯父扶正了他的良妾戚氏。是以,戚氏所出的堂弟便成了嫡子,具备继承家业的资格。闽家,并非我不可了。”

    妾室扶正,那也是低人一等。更何况,闽家又没有皇位需要继承,那么,在生母是妾室之际出生的闽堂弟,便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傅振羽知道,事情绝不是闽祝这样轻描淡写的模样,气愤道:“他们怎么这样!从前不经你同意,便终止了你的举业!现在不需要你了,就又把你踢开,太过分了!”

    “哟,师妹都能替我操心了呢!”闽祝调侃着,又道,“不在意过程,结果好,那便是好啊。我现在拥有了自由身不说,过去十年,我也学了很多造船的本领,而今学以致用,不是很好么?”

    也只有闽祝这样豁达的人,才能想的这么开。

    傅振羽就更喜欢闽祝了。

    既然闽祝现在决定要考举子,她便把医学院学子选拔的事丢给郑衍,由童掌柜辅助;前往各地招收夫学子的事,自然由李子坚领了。闲下来的傅振羽,认认真真地研讨福建历年乡试,做起了本行。这一次,她的学生,是自己的五师兄闽祝。

    闽祝这些年到底落下了功课,在严厉师妹的督促下,一心一意地复习功课。这是在福建闽家,无论如何都没有的机会。为此,闽祝决定再晚一些回家,只要能赶上乡试即可。

    同住客院的周靖得了信,二话没说,把房晖也丢了过来。若面对的是李子坚,他还会叮嘱房晖一两句的。交给傅振羽,他认为一个字都不需要。

    事实证明,他没有错。

    在看过房晖的文章后,傅振羽只字不提他学业上的事,而是和他话其家常。长子,还是被寄予厚望、天赋不错的长子,为何怯弱到有些自卑?傅振羽满腹好意,房晖却因她是女子而放不开,问三句答一句。眼看房晖更紧张了,傅振羽把沈明阳圈在家里,让他去套话。

    年节里,沈明阳在李子坚和傅振羽的帮衬下,狠狠恶补了一番人际关系,如今正和陈家、徐家的同龄子弟打的火热。被傅振羽留下后,一听是这样的人物,立即拍着胸脯保证:“我最近很会和别人沟通,师父放心好了。”

    沈明阳略小几岁,又是阳光的孩子,房晖对他很有好感。听闻他竟拜了傅振羽为师,好奇地问:“你怎么拜女子为师?你家人不反对么?”

    沈明阳落落大方,把自己的身世说了,把傅振羽对沈明月的照顾、对他的照顾,一一道来,末了道:“除了世人在意的性别外,我师父无可挑剔。”

    房晖对傅振羽的好感,便像乘了火箭一样,蹭蹭上涨。在他心中,能养出清风一般的沈明阳,傅振羽一定不差。

    猴精的沈明阳,讲完了自己的事,非常自然地问房晖:“你的家人呢?”

    才听了别人私事的房晖,哪好意思拒绝?只好把房家的事说上一说。房家虽不是名门,却也是荥阳当地,和傅家堂差不多的大户。房晖这一房是没落的那一支,他的姑姑明明是妹妹,却为了养家,拖到了二十岁上,为了给房父助力,做了人家的填房。房父翻身后,自然要照顾妹妹……

    “我母亲生我时伤了身体,我是姑姑带大的。后来姑姑出嫁,我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入了学堂。姑姑不是我的母亲,却胜似我的母亲。”房晖如是道。

    沈明阳立即接话:“我懂这种感受,我家姑姑也是这样。”

    都是有姑姑的人,俩人就更亲近了。待沈明阳说完,房晖问他:“那你姑姑家可有要你娶的表妹?”

    这个话题对于沈明阳这个少年来说还有点羞,但他是带着目的和房晖交往的,便忍住涩意,垂首道:“我一没功名,二无长物,娶亲不是害人家么?师父说,等我有功名后,她才会我定亲。”

    这又是和房家不同的情况。

    房晖十三岁就过了县试和府试,属于少年英才。房父如今又是兖州知府,家中也是小有恒财。房晖便一声叹息,说:“可惜,我有。”

    “有人等着房大哥娶,不是好事么?”沈明阳不解地问,一脸疑惑。

    已经知情事的房晖,哪好意思和沈明阳说他相不中表妹的话,只好委婉地说:“我爹是为了姑姑,才要定下姑丈前头那妻子所生的表妹。那会儿我父亲都中进士做知县了,我也是个秀才,结果姑丈还觉得委屈了表妹,说我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坚持我中举,他才允亲。”

    “额,你姑丈很厉害?”

    “他十三岁中的秀才,二十七岁中举,到现在还是举人。”

    原来房家姑丈才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那一个。沈明阳咳了咳,道:“房姑丈有这样的忧虑,可以理解。”

    房晖却不满:“父亲本意是用这个法子,叫姑姑的日子好过一点,事实上一点用都没有。要知道,我姑丈对我姑姑不假辞色,并不是因为这个啊!”

    “那是因为什么?”

    “姑丈一直偏疼女儿,不喜欢我表弟,奇怪的很。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我姑姑生的表弟像姑姑,普通得很;而那个表妹则和姑丈前头的妻子一个模子,漂亮得紧。不管是爱屋及乌,还是我姑姑输在长相上,我姑丈都不会因为我娶他女儿而善待姑姑,我干嘛要委屈自己?”

    娶个漂亮姑娘还委屈自己?沈明阳不懂这逻辑。他的眼神,过于直白。房晖瞧得分明,立即一脸凝重地警告沈明阳:“娶妻当娶贤,怎能以颜色论优劣?”

    沈明阳还是觉得赏心悦目也很重要,只他不敢说,巧妙得回避了这个话题:“我娶哪个又不是我定的,你该和我师父说去。”

    婚姻大事,本就该长辈做主。沈明阳没了父母,由师父做主,是常规操作。房晖无法反驳,便道:“我不过白嘱咐你。不管你师父给你定下什么样的妻子,你都不能因为颜色论喜好。”

    “房大哥,我记下了。”

    沈明阳口内应着,心里则道,他师父那么好,怎么会给他找个无盐女呢?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明阳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一脸恍然,道:“哎呦,房大哥,你三年前乡试落榜,不会是你故意的吧?”

第三百七十九章 春暖花开

    房晖飞快否认:“我没有,你别胡说!第一次参加乡试,失手在所难免。”

    沈明阳可没那么好骗,他说:“我师父说过,否认的越快,理由越充分,越可能在欲盖弥彰。经典三否认,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胡说。”

    这三个,房晖方才说了两个。

    房晖无言以对良久,方道:“你师父也太刁钻了!”

    “我师父是有趣!有趣的灵魂,可比好看的脸有意思多了!”沈明阳坚定地维护着傅振羽。

    房晖惊讶得合不拢嘴。

    沈明阳别的都可以让这事绝不可能,正色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不是。是……我觉得,李夫人已经非常好看了。”毕竟是在背后说女子的事,说完后,房晖白净的脸颊,一片红晕。

    沈明阳听了,瞪大了眼睛,怒道:“重点是有趣的灵魂!”

    房晖赶紧赔礼:“是我不对,不该误会你师父,你师父有趣,待你好,还有学问,对不对?”

    这么好相处的房晖,沈明阳也不好太揪着,大方地将此事翻篇,还道:“食为天的饭菜非常不错,里头还有我都能喝的葡萄酒,我请你吃吧。”

    房晖想着沈明阳没有家产,立即说:“我比你大,还是我请你吧。”

    沈明阳接受了他的好意,含笑婉拒:“去别的地方吃饭,房大哥再请也不迟。食为天是我师父的陪嫁,我一个月可以带朋友去五次,记在师父的帐上。”

    房晖没再坚持,等到看过食为天的菜单,吃过饭菜后,终于承认,傅振羽对沈明阳是真的很好。而周靖发现他饮酒,少不得问一句和谁喝的。房晖便将沈明阳供了出来,末了道:“沈兄弟很好相处,就是太维护他师父了。”

    “那是你和傅振羽还不熟,她啊,对自己好到让人嫉妒。”周靖感慨着。

    李夫人的闺名这么大气啊!感慨着,房晖问周靖:“周叔叔和李夫人也很熟的样子,可她对您不好啊。”

    周靖没想到房晖观察力这么好,凄惨一笑,道:“因为我在成亲前夕毁亲,毁亲的对象,是李子坚的胞姐。”

    “怪不得李忌酒打你呢!”房晖脱口而出,说完才知道自己说了啥,赶紧捂着嘴巴。

    周靖被他逗笑了,说:“不!李子坚打我,是因为他姐姐已改嫁给农夫,我还去打扰他们两口子。”

    “啊!”

