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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木子     寒门凤华txt下载     寒门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世道

    柳氏打发掉了不知名的送礼者,刘辰星也穿过长安百万人口的人流量,来到了姜墨位于城南曲江的农舍里。

    翻身下马,早有男仆阿生迎了上来,鞍前马后,见刘辰星的坐骑竟然换了,虽然不是什么名驹,可时人好马,一看赤离虽然外表不过大路货,极为普通,身形也不高大,却四肢健硕结实,明显脚力不错,不知比刘辰星以前那匹瘦弱的小棕马强多少,当下恭喜道:“娘子换坐骑了?这可是一匹良驹!看这四肢就知道。”

    一边说一边将马驹赤离拴在农舍外的树上,就见牵马的缰绳也是皮革编织的,一双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往马鞍上瞅。

    这一瞅,两眼顿时一亮。

    别看这马鞍没像长安王孙公子们的马鞍上那么花里胡哨,珠宝玉石玛瑙一股脑的镶嵌在上面,这副马鞍可是上好的牛皮包裹着,做工精细。

    “好马配好鞍,娘子这一套坐骑下来应该要不少钱吧。”看着不由感慨了起来。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不久之前分明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农家女。

    哪怕是女举子,其实在这长安根本不算什么,地位还不如当初自己一个名士大家的下人,可是不少穷举子巴结的对象。

    而如今在长安有了自己的房子,还是当了京官,现在又换了坐骑。

    一匹不错的官马要二十贯钱,早些年至少还得二十五贯,不过这些年养马的人多了,私人牧马更是多,马匹的种类良莠不齐,价格也各不相同。但这一匹马看上去是普通,可也算得上一匹良驹,不是什么几千文就能买的,怕是至少也得比照官马二十贯的价位。

    还有市面上一套马鞍得八十文,一套噘子和缰绳要五百文,一根马鞭又五十文,这还是比照最便宜的马驹装备配置,按这匹马身上的装备看,没个四五翻是拿不下来的。

    这样所有算下来,可得二三十贯啊,说来出来就拿出来,如今身价真不一般了啊。

    男仆阿生有时候也要负责农舍的采购,对一些物价还是颇为了解的,他一下就按照自己的认知估算出大概价格,当下满脸羡慕,不迭地说话了起来,还尽是谄媚的话,“这长安骑好马的女郎不少,可在小人看来,都比不上娘子。她们大多是靠家里给购置的,只有娘子是自己买的。”说着一顿,出谋划策道:“不过娘子这一套还不够,腰上再挎上一把长刀才整齐,这上好的镔铁横刀一口也就两千文,娘子若哪天要选挎刀,小人可以带路的。”

    也就这一会儿空当,阿生能口若悬河说这么多,刘辰星不置可否地一挑眉,道:“这马可不是我购置的,而是我近来领了一件差事,这马是借给我来办差的,以后可是得还的。”

    说着看了一眼赤离,笑道:“它叫赤离,官家的马,帮我看好了,一会儿给喂点......“

    马可不是光要吃草,还要吃粮食的。

    一匹马每月要三石栗,六十围草,还得再弄点盐,按照以往他们贝州当地的物价,一个月都得一千三百文。

    所以,在以前一直没阿耶刘千里买马,宁愿租。

    毕竟这便宜点的弱小马,那是买得起,养不起啊,这养马钱可比现代的油钱贵多了。

    本想说喂点粮食,这一想如今粮食矜贵,人都不够吃,给马吃多少有点奢侈,自家给喂粮食还罢,在老师家却不好这样,刘辰星嘴溜,一下就转了话道:“给喂点草就是了。”

    “光吃草怎么行,小人再去加点粮食来。“阿生跟在一旁,也反应极快的笑道,接着就是又热情道:“不过横刀娘子倒是可以配上,小人见过令兄也挎过刀,娘子还可以让刘进士一起选刀。”说着忽然东瞧西瞅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说道:“关中大旱,近来粮价飞涨,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倒也没什么闹事的,可是今儿来送西域瓜果的波斯商人说,他们在长安城外四五十里地的时候,差一点被劫了,虽然最后没什么人员伤亡,可还是损失了一些粮食。”

    闻言,刘辰星已经走到农舍院子里的脚步一顿,皱眉道:“长安百里之内,都算是京畿重地,居然有公然行窃,县衙门没人管么?”

    见刘辰星对此感兴趣,阿生忙详细说道:“怎么管呢?听说都是当地的庄稼人,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对过往的商人行窃,县衙门整天管去粮食铺子闹事的百姓都忙不过来,哪还有闲工夫管这些,毕竟不伤人不是。只希望朝廷早些赈济些灾粮,不然这日子难过哦。”

    听完阿生听来的话,刘辰星默了一默,不予多表态,只随意的笑道:“你倒是有颗忧民之心,想来朝廷应该也会很快有动作。”

    阿生听着只这是一句很随意的话,也不在意,而是继续表自己的衷心道:“娘子平时出入都是一个人,也没一个仆人跟着,小人想着有把刀总归能唬一下人,尤其是最近这个世道,所以小人才这样给娘子建言。”

    别说。

    这道有几分道理。

    不说近来世道不安全,她得多注意一些。

    从各种电视剧里看都知道,一般调查贪污的钦差大臣,生命财产安全都很没保障。

    她虽然只是稽查小组中最不起眼的一人,可事有万一,万一自己就这么倒霉呢?

    还有禁苑那么多人,看着自己跟着沈仲夷身后的,还得了沈仲夷暂借一匹马,不定就被当成了靶子,可能杀鸡儆猴,也可能柿子专找软得捏。

    刘辰星最是惜命,一念就想到了种种,当下就接受了阿生的好意提醒,道:“说得有道理,我回头就置办一把武器。”

    不过长剑横刀就算了,估计装饰重于实际。

    小小的一把匕首贴身藏着正好。

    如果遇到什么意外,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只是这一点就不用和阿生详细说了。

    刘辰星有了主意,笑着和阿生说完这句,就在檐下脱鞋上堂,人未至声先道:“老师,阿星来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又见送礼

    “今天来得倒是早。”姜墨屈膝坐在正堂主位上,一旁的小火炉依旧咕咕翻煮着茶水,散发着腾腾热气,但室内丝毫不觉得燥热,身处期间听,耳边秋蝉吱吱,倒不觉生出一种宁静安详之感。

    真是享受啊。

    住在曲江边,绿化不要太好。

    这都已经农历七月底了,马上就要农历八月了,还有着冰块放着消暑。

    再闲情逸致地煮煮茶,养养生,神仙日子大概就如此了。

    一室茶香,刘辰星深吸了一吸,茶香清冽,沁人心脾,不由舒服地喟叹了一口气。

    老师是大家出身,富过三代的家族嫡子,从小礼仪规范是见惯了,如今颇有些返璞归真的洒脱,倒不拘于表面上的礼仪,刘辰星自认为还没达到老师那个境界,哪怕穿着草鞋,盘腿坐着,也自有一股行云流水的自然肆意味儿,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在一旁正襟危坐下来,就是一脸乖巧地笑道:“昨天老师不在,阿星没能跟老师学习,今天不早点来补上一些,可怎么行。”说着笑得更一副好学生模样,“有您这样的好老师教导,阿星不努力一些,那可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师徒二人相处不久,对彼此的脾性却是了解个七七八八八。

    姜墨对弟子的溜须拍马坦然受了,也就顺手舀了一杯茶递了过去,“润润口吧。”

    “多谢老师。“真不枉她说了这么多好听的话,不就想讨一杯老师亲手烹煮的茶么?

