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成立稽查小组(完)
显然在坐朝臣们都没有见过数据表格,面对女皇的龙颜大怒,他们终于有一点声音了。
“数据表格?我怕孤陋寡闻,从未见过。”
“我也没见过,看着倒有些符箓的画法样子。”这就不客气了,画符箓历来被称为鬼画符,等于说这数据表格是鬼画符。
“刘辰星不就是今科殿试第一名么?也就十五的小儿,现在都能把长安乃至整个关中地区的官仓情况整理清楚,这中不会有什么偏差吧......”
“是啊,万一弄错了就不好了,刘女史对吧,都没在户部和或是太仓署呆过,这做出来的什么表格,怕是.......“
......
一时间,大殿内一阵对数据表格的质疑,不过许是见女皇看过这份所谓的数据表格,还颇为认同的样子,他们自也不能质疑太过,很多都话都说得算是比较温和了。
会有这样众人质疑的情况,沈仲夷今天下午就已经见识过了,是以并不意外,等众朝臣都发表过自己的看法,质疑声浪渐渐小下去了,他方道:“表格内的相关收支情况,虽未逐一比对,但是已经在关中各州历史资料中,抽了其中数样收支情况进行对比,皆核实无误。此外,刚才户部范尚书所言的长安官仓情况,也与刘女史整理的长安官仓资料各方面吻合。”
关中七州,每一州都抽样对比了,还不止抽样了一项,若说巧合,也不可能每一项都巧合上了,再说还和户部尚书说的全部吻合。
也就是说,刘辰星这份什么数据表格是有的放矢。
这样明晃晃的证词和证据摆在面前,没法质疑了,其实内心深处虽觉这什么数据表格颇为荒谬,但是魏王敢直接拿出来,女皇也过目还认同了,十之**是有可取之处的。
在场的大臣们心理素质很好,大概是一天忙于国家大事比较健忘,或是深受当下学习型官场的影响,很快忘了刚才对这份数据表格的质疑讨伐,开始颇有求知欲的讨论起来。
“其实仔细看,这个……对,数据表格其实颇为新颖,看上去很清楚明了。”
“是啊,长安及关中七大州近三年的一切收支明细,用这么短的篇幅就概括了。”
“确实十分精简,就是不知道这个数据表格从何看起?”
“我也看得不太明白,这个到底从何看起?”
……
场面话说完了,现场众臣还是面对现实,开始认真看这份数据表格,与同僚互相讨论起来。
听着众臣的讨论,沈仲夷也不卖关子,直接将刘辰星下午介绍如何看数据表格的话,三言两语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在场都是女皇今日特招的重臣,无一不是精明的,就是有那性情平和,看上去憨厚实在之人,也多是大智若愚,他们听魏王一说,再对照数据表格一看,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在女皇的默许下,走到魏王让太监拿表格的外面,只见数据表格上将各种收支明细再清楚不过的记载下来,更难而可贵的是,通过表格上面的明细表,可以一目了然知道每年各项收支情况。
等于说,就是这一张简单的表格,让一众大臣在很短的时间直观地了解关中各大官仓收支逆差有多大,也更为清晰知道当下形势有多严峻。
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刚才只听户部尚书范义一阵形势不容乐观之言,但到底关中过了十年风调雨顺的日子,他们大多不免以为范义有些危言耸听了,此时白纸黑字的数据一一展现在眼前,却是再不容置喙了。
按照这样下去,怕是他们这一班老臣又要随圣人去东都洛阳进食了,也莫怪女皇如此雷霆震怒,都要宵禁鼓响起了,还把他们这一班人召来。
这个时候,知道形势严峻了,对于户部尚书范义刚才的建议,也不再认为是惺惺作态,哪怕依旧觉得户部尚书范义有几分故意为之,想重新在女皇处得势,也只有和户部尚书范义一个态度了。
“收支逆差如此之大!若说七中没有猫腻,根本不可能!竟然敢动长安官仓,实在太过胆大妄为!”
“长安官仓每年至少损失八万石粮食,关中七州也有样学样,上行下效,若不彻查,纠察出谁这般胆大妄为,来个以儆效尤,只怕此风气越演越烈!”
“对!臣也以为关中及其长安逆差如此之大,必须彻查清楚。但是关中旱情严峻,官仓仓储粮又极为短缺,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先从江淮紧急调粮,不然今年冬天难过!”
“臣附议!查肯定是要查!而且还必须严惩不贷!但是调粮之事已乃十万火急,臣唯恐粮食短缺,粮价翻番,百姓无力承担之下,长安恐有民变之虞。”
……
转眼之间,大殿内一众臣工,从为了明哲保身的沉默到了义愤填膺,以及长安不能乱,关中粮食不能缺的当下。
女皇坐在龙椅上,将围在嫡长孙沈仲夷身边的一班大臣神色尽收眼底,见众位大臣神色不似作伪,尤其是对官仓粮食收支逆差可能遭遇贪污深恶痛绝,凤眸上的冰冷之色淡了几分,却依旧不掩冷色。
“尔等也认为长安乃至关中官仓有问题,这种等同于将手伸到国库的行为,堪当诛之,朕绝对不能姑息!”
“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三司会省不可少,由三司抽调官员共同稽查关中官仓。另外魏王一直在负责此事,就继续牵头主负责组织稽查。”
“是。”沈仲夷闻言转身,和三司会省的大佬一起向女皇应声。
女皇凤眸掠过沈仲夷,注意到黄叁时高举的数据表格,又道:“这份数据表格由刘辰星绘制,其中收支情况极为详尽,有她整理相关资料许是能事半功倍,魏王你再把刘辰星抽调一起稽查!”
“遵旨,臣明日就将刘女史抽调入稽查组。”听到女皇让刘辰星加入稽查,魏王薄唇一勾,低头应道。
第四百五十一章 钦点
女皇一语定乾坤后,就在宫人的簇拥下回寝殿休息了。
沈仲夷从小在宫中长大,女皇又不是男皇帝,即便会有面首,也不会什么后宫三千,所以女皇的后宫很空旷,沈仲夷身为皇子孙,大明宫里自然有沈仲夷从小住到大的独立寝宫,留在宫中就宫中,事情办完了,直接回寝宫休息,宫里也都是他用惯了的宫女太监些。
被临时召来的这些京官大佬就没这么舒服了,像门下省、中书省这些在宫中有官署的还好,所属官吏还能去值班室趴着打个盹,像户部、司农寺这些在皇城办共公的官员就只能彼此挤一挤了,说来都差不多。
唯一好一点的,第二天早上不用现代凌晨四五点就起床,囫囵吞个什么肉馅的蒸饼,便急忙赶去上早朝。
但是宫里可没什么朝食提供了,在宫里熬了一宿,除了女皇格外开恩,只有等早朝过后的廊下食填肚子了。
朝廷和地方官仓遭人贪了,还贪污数额庞大,如今又遭遇十年来最大旱情,女皇震怒非常不说,满心都是忧虑旱情,自己的御膳都节约了不少,又怎么可能有心情给这班大臣额外加餐。
于是乎,一班被临时召来的朝廷股肱之臣,就饥肠辘辘地上早朝,然后听女皇在当场正式下了两道昨天紧急会议的旨意。
民生是关键,第一道圣旨,即可从江淮漕运调粮,先平稳关中疯涨的粮价,安抚民心。同时继续调粮,以备长安及关中七州冬天储备。
官仓收支逆差巨大,存在极大差异,必须彻查清楚,一句话女皇要动真格了,贪污官仓罪不可恕,是以第二道圣旨就是成立官仓稽查组,圣旨还特意指出,此乃国家的特大案件,自有三司会审负责,另外命魏王沈仲夷为稽查组总负责人,太仓署、司农寺、户部及其相关机构协助调查,史馆女史刘辰星亦调入稽查组。
两道圣旨一出,朝堂哗然。
关中地区的粮食补给,一直就以江淮地区输入来的为主,如今关中旱情乃十年最重,会从江淮地区再次调粮乃意料之中。
女皇年事已高,这些年铁血手腕也不复当年,温和许多,算是当政多年从未有过的仁政,对于犯错的老臣一般都颇为宽容,比如户部尚书范义就是典型。
若是女皇当政之初,发现户部尚书范义之子科场舞弊,可不是只判流放其子这么简单,必然要连坐。
所以,在女皇越发手腕软和的当下,居然在无实质爆出官仓贪污一案的情况下,居然成立三司会省调查此事,不仅彻查长安,还一并彻查整个关中,这必然会牵扯甚深,无疑朝堂大地震,这就让他们惊讶了。
望着龙椅上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女皇,威仪极重,他们不禁心下疑惑:
老了?
女皇真的老了么?
雷霆手段,面目威仪,常让人忘了其已经是古稀之年,以为是春秋鼎盛。
所以,女皇并不是他们想像中的老了?
疑惑生出,再不敢窥视龙颜,只知道这次怕是有不少官员会落马,就不知道是自己的机会了,还是自己会被牵扯进去。
早朝的五品以上京官们各有所思,想不出个所以然,思绪随之一转,就想到了圣旨上的其他内容。
第二道彻查官仓的圣旨里,最引人注目的除了女皇一改近年来的怀柔政策要下狠手,就是居然钦点刘辰星进入稽查小组。
刘辰星可不是无名小辈,从高中省试第一名后至今,可以说其大名是如雷贯耳。
能上早朝的都是长安在职五品文官,乃高官行列,他们少了老百姓看热闹的心思,多了几分仕途上的深思,想到女皇对刘辰星的格外赏识,尤其是端午节那日最出风头的儿郎是谢忌,女郎可就非刘辰星莫属了,女皇当时就夸刘辰星是一个好苗子要重用,如今这才刚一满三个月,就把刘辰星放进了稽查小组,看来是真要重用了。
有一个“巾帼女宰相”之称的内舍人欧阳子矜,女皇这样培养刘辰星,怕是按照欧阳子矜第二在培养了。
早就有女皇可能要这样培养第二个“欧阳子衿”的想法,当下如此一想,不由更为确定了,对于刘辰星的看法也随之一变,政治份量陡然加重。
而众人眼里颇为前景看好的刘辰星,因为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此时连上早朝的资格都没有,等到早朝结束,上峰内舍人魏坚吃完一顿不甚丰富的廊下食,才回到史馆告诉她这个重磅消息,并大力褒奖了一番她绘制的数据表格,让她在官仓一案稽查结束后,教一下他们史馆的官吏们如何应用表格。
至于为什么是官仓稽查结束后呢?
因为她在史馆并无具体职责,官仓一案又事关重大,内舍人魏坚就非常大公无私的让她这段时间先去殿中省当差,辅佐魏王沈仲夷查案。
还想当然地站在她的小办公室,为自己的安排满意道:“你和魏王也是认识的,魏王深受皇恩,你到魏王身边辅佐,能得圣人褒奖的机会极大,你可要好好把握!”
三个月下来,刘辰星对自己一直颇为恭敬,经过这次的事,他也算是服气她能力了,真不能当普通小娘子看待,自己运气好身为她入仕之后的上峰,也算是半个先导,这份缘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
有了这样的打算,见刘辰星听了自己这个好消息后,并无太大的兴奋,魏坚略一沉吟又道:“曾经是有过一些关于你和魏王子虚乌有的流言,但刘女史才识过人,端午当又当众表态过,据我所知,满朝文武已经知道刘女史和魏王乃清清白白,刘女史勿用太过担心名声。”
柳阿舅曾教导过她,这个时代名声很重要。
但是一路走到今天,她认为名声固然重要,但实力才是立身根本。
是以,对于外面的名声她并在不意。
只是想到要在沈仲夷那等人面兽心之人手底下工作,实在憋屈啊!