    真的很欠揍啊!房晖没有说出来,但是已经懂了李子坚的“无情”。这事隔谁身上,都忍不住吧?不过,房晖望着笑的很悲伤的周靖,温柔地说:“周叔叔不是这样的人,您这么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周靖没有否认,拍了拍房晖的肩膀,道:“不管怎样,我毁亲、打扰人家夫妻,都是事实。”

    说完,周靖撵房晖去休息:“好好和沈明阳师徒相处,你不会吃亏的。还有,下次出去喝酒,记得给我带一壶。”

    房晖想着今日的那“壶”酒,忙问:“是金陵的一壶么?”

    “不是金陵是哪里?”周靖反问。

    房晖立即道:“好,我知道了。”

    山东的一壶酒,少说一斤。而今日他在食为天所饮的水酒,非常精致的酒壶,据说是六两六一壶,还有丝丝甜味,也不烈。

    年龄相当、又吃了两顿饭后,房晖终于和沈明阳吐了实情:“姑姑养大我,我也很想她过的好。对姑姑好,不代表我要把自己赔出去吧?将来我奉养姑姑,也是对姑姑好;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也是对姑姑好啊。”

    上一科乡试,房晖故意失手倒也不见得,只是没有全力以赴罢了。

    沈明阳听了这话,因道:“我们这样的人,靠着举业吃饭的,耽误一科,将来仕途就晚许多机遇,我是不赞成你这样行事的。”

    房晖嘟囔了句:“反正我不想娶长得好看的表妹。”

    沈明阳嗤之以鼻,说:“我看你是不喜欢没有内秀的表妹吧?”

    房晖颔首。

    沈明阳立即叫唤:“所以,房大哥是觉得你那个表妹没有内秀?”

    这是背后说人,房晖立即表示:“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经典的否认三连,沈明阳哈哈哈大笑。房晖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跟着笑了起来,前所未有的畅快。

    笑过后,房晖问沈明阳:“我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

    沈明阳理所当然地说:“找长辈解决啊。”

    房晖飞快地摇头:“我父亲不会听我的。”

    “可以找我师父。”

    沈明阳露出了狐狸尾巴,可惜,房晖已入瓮。他不仅丝毫没有察觉,还说:“李夫人大不了我们几岁,她可以吗?”

    当然可以。

    沈明阳口若悬河地说起傅振羽从前的事,说得房晖目瞪口呆,并感慨:“听了李夫人的事,我怎么觉得自己这二十年好似白活一般?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话虽然此,房晖已经相信了。

    他眼中非常出色的周靖很看重李夫人,李子坚这个圣朝天才,成亲五年连个通房都不养;再有眼前迷弟一样的沈明阳,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信呢?

    房晖被沈明阳拉着去见傅振羽,去掉过程,直接说了房晖的心愿:“师父,房大哥不重皮相,就想找内秀的媳妇过日子,你帮帮他呗。”

    简单直白令人发指。

    这要是在房家,房晖一开口,铁定被抽,房晖立即紧张地看向傅振羽,恰撞上傅振羽看过来的视线。

    傅振羽看着房晖,面露了然,笑眯眯地说:“你这个想法很对,更值得称赞的是,即便不愿意娶人家,你都没有做出损害她的事,而是主动放弃科考。品性过关,就是方法笨了点。”

    房晖哪敢当这个夸奖,忙道:“我是没想过害人家姑娘,但我就是想,也没那机会。”

    不,只要想,还是有机会的。

    不过,傅振羽没教坏人的打算,笑眯眯地问房晖:“你姑姑的继女在哪里?姓谁名谁?”

    房晖报上名后,问傅振羽:“李夫人要做什么?”

    傅振羽说:“你姑丈拖到现在都没有应诺这亲事,显然心中有更好的女婿人选,你不过是个备胎罢了。我找人探探底,帮他一把就是。这事我会尽快去弄,最好是在秋闱之前就落定。”

    房晖问明什么是备胎后,竟无言以对。

    还别说,真叫傅振羽说对了。房姑丈那里,觉得自家闺女的品貌,值得更好的。是他家老太太,认为说给房晖这样知根知底的更好,这才拖到现在的。真叫傅振羽出手,寻个现成的举子,家里再有点家业的,这事的确也就出去了。

    “但这样,不就是坑了表妹吗?”房晖表示着自己的担忧。

    “我那是坑吗?顶多丢个诱饵出去,她贪吃上钩,她自己也有责任吧?你若不愿意,那你自己娶好了。”

    又想当……又想立的,哪里这么多好事?

    傅振羽自己没想过做圣母,也没想教出任何一个圣母。傅振羽打定主意,房晖再啰嗦一个字,她绝不多管闲事。

    好在,房晖不是那样的混人,到底更重自家,红着脸说:“辛苦李夫人了。”

    傅振羽脸色这才好一些,对房晖道:“好好读你的书,别想这些了。以及,相比李夫人,我更喜欢你们称我为夫子。”

    正说着,婢女来报:“夫人,高淳知县赵大人来了。”

    傅振羽一脸欢喜地起身,同沈明阳道:“定是赵家的人来了!”

    陆淸玄及笄后,赵、陆两家议亲,将亲事定在美好的四月。陆家祖籍溧阳,届时,陆淸玄会从溧阳发嫁。赵麟则搬出县衙,在高淳添了三进的宅子,充作新房。算着时间,赵家的人也该到金陵了。

    沈明阳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明阳也是盼着赵麟娶亲的人。沈氏作为婶婶,是可以送嫁的,又有沈明阳在金陵。沈氏这个堂婶,一定会争取送嫁的。美中不足的是,沈明月才生完孩子不到半年,此番不随着来金陵。

    不过,沈明阳能见到姑姑,已经很满足了。

    三人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就遇见了大批的人。果然是赵父、赵母,并赵麟的妹妹三人到了。赵麟接了人,直接先来双井巷了。

    一番挈阔后,傅振羽拉着赵麟妹妹的手,道:“年余不见,欢欢又漂亮呢!”

    听见这话的沈明阳,正在和赵麟说话的沈明阳,立即在“背后”说傅振羽的坏话:“赵师兄,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是不把欢欢姐看好,一个不小心,我师父能让你妹妹成为别人家的人。”

    赵麟毫不犹豫地拍了拍沈明阳的脑袋,道:“臭小子!”

    赵麟把自己的亲事交给了傅振羽,能娶祭酒的孙女做媳妇,赵父赵母十分满意。他们原就打算把赵欢欢的亲事,也丢给傅振羽的。傅振羽的职业,使得她手中的适龄少年数目非常可观,也有心接管这事。

    沈明阳是两头心思都知道,才有此言。他的身旁,房晖听得此言,飞快地睃了赵欢欢一眼。

    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中等,圆圆的脸上,杏眼眨呀眨,小巧的嘴巴上扬着,多漂亮说不上,但着实可爱。听见傅振羽的夸赞,小姑娘不见羞涩,落落大方地说:“年余不见,夫子更漂亮了呢!”

    反把傅振羽夸了一顿。

    赵母立即附和:“可不砸的?傅山长比从前还要好看,可见日子过得舒心。”

    房晖适时收回视线,诧异地问:“李夫人现在还是山长?”

    赵麟笑道:“我娘是按我妹妹那边称呼的。在汝宁时,夫子和知府夫人开了间女子学堂,我妹妹在女学里读了三年书。我又是夫子做山长时去的南湖书院,我娘才一直称呼夫子为山长。”

    房晖这才知道,赵家和傅振羽的关系有多亲近。

    当日,傅振羽留了赵家人做客,独把赵麟轰走,还道:“且放心,我必把人给你稳妥得送到高淳。”

    赵麟哪有什么不放心的,笑呵呵地叮嘱傅振羽:“我只求夫子少破费些。”

    接下来几日,傅振羽亲自带着赵家人在金陵游玩,各色礼物买着,房晖才知道赵麟为何先说“破费”之言。足足玩了五日,还是赵母开口:“新房那里还不知怎样,俺们到底要去瞧一瞧才放心。”

    赵欢欢也助母:“夫子,我们今年都在高淳,以后玩的时间多得很。”

    傅振羽这才作罢,遣人送了赵家三口去高淳。已经跟着众人改口的房晖,目送赵家人离去后,问沈明阳:“赵大人娶亲时,夫子去吗?”