    小啜一口,有点苦,有点盐,但之后却是清香甘甜,刘辰星喝得笑眯了眼,随之待茶汤不烫嘴了,直接一口饮下,顺手将空茶杯往右手边的长案一放,只见案上除了有一柱正袅袅上升的檀香香炉,还有惯常摆在案上的笔墨纸砚,雪白的宣纸上还有写了一半的草书,另外却摆着好两个个漆红描金的木匣子,上面放着拜帖,一看就是外面送来的礼。

    每天都要到老师这里学习,知道给老师送礼的人多如过江之鱼,只为求其墨宝一幅,或是得个好评语,从此声名大噪,也是因为送礼的人太多了,老师一向不会多看这些礼物,更甚至收都不收,有人敢放在农舍院门外就走,老师就能让一直放在外面不收,怎么这会儿倒让登堂入室了?

    心下纳罕,刘辰星也不隐瞒,直接就好奇道:“老师,谁送的礼?倒让老师破例收了。”

    姜墨也为自己舀了一杯茶水,闻言看了刘辰星一眼,又不慌不忙地品饮下茶汤,才慢条斯理道:“这是他人送你的礼,为师不能越俎代庖,你自行决定收与否。”

    “送我的礼?”太过惊讶,万万没想到是送给她的,又在老师面前没什么好装腔作势,刘辰星惊讶地一下瞪大眼睛,接过姜墨的空茶杯的手,一把茶杯放下,就指向自己的鼻子。

    弟子虽然是个小娘子,又生的不俗,也见过其母,性格温婉,十分知书达理,但不知弟子怎么回事,皮似猴,没人的时候言行略带夸张,但饮食及一些举止却是颇为斯文,如此也就无伤大雅,他也不用多说了,姜墨遂只淡淡看了刘辰星一眼,道:“有拜帖,你看了便知。”

    刘辰星点点头,拿起拜帖打开一看。

    内容没什么可说的,无非一些仰慕她学识的话,刘辰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直接一目十行地越过,就来到署名处。

    只见上面白纸黑字清楚落款——

    “长安粮食行会?”

    行,是买卖、交易的营业处。

    彼时,工商业组织大多称行,源于市礼的街巷上贩卖摊商,往往一条街上开设的都是同类的店铺,就比如这“织锦行”、“金银行”之类。

    所以,长安粮食行会顾名思义就是长安粮商组织的一个商会。

    这些行会一般会选一个行头,对内掌管行务,对外负责处理与其他行业及官府之间的关系,配合朝廷维持市场秩序。

    在史馆看官仓这方面资料的时候,免不得涉及行会。

    朝廷不好直接管控市场,必然就要通过行会。

    行会的权利不小,不但和朝廷有望来,还会规定商品售价。

    这也是为什么,阿耶刘千里跑了很多地方,粮食的售价在每一天几乎一样。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而粮商行会仰慕她的才学?

    她自己听起来都是一个笑话。

    可是现在长安粮食行会却给她下拜帖,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自己今日加入了官仓粮食损耗巨大一案的稽查小组。

    几乎念出拜帖落款署名的时候,刘辰星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收礼。

    太仓及关中各大官仓年年粮食损耗巨大,毫无疑问,必有猫腻。

    这些“损耗”的粮食不可能直接转化为钱帛,其中必要最后一道关卡的转化,就是粮商的售卖。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已经是常态了。

    他们这次稽查,要查到粮食行会头上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对方比他们动作快多了。

    这是不是说明这其中更有问题了?

    刘辰星合上拜帖,望向姜墨道:“老师,这礼,阿星也收不得。”

    人老成精,看刘辰星这样子,就知道刘辰星已经明白粮商行会为什么送礼了,姜墨皱眉微一思索,就开门见山问道:“阿星,你怎么被扯上和太仓相关的事上了?”

    今日前来除了日常学习以外,就是跟老师姜墨请假,接下来将全力调查官仓损耗巨大一案,估计不能照例来这里习字了。

    刘辰星本就有打算和姜墨详述,当下也不隐瞒,就将昨日在史馆提供资料,今日又如何被女皇钦点为稽查小组成员的事一一和姜墨说了,尔后道:“老师,我从明日起都要随魏王调查太仓存粮一案,之后还可能离开长安调查关中七州官仓的问题,所以估计接下来一两个月都不能跟您习字了。”

    “无碍,来日方长,不差这几个月。”姜墨捋须笑道:“这算是你入仕以来第一份差事,若是做得好,与你仕途大有裨益。”

第四百六十七章 富贵险中求

    听见老师姜墨也大为看好这次机会,刘辰星一下子笑眯了眼。

    脑海里同时幻想出来一个她缩小版的小人,双手叉腰,仰天大笑。

    哈哈哈!

    她八成是天命女主了。

    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光明的仕途就在闪亮地向她招手。

    年轻人对未来多数充满了各种美好的希冀,刘辰星也不例外,这一想,当下就脑补出了许多,自己在这次调查官仓一案中大放异彩,满朝文武认同了女官,女皇也更为重要她,然后她一路平步青云,成了正儿八经的女宰相,立在百官之前,简直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姜墨不懂年轻女孩心思,喜欢幻想,但见小弟子眼睛一闪一闪,笑得好不得意,估计是为自己刚才的话得意上了。

    虽然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知道小弟子并不是好高骛远之人,但是为人师长少不了多叮嘱一二,当下笑容一敛,教诲道:“别高兴太早了,你这才踏入官场,连一步都还没迈出,要想成为真正立在朝堂上的女官,还早得很。”

    到了姜墨这个年纪,他又是这个时代很典型的士大夫,少不得有这时士大夫文人的通病,也不能说不好,其实也是一种文化,多有些和道教方术扯上关系,姜墨现在居住农舍,就是一种“返璞归真”的生活态度,平时自然也讲究移气养体,说话温和,情绪起伏不大,就像现在这一番教诲的话也说得像闲话家常般。

    刘辰星对姜墨这位老师很是尊敬,听着老师语气平和的话语,知道老师不是泼自己冷水,只是教诲自己,忙打住胡思乱想,乖巧地点头道:“老师,您放心,我知道的这才是刚开始。”

    说着就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就是多做些白日美梦,这生活才更盼头。”

    见状,姜墨不由又一次捋须一笑,他这个小弟子出身微寒,又是女子,能读书科举可以想见十分不易,却能走到今天,估计就是这股对未来的冲劲和乐观。

    知道小弟子心中有数,并不是好高骛远之人,姜墨也就不多说了,另言归正传道:“阿星,这次你被指派加入稽查,虽是一个机会,危机却也不小。”

    老师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有话要提点。

    刘辰星心下一敛,正襟危坐。

    姜墨淡淡瞥了一眼长案上粮食行会送来的拜礼,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和长安粮食行会本无来往,如今他们突然送礼,无非有利可图。你要得女皇器重,得武文百官认同,便不能收礼,还要断人财路。”

    说到这里,看了刘辰星一眼。

    刘辰星机灵,立马接口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此仇不可戴天。”

    自古人生四大恨事,可用不共戴天之仇。

    亡国,灭门,夺妻,杀父。

    不知小弟子哪里接上这一句话,不过初听荒谬,细一听却是贴切。

    姜墨也不计较被打断了话,更不吝啬一夸道:“你倒是通透,想得明白。”

    前世这一句话在网络上流传颇广,哪是她想出来的。

    刘辰星不抢功,直白道:“老师,这句话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也是从外面听到的,很贴切吧。”

    这句话出自哪没必要多计较,姜墨闻言只颔首道:“这句话的确很贴切。你要查官仓存粮损耗巨大一案,无疑是断人财路。此差事挑头的是魏王,参与的不少是朝中重臣,唯你人微言轻,又和魏王有些流言蜚语,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所以,稽查期间你不免会陷入危险之中。”

    说时,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小弟子,平时温和睿智的双眸,在这一刻锐利而严肃,无端营造出几分迫切和危机感。

    刘辰星被看得有些紧张了,继而却是心中一塞。

    明明就是小老百姓的种田风,怎么自来了长安,这走向越来越跌宕起伏了。

    她前世今生就是一小老百姓,两年前元宵之夜,那电视剧里才有的刀光剑影,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犹在梦中。

    也不是她胆小,现实社会中哪个普通人,会遇到刀光剑影、身陷囹圄,又或是周边危机四伏?