为此都要快冲淡一些终于能干实事的喜悦了。
不过既然魏坚都这样说了,她也不能不表态,刘辰星当下从善如流道:“有魏舍人此言,下官就安心了,毕竟人言可畏,下官真是不想再……”
“唉!”
话未说完就是一叹,面上一言难尽。
不浪费任何机会,表示她不想和沈仲夷扯上丝毫关系。
第四百五十二章 魏王的不高兴
可比起不愿意和沈仲夷这个人有交集,光明的仕途、为女皇办好差事、还有逮出官仓硕鼠......等等当然更重要了。
就是可惜还有一些百司资料和市面上稀缺的书籍没有看完,以后估计加入了沈仲夷负责的稽查小组,更没有时间沉浸书海了。
不过想到即将有实事可以干了,简直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有一颗要在仕途上大干一场的热血冲劲,刘辰星不等再吃一顿史馆免费的丰富午餐,就去殿中省找任职殿中监的沈仲夷报道。
殿中省很近,和史馆都位于宣政殿月华门以西,出了宣政殿西边的月华门,依次就是殿中省和史馆。
等于刘辰星一出史馆,抬头就能看到殿中省。
这才下了早朝,五品以上在职文官都陆续回各自隶属的办公机构,刘辰星和殿中省的官员差不多前后脚到,今天最为重磅的消息就是女皇命魏王沈仲夷负责,大理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大夫三司和史馆女史刘辰星配合,各方一起调查长安及关中各大官仓粮食年年损耗极大之故。
如此大家都知道刘辰星是要和魏王一起办差的,见刘辰星自报家门了乃史馆刘女史,不等刘辰星表明来意,就有殿中省的小吏将她带到了沈仲夷办公的院子里。
在农作物生长期连续干旱四个月,未来还不知道要干旱多久,关中粮食疯涨,民声载道,赈济和揪出官仓硕鼠已经刻不容缓,沈仲夷虽然位高权重,但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不是摆谱的时候,刘辰星一到院子,就又有守在公堂外的护卫请她进去,“刘女史,魏王人在公堂内,已经吩咐了若刘女史前来,可以直接进去,无需通禀。”
强大的国力造就国民的自信,他们的生活又富足安稳,作为会客厅的正堂要大而敞亮。
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全国最大的城市,乃至当下世界最大的城市,长安人尤其如此,一座不大的院子,哪怕就寝的卧房小一些,堂屋也要尽可能的大而敞亮。
沈仲夷因为一品亲王的身份,又素来喜静,在殿中省有一个独院作为办公地点。
他不仅是朝廷三品大佬,更是皇室身份,即使在警卫森严的大明宫内,这个院子也是里三层外三层被守卫的仿如铜墙铁壁。
连一只蚊蝇都难以飞入的地方,更不要说是闲杂人等了,这个院子等于完全是沈仲夷的私人空间,作为办工的公堂当然有时人的特点,大而敞亮。
公堂坐南朝北,正前方和民间的堂屋一样,无门也无墙,敞亮极了,站在院子里,老远都可以把公堂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刘辰星看着这样敞亮的公堂,再看坐在公堂正上方长案后,还是一副人模狗样的沈仲夷,不由下意识地暗松了一口气。
说来也奇怪,史馆和殿中省挨得极近,自从端午后,她和沈仲夷就没碰过面,便是见到了,她也只看到沈仲夷被众人簇拥着的远远背影。
原以为这样就好了,加之当日她态度坚决,估计这之后应该能和沈仲夷保持距离,不过昨日沈仲夷找到史馆来,身边虽然还有魏坚他们,就当她太过谨慎小心,总觉得沈仲夷还是那有图谋不轨之心的人面兽心,当然这不是觉得而已,她就是将他归为这类人。
如此之下,她可不想再和沈仲夷单独处在密闭的室内,这种没有门墙的敞亮空间就最好了。
现在还只是开始,以后调查起来,估计更少不了接触,真是要干一番大事业,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刘辰星在心里感慨了一瞬,把沈仲夷当作她成功路上的磨练,这就颔首示意谢过一旁的护卫,随之石阶而上,进入公堂。
“女史刘辰星,见过魏王。”刘辰星叉手一礼道。
沈仲夷独自高坐上位,手上正持着刘辰星那一份关中官仓表格数据默看,听到刘辰星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看着立马过来报道的刘辰星,眉毛微微一扬,但见刘辰星面上一派恭敬从容,没有丝毫单独见他的拘谨,遂不再意外刘辰星为何这么快就到了,她倒是不枉女皇的看出,一心仕途。
念头一闪而过,凤眸里的欣赏之色也一闪而过,下一瞬却是喜怒无常的眸色一沉,看着丝毫不受影响的刘辰星,沈仲夷微敛凤眸,很快恢复如常,神情一贯地冷峻道:“圣人命我负责关中官仓年年粮谷损耗巨大问题,其中虽也命三司会审,但他们主要负责最后审判事宜,具体调查还是由你我二人来。”
三司长官,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长者,深入调查官仓的事,即便有女皇下命,也不可能让他们亲力亲为,来之前她就猜到十之**,三司只负责最后的开庭审判。
换言之,接下来的长安太仓调查,以及关中七州的官仓调查,自己都得跟着沈仲夷鞍前马后了。
想想都觉得了无生趣,好在她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是没法接受,她接受良好道:“是,下官但听魏王吩咐。”
他在公事上,一项喜欢公事公办。
刘辰星现在的态度,显然很好,也足够沉稳和冷静应对接下来官仓的调查,但自己公事公办的吩咐下来,见刘辰星神色依旧丝毫不变,沈仲夷早朝时分微勾的薄唇向下一抿,掠过这一瞬的不悦,凤眸也在这一刻不着痕迹地眯了起来。
的确很好。
太过容易受影响,也不值得自己关注了两年,认为其堪当大任。
拂开心底那一丝无名火,沈仲夷心思一正,将心绪转到官仓一案上,念及当下的情况,他眉头一皱,就是肃声道:“不过三司会有具体官吏配合我们调查,现在我们先去太仓。”
言归正传说完,沈仲夷当即起身,看也不看刘辰星一眼,径自阔步而出。
腿长步子大,又步伐稳健,大概就能行走带风。
够装!
刘辰星忙退到一边,拱手低头任沈仲夷先离开,看着沈仲夷翻飞的下袍,想到还有三司其他官员加入,心里不由一松,这就一直身抬头,随即跟上沈仲夷脚步。
第一份工作,她来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发现闪光点
位于长安的太仓一共分两部分。
起初,太仓只有一个地方,就在禁苑内西部。
本朝禁苑,乃皇宫之外的大型皇家苑囿,共有三座,分别为西内苑、东内苑、禁苑,其中禁苑就是最开始的太仓所在地。
禁苑也是“三苑”最大,东、西两苑只有方圆一两里,而禁苑地处都城长安西北部的大片地区,东西长二十七里,南北宽二十三里。
禁苑占地虽然极为广阔,可以提供足够的地方建立太仓,但在沈氏高宗皇帝时期,又在长安增建了东渭桥仓,因其在原有的太仓东北,又称“北仓”,从此成为太仓的一部分。
故,长安太仓由两部分组成,一为禁苑之西,一为东渭桥之地,不过禁苑之西还是太仓的主要所在地,使得时人提及太仓,都是指禁苑之西的官仓。
沈仲夷说的太仓,自然也就是指禁苑之西的官仓。
刘辰星跟着沈仲夷,就一路从大明宫,径直向禁苑而去。
封建君王**下,整个国家都是皇家的,这正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以比起跟着权贵子弟、自身还是千牛卫中郎将的谢忌,当初在皇城好不威风的招摇撞市,如今跟着皇室核心人物的沈仲夷后面,可以说更是十足的耀武扬威,让刘辰星这个活了两辈子的市井小民见识了一下什么是特权阶层。
她也是见识过初一十五望朔参朝会的,在大明宫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就是位列百官之首的崔相,从大明宫丹凤门到宣政殿上早朝的这一路上,可是一派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态度都是再恭顺不过了。
沈仲夷可能是因为从小在大明宫长大,出大明宫的一路上,虽也是靠双足步行,又估计因为惦记官仓硕鼠一案,步子又急又大,但整个人却犹如在自己家中一般,毫无此地乃皇宫的下意识约束之态,所过之处,无论宫女还是太监,仰或是威风凛凛的禁卫军,皆老远就站在路旁,恭敬行礼,直至沈仲夷离开,他们才敢抬头离开。
想想自己进宫的路上,连柳阿舅都提点了一次,让她谨言慎行,不可多看一眼,这沈仲夷在大明宫的待遇委实不一般。
此外,阖宫上下都要行礼让其先走不说,在大明宫里沈仲夷竟然还有一列二十名身穿铠甲的护卫,其气势可一点不比禁卫军差分豪。
他们就这样在二十名护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出大明宫。
能如此姿态,大概除了女皇,也只有沈仲夷了吧。
除开沈仲夷是皇子孙和一品亲王的核心皇室身份,沈仲夷还是三品殿中监,既掌朝集礼仪之事,又掌皇帝生活诸事,等于将大明宫大小事宜一把抓,这权力不可不谓不大,可以说大明宫稍有任何动静,都在其掌握之下,非皇帝极为信任之人担任不可。
当今女皇是为了皇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接连废黜的,何况沈仲夷一个孙子而已?
女皇将殿中监这种非同小可的实权职位给了沈仲夷,难道就不怕沈仲夷造反么?还是真像民间有句戏言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戏虐的念头闪过,刘辰星当即否定。
女皇,一个皇字,就决定女皇不是普通人,更不是什么老太太,她是天下之主——君王。
所以,女皇绝对不可能因为宠爱沈仲夷这个长孙,就把殿中监这样的位子给沈仲夷,那么是将沈仲夷当作未来的继承人么......?
走出大明宫丹凤门,看着前方的沈仲夷,刘辰星一时有感而发,由此及彼地闪过诸多杂念,却无一敢断言的,女皇的想法又岂是她轻易可猜到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跟着沈仲夷调查官仓硕鼠一案,至少在太仓这部分调查期间,相关部门应该不敢阳奉阴违,这样也能事半功倍,而想来有了长安太仓一案的彻查清楚,哪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多少也能对关中七州有一定的震慑作用,让当地的“硕鼠”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调查起来也相对容易,也更为安全一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朝历史上下五千年,还有古装电视剧各种演绎,她就是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这种类似钦差大臣调查贪官污吏充满了危险,多一分安全当然好了。
她也是发散思维,这样一想,再看跟前一派大佬模样的沈仲夷,暗暗点了点头,这沈仲夷虽然人面兽心,但多少有点作用。
又听身后护卫队整齐划一的步伐,刘辰星眼睛一亮。
对了!