    沈明阳不知他心思,笑道:“这么近,自然是要去的。不仅我师父,师公若是得闲,也会去的。”

    房晖放下心来。

    春暖花开之际,陆家的人抵达金陵,又是一番契阔。沈氏见到侄儿,一面落泪,一面点头:“好,好!比去年高了,也壮了。”

    比这满院春花还要娇艳的陆淸玄,没有待嫁娘的羞涩,抽出自己的帕子,还道:“我说什么来着?就凭食为天的饭菜,明阳表弟想瘦都难!”

    一句话,说的沈氏破涕为笑,忙向傅振羽道谢。

    傅振羽非常善解人意地说:“我和淸玄要说私房话,陆二奶奶可愿意割爱片刻?”

    沈氏正想和侄儿说话,便道:“愿不愿意的,人马上都是赵家的了,还不是李夫人的?”

    “二奶奶识趣得紧,我也不能做那不知趣的。明阳,还不带你姑姑去你那里瞧一瞧?”傅振羽笑着撵人。

    沈明阳笑应,辞了陆家众人,领着沈氏去了自己的院子。

    李家的客房在前院西路,沈明阳的院子则在东路,是李家成年男子所住的方位。还未进门,沈氏已惊讶了起来。而后进门,小一进的院子,四四方方的,大小十间屋子;院子也不大啊,各色低矮的绿植,不见半点彩。

    “怎么没种花?”沈氏诧异地问。

    沈明阳便道:“师父说,我正是读书的年纪,该好好读书;但读书久了,对眼睛不好,可以常看绿色的东西护眼,我这院子又小,便种花。”

    沈氏不知看绿色怎么就护眼了,但侄儿不反对就行。及进正房,三间屋子并不层隔断,东边是床榻,西侧是书房。恰到好处的整洁和舒适,家具不多不少,色色齐备。沈氏摸了摸桌子,道:“是榉木做的。”

    并不名贵。

    ,

第三百八十章 硕果累累

    沈明阳面露惊讶,问沈氏:“姑姑认识榉木?”

    沈氏眼中泛着泪,道:“怎会不认识?榉木具有北榆之称,虽不名贵,却很耐用。便是这不名贵的榉木,却要比松木、杨木贵得多。我小的时候,你祖父说将来给我准备榉木的嫁妆。他没有给我备上,你爹给了。”

    提及父亲,沈明阳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一时间,气氛有些低迷。

    沈氏很快收拾好情绪,道:“我瞧你师父屋子里的是黄花梨,就怕她一样给你备上,惯得你一身富贵毛病。榉木,虽然不名贵,真的很好。”

    一听这个,沈明阳笑道:“不会。给我布置屋子的时候,师父就说了,榉木性价比很高。性价比就是,用一样的银子,可以做到最极致的事。她希望我成为性价比最高的人,不名贵,但胜在实用。还说如果我想用黄花梨,就要自己努力。”

    “你师父真的很好。”沈氏一脸欣慰。

    京城寸金寸土,陆家就那么大的地方,又是四代人住着,沈明阳能有一间屋子,已是幸福至极,哪有在李家这样色色齐整?更好的是,傅振羽待他的心,真真没有什么可说的。

    看完沈明阳的屋子,沈氏又说起沈明月的事:“你姐姐头胎生了儿子,又有绣清风的进账,手头还好。年节里送了陆家不少东西,连我们家老夫人都称赞。如今啊,你姐姐也算苦尽甘来了。待你有了功名,再娶上一房媳妇,我便是闭上眼睛,也放心去见哥哥嫂子了。”

    沈明阳忙道:“看姑姑这话说的?清湛表弟呢?清溪表妹呢?”

    “好好,我不说,不说。你姐给你做了几身衣裳,幸亏往大了做,要不都不合身了。来,你快试试,不合身的地方我来改改……”

    沈氏絮絮叨叨地,沈明阳由她忙活。

    听闻房晖借住李家,和侄儿亲近。沈氏带着人,三日就赶出了两套新衣,待前往溧阳前,送给了房晖,还邀请房晖:“到时候跟着明阳一起去沈家串门。”

    陆、赵大婚,陆淸玄是沈明阳表姐,沈明阳又在陆家长大,便是陆家不缺送嫁的兄弟,沈明阳也去凑个热闹。房晖听了,立即收了衣裳,跟着沈明阳喊姑姑,还保证:“沈姑姑放心,我一定去。”

    送完陆家的人,房晖和沈明阳感慨:“同样是出嫁的姑姑,你姑姑活得好自在。我姑姑那里,好生委屈。”

    沈明阳只听不说话。

    从前在京城,他和师父初见之际。师父便说他的姐姐,不该成为凡事都为弟弟、为别人打算,听话又乖巧,只没有自我的女子。

    原本沈明阳不觉得这种人有什么不好,但听了房姑姑的事后,这才明白他师父让他姐姐独立,让他自己独立,是多么正确的事。她姐姐带着嫁妆嫁进李家,才能在节礼的时候,敞亮出手,自在得紧。

    自和房晖来往后,沈明阳比从前更刻苦,也更敬重傅振羽。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从迷弟到臣服的转变,成为傅振羽所收的六名子弟中,最敬师的那一位。

    金钱开道,又有苏妈妈相帮,赵麟娶亲顺利得紧。陆淸玄从娘家住完对月后,又去了双井巷。结果,次日赵麟就来揪人。

    见不得赵麟那黏糊的模样,傅振羽轰人:“快些家去吧,我这里忙得紧。”

    已知情事的陆淸玄羞涩难当,赵麟则十分无耻地表示:“多谢夫子成全。”

    拉着媳妇往外走,赵麟小声道:“夫子是过来人,明白得很,阿玄不用不好意思。”

    陆淸玄恼也不是,羞也不能,只好问他:“你都不问问夫子有什么事要忙吗?”

    赵麟说:“我能帮把手的,夫子一定不会和我客气;她没开口,就表示没我也行。阿玄听我一句,凡事都听夫子的,准没错。”

    巧的是,房晖捏着父亲的信,也是这么想的。还不到端午呢,他姑姑家的那个表妹已经定亲了。担忧数年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房晖有些不敢相信。

    当他拉上沈明阳去和傅振羽道谢时,傅振羽一脸疑惑:“谢我什么?”

    房晖便把表妹已经和别人定亲的事说了。

    傅振羽讶然道:“可我还没动手啊!你要知道,陇西此去数千里,又不能坐船,我的人也就刚刚到而已,怎么可能行事?”

    房晖反应过来。

    他现在能收到父亲的信,说明姑姑家的表妹,最迟二月就定下亲事,四月送到山东,他现在收到信。而他把自家的事告诉傅振羽时,已进二月。他的表妹,在他放弃之前,先捡高枝飞走了。

    房晖长叹一声,道:“如此也罢。”

    从今天起,他便要努力奋进,争取早日高中。被舍弃的房晖还有个努力的缘由,沈明阳一样拼命,房晖就不解了,问他:“你连县试都没考呢,这么拼做什么?”

    沈明阳目不斜视,丢了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把房晖气得够呛。两人这边忙活着,傅振羽那里忽然下令:“夏收在即,你们去高淳住一个月。”

    同闽祝相比,沈明阳和房晖胜在年轻,身体条件极好,但对应的,便是缺乏阅历。俩人所写的文章,自然疏于表面,所以被傅振羽丢到一线。沈明阳自然听从傅振羽之言,房晖也是前所未有的积极。

    从前攻于杂事、无时间精心读书的闽祝,有了李家给他提供了读书的环境,再结合各地各科卷宗,供他理论和实践结合,进展极快。

    六月,周靖正式辞官归来,便被傅振羽拉去做壮丁。

    位于钟山脚下的书院,泰半空地拿来种植了药草,如今已露头;郑衍挑了二十三学子,只待六月底统一入学。其他学医的东西,准备起来倒还好,只有假人一项。不是难做,是非常难做。

    郑衍从乱葬岗待了整整七夜,看了十来具尸体,回来画了人骨图纸,再拿石膏各种修修补补,各种折腾,完成了一具人体模型。时至今日,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头,郑衍就没吃过一口肉,人瘦了老大一圈。童掌柜心疼之余,没有别的办法,唯有压着厨子各种折腾素菜,让郑衍吃的可口一些。

    素菜既然做出来了,没有不卖的道理。金陵的夏天比京城要早到,炎炎夏日,各色清凉的素菜,意外卖得好。

    傅振羽将郑衍的辛苦看在眼里,自己能帮的有限,一时半刻又没有合适的助手,只能干着急。恰周靖的归来,傅振羽便正式开学前的杂事丢给他,让郑衍得已休息一二。

    这日,傅振羽和郑衍说事时,再次提了一事:“郑大夫从业多年,总该有什么熟人吧?只要他们能帮你,银钱上不会吃亏的。”

    郑衍默言片刻,方道:“我没有朋友。”

    “同门呢?”

