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及时止损
顾咏言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外祖母怎么回事,不是说他师父的不是,就是说他媳妇的不是。现在连他娘也带上了,还有完没完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外祖母,我的母亲、妻子和师父,她们都很好,请您不要这样说她们。”顾咏言打断老太太的絮絮叨叨。
突然被打断的方老夫人,瞬间老泪纵横:“我一辈子养了这么些儿女,临了连句话也说不得了么?既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老夫人在亲孙子的大喜之日,开始寻死觅活。不过,因为老夫人是寡居,并没有出席喜宴,这事并没有闹大。尽管如此,也是十分刷新了顾咏言的认知。最让他无语的是,老夫人还说:“范氏今日直接过来,就没这些事了。”
也就是说,她寻死觅活闹事,归根结底,都是别人的错。
最近的事,一次又一次的,顾咏言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他的嫡亲外祖母,的确像范茗说的那么精准,是个脑子有坑的老人。
痛定思痛。
顾咏言决定付出全部努力,要把范茗接回家来。外祖母这样的人,还是交给范茗比较好。
接下来的问题是,要怎样把范茗劝回家。顾咏言第一反应,求助。傅振羽是女子外,她也没有哄女人的经验。李子坚就不一样了,他有眼看,知道傅振羽对李子坚基本是言听计从。求助,李子坚是不二人选。
李子坚听了他的来意,两眼诧异:“顾咏言你私自成这样,范茗怎会回去?”
身为军中有名的大方、豪爽、好相处的将军,顾咏言第一次听到“自私”这样的字眼,因此十分委屈:“哪里自私?”
“范茗很强悍,强悍到足以应对老夫人、应对很多事。但,外祖母是你的吧?别说盼着范茗去做,就是范茗要做,你也该拦着、不让她蹚这浑水!”李子坚说出自己的做事准则。
“范茗很擅长做这些,为何要拦?”
李子坚强忍抽人的冲动,他闺女都比顾咏言懂道理!深呼吸一口,李子坚说:“范茗擅长那是范茗的事。就像你师父比我富有,她的银子,我就能当自己的一样,直接拿来用吗?”
他这个举例举到点子上了。
银子,也是范茗和顾咏言争吵过多次的话题。顾咏言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李子坚也反对他贴补方家了。是以,他举了傅振羽的例子:“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互相帮衬乃人之常理。所以师父一直在帮衬林家,不是吗?”
李子坚一听这话不大对劲,便问顾咏言:“这意思,你也帮方家了?”
“帮了一些。”
“一些是多少?”李子坚追问。
这顾咏言哪里知道,便道:“没算过。”
李子坚连呼吸三口,道:“你师父从她十岁上就开始帮衬林家,这么多年里,她直接给银子,只有一次。”
“哪一次?”
“三师弟成亲之际,她自掏腰包,补了二百两银子。除此以外,她从未白给林家银子。她的帮衬,是按照林家每个人的能力,帮他们寻找谋生的机会。你这种蠢货思维,拿什么和你师父比?”说到最后,李子坚的声音已经冷得渗人。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非常生气了。顾咏言是熟悉他的人之一,自动禁声。
李子坚那里却是停不下来,继续道:“不独对家人,便是那些贫寒学子。自你师父执掌南湖书院一来,南湖书院就不曾白给任何人机会。所有拿到奖学银、助学贷的人,都付出了自己的努力。你拿什么和她比?有你这样的徒弟,说出去都丢人。若非最初是我怂恿她收你为徒的,我早把你踢出门外了!”
哪有那么严重……
尽管不同意,但顾咏言,不敢怒亦不敢言,只好任凭李子坚数落。
半个时辰后,茫然走出国子监的顾咏言,脑子、耳朵里,全是李子坚最后的话:“再拿你的家事来打扰我,我只好及时止损了。”
及时止损,是傅振羽说过的典故,每一个南湖学子都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于是,顾咏言懂了,继范茗之后,李子坚成为第二个要远离自家的人。
不知道如何就成了今日这副画面的顾咏言,觉得自家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那么反感。自从范茗离开后,这种感觉,已经出现过好多次,他好像都快习惯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深呼吸一口气,顾咏言决定,决定主动出击,让范茗主动回家。因为,便是不问情爱,他也是离不开范茗的。
李子坚回去和傅振羽一顿说后,傅振羽直接和范茗说:“明年要开钟山夫子书院、军事书院两大书院,又有印书坊要忙活,年前事太多,你们娘俩一直住在我家好了。”
范茗笑了笑,道:“是顾咏言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那不重要。”傅振羽面无表情地说,摆出事实,“反正你是要成大事的,何必管他?”
“说的也是。那我就不客气了,留下继续蹭吃蹭喝蹭住了。”
范茗也知道,与其回家,继续和方家的人纠缠,真的不如留在李家好,可总归有些不好意思的。
留在李家,除了她说的这些好处,顾咏言的长子福哥和双胞胎,三个同龄的臭小子凑做一团。贼能吃贼能玩,这月余身高长了半寸,重了三斤。又有李卓然引导,整日疯玩的臭小子,最差的便是福哥,也已经能囫囵背诵十来句《三字经》了。
说囫囵,不是说背不下来,而是福哥说话还不天顺畅,吐字不清。
即便如此,范茗也已很满意了。
范茗这里不着急回去,顾咏言那里开始忙活起来。他先是叫来账房,让账房算了他这半年的私账,主要看他贴了多少给方家。
账房算了半日就算出来了。
不是因为钱少,而是因为时间短,满打满算,只有五个月的账目,最终报给顾咏言的数字,是七千两。
得了方夫人嘱咐的账房,见顾咏言主动提及了,便把方夫人的叮嘱丢到一边,因道:“夫人当家嫁给侯爷时,陪嫁是一万两。五爷南下之前,夫人给了小的一万两。只待五爷把这一万两都还给方家后,五爷再支银子,必须经过五奶奶同意。”
“母亲,她不喜欢外祖家的人?”
可这怎么会呢?他虽然在家的日子不多,但记忆中,母亲一直以出身金陵方氏为荣的。顾咏言目不转睛地望着账房,盼着他否定自己的猜测。
第三百五十七章 幸运之神
“在婆家为娘家争气,两家又隔得这样远,夫人怎会自掘坟墓?”老账房悲愤地说着,为这些年来夫人的不易,而打抱不平。
他越这么说,顾咏言越是不解。
在顾咏言的眼中,他的母亲是侯夫人,得父亲宠爱的侯夫人,便是祖母不喜欢母亲,因为父亲的强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管着侯府。还有家里的那些个姨娘、庶出的兄弟姐妹,哪一个敢对母亲不敬?
于是,顾咏言说:“平叔,可是,我还是不太相信。若这是真的,母亲为何不同我说?”
“因为五爷是顾家的幸运儿。”
方夫人婚后多年未生子,压力可想而知,她嫡出的四个女儿,长女还好,是顾家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受到了很多关注。接下来的几个姑娘,则是一个比一个艰难。即使是顾世子这个儿子,也是艰难的。
嫡长子,肩负着侯府的未来,还要为母亲、姐姐们撑腰,还要防备着后头的庶出兄弟。可以说,打一出生,顾世子就注定艰难。
与其他嫡出的孩子不同。
顾咏言出生时,方夫人和顾世子两个,已经以失去一些为代价,在顾家站稳了脚步。顾咏言才出生,就因为别人而被“敬重”。更好命的是,顾咏言的外貌,随了老侯爷,也随了顾侯爷早幺的姐姐。
顾老夫人看中小孙子的那一刻起,方夫人和顾世子的地位,就恒久稳定了。
得到了全家宠爱的顾咏言,才能自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唯一能管一管他的,只有镇远侯。但是镇远侯很忙,偶尔管儿子,也是调节心情,并没有那么在意。
反正,顾咏言又不是长子——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着。
因为宽容和爱护,成就了阳光大男孩顾咏言。这样的特质,他才能吸引到范茗,让范家留下了他……
顾老夫人是舍不得孙子的。
然则,大觉寺的主持说,顾咏言是个好运之人。只要由着他去做事,他的气运就会一直在。反之,圈着他,才是误了他。
事实证明,留在范家的顾咏言,最后不仅娶了一个异常强悍的女子,非常顺利地得到了顾世子梦寐以求的“嫡长子”。在这期间,任性的落跑却能结识了圣朝的“天才”李子坚;随便认了个女子为师,解了宣府之困,为镇远侯的功绩,添了浓重的一笔;看似胡闹的援朝,让他成为新一代的军中后浪……
种种事迹下来,当顾咏言说要去南京的时候,方夫人不能反对。
不能反对,那就尽力做好保护。
账房知道的不够多,但关于顾咏言幸运儿的气运,还有方夫人的保护,他是知道的。当他说完后,顾咏言傻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就是有。”账房信誓旦旦地保证,举了另外两个人说事,“对了,除了五爷,大觉寺主持说,五奶奶和李大人也是有大气运之人。”
顾咏言这才知道,大家都对他好,不是因为他书念的好,也不是因为他那上不得台面的拳脚,更不是什么亲情,一切的一切,都是所谓的“气运”。更糟糕的是,真正有气运的人,似乎不是他……
想起数月不见的妻儿,顾咏言悲惨一笑,颓然道:“我若有气运,大抵是因为认识他们俩吧?可最近,先是阿茗不愿意见我,后又有先生及时止损。我想,我的运气,大概也都用光了吧。”
有生以来,顾咏言第一次陷入悲观的情绪。
这种念头一起,就像了是春雨过后的小草,疯一般地长了起来。他读书不错,却不及很多人,包括二师弟和三师弟;他能拿武状元,乃因拳脚比他好的,没有机会读书;他衣食无忧,全是父母所出……
双井巷,多日不见顾咏言的傅振羽,问了李子坚一嘴:“咏言最近有没有去找你?”
“我已经七八日没见过他了。”李子坚如是回答。
“唔,那我抽空去瞧一瞧他吧。”
李子坚没反对,傅振羽便找了个借口,把范茗丢下,出门去也。她先去了军营,结果,却被告知:“顾佥事七日没来了。”
那人呢?
傅振羽只好又去了顾家,还是扑了空;接下来,方家、食为天,都没有人。后来只好再回顾家,招了管事询问。
管事认识傅振羽,没有丝毫隐瞒,把事情讲了一遍:“七八天前,五爷把陈掌柜叫来合了半上午的账目后,五爷就不见人了。”
“陈掌柜是哪个?”
“陈掌柜是夫人给五爷的大掌柜,管着夫人在江南的产业外,他手里的丝织坊,是夫人给五爷的私产。家里的用度,小的也是从陈掌柜手里支银子。”管事细细说了陈掌柜,又给傅振羽指了地点。
在丹凤街后头西边的巷子里,离食为天很近。傅振羽便去食为天吃午饭,让童掌柜去找陈掌柜问话。一顿饭没吃完,童掌柜带来了一位花甲之龄的老者。
“五爷在秦淮河的画舫中。”
顾咏言醉生梦死,还不准陈平告诉别人。陈平没有“主动”告诉,但像他没有信守对方夫人的承诺一样,童掌柜代表傅振羽一问,他就什么都说了。因为,这都是傅振羽自己查出来的。
傅振羽再没想过顾咏言会这样不争气,也没想到他突然这么不争气的原因,竟是因为陈平说了那些“气运”的话。苦笑着看着童掌柜,傅振羽说:“有没有气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差点被被气晕了!”
童掌柜才不管她会不会被气晕,只知道傅振羽没有晕,因此,十分坚定地说:“东家,我会去找顾五爷,所以,请你不要去。”
秦淮河的画舫啊!
巧的是,傅振羽也是这么想的。有机会,她肯定要去的。是以,傅振羽拒绝童掌柜的提议,信誓旦旦地说:“你去了没用,结果还是要我过去。白天越来越短了,就不要耽误时间了,我允你一同过去就是。”
傅振羽不仅“大方”地允诺童掌柜跟随,还邀请陈平:“陈掌柜,一起去吧?”
陈掌柜立即拒绝:“李夫人自己找到了五爷,与小的无关。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能出现。”
真是有够无耻啊。
傅振羽没有强人所难,让人备车,前往烟花圣地。而童掌柜,则借着如厕的功夫,让人去给李子坚送信。
第三百五十八章 特殊之处
十一月的金陵已没什么景色,秦淮河除外。
秦淮河两岸,那些傅振羽早已熟悉了古代建筑,五彩斑斓,弥补了冬日的惨白。各色各样的浮桥,横跨河面;浮桥下,则是一艘艘小巧精致的画舫。这会儿是半下午,浮桥上没多少人,桥下的画舫也都很安静。
看了片刻,傅振羽问身后的青年:“咱们要从浮桥上过吗?”