还有沈仲夷的护卫队。
既能震慑,又能保护安全。
正是望着沈仲夷的背景,想到沈仲夷特权身份带来的益处,也就一个念头转过的功夫,不妨沈仲夷突然止步,就是一个回头看来。
一切太猝不及防,她思索的目光来不及从沈仲夷身上收回,就被沈仲夷抓个正着。
只见刘辰星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没有在端午节那日的深深防备和延误,也没有这之前的唯恐避之不急,不愿意扯上一点儿关系,现在就好似自己是什么奇珍异宝般,让她无法移开丝毫目光。
沈仲夷眉毛不由一轩,急于揪出官仓硕鼠的心绪一缓,薄唇几不可觉地一勾,凤眸就定定地看着刘辰星。
其意不言而喻,明显是发现刘辰星的目光,无声询问其意。
被逮到了就逮到了,没什么大不了。
刘辰星这就在丹凤门外叉手一礼,如若平常地禀告道:“下官刚才在想魏王在长安威仪甚重,借由魏王的威仪,若要查询太仓存粮各个环节事宜,相关官署自不敢有所期满,是以下官认为有魏王负责调查,太仓的问题应该能很快水落石出。”
到底别人是龙子凤孙,这封建王朝,她一介小民目前还是暂时以卵击石,该说的好话说一下也没什么,成大事者要能屈能伸。
刘辰星一点不认为自己对沈仲夷奉承一二有问题,只是一想到沈仲夷特权阶层带来的益处,就不由自主的笑开了,“还有这么多粮食,如果是人为损失,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被处理掉,到时若能找出这些消失的粮食,也能尽快解百姓燃眉之急,毕竟江淮调粮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运到长安,长安大米一斗都快四百文了,还被限购,实是急需粮食。”
第四百五十四章 禁苑
农历七月底,时序入秋,虽然还是秋老虎厉害的时候,却已经有了几分秋天特有的阳光明媚。
正是太阳从东边升起不久,坐北朝南的丹凤门外,一片阳光昭昭,朱红色的城门仿佛镶上了一层金光,越发显得富丽堂皇又庄严威仪,城门外驻守的禁卫军一身铠甲,在金灿灿的阳光下也闪烁着熠熠光芒,仿若天兵神将让人敬畏。
然而,宏伟的大明宫城门和威武的禁卫军,却是庄严肃穆有余,远没有十五岁少女那么鲜活。
大片的金色阳光下让一切纤毫毕现,少女皮肤本就白皙,还穿着一袭青绿色的官服,这种青绿的颜色,是肤黑者越显黑,肤白者越显白,在青绿色官服的衬托下,少女脸上的皮肤看起来越发白净清透了,又毫无遮挡地迎着太阳光,白净的皮肤也似乎在这一刻有了珠玉般的光晕,让人连她耳廓旁细小的绒毛都能清楚看见,自然也无法错过白净脸蛋上那一抹笑容了。
一目了然,这是发自肺腑的笑容。
干干净净,自然而然,比大片大片照下来的太阳金光还要明媚,让人无法忽视。
沈仲夷凤眸眯了一眯,不知道是让今日眩目的阳光晃了眼睛,还是让少女明媚无暇的笑容碍了眼,他低着头看着少女。
高兴地说完,就察觉沈仲夷漆黑的凤眸定定看来的目光,刘辰星脸上的笑容当下一僵,继而深谙后世川剧变脸的精髓,立刻笑容一敛,低眉顺眼一派恭敬,又向沈仲夷叉手一礼,道:“魏王,下官多言了,还望恕罪。”果然在沈仲夷这种人面兽心的面前,就不能放松警惕一下,这才不经意露一个笑脸,就被盯上了,奈何自己还得忍辱负重继续跟着沈仲夷,毕竟他才是官仓一案的负责人,尤其她还想到得靠沈仲夷的身份好做调查。
知道刘辰星对自己防备甚思,但看着自己不过多看了一眼,刘辰星立马一派拒人千里之外,深恐自己对她如何了。
意思到此,沈仲夷不久前才几不可见微勾的薄唇就是一抿,不虞之色甫掠过脸上,尚不及人察觉,已是又微勾薄唇,笑道:“刘女史对长安的民情看来已有一定了解,既然圣人让你加入调查,有任何事你自当与我说,无需拘谨。”
都已经见过沈仲夷的真面目,她岂敢不拘谨?
再说她一个九品小官,对一品亲王,是能畅所欲言的吗?
刘辰星听而不语,依旧一派恭敬地低头行着叉手礼。
会有这样的态度,仍然在意料之中,并不意外。
沈仲夷凤眸微暗,敛下当下生出的些许杂思,让注意力再次回到关中官仓一案上,遂也不再多言,只再看了一眼低着头、只能看见头上黑色幞头的刘辰星,神色不变道:“我们走吧。”
说罢,有随行的护卫牵来坐骑,沈仲夷径自翻身上马。
一人高坐马上,背对着刘辰星,念及自己就接触这些许时间,就情绪一再受到波动,沈仲夷的一贯冷峻的神色终于沉了下来,凤眸里一片暗沉。
刘辰星在沈仲夷一人一马之后,看不到沈仲夷的神色,但见沈仲夷已经骑马了,她也没心思再多想沈仲夷了,只想磨拳擦掌揪出官仓硕鼠,最好再找出还没被出清的粮食来赈济,念头闪过,心思立马就回归到正事上,什么沈仲夷人面兽心全都抛之脑后,时人重视名声,沈仲夷又有夺嫡野心,查案过程中必然有其他人,沈仲夷也不敢对自己如何,毕竟她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倾国倾尘的魅力,就是美人再美,也还有更美的,那个位子只有一个。
刘辰星心里一门清,更重要是被身上的重任吸引了全部心神,在沈仲夷卫护牵来她的小棕马后,她也立马翻身上马,这就快马加鞭跟着沈仲夷向禁苑而去。
禁苑地处长安城西北部,又有一品亲王护卫保驾护航,纵马奔驰不在话下,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们一行人就到了禁苑。
其实应该可以更快,奈何她的马就是一般还略次不少的普通马,和沈仲夷及其护卫的高头大马完全没有可比性,放在一起都是鸡立鹤群,腿短了一大节,导致她严重拉低了他们的速度。
不过她的马虽然并非良驹,却也跟了她两年多,一路从贝州老家到长安,刘辰星是一点不嫌弃。
只是沈仲夷一路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自己也不能成为脱后腿的,看来今日回去还是得让她的小棕马休息个把月,然后她再去西市租一匹好马来。
想到如今长安物价贵,粮食价格尤是,她的麻辣烫生意势必要受损,至于糕点生意现在更不能开了,结果还要花钱去租马办工,长安好马多,一匹好马可是价格不菲,想想就觉得肉痛,这些都不能报销,得她自掏腰包啊!
深吸口气,缓下心中的肉痛,刘辰星高居马上,随沈仲夷一起等在禁苑外。
禁苑的苑周有垣墙相围,东西各设二门,南北各设三门,门外皆有重兵把守。
他们此时就在禁苑的其中一处苑门外。
他们才一勒缰停马,不一时就有一身着绯色官服的官员,率四名着青色官服的官员匆忙赶来。
“下官参见魏王。”禁苑乃皇家园林,专供皇室成员娱乐休闲,沈仲夷应该常有来此,禁苑的官员们对沈仲夷颇为熟悉,一来就直接向沈仲夷叉手一礼。
刘辰星骑马跟在沈仲夷身侧,她的马虽然没有沈仲夷的坐骑高大,却足以她将迎来的官员看清楚。
官服是最醒目的辨认方法,略一看几人的官服颜色,就已经猜到五人的身份。
禁苑的四面有管理机构,四面皆有监,南面长乐监,北面旧宅监,东监、西监,分掌苑中植种及修葺园苑等事。又置苑总监领之,皆隶司农寺。
在她这几月在史馆看的百司资料中,其中司农寺有条载:京都苑总监,监各一人,从五品下,副监一人,从六品下,丞相二人,从七品下,主簿一人,从九品上。
第四百五十五章 金手指
司农寺的记载很明确,禁苑有东西南北四监各一人,为从六品下。
四监之上又置苑总监一人,乃从五品下。
可见这着一绯四青官服的五人,应该是禁苑的苑总监和东西南北四监。
另外根据在史馆所看的资料记载,现任禁苑的最高长官苑总监乃长安万年县人,沈氏高宗皇帝年间生,年逾四十又五,身长七寸有三,体格微胖,面白有须,左脸颊有红痣。
眼前这位着绯色官服的中年人,和资料描述一致,尤其是左脸颊一米粒大小的红色肉痣,特征十分醒目,一看就知此人正是禁苑的苑总监陈德海,官拜从五品下。
资料上还记载了陈德海祖上三代的情况,曾祖母曾是旧皇族沈氏宗姬,如今虽早已被女皇改朝换代,但可见陈德海并非布衣贫民出身,难怪能当上皇家园林的大总管。
刘辰星脑子里将苑总监陈德海和资料上的记载过了一遍,又依次根据资料对照了四名着青色官服的人外貌体征,很快确定了四人的身份,乃禁苑东西南北四监,官拜从六品下。
四监和苑总监陈德海一样,为长安人士,家族中都或多或少于皇族有些沾亲带故,也难怪能在禁苑当差。
记忆力好,这些资料又是才看过的,不过一两个转念间,就把迎出禁苑苑门的五人身份弄清楚了,而且即使没得到对方答复,也能凭资料上的描述对照,至少是猜测的**不离十,准确率极高。
果然,下一刻就听沈仲夷证实道:“陈总监,四位苑监,不必多礼。我此次前来,是奉命彻查太仓每年损耗巨大一事,我稍后会直接去太仓署,尔等不必相陪。”
看!
正是苑总监和东南西北四监。
看来自己这三个月来几乎废寝忘食的看资料的成果,还是很不错。
原以为这些资料的作用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体现,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还如此好用。
现在虽然没有电脑,没有连网,无法将人和照片对照,但是官员定期都会更新个人档案,录入官吏会将官员的体貌特征逐一记录,这样就便于确认官员身份,毕竟本朝除了京官以外,甚至包括一些京官们,都可能面临四海为官的情况,绝大部分官员一生都在奔波中度过仕途生涯,如今又是地广人稀,很多地方都是荒郊野岭,官员赴任的路上充满了许多不确定性,当然不能让歹徒给冒充了朝廷命官。
刘辰星坐在马背上,看着迎出苑门的五人和自己根据史馆存档资料猜测的结果一般无二,嘴角愉悦地翘起。
本来就知道这些资料的重要性,如今已经初步见成效了,看来接下来还是得找时间回到史馆,把剩余的存档资料看了。
刘辰星一转念就为自己定下了关中官仓一案的事后,还是要寻了机会回史馆再待一段时间,随之心绪一正,就跟着沈仲夷骑马进入禁苑。
禁苑乃皇家园林,顾名思义就是栽种花木、畜养禽兽的园囿,供帝王游乐之用。因禁止一般人入内,故名。
大明宫在长安的北端,且部分凸出城外,北无屏障,是以位于城外的禁苑,既是皇家园林,也是保护大明宫的一道防筑墙,诸如帝王禁卫的左右神策军亦驻防苑中,更使一般人难以入内,一个“禁”字可谓再贴切不过,也可见禁苑的重要性。
马上就要和太仓署的一班人见面,其中到底是否有那大硕鼠还尚不可知,刘辰星也暂无闲心一览这皇家园林的风光,随着沈仲夷继续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位于禁苑西部的太仓署。
太仓署遂虽然隶属司农寺,却也相当于国家粮仓的地位,乃国家粮仓总管机构。
在冷兵器时代,粮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哪怕是社会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粮食也极为重要,有不少地区还陷入粮食短缺的情况,她曾经看过一张国际上获奖的照片,一个瘦的只有皮包骨的孩童奄奄一息的跪坐在地上,他的身后不远处停留着一只秃鹰,它虎视眈眈的盯着孩童,只等孩童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可以蚕食孩童尸体,看得一直生活在强大祖国庇护下的她冲击颇大。
所以,在时下,粮食更是极其重要。
打仗的时候,粮食是军队的底线。
和平的时候,粮食是百姓的生命线。
一如此时。
是以,太仓署在百司中级别虽不高,却也是上署,地位非同小可,其机构的官员亦是如此。
太仓署置令三人,从七品下;丞二人,从八品下。府十人,史二十人,监事十人。此外还有设太仓出纳使、两京含嘉仓出纳使等职,毕竟“钱谷之地,勿言容易“,各个口子的监管少不了。
其中,太仓令为太仓署的最高长官。
斯时,全国各地征敛的租米,先集中于各地的正仓,朝廷根据需要,由郡县各仓通过陆运与水运转输于沿途的主要仓库,随后再分运至各地军仓和京师的太仓。太仓令就负责此粮食的廪藏之事。凡凿窖置屋,皆要将其庾斛之数,窖藏年月日时间及其领粟官吏姓名铭砖以为记。
有了这一条任何粮食信息及其相关负责官吏的姓名,都要用砖石刻入记载,如此责任下到每一个官员和吏员,为了以防查账目问责,那么显然以每年损耗为掩藏其贪污是一个极为合适的借口。
还有在现代看的各种电视剧集里,粮食都是装在麻袋里称斤数,然后过称称了斤数就可以记录在册,且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专门检查粮袋里到底装了什么,这就又给了贪官污吏可乘之机,良心一点一般粮食一半沙,良心黑透了的就是全是沙石。
看来调查的方向,除了查清官仓粮食年年损耗巨大的原因,还得彻查现有的存粮,到底存储的是老百姓的救命粮,还是其他!