    要知道在前世,她可是连派出所都没进过的人,再普通不过的良好市民。

    如今自己好不容易科举出来,也终于得到一份真正的差事,而且还类似除暴安良,造福百姓这种充满社会责任感的好差事,不等自己为此大展拳脚,怎么就又伴着各种危险?

    前世宅女属性,少不得各种追剧追小说,各种警匪情节逐一在脑中闪过,刘辰星一念就跟着想到各种阻拦调查的危险情形。

    再一想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身边更没有沈仲夷那一堆护卫保镖,真是完完全全暴露在一群贪官污泥的面前,这不今天才接差事,就有行会的商贾找上门。

    “怎么,害怕了?”见自己说完,小弟子一张笑脸一下子就垮下来了,整个人无精打采,不是自己喜欢看的晚辈样子,姜墨不由微微皱眉,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危言耸听,小弟子毕竟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娘子。

    虽是严师,但面对可以当自己孙女的小弟子,免不得多了几分纵容,姜墨遂想了一想,就欲提及魏王沈仲夷。

    二人有流言蜚语,刘辰星又是女皇亲自点名加入稽查成员,而沈仲夷又是此次负责人,出于形势考虑,沈仲夷就免不得要护刘辰星周全。

    所以,虽有危机,却也有保护伞。

    何况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女皇及朝廷多少双眼睛盯着,那群硕鼠也不敢轻举妄动。

    正要开口将这些给逐一道出,好安抚小弟子一二,就见小弟子已经又精神奕奕,两眼亮晶晶地看来。

    “老师。”刘辰星是郁闷归郁闷,心里对这份差事的机会和危险早就有感,不愿老师担心,这会儿自然要把心里话说了。

    “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有危险是正常的,再说负责调查的是魏王,身边那么多护卫,我紧跟着魏王办案,哪有那么多危险。”

    “老师,您且放心,等阿星的好消息,把那官仓里的硕鼠一只只逮出来!”

第四百六十八章 让糖衣炮弹来得更猛烈吧!

    刘辰星雄赳赳气昂昂地向老师姜墨夸下海口,席地坐在主位长案边的样子,那高高扬起的下巴,一双乌溜溜大眼睛里的神气,就仿佛她才是这次稽查小组的负责人一样,还是马上要查出惊天大案,然后扬名立万,从此仕途坦荡。

    天朝自古以礼仪之邦自称又自豪,不然也不会称妻子为“拙荆”,大好的儿子称为“犬子”,试问自家妻子真是千般不好,最开始又怎会娶?

    所以,天朝的人,无论古时还是今朝,都讲究一个就“谦虚”。好在这是一个空前繁盛的时代,乃当世最伟大的王朝,国人热情奔放,骄傲又自豪,对于刘辰星这种小年轻自大一些的话,时人接受良好,早已见怪不怪。

    小弟子又早慧,他们师徒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小弟子的性子,他姜墨再是老眼昏花也摸清了一二,看起来是胆子大,不说从农家小娘子一路科举求仕,就是被三司会审这事,就可见不是一般的胆子大,却偏又格外谨慎小心。

    自己刚才已经提点了其中的凶险,小弟子是个有分寸又小心的,姜墨自然对刘辰星这会儿表现出一脸小骄傲看得乐呵呵,从一旁咕噜翻煮的茶水中,又为自己舀了一杯苦茶,啜饮一口,笑道:“那好,为师就静待阿星大展宏图。”

    刘辰星嘻嘻一笑。

    姜墨一口饮尽杯中苦茶,放在身前的长案上,又道:“今日就用了暮食再回。”

    接下来一忙起来,得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过来,这会儿老师都主动说一起吃个暮食了,刘辰星自是从善如流的应了一顿暮食,再赶着最后一声宵禁鼓落下,又一次踩着点进了道政坊坊门内。

    自从找到了代替辣椒的茱萸,加上火锅和麻辣烫是自家生意,刘辰星这个前世无辣不欢的川妹子,几乎隔一天就要吃上一顿火锅,鉴于家里人没她这么嗜辣,且又觉得太频繁吃辣要上火,刘辰星便也不勉强大家陪她吃。

    俗话说,火锅是一群人的冒菜,冒菜是一个人的火锅。

    她就吃一个人的火锅,自家的麻辣烫冒菜走起,还可以牛百叶牛大肚随便吃,哪像在现代一份荤冒菜,份量少不说,荤菜更是不够塞牙缝,一比较起来现在的生活简直不要太**。

    奈何柳阿婆和阿娘来了,虽然对她的火锅麻辣烫生意赞不绝口,也觉得不时吃一回不错,但架不住天天这样吃辛辣的,眼见刘辰星一天一天吃得好不欢畅,刚开始还勉强不管,等半个月都这样吃下去,哪能再让刘辰星这样胡乱饮食,毕竟还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不仔细好身子怎么能行?

    于是乎刘辰星每天下班和学习回来后的口福之乐就被剥夺了,虽然阿婆和阿娘也变着法子弄各色好吃的给她,可是对于一个川妹子来说,哪有麻辣鲜香的火锅吃起来带劲。

    这样被强制要求十天半月才能吃一次火锅的刘辰星,实在好不哀怨,只能变着法子撒娇,就为混一顿火锅,遂在今日她被女皇钦点成为稽查小组一员,怎么也算是个大日子,必须来一顿火锅庆祝才是。

    就是不能大家陪着她热热闹闹吃一顿涮火锅,她也要吃一顿一个人的火锅——冒菜!

    有这样的想法,刘辰星早在今下午把以前的坐骑小棕马牵回家的时候,就插科打诨给阿娘柳氏说了,今晚上从老师姜墨那回来,她要吃一顿火锅庆祝,不过猜到今天十之**会陪老师用一顿饭,所以让少弄一点,她回来当宵夜吃。

    刘辰星把这一切算得好好的,这不?

    一路快马加鞭,踩着“咚——咚咚——”一声紧过一声的宵禁鼓,赶回道政坊的时候,肚子倒是不饿,却也没有回程之前的饱腹感了,等回家再和家里人闲话家常一会儿,仰或逛逛自家夏荷已经凋零的半亩荷塘,估摸着也就消食得差不多了,可以大快朵颐地吃宵夜了。

    想到有七八日没吃的麻辣烫,还有那麻辣鲜香的口感,刘辰星是直咽口水,这一进了坊门,就直奔回家。

    “阿婆、阿娘,阿星回来了!”

    老了返小,就成老小孩,得哄。

    自家母上大人,管着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妥妥的当家主母,更是得哄。

    两个人谁也不落下,这回家谁不喊都没事,就这两位女性都得先招呼了。

    人未到声先至,刘辰星才牵着匈奴马赤离走到门前,推开自家左右开的大门,招呼的声音早已传了进去。

    结果她那一声尾音还未落下,阿耶刘千里略带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阿星,你可是回来了!”

    人就等在前院的荷塘边,刘千里一边说,一边已快步走了过来。

    阿耶这些年摆摊做生意,如今又来了长安生活了好几月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内向不善言辞的农家汉子,这会儿一副焦惶得好似她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刘辰星不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牵着赤离立在进门口的地方,仰头道:“阿耶,怎么了?”

    刘千里上前一步,“啪”地一生关上院门,又从里面下了门栓,这才好像暂时安全了一般松了口长气。

    刘辰星被刘千里这一番操作,更看得不明所以了,但回头望着自家阿耶略一思所,便有了想法,道:“阿耶,可是下午有人上门找麻烦了?”