青年名叫守成,是陈平指派给傅振羽使唤的。见问,青年道:“浮桥为私有,普通人穿河,要从文德桥上上过。”
文德桥啊,傅振羽熟。
左右看了几眼,将两世的画面重合,带头往前走了片刻,果然看到一座石桥,上书文德。及至桥上,脚下是潺潺清澈流水,入耳的是丝丝声乐,鼻息间则是阵阵芬芳。
浓郁的桂香中,有那么一瞬间,傅振羽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金秋,沐浴在金桂盛开的日子里。
守成这时候看了几眼,道:“李夫人稍等片刻,小的马上回来。”
说完,守成下了桥,兜转几圈回来,告诉傅振羽:“五爷今日在来燕桥下的画舫。”
“带路吧。”穿过文德桥,傅振羽想起任何产业背后都有人的事,便问那个小掌柜,“咏言现在在的画舫,是谁家的?”
守成会意,笑道:“李夫人不必担心,那是我家夫人的产业。”
言外之意,他们就是把顾咏言拎走,也不会得罪任何人。
可傅振羽不大相信方夫人会做这样的皮肉生意,揣测片刻,道:“该不会是陈掌柜自己要做这生意的吧?”
守成谨慎地回答:“回李夫人,小的这就不知了。”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来燕桥。
虽是午休,路上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尽管带着帷帽,一身女装的傅振羽,依旧那么打眼。到了画舫跟前,不等傅振羽说话,已有妈妈过来。不过,人被其貌不扬的守成拦住了。
“玉妈妈,这里交给我了。”
“原来是守成小哥啊。”玉妈妈显然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看了傅振羽一眼,表示明白,问守成,“那就是五奶奶?”
童掌柜一个厉眼扫过,玉妈妈没有觉得怕,倒是觉得眼熟,便多看了两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守成是知道童掌柜的厉害的,眼见童掌柜的脸色越来越糟糕,他忙挡住玉妈妈不规矩的视线,提醒她:“玉妈妈慎言。”
傅振羽也察觉到不对了。
她这才想起童掌柜的出身,带他来此处,并不妥当。来都来了,也没别的着,傅振羽催童掌柜:“去敲门,早些把人带回去。”
童掌柜这才收了怒气,踏上了晃晃悠悠的小船。
傅振羽则打量了下周边,问守成:“船里除了咏言,还有别个吗?”
正准备敲门的童掌柜,终于忍不住了,出声警告傅振羽:“东家。”
傅振羽懒懒地说:“总得问明白,给我准备的时间吧?”
守成未说话,玉妈妈以为傅振羽是范茗,立即抢答:“顾五爷一直是一个人。”
傅振羽满意的颔首。
至少,顾咏言没有突破她的底线。
这功夫,童掌柜敲了门,不大会儿,里头响起慵懒又迷糊的声音:“谁?”
“五爷,小的是食为天的掌柜,奉夫人之命,叫五爷出画舫。”
一听是食为天的童掌柜,顾咏言立即酒醒,坐了起来,引起画舫一阵晃动。
可突然,画舫又停了下来,同时传来顾咏言的威吓:“少骗我了。回去告诉平叔,他再弄这些小把戏,我就离开金陵!”
“他没骗你。”傅振羽开口。
下一瞬,画舫的窗户便被推开,顾咏言的脑袋,从窗户探了出来。看到帷帽下的傅振羽,整个人,就那么直愣愣地掉进了秦淮河,引起一阵兵荒马乱。
十一月的河水,冰凉入骨。
顾咏言被捞出水后,就近在天香楼换了衣裳。一碗姜汤没喝完,一只大脚出现在他的面前。大脚的主人,一拳把顾咏言揍趴在地上。
摘了帷帽的傅振羽,硬拖着那人,道:“不怪他,是我自己想来秦淮河看看的。”
于是,就见才揍完人的李子坚,更加生气,他说:“到了这时候还为他找借口,他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傅振羽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是我的学生,很重要的人,只比卓然他们三个弱一层。”
顾咏言整个人怔住,抬首。
尽管没要说,李子坚知道,他是比三个孩子还要重要的存在。想到这一层,李子坚的怒火去了三分,对傅振羽道:“可你不要忘了,他比你还大一岁。越是为他好,便越不能惯着他!”
“我没有……”傅振羽弱弱分辨。
“怎么没有?你若想来秦淮河看风景,只要和我说了。女扮男装后,由我跟着,不是更好?”李子坚理直气壮。
对于他的话,傅振羽便是不信,这功夫哪敢表示怀疑?见顾咏言爬起来了,她忙道:“那个回头再说了,咱们回家?”
天香楼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李子坚深呼吸几次,面色恢复正常,道:“嗯,走吧。”
背着李子坚,傅振羽踢了踢顾咏言。
顾咏言会意,爬起来跟上。
守成目送三人离去,知道自己监视五爷的任务,就此结束。玉妈妈却不放他走,拉着人问:“那个姓童的是谁啊?我怎么瞧着他眼熟?”
守成哪管这个,只告诉玉妈妈:“妈妈不需要知道,只要记住,他是咱们不能惹的人就行。”
不管提傅振羽和汝宁齐家,就是童掌柜本人的手段,也不能让人小窥。
玉妈妈还要问,天香楼后门传来一阵喧哗。不等玉妈妈问话,已有婢女来报:“妈妈,荣昌伯世子从后门来了,同五爷撞到了一起,起了冲突。”
虽然天色还没黑,天香楼还没到营业的时间。但是天香楼对荣昌候来说,就等于自家的后园子。前门不开,他便从后门进,那叫一个轻车熟路。
守门的不知道傅振羽一行说走就走,一见荣昌侯世子,立即将人放了进去。
两帮人,就这么直直相遇。先打招呼的,还是荣昌候世子:“诸位,真是,巧啊。”
大冬天的,荣昌候世子摇着折扇,一派风流模样。只他脸上洋溢的笑容,真切又晃眼,还是十分欠扁。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你在嫉妒
李子坚与荣昌候世子打过招呼后,傅振羽方柔柔地行了个礼,没开口。
荣昌候世子扫了她一眼,眼中有一瞬间的疑惑,在看到顾咏言时了然。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些气闷,定定地望着傅振羽,贱笑道:“又遇到夫人了,看来我们挺有缘份。”
暧昧得紧。
顾咏言上午醒来之后继续把自己灌醉,便是午休了片刻,腹中依旧有酒。他在秦淮河上呆了七日之久,便是自己没有逾越之举,也已非昔日阿蒙。见荣昌候世子对傅振羽不敬,他立即冲动地站了出来。
“她不是孙兄可以调笑的对象。”
荣昌候世子最初的气闷,就是从顾咏言这来的。见他出头,贱笑都不愿意做了,整个人一冷,冷笑道:“我怎样不用你这个废物来教,你让开。”
傅振羽:……
世人眼中的废物,哪来的勇气说别人是废物?
眼见刚才还好好的氛围,被顾咏言给搅和了,李子坚一把抓住顾咏言:“退后。”
院中几人,荣昌候世子和顾咏言这两个勋贵子弟,大家都认识了。此刻,见李子坚站一个动作,两个字,便叫顾咏言压住火气,退到一旁。着的、藏着的,纷纷把视线落到李子坚身上。
这人谁啊?
荣昌候世子不给其他人思考时间,见顾咏言退后,立即开嘲讽:“不亏是依靠别人的废物,到哪都有人可以靠,运气好得紧。”
“运气好”,是别人求也求不得的事,却是顾咏言七日来的魔咒。荣昌候世子话音刚落,顾咏言已挥拳而上。
“说我是废物,你又是什么东西!”
“呵呵……你们都别动!告诉你,顾咏言,你爷爷我,就是可以打败你这个武状元的人。”荣昌候世子喝住手下,身子微微一错,躲开拳头同时,右臂一抬,格挡住顾咏言的攻势。
李子坚不会武,傅振羽就更不会了。
不懂招式,却不是一点儿都看不懂。顾咏言这个武状元有运气的成分,也是有他实力的部分。一炷香后,见顾咏言拳拳落空,傅振羽知道,世人对荣昌候世子,怕是不够了解。至少,他没那么废物。
踮起脚尖,傅振羽在李子坚耳畔低语:“大师兄,你知道孙皓这么厉害吗?”
李子坚看了她一眼,说:“既看出他厉害了,为何还多言?”
“好吧。”后知后觉认识到错误的傅振羽,扫了眼打成一团的人,又问李子坚,“现在怎么办?”
“看看。”
傅振羽若有所思,道:“也好。”
说话间,守成和玉妈妈到了。守成见李子坚和傅振羽围观,便唤住玉妈妈:“妈妈不急,且先看看。”
于是,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打二人,直到二人气喘吁吁、身上都带了彩,李子坚才出声:“孙世子,李某请您到家中喝酒。”
请喝酒事小,邀请到家中,便是亲近之意了。顾咏言再没想到李子坚会这么说,怔怔收手,看向李子坚。
荣昌候世子没有落井下石,因为他也震惊住了,他说:“李祭酒确定吗?先前,我可是对尊夫人不敬的呢。”
说着,荣昌候世子又挂上那抹贱笑,看向傅振羽。
帷帽下的傅振羽如何表情众人不知,可她的声音,是那样的从容,只听她说:“世子本是芝兰毓秀之人,现在的笑,配不上你的。”
竟是挑剔。
所有人都看着傅振羽,包括李子坚。傅振羽浑然不觉,又道:“世子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只是在嫉妒。”
“我在嫉妒?”荣昌候世子不可置信地拔高音量。
李子坚面上不表,心中却实打实诧异傅振羽的敏感。然,此刻真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李子坚咳了两声,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后,说:“天色不早了,赶回双井巷还要时间,先回去吧。孙世子,请。”
荣昌候世子不满了:“我还没答应你去你家。”
李子坚反问:“孙世子不敢去吗?”
激将法很老套,但对一些人,就是那么好使。荣昌候世子立即倔了起来,昂首,摆阔:“谁说我不敢的?”
“那走吧。”
“他奶奶的,你算计老子。”荣昌候世子骂骂咧咧的。
顾咏言也是老大不爽。
今日,傅振羽来找他,他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暖。因为这份心暖,冰冷的秦淮河水,都不那么冷了。李子坚跟过来,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想到的是,傅振羽会那么说,说他只比双胞胎几个孩子差一点。
不知道为何,他当时鼻头酸酸的。
是李子坚的话,戳醒了他。
论起年龄,他比傅振羽还大一岁。可他从一开始,有目的的拜傅振羽为师,就是要傅振羽替他挡事,为他出头。可以说,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在依靠着一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女子。
这是不对的。
因为这份认知,顾咏言决定跟李子坚夫妇回去,没想到遇到了荣昌候世子这个混不吝的。
到了我保护师父的时候了。
一瞬间的决定,顾咏言挥出了拳头。结果,挥出了一个的没那差劲的混不吝,还是他不想承认都不行那种。这还不够,先生和师父,明显都对他感兴趣。
嫉妒么?
那不是正常的么?在京城,像荣昌候这等靠着女人上位的勋贵,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嫉妒他们这种老牌勋贵?然则,顾咏言这波心情未平复呢,李子坚那里又用激将法,激荣昌候世子和他们一起走。
顾咏言就更恼了。
先生都不管自己了,现在去管一个外人!想也不想的,他冷冷地看着荣昌候世子。说:“那你就别去!”
然后,已经而立之年的荣昌候世子,展露熊的本性。
“你不想我去,我偏去!”
李子坚只要结果,不重过程,见荣昌候世子说去,便道:“走吧。”
说完,李子坚带头离去,不忘牵着媳妇的手。
荣昌候世子在一旁挑事:“李祭酒这般行事,是怕金陵城的流言蜚语少了吗?”
李子坚浑然不在意,反问:“流言蜚语与我何干?”
荣昌候世子一怔,旋即继续挂着讨人厌的笑,摩拳擦掌地说:“从前走眼了,没想到李兄也是同道中人呢。”
“世子错了。”傅振羽忽然插话。
“嗯?”
“若我没记错,世子比外子大一岁。”
傅振羽如是回答,让连同李子坚在内的所有人,无言以对。
第三百六十章 一错到底
傅振羽是坐马车来的,其他人都是骑马。
一刻钟后,一行人抵达双井巷。傅振羽摘下帷帽,匆忙丢下一句“我先和咏言说几句”,便带着顾咏言去了进了外书房前厅。
李子坚不仅没反对,还唤住了手拿帷帽的不言:“让厨房备客菜,一等的。”
完全是女人家该操心的事。
荣昌候世子见了直摇头,十分不见外地插手别人家夫妻的事:“不是我说,李祭酒,女人是不惯的。”
李子坚专宠一妻数年,应对荣昌候世子这样的人十分娴熟,直接道:“这个理论建立在孙世子妻妾众多的缘故上,至于只有一个妻子的我,是没办法用这个的。说句孙世子不乐意听的话,专宠一佳人的益处,您怕是无从得知了。”
“一个妻子多无聊?何况李夫人算什么佳人?”荣昌候世子嗤之以鼻,还说,“才觉得你有趣,这就俗上了。”
李子坚似是没听见这般无礼之言,停在书房正门前,做出邀请动作:“孙世子,请。”
前厅。
傅振羽开门见山地问顾咏言:“顾咏言,我让你想想怎么做,这就是你想做出来,做给我看的?现在给你时间,简要说一下作践自己的原因,我要一个足够的理由。”
顾咏言羞愧,久久不语。
傅振羽怎肯让他浪费时间,直接道:“好,你不说,我来猜好了。是因为有和尚说你气运好,是么?我从前很喜欢一句话,如果好运是一种错的话,我宁愿一错到底!”