一路策马奔腾向太仓署的须臾,刘辰星脑海里闪过关于太仓署的种种,黑白分明的水眸也在这一霎那锐利了起来,直直看向迎来的太仓署一众官吏。
第四百五十六章 工作会议开场白
关中自春末至秋初达四个月干旱,长安粮价暴涨,粮商惜售,市面粮荒情况每日不断恶化。
太仓的主要职能就是供皇室消费、赏赐、百官俸禄、军需以及政府赈济等,面对现在的长安粮荒情况,太仓出面赈济是迟早的,加之不日前女皇就下令太仓放粮平衡京中粮价,缓和京中粮荒的情况,估计太仓署的官吏心中也知道拿不出来粮食来女皇怕是要问责,又还有昨夜女皇就在紫宸殿说了要彻查太仓,哪怕当时被召去的官员未能出宫传递风声,可今天一早宵禁结束,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太仓署的官吏不定就有提前知道的消息的。
是以,太仓署的官员们,这几日能在官署的几乎都在。
到了午时之前,官仓稽查小组的成员就在太仓署大堂召开了第一次稽查大会。
大理寺、御史台、刑部是被女皇点名列入调查组的,三司最高长官上了一定的年纪,要深入调查长安太仓和关中七州官仓不太适宜,但是参加第一次稽查大会还是不能少的,是以三位大佬随后也跟着到了太仓,并各带了一两位下属官员作为稽查组的主要成员。
太仓署隶属于司农寺,如今要调查太仓,司农寺也少不了有官员出席稽查大会。
如是,稽查小组的成员就很快确立了。
稽查小组总负责人是沈仲夷。
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最高长官为其名誉成员,主职监官。
大理寺少卿宋如玄,御史中丞冯涛、监察御史王泽文,刑部右侍郎蒋元、刑部员外郎张智。
这其中大理寺少卿宋如玄和御史中丞冯涛,都算是熟人了,是姜墨故交之子,当初在拜师礼上,刘辰星都见过的,二人乃各自官署的二把手,官拜从四品的高官们。
刑部右侍郎蒋元,刘辰星没有接触过,但这一位是刑部的二把手,也是四品的高官。
能坐到四品的实职高官,还是在京的京官,多少都有些阅历,大部分都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了。
刑部右侍郎蒋元相对算是年轻的,今年三十又九,比起同样是负责掌刑狱案件的大理寺少卿宋如玄一派儒雅的文人模样,蒋元外貌看上去去和其官职更为相符合,身高虽只是中等,但生了一张国字脸,一脸的正气,不管坐着还是站着,腰杆都挺得笔直,颇有几分武将的威仪。
监察御史王泽文和刑部员外郎张智就是五品以下的官员了,二人也更为年轻了,都是不过三十上下的年纪。
加上刘辰星,具体复杂稽查事宜的就他们七人。
司农寺为了表示对本案的重视,出席的人有司农寺卿李仁轨和司农少卿向伟。
司农寺卿李仁轨和大理寺卿张博山、刑部尚书赵贵呈、御史大夫蔡正然,他们都是一班老臣,算是女皇一辈的人,沈仲夷虽然身份尊贵,便是出于敬老尊贤,对这四位朝中众臣也要礼让三分,先请了四位在公堂左右两侧的第一排坐下,沈仲夷才上了正前方的主位入座。
司农少卿向伟有四十出头,这种四十出头,已经百官四品了,相当于在政事堂定了一席之位,堪为朝中的中流砥柱,他也生的相貌堂堂,就是一副标准有前途的高官模样,和大多文官一样,都是十分儒雅。
他们这几位四品高官就紧随其后入座。
刘辰星现在虽不过九品女史,但沾了稽查小组成员的光,毕竟是女皇钦点的成员,就和监察御史王泽文、刑部员外郎张智坐在一排,他们后面的位置才是太仓署的一众官员。
估计关中缺粮,女皇发现官仓存粮有猫腻,这些已经是台面上的事了,稍微有点办法的官员多少得到消息,沈仲夷也没有将他们稽查小组的成员聚集在一起先开一个会,直接当着嫌疑对象司农寺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以及太仓署一众官员,开口了。
“太仓乃我朝国家粮仓,每遇灾荒,太仓常补各地正仓不足,抑制粮价暴胀,或开仓以济长安贫民。今关中遇十年最大旱情,粮价暴涨,太仓存粮却无法补关中七州正仓,甚至赈济长安百姓都较紧张,当下情形我就不再赘言。圣人已经命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与我一同调查太仓年年损耗巨大一事,圣人对此的重视,诸位应该清楚。”
沈仲夷高居主位,一张清俊的脸上神情冷峻非常,凤眸不怒自威,一边掠过在坐一众官员,一边语气沉缓地一字一句开口道。
估计是沈仲夷和女皇的眼睛如出一辙,在沈仲夷的注视下,等一众在坐官员相继微微颔首垂眸。
什么气氛该表什么态,刘辰星还是知道,眼下气氛自然是低头垂眸,她就也随众一派服从的低下头。
看来不论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大同小异。
工作会议上,大佬先讲一下当前的形势,描述一事情的严重性,再强调一下终极大佬对此的重视,先让下面的人有个心理准备。
接下来估计就要开始给相关人员敲警钟了。
看着垂在地上的双足,刘辰星对生平第一次参加古代工作会议颇有几分感悟,正要继续聆听沈仲夷的套路话,心里就是灵光一闪。
对了!
敲警钟!
司农寺和太仓署的人明显就是被调查的对象,沈仲夷召开第一次稽查小组会议,包括确定稽查小组成员,都完全不避讳这两方人,这和心里战术有什么区别?
先击溃那有鬼之人的心里防线。
说不定还是借此表明态度,不怕他们这些鬼鬼祟祟之人,他今日大张旗鼓的直接来,就是要将他们这些官仓硕鼠逮出来。
念头闪过,刘辰星敛下心绪,只等沈仲夷再次开口。
沈仲夷见众人垂眸低头,他凤眸随之掠过一众在坐的太仓署官员,最后方落在三位太仓令身上,凤眸微眯,冷意顿生,厉声道:“每年全天下的粮食都会输入太仓,太仓却年年运输保管不得当,致使粮食损耗高达三成,如今我等奉命调查存粮损耗巨大一事,纵使有人隐藏的深,让我等查不出其中猫腻,那就纠察太仓署所有官吏罪责,保存不当之罪同样不可轻饶!”
第四百五十七章 工作安排
说到最后,语气陡然一沉。
不说一众太仓署的官员心里一震,就是在场的其他官员也是心有微震,只是大小程度不同而已。
这是不管调查结果如何,他们太仓署的官员都在劫难逃。
关中遇十年以来最大旱情,太仓提供不出足够的赈济粮,女皇又让兴师动众的让稽查,他们已经有了即便查不出来什么,也难逃问责的心里准备。
可眼下听魏王的语气,这追究的过失之错怕是不轻。
他们身为太仓署的直接负责人,由他们承担主要过失怕是跑不掉,三位太仓令额头冷汗涔涔。
到底是有心理准备,又一想即使追责,大不了将他们一捋到底,丢了官职,保住性命和一家老小安好也还是不错了。
这样一想,心里紧绷的弦多少缓和了一下,三位太仓令及不少太仓署要职官员都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更为低着头地等候魏王给他们的追责结果。
沈仲夷看着更加垂头敛气的三位太仓令,凤眸里一片冷漠,薄唇轻勾,继续道:“太仓粮食储存不当,损失巨大,非贬官罢免可以揭过。”
语气没有先前的掷地有声,却听得一众太仓署官员脸色一变,有个别按耐不住甚至骤然抬头,或是勉强稳住,肩膀也有些许的颤抖。
沈仲夷高坐主位,将一切看在眼里,“另外近十年间,太仓署的官职人员都有所变动,人虽然已经离开了,但同样要予以追责!一个人承担不了罪责,还有宗族亲属可以连坐。”
说到这里,左右两侧的后排坐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沈仲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圣人宽厚,亦可以将功补过,配合调查或是揭发,可视所犯情节轻重予以减免重责。”顿了一顿,不再一味震慑,话锋一转就道:“当然若无任何牵扯,或者牵扯情节较轻,在调查中所立功劳较大,也会论功寻赏。”
果然是玩心理战术,先敲打一番太仓署的官员,让他们自乱阵脚,鬼打鬼。
自己也到底不如沈仲夷这等天生的皇室贵胄擅于弄权,她还只想到沈仲夷想先击溃“硕鼠”们的心理防线,毕竟做贼心虚,结果这会儿还打一巴掌给一个枣吃,没有彻底不给人一条生路。
奸诈狡猾,实非她能企及。
刘辰星听完沈仲夷这一番话,越发认定沈仲夷此人善装,外表装成一派高岭之花,看似直来直往的单刀直入,其实内里全是一肚子阴谋诡计,自己在其身边做事还是得小心点。
如此一念,刘辰星更为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那,等着静观其变。
如果只是沈仲夷三言两语的恐吓,就能把太仓里的硕鼠逮出来,女皇也不需要动用三司,还授意三司派来调查的人员得镇得住场子,都是其官署中的二把手,这还一来就是三个,显然敢对建在皇家园林禁苑的太仓下手,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更不是太仓令或是其他太仓署要职就能一手遮天的,其中牵连甚广,说不定往上面还有位高权重的人在背后,是以对于沈仲夷这一番恐吓和利诱,大家心里再是波动巨大或是做贼心虚的惶惶不安,也不会表态。
如是只见沈仲夷一番话说完,太仓署公堂里一片沉寂,除了几位大佬和高官依旧维持着官员的体面,其余人等都和刘辰星一样屏气凝息地尽量缩小存在感。
沈仲夷显然也没有指望这么快就有人转做污点证人,即便有,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是不想活了么?