    “他们和我不是一道的。我的医术,更多的是自己摸索的。”郑衍神色没落。

    也因为自学,郑衍才没有一般大夫那些迂回又难懂的话。傅振羽没想到这么多,第一反应是:“那郑大夫你的天赋真的不错啊!”

    郑衍错愕。

    越和傅振羽相处,他就越不能理解傅振羽的想法——这都是什么路子啊!

    傅振羽那里想了想,道:“先前我没找别的大夫,不是找不到,是怕你有想法。你若是同意,我找个帮手与你,可好?”

    “我倒是愿意,人家能愿意吗?”

    “把情况说明,不来就不来了,来了后,便不能挑别的。”傅振羽如是说道。

    天下大夫那么多,有个把两个有些“无奈”之举,多正常啊,她不相信自己找不到。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傅振羽和郑衍提前打招呼:“我会去找,不见得立即就找到,还有辛苦郑大夫一段。”

    刚知天命的郑衍,笑了笑道:“老夫尚未老到动弹不得,夫人不着急。”

    周靖才把医学院的相关事宜弄好,傅振羽又丢了夫子学院的事给他。

    夫子书院的学子,秀才是最低要求。

    然则,富贵人家的秀才,不缺“夫子”的月俸;贫寒子弟人家的秀才,好容易供出来了,自然是希望往上走的。是以,本就不易得的秀才,到傅振羽这里就更少了。

    一百二十人的名额,截止目前为止,傅振羽、李子坚在十二府找了堪堪九十人。这九十人,无一例外的都是贫寒子弟。最大的四十,最小的只有十九岁。四十的是死了妻儿的单身汉,十九岁的是上有兄长下有惠弟的可怜人。

    因为人数不满,傅振羽和周靖商议:“乡试后再试试找几个?”

    周靖道:“时间上来不及。”

    乡试八月上旬开考,下旬出结果,夫子学院九月初一夫子学院正式开课,时间上的确有些紧。不过,周靖给了自己的建议:“兖州不富裕,却因在山东,沾了孔圣人之光,举人进士不可多得,未过科考的秀才,或可一试。”

    秀才三年两考,其中,岁考是评定秀才等级,科考过了并属于一二等者,方能参加乡试。科考分五级,也就是说,泰半的秀才不具备参加乡试的资格。周靖的意思是,从四五等中挑夫子人选。

    兖州知府又是房晖的亲爹,现成的机会,傅振羽没有反对。

    七月初一,钟山书院正式开学;初二,李子坚请假,在开课典礼上,朗诵了他事先做好的“专业”人才培养计划,充分肯定了技能人才。

    声势很浩大,可惜只有二十几个人。

    不论在籍学子还是外头盛传,所有人都说,若非书院是傅振羽所建,李子坚这等地位的官员,是不可能出现的。也就是说,从钟山书院成立的第一天起,便打上了“扶不起的阿斗”这样的标签。

    郑衍郁闷,周靖想出面维护,都被傅振羽拦下:“我们做的事,功不在眼下是事实,大家尽量平常心。”

    亲历此事的房晖,在离开金陵前便和沈明阳:“你师父很清醒,我会努力参加乡试。不管是否能过,我都会再回来。”

    房晖出生在西安,祖籍却在太原。他要先回兖州,再去太原参加乡试,所以早一步离开金陵。他前脚北上,闽祝随后背着行囊南下。今年参加乡试的人中,唯有陈三爷是金陵本地人,最为轻巧。

    凡参加秋闱的人,都能在中秋前出考场,至于这中秋节能过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中秋这日,周靖望着面前丰盛的菜肴,忍不住问李子坚:“你们不担心吗?”

    李子坚一脸不屑:“不就是乡试吗?今科不成还有下一科。与其担忧自己不能掌控的事,不如享受当下。”

    傅振羽和蔼得多,补充说道:“只要人还在,总有希望不是?”

    “只要人还在”五个字,说到周靖心坎中。不出意外的,周靖喝多了,拉着李子坚说个不停,李子坚极其耐心得陪着,脾气好到傅振羽眼睛脱框。子时过后,李子坚方抽身回房,然后把傅振羽闹醒,用低沉性感的嗓音,在傅振羽耳畔低喃:“小羽,有你真好。”

    可惜,从深度睡眠中醒来的傅振羽,脾气相当暴躁,不仅没有感受到他的情意,还叫嚣着:“我只要醒来后就很难睡着,李子坚你不知道么!真特么烦人!”

    嘴里骂着还不解气,傅振羽又挥舞着包子大的拳头,把李子坚狠狠捶了一顿,才勉强消了一半的气。然后,不出所料的,傅振羽下半夜没睡好。次日清晨醒来,又把李子坚一顿好揍。

    被揍的李子坚,笑得一脸开心,还说:“等到我们白发苍苍,你还能这样揍我就好了。”

    脑海中闪过那个画面,傅振羽收手,那曾经熟稔的歌词脱口而出:“最浪漫的事,就是我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等到我们老得哪儿都不了——我依然可以撒娇!”

    “准了。”

    李子坚爽应下,夫妻两个相视而笑。有那么一瞬,李子坚甚至觉得,报仇也没那么重要了。

    当然,只是一瞬。

    李子坚继续布网之际,先是陈三爷中举,后是汝宁来信,南湖书院今年又出两名举子,其中一人是姚小安。姚小安金年中举,完成了他们师徒最初对李子坚的承诺。傅振羽收到信,便准备贺礼送去,姚小安那处厚了三分。紧接着,房晖中举,闽祝快马加鞭送了信过来——他也中了,虽然是倒数第三名。

第三百八十一章 教师一职

    闽祝来信,主要说的是他将留在福建过年、将年后带着妻儿北上,请李子坚给他找一处房舍得事。这事不用李子坚亲自出马,管家出手,以高于市场行情两成的价格,买下李家西邻居的宅子。那宅子五间四进,带跨院无花园,比李家小了一半不止,但足够闽祝夫妻住的。

    买下后,傅振羽亲自带人收拾了一番,回来花了三天,画了一张简图,送到福建。闽祝那里又回了信,没有感谢,只有欢喜之意。随着信,还有四只精巧的船模,可拆卸组装那种。这是把顾咏言长子福哥,算在了内。这个礼物一出,所有孩子便开始盼着闽祝“回”来了。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钟山书院的夫子学院开课在即,有那消息灵通的,比如苏州冉家、金陵陈家、无锡顾家等等,便使人过来询问招生的条件,显然都想一部分人过来。

    傅振羽一一回绝,同时介绍了自己的书院,并声明,若还有需要,可在九月初一之前将孩子送来,算是给夫子学院做了个广告。冉家收到回信,冉九老爷和妻子商议:“别说,冉家族学的确需要夫子。此事,我要不要和大堂兄提一提?”

    “不是什么打紧的事,说一嘴便是了。”九太太不怎么走心地回答。

    冉九老爷微怒,道:“你这妇人在想什么啊!傅丫头可是只要秀才的,除了三侄儿,冉家通共就剩俩秀才了,除了我们家老大,就剩长房的嫡子了,你舍得让儿子去做夫子?”

    在冉墨云中进士后,便是冉家不出手,已经搭上南湖书院和李子坚的他,找个位置不错的地方待着,一点难度都没有。为了让儿子和家族亲近,长房大老爷终于安耐不住了,不顾岳家反对,利用自己的人脉为冉墨云谋了滦平知县。

    这迟来的家族之爱,冉墨云接受得十分坦然。便是他不接受家族的助力,将来他也得帮着家族的。冉墨云受了滦平知县后,给李子坚和傅振羽送了重礼,这几年也一直保持着节礼来往,没断了这层关系。

    而长房嫡出的二爷,这几年总算中了秀才。可大老爷是绝望了,改去培养已经十岁的孙子了。唯一没有放弃冉二爷的,只有大太太。大太太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唯一的儿子,只做族学的夫子。

    至于冉九老爷的长子嘛,那更不可能了。

    九太太拍案而起,道:“冉家内外八房,不知多少子弟,合族就这么两个秀才。你们自己不争气,吼我有用么?我在想什么?当然是想你儿子们的事啊!”