顾咏言抬眼,望进傅振羽的眼眸,把她的认真,看得分明。师父是真的这么认为!这个认知,打通顾咏言继续做人家徒弟的任督二脉。于是,便是知道傅振羽比他还小一岁,顾咏言依旧以面对长辈的心,去和傅振羽诉苦。
“德馨方丈不止说了我,还说了先生和阿茗。很多事上,他们俩有多出色,师父和我一清二楚。对比之下,我是那么的普通。仔细想想,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的气运好,是因为和认识了他们两个啊。”
真能口胡啊!
傅振羽直接指着顾咏言鼻子训斥:“所有人中,我教你教的最久吧?我何时让你信这些了?大师兄和范茗那样的能力,运气自然不会差。你生于富贵,便是会投胎,运气也不会差,这么简单的逻辑,你也信?若比运气,我相信,没人比我运气更好!你说的那和尚算出来了么?”
顾咏言无言以对。
也是到了此刻,顾咏言才发现一件事。在京城的时候,他范茗还有李子坚三个,德馨方丈都见过了,唯独傅振羽因为接连生孩子而闭门不出,并不层去过大觉寺,也没见过主持。
傅振羽见自己问住了他,立即乘胜追击:“不服?傅家原来什么样,你是知道的,可现在呢?再说我,随便救了个人,一出手就是状元;随便教个人,就是探花郎;收了你这个大徒弟,收了个武状元。还有,你知道赚的第一桶金是什么呢?告诉你吧,是猜考题,我的命中率比万毅还高。”
好吧。
顾咏言终于知道自家师父,是如何同万贤楼的万一先生勾搭上的了。
傅振羽那里还没说出自己是生而知之的人,便震慑住徒弟后,咄咄逼人:“我们拥有别人梦寐以求的运气,究竟哪里不好了?”
于是,顾咏言连日来的颓废和担惊受怕,在这样的逼迫下,彻底爆发:“可运气终究用尽的时候!阿茗不要我了,先生不肯见我,我终究,一事无成。”
说到最后,顾咏言又露出了悲观的神色。
嚷了几嗓子,傅振羽已经开始累了。可顾咏言这样,傅振羽只能继续强撑:“你的意思,运气没了,你就完了?运气是很多人都没有的东西,他们不活了吗?不,他们更加努力。顾咏言,我告诉你,努力这种天赋,是比运气还要重要的存在。”
说完这一句,傅振羽猛灌了一整杯茶后,音量回到了正常:“唉……温柔善良的我,愣是被逼到这地步,顾咏言,你也够厉害的了。”
一句话说得顾咏言哭也不是,笑也不得。
“李夫人真是大言不惭。”
听见动静,傅振羽师徒二人循声望去,看到了并肩而立在门口的李子坚和荣昌候世子。方才的话,自然出自荣昌候世子之口。
李子坚面无表情进来,对傅振羽说:“你生气了,我不放心,过来瞧瞧。”
顾咏言立即道歉:“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身在福中不知福。”荣昌候世子再次凉凉插言。
顾咏言眯了眼,道:“孙皓,我是不需要忍你的人!”
闻言,荣昌候世子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还夸张地笑出泪,他一边笑一边说:“顾咏言,你就没忍过我好么?”
顾咏言脸皮不及荣昌候世子,但他眼下却像刺猬,闻言立即反击:“我已经知道了,你嫉妒我有个师父!告诉你,你这辈子没机会像我这样有个师父了!”
荣昌候世子收笑,丢了俩字给顾咏言:“愚蠢。”
这一次,傅振羽赶在顾咏言之前,道:“咏言,孙世子是大师兄的客人。”
“嗯。”附和过后,李子坚对傅振羽说,“这里交给我。你去后院看看孩子,看看菜。”
傅振羽的视线,在顾咏言和荣昌候世子之间一扫,有些担忧地问:“那,他们?”
李子坚拉着她往外走,并道:“从前我一直觉得咏言不温不火的,太过愚蠢;孙世子呢,虽然有那本钱,但蛮横不讲理,总会叫人不喜。现在让他们俩一起,总有一个能改变,不是么?”
这话哪是说给傅振羽听的!
傅振羽最后看了眼像斗鸡一样的两个人,颔首,道:“也对,除非是油和水,否则,就是一黑一白,也能互相干扰的。如此,大师兄辛苦了。”
说完,傅振羽不再犹豫,奔向后宅。
傅振羽一走,李子坚的气息立即大变,重点眷顾对象,顾咏言。顾咏言十分自知,气势立即就弱了。
李子坚却不放过他,走了过去,道:“顾咏言,你要一错再错么?”
第三百六十一章 回乡探亲
傅振羽还没来及换衣裳,范茗就拖着一串小豆丁过来了,开门见山地问:“一个喜宴,怎么去了这么久?咦,这么浓的桂香……你去秦淮河了。”
范茗如是断定。
据她所知,傅振羽来金陵一年了,也没去过秦淮河。单单这会儿去,范茗非常迅速地反应过来:“顾咏言去秦淮河了?”
顾咏言仅去了,还去了整整七日,范茗早晚会知道。于是,傅振羽没有隐瞒:“嗯,人这会让就在前院,我先去换个衣裳。”
结果,等傅振羽换了衣裳出来,范茗已经没了身影。
唉……
真是伤脑筋,伤脑筋也得去啊。匆忙追到前院,傅振羽在门口就听见范茗冰冷的语言:“就因为这点事,你就去秦淮河待了七日?顾咏言,这是你第二次当缩头乌龟。再有一次,这个家,便由我做主!”
咦?
傅振羽师徒同时面露惊喜,屋里的顾咏言双眸发亮,他小心翼翼地问范茗:“阿茗要回家了?”
范茗翻着白眼,道:“那是我的家,我干嘛不回?”
顾咏言控诉:“可你最近都没回。”
“最近太忙。”范茗敷衍着顾咏言,把话题拉了回来,“我刚才说的你听明白了吗?你再做一次缩头乌龟,以后就换我当家。”
确认范茗没有“不要”自己后,顾咏言轻扬嘴角,如同破云的烈阳,暖暖的,满是希望。
时至今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归处,但他知道自己了习惯了范茗。其他人也不是范茗,他愿意听范茗的,听一辈子都不觉得难受的那种。
思及此,顾咏言痛快地说:“不用以后,阿茗,现在你就当家吧。”
见证了这一刻的荣昌候世子,轻蔑地看了顾咏言一眼,连怼他都没了兴趣——男人弱鸡成这样,还叫什么男人?
李子坚同样没吱声,只是他的眉峰,皱了约莫三息,旋即放开。
门外的傅振羽则又退回后院,直到范茗归来,才问她:“顾咏言上次退缩,是什么候?”
范茗诧异地看着她,说:“你不是知道吗?”
“嗯?”
“去年从朝鲜回来的时候,他连觉都没办法睡,你还帮着劝他呢,不记得这事了吗?”
傅振羽当然记得这事,但这怎就是退缩了?
不,这是退缩。
无法接受现实的退缩。只不过,当时他们都为“顾咏言着想”了一番,认为他这样是正常的。所有人都盼着他好起来,而忽略了这也是他脆弱的表现。
范茗,真的很出色。
傅振羽心悦诚服,对范茗说:“能娶到你,咏言的确很好命。”
冬日昼短,用过晚饭,酉时才过没多久,李子坚就送了顾咏言、荣昌候世子离开。才回到后宅,人就被傅振羽拖进内室。
他家师妹这么迫不及待,一定和床榻没关系。扫了一眼床榻,李子坚有些惋惜地想着。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
傅振羽急切地说:“大师兄,咏言以后都要听范茗的了,也就失去了做掌舵者的资格。五师兄可以,但五师兄只是秀才,他又不是那种天赋流的。等他考个举人、进士,少说三五年,十年八年也没准。我的意思,让五师兄年前就来金陵,大师兄觉得怎样?”
“不怎样。”李子坚拒绝,说了缘故,“五师弟是匠,尽管明面上说不禁商和匠参加科举。但事实上,这两类人除非极其优秀,否则,都会止步于举人。”
假的吧?现成的例子,钱文举!
傅振羽推了钱文举出来,李子坚说:“彼时我在京城,主持会试的是王阁老。除了他,所有监考官,我都打点过。是以,二师弟那一科必中,且名次不会很高。”
……
好半晌后,傅振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所以,科举,是有内幕的?”
“漏网之鱼,在所难免。”
傅振羽想起后世似乎也有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便知道自己又天真了。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情绪低落,而是一脸疼惜地望着李子坚,说:“和袁自舟不同,二师兄的底子并不踏实。即使沉下心来苦读了大半年,但,他的水平哥依然很飘忽。商人高中很难的,二师兄就是难上加上难了。大师兄当时,一定付出了非常多的代价吧?”
“嗯,所以在京城那三年才会那么忙。”
忙着还帮父亲和祖父平反的人情,忙着还帮钱文举的恩情,才是李子坚常年无休、竭尽心力的原因。也因此,国子监那些麻烦事,他才能处理的得心应手。且国子监又在家门口,李子坚自然多了配妻儿的时间。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拍了拍傅振羽担忧的脑袋,李子坚温声道:“我可以的,不用担心我。你也不用担心军事书院的事,荣昌候世子,可以一用。”
“啊?”
傅振羽面露货真价实的惊吓。她承认今日对荣昌候世子有些改观,但没改到这地步啊。尽管如是作想,傅振羽没有直接否认这个可能,仔细思量过后,她对李子坚道:“孙皓的性子到底张扬了些,用他,麻烦更多吧?”
“凭他怎么张扬,我都镇得住。”李子坚自信地说完,话锋一转,道,“唯一不太好办的,是他和二师弟的事。钱大爷虽非他动的手,但的确因他而死,二师弟那里,怕是好一顿口舌。”
“大师兄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用他好了。二师兄那里,交给我吧。”傅振羽揽过活计。
李子坚想着钱文举对傅振羽的宠爱,没有反对。
隔日,范茗带着儿子回家,顾咏言回到军营。顾咏言不在家时,范茗便拎着儿子去李家,和傅振羽共同制作两个书院的计划。休息的日子,或闲暇之余,才准备各色节礼。方家那里也有,比照一般人多了些,但是跟顾咏言掌家时比,已经省了一半。
陈掌柜悄悄算过,照范茗这么花,还剩的三千两银子,怕是能花一年。对此,陈掌柜入京送分红的时候,把这事也汇报了过去。方夫人叹息许久,对陈掌柜道:“明年抽一万两,给吴奶奶做私房。”
“是,夫人。”
金陵,童掌柜也奉傅振羽之命,揣着厚厚的信,回汝宁府送节礼。入城那日,汝阳城热闹非凡——
汝宁首富齐家,得了长孙。
第三百六十二章 酒后真言
童掌柜轻笑,呼出白茫茫的热气后,呢喃了句“动作够快的”,便吩咐属下:“把带来的细葛布拿两匹出来,再买两匹绸子,寻一对六两六的金锁,以夫人的名义,送到齐家。”
安排过礼物后,童掌柜便把越过齐家,直奔北城门。
童掌柜带回来了六大车东西,其中四车是牟、傅两家亲戚的年礼,还有两车,是印书局刊印的四书五经,共计一千套。
是套,不是册。
童掌柜见过傅山长后,提出告辞:“仔细了一路,两车书早日交给钱知县,小的才能放心。”
傅山长留了一套做纪念后,道:“送完书来书院歇息,我还想问问你东家的事。”
童掌柜笑着引荐了一名婢女,因道:“东家不常出门,老太爷想知道什么,还是问阿硕的好。阿硕,快来给老太爷见礼。”
阿硕是苏州人,说话柔柔的,这让在苏州待了三年的傅山长,觉得熟稔;阿硕又是个嘴皮子利索的,说着李家后宅的趣事,还说了李子坚做的事。
“奴婢听说,外头的人都夸老爷是个好祭酒呢。”
“嗯,你们家老爷从小就是个好的。”傅山长开心地附和着。
主院开心,他处也不承让。
郭太太仔细清点着傅振羽送来的东西,每一件都视若珍宝,郭老笑老妻:“每回收到孩子的东西,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不是东西的事,是这心意。”郭太太分辨着。
客居的陈太太,同郭太太一般模样,只不过,她是看着庶子感慨:“你师父待你,真是没的说。吃的喝的用的,色色齐全。有她在啊,我就是闭上眼,也能安心喽。”
陈峰立即肃容,高声警告:“母亲!”