遂说完略有沉默之后,见无一人表态,沈仲夷不再针对太仓署的官员说话了,正式过渡到对了稽查组小组成员的动员上。
“在坐昨日多被圣人召进宫廷议,知道太仓及关中七州官仓损耗有多离谱,其中有没有问题,诸位必定心中有数。这一次圣人是势必要有一个应有的结果,这才能给长安乃至关中百姓一个交代,不是息事宁人,推出几个替死鬼就可以平息的,黎民百姓不是愚民,他们知道太仓并非区区几个太仓署官吏就敢贪赃枉法的,今日之后查出的人可能与在坐有关系,也可能是身份背景远非我等可以企及。然不若如何,我等身负皇恩,自当秉公调查,无任何情面可讲,否则从调查者,沦落为同谋,就不是断送仕途这等简单。至于调查中涉及的危险,圣人也不会疏忽我等安危,查案期间自有护卫。望尔等自珍自重,勿愧对圣人信任,勿愧对于百姓,勿愧对己身。诸位,可明白?”
沈仲夷少而沉稳,自十五正式入仕,今年二十六七,已有十余年,素来寡言少语,今日说了一番话又一番话,估计是受了女皇之意,此次太仓及官仓一案怕是不会轻易善了。
在坐一众官员,上至一部长官,九卿之一,下至九品末等官员,心里都已察觉这次事关重大,包括刘辰星一众人等,当下齐声应道:“明白。”
能在京谋得一官半职,没有一个是蠢人,哪怕看上去憨厚,也是大智若愚之辈。
应声回答了沈仲夷的话,都心知肚明沈仲夷这是丑话说在前头,如今该说的场面话说了,接下来当是言归正传,毕竟沈仲夷一下早朝,二话不说就直奔太仓署,还让属下通知了相关人等,就知道沈仲夷不是拖泥带水的做事风格。
众人口中明白,心里更为明白,言罢终于抬起头看向公堂正前方的主位。
沈仲夷从主位上起身,绕过前方的长案,走到公堂中间,安排道:“太仓乃我朝国仓,国之命脉也不为过,故调查从太仓开始,暂定半个月为一期。”
言毕,向坐在两侧第一排的三司长官,算是行晚辈之礼,叉手一礼道:“三日为限,每三日都会将调查进度和结果及时呈报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另,在太仓调查结果水落石出之前,凡纳入稽查组的成员,如无例外都会每日到禁苑办公,方便调查。”
第四百五十八章 假公济私否?
就这样,沈仲夷把稽查小组大致的工作安排了。
洋洋洒洒一番话,无外乎两个大方面的意思。
其一,监督体系。稽查小组的一切调查过程和成果,都将由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监督,这也是王朝中央最高的司法架构。
其二,稽查事宜。
这一项主要涉及三个方面:
一是调查步骤。先调查太仓,其次关中七州各正仓。
二是调查周期。暂定太仓的调查以半月为期,换句话说他们稽查小组得在半月之内交出调查结果。
三是成员安排。凡列入稽查小组的成员,在调查期间以太仓署为办公地点,各成员原隶属机构一应相关职务由他人代理。
至于对太仓署一众官员那番话,就不在稽查工作部署之内了,不过也给一众太仓署官员指了三条路。
一是追责太仓署。不论稽查结果跟一众太仓署官员是否有关系,现任太仓署官员及十年间曾隶属太仓署的官员一律都要承担巨额粮食保存不当之责,而且责罚不轻,不但会罢免官职,严重还会牵连家人。
二是将功补过。太仓署一众官员只要积极配合调查,并给出有力的证据和调查方向,可根据其功劳大小将功补过,甚至能对在调查过中立了大功者,进行论功行赏。
无论针对三司和稽查小组成员,还是对太仓署一众官员的话,这些都是明面上,具体的调查事宜自然不能外传。
将该说的说了,三司最高长官和司农寺卿都是位高权重者,不可能一天都耗在太仓署。
沈仲夷又明说了要稽查小组今日把各自手上原来的事务处理了,明日就到太仓署办公,尤其是现在已经午时了,官署下班又早,他们又只有今天的时间交代安排自己手上的事务,自也不可能继续留在太仓署。
如是沈仲夷把以上该说的说了,具体的调查方案自然也不可能让太仓署知道,大家听了这些明面上的话,心里也是明白,不管禁苑也有公务员的免费午餐,这会儿出去赶回城内的官署早没了免费午餐,还是纷纷向沈仲夷告辞离开。
官场上是很讲究资历的,从沈仲夷以一品亲王之尊,还是皇长孙这种超凡地位,仍对三司长官和司农寺卿礼遇有加就可见一般。
现在众人要离开了,沈仲夷身为这次稽查的负责人,少不得先把四位三品大佬一路送出太仓署公堂,之后才是其他人在公堂外向沈仲夷行礼离开。
刘辰星人微言轻,在场比她资历久、官位高的人太多了,她全程只有负责聆听的份,就是离开也要等最后。
不一时,大佬们走了,稽查组成员中的五品以上高官走了,再是监察御史王泽文和刑部员外郎张智走了,刘辰星看了一眼已经走出一步之外的两位,趁着大家还没走太远,当下从众人后面的边角上前数步,向沈仲夷叉手一礼,声音不大,却是字正腔圆又掷地有声,让还没走出院子里的一众官员听见。
“魏王,下官告辞。”
沈仲夷都说了,让他们一众稽查小组的成员今天先去处理各自手上原先的事,她在史馆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根本就不用再回使馆一趟了,可不走难道在这里和沈仲夷两看两相厌,她还是赶紧走人为妙。
想着自己的小棕马腿短跑得慢,禁苑这又在长安城外以北,去城南曲江姜墨那还是大概要近一个时辰吧,现在才将将午时,应该还能去火锅食肆看一下,了解一下生意情况,自己近来对火锅生意也太忽视了,尤其当下长安城还颇为不太平。
一个转念,刘辰星就已经想到了接下来去哪里,好生利用一下这难得的半天空当,却听沈仲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刘女史,我知道你目前在史馆并无任何棘手的要事,魏舍人在今日下早朝的时候也说了,刘女史今日起就可以不用去史馆了,开始着手太仓调查事宜。”
呃......
原先还打算沈仲夷要阻止她走什么,她就用回史馆办差为由拒绝,这下.......
还有这沈仲夷不让她离开是什么意思?
刘辰星心里立刻升起三级戒备,压下当下后退一步的冲动,继续低头行礼的姿势道:“有关稽查之事,但请魏王吩咐,下官一定竭力完成。”不让她走可以,那就说明原因,她就看沈仲夷还要怎么编由头。
沈仲夷比刘辰星高了近一个头,刘辰星又躬身低着头,他将刘辰星任何细微动作尽收眼底,自是也将刘辰星第一时间的防备看在眼里,凤眸一沉,没有立马说话,而是看了一旁的侍卫一眼,等稽查小组的成员走出院子,随身侍卫将太仓署的一众官员隔在公堂廊上,沈仲夷才道:“不用我多言,你应该知道太仓和关中七州正仓年年损耗巨大,其牵连必定很广,其中涉及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不知道涉及上上下下多少官吏,不定就有三品金龟。”
这一番话有些剖心置腹,听起来像是沈仲夷留下她的确有重要事吩咐。
刘辰星适时放下行礼的手,抬起头望向沈仲夷。
一如所料,刘辰星十分拧得清,知道什么正事,不再完全拒他于千里之外。
沈仲夷眉头随之一松,看着刘辰星的眼睛继续道:“你绘制的表格圣人颇为满意,柳文苏也颇得圣人信奈,在明上他是圣人亲手提拔出来的,是圣人的人。是以,圣人也认为你背后关系简单,很适合配合我一起稽查太仓等诸事。”
适合配合沈仲夷......?
这不就成了,她虽然是稽查小组的成员之一,却没有其他成员的独立性,得完全成为沈仲夷的副手。
她和沈仲夷可是传了那么大的流言,女皇真的会放心的让她和沈仲夷这样近距离交集......?
刘辰星看向沈仲夷的目光不由狐疑。
沈仲夷看在眼里,只道:“我知道你不信我,若是怀疑,你可以随我进宫,看圣人如何说。不过经过昨日你所绘制的表格,这次查案,我的确有几处地方要用到你。但这次于你也是一次机会,若在这次调查中立功,可以说对你的仕途大有裨益,而不是当一个名义上的女史。你自己选择吧。”
第四百五十九章 公费交通
能怎么选?
难不成还要进宫面圣,再当面对质?
显然不可能。
那只有“相信”沈仲夷的说辞。
毕竟就像沈仲夷说的,如果不想当一个名义上的女史,或者想尽快弯道超车,这次就是一个机会。
奸诈就是奸诈,明知道她只有一个选择,还一派民主的让她选,何况她本就是稽查小组成员,又人微言轻,不听沈仲夷这个总负责人的话听谁的?
刘辰星微笑地看着沈仲夷,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不太过皮笑肉不笑,尔后道:“魏王乃本次稽查负责人,稽查期间下官自当以魏王马首是瞻,但听魏王吩咐。”
听着刘辰星一再强调稽查期间,沈仲夷不置可否,他已经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遂也公事公办地吩咐道:“现在主要是调查太仓,之后很可能还会深入关中七州调查。调查之事,刻不容缓,我不希望有任何事和人耽误调查进度。”
言下之意,就是她会耽误调查进度?