    刘千里习惯性地从女儿手里接过缰绳,上下打量了女儿一下,见女儿一切安好,他到底已非曾经的吴下阿蒙,已镇定了不少,摇头道:“找麻烦倒没有,就是有人暗中送黄金。”

    说着,刘千里趁着牵匈奴马赤离回后院马厩的路上,把刘辰星下午走之后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不是找麻烦,而是偷偷摸摸送黄金,再一联想今天在老师姜墨那里,由长安粮食行会送来的拜帖和礼物,还有什么不明白?

    看来暂时小命无忧,安危无忧,对方要先礼后兵。

    刘辰星还有些顾虑自身安危的心思一下就松懈了几分,毕竟自古以来从不缺被贪官污吏暗杀的钦差大臣。

    所以就让糖衣炮弹来得更猛烈些吧!

    来得次数多了,总能露出狐狸尾巴!

    刘辰星眼珠子一转,正好走进后院,灶房里就传来那麻辣鲜香的味儿。

    吃饭皇帝大!

    管他好大的硕鼠,她要吃一个人的火锅啦!

第四百六十九章 磨洋工

    柳氏是一位好母亲,即使下午被乔装小贩的大手笔送黄金惊了,还是不忘女儿今天说了想吃火锅、冒菜一类,压着心慌,掐着女儿回来的时间,把底料熬上,涮火锅的荤素菜一一收拾出来。

    用女儿的话,是火锅和冒菜都是一样,其实又怎么不知道女儿更喜欢吃火锅,冒菜的味儿到底要淡些,更缺了边涮边吃的爽呼劲。

    想着女儿也好些日子没吃了,又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小小年纪在仕途上的挣扎,真可谓一边为女儿骄傲自豪,一边又心疼得不行,更无奈地外面的事,自己帮不到一点儿的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为女儿添麻烦,照料一下饮食起居这些琐事罢了。

    今儿为了让女儿高兴,加之近来长安的吃食价格一天一个价,连连成倍翻番,凡是女儿不在家用饭的时候,他们就吃得简单得多,也该改善一下伙食,干脆就一大家子吃顿火锅,给女儿熬麻辣红锅,再吊一口猪大骨和螃蟹一起熬的白味锅,这还是女儿教的熬汤方法。

    这猪大骨和螃蟹都不是值钱的物什,在他们老家更是不要钱,却不想这两样一起熬汤味儿鲜得很,还少了羊肉汤的膻味。

    女儿说大骨汤也是滋补,以前在老家就常来熬汤,确实不错。正好如今长安粮食贵,羊肉也跟着水涨船高,自然是不值钱的猪大骨和螃蟹熬汤更划算。

    有这样持家又疼女儿的阿娘,刘辰星这一天晚上自是吃得一个肚子溜圆。

    当然他们平民家庭,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刘辰星就一边呼哧呼哧涮着火锅,一边和家里人说着下午有人来送黄金的事。

    按现在的情形看,这些硕鼠们是想先用糖衣炮弹腐蚀,但也架不住自己长时间油盐不进后,他们认为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总之小心谨慎没错,便多嘱咐了家里人几句,这些日子来最好少出门,阿耶更是先暂歇了外面做事的心,也正好近来长安缺粮多少有些乱,闭门不出是好事。

    再鉴于今天有人冒充小商贩送黄金,以后直接除了自家人和认识的人外,有其他陌生人敲门或拜访,不管对方来头再大,无礼是否会得罪人,一律不予开门。

    他们小门小户,惹不起躲得起,刘辰星目前就想到这个办法,家里这个大后方稳了,她也好安心跟着查案。

    不过如果家里让人无法伸手进来,这些人不免会另打主意,无外乎就是她的火锅和麻辣烫生意,兼之现在各路食材都在涨价,生意难免会受到冲击,且影响还会不小,就像麻辣烫生意,以前的卖点可是一碗米饭一碗汤一文钱,现在再按这个价格走,准要亏得裤子都没了。

    本来就打算和薛圆商量一下麻辣烫的生意,看在粮价飞涨,以前屯粮要快消耗殆尽的情况下,这门生意该怎么继续做下去?

    如今担了稽查粮仓的差事,这事倒好办了,比起给她家里人找茬,麻辣烫这个摊子生意更容易被下手,所以就趁着粮价翻番的由头,取消一碗米饭一碗汤一文钱的噱头,一碗汤倒是可以继续一文钱,米饭则按照现在的物价限量供应,这相当于缩小了经营规模,摊子小了遭暗手的地方也小些,总之还是一句话,尽量小心为主,特殊时期暂时闭店也可以。

    一顿火锅食下来,刘辰星脑子里已经把这些种种想了个清楚,再舒舒服服洗个澡,把一身的火锅味洗去,整个人从头到脚一身轻,将暗中的鬼鬼魅魅一股脑的抛之脑后,暂当成自己无后顾之忧,只想着明日正式开始调查粮仓一案。

    以为多少会辗转反侧在脑子里过几遍案情,结果才想着自己要全力以赴,紧接着就朦朦胧胧地没了意识,转头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不用早起去史馆上班,但生物钟使然还是一早就醒了,照常地练字,顺道给家里的灶房把火升起,现成的馒头才放进锅里蒸热,阿娘和阿婆也洗漱妥当来灶房,这座道政坊的二进小院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袅袅炊烟徐徐上升,新的一天开始。

    稽查小组成员之一,正式上岗。

    她家的二进小院就在道政坊北坊门内不远处,出了坊门就正对兴庆坊的南坊门,进坊之后便是占地辽阔的魏王府。

    说起来她和如今的顶头上司沈仲夷算是邻居,昨日又应了沈仲夷在稽查期间,做好沈仲夷的跟班小弟,按理说她应该热情地去魏王府大门外候着,不过漫说沈仲夷作为一品亲王还要去早朝,就是为了彼此的名声,她也不能去,虽然他二人的绯闻早已传遍长安一百零八个坊了,她却委实不想和沈仲夷再有工作以外的交集了。

    如是,道政坊坊门一开,刘辰星翻身骑上匈奴马赤离,看也没看正对面的兴庆坊,当下随着第一波出坊门的人流,快马加鞭就向禁苑驶去。

    大概知道这次事关重大,女皇都亲自下旨稽查了,昨天沈仲夷有虚张声势的恐吓了大家一番,等刘辰星花了半个时辰到禁苑太仓署公堂的时候,稽查小组成员中不用上早朝的五品以下官员及相关办事官吏,几乎都到齐了。

    许是男女有别,又或是她乃女皇钦点加入稽查的,当然也许还有刘辰星不愿意承认的一点——鉴于她和沈仲夷的过去的流言,她也许还是沈仲夷的耳目——不过确实,从昨下午开始,她是成为了沈仲夷的下手,本还在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交流的官吏们,在她踏入公堂的下一瞬,齐齐一静,然后彼此点了一个头,众人就各自找了一份资料,在公堂左右的案席上一座,就此默默不语。

    这一幕和当初刚踏进史馆的时候,可谓如初一辙。

    刘辰星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就自若地找到了一位太仓署的官员笑道:“诸位上峰还未下朝过来,在下也不能空等,加之这次是调查太仓收支差异巨大一案,其中存粮又以以外损耗巨大占支出的一半,所以需要相关损耗的明细账目一览。”

第四百七十章 在古代职场自叹不如

    对于管理国家粮仓的官吏们来说,粮仓中的粮食其实没有具体数额,精确到具体百十石根本不可能。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除了运输途中不可避免的粮食损耗外,还会因为粮仓环境不好导致的粮食腐烂变质,以及虫蛀、鼠窃等众多原因造成的损失,这些损失都是难以及时、精准的确定具体数量。