陈太太立即弯了眉毛,安抚愈发沉稳的儿子,因道:“你知道的,我是心里头高兴才这么说的。哎……说起来,从前你不懂事,我和你爹不知朝菩萨许了多少愿,只盼着你出息,将来能养活自己。现在你越来越立得住了,我又想你不懂事些。若是不懂事,就不会这么累了。”
陈峰叹了口气,道:“母亲,我不是说了吗?做这些我不累的。”
可这说辞,陈太太就没信过。
陈峰灵机一动,对陈太太道:“母亲,今日三师伯说我不如我师父。他说我师父七八岁就开始下厨房,后来又带小师叔,还要洗衣做饭;等师公去苏州养病,她接管书院时,也不过十五岁。可师父从来不说累,还总是笑呵呵的,跟我这个呆板无趣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呢。”
“胡说!我儿子灵巧着呢,一点儿都不呆。”陈太太下意识地护犊子,然后又问,“你师父,当真一直是笑呵呵的?”
陈峰想起从前,下意识地扬起了嘴角而不自知,他说:“旁的时候我不知道,师父给我讲书的时候,都是轻轻柔柔的。即便我当日功课不好,她也不会大声责备,会花很多的时间来给我补讲。师父那会儿身子不便,她越是不说我,我就越觉得愧疚。不用她说,自然就会更努力地看书。”
陈太太听了,叹道:“哎,可惜他们去年待的时日太短了。”
事实上,去年冬日,傅振羽在汝宁待了两个月,主要是弄李氏宗祠。李子坚把宅子买在城里,事情又多,以致在南湖书院这边,不过是串门和走礼。陈太太见了傅振羽,但是没说上几句话。
陈峰听出母亲的遗憾,因道:“母亲放心,我会尽快学本领,争取早日和三师弟一样,被师父带在身边。”
陈太太一听他还要“尽快”,赶紧道:“嗯,你到哪我都跟着的。不过,峰儿啊,我挺喜欢这里的。喜欢书院的清净,喜欢郭太太,喜欢这满书院的孩子,听着他们的读书声,我睡觉都睡得可好了。”
这些都是事实。
陈峰又为难上了,可当他听见陈太太说:“我没关系的,你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了,峰儿。”
陈峰就知道自己的决定了:“好。母亲喜欢这里,那咱们就继续待在这里。”
陈太太便笑了,又说:“也不能太久的,你该娶媳妇了呢。我不认识几个女孩子,还要你师父帮你相看的。”
正是青春年少、懵懂初识之际,陈峰羞红了脸,随口寻了个事,跑了。
陈太太望着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露了个真心的笑容。
总算有点少年的样子了,不是吗?
童掌柜把书和傅振羽那封厚厚的信交给钱文举后,离开了县衙,去了齐家名下产业的同心居,直接去柜台要房间:“掌柜的,我要住店,住少初院。”
“对不住了,少初院已经被定——”掌柜的抬头,怔住。
“是我呢,洪掌柜。少初院,我能住吧?”
自然能。
进了少初院,丢下行李后,童掌柜说:“洪掌柜,晚饭我会在食为天吃,请齐爷用过晚饭再过来。”
戌时过后,忙活一整日、见过了该见的所有人后,童掌柜醉醺醺地回到了少初院。才进门,就被人堵住。童掌柜早有准备,从容道:“小的,恭喜齐爷。”
齐阳不接受这样的恭贺,只问童掌柜:“你不是要过新生活了吗?还住少初院做什么?”
童掌柜笑,白皙却不再稚嫩的脸颊,泛着红晕,不如从前娇艳,却在岁月的熏染下,别样醉人。
“东家说,过新的生活,也不用否定过去啊。再说,过去就是过去,存在就是存在,不会因为我们的否认,就不存在了。”童掌柜淡然地说道。
“什么意思?”齐阳紧张地问。
童掌柜顿了顿,说:“齐阳,我今晚故意喝了很多酒。我,要告诉你一些事。”
齐阳更紧张了,可他控制住自己了,他倒了杯茶给童掌柜,并道:“喝点茶,慢慢说。”
“不。”童掌柜拒绝,他说,“东家说了,喝酒后喝茶,对身体不好,我听她的。”
齐阳端着茶的手,僵住了,忽然说:“你喝醉了,不要讲了。”
童掌柜瞧得分明,不等他说完,已飞快地说出自己只有这时候才敢说的话:“不,我要说,你猜得没错。我对东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和对你完全不同的感觉。而且,很早就有了。”
齐阳晃了晃身子。
第三百六十三章 爱的资格
齐阳就是齐阳,色变不过一瞬,立即理智分析:“李子坚我也算熟稔,你若对她有意,李子坚绝对不会留你在她身边。所以,不用骗我了。”
“呵呵……骗你做什么?先生的确是你所说的性子,但他知道我和他是一样的人。所以,不会太防备我。”童掌柜如是说道,醉眸中,全是无以言表的绝望。
齐阳不懂。
童掌柜不管他,径自道:“齐阳,从我动心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再和你有什么了。”
“你喜欢她,这么久了吗?”齐阳喃喃自语。
他已经十年没和童掌柜有过逾越之举,他还以为那是童掌柜被他姐姐伤的太狠,是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结果……
“不是的,你是因为我姐姐而无法面对我!”齐阳告诉童掌柜,也是告诉自己后,又竭尽全力地否认着事实,“你怎么可能和李子坚一样!你在骗我!”
“嗯,我阴柔,李子坚硬朗;我市侩,他两袖清风;我是尘土,他是美玉。是的,我和李子坚不同。”童掌柜承认着一切不同,也坚持两人的相同,他说,“我们唯一相同的,是对待感情的态度。”
“什么?”
“没有资格,便不去爱。”童掌柜绝望地说道。
这个资格,李子坚博一搏就会有,所以李子坚还是仓子坚的时候,便动了;而他,一个父不详的娼妓之子,这个资格永远也不会有。
金陵。
童掌柜离开的第二日晌午,暂代童掌柜的小王掌柜,听见小二的招呼声后,抬眼去看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一位年约五十、颇为面生老者。
眼见老者两眼四处乱瞄,小王掌柜心中做好应对准备,面上笑盈盈地问老者:“客官住店还是用饭?”
老者停止了找寻,走到柜台,温声道:“我来找个人。请问,童掌柜可是在这?”
听闻是找童掌柜的,小王掌柜心中稍定,笑得更真了,他说:“童掌柜是我们东家的大掌柜,不巧,他替东家送年礼了,昨日才走的,年前不定能不能回来。您可以留下名讳和宅邸,待大掌柜回来,我遣人给你口信。”
老者一脸失望,最终道:“不必,还是我每天都过来吧。”
自此,老者每日都来,来吃一顿中饭,问一句归否。约莫十日后,食为天上下,包括小王掌柜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老者。若是得闲,也会陪老者聊几句。新客,便成了固定的老客。
一个客人而已,事情极小,小王掌柜自然不会报到傅振羽那里,报到那里必会被傅振羽拍死。
陪孩子、管家、人情往来、书院开学准备工作,哪一件单独拿出来,傅振羽都能胜任;但当年节临近,混杂在一起时,总有纰漏的时候。比如,她一没留心,丧心病狂的顾咏言,竟然给四个小豆丁找来个武师父。
福哥还不到两岁拿着特制的软鞭挥啊挥;李卓然小朋友这个软萌可爱的小美女,手持木剑砍啊砍的,砍的傅振羽心肝儿都疼,砍得她上火:“老人都说,这么大的孩子本来就喜欢打架,你还给他们工具,是嫌不闹腾吗?”
顾咏言特别无耻地说:“这是为军事学院做准备。”
说到军事学院,傅振羽忙问顾咏言:“江宁那里如何?”
军事学院更注重户外课程,自然是远离人群且又依山傍水之处,傅振羽初步把地点拍在五十里外的江宁。这就意味着,她基本要撒手不管,李子坚自然同意。
这几日,顾咏言便接着巡防的由头转了一圈,转完后立即就来见傅振羽了。
提及正事,顾咏言正色道:“江宁地方大、适合训练的山也有;只河窄、湖小,轻舟画舫可以,战船怕是不行。”
这在傅振羽的意料之中,她说:“水军必要另择一合适之处,尽管优先陆军。”
“陆战?”
“就是步兵、骑兵之类的,在地面作战,与水军区分开来。”
傅振羽竭尽全力地思考着军队的种类,可她知之有限,不大会儿就说到江郎才尽,便说:“等我五师兄过来,听他的吧。”
说完正事聊私事,傅振羽问道:“这几日范茗怎样了?”
范茗又有了身子,这一次吐的昏天暗地不说,还有流产迹象,只能卧床保胎。傅振羽认为这是顾咏言酗酒后的结果,却不能说破。
媳妇和孩子都是顾咏言的,他比傅振羽还难受。他这几日便是巡防,天色不管多晚都回家,闻言一脸担忧地说:“还是老样子。”
“那个郑大夫找到如何了?”
“没有消息。”
南京太医院的御医水平如何不说,南京别京并没有妃嫔,因而没有妇科圣手。
为保住那个孩子,顾咏言去信京城,同时在江南地面上寻找名医。其中,汉王府的御用大夫,绝犹豫,推荐了一个大夫,姓郑。
郑大夫有实力,只名声不大好,他是专门为秦淮河上的女子服务的大夫。
众所周知,因为恩客复杂,青楼女子的身体较正常女子差太多。那个郑大夫,却能让许多个“退休”以后的青楼女子怀孕生子,可见其实力。
傅振羽是不介意这种名声,但是顾咏言和范茗在乎。尤其是范茗,她宁愿躺着也不想让人知道她请郑大夫看诊的事。不让人知道他们在找人,便只能私下寻找,那效率可想而知。这不,都找了半个月了,还没找到人。
听闻还没消息,傅振羽再次劝顾咏言:“回去和范茗好好说说,别在意这些旁枝末节了。”
顾咏言不敢应喏。
见他如此,傅振羽懒得深劝了,撵顾咏言回家照看媳妇。顾咏言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来报:“沈少爷回来了。”
顾不上叹息,傅振羽灌了两杯茶后,把沈明阳堵在了院门口:“昨晚去哪儿了?”
顾咏言之前要纳妾的事,旁人不知,沈明阳这个住在李家的师弟,还是略有耳闻的。见傅振羽面露不虞,少年忙道:“打猎没注意时辰,回来时城门关了,在城外村户人家借住了一宿。”
一听这个,方才还是乌云密布的傅振羽,这会儿直接开始翻墨了。
在这个律法几乎无效的时代,未满十八岁的沈明阳,便是有会拳脚的小厮跟着,也是不安全的。是以,傅振羽对沈明杨的看管极严,出门必须报备。
昨日,沈明阳不是这么报备的!
傅振羽严声道:“打猎?你不是参加诗会了吗?”
“是。后来张梁说读书读得闷,建议大家去打猎。我听师父的话,没让冬青回来,给了店小二一把钱,让他帮我报信了。”沈明阳说着自己的行踪。
傅振羽说:“我没收到信。”
那就是哪里出了差错,沈明阳立即道歉:“徒儿让师父担忧了。”
这句话从前他也经常说,对象是他的姐姐和姑姑。
他这样的乖巧,傅振羽柔和了眉目,因道:“很多东西没了都能再有,只有性命不行。你还小,出门在外,一定要谨慎。好了,没事就好。不是打猎了吗?你打到什么了?”
说到这个,沈明阳不好意思地说:“师父知道的,我箭法不好。冬青教我做了几个陷阱,我守株待兔,抓了一对成兔,还有四只小兔,让冬青拿去处理了。等弄干净,就送给师父和师妹、师弟们。”
傅振羽咽了咽口水。
野兔子肉好吃啊!
但是当调皮的双胞胎,都在兔子面前安静下来后,傅振羽才想起。对比游乐场,养宠物才是孩子们更喜欢的事,只好忍下口腹之欲,养起了兔子。
沈明阳的话,傅振羽并没有全部相信。直到她让人确认过后,才又和沈明阳说:“国子监停课后,你也可以约几个同窗到家里玩,只需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就好。我会让苏妈妈帮你备菜,至于你师公在不在家,就没办法保证了。”
邀朋友回家做客,这是从前沈明阳寄居陆家想做而又不能做的事。少年听了,目光盈盈地望着傅振羽,问:“师父,我真的可以邀请他们过来吃饭?”
“当然可以。你要是不想在家里,也可以找我支点银子去外面。总之,这里现在就是你的家,我和你师公,就是你的长辈。”傅振羽如是说道。
“谢谢师父!”