刘辰星听出来了,对沈仲夷的防备暂时降下来了,只呐喊地看着沈仲夷,无声询问她到底何处耽误调查进度。
迎上刘辰星终于肯交流的目光,沈仲夷薄唇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勾,面上依旧神色冷峻道:“你的坐骑并非良驹,长安跑马已经是力不从心,更谈何远至关中七州。正好我在禁苑有几匹马,稍后让人带你去挑选一匹。”顿了一顿,又冷漠补充道:“我养在禁苑的马都乃品种骏马,是以让你挑选马不是就给你了,待稽查案件结束之后,你需要还来。”
说完,似乎认为刘辰星不会拒绝,沈仲夷也一派不容拒绝,直接吩咐左右道:“熊远,你带她选马。”
熊远听命,直接做出请的姿势道:“刘女史,请随末将这边走。“
熊远,刘辰星认识。
就是当初在贝州的时候,在旅店代沈仲夷下注她要赢得州试的虬髯大汉。
不久前在洛阳白马寺也曾见过。
相当于沈仲夷的私人保镖,沈仲夷在哪里,他就出现在哪里。
不过比起现代所谓的私人保镖级别高很多,刘辰星今日是亲眼看见他随沈仲夷出的大明宫,能进出大明宫,显然是有官职的,响当当的朝廷命官,正规军。
而且看熊远悬挂在腰间的龟符是银质,银龟乃五品以上高官才有资格配戴,所以熊远至少是五品官阶,妥妥的高官行列。
本朝每一个亲王府都自己的亲事府和亲事帐内府,其下各设典军二人,副典军二入,为正、从五品上的武官,掌统本府校尉以下亲王亲事和帐内守卫陪从之事。其中亲王亲事府统领亲事三百余人令人,亲事帐内府统顶帐内六百余人余人。
所以,熊远应该是魏王府里的正五品典军,统亲事亲兵守卫、陪从,兼知鞍马,此职责正和熊远所做的事一样。
史馆里有百司资料,也有皇室各资料,不过皇室资料就更为隐秘了,不是她这个级层能随便接触的,是以对熊远的身份她也只能靠推断和猜了,但她觉得应该**不离十了。
刘辰星自认为不是迁怒的人,不喜沈仲夷这个人,不会连带也不喜沈仲夷身边的人。
她也知道自己的小棕马拖后腿了,本来就打算换,既然沈仲夷要提供办公的马,又不是给她的,是之后要还的,她正好省了租马的钱,当下十分给熊远面子,扬脸一笑做了回应。
形势比人强,官大一级压死人,刘辰星随之又笑容一收,识时务的向沈仲夷叉手一礼,道:“下官告辞。”
谨慎些没错,不能让人抓住把柄,给沈仲夷告辞了一句,刘辰星这才走到熊远身边,笑道:“有劳了,见面多次,还不知郎君如何称呼?”语气温和有礼,人一笑,就露出两个小酒窝,看着更是透着亲切。
只是前一刻还一脸严肃的对着沈仲夷,转眼就笑逐颜开,变脸神速,差距太大,但又不能说其不对。
沈仲夷乃一品亲王,又身兼三品要职,刘辰星理当对沈仲夷态度一派恭敬,在官署这种地方,不能嬉皮笑脸是肯定的。
而熊远品级虽不低,却属于王府的属官,刘辰星品级不高,却也是开过第一位女状元,现在还是女皇钦点稽查小组成员,二人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平级了,又之前多有照面,刘辰星和熊远亲切熟络一些也的确没问题。
只是念及沈仲夷当初从洛阳返回长安时,和刘家人单独相处了一二,还有端午前后的种种,熊远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沈仲夷。
跟在沈仲夷身边护卫已经十多年了,可以说这么多年间他几乎就未离开沈仲夷方圆一里之外,沈仲夷这个主子再是少年老成,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他熊远又是再蠢笨,也能从沈仲夷那张冷峻的脸上洞悉些许情绪。
这回头一看,见沈仲夷还是那一副冷峻之态,眉宇间一片平静,就好似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熊远当下一僵。
到底经过大风大浪,也就一瞬,熊远已面无表情,言简意赅地回道:“刘女史,在下姓熊,乃魏王府典军。”
如此一句,不再给刘辰星寒暄机会,熊远就再一次“请”道:“刘女史,这边请。”
不假辞色,一片肃穆之色。
一身气息和身上的铠甲融为一体,透着铁血和冰冷。
言语神色透露出其行事做派,以及与人交道的方式,刘辰星笑容微微收敛了几分,淡笑点头道“熊典军,有劳。”
见刘辰星笑容淡了几分,熊远暗吁了一口气,再不耽搁了,随即前方带路。
却一步尚未跨出,只听沈仲夷叫住他道:“熊远。”
熊远高状如熊的身躯微微一滞,转身道:“大王。”
沈仲夷没有多看刘辰星一眼,只看着自己的下属吩咐道:“我会在这里至少待一个时辰,现在已经午时了,你先去用午食吧,不必急于回来复命。”
说罢,径直掠过熊远,率先离开。
身后一众护卫相随,十足的主子派头。
留下熊远僵硬地立在当场,承受着护卫同僚们的羡慕眼光:还是熊典军深得大王信任,大王都常忘记午食,现在却提醒熊典军别忘午食,如此体恤真是让羡慕。
对的!
他们也要努力,向熊典军看齐!
第四百六十章 朱门酒肉臭
禁苑是皇家园林,沈仲夷是从小养在女皇身边的皇长孙,在大明宫都有自己常住的宫殿,在禁苑自然也有。
沈仲夷就在一班护卫下,驰马去了专属的殿宇休息了。
有了沈仲夷走时让先用了午食再去选马的话,熊远作为一个严格服从命令的行伍出身,也就带着刘辰星先去用午食。
选马估计要一些时间,到时候还要先把老伙计小棕马送回道政坊的家,再去平康坊的刘大娘火锅店就有些赶了,少不得将这个行程给取消,这样倒是可以在禁苑呆更长时间了,不用急着离开,刘辰星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立时就应景的“咕噜”一叫。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刘辰星当然举双手赞成先饱腹一顿免费的午餐再说。
熊远和刘辰星没什么私交,也不愿意扯上什么交情,直接带刘辰星去马坊片区午食。
刘辰星虽然没有来过禁苑,但是史馆对于禁苑还是有些相关记载。
禁苑内的建筑设施和自然环境作以大的分五大区域。
西面,以长乐宫、未央宫为中心的西部汉长安城故址区,是本朝皇家主要的狩猎区。
东面,以虎圈、马坊为中心,是禁苑主要的驯养区,相当于皇家动物园。
北面,以鱼藻宫为中心的休闲娱乐区。
西南面,以梨园为中心的文化教育区,梨园招集有许多美貌多姿的梨园弟子,专门攻习研究音乐舞蹈。
南面,以东西二苑为核心的南部皇家居住、休闲区。
稍后不用去看一下刘大娘火锅生意,这会儿时间充裕,但熊远也不可能带她游览一番禁苑,不过来时跟着沈仲夷倒是可以驱马直至太仓署,现在少了沈仲夷在前开道,刘辰星只有牵着自己的小棕马,和熊远靠双腿步行到位于禁苑东面的马坊。
正是大中午,饶是时序入秋,却也是秋老虎厉害之际,这个时辰在室外行走,免不得被曝晒的下场,但禁苑是皇家园林,宫廷园林、殿台楼宇、亭台楼榭遍布苑中,一路从太仓署走到马坊几乎都有树荫遮阳,私下枝叶扶疏,不时还能见到能工巧匠精心伺候的各色繁花,再不时遇到小桥流水,那涓涓流淌的溪水之声,触目可见的满目新绿,让人都忘了这还是在长安,在关中,正遭受着十年来最大的干旱,整整四个月了未见雨下。
偶尔间,有清风拂来,带着草木的清新和馥郁芬芳的花香,连些许中午赶路的燥热之气都吹散了。
清新的空气让人忍不住深吸口气,舒服得全身毛细孔都要为之打开了,恍惚间哪还以为这是秋老虎时节的燥热中午,根本就是春秋天雨后的清晨。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说得大概就是此时此景。
刘辰星一路随熊远走来,心里不由有些感慨,这里不愧是皇家园林,绿化就是好。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一品亲王府邸的五品典军自是更不一样,等到了马坊,估计早有禁苑当差的杂役前来通报,已经在马坊的官署备好了午食招待。
吃食也是一等一的好,都要赶上史馆了,还配备了薄酒,一点儿不受外面干旱粮食短缺的影响,也估计是在城外的禁苑之内,不知道女皇都已经带头了轻简御膳了,居然还这样款待他们。
至于他们今日会来禁苑,是为了调查太仓署存粮为何年年损耗巨大一事,而追根究底会突然调查太仓署,也盖因关中大旱继续赈济粮引起,马坊这边的官员是否知道,刘辰星就不予置评了,只将一案的美酒佳肴看在眼底,记在心里。
并且本着浪费粮食可耻,尤其在这种粮食短缺的时候,刘辰星一点儿也没有食不下咽,更在走过来这一路上消耗了一些体力,于是更饿了,便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
国泰民安,民富国强,长安是天下最繁华之地,几乎每天都有各类大小宴会,合食制就是从长安流行开的,不过这多在各类私下宴会上,正式场合上还是一人一案的发分食制为主。
在官署里,自然也是分案而食。
熊远和刘辰星保持着距离,二人一左一右坐在马坊公堂上进食,他人高马大,魁梧壮硕似山,饭量就不会小,心理素质多半也和刘辰星一样,不浪费粮食,该吃得吃,照样大快朵颐地把一案的吃食一扫而空。
只唯有一样,刘辰星没有动,哪怕这时的酒就和现代的饮料茶水没区别,就是用于日常饮用之物,酒还是不适合这时候享用。
不过满满一食案的吃食已经足够了。
这不?
才放下箸子,刘辰星便一个忍不住,就了一个饱嗝。
好在隐忍了一下,又忙用手捂嘴,什么气味、什么声音都被挡住了。
她怎么也算是一个美少女,这样多不雅观,刘辰星忙向对面看的熊远看了一眼,只见熊远也正好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即使不主动看来,目光也正对她,也不知道看见她打饱嗝了没,尴尬了那么一瞬,刘辰星已经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地放开手,对熊远一笑,语态自若道:“熊典军,在下已经进食毕。”
顿了一顿,刘辰星又大方承认道:“禁苑的公餐不错,在下食得过饱,就先到院子里消食一二,熊典军可慢用。”
熊远行伍出身,又负责沈仲夷平时安危,不管何时何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已成为常态。
自家大王跟着刘辰星一家人从洛阳出发时同行了两三日,他也见识过刘辰星的食量,见刘辰星把一案吃食如他般一扫而光,熊远并不意外,只多看了一眼如他一样,刘辰星也滴酒未沾的酒壶,道:“在下也已食完,现在就可陪刘女史选马。”
眼见魏王身边的亲信食完就要走,陪在一旁等他们用食的马坊官员生恐招待不周,忙不迭哈腰弓背地客套寒暄。
也不知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熊远对马坊官员并不多予理会,径自就带了刘辰星离开选马。
第四百六十一章 愚人
马坊主事的官员,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老年男子,外貌白胖有须。
他看着魏王的亲信和绯闻女主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没和他多说,白胖的脸上不由慌张了起来,道:“看来这酒水菜肴是备薄了,我就说让备置好一点。”说着就迁怪了起来,对陪在一旁的吏员就是横眉怒怼。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直属上峰?
哪怕对方也不过一个九品小官,但背景深厚,不然也来不到禁苑当差。
一旁的吏员人是一个三十七八的干瘦男子,对于白胖上峰不管如何吐槽,脸上却始终陪着笑道:“关中大旱,听说圣人都以身作则减了御膳,魏王及众位相公都是为了调查太仓署粮食损耗巨大来的,在这个点上,还准备太过丰盛的酒菜实在有些打眼了,所以......“
“够了,又是这话!”不等干瘦吏员说完,白胖官员已经不耐烦地打断道:“刚才你就说这样说,我才让庖人准备简单的薄酒小菜!可这下好了,熊典军和刘女史一个眼锋都没给我,就走了!分明就是嫌弃我怠慢了!”
越说越觉得就是如此,顿时懊悔的捶胸顿足,“魏王每次到禁苑,哪一次不见熊典军,不说谁不想攀上熊典军,而且这次还有刘女史在,枕头风的威力你知道吧?那有多大!我却生生错过了这个机会!”
干瘦吏员深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对上峰的大发雷霆,他就低着头受着,等到白胖上峰大动肝火的说完,他才从旁道:“您看食案上的吃食,不但熊典军用完了,刘女史一介女子也全部用完了,可见二人是颇为满意您的款待。只是刘女史现在毕竟正在负责稽查,在现在这种关键时期,如何好与官员走得近?”
说时见白胖上峰脸色好了一些,干瘦吏员心下冷笑了一下,敛下好心被当驴肝肺的怒气,继续好声好气道:“您仔细想想,若是不满意,二位能把一案的吃食全部用完么?”