    久而久之下来,朝廷即使派钦差来检查,多数也只是走走过场,根本就查不出来什么大过失的。

    既然太仓署的官员都不清楚具体数额,也就不会有什么粮食损耗的明细账目。

    哪怕就是有明细,也别指望多清楚,或者多准确了。

    刘辰星心里多少有些准备,毕竟她才亲自归纳整理过太仓的相关资料,当时呈报上来的就只有损耗的总数,而无具体损耗的账目。

    可想而知,她问太仓官吏要来的这一份资料,不要指望能有多详细,能给她一份这样的账目就是很不错了,这估计都还得感谢女皇的钦点,不管怎么说她也是除了魏王沈仲夷、三司长官这四位大佬以外,唯一名正言顺的稽查组成员,甚至像大理寺少卿宋如玄、御史中丞冯涛这些四品以上的中央官署的部门二把手,都不是奉旨调查的稽查组成员,乃他们各自部门的一把手顶头上司下命,让其代表他们具体负责调查事宜。

    就在刘辰星拿着狐假虎威得来的账册翻看第五遍,在心里默背第四遍,正准备百无聊奈地默背第五遍,并且告诉自己书读百遍其意自现的时候,魏王沈仲夷终于带着三司的二把手们下朝过来了。

    “见过魏王。”

    沈仲夷人还没到太仓署,早有禁苑当差的小吏过来传话,不等沈仲夷一行人走过来,公堂里的太仓署官员忙不迭放下手里装模做样翻看的各类资料,迎出公堂,在廊檐下恭敬候立,将刘辰星这个正儿八经的稽查员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后面。

    望着眼前从头到脚都陪着小心又殷勤的太仓署官员们,刘辰星默了默,看来她虽在现代职场混了三年,但是古人也不遑多让啊!

    深觉自己在上司面前表现不够的,刘辰星非常自觉地反省了一下,就从善如流地站在黑压压十来个太仓署大官小吏的身后,一点也不低调地扬声恭候道:“见过魏王。”

    估计昨天沈仲夷的下马威多少把人唬住了,再者沈仲夷可是有力的皇位继承人之一,可和以前走过场检查的官员不同,一众太仓署官员再是怕惹祸上身,又或是存了在沈仲夷这个龙子凤孙跟前露脸谄媚的心思,声音虽是恭敬却不免有一些拘谨,而一拘谨起来,这声量自然也就小了起来。

    刘辰星又刚反思过自己,觉得自己比起古代的人精们还是太低调、太谦虚了,恭迎的声音不觉微微提高了一个分贝,摒弃了以往喜欢龟缩角落的低调行事。

    没办法,身为大佬稽查队伍里的唯一小喽啰,说应该不打眼,但其实又大眼,想想一堆白天鹅里的丑小鸭多么与众不同,还有一堆万绿丛中那一点红,怎么能不引人注意?

    既然都不能避免惹人注意,当然不能像做生意一样追求其最高境界——闷声发大财,更重要的是昨天一个长安粮食行会下拜帖,又一个冒充小贩的人送黄金,自己已经暴露得彻底了,还不如再高调点,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看地底下这些硕鼠如何向她暗中下手。

    刘辰星脑子转得快,也不喜欢纠结,念头来得快,决断得更快,从早上一来看大家一派勤奋工作的样子,又抢着她前头积极上进,紧接着就有了这个索性干脆高调行事的念头。

    如是,就听一众男子拘谨的恭迎声中夹杂着一个女声。

    女声清脆干净,十分突出,四下不觉一静。

    下意识忽略刘辰星是女皇钦点查案的一众太仓署官员,乃至监察御史王泽文和刑部员外郎张智这两位协同查案的官员,也在这才想起因沈仲夷等大佬到场,被他们不觉忽略在后面的刘辰星。

    监察御史王泽文和刑部员外郎张智,二人说来也巧,不但是同年,还都是长安人士,且年纪相仿,三十上下的年纪,彼此自然是相熟的。

    说来刚才整个公堂里,就只有刘辰星和他们是太仓署外面的人,又都是来调查太仓的问题,怎么也该暂算是自己人。

    若再仔细深究的话,刘辰星是领皇命的钦差,他们只是上峰要求协助调查,从名份上他们甚至算是刘辰星的副手,结果他们刚才把刘辰星忘得一干二净,诚惶诚恐地先来迎接魏王。

    二人是科举出来的生徒,还有国子监的背景,官场上的各种弯弯长长可以说一门清,当下就意识到不好,不说魏王沈仲夷这尊大佛,其后可还跟着他们部门的二把手,都是大氏族出身,背景深厚,今日他们这一疏忽,估计多少也有些败印象了。

    心中一叹,低头的时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懊恼,可也于事无补,只想到今日失误可能影响以后的仕途,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影响,都不由带了一丝迁怪。

    男女有别,他们主动打招呼多有不变,刘辰星是女子,又比他们年纪小一半,还是柳文苏的嫡亲外孙女,怎么也是他们的晚辈,自当该主动上前打一声招呼,结果一来就闷头坐着,一直到魏王一行人到了,都无声无息坐到角落,如何不让他们忽略?

    心里迁怒着发牢骚,却忘了本是刘辰星一来,他二人就和太仓署的官员一样,对刘辰星采取或观望或轻视的态度,一点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多有交集。

    且不提二人倒打一耙的怨怪,只说二人是一众恭迎中的男官员们,算是沈仲夷一行的自己人,让他们自是将目光先落在前方的二人身上。

    差不多现代早上十时的样子,农历七八月间秋老虎还尚有余威,这个时候的太阳金光昭昭,在一群人都低头行礼的情况下,些许地异动就能凸显出来。

第四百七十一章 撑腰(上)

    沈仲夷一行人,以沈仲夷当先半步,大理寺少卿宋如玄和御史中丞冯涛在其左侧行来,刑部右侍郎蒋元和前来看有需要协助调查的司农少卿向伟一起行于其右侧。

    不说沈仲夷龙子风孙,已是握有实权的殿中监,宫中的风吹草动都难逃其耳目,可见女皇对沈仲夷的信任。另外四位都是各自部门的二把手,妥妥的四品高官,其手下大小官吏不少,同样少不了对衙署各种异动的掌控。

    是以,几人洞察力自非泛泛,何况监察御史王泽文和刑部员外郎张智二人的动作已算是明显,当下就顺着二人双双后看的方向望了过去——正是被他二人和太仓署一众官员挡在身后的刘辰星,那位置几乎是不刻意去看就很难以发现。

    再看王、张二人下意识微微后看的动作,一派心虚的样子,在场就没有蠢的,哪还有不清楚的?

    不由暗暗摇头,他二人皆在五品以下,就算前日没资格被女皇召入宫,一起看过刘辰星绘制的表格,昨日女皇钦点刘辰星一起查案,也该闻些风声了。

    退一万步说,便是二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也该有几分脑子,这次关中遇十年大旱,太仓及各大官仓均表示存粮不够,稍有不慎,很容易引起民变,这样大的事,女皇哪怕再想抬举她钦点的女榜首,也不可能用这样的大事来儿戏,显然刘辰星是有两把真刷子的!

    更重要的,刘辰星才是由女皇盖章的稽查钦差,他二人不过部门调令来辅佐查案,孰主谁副不是一目了然么?

    居然连面上的事都不会装一下,如此忽视刘辰星,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是成了还质疑上女皇选人不对?

    这倒也不是他们为刘辰星谋不平,要知此案不查出个一二三,女皇那里根本交不了差,结果他二人倒好,反倒将“自己人”刘辰星抛到一边,倒和被调查对象走得近。

    大理寺少卿宋如玄和司农少卿向伟倒也只是摇头,御史中丞冯涛和刑部右侍郎蒋元却多少有些恼怒,这二人是他们的下属,还是他们鉴于二人颇有些京中背景,人脉也广,调查此盘根错节的粮仓案许是会有诸多便宜,这才选了二人进调查组,结果才正式当差第一天就如此分不清形势!