少年口中感谢着,脑袋却低了下去。
去年冬上,他送姐姐出嫁后,就知道今后自己要一个人生活了。来金陵后,他就跟着李子坚去了国子监。因为没有功名,他只能从童子做起。卑微者,也孤单着。现在,感受到傅振羽的温暖,少年低垂着脑袋,问了自己这一年想要问的问题。
“师父,我听说,二师兄是师父,亲自教的……怎么到了我,师父就不教了?”
感受到徒弟情绪不对,傅振羽略一想知道问题出在因材施教上。她只顾着方法,却和从前的李子坚一样,犯了没有说明白的错误。
不同的是,她是忘了说,而非不愿。
醒悟后,傅振羽细细解释起来:“他那会儿需要功名,我只能揠苗助长。而你的科举路,却没有那么着急。对你来说,人脉更重要。在我没开别的书院之前,把你丢进国子监,对你更好。”
沈明阳恍然大悟,为自己的多虑惭愧。顺着这个思路,少年忽然“咦”了声,问傅振羽:“师父,人脉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重要的吧?”
“你能想到这,很好!”赞过沈明阳后,傅振羽细细说道,“的确是这样,只是,你的出身可以和国子监的监生往来,陈峰却不能。他留在南湖书院,和下一代孩子打好关系,这种人脉才有用。等我们在这边稳定了,再让他过来,以你师兄的身份。所以,你要努力,为你和你二师兄两个,一起努力。”
“我会努力的,师父。”
师徒两个没说完话,外院来报:“食为天出事了。”
自童掌柜走后,日日来问童掌柜归期的“老”顾客,和大家熟稔后,和小二、小王掌柜都说起了闲话。
说的,自然是童掌柜的事。
这日小王掌柜得闲,便问那老者:“老先生和我们大掌柜是亲戚吗?”
是,或者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却把老者问住了。
“我应该是童掌柜的,亲人。”说到“亲人”二字,老者很犹豫,犹豫片刻后,又非常坚定地补了一句,“对,我是他的亲人。”
“那什么亲人呢?”
老者不说话了。
于是,小王掌柜带头,开始猜测二人的关系。论年纪,老者是童掌柜的叔叔辈。为何是叔叔?因为当爹有点小,老者只大童掌柜十五岁;论长相,俩人无一丝相象之处。所以,大家猜老者是童掌柜的姨夫或者姑父。
是亲戚,但没有血缘关系,这个推测,在冬祭那日,被推翻了。
因为还要赶回来守着食为天,是以,城门刚开,小王掌柜拎着童掌柜事前准备好的祭祀品,去给童母上香。
结果,有人比他到的还早。
他是第一波出城的人,比他还早的人,只能是之前就在城外的人。小王掌柜上前一看,惊到:“咦?原来老先生是童老太太的亲戚。”
“我不是她的亲戚。”老者否认。
小王掌柜却没管他说了啥,因为老者是含泪说的这话小王掌柜饶了挠头,说:“老先生莫哭了。大掌柜今年才给老太太修的坟,是这一片最好的呢。不信,您老站起来瞧瞧周边。还有啊,我这里都是大掌柜准备的东西,绣楼、秋千,也是什么都有呢。”
显然,小王掌柜不会安慰人。
老者听了他的话,哭的更凶残了,嘴里还呜呜咽咽地说着话,小王掌柜废了老半天劲才听了只字片言。
“我做了秋千已经没人做了……”
“都怪你,不肯嫁给……”
“我买了绣楼,可你人呢……”
“是我的错,我回来的太晚了……”
还有一句小王掌柜没有听清。
老者说,喜欢就喜欢,才不是不够资格就不能喜欢!瑟瑟冬日,佳人坟前,倔强的老人,哭得肝肠寸断。
那是十三岁的少年郎,被二十五岁的女子所救,在三十年后,哭不尽的哀嚎。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天生劳碌
“老伯,老伯……”
不会安慰人的小王掌柜,试图将哭泣中的老人唤醒。然则,老人家无动于衷,只贴着墓碑不流泪。
抬头看了眼天色,小王掌柜有些着急。
虽然是暂代的,但他是掌柜的呢,他还得回去看铺子呢。老人家都贴着墓碑一刻钟了,他带来的祭品没法“烧”给大掌柜他娘啊!
又等了一盏茶,小王掌柜耐性告罄。
小王掌柜轻轻拍了拍老者的肩头,天太冷,老者衣服太厚,没有任何作用。小王掌柜只好缓缓增加力度,拍到手都麻了,才换来老者的回顾。
“你打我做什么?”
“我……”迎上那张红肿的脸,小王掌柜有些语噎片刻,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拍了拍你,有事和你商量。”
老者低头,看着小王掌柜的手心,不说话。
小王掌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红彤彤的手掌,无法否认“打人”这件事,果断赔不是后,将话题拉了回来:“老伯,是这样的,我还有事。你先让让,容我先给童大娘送礼,磕个头,你再陪她说说话,啊好啊?”
“哦,该给,该给……你不早叫我。”老者絮絮叨叨地嗔着。
比窦娥还冤的小王掌柜,张口,吸进一大口腊月的刺骨寒风后,直接认错,搓了搓冻僵的手脚,而后麻利地点起了祭品。
啥都不说了,赶紧干完走人要紧。祭品一件件地烧着,火旺了起来,温暖着小王掌柜的嘴。小王掌柜飞快地汇报:“老太太您放心,大掌柜过得可好了,管着一个铺子一个书坊,手底下几百号人,厉害着呢。这些东西都是大掌柜自己赚来的,一心想着孝敬您的……”
随着小王掌柜地絮絮叨叨,祭品越来越少,火势小了下来。即将燃尽之际,小王掌柜爬了起来,去看那老者。
这一看,又头大了。
怪不得这半天老家伙都没开口,原来是晕倒了。这天寒地冻的,不说是老顾客,就是凭这人和童掌柜可能的亲戚关系,他也不能把人丢这不管啊。精瘦的小王掌柜,拿出吃奶劲,把老者背在身后,两人的身高差,恰是老者脚能着地。所以与其说是背着,不如说是拖着。
拖着老者,小王掌柜像老牛一样,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外走,不大会儿便气喘吁吁。
看了眼望不到底的坟地,小王掌柜一面扒着不知名的墓碑休息,一面嘀咕:“算命的没说错啊,我就是天生劳碌的命啊。”
用自己是劳碌命,劝自己服从命运的同时,小王掌柜一直不放弃努力,努力到自己无能为力。短暂休息过后,小王掌柜再次负重前行。堪堪过了两个坟头,小王掌柜看了眼仿佛没有边境的墓地,哀嚎:“大掌柜啊,您给你娘埋这么靠里干嘛!”
这可是冤枉童掌柜了。
童掌柜今年才给亲娘移的坟,外头的已经被买光了。
就在小王掌柜绝望之际,高家庄本地村民来上坟。一位年轻力壮的青年,主动帮小王掌柜把老者背出坟地,背上了马车。小王掌柜摸出一把钱作为答谢。
青年憨憨一笑,推辞:“没出多少力气,哪能要钱。你快带老伯去看大夫吧,俺上坟去了。”
“小兄弟叫什么?”
不用青年回答,路上又来了一波人,打头的老者,一脸精明地扫了小王掌柜一眼,问那青年:“大憨,这人谁啊?”
青年说:“不知道谁家的,从最里头出来的。”
老者立即知道了:“是童四姐的亲人吧?”
小王掌柜又不是傻子,立即否认:“我不是,我是代人来上坟的。诸位,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松开缰绳,跳上马车,小王掌柜驾着马车,脚底抹油一样,溜了。
因为不知道老者的家里在哪,时间又不早了,小王掌柜直接把老者拉到了食为天的后院。跳下马车,小王掌柜一边交代事,一边问铺子:“开门了吗?”
“还没有。”
“什么时辰了?”
“巳时刚过一刻。”
只晚了一刻,还好。
小王掌柜松了口气,忙活起来,把老者丢到脑后。冬祭是大日子,家里地方大的,还可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对于普通的城内住户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外食是很好的解决办法。
食为天除了美食外,还特供了小院,单独的院落,十几间屋子,极为阔绰。当然,院子的包场价格不菲就是了。有贵的院子,也有平价的大包间,可供二十人、三十人同时用餐的那种。
四个院子、六个大包、八个小包,早已预定了出去。
挣到钱很开心,但这三大处的人都不好伺候,也是不争的事实;小王掌柜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特包的卫生,又将留侯这十来处的小二再次叮嘱了一番,小王掌柜终于去了那重中之重、绝不能落下的后厨。
今日准备的多为素菜,完全是考验大厨技巧的时候。
还好,食为天最可靠的便是厨子,小王掌柜一脸满意地走出后厨,进了前堂,镇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启了一日的站台生活,趁着等贵客来临的功夫,苟延残喘片刻。
巳时两刻到午时过半,一个时辰内,十八家“贵客”全部到齐,食为天上下忙作一团。忙中没出乱,却出事了。
一个时辰前,鼓楼大街上的风家,大小来了三十二位。大包间三十个位置都没够,额外添了两张凳子才解决。他们午时不到就点好了菜,十八个菜,这会儿陆陆续续上了十二个。可是,一柱香前开始,就有人跑茅房。当第十一个去茅房而没地方的时候,风家那些正在喝酒的爷们,意识到问题。
“怎么都坏肚子了,会不会是,饭菜有问题?”有人猜测着。
“肯定是!走,下楼找掌柜的算账!”
说做就做,一行人浩浩汤汤地聚集在一楼的大厅,口内嚷着:“掌柜的在哪?你们家的饭菜有问题!”
午饭时分,大堂的客人再少,也不是没人。风家这一通嚷嚷,所有人都停了筷子。有为食为天作证的,也有那爱占便宜的,想趁着机会赖账的,立即附和:“肯定有问题,我肚子也不舒服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是大夫
“切!我看你不像不舒服,到像个想赖账的。”
不知谁说了一句,那含笑调侃的口吻,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众人笑声才止,又有人说了句:“哼!真没眼色,也不看看这铺子的东家是谁!”
对绝大数食客而言,知道他家饭菜好吃就行了,干嘛去管东家是哪个?但方才那人的意思,听起来东家很有背景。
有背景,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人如其名的小王掌柜,可不会让人继续闹下去。趁大家嚷嚷的功夫,他已火速安排了相关人员报信、寻大夫。
忙完这些,小王掌柜又搬来高凳,扶着小二,站了上去。
终于靠着高人一等,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后,小王掌柜扬声道:“我们东家就是个教书的夫子,没什么厉害的。我已让人请大夫去了,凡因吃了食物引起不适的,本店负全部汤药费。可若不是本店的责任,那对不住了,我们东家的徒弟不少,总有当官的。”
沉着应对,合理安排,对食客进行安抚的同时,保持试压。小王掌柜应对危机的能力,证明着童掌柜没有看错人。
小王掌柜话音刚落,就见散客里走出一人,他说:“鼓楼大街的春风堂最近,一来一回也要一刻钟。刚好,我是大夫,可以给不适之人看诊。”
大夫也要吃饭,大夫也不是缺钱的人,这一切看起来很合理,但是小王掌柜就觉得太巧了。再多的不对劲,眼下也不能直接拒绝。小王掌柜躬身答谢,领着大夫,跟着风家的人上了二楼。
那大夫非常厉害,略问了几句,把了一番脉,就断定:“没什么大事,吃坏了肚子而已。”
小王掌柜没有医学知识,但是他有常识啊。之前的巧合,再加上大夫明显在作秀,小王掌柜问出了不怎么友好的问题:“吃东西吃坏肚子还能这样立即见效的,除了泻药,就没有别的了吧?这位大夫,你莫不是怀疑我们往自家饭菜里下了泻药?”
大夫立即否认:“没有的事,掌柜的勿要胡言乱语。”
风家的人不管,只道:“反正是在你们家酒楼吃出问题的,肯定是饭菜的问题,到底出在哪,你们自己查。现在,把汤药费拿出来吧。我们三十二个人,不多要你的,一人给十两就可以了。”
你可以,我不可以啊。
小王掌柜欠身拒绝:“小的人微言轻,只是个小掌柜,做不了数百两银子的大事。且,此事尚未定性,诸位的汤药费也还没有个数,总要实报实销的——”
风家的男人一号表示:“怎么没定性?”
二号则阴阴地说:“实报实销,这不好吧?能八两银子看好的毛病,我们非要花上二十两,你们赔得不就更多了吗?那可是我们双方都赔本啊。”
面对**裸的威胁,小王掌柜并一众小二那叫一个气啊。到底小王掌柜更胜一筹,最是沉得住气,他看着那毛遂自荐的大夫,说:“都赔本,那怎么可能?我们东家说过,银子不会平白消失。我们当中,至少大夫和医馆没吃亏。”
“这是拿你们东家吓唬我们呢?可我们对你们的底细一清二楚!”风家二号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知道的事,“你们东家呢,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她男人也不过是国子监的忌酒。这身份,在朝堂上根本没什么用!”