    “他们不是都挺乖的吗?”冉九老爷疑惑。

    冉家三子皆是嫡出,虽说不算特别成才,但也不糟糕啊。

    老大二十岁上才取得秀才功名,虽然不大聪慧,但胜在敦厚,身为长兄这性子还是很好的;自幼定下的亲事,三年前已把媳妇娶了进来,如今冉九老爷已经一个孙子在怀的人了,对长子的种种表现,他是极满意的。

    老二、老三,一个十七,一个十五,都很听话。将来慢慢中个秀才,娶媳妇,再弄个举人,也就是了。

    九太太听了夫婿的问话,气不打一处来,因道:“老大媳妇怂恿老大,要把表妹许给老二。我们还没死呢,老大媳妇这手伸得够长!老二那也是个憨的,傻傻地就被人家给相了!老三那里,哎……”

    “三儿的功课很好啊,他怎么了?”

    “他精过头了!做好了功课,私下和莫家小子一起在练武,已经练了两年了!我们两个都是死的,竟一无所知!”一想起这事,九太太就一肚子的气。

    冉家的大儿媳妇姓莫。

    也就是说,冉家三个儿子,如今都和莫家的人亲近,这让更年期的九太太如何能忍?说起来,这也是冉莫氏这次动作太大,叫婆婆抓住了尾巴;随后抓住一系列的事,坑了两个小叔子。

    听了事情的缘由,冉九老爷没有妻子那么大的反应。在他看来,次子果真和莫家的表姑娘合适,亲上加亲,定下也无妨;至于老三那里,练武强身健体,只要不从军,倒也不是什么事。

    同一件事,夫妻两个完全不同的态度,一个觉得对方想太多,另一个觉得对方不上心,拌上了几句。

    约莫一盏茶后,冉九爷揣着傅振羽给的信,甩袖去了长房。

    然后,被大老爷气得更很。

    长房,冉家大老爷先是一口否绝了送秀才到钟山书院的事,又提了另一件:“那傅家的儿子,我若没记错,也有十四五了吧?”

    “嗯,十五了,而今已过县试和府试,就得院试了。”冉九老爷一直和傅山长通知信,这事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的。

    冉大老爷便道:“你五侄女今年十四了,相貌你是知道的——”

    冉九老爷不客气地打断堂兄,冷冷提醒他:“大哥,五侄女是庶女。”

    而傅振商是嫡出。

    冉大老爷却一脸自信:“冉家是苏州名门,他傅家有什么?”

    “傅家还没什么?我那傅兄弟如今已是进士,只是未出仕罢了;门下弟子进士、举子也不是一个两个。再者,人家傅家还有个好女婿。傅振商可是南京国子监祭酒的妻弟!”冉九爷为好友声辩。

    “不就是李家吗?李家已经不是李阁老在的时候了,我们冉家可是苏州名门,九弟切莫妄自菲薄。”冉家大老爷漫不经心地说道。

    冉大老爷此事的态度,大抵就是方才冉九老爷在家时的模样。

    易地而处,冉九老爷就是暴怒的九太太。听了这话,九老爷拔高了音量:“什么?我忘记菲薄?是大哥不要自欺欺人才对!冉家也不是大伯祖在的时候了。除了墨云侄儿这一个同进士,满门就没第二个进士,冉家拿什么称作名门?”

    冉大老爷没想到九堂弟不仅不帮着做媒,还这样贬低冉家、抬高傅家,兄弟两个吵作一团,不欢而散。

    冉九老爷回去就和傅山长写信,倾诉自己的不易。

    金陵,八月二十七这日,手持兖州知府书信的房家管事,领着二十人,前来钟山书院报道。信中,房知府表示了对李子坚、周靖等人的感谢后,点名这二十人是从兖州十县选出来的。希望这些人学成之后,能培养出更多的人才。

    除了人,兖州知府还额外从公账上支了二百两银子,为这二十人付一部分学杂,并允诺,以后每年都会给二百两。

    傅振羽不缺这二百两银子,但是房知府的意思,摆明是半公半私。

    不过,这倒是一个思路。若汝宁知府不换人的话,汝宁府也可以这么操作。只可惜,章知府在任十余年,政绩又很突出,今年年终述职过后,是必定要上调的。

    和房知府合作吗?

    嗯,不太好啊。彼此的信任度还差了那么一层,因为即使周靖,和房知府也不过是同科。唯一亲近的,也就是互相帮了彼此一件事。

    晚上,傅振羽和李子坚说了这事。

    李子坚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有效,方式和途径并没那么重要。再者,这事需要的也不是信任,关系足够就行。眼下名额未满,把人收了后,这关系以后不就有了吗?”

    有道理是有道理,傅振羽因和房知府没见过,就是心里不踏实。

    次日,沈明阳来交作业时,见师父眉头打结。便是知道自己能帮的有限,还是关心地问了句:“师父遇到什么烦心事,还是先生不能解决的?”

    一句话逗乐了傅振羽。

    “合着在你眼里,先生比我还厉害?”傅振羽挑事。

    沈明阳笑而不语。

    意思很直白,这不是明白的事吗?

    气得傅振羽顺手拿着轻飘飘的卷宗,拍了沈明阳的脑袋一下。这一拍,她想起个事,便问沈明阳:“你和房晖关系还不错,可听他提过他的父亲?”

    “有,但是不算多,师父忧心的,是房家的事?”沈明阳猜测着,旋即把自己听到的房知府的话,都说了出来。

    傅振羽仔细听了半晌,听来听去,都是为人父的一些事。从房晖的角度来看,也只能看到这些。一声叹息过后,傅振羽道:“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人我还是要收的。”

    沈明阳大为不解,问:“什么人?”

    钟山书院是做什么的,沈明阳是知道的。听说房知府送来了一批未来的夫子,将来要管用,不走傅振羽和钱文举所建立的私学时,沈明阳依旧不解:“师父是要培养夫子的,将来从哪里教书,有差吗?”

    当然有啊!

    一个人能教的弟子有限,一百个、一千个,可就是无限循环了。将来从私学出来的学子,那是可以和钟山书院挂上勾的;若是投入官学,那就是官家的事了。教师最终成为官家,傅振羽是没意见的。眼下来说,她也好,李子坚也罢,都需要更多的“子弟”来支持。

    是以,有差。

    这也是人际关系的一课,傅振羽没有隐瞒,细细和沈明阳说了,最后道:“我们和房知府那边的关系,还是有点薄弱,这样贸贸然的,不够妥当。”

    沈明阳就问傅振羽:“大人是不是都会这么想?那房知府这样做,是不是就唐突了?”

    “对哦。”傅振羽面露恍然,笑道,“你小子可以啊,举一反三做的不错。”

    被表扬的沈明阳羞涩一笑,道:“我是知道了点事,才有这个猜测。我觉得吧,房知府是要和师父交好,才这么唐突的。”

    “怎么说?”

    “房大哥,对赵姑娘很特别。”沈明阳说着自己的观察。

    傅振羽立即来了兴趣,笑呵呵地问:“哦?几时的事?你确定吗?你自己还什么都不懂呢,怎知道的?”

    沈明阳哭笑不得。

    早知道这事和他师父说了是这样的效果,他们早就说了。无奈一笑,沈明阳道:“师父慢些说,让我一个一个回答吧?”