    两位直属上峰兀自后悔着选错人,沈仲夷则未多留注意给王、张二人,不怒自威的凤眸一眼就掠过心虚的二人,寻着声音向众人身后看了过去。

    刘辰星在女子中算是高个,但到底不过十五岁而已,还有少女特有的纤细单薄,比起挡在前面的一众男子,尤其是太仓署不少官员面白体胖,更是把刘辰星衬得柔弱娇小了,易让人忽视。

    沈仲夷眉头微皱,凤眸中也难得有一瞬间的迟疑,下意识忘了刘辰星面对三司审案的猛劲,只凭眼前所见怀疑起当初扶持刘辰星到女皇身边可是正确。

    到底女皇乃千古第一人,非一般女子,谁又知道女皇这次对刘辰星的任用,并不是走欧阳子衿当初的路,竟是像男子官员一样给一条真正的仕途之路走。

    和女子君临天下一样,再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人都道女皇老了,又岂是老了?

    种种思绪一念即逝,沈仲夷凤眸微眯,眸底一片深深的墨色,随即问道:“尔等已来一上午,对调查可有进展?”说时,人径直向公堂走去。

    调查可有进展,显然不是问太仓署的一众官员,他们明摆了是被调查的对象。

    监察御史王泽文和刑部员外郎张智额头冒汗,对视一眼均是无果,只有硬着头皮让开路,让沈仲夷一行人先行入内,他们才小心翼翼地跟在其后,由监察御史王泽文代为回道:“下官上午已翻阅过太仓因存储不当损耗的粮食,数额的确有些巨大。”

    沈仲夷腿长步子大,在王泽文说完的时候,沈仲夷已在公堂最上方的主位坐下,当下对此回答也不表达,直接看向一旁的刑部员外郎张智,声音不辨喜怒道:“你呢?”

    张智心中一紧,赶紧更低下头了,叉手行礼道:“回魏王的话,下官也仔细翻阅过账目,上面显示的数额确实颇大,这其中怕是有些问题。”大概察觉沈仲夷不表达是对回答不满,张智说到后面,声音不觉低了下去。

    王、张二人所言不同,却言下之意都一个样,说了等于没说。

    若不是知道数额巨大有问题,还让他们这么多人来查什么!?

    沈仲夷不怒反笑,看也不再看王、张二人,也不去在一众站在公堂上的众人中寻刘辰星,只语气不变的澹澹道:“刘女史何在?”

    刘辰星早在人群后等着了,听到沈仲夷的点名,立马列队而出,从人群后走到主位下方,也不多含糊,调整自己,跟上沈仲夷一来二话不说就直接公事公办的行事方式,叉手行礼道:

    “回魏王,下官有两处问题,以及一处建议。”

    “其一,下官看了太仓署关于存储不当的账目,发现和呈报上去的账目一样,只记载了某年某月存粮不当损失的粮食石数,并无记载这些粮食是因何损失,比如是走水烧毁?还是鼠窃?又或是粮食存放过久发霉腐烂所致?如果没有这些明细,账目凭证何在,岂不是成了空口无凭地随意填写?填账目的人想写损失多少写多少!?”

    说到最后,语气不觉一重,隐含质问。

    却不及尾音落下,太仓署已经群起怒之。

    一时间,喊冤声迭起。

    大概有法不责众的心里,其中一人就有了勇气敢面对沈仲夷这个龙子风孙以及一班高官,毕竟这个捏造账目的罪名那是死罪,挡不得啊!

    这人顿时满脸通红,好似受了天大的侮辱,忙不迭向沈仲夷叉手一礼,喊冤道:“魏王明察啊!不是下官不写存储不当而导致损耗的明细,实在名目太多,写无可写!比如一满仓存粮,其中有被鼠窃,也有潮湿腐烂,这如何写?根本难以分清楚。”

    “至于什么一张白纸,随下官等人想填多少就填多少,更是含血喷人!吾等都是据以实告,魏王及诸位尽管查!”

第四百七十二章 撑腰(下)

    好一个理直气壮,声震山河。

    事情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存粮总数,损耗数额,早已无可对证。

    查,又去哪儿查?

    刘辰星眼皮子也不带眨一下,就不着痕迹地往一旁移动了小半步,避免太仓署这人激情昂扬地口沫四溅。

    沈仲夷凤眸随着一移,开口道:“刘女史,你继续第二个问题。”

    语气澹澹,不见丝毫起伏。

    “呃……”口沫横飞的太仓署,就像被勒住脖子的斗鸡,一下从盛气凌人变成了败鸡,说得再大义凛然,奈何对方直接忽视,这和跳梁小丑有什么区别?

    太仓署这人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大概知道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一众太仓署官员虽都不敢对沈仲夷这个握有实权的龙子风孙怒怼,却也纷纷一副被侮辱之态,都跟着气得脸通红。

    有道是柿子专找软得捏,见他们一众人等无论怎么一副受辱的样子,沈仲夷都视若无睹,只能转头愤怒的盯向刘辰星,加之二人之前的流言蜚语,饶是端午节过后二人的流言得了一些澄清,他们依旧一副刘辰星好像就是那祸国殃民的妖女,沈仲夷这位龙子风孙现在会这种态度只是受蒙蔽了。

    各种目光刘辰星早就司空见惯,何况目光若能杀人,她岂不是早死千八百回了。

    既然不痛不痒的,有什么关系?

    刘辰星一样地视若无睹,就气都不喘一下地道:“以上是下官的两个问题。建议则是,下官以为既然账目不清不楚——”

    才说到这里,太仓署一众官员众就发出一声冷哼,明显不满刘辰星这句账目不清不楚的指责。

    刘辰星已然打定主意不再习惯性地躲角落,开玩笑,查出国家“硕鼠”这么危险的事,都出力了,还是要表现给领导看,届时论功行赏多挣一分是一分,这就更是一点不在乎自己成了靶子,续道:“当下不应该再继续在账目上耗费精力,当实地检查太仓存粮的环境,是否真是糟糕至极,致使损耗数年逐年上升。还有就是——”

    蓦然一顿,才又道:“之前的账目和实际损耗数额已经无从查证,但是太仓如今的粮食总数也才登记不久,这却是可以实地查证。所以,下官认为,当务之急,应该立即开仓查粮!”

    一语落下,余光瞥见一旁的太仓署官员们一脸不怕查的样子,刘辰星眼珠子一转,就补充道:“而且既然要查了,又出动了三司,自然要彻查清楚,不怕费时费工,一个粮仓一个粮仓的逐一彻查。”

    说时,余光一直暗中注意一旁众太仓署官运。

    人有千万,各有不同。

    这不?

    有面不改色的,就有心理素质不好的,脸色微变。

    刘辰星不由眼睛一亮,弯弯地笑起来。

    不怕打草惊蛇。

    就和她现在要高调行事一样,将一切暴露在外面,不怕暗中的鬼鬼魅魅不露马脚。

    最好狗急了跳墙,急了,才会出错嘛。

    刘辰星这就敛下眸光,微微颔首,继续行着叉手礼,道:“以上,就是下官的愚见。”

    说罢,一步退到旁边。

    当然是退到公堂的左边,站立也要和太仓署的一班人楚河汉界分个清楚。

    而现场大佬太多,接下来就得大佬们做决定了,她听候吩咐了。

    如是,刘辰星在公堂上侍立得那是一个顺从。

    沈仲夷看着一派俯首帖耳的刘辰星,好似刚才在公堂上侃侃而谈,砸得太仓署好几个官吏忍不住变色的始作俑者不是她一般。

    想到自己方才生出迟疑,沈仲夷眼底闪过一抹清浅的自嘲。

    他天资不错,不然他即使肖似女皇,又养在女皇身边,女皇也不会感情用事的颇为器重他。

    沈仲夷几乎在刘辰星开口答话的时候,已察觉自己这一番陡生的迟疑出于何缘由,无外乎不快刘辰星被一众人等欺负。

    敛了敛眸,沈仲夷将这一分心绪敛去,凤眸微微一凛,不怒自威,逐一掠从公堂下众人身上掠过,最终停在王、张二人身上,方才开口道:“你二人不过而立,在其部门已是要职,且为官皆在五载以上,算得上同辈中的佼佼者!”