得意成这样,偏不知道顾咏言这个“侯门子弟”是傅振羽的首徒,小王掌柜表示不信。他学风家二号男人的模样,说道:“显然你们知道的还不够多,竟然不知道留守备指挥佥事,是我们东家的首徒!”
说到这人,风家二号更得意了,说:“好怕哦好怕哦。你大可以试试,看看顾五爷帮你们还是帮我们。”
言外之意,他们知道顾咏言。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小王掌柜一副怕了的模样,说:“没到那一步呢,还没确定是饭菜有问题,不是吗?”
他的话音方落,风家二号男子眉头一皱,捂着肚子,告饶:“我去方便。”
风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占茅坑操作。
小王掌柜带回来的老者苏醒过来,踉踉跄跄地走进院子,指着并排茅坑那一溜排队的人呢,问一旁的小二:“这是怎么了?”
小二不知具体,只知表面现象:“他们那间屋子三桌人,吃了十来个菜后,一直这样。说是吃了我们家的菜,才拉肚子的。”
“哦。”
又问清这是哪里,是谁带他过来后,老者笑眯眯地安抚小二:“放心,我是大夫,我去瞧瞧。”
二楼,不说风家,就是小王掌柜都震惊了,他一脸惊讶地问:“老伯也是大夫?”
要不要这么巧啊!
当那老者一番查验,细细品尝了两道菜后,说:“菜里有泻药。”
这个结论一出,原本那个自称大夫的人,立即道:“我姓井,是回春堂的大夫,敢问阁下大名,于何处高就?”
回春堂在金陵城内还是很有名的,敢报上姓来,这人怕真是大夫,小王掌柜面色一紧。对比之下,老者从容淡定许多。听了这话,他不疾不徐地说:“哦,你好。我姓郑,并不做馆,哪里有人就看到哪里。”
在圣朝,严格来说,这样的医者比做馆大夫还要多,因为人多,他们还有个专用的名词。
那井大夫冷笑一声,道:“好大的脸面!不过是游医,竟好意思自称大夫!”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郑大夫?秦、额,可是苏州府香山镇的郑衍,郑大夫?”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闻讯赶来的傅振羽。
郑大夫没想到有人知道自己的底细,抬眼望去,只看到了一顶厚实的帷帽。凛冬,傅振羽很乐意带帷帽,因为挡风。
见郑大夫没有回答,傅振羽又追问了一次。
“是,老朽郑衍,常去秦淮河。”
帷帽下,傅振羽展颜。
就这么遇到本尊,看来自己的运气,真的不错呢。为了早点把郑衍带走,傅振羽快刀扎乱麻,对风家众人道:“你们想必我就是食为天的东家。现在,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说最真实的感受。”
尽管没想到傅振羽来得这样快,但没有改口的道理。风家一号在众人的示意下,站了出来,表示:“之前说的,都是真实的感受。”
第三百六十六章 跳梁小丑
确认过后,傅振羽唤小王掌柜:“王能,去告诉所有人,应天府的衙役不久便到。请心中无鬼之人,安心看免费的戏吧。”
小王掌柜自然照办,其他人却炸开了锅,尤其是风家的人:“李夫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傅振羽笑出声,说:“没什么意思啊。就是相信食为天上上下下,相信他们不会做对不起食客的事,相信他们不会让我失望。”
淡出水的口气,三号包房留守的两位小二并跟着小王掌柜过来的管事二位、小二四位,却想起年初第一次见到傅振羽的画面,立即精神一震。
当时,他们的东家,就是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最让他们心动的话。
食为天的工钱,从小二、大厨到掌柜的,所有人的工钱,都比别家多五成;且食为天,将会进行不同职业的各种授课、考核。授课免费听,本职考核过了,若能考中其他的位置,一样可以晋升。
“凡能达到掌柜考核的,不用怕挤走童掌柜,尽管来找我。没有食为天,我可以为你们建福兴楼、和祥居,让你来做掌柜的。”
“只要你有这能力,我就有这个财力。”
其貌不扬的小王掌柜,正是这个能力的体现的第一人。食为天上下都在传,待童掌柜归来,小王掌柜要么直接执掌食为天,要么就有更好的去处了。事实上,小王掌柜的去处,已经有了着落。
苏州府的食为天。
是以,听见这话,刚走出两步的小王掌柜,第一个响应:“王能不会让东家失望的。”
小王掌柜是那最优秀的榜样,其他人继他之后,纷纷响应。于是乎,食为天上下气氛为之一变。
他们相信自己没有问题,食客凤家的腹泻,定有缘故!
与之相反,风家的人便是连十岁的小男孩,也知道似乎自己这边不讨好。风家今日负责请客的风三爷,攥了攥拳头,说:“看来,李夫人打算以权谋私。”
“这位客官说笑了。应天府又不是我开的酒楼,他们怎会听我的?”
傅振羽好脾气地回话,对方却冷哼一声,道:“这话我们可不敢信!你们当官的,都是官官相护!”
傅振羽总算看明白了。
这是横也不行,竖也不行啊,就是想逼退官府的意思嘛。明白后,傅振羽说:“随你怎么说吧。总而言之,我是东家,你们是顾客,总要为你们的食物安全、为我自己的名声着想。事情既已发生,还是竟有官府查验过后方为妥当。”
之后,不管风三爷如何挑拨,傅振羽都不搭理他。
郑大夫见方家的人如厕的人越来越多,立即表示:“乌梅丸可止泻,药铺一般都有卖的,东家不妨让人去买一些过来。”
这个很好心的提议,被傅振羽否决了,她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般泻药的功效是一个时辰后才起作用。事发至今不过一个多时辰,刚刚开始而已,并不算验证,还是等太医过来的吧。”
留守三号大房间的两个小二,经她这么已提醒,也想起来了。腹泻之人,是从一刻钟前开始的。距风家吃第一道起,确实是一个时辰左右。
这时,小王掌柜去而复返,同傅振羽汇报:“东家,已将所有堂客留下。此外,三号大包所点的十八道菜,其他人都有点到,小的已经吃过这些菜的桌号统计出来了。”
傅振羽接过小王掌柜递过来的两张纸,先赞:“你这字比童掌柜的漂亮多了。”
小王掌柜立即拍马屁:“都是东家教的好。”
傅振羽笑而不认:“是你自己做得好。”
适当的谦逊可以,过了的话,东家就会讨厌了。小王掌柜谨记童掌柜教诲,是以,傅振羽的再次认可,他没有出声否认。
傅振羽那里飞快地扫了眼纸上的内容。
小王掌柜不仅统计出其他桌同样的菜色,还统计出上菜的时间点。傅振羽满意颔首,再次赞了小王掌柜:“你做事很细致,很好。”
风三爷面沉如铁。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策了。现在这情况,等时间到了,其他人都没有问题,但只有他们这一屋有问题,那就不能将食为天的后厨拖下水,只能往食为天和风家有仇上推,说是有人单给他们下的药。
食为天的后厨地方大,人多,怕是没这机会。最适合的背锅者,便是这两个店小二。
思及此,风三爷将视线落在那两名小二身上。这一看,顿时木了。那二人身旁,除了跟着小王掌柜上来的四个新人外,还有跟着傅振羽过来的两位婢女。
所以,店小二,那是被防死的角落。
那么,怎么办呢?
风三爷急得冒汗之际,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镇定下来。
这事最坏结果,就是查出他们自己给自己下的药,好诬赖食为天。而目的,就是让食为天、让傅振羽倒霉。而他们风家和傅振羽无冤无仇,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因为有人出银子,请他们这么做的罢了。
他们风家,或者说自己,充其量是个从犯,担不了什么责任的。思及此,风三爷再度恢复毫无畏惧的表情,等待着最差结果到来。
半个时辰后,一切都按照风三爷设想的那样,应天府的人查过了所有其他菜色,都没有问题后,又排查了后厨、小二,最终望着凤家的人说:“为表清白,请诸位配合检查。”
风家其他人并没有做贼心虚,自然应和:“差爷请动手。”
很快,官差从风三爷搜出一团纸,交给了御医。御医添了添,颔首确认:“是泻药。”
风家二号人物,还没来得及说出“官官相护”这样的疯言疯语,风家众人先一步怒了,把矛头指向风三爷:“老三,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风三爷非常淡定地表示:“不过是泻药,又不会要你们性命,怎就说害了?便是夹杂着泻药,食为天的饭菜依旧美味,白请你们吃,哪里是害你们了?”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风三爷。
最气的是风家的族人,一位老者站了出来,说了句公道话:“三侄儿啊,你这话不对。冬祭请客是轮流的,今年我们虽然没花钱,但明年就是我们的了。这饭菜素酒,怎就是白请大家了?”
风三爷一噎。
应天府出面的人里头,最大的官儿是个经验老道捕头,闻言插言:“风三爷这意思,这顿饭,没用你自己出银子?”
所有人立即都看向风三爷,风三爷不再隐瞒,承认了自己的行为,并把这一切都推到幕后主事身上:“是,有人替我出了这顿饭的银子,只要我在饭菜里下药。”
不等捕头说话,风家的人炸开了锅。
“老三你过分了啊!是省钱了,但是,是你省钱了好吗?大人就算了,还有一帮孩子呢。”
“老三你这是陷害,风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无赖!”
各种谴责纷至沓来,风三爷也怒了:“是谁先无赖的?往年你们别家请,就是随便对付一口,到我们这一房,非说我们家挣大钱了,非要我请大家来这里吃饭。我今年统共多赚了二三的银子,你们一顿就要吃去三四十两,好意思说我?”
眼见风家的人越吵越厉害,比较忙的傅振羽飞来一句:“是谁替风三爷出的银子,不是更重要吗?”
捕头听见这句,熊身一震,一声暴喝后,所有人住口。捕头这才把傅振羽的问题,照搬了出来。
风三爷微微一顿,看了傅振羽一眼,没用应天府的人用刑,说了实话:“方家的二管事,方卫国。”
傅振羽了然,唤了小王掌柜。
小王掌柜会意,同捕头道:“风三爷既然把话都说了,其他人也是无辜。方才小的已让人买了乌梅丸,尽快给大家服用了才是。”
捕头自然不反对。
且小王掌柜此举,赢得了围观之人的狂赞,还有人好心提醒道:“王掌柜,那乌梅丸便宜是便宜,三十粒下去也要二钱银子,记得算在账上啊。”
小王掌柜笑应。
眼看事情差不多了,傅振羽和小王掌柜说了声,带着郑大夫离去。出了食为天后门,郑大夫忽然驻足,犹豫不前。
见状,傅振羽停下登车的动作,关心地问:“怎么了?”
这些日子,郑大夫已从众人口中得知,童掌柜是在汝宁府就跟了傅振羽的,傅振羽算是他的恩人。看在童掌柜的份上,郑大夫没有犹豫很久,说:“上头的事,还没完呢。”
傅振羽笑了笑,道:“下剩的,小王掌柜能处理好。”
“应天府那里……不需要夫人去打点?”
“你这大夫好笨!本来就不需要打点啊。”扶着傅振羽的不言,毫不客气地喷了过去,又道,“就算需要打点,也不用我们夫人出面呢。这天寒地冻的,多少话回去说不得,偏要在这大街上说?”
郑大夫尴尬一笑,抬腿往后走,打算上另外一辆马车,反而让傅振羽微微一愣。
傅振羽唤住了人,问:“郑大夫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郑大夫说:“夫人是童贞的恩人,要带我去哪都不打紧。”
想到郑大夫的经历、童掌柜的出身,傅振羽不再多问,转身上车,直接回了双井巷。双井巷,负责钟山书院建造的蒯大匠,正在和李子坚汇报进度,主要表明:“天气已凉透,再不停工,房子便不稳当了。”
这样的基本常识李子坚还是有的,同意后道:“稍后我会安排人给你送钱,给大家发些过年的钱。”
处理了钟山书院的事,去忙自己的事之前,李子坚说了句:“去看看夫人回来了没有。”
尽管一柱香前自家老爷才问过,仆人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马上照办。问话的小厮,不大会儿气喘吁吁地回来,给出了同先前不同的答案:“老爷,夫人的马车进门了。”
李子坚立即调转行进方向,至于回客厅的客人,自然有人安抚。才下车的傅振羽,见到李子坚,丢下帷帽,小跑过来,旁若无人地拉着李子坚的胳膊,撒娇:“大师兄今天回来的好早!”
“别学你闺女!”虽然呵斥,李子坚的表情却很柔和,上下将傅振羽看了遍,问出他真正在意的事,“酒楼那里什么事?你有没有受伤?”
傅振羽看了眼紧张的李子坚,笑道:“有桃李和不言跟着,我怎么会受伤?别说受伤了,我连帷帽都没摘,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也不是什么大事,跳梁小丑罢了,大师兄不用担心。”
对“跳梁小丑”那不屑的劲儿,让李子坚觉得似曾相识。想了想,李子坚问:“是方家做的?”