    沈明阳就把他和房晖在高淳务农时,房晖几次和赵姑娘的往来说了,最后信誓旦旦地保证:“房大哥每次都带着我的,他和欢欢姐没有私下见面的时候。我不想去的,但房大哥说会影响欢欢姐的名声,我就只好跟着了。”

    也就是说,房晖在有限的能力内,尽力去追求了。追求的同时,还努力维护着赵欢欢的闺誉。整体来说,是个不错的孩子。

    傅振羽才做判定,沈明阳那里继续道:“我知道不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是房大哥和我说的。他说,如果他中举,就试着和房知府提欢欢姐的事。”

    傅振羽恍然大悟。

    房晖应该是和房知府也约定了,不过,这总要确认过才能放心。以及,从这个角度上来思考问题,房知府这般让人为难的动作,没准是卖好,为这门亲事添砖加瓦。

    因为,赵麟和房晖同龄,却已是两榜进士,做了两年多知县的人;房晖,刚中举。

    当李子坚听说这事后,更加肯定了傅振羽的猜测,因道:“听闻的,你安心准备明日的开学典礼便是,剩下的,等待就好。”

    习惯掌握事情主动性的李子坚都这么说了,傅振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眼下周靖主负责夫子书院的事,不可能亲去兖州确认这件事。

    九月初一,夫子学院如期召开。

    这一次,没用李子坚,周靖这个翰林出身的人,分量便已足够。百余名秀才,一听是两榜进士教他们,顿时沸腾了!还有人暗戳戳地打听周靖不做官,单做夫子的原因。最后归根于,真爱。

    周靖自我介绍过后,又介绍了自己的两名助手,都是举子。这二人是周靖自己的人,傅振羽付了“夫子”的工钱,其他的,便由周靖自己来承担。最后的最后,周靖道:“现在,给你们介绍下山长。”

    傅振羽穿着改良版的女儒士服,从幕后走出。

    “我姓傅,夫家李姓,是你们的山长。傅山长或是李夫人,随你们喜欢,怎么称呼都行。今天你们是秀才,三年后,当你们通过考核后,将成为教师。我向你们保证,在不远的奖励啊,教师将成为神圣的职业。职业是什么呢?职业就是,做官的是一种职业,行医的也是职业……”

    脱稿演讲的傅振羽,从性别到言行,粉碎着百余名秀才的三观,也在给所有人筑梦。

第三百八十二章 曾为人师

    科普着后世理念的同时,已来到圣朝二十年的傅振羽,知道打破这些人固有的想法很难,更知道强迫这些人接受新思想很难。但是没有办法,任何一次改革都是有阵痛期,也会有人反对和抵制的。傅振羽做好了接受一切暴风雨的准备。

    “李夫人身为女子出任山长,犹如牝鸡司晨,我们跟着你,别说新的职业了,出了这个大门,便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罢了。试问李夫人,这也是为我们好?”

    傅振羽对曰:“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为你们好吧?我个人认为,那些凡打着为别人好的口号,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的人,都是无赖。我只是提供了机会,看你们是否愿意去做。另外,要想抓住机会,成为与众不同的人,势必要承担别人所不用承担的事,这么简单的道理,很难懂?”

    有认真深层次考虑过问题的人提出了自己的异议:“无论师者这个职业如何神圣,都改变不了它不如入仕实惠一事。傅山长,我说的可对?”

    “对,且这个思考很好。是,分工不同,分配也不同,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通过我们的努力,也不见得能弱小这个差距。但不要忘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成为教师,要比成为首辅轻松很多。要千辛万苦爬到首辅位置的人,和私塾夫子的待遇相同,还有人想做首辅么?且成为教师后,并不表示就止步于此。只要你们努力,一样可以成为国子监忌酒。”傅振羽铿锵有力地回答。

    夫子学院出去,成为教师,教子弟的同时,自己也可以继续进修——以举人之人出仕,不能再科考了,但是各大书院的夫子和民间私塾的夫子,却没有这个限制。是以,傅振羽之言,直接说中了一部分人来之前就有的心思,也燃起了另一部分人的希望。

    种种原因暂别科举之路的他们,还有机会回到那条路上。失去希望,再获得希望,没有比这更动人的存在。

    反对声,以肉耳可闻的速度下降。

    这时,兖州来的那些人中,站出来一位,那人说:“傅山长所言句句属实。别人不知道,我们知府大人承诺,我们只需要回兖州教育贫寒子弟十年,便可再参加乡试。”

    他不说还好,才吱声,立即有位老秀才开嘲讽:“十年?十年后,兖州知府怕是都换人做了吧?兄台贵庚啊?”

    兖州来的那人,并没有被激怒,从容回答:“十九。”

    “果然是无知儿郎。”

    他的话音刚落,十九岁的那名兖州秀才,昂首挺胸,骄傲道:“小弟去岁十八,便连过县试和府试,秀才科拿了三等。距离科举,只有一步之遥。愚弟有一句话要问兄长,不知兄长何年何月中的秀才?”

    看脸上的皱纹,这老秀才少说四十。夫子学院招收的限制条件,是三年内中秀才的人。傅振羽当时设定这个条件,主要是想把高龄秀才卡到门外。次要的,是怕拿了秀才功名十年八年的人,已经忘了不少课业。

    闽祝就有一些。

    闽祝这一科中举,两大运气。一是基础学科,是他会的;二是福建今科主考官不重文采,重成效。闽祝到底文章欠火候,虽有为官之能,到底挂了末尾。不过,主考官对闽祝印象极其深刻,特意招了他过去说话,要闽祝多多练习,熟能生巧之意。

    话说回来,傅振羽没想到,她都卡成这样了,还能卡出老秀才这般年纪的人。而招生条件是一早就明说的,兖州那年轻人虽然气盛,但人家有气盛的本钱。瞧,把老秀才这脸打的就很响嘛。那老秀才心里明白,哼哼唧唧后不吱声了。

    傅振羽也不好冷场啊,抬眼看向兖州年轻人,笑问:“这么说来,你的确算是少年成才了。对了,你叫什么?”

    “回山长,我叫刘雨。”年轻人薄薄的面皮,微露绯色。

    因为丢了面子,正愁怎么找回场子的老秀才,瞧见这一细节后,立即来了精神,古怪一笑,道:“李夫人年轻貌美,往这一站,年轻儿郎们,少不得臣服一二了。”

    这种含糊不清、又暧昧的话,在冒犯傅振羽的同时,还留了给自己自辩的空间。这老秀才,绝对的老油条。这种人为人师,傅振羽下意识皱眉。

    “你这老秀才!”

    兖州刘雨那里怒气冲上眉眼,眼刀飞向老秀才,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在污秽事上,年轻的刘雨,显然不是老货的对手。

    傅振羽用眼神阻止周靖开口,自己扬声道:“说到服不服,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我是钟山书院的山长,若有人不服大可离去,我不仅不恼还会奉上十两路资恭送。但是留下,还对我不敬,不好意思,我虽是女子,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开除个把两个人,这事还是做得出来的。”

    这是明言,要求大家必须听她的。

    “会不会太霸道了?”

    傅振羽听到嘀咕,没有吱声。她就是霸道了,因为这些人选择了前来,都是出于无奈。都已经低到尘埃了,就别那么挑了。

    等等,这些人里头,兖州来的可不见得是!这么想着,傅振羽的视线掠过兖州来的二十人。结果,那二十人平静得像是没听见这话。

    看到这情景,傅振羽认为房晖告诉他老子自己慕少艾的可能性,非常之大。若是房知府想要个赵欢欢这个儿媳妇,下点力气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问题来了。

    房知府究竟是给了这帮人什么好处,大家才能如此死心塌地?要知道,别的府出十个已经是很多了。兖州不过是中府,十县一年出二三百个秀才。过去三年却只有两年有童生试,统共四五百之数。

    其中,第一和第二等,一般是二百人左右。三四五三等的,有可能都不到三百。十五个人中,便有一个“不得已”做夫子的,这概率有点大,说不过去。更可能的是,房知府给了别的好处。

    如是猜测着,傅振羽对兖州来的人,好感大增。

    视线扫过某些不安分、还以为没被发现的人,傅振羽沉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狠厉,下令:“桃李,燃一炷香。一炷香尽,我等诸位的答复。事先没告诉你们我是山长,是因为我这个山长不会亲自授课,并不妨碍其他的。现在,我给了你们易辄的机会。最后,我要提醒诸位,谨记此前决定报名时的初心。”

    沉香燃起。

    百余人分成十来波,各自小声商量着,就是没有人站出来表态。刘雨很想说,他不需要一炷香。可又怕被人说别的,便看向同行最年长的那位,低声道:“胡兄,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啊。”

    胡秀才白了刘雨一眼,说:“老子也只比你大六岁,和傅山长真正的年龄相当。这会儿站出来,有心人又有脏话泼来了。哎,傅山长为何就是女人呢!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知府大人砸了那么大的饼,哪是这么容易啃的。”

    话虽如此,这名胡秀才却是一脸兴致勃,勃,似乎对这不好啃的馅饼,非常有兴趣。

    刘雨不知他本意,恼道:“房知府家的管事说了,房少爷跟了她不到一年,就中举了呢!还说傅山长教出过探花,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大家怎么能因为她是女子,就有别的想法?”

    胡秀才好奇了,问他:“你不觉得傅山长长得很好看吗?”

    刘雨正色道:“好看与否,她都是山长。”

    胡秀才继续逗他:“你肯定也觉得傅山长好看吧?要不然你刚才脸红个什么劲?”