白胖上峰明显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听吏员一说,再看食案上空空如也的碗盘,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怒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只是看着已经不见人影的院子,可惜地重重叹道:“难得有机会搭上魏王身边的人,偏生遇到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真是时不予我啊!”
说到最后一句,发现自己说了这么一句有水准的话,白胖上峰立马得意了起来,随之也就得意忘形,话不过大脑的口无遮拦了,“说来,真没想到魏王会喜欢这款。这刘女史的确容貌不俗,可一看就年纪太小了,哪有双十年华的娘子有风韵,一板一眼和教书先生没区别。不过别说,魏王一张冷脸,和不解风情的刘女史倒挺搭配。”说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摸着下巴猥琐地笑了。
听着上峰不知“死”字怎么写地妄议魏王的话,干瘦吏员不由暗暗擦了擦额头冷汗,不明白自己怎么跟了这么一个无脑上峰,不另寻他主怕是难以苟且了。
女皇让刘女史跟着魏王一起办案,显然不认为二人有私情,上峰居然还如此议论。
再者禁苑是什么地方,皇家园林!
魏王又身兼三品殿中监,其职责有一项就是皇家大小事都有起负责管理,这样堂而皇之的议论魏王,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一念到此,干瘦吏员不由暗中拉开了与白胖上峰的距离,目光不经意就看向了刘辰星和熊远离开的方向。
一看之下,想起熊远要求看魏王放养在禁苑的私家马,他是知道的,一共有三匹。
这三匹马,其中两匹为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价值千金自不必说。
还有一匹为突厥马,这匹马倒不是突厥进贡而来,是六年多前,刚满二十岁的魏王在野外驯服其它马匹时偶然获得,虽然比不上汗血宝马名贵,而且还是一匹母马,但也不得不佩服魏王的眼光,当时还是小马驹的突厥马,如今却也马蹄矫健,算得上一匹良驹了。
魏王每次来禁苑时,都会来看一下这匹突厥马。
所以,这匹野外得来的突厥马,他们马坊的人也不敢怠慢,一样比照两匹进贡来的汗血宝马小心伺候着。
如此一来,这三匹也都成了一等一的名归马匹,如今魏王却让亲信熊典军带刘女史从这三匹马中选一匹当坐骑,这......魏王和刘女史真是没有私交么......?
干瘦小吏想着目光不由变得深远了起来,透过马坊的官署院子望向了选马的方向。
“刘女史,一匹马驹的寿命大约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五岁之前属于幼仔,五到十五岁年间属于其壮年。这三匹马年岁最大的有九年,年岁最小的为六年,都是正当壮年的马驹。”
熊远站在马厩前,为刘辰星简单介绍道。
斯时牧马业昌盛,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布衣百姓,多有豢养马匹,是以大多人对马知之甚多,刘辰星自己又有坐骑,还是女状元,关于马的常识自然不少,熊远简单地说了三匹马的年纪后,就让三民马夫分别将马牵出马厩,便于刘辰星看得更清楚。
“刘女史,这三匹马脚程都不错,看你是要先试骑一下,还是继续让在下依次介绍一二。”
阳光底下,只见其中两匹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其体形纤细优美,再衬以弯曲高昂的颈部,整个身形的曲线极其流畅。
刘辰星算不得爱马之人,也不痴迷马,对于马的种类是不甚了解的,但再不了解,这两匹看上去一副马中贵族的优雅模样,就知道不是凡品。
这世道,都说宝马值千金,万一有损伤,她岂不是要赔得倾家荡产?
还有这两匹形体优美的骏马,不懂马的人一看也知道是名品,万一有人见她一独身女子骑行,起了打家劫舍的念头,岂不是冤枉?
德不配位必要祸事,她骑一个与身价不符的宝马,不定也会招来祸事,再说她记得沈仲夷今日的坐骑比不上眼前的名贵。
龙子凤孙尚且如此低调,她一介小民还是低点好。
让一位五品典军陪自己选马实在大才小用,刘辰星不耽搁时间,直接道:“试骑不用了,就它吧。”
第四百六十二章 赤离
说时,手就绕过这两匹体态优美的马驹,指向一旁在这两匹“高富帅”马驹衬托下显得平平无奇的“小马”。
“小马”其实并不矮小瘦弱,只是相比较另外两匹似马中贵族的模样,“小马”头大颈短,胸宽鬃长,皮厚毛粗,整个一粗壮的形象,这样看上去也不太打眼。
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刘辰星选好马后,还是确定了一下道:“这匹马应该是三匹马中较为凡品的吧?”
以为刘辰星多少懂一些马,毕竟是女状元,自殿试后接连有高见,现在一听就知道刘辰星并不懂马,但见刘辰星这样一问,多少已知道刘辰星选马的根据了,但鉴于汗血宝马在市面上千金难求,极为稀缺,为了避免刘辰星后悔,熊远还是说道:“不错,这一匹颜色为红骝的马,品种的确是三匹马驹中最为普通的。”
看来她眼光不错,判断的非常准确。
得知这匹马品种果然是要普通一些,刘辰星再看这匹马更是越看越满意。
能养在禁苑的马,肯定也不会太寻常。
实力有了,外在又这么普通不起眼,简直就是扮猪吃老虎!
看这一身红骝的颜色。
她即使分辨不出马的品种,可也是在这个牧马大兴的时代人,什么是骝色可认识。
非常好认,有一个很鲜明的特征,鬃毛与尾毛为黑色,四肢膝以下为深色,被毛颜色为浅色。
而骝色又分为黑骝、红骝、黄骝等,具体是什么骝色根据被毛分辨。
眼前就是一匹红骝颜色马,除了棕马和四肢膝以下为黑及深色,其余皆是红色的马毛。
一点儿也不稀奇,太寻常了,市面上至少六成的马都是骝色马。
这样常见的马,骑出去多保险,再看看这结实的四肢可不比那修长的四肢更有劲?
刘辰星一下高兴了,两个小酒窝笑了出来,“既然这样,那就这匹红骝色的马!”
听到刘辰星再三确定要这匹相对普通的马,熊远已然确定了刘辰星的想法,就是要挑一匹不名贵的马驹,不过有些话必须要提醒,“刘女史可以不用急着现在就选,可以知道另外两匹马的品种,再最后做决定。”
这么严肃慎重,看来这两匹马果然来历非凡。
有什么马能这么宝贵......?
“难道这两匹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刘辰星想了一想,古代最出名的可不就是汗血宝马么?
一想到这可能就是传闻中神乎其神的汗血宝马,刘辰星不由瞪大眼睛,把这两匹体态优美的马驹看了又看,好奇道:“听说汗血宝马肩部和颈部汗腺发达,出汗时往往先潮后湿,尤其对于枣红色或栗色毛的马,出汗后局部颜色会显得更加鲜艳,给人以“流血”的错觉,也不知可是真的......“
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一边将脑海中关于汗血宝马的记载与眼前的马驹对比,心里已然猜到这多半就是汗血宝马了。
又见这两匹马好巧不巧,正好是一枣红色,一栗色,就有几分好奇传闻中的奇景,看得饶有兴致。
以为刘辰星不懂马,没想到刘辰星转眼又说得头头是道,已然猜出了两匹马的品类,不过读书人是这样,阅读量大,听得多,不代表见过,何况汗血宝马乃从汉代传下来的名驹,刘辰星身为举子出身多少也知道几分。
熊远也不意外刘辰星能说出这一番话来,直接点头道:“这两匹马驹,正是汗血宝马,乃大宛进贡。它们在烈阳夏奔跑时,也正如刘女史所言,出汗后会使皮毛看上去更为鲜艳,仿如流血。而刘女史选中的这一匹红骝色马驹,乃大王意外所得,并非名品,身上有匈奴马的血统,却并非纯粹的匈奴马。”
顿了一顿,“现在三匹马的品种已告知刘女史了,刘女史若还是要选这匹杂交的匈奴马,即可牵走。若是要选汗血宝马也可,汗血宝马虽是名驹,这两匹却也非举世无双,大王让刘女史任选,刘女史大可不必顾及其名贵而放弃。”
听出来了,熊远一再想自己确定,是恐自己后悔。
还为自己不敢选汗血宝马,找了一番说辞。
不管初衷什么,好意得领,刘辰星笑道:“多谢熊典军提醒,不过这匹匈奴马深得我心。”
听说蒙古马的祖先就是匈奴马。
天朝的成吉思汗,马上得天下,靠的就是蒙古铁骑踏遍天下。
蒙古马别看体形矮小,其貌不扬,可是一等一的战马。
匈奴人善战,匈奴马在时下也被视为战马。
战马是什么?
彪悍!
真是再好不过了,她这话可一点不违心。
“虽不是纯种匈奴马,却也有匈奴马血统,当是体格健壮,而且外表看上去普通,也能不引人注目。魏王让下官选马,是为了调查官仓,太过引人注目,自然不利于调查。所以,这匹匈奴马已经很好了,多谢熊典军为下官解释了这么多。”
解释完选匈奴马的原因,鉴于熊远这一路上对自己的冷淡,心里多少知道对方不愿意与自己多牵扯,她也不给人添麻烦了,遂直接告辞道:“耽误了熊典军不少时间,下官就先行告辞了。”
自己都已经介绍清楚了的情况下,刘辰星还是选杂交匈奴马,他也没必要多言了。
熊远颔首,但见刘辰星这就牵着匈奴马离开,依照自家大王的性子,送出去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既然让了刘辰星来选马,就等于将马送给了刘辰星,遂还是说道:“刘女史,这匹马有名字,名唤赤离。”说时望向赤离,道:“赤离乃一匹母马,有时候脾气也有些大,不喜与人亲近,但是只要对它有耐心,它其实是一匹很温和的良驹。”
赤离好像听懂了熊远的话,自己就要易主了,四蹄就抗拒的往外挪动。
手中的缰绳立时有了向外的阻力,刘辰星也不强迫,松了一松手中的缰绳,却没有放开,果然赤离见阻力小了,没有再过多抗拒,刘辰星这才走上前,抚了抚赤离,轻声说道:“都说马通人性,你既然有名字,我就当你能听懂我说什么,放心我会好好照料你的,而且你也不是一直跟着我,等案件查完,你就还会回到你主人身边的。”
“马的确通人性。”熊远附和了一声,随之也拍了拍赤离,道:“好了,刘女史乃全国第一位女状元,是大王让刘女史来选马的,你放心跟着刘女史,大王也还能再见。”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熊远的话起了作用,刘辰星认为多半是熊远的话有用,要不就是赤离被训练得颇为温顺,熊远话一说完,赤离就走向她了,刘辰星不再耽搁,当下就牵着名唤赤离的匈奴马离开。
匈奴马!
名驹!
她也见识一下看速度有多快。
第四百六十三章 玄离
禁苑,深处,一座清幽的院落。
大概因为禁苑这一片区,驻扎有神策、羽林等拱卫京城的禁军,这里少有禁苑内闲杂的宫女太监经过。
驻扎这里的禁军即使日常操练,也和院落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熊远目送刘辰星离开后,就从马坊一径疾步行到这座小院。
整座院子都有身穿铠甲的护卫守卫,他们显然认识熊远,见熊远一人过来,纷纷恭敬行礼。
熊远就一路如过无人之境,穿过重兵把守的院门,来到第一进院落中。
依然无需守卫在正堂廊下的护卫禀告一声,熊远就宽鞋登堂,在堂下叉手一礼,言简意赅的回道:“回大王,刘女史选了赤离,现已离开禁苑。”
沈仲夷独坐正堂前方的长案后,他早已用过午食,正低头看着一卷轴,一旁还堆着一垒卷轴,闻言放下卷轴,凤眸瞥向熊远,勾唇轻声“哦”了一下,道:“她可是看上赤离品种不如那两匹进贡的汗血宝马?”