“嗯。很无聊吧?”傅振羽撅着嘴,表达自己对方家的不满。
李子坚没有附和,而是看着傅振羽的背后,问道:“这位是?”
傅振羽这才想起郑衍,立即为李子坚介绍:“在从食为天遇到的,他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郑大夫。而且,和童掌柜有关系,没准是童掌柜他爹。”
最后这句猜测,郑大夫立即出声解释:“我不是……我和他娘是清白的。”
和一个娼妓是清白的,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异!傅振羽藏在李子坚背后憋笑,李子坚则靠着强悍的面部表情管理能力,镇定自若地问:“那你认识童娘子了?”
郑衍这一次没有否认,还说:“我学医的银子,就是她出的。”
有恩就好。
李子坚开门见山地说出傅振羽和他的目的:“听闻你擅长妇科。有一二十岁的女子,第二次有孕,连御医都说胎儿难保,你敢去试试么?”
原来是让自己看诊。
郑衍松了口气,道:“总要先看过本人才能说。”
李子坚便做主:“我瞧你面色不对,今日且在我这歇一歇,明日再去看诊吧。”
郑衍目露货真价实的震惊。
李子坚瞧得分明,问:“怎么?”
还能怎么?
他可是专给娼妓看诊、见不得人的游医啊!傅振羽做主带他回家,身为丈夫的李子坚不仅没有呵斥,还主动邀请自己住下!这家人,似乎太不正常了吧?
“我可以在这里,住一宿?”郑大夫再次确认。
第三百六十七章 桂花芋头
“我刚才是那么说的。”
李子坚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疑惑的,回答过后,倒也仔细想了想有没有什么遗漏。这一想,还真想起了点什么,立即补了句:“你是需要回家取东西吧?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我可以安排人陪你去。”
郑衍望着李子坚夫妇,对方同样望着他,单纯地等他回复的眼神。除此以外,并没有第二种情绪。郑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对夫妻,是连童贞那孩子都能收做大掌柜,又怎会在意他这样的边缘人呢?
所以,这对夫妻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身份。
确认过眼神后,本就是温善良性子的郑衍,轻轻一笑,说:“那麻烦李大人了,我要回去取医药箱。”
李子坚颔首,唤人来处理此事后,同傅振羽相携离去。
远远的,还能听见李子坚的声音:“孩子们睡醒了,都在等你;蒯大匠来过了,我替你见过了,稍后和你详说,我现在该去见周家兄弟了。”
一副属下和上头汇报事情的态度。
这真是一对奇特的夫妻啊,不过,真好。郑衍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肯移开羡慕的视线。
傅振羽那里想了片刻,没想起南京官场和自家来往密切的人、非常不密切的人,统统想了一遍,没想到哪个姓周的,便问李子坚:“哪个周兄弟?”
“周靖的胞弟,周家三爷。”
“他找你做什么?”
李子坚心中早有猜测,因为那猜测,他的双眼,立即像四九天的冰凌,杀气腾腾地说:“见了才知道。”
在周家毁亲一事上,李子坚和李蕴是相似的,也是不同的。
周家当年迫不及待的撇清,李蕴是难过的。也只是难过,难过过后,便将从前遗忘。不去计较,亦不会原谅。
不原谅这一点,李子坚和她相同。不同的是,李子坚非常计较。计较到,周靖没媳妇,他都不觉得可怜,只觉得活该,哪怕周靖帮了他一些忙。帮过忙的周靖,都没得到李子坚的原谅,其他周家人就不要做梦了!
傅振羽从他的表情,已知道了更糟糕的事。
即使现在他们过的还不错,李子坚对过往仍旧很介怀。越到祭祀这样的日子,他就越难受。偏偏周家还撞了上来,傅振羽只能送俩字给他们,活该。别人的死活,傅振羽不关心。但因为“别人”,李子坚不痛快,她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甜食。
凤家今天的菜单里,甜品是反沙芋条。这道甜品,今天被点了十七次之多。只比马铃薯贵一点的芋头,做成反沙芋条,一盘成本不过两三文,卖二十文一盘,价格翻了十倍。傅振羽想起另一件甜品,觉得价格可以再翻一倍。
今日可以试做一把。
想到这,傅振羽踮起脚尖,拍了拍李子坚的后脑勺,像哄孩子似的,说:“快些回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从前没做过的。”
回到后院,和孩子们一通嬉闹后,傅振羽换了家常衣裳,道:“走,咱们去厨房,做桂花糖吃。”
桂花糖的原料是糖桂花和芋头。芋头家里还有不少,至于糖桂花,傅振羽知道两种做法。
一种是用花瓣加白糖,腌制二十天左右,甜而不腻,桂香极浓;另外一种用干花做,配上麦芽糖,可即做即食,只有淡淡的桂香。前一种时间久且没有花瓣,所以,傅振羽对苏妈妈说:“把咱们晒的桂花,挖一瓮出来吧。”
蒸芋头的时候,清洗干桂花后,加现成的麦芽糖。端芋头下来,把麦芽糖和干桂花上锅。接着将芋头去皮切块,再煮芋头成泥。芋头煮上的时候,滚烫香甜的糖桂花便做好了,搁到外头降温。
待芋头煮烂之际,那糖桂花已经凉透,直接撒到芋泥上,再次放凉,切块。
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时辰,傅振羽已经做好了两大盘的桂花糖,对苏妈妈到:“送一份给范茗,再把郑大夫的事说了。”
苏妈妈领命而去。
前院,周三爷墨迹了半晌,终于开始说自己的来意:“父亲母亲如今已明白,大哥不愿娶,他们相看多少都没用。二老也是没办法了,才让我来找李大哥。请李大哥或是大姑奶奶出面,劝劝我大哥,好歹留个后。”
李子坚铁着脸。
十五年了,周家二老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自私和自以为是。只可惜,当年他姐弟一无所有都不惯他们,而今就更不可能了。
想要气死对方,自己一定不能先露不悦。
李子坚猛灌了一杯茶后,脸色稍缓,可依旧笑不出来。脑海中闪过傅振羽方才调皮的动作,还有后院的儿女。李子坚面色终于回暖,勾起嘴角,李子坚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姐姐与周大爷无亲无故的,请恕我们姐弟无能为力。”
这样推辞之言,周三爷如何信?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怎么没关系啊!不管怎么说,大哥是为了李家大姑奶奶不娶的——”
闻言,李子坚青筋暴露,直接打断:“慎言!我姐姐如今为牟家妇,长女都到了说人家的时候。贵府再这样往我姐姐身上泼脏水,休怪子坚不客气了!”
周三爷委屈地说:“可我说的是事实啊!”
“事实就是,十五年前,你父母以长辈之态,不让你兄长娶亲!十五年来,你兄长怨恨这样的孝道,发誓此生不为人父!”李子坚冷冷地说出更冰冷的事实。
“不可能!我不相信!”周三爷叫唤。
“我管你信不信!滚回去自己问周靖!”李子坚轰人。
轰走了失魂落魄的周三爷后,李子坚依旧意难平,站在庭院中消化自己的怒气。他不能这样的状态,去见妻儿。
一炷香后,李子坚方抬起僵硬的腿,缓步走向后宅。
远远听见儿子们的笑声,还有妻子的叫嚣:“臭小子不要直接用手,用木勺!李卓然,那一碟是留给你爹的!”
李子坚听见闺女委屈地说:“弟弟们太脏了,我不要和他们一起吃。”
咳咳。
实话说,李子坚自己也不愿意吃儿子“抓”过的东西,尽管他们的小手都会被洗的很干净。为了救闺女,李子坚加快速度,推门而进。
似曾相识的香甜,入鼻。
第三百六十八章 互相甩锅
那股香甜,是儿时的回忆,是他母亲做的最好的一道点心。李子坚顺着香甜,走到主位上。一旁的高几上,是一碟指甲大、带着小花瓣的点心。另一侧,是一脸委屈的李星卓。
无需安慰。
李子坚已经下意识地柔了眉目,声音也从冬天到了春上。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问:“很好吃么?是什么做的?”
李星卓点了点头,说:“好吃,娘拿花做的。”
傅振羽将李子坚的变化看在眼里,悄悄给闺女点了个赞,笑着补充:“是芋头做的桂花糖,我放了一勺麦芽糖,不怎么甜,大师兄尝尝吧。”
李子坚叉起一块,仔细闻了闻,的确是桂花糖的香气,只这形状差的太多。再看一眼用手捏的俩儿子,李子坚明了,这是为了孩子,特意做成的形状。小师妹的心思,一如既往的多;小师妹安慰任的方式,更是十几年不变。
做好吃的。
各种各样,各种口味的吃的。眉眼含笑,李子坚咽下一块桂花糖。那味道,真的很像他母亲做的,只是没有母亲做的精细。连吃了五块后,李子坚把下剩的推给一直望着他的李星卓,说:“吃吧,都是你的了。”
李星卓看了一眼几乎没少的糖,大方表示:“爹再多吃一点好了。”
李子坚更大方,他说:“都给你吧。爹小时候,你祖母也经常做这个给姑姑和爹吃。爹已经吃了好多年了,该换你和弟弟们吃了。”
李星卓捋了下其中的关系:“祖母会做,娘也会做,那是不是我也得会?吃完了,我就和娘学着做,做给爹吃。”
“好!”
所以,这就是家的传承么?李子坚眼睛有些红。若是,若是父亲和母亲还在,就好了。悲伤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李子坚就恢复正常。往事不可追,那么,他会珍惜眼下,再去找破坏他幸福的人算账!
不用问,傅振羽就知道济宁府李家大老太爷,又要遭殃了。此外,她家大师兄,这个冬假期,又要忙起来了。
国子监忌酒,最高级的教书匠。看似无实权,但实际大有可为。身处清高位,做着充满算计的事,李子坚一点儿不舒适都没有。最让傅振羽泪流满面的是,自从他们夫妻两个说开、她告白过后,大师兄就不再瞒她任何事。
在经过李子坚数月阴谋洗涤后,傅振羽还能保持本性,全靠两世为人,四五十年积攒下来的正能量!
“大师兄,你还有妻儿要养。所以,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都不要累着自己,为我们保重你自己。”傅振羽只能如是委婉的提醒。
换个女子说这话,夫婿都会相信,唯独李子坚例外。
早在很久之前,师妹已经用事实证明她不需要任何人养。别说养三个孩子,养父母兄弟,她又不是没做过。李子坚知道傅振羽之言不可信,同时也明白她的意思。收了悲伤,他说:“我明白。任何事,都没有比我们的安危重要。”
如果他做的事危及性命,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放弃。没了性命,就真的是什么都没了,这是他在十五岁就知道的事。
该说的都说了后,傅振羽不再啰嗦,问李子坚:“我做的桂花糖好吃,还是母亲做的好吃?母亲还经常做什么?”
话题,转到了家常上。
李子坚一面回答,一面梳理俩儿子。但凡俩人用抓的,哪怕都送到嘴里,他都不嫌麻烦,硬给抠出来,硬逼俩孩子用勺子吃糖,被傅振羽拦下来。
傅振羽认可他这种方式,只是但有点小建议:“大师兄先去净个手。”
李子坚挑了挑眉,没动弹,拿起小竹勺,堵了上去。
老大云霁借势吞了糖,不忘把糖碟子往父亲那边推了推,没推动。这小子打出生就有伴,自己不行,还有弟弟啊。于是,老二云逸在哥哥的示意下,伸出同样肉呼呼的小爪子,兄弟两个,合力把碟子推了一寸。
只听云霁说:“爹,喂。”
儿子这番动作,李子坚是欣赏的,但他是个严厉的父亲,绝不会纵容儿子。板着脸,李子坚说:“自己吃,或者不吃。”
说着,李子坚作势把碟子拿到自己的背后。
这点距离,对两个小豆丁来说,已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两人下意识地要哭,但傅振羽快他们一步,善意提醒:“一哭,东西就会没有了哦。”
针对这么大孩子打滚撒泼,傅振羽没有动粗,只是每次都把东西“搞”没了,还赖到孩子身上——是你们哭没的。
已经哭没了许多东西的双胞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握着小爪子,把眼泪给逼了回去。傅振羽很满意他们的表现,把李子坚手中的桂花糖偷渡回来,再次声明:“用勺子吃。勺子不用,就会没有了。”
两人现在用的小勺子,刻了一对小蚂蚁,属特制物品。上一次“没有”的,是一对兔子的。看了看勺子,老大把勺子一丢,伸出自己的小手,表示:“没了,手。”
勺子没了,我要用手吃。
傅振羽便对李子坚抱怨:“瞧见了啊?我就说老大猴精的,你一直说不能。哎,这孩子是随了谁啊!”