    那语气和方才的老秀才那暧昧的口吻,极其相似。刘雨气恼,道:“我是因为傅山长夸了我,才不好意思的。我这个秀才,在别人那还好。李大人可是十三岁的举人,十年逃亡,回到朝堂的第一年,就拿了状元。我这样的人,哪能被称为少年成才?”

    胡秀才又要逗刘雨时,其他人站出来挡了,还把话题拉了回来,对刘雨道:“别听老胡胡说。凡事出头太早不好,香尽之际若还无人站出来,我们再站就是了。”

    那些人说的再小心,也逃不过桃李的耳力。

    桃李一一在傅振羽耳畔复述,待说完兖州这边,傅振羽唇角扬起,露了个真心实意的笑。桃李摸不准她高兴的原因,便不做思考,继续重复其他人的话。

    在场之人,很多都不能平心静气,周靖的不平静,最为不同。关于这场直面风雨的做法,他起初是不赞同的。

    他认为只要有办法迂回,就没必要直来直去。关于夫子学院、女山长,还有教师、职业规划等等一系列的事,他都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接受的东西,何况别人乎?可是傅振羽不同意,李子坚还支持,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了。

    此刻,望着各种反对声浪中,还能露笑的傅振羽,似乎看到了李蕴的影子。

    和李蕴不同的是,傅振羽的从容,更像是说这种场面就像吃饭喝水,本来就应该如此;李蕴的从容,是李家二房天生霸气的从容,那种世间没有我搞不定的自信。

    也就是说,李子坚除了找到了和他做事方式相似之人做妻子外,那个妻子,还拥有无限包容他的气度。

    李子坚,真的很好命。

    出身好,天赋好,便是出了事,必死之路他还能活下来,活下来还有这样的好运,好到让人嫉妒啊。

    忽然,周靖嫉妒的那张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子坚阔步走到傅振羽身边,问:“怎么样了?”

    傅振羽不答反问:“今日不是初一吗?你怎么有空过来?”

    初一、十五、月末,是南京国子监高层固定的会议时间,李子坚身为掌舵人,没有不在场的理由。

    李子坚没有说自己怎么三下五去二把事情解决了,提前过来的细节,只道:“上个月考核不错,这个月不增人,并没什么大事。”

    傅振羽便是不信他的话也没辙,人已经到了,自然要认,便把大概情况说了一下。还低声和李子坚说:“我觉得那个姓胡的很有意思,应该能顶住口无遮拦的老秀才,又能压制年轻人。你说,让他做这一百人的堂长,如何?”

    李子坚过来就是给媳妇做靠山的,目的就是让媳妇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闻言便道:“你想,那就让他做呗。”

    完全不考虑胡秀才的想法。

    夫妻两个上头互动明显,不用多言,众人都知道了那青年男子是谁——曾经的状元郎,而今南京国子监祭酒。

    不等他们回神,守山门的门子飞速来报:“山长,顾佥事和荣昌候世子到了。”

    这俩人一个武将,一个是外戚,来凑什么热闹啊?傅振羽略露不满。见此,李子坚便说:“你在这边忙,我来招待他们两个。”

    傅振羽立即丢了郁闷,欢喜应下。

    李子坚离开没一碗茶功夫,沉香已近尾声。兖州秀才那边,胡秀才被推了出来,为兖州人表态:“傅山长,在下胡纶,是去岁兖州秀才科考第三等的秀才。胡某代表兖州二十人,听从傅山长号令。”

    “胡秀才不必多礼,请带人到周副山长身侧,稍后片刻。”

    胡纶十分会来事,状似很随意地问:“傅山长,方才同你说话又走的,便是李祭酒吗?”

    傅振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颔首称是。

    这个信息一确定,立即又有三波人站出来表态,这人数就占了小一半。眼看香灭,又站过来了两拨。周靖身后之人,已逾六十。

    最先挑事的老秀才,咳了咳,问傅振羽:“我方才对傅山长多有不敬,不知傅山长可要罚我?”

    这是表明他愿意臣服,又怕傅振羽记恨了。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傅振羽看着老秀才的目光,和看其他人没什么分别,只听她说:“你们还没正式入院,所有的我都不会计较。可一旦正式入院,成为钟山书院的一员,不管是在这书院之内,还是将来出了书院,若有违背师者典范的,我都不会饶恕!”

    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分耳朵。老秀才琢磨了下,问傅振羽:“傅山长也曾是师者?”

第三百八十三章 文武同考

    虽然不知道老秀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傅振羽倒是干脆:“不仅曾经,便是而今还有两个未出师的弟子。”

    闻言,老秀才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眉舒面展后,活动过面部表情的老秀才,朗声正色,道:“山长也是师者,定有师者风范。今后,老路定以山长风范为标准!”

    也就是说,老秀才自己想留下。可他又不敢挑战傅振羽的权威,生怕傅振羽一个“激动”,真接丢给他十两银子。

    他穷,缺这十两银子不假。但他都穷一辈子了,已经很习惯穷了。他现在还不能习惯的,是没有老伴的日子。他来做这个夫子,也只是想在余生找个乐趣。真让他回到那破旧的房子,回忆着和妻子的点点滴滴,不如直接买块豆腐撞了。

    老秀才油腔滑调了一辈子,他自己能适应这种生硬的转变,别人可没这本事!

    傅振羽花了至少十息,才将嘴巴合上,又脑补着自家男人的脸,面无表情地说:“我等着看路秀才的师者风范。”

    说完,傅振羽怜悯地看了胡纶一眼,胡纶心中“咯噔”一下。

    傅振羽哪管他心跳如何,在所有人都随着老秀才的生硬表态,选择了留下后,傅振羽这才真诚地说:“欢迎你们加入钟山书院夫子学院,从今日起,周山长将出任夫子学院的院长。除了院长外,我将会从你们中挑一位堂长,作为周院长的副手。”

    周靖不乐意了:“做我的副手,不该我来挑吗?”

    傅振羽立即甩锅:“其实不是我挑的,大师兄方才说的。”

    周靖:……

    胡纶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忙警惕地问:“不知傅山长挑人的要求是什么?”

    傅振羽咧嘴,笑不出齿,那笑容假得让胡纶发寒。而后,只听傅振羽说:“没什么标准,眼缘。我和我家夫婿方才已经有了人选,便是胡秀才你。”

    胡纶怔住片刻,问身边的人:“是说我吧?你掐我一下,我怎么不信呢?”

    “啊!你想掐死我啊!”

    胡纶叫嚣着,也确定了傅振羽的确要的是他。不,确切地说,是李祭酒挑中了他。同周靖、李子坚还有正在外头的什么候世子,能扯上一点关系,将来也都是无限受用的存在!

    这是天下又掉下个馅饼啊!

    不过,没事,我头大,不怕砸!胡纶傻笑着,道:“胡某虽然不才,不见得能当起这个大任。但山长有所吩咐,胡某定当遵从!”

    傅振羽被他带笑了,转向周靖,低声道:“怎么样,这人有趣吧?”

    “没觉得有趣,只觉得你们夫妻两个在欺负我。”周靖实话实说。

    越过他,直接安排个堂长,这是给他安排助手呢,还是安排个耳报神?

    近来傅振羽同他往来不少,知道这人表面温和之下,防人之心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恨不得和每个人都没有任何“关系”,才能干干净净。所以,前脚得了房知府的帮助,后脚,周靖就把人情给还上了。知道归知道,傅振羽不准备适应,不屑道:“你有什么好欺负的?今天就是大师兄做这院长,堂长我也会指定。将来你用着不顺手,再换就是了。”

    周靖挑眉:“我可以随意换人?”

    “当然不可以!”否认后,傅振羽飞快地说出原因,“身为上位者,自然拥有换人的权利,但理由必须充分。”

    这话不知戳中了周靖的哪根筋,他没反对也没承诺。不过,傅振羽当他默认了。接下来,凭借着方才一柱香内的观察、桃李的耳报,还有之前记下的名单,傅振羽又主动点了三名秀才,各自精准地勉励一番后,方将三尺长案,转给了周靖。周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接下来的事,除了课程和生活,重点是二十八的圣人祭。

    抽身的傅振羽去见荣昌候世子和顾咏言。这两人今日过来,一为道贺,二为问询军事学院的事。最急的是无所事事的荣昌候世子,见傅振羽进来,不等傅振羽见礼,他已道:“这些俗礼免了吧,还是说说军事学院吧,都吊了我一年的胃口了!”

    他还等着做军事学院的院长呢!