    说着从主位上起身,绕过身前的长案,走下公堂。

    “论官位和资历,你二人的确在刘女史之上,让你们屈居其下有不甘,从而独立行事,我可以不予理会。但是必须要有相应的能力匹配!”

    “刚才让你们说了今上午调查进展,换汤不换药,尽是陈腔旧调,毫无建设!”

    “同样一上午时间,刘女史说了什么,你们也听到了!暂且不论刘女史所言正确与否,但至少有理有据,观点清晰,有深入调查的走向!”

    “你们既然自己不知道调查无从下手,那就好好请教刘女史!不懂,不会调查,还要在这里滥竽充数,就可以回去了!”

    现在朝野上下,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现在让他们离开,还是因无知无能离开,仕途也就到头了!

    怎么离开?

    不离开,辩驳么?

    就像沈仲夷说的,刘辰星的回答他们也听了,就是再不用脑子,再是有偏见,也无法说他们比刘辰星的回答的好!

    监察御史王泽文和刑部员外郎张智一张白面,算得上有几分儒雅的脸上顿时涨得彤红,和太仓署官员气红不一样,他们是羞愧得脸红!今日出了这禁苑大门,也不知道一张老脸往哪儿放!?

    这没脸还是一方面,更让他们懊悔不已的是,魏王已经明白的点出他们罔顾刘辰星是女皇钦点的,再调查本案上算他们的上峰,他们藐视上峰,却又无能,这……

    王、张二人大汗淋漓,好在时下不像天朝的明清,动不动就下跪,二人看着一步步走到跟前停留的沈仲夷,只觉双腿发软,深深地低下头去,倒没有跪了下去。

    “魏王,下官知错,以后定当……”再是难以启齿,还是未来的仕途重要,二人心下一横,只让自己想着刘辰星所言的确算得上真知灼见,到底一起说道:“定当听刘女史吩咐!”

第四百七十三章 定职权

    王、张二人的迟疑,沈仲夷听在耳里,不予置评,只看向一旁的刘辰星。

    在场就没有蠢的,混京官没有几分眼色,不是早被发配出长安,就是在坐衙署坐冷板凳,哪可能有王、张二人如今手握不小的职权,还是那种只要熬够资历不出错的位子,一般情况都能在十年之内顺利升上五品高官行列。

    要知这个时代的历史在前朝出现了偏差,但之前可是也有魏晋的。

    自魏晋以来,氏族门阀观念根深蒂固。沈仲夷的老祖宗为提高他们沈氏宗室地位,就命能臣大儒编写《氏族志》,将沈姓列为一等。

    再到女皇这里,自然又要改,有了《姓氏录》,并且早在女皇丈夫高宗当政时期,就制定出修撰的标准:“皇朝得五品官者,皆升士流。”

    也就是说,凡是朝廷五品以上的命官,不论其数世以前是不是士族,都入士流。再换句话就是,哪怕科举到省试的进士,又或是成功铨选入仕的小官们,在这时只能勉强为士流,只有成为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在那些“名门望族”眼里算得上士族。

    总之,就是五品不仅是仕途上的一个坎,更是社会地位、家族荣誉等各方面的一个砍。

    言归正传,且说王、张二人能在人才济济的长安、背景深厚之人多如过江之鱼的长安,身在如此有前途的位置上,没几分眼色和机警早就该退位让贤了。

    二人几乎立时就察觉了沈仲夷的意图,有刚才开口,再开一次口也就不那么难了,当下掩了那一丝向后辈还是女子低头的难堪,也向刘辰星叉手一礼,道:“以后,下官但凭刘女史吩咐。”

    官大一级压死人,二人到底是六、七品的在职京官,还是有实权的,刘辰星见状,还是叉手回了一礼,笑道:“王御史、张员外郎,你们乃在下的前辈,如今我等只是暂时一起处事,等给圣人交差后,在下还有诸多地方向二位请教。”

    虽是还了礼,却也以区区无实权的九品女史身份,受了他二人的礼。

    更不要说这一番话,是将什么意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什么是等给圣人交差后,她在向他们请教,分明就是承认了魏王沈仲夷的说辞,再查案期间她就是他们的“上峰”!

    还一口一个“在下”,其意昭然若揭。

    王、张二人看着刘辰星不卑不亢的回应,尤其是那一双充满文气的带笑眉眼,顿时毁得肠子都青了。

    他们也算官场老人了,怎么还上这小娘子的当!

    看着对方今早一来就默默地坐在角落,声音都不敢发出一声,长得又确实不俗,尤其是一双眼睛天然带着氤氲的水雾般,生生地为之添了一分柔意,让他们还以为是良善之辈,结果却也不是一个善茬!

    失误,太失误!

    柳补阙的嫡亲侄女,又怎么会是一个好相与的。

    看柳补阙就知道了,外表温和,结果内里全藏了凶!

    不过任是二人再懊悔,也于事无补。

    是的,他们居然有一天,也成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辈垫脚石,还是一个小娘子,帮她立威,奠定稽查小组核心成员的位子。

    这件案子若是能查出一个子午卯酉,论功行赏的话,刘辰星的功劳绝对比他们大,毕竟他们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但听刘辰星吩咐。

    好在这件案子棘手,一个不好,调查的钦差都得跟着遭殃,本该是躲都躲不过的差事,也是因为有了魏王沈仲夷牵头,三司的大佬也担名,不定能查出什么,这也就成了一个机会,要知富贵险中求,为了那一丝机会冒险也值得。

    所以,刘辰星能否在这件事获利还尚不知,再加上乘了核心成员的名声,危险也跟着增大了。

    二人懊悔之余,只能如此作想,让自己舒服一点。

    刘辰星却没那多闲心管王、张二人会如何作想,她一说完,就立即担起立威后的后续工作责任,向沈仲夷道:“魏王,昨日定下的期限短,下官以为我们可以先看一下太仓的存粮环境,将大致环境了解一二。同时也正好给太仓署的官吏准备一下相关的资料,届时实际勘探和内容一对照,也能便于我等尽快清楚太仓的实际情况。”顿了一顿,越发一派温和的样子,“这样一来,今天宵禁之前,我们也能定下开仓查粮的具体事宜和相关差事派分。”

    身为一个得力的好下属,又有诸多大佬在头上,当下属的得把计划做好,供大佬评断做决定。

    快人快语说完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刘辰星再向大理寺少卿宋如玄等四位高官大佬们纷纷恭敬地颔首示意了一下,就又俯首帖耳地立在当下,等候吩咐。

    看着刘辰星又恢复成一派乖巧无害的样子,沈仲夷薄唇一勾,掠过一抹笑意,随即看相宋如玄等人,道:“尔等对刘女史建议可有异议?”

    都这样问了,分明是已然赞同了刘辰星的提议,他再让他们提什么异议?

    不过刘辰星所言,也确实有道理了。

    逻辑严谨,每一步似乎都有章法。

    即使想表现自己,也并未急功近利。

    何况刘辰星实非外表看上去稚嫩,言行颇为沉稳老练。

    虽然没直说让太仓署官员什么时候把太仓的资料和图纸交出来,却以工作进度为切入,道是他们今天之内就能根据这些资料确定工作计划,不是就让太仓署的人得至少在今日午后,便得把该交的东西交上来么?