李子坚摸了摸鼻子,没吱声。傅振羽不知道,他可记得清清楚楚,祖父最长讲的就是他幼时从前滑头的事。
对比之下,老二云逸乖巧了不知多少倍。不仅点了点头,还说了个好。李子坚便依照承诺,把糖放在了小儿子面前,同时把长子抱到了桂花糖一臂之外。李子坚在赌,赌他儿子和他的选择一样。
在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要懂得服从,这是生命的法则。
约莫十息后,老大果如李子坚所想那般,重新握起勺子。再次品尝美食之前,老大先对弟弟表示不满:“笨哦。”
那个“哦”字,尾音常的那叫一个嫌弃。
李子坚看着傅振羽,傅振羽说:“你大儿子约莫觉得,是弟弟的不坚定坑了他。”
通常说孩子不好的地方,父母都会用“你儿子”;反之,炫耀孩子出色地方时,则坚称“我儿子”。傅振羽不例外,李子坚……逗傅振羽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是甩锅行为。师妹,看来你得好好教教你儿子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流言四起
收回自己的手,郑衍环视一圈,望着傅振羽,问:“我能说实话吗?”
闻言,好性子的顾咏言,都不想好性子了。
他们找了月余才找到的人,他特意请了假没有去军营,师父丢下家事过来,不就是等诊断结果吗?
傅振羽没有不开心,而是心中咯噔一下,立即道:“我们去外面说。”
范茗也不是傻子。
躺了这么久,她想过很多可能,最差的结果也想过。对找到郑大夫不报希望,对郑大夫,同样不抱希望。闻言凄惨一笑,直接断定:“所以,情况不容乐观。”
郑衍没有否认。
范茗阻止顾咏言开口,径自道:“请直接说吧。”
郑衍看了傅振羽一眼,在傅振羽颔首后,解释:“女子生产,是孩子借着母体生存,孩子的生存环境就很重要。当这个环境被破坏或者不足时,医者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补胎药,就是最基本的方子。”
见傅振羽面露惊讶,郑衍停了下来,问:“李夫人有疑问?”
“你和别的大夫不同,你解释的……嗯,通俗易懂。”傅振羽想了个恰当的词。
郑衍面色柔和下来。
他从前服务的对象,读书识字的并不多,咬文嚼字也没意思啊。不过,他很明白一件事,便是不以自己给妓女看诊为耻,别人可不这么想。傅振羽是别人,这个侯府的公子爷,显然不是别人。
郑衍遂没解释,继续说正事:“我已经看过御医开的方子了。单论保胎,御医的方子除了温和了些,并没有问题。但是,那药在顾夫人这里,却没有用。便是说明,不是顾夫人这个母体的问题。”
顾咏言总算会意过来,立即紧张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郑衍耿直承认,在顾咏言挥拳之前,道,“顾夫人已有身孕两个月,滑脉之相理应平稳有力,现在却是弱到几乎不存在。由此可知,顾夫人腹中胎儿,已是强弩之末,属先天着盘不稳。”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和顾家,有缘无分。尽管早有准备,范茗还是很难受;尽管很难受,范茗还是说了句:“多谢相告。”
那声音,像是从天边飞一样,缥缈得令人心酸。
同她一般状态的,是顾咏言。傅振羽恨其不争,收了怒,对他道:“你去送郑大夫,我——”
顾咏言回神,打断傅振羽的话,道:“师父送吧,我陪阿茗。”
这本就是傅振羽所期盼的,傅振羽便没啰嗦,起身送郑衍。郑衍哪要她送?自然推辞。傅振羽却坚持。
不是为送郑衍,是把空间和时间留给那对需要疗伤的夫妻。
两人才走出房门,就听见顾咏言哽咽的声音:“阿茗,都是我不好。是我太荒唐,让你和孩子受罪,都怪我……”
傅振羽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在郑衍的建议下,范茗服下落胎药,养起了身子。顾咏言家里、军营两头跑,福哥丢给了傅振羽。傅振羽则把人丢给了李星卓,并道:“马上过年了,你爹忙,娘也不得闲,你能照看好弟弟们吗?”
扫了眼三个说话幼稚的弟弟们,李星卓点了点头,说:“嗯。”
那乖巧的模样,让心情郁结的傅振羽,展露破云的笑颜。
还是养个闺女好啊。
没了后顾之忧的傅振羽,招来李安:“方、风两家的证据都拿到了吗?”
“拿到了。”李安又补充道,“不止食为天的事,还有方家大大老爷和漕帮勾结、二老爷的小舅子打死长工……”
大小说了十几件后,李安才停下来,说:“目前只查到这些,可还好继续?”
傅振羽都没想到方家这么多破事,她冷笑道:“不必。再多一些,就是帮他们家清除害虫了,那是方家的事,与我们何干?重新挑一下,把方家老太太在意的人,全部拎出来,单把那些处理了。”
既然动手,得让方老夫人知道疼。
傅振羽说:“至于现在,先让方家破点财,让他们的皮,疼一疼。”
当日,傅振羽便带人,押着风家三爷,登了方家的门,好生闹腾了一番不行,还要方家陪了一千两银子。她不缺那一千两,但对方家来说,这一千两很要命,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很重要。
接下来的事,让方家省了一大笔钱。
年前年后,金陵城最大的笑谈就是,传承数百年的方家,所有嫡支子孙,没一个是靠谱的。闲言碎语传起来,走样的十分感人,连方大老爷和方二夫人不干不净这样的话都有了。整个年节,方家人都不敢出门。
方老太太气病了。
一为儿孙不孝,二为背后之人无耻。至于这背后之人,方老夫人也想过是傅振羽,但是顾咏言送年礼时,坚持:“师父不是那样的人,她要了方家的银子,食为天的事,便是了结了。”
方老夫人更气了,喘着初七说:“这是你们在金陵的头一个年,我还特意让人给你们准备了二十两的东西。你就拿了这么点东西过来不说,还帮着外人说话!”
范茗只准备了十两银子的东西,顾咏言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听老太太这般指责,诧异道:“大舅母前日过去,不是去看阿茗的吗?”
方老夫人失语。
她哪里好意思承认,两件事他们当成一件事处理了?
可她没承认,便足够顾咏言误会了。心冷的顾咏言,又拿了二十张十两的银票,道:“除了这银票和我自己拿俸禄给外祖母买的东西,顾家从京城也有节礼过来,林林总总的,不下一千两,还请外祖母不要说少了。阿茗要养身子,家中还有事,咏言告退。”
连饭都没留,顾咏言就回家了。
而他口中的养身子的范茗,正和傅振羽说事。
郑衍每日上午去一次秦淮河,回来去食为天用中饭,下午便无所事事。傅振羽便动了心思,让他收女弟子,养一批医女的心思。
郑衍略思索,便应了。
而后,他去了一趟在建的钟山书院,挑了一块适合种药草的地方,做医学院的教舍。傅振羽今日过来,便是把这事告诉范茗的。
范茗听了后,沉思片刻,道:“若增加建医学院,钟山书院便不要收低龄孩童,只做特色书院。”
第三百七十章 考试高手
在这之前,大家所做的方案,是以普通书院之名,带动特色书院。若只做特色书院,等于过去半年的心血,全部白费。
即便如此,范茗说出口后,就没想过傅振羽会拒绝。
在范茗期待的目光中,傅振羽开始嘀咕:“只做特色书院的话,医学还好,只是夫子学院难了些。夫子学院的学生至少是秀才,目标还不是科举,不会有人拿钱来学……嗯,啊,我想起到了!”
傅振羽豁然起身,拉着范茗的手,激动地说:“瞧我,竟把这法子给忘了!”
在范茗不解的目光中,回来的顾咏言快走两步,把媳妇抢了回来的同时问傅振羽:“不知师父想起什么法子,竟连阿茗还在月子里都忘了。”
“夫子学院的学生,除了学费全免之外,每个月还有小额补助!”傅振羽高兴地说道。
她之所以在一开始没有想起这个办法,是因为她读大学的时候,就读的并非免费师范学校。但是在2000年之前的师范专业,不仅免学费,每个月还有补贴,那补贴的话可能只有几十块,但相对当时物价,节省一点,是足够开销的。
不同于傅振羽的欢喜,顾咏言和范茗统统愣住,范茗诧异的是:“开书院怎么还有倒贴银子的?”
顾咏言则想起南湖书院最初招生时傅振羽说的话,不由反问:“师父你不是说过,书院绝对不能倒贴银钱吗?”
好吧。
傅振羽这才意识到问题,当年国家有这个政策,是拿国家财政收入补贴,做利国利民之大事。而今,她这边是个人的行动。
但顺着这个思路来说,傅振羽也有了新的主意,她说:“你们俩提醒了我。这个夫子学院,应该进行全国范围内招生,然后就近分配工作。不仅要准备银子,还要准备很多私塾。我得回去重做计划书,再写信给二师兄和齐阳写信……”
念叨着,傅振羽匆忙离去。
掌灯时分,李子坚一身酒气的回来,却看不到媳妇人时,第一反应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这会儿他没有控制情绪的能力,才这么想,面上已露凛然,问身边的婢女:“夫人呢?”
婢女只觉金陵的寒夜更冷了,颤巍巍地说:“回老爷,夫人在南书房,仓妈妈已经去叫夫人了。”
傅振羽的专用书房在主院的南房,即北边说的倒坐。倒坐本就潮湿阴寒的,金陵的南房尤其糟糕。傅振羽选了南房做书房后,建了一层半。即,先起半丈空宅再建新房。如此一来,南房窗户起,是和正房一样的。
桃李轻轻一跃,一步三个台阶,很快到了二楼,向傅振羽汇报:“夫人,老爷回来了。”
傅振羽奋笔疾书,虚应:“嗯,我知道了。”
人却不动。
桃李只得再催:“夫人,老爷喝酒了。”
李子坚的酒量多大,傅振羽最清楚不过。醉是没戏的,但是喝多的李子坚,总是粘人。傅振羽知道今日文案到此结束了,只好道:“我马上就好。”
这个马上,是指书完这一笔。
她的计划方案,写到了招生人数和对应开销这一块。现在搁笔,明日少不得再来一次,她想算完这一块,再停下来。
傅振羽算得正酣之际,一阵浓郁的酒气传来。
“在写什么?”
抬头看见那醉眼朦胧的男人,傅振羽轻叹,撂笔,起身迎人,口内则道:“钟山书院我有了个新的主意,正在做新方案。”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李子坚搂在怀里。
扑面而来的酒气和寒气,呛得傅振羽直皱眉。傅振羽半扶着李子坚,问:“这是和谁一起喝的酒,怎么喝这么多?”
“陈拱。”
李子坚乖巧回答。
傅振羽恍然,那可是金陵最憋屈的人之一,怪不得这酒喝成这样。
江南四大家族之首的金陵陈家,阁老陈赞之的本家。共有五位进士,十位举子,不知多少秀才,是名门中的名门。
陈家能出这么多人才,人丁兴旺是必须的。从陈阁老的父辈起,每一代的男丁至少是两位数,繁衍至今,嫡支、旁支的男丁不下百人。这百余名陈氏子弟中,今年刚好而立之年的陈拱,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秀才,却又是人皆尽之之人。
因为行四的陈拱,是宗主的嫡长孙,正在进行宗主修行的中年人。
所有陈氏宗主,在管着诺大家业的同时,还要有功名,至少举人之名。是以,陈家嫡长子只有一种情况不能继承宗主之位。
功名在举人之下。
陈拱自及冠那年正式成为秀才后,参加了四次乡试,次次落榜。这期间,陈家为他请过四位名师,皆未能助他迈过乡试的门槛。
明年又是乡试之年,上个月,李子坚接受了陈家的邀请,业余之外,帮陈拱补习。
接管陈拱学业,李子坚先花了十天,仔细查阅过陈拱所有的卷宗,感觉有点不对劲,便让傅振羽也看了一下。
傅振羽看罢后,说:“即便是天赋所限,突破不了举人门槛,文章也得有波动才行,这人的文章,太稳了。那种感觉,像是满分一百分的卷子,高手知道做对多少是六十,偏偏恰好给你考个五十九出来。这要是数学还好,可这是文考啊……”
李子坚不晓得为何要考六十,也不晓得数学是什么,但他已知道了问题。
让人把陈拱叫了过来,直接问他:“为何装蠢?”
陈拱当然不认。
李子坚把卷宗丢了过去,道:“十年里所有的卷宗,全部稳定在秀才之上,举人之下,你陈四爷之能,大抵只在我之下。”
陈拱狡辩。
从前没人发现,是因为那些夫子的才能,在陈拱之下。李子坚比他天分还高,连续考了他一个时辰,考的陈拱心力交瘁,最后只得承认:“我不想成为陈家人人都敬仰的宗主,才屡试不第。”
说完,陈拱等着李子坚的惊讶。
结果,李子坚只是不屑地说了句:“我看错了,原来你是个蠢的。”
陈拱心里不服,嘴上不说。
李子坚瞧得分明,因道:“不想做宗主就想法子不做,靠着装蠢浪费十几年光阴,不蠢吗?”
一句惊醒梦中人。
三十岁的陈拱,终于决定开启另一篇人生路。
只这条路,比预料的还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