询问的句式,语气却是肯定。
但熊远还是回道:“回大王,刘女史正是看中赤离品种平凡,算不上血统优良的名驹,故才选赤离为坐骑。”顿了一顿,事无巨细地又禀告道:“属下恐刘女史选后会后悔,又再三与刘女史确认过,但刘女史只对汗血宝马有些许好奇,却在小人说了赤离乃杂交的匈奴马后,更加倾向于赤离,并说选择赤离,就是因为赤离非名驹,不会引人注目,方便其行事当差。”
这是刘辰星会做的选择。
沈仲夷遂说道:“这倒是附和她的性子,闷声不响地好行事。不过这也就是以前了,她没一举成名天下知之时,还可以这样。如今是圣人开女科举以来第一位榜首,圣人又颇为看好她,有栽培之心,现在多少人盯着她,岂是低调能行的。就在成为殿试第一名的时候,长安里稍微有点门道的,早就将她的身家背景探查的一清二楚。就说她那个火锅食肆,谁不知道她才是幕后东家。”
说到这里,沈仲夷蓦地一停,目光越过堂下的熊远,看往院子里。
半晌,沈仲夷兀自勾唇笑了,却是笑不及眼底,道:“既然闯入了,又岂容脱身。”
又是一句询问的句式,语气却没有丝毫的不确定。
熊远对于沈仲夷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自不能表态什么,也知道自家大王后面说的这番话,没有询问自己的意思,他就低下头,听候吩咐。
沈仲夷收回目光,看向沉默的熊远,又问道:“你可和她说了赤离的来历?”
熊远这才略微抬起了些一直低垂着的头,道:“属下和刘女史提过,赤离乃大王在野外偶然获得。”又是一顿,才说道:“但是并未提及赤离和大王的坐骑玄离,是当初大王一起在野外偶得的,是以刘女史并不知道赤离和玄离一样,还是小马驹时,便由大王亲自养着。”
难怪还是选择了赤离,原来不知道他还有一匹坐骑名玄离。
沈仲夷想到刘辰星骑行了赤离一段时间,发现赤离、玄离两匹坐骑之间的渊源,嘴角不由微微一翘。
却不及人发现,已然如常,沈仲夷点头道:“我知道了,一个时辰后,再回城。”说罢,不再言语,重新低下头,执起手中的卷轴阅览,为明日的正式稽查了解情况,以做万全之备。
熊远一见,便会意,又是叉手一礼,默契地躬身低头退了下去,在正堂门外一站,右手把着腰间的长剑,就一如平时般为沈仲夷护卫左右。
一时,院子里又恢复了先前的静谧。
午后,秋老虎还在发着威,院子里一片白晃晃的太阳光,好在院子四下遍种参天古木,树冠如云,在院子两边投下了斑驳的阴影。
秋蝉就在这样的光影斑驳的院子里,不知疲惫的吱吱叫着,让这个静谧的院子终于有了些许喧嚣,却更显得静谧而冷清。
一座院子里,只有堂中看资料的男子,以及冰冷肃穆的铠甲护卫。
没有禁苑里的安静,长安城里开市不久,正是摩肩接蹱,人声鼎沸。
禁苑总监处事周全细致,见刘辰星牵了赤离离开,原来还有一匹坐骑要带走,就安排了一杂役太监帮刘辰星牵马,不然刘辰星马术如何也不知道,若是普通骑一匹马牵一匹马就是不易了。
刘辰星自认为马术平平,当然接受了这个好意,让杂役太监用她原来的坐骑,二人一起先回了道政坊把小棕马放回家中,她这才骑着全新的坐骑赤离,在人流中缓慢地向城南曲江而去。
就在刘辰星前脚刚离开道政坊,转眼就有一个着棕色布衣的中年男子挑着扁担走了过来,一身装扮一看就是走街串巷的小商贩。
估计看刘家宅子院门比起周围的高门大户看上去普通一些,他也敢大着胆子去敲门了。
“咚咚”扣门声响起,商贩就喊道:“有人么?自家做的栗子糕,不好吃不要钱。”
才送走女儿,正要把小棕马牵回马厩,人也就刚走过荷塘,还在第一进院子里,不偏不倚刚好听到商贩的叫卖声,柳氏不由一讶,“道政坊住的多是达官贵人,住了好几月,也不见有扁担郎走动,这会怎么有人了?”
疑惑归疑惑,可丈夫刘千里就在一旁牵着马,如今吃食最精贵,万一是真的,岂不是可惜?
想着,柳氏就看了丈夫一眼。
夫妻俩二十多年的默契,柳氏这一眼,刘千里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当即松了缰绳,跟着柳氏一起去了院门口。
“吱呀”一声打开院门,柳氏正要一句“可是卖糕点的”,就见来人是一身着七成新衣裳的中年男子,话语就是一停,转了话语,迟疑道:“你是……?”
似乎没想到开门的是一位中年美妇人,一旁的中年男子也算是相貌堂堂,不由一怔,却也反应快,立马就笑道:“娘子可要买糕点?”
第四百六十四章 行贿
中年商贩十分热情,说时就放下挑在肩上的扁担。
扁担的两头各挑了一个竹筐,都用了一块白布盖着。
这敢到官宦人家聚集坊来的货郎,卖的东西当然要不一般才行,只见中年商贩揭开后面篮筐的白布,就从篮框里提出一个原木色的食盒,向柳氏和刘千里夫妻递了过去,道:“娘子,这食盒里就是糕点,您要不看看?”
食盒虽是木材原来的颜色,却打磨光滑,一看这食盒就不便宜,放在糕点铺子里卖都合适,怎么会到货郎手里叫卖?
柳氏没有接手,问道:“你这糕点怎么卖的?一盒子得多少钱?”
中年商贩见柳氏说什么也不接,心里一急,索性自己直接揭开食盒的盖子,从食盒里取出一块栗子糕,递到柳氏跟前道:“娘子,味道好不好,您先尝尝就知道了,我这不好吃不要钱。”热情地推销一番,见柳氏还是有些迟疑,又急道:“青天白日的,难不成小的还敢下毒?不说娘子身边有位郎君看着,这四下来往的人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听着中年商贩一声又一声催促,柳氏轻蹙眉头,抬头看了一眼丈夫刘千里,见丈夫向她暗暗点了点头,又见家门外的确是人来人往的过路人,柳氏还是伸手接过那一块栗子糕,喜得中年商贩顿时大松了一口气,两眼冒光地盯着柳氏尝一下那块栗子糕。
柳氏心细,察觉这货郎目光异常殷切,又觉手上的糕点比寻常糕点重了不只一星半点,心里纳罕,不由顿了一顿,略侧过身子,稍微背开了中年商贩的目光,尔后一手半掩口鼻,一手拿着栗子糕轻轻一咬,就是“噔”地一声。
“慧娘?”见柳氏定住了,好似吃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刘千里不由关切道。
货郎却是看得一喜,忙不迭一脸意味深长地问道:“娘子,这糕点可和你胃口?”
柳氏没有说话,只放开半掩的手,把栗子糕从口中往外移开些许,只见栗子糕上掉了少许糕屑的地方,露出一块金色来。
柳氏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手上也一抖,糕点差一点就落在地上。
妻子素来稳重,少有这样惊慌的时候,刘千里为看见那隐藏的金色,只有再次关切道:“慧娘,我们家粮食也够吃,你若是有不适,我们就不买了,先回去吧。”
中年商贩对刘千里的话置若罔闻,只看着柳氏一脸非常笃定柳氏会收下这份糕点的神色道:“看娘子的表情,一定是这糕点对娘子的味了。就当多一个买主,这一食盒糕点就都送给娘子好了。”说着,不顾惊魂未定的柳氏,也不管一旁的刘千里惊讶得瞪大眼睛,就把手中提着的食盒再次往柳氏跟前递去。
柳氏深吸口气,看着已经伸到眼前的食盒。
“娘子,您快接着啊!不要钱的!”中年商人见柳氏迟迟不动手接,大有强硬塞到柳氏手上之势。
不说这般急切,天下哪里有免费吃的东西?
如今粮**贵,糕点这样的奢侈吃食,哪是一般人消耗得起?
更不要说这栗子糕里还有一块那么清楚的金色!
不会错的。
糕点是软糯的,怎么会硌牙?
她即使眼睛看错了,牙齿传来的硬感绝不会错。
无功不受禄,凭白得人好处必有所求,自家有什么可让人求的?
一穷二白,泥腿子出身,自家唯一能上瞧得上,也就是小女儿阿星是全国第一位女状元,如今还是九品女史,颇受女皇器重,像今儿就得了一个皇差,调查长安及关中官仓每年损耗巨大一案。
这不?
刚才就回来了一趟,还牵了一匹办公用的马,得把以前的坐骑先送回……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柳氏蓦地一震。
中年商贩见柳氏有些恍神,只念着吩咐无论如何要让刘家人收了,当下二话不说,也不执意柳氏亲手拿着,就把食盒往地上一搁,道:“娘子别客气了,收下吧,我给您搁这了!”一边说一边就要挑起搁在地上的扁担溜了。
岂能让人这样跑了?
柳氏一念反应过来,就是喊道:“二郎,无功不受禄,不要钱的吃食我们不能要!”
夫妻二人极有默契,刘千里一听到这话,就一个健步上前,挡在了中年商贩的前面。
中年商贩不过中等身材,刘千里却是身材高大,还常年上山打猎,一身的力气,即使在布衣之下,也可以看见一身腱子肉的微微隆起,象征着力量。
这一挡,中年商贩立马就没有了退路。
柳氏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俯身被搁在地上的食盒,重量感传来,眉头一皱,抬头待见丈夫已将货郎揽住,自己院门外来往的人不少,应该是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都慢下步子往他们这边瞧来。
周边情形明了于心之后,柳氏吐了一口气,定了定心,这就提着食盒,义正言辞道:“货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卖糕点的么?怎么把一食盒糕点放下就走,问你多少钱也不说。不收钱,我们可能白要。”
说罢,柳氏有样学样,走上前去,就把食盒往中年商贩手上递。
中年商贩刚才都强行塞给柳氏要溜之大吉,这会儿怎么可能伸手去接。
柳氏自也不会管,食盒递过去没人接,照样一松手,就是“咚——”地一声,食盒摔在地上,食盒盖子散开,里面的糕点散落一地。
从半空中摔下来,饶是地面是黄土夯实的地面,远没有石子落坚硬,也足矣让糕点摔得七零八落,清楚地露出了那一块又一块金黄。
“天啊!”
“那是什么!”
“黄金!”
只见一块块散落开的糕点里,正是糕点大小的黄金条。
贿赂败露了!
道政坊有住平头老百姓,但更多住的还是官宦人家,一看这强行送糕点,结果糕点里却藏了黄金,什么意思哪有不明白,一下就沸腾了。
中年商贩只有赶紧捡起散落一地的黄金条,逃也似的跑了。
看着鼠窜逃跑的中年商人,柳氏长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