    对见礼没什么诚意的傅振羽,顺着这话直起了腰背,对荣昌候世子道:“夫子学院的院长是周安和,他是两榜进士。孙世子既想做院长,是不是得有点表现?”

    荣昌候世子把不悦放在脸上,凶相毕露:“怎么,你这是不愿意我做这院长了?”

    傅振羽没说话呢,李子坚已道:“我夫人何时这么说了?”

    孙皓的祖父刚好是个千户,孙太后从选秀出身,做了二皇子的妃子,生下了今上。后经种种机遇,终于在儿子登基后,让孙家成为外戚。

    而外戚封侯的孙家想翻身,最快的方式是拿军功来换,是以,荣昌侯自妹妹被封太后,从小就习武的孙皓,立即为孙皓延请名师。他纵容儿子一切,只对孙皓武艺非常严厉。因为,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送儿子去战场。

    有荣昌候这个严父在,孙皓虽然天赋普通,但武艺学的真不差,至少不比顾咏言差。而上一科武举,顾咏言拿武状元、援朝,混军功,这恰是荣昌候无数次幻想中,孙皓会走的那条路。

    结果,被人捷足先登。

    荣昌候既眼馋,又生气。他气胞妹的小家子气,就知道捞钱。捞那么多钱,有本事守住才是!可孙太后也不是个好惹的,她也是理直气壮:“哥哥还想更进一步?做了后族,不倒退就不错了!哥哥管教侄儿我不管,但银子必须要。”

    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反之,非要那军功,再弄个重权在握,等这皇帝换了人,孙家还有个屁?孙太后她一生都没什么大志愿,偏她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从前是,现在是,她认为将来也是这样。

    “哥,你听妹妹一句,好好享受当下,比什么儿孙福都好使。”孙太后呕心沥血地劝着自家哥哥。

    于是,荣昌候想让太后下旨,让孙皓归京,便成了妄想。直到今年春上,他收到南京国子监祭酒李子坚来信——我若保孙世子武举在列,侯爷如何感谢?

    荣昌候想振兴家业,脑子是一等一的。李子坚既然这么问,就表示他这里有李子坚需要的东西。

    那么,现在的李子坚,需要什么呢?

    仕途上,文武殊途,他肯定帮不了李子坚;至于女人,李子坚不好色这一点是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至今连个妾侍都没;子嗣方面,两子一女,于文官之家来说,不多不少刚刚好。家业上,仓家的本领,他也略有耳闻。

    细数半晌,荣昌候终于想起他能给李子坚的是什么了。于是,他回了李子坚一封信,信中只有两个字。

    王喜。

    李子坚比他大方,回了一句话:请侯爷静候佳音。

    过去一年的往来中,李子坚先是确认了孙皓的大有可为,而后再去和荣昌候讨价还价。他明白,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就必须先拿出成绩来。

    文考方面,他已经拿着未来院长的名号,硬给孙皓补大半年的知识。最近一次检查功课,孙皓现在的文采,虽比不上顾咏言,但文考不至于落榜。接下来他的目标,便是激孙皓入京参加明年的武举。

    是以,傅振羽对孙皓这个未来院长提要求,一为军事书院,二是顺应李子坚的需求。傅振羽做事不为李子坚,李子坚都会为她出头,何况傅振羽的要求,本就是他自己需求的。

    反问过后,李子坚耿直得说:“世子虽是一品的侯爵,但那并非孙兄本身之能!”

    这是赤、裸、裸的藐视,换个人孙皓能当场把说话的人,打到亲娘都认不出来的模样。可他眼前的,是他结识了一年,比他还离经叛道又有趣的李子坚。

    孙皓想也不想的反驳:“怎么就不是我自己的本事了?我会投胎,那也是本事!怎么,你嫉妒?”

    “我会嫉妒你?”李子坚面带不屑。

    孙皓无法反驳。

    因为他面对的人,也是投胎小能手。不仅出身好,自家的本领也让人嫉妒——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状元之才的!

    李子坚拿自己的各种“文凭”碾压孙皓后,开始忽悠:“孙兄,回京参加明年的武举,证明你自己的时候到了。”

    孙皓有些心动。

    心动的同时,扫了在座的两位状元一眼,非常自信地说:“好,希望明年此刻,这同一间屋子做的是三个状元!”

    状元,真敢想啊,这是没睡醒吗?

    顾咏言才要开口讽刺之际,李子坚拿自己的大脚,踩了过去。傅振羽同样觉得不可思议,她比顾咏言好的是,她知道李子坚是有目的的。

    于是,镇定下来后,傅振羽吩咐顾咏言:“稍后把你那年的考题默出来,送到我那。”

    李子坚又补充:“不止去年,还有往年武举的文考试题,以最快速度送到双井巷。”

    孙皓插言:“我自己就能办到,不必旁人帮。”

    李子坚看着他说:“你有你的事。”

    “什么事?”

    “保证明年武举也开,且你也能直接参加武考。”李子坚毫不犹豫地让他使用特权。

    孙皓忽然牙疼起来。

    特么的,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每三年举行一次会试,武举可不是啊!绝不能让延迟武举耽误了他的状元之路!

    孙皓打定主意,豁然起身,道:“我这就回去写信,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孙太后收到大侄儿的信,派了贴身的女官骆姑姑南下金陵,来看看金陵这边发生了什么事。骆姑姑抵达金陵时,已过了寒衣节。见到骆姑姑,孙皓一顿埋怨过后,倒是把事情给说了。

    骆姑姑在孙皓的逼迫下,同样写了信,六百里加急送到太后手中。

    信中主旨就一句:荣昌候世子孙皓打算考个武状元,然后好在金陵做书院的院长。这院长和山长一个意思,单管一方面的事务。

    考个武状元就为了做山长?

    太后惊讶得合不拢嘴,她这大侄儿脑子里想什么呢!孙太后还没决定去不去找皇帝要特权呢,皇帝那边,在锦衣卫的提示下,来关爱亲娘。

    “母后身边的骆姑姑去看表弟了吗?可是表弟那边有什么事?”

    知子莫若母,儿子是亲生的,孙太后才不愿意孙家“出类拔萃”,做纨绔更好的那种。见皇帝开口,她便不再隐瞒,把事情经过说了后,还把骆姑姑的信递给了皇帝,还道:“皇帝,哀家认为,皓儿必是被他人蛊惑了。”

    孙太后说的郑重其事,皇帝却是笑着附和:“母后圣明。”

    孙太后想到锦衣卫在手,立即来了精神,问:“哦?皇帝知道些我不知道的吗?”

    “也没什么。去年春上,丁未科的状元李子坚去了金陵,任了南京国子监祭酒。这李子坚呢,做了点事,耽误了皓表弟搂银子。二人对上后,表弟缠上了李子坚。这李子坚可能是夫子当得太久,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愣是让表弟规规矩矩地读了一年的书。”

    皇帝说到这里,孙太后已震惊得合不拢嘴:“皇帝莫不是哄我吧?那小子几时愿意读书了?”

    这次的惊讶,是货真价实的。

    皇帝很满意孙太后的反应,他说:“这就是李子坚的厉害之处啊。”

    孙太后知道儿子喜欢那个状元,可她不是别人,不需要去哄皇帝。孙太后丢了李子坚的话题,只问同庆帝:“那这个武考,让他参加吗?”

    “让啊!朕想看看,这个李子坚教了一年后,表弟而今的样子。”

    同庆十五年十一月,同庆帝再发文武同考的消息。时隔三年,天下文武举子,再次熙熙攘攘地聚在京城。

    新年将至,京都的所有生意,再一次红火起来。

    金陵,顾咏言努力了近一年,范茗终于再次有孕,只不过刚上身。主母有孕,又是在失去一个孩子的情况下,顾家的年节注定精简。好在京城那里的节礼早已备好,车马已经先行。傅振羽这里惨多了,别说节礼了,她还在替顾咏言走一些人情。

    所有的节礼中,方家的节礼最厚,厚得让方老太太自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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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丢进平行世界守护王朝资本主义的萌芽?作为社会主义中最平凡的人民教师,懂啥叫资本主义么?也罢,从本职着手,忽悠父亲开书院,自己暗戳戳地做个幕后玩家吧。十年后,新科探花袁自舟荣归,跪拜于中天书院门前,同小师妹定亲。南湖书院,傅振羽忽悠徒弟:为师观你有状元的资质,可愿陪我一道试试?大师兄长臂一展,道声“且慢”,又曰:状元,我来考。(友情提示,非女强,慢热,勿要上当受骗~)回到古代开书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古代开书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古代开书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