    大理寺少卿宋如玄眼底闪过一抹欣赏,念及刘辰星是姜公的弟子,自己更是被老父叮嘱多照扶一二,儒雅温和的面上随即露出笑意,率先开口道:“刘女史不愧为圣人钦点,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巾帼不让须眉,下官以为刘女史所言有理,并无任何异议。”

    说到这里,目光掠过另外三位同僚,复又表态道:“不过,下官乃受上峰之命,权力协助魏王你们调查,主导还是得看魏王。”说着看向刘辰星,语气风轻云淡般笑道:“当然也和王御史、张员外郎一样,在查案期间,刘女史尽管差遣吩咐,吾会竭力辅佐。”

第四百七十四章 披着羊皮的狼

    御史中丞冯涛和宋玄如一样,都是姜墨老友之子,曾受拜托照拂刘辰星一二。

    大概是所处位置使然,冯涛一贯为人不苟言笑,给人刻板严肃之慨,不过他行事也是如此,身为“纠察官邪、肃正纲纪”的御史台长官,他行止不免要以身作则,更深谙祸从口出的道理。

    平常的时候,他是不会轻易表态,今天见宋玄如都如此不怕落人话柄的表态了,又到底有自家老父发话过,他免不得也帮腔几句,当然真正让他愿意帮刘辰星一把,还是因为正如宋玄如所道,刘辰星乃女皇钦点加入调查,而他们几位虽是朝廷重臣,但在稽查太仓事件上的确没有刘辰星名正言顺。

    所以,他现在帮一句话,不过是将事实讲出来,倒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一句话罢了,虽于他无甚大碍,但对于刘辰星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官,还是一位颇让满朝武文或轻视或不赞同的女官,却是意义非同一般。

    没有他们几位重臣的表态,刘辰星若是在接下来不使一些手腕立威,就只会背负一个名义上乃女皇钦点稽查的名声,完全沦为附庸,哪怕稽查过程中,刘辰星出力不比王、张二人少,但没办法,世道就是如此,谁让刘辰星身而为女。

    若有了他们几位表态,刘辰星就可以从一开始就确定名份,从名义上的钦差,成为名副其实的钦差。

    举手之劳而已,回去还可以对老父有个说法,怎么也不差,冯涛遂略一沉吟,在宋玄如一说完,就立马附和道:“在下也赞成宋少卿所言,在稽查期间,刘女史有何相关需要,在下会竭尽辅佐。”

    语气还是一板一眼的严肃,更是没有像宋玄如一般大加赞赏,但能让一贯保持中立的御史中丞冯涛说上这样一句,委实难得一见。

    不说刑部右侍郎蒋元、司农少卿向伟一阵诧异,少见的露出了一丝惊讶在冯涛和刘辰星之间看了一眼,王、张二人和一众太仓署官员更是一脸震惊。

    他们就是没有蒋、向两位大佬了解这位御史台的长官,因为没什么机会,可是只要乃京官,就没有人不虚火御史,不说在朝堂上一个仪容不整会被暗中的御史抓错,就是在长安大街上穿着官服哪儿不对,也有那运气不好的被御史参上一本。

    对于御史台里的人,长安上至紫色官袍的大佬,下至青袍小官,几乎没人不忌惮他们。

    这忌惮的人多了,身为御史台二把手的御史中丞冯涛自是名声斐然,提起冯中丞几乎人人都知道一二,那就是刚正不阿的主,典型的朝中清流,任女皇后嗣一脉和女皇本家一脉在朝中曾如何斗争激烈,冯涛都不偏不倚,两边阵营的人谁都敢参一本。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面前这位龙子风孙魏王,冯涛都不会帮一下,甚至说不定还敢得罪,可如今呢?

    他们看见了什么!?

    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素来刚正不阿的冯中丞在朝数十年,连家族的后辈,乃至自己的亲儿子都不偏帮一下,现在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帮刘辰星说话!?

    意识这件事是真的,清楚地发生在自己的眼前,大家看向刘辰星的目光是变了又变,懊悔之意几乎要赢满胸腔了!

    这是毫无背景的乡下小娘子么?

    怕是京中的王孙公子们,都没有那个势力说动冯涛帮着说一句话。

    想到刚才刘辰星默默无声地缩在角落,那安静的模样,他们还当是一只吃素的小白兔,结果却是一只大有来头的狼。

    难怪今早上一来,对他们一众人等的忽视和怠慢也不恼,估计就等着现在一锅端。

    王、张二人若说刚才只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那么现在是悔得喋血三尺,枉他们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居然被刘辰星这个小娘子给杀鸡儆猴立威了,而他们就是那被杀的鸡。

    得,至少今年过完,他们都可以深居简出了,脸都被丢完了,还怎么好意思混迹平康坊的各大宴会。

    一众太仓署官员则是震惊之余,全是惊慌,刘辰星不说话倒罢,一说话就是让他们几乎是一个时辰之内就得把太仓的储存详情和图纸全部交上去,又是要立马实地一个一个的开仓查粮,这分明是来者不善,不会真让刘辰星查出……

    惶恐的念头不久全部出来,或是不敢深想下去,已经立马打住,凭借这十年来一波又一波的稽查员走马观花的查过,都没有查出什么,何况刘辰星一个小娘子。

    何况他们对自己的如何存粮方式有信心!

    这一下下安慰自己,一众太仓署官员倒是冷静了下来,只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些微出卖了他们此时急切的心思,倒算是阴差阳错如了刘辰星的意,逼对方离“狗急跳墙”更近了一步。

    是以,一时之间,众人再看向刘辰星的目光,就好像是看着一匹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名叫刘辰星的大尾巴狼,都是狼了,自然不在意外面的异样目光,还在暗中眼观八方耳听六路,注意到太仓署官员有人露出焦急之色,眼睛登时一亮,才不管他们想到了什么,急了就好!

    又见是御史中丞冯涛答话后,方如此惊惶,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刘辰星眼珠子暗暗一转,笑容更甜了,两个酒窝深深地挂在丰润的脸颊上,一派晚辈对亲近长辈的神色,不过行止上还是公事公办。

    刘辰星叉手一礼,向宋玄如和冯涛一起告谢道:“宋少卿、冯中丞实乃高风亮节,下官虽得圣人钦点,却到底不过一介九品女史,又是初出茅庐,如今能得二位屈尊辅佐,下官一定竭心尽力随魏王查清楚太仓存粮为何年年损耗巨大一案,方能回报女皇和二位对下官的信任。”该表示谢的要表示,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得当仁不让。

    宋玄如都那样大方赞扬刘辰星了,这会儿自然好人做到底,笑眯眯受了刘辰星的礼。

    冯涛刻板的人设不变,一脸严肃。

    而有了宋、冯二人表态,刑部右侍郎蒋元和司农少卿向伟就更没什么异议了,自也附和辅佐刘辰星。

    如此,整个稽查小组,就成了沈仲夷为主导,刘辰星妥妥的二把手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粮窖区

    稽查任务重,沈仲夷一行人从早朝过来这一会儿,几乎都是围绕着刘辰星在转,好在这些明争暗斗之余,早把正事商榷了。

    刘辰星知道见好就收,已经出了大风头,还获得了实际的好处,接下来自是本份地跟着大部队,多看多听少说,先实地初步了解整个太仓的存粮情况,毕竟资料可以作假,何况就目前的账册上看都疑问不少,只有将实地情况和账册对照起来,才能更清楚的反映问题。

    “当初,之所以选禁苑建太仓,乃禁苑地势高,周围干燥,十分有利于粮食存储。况且在禁苑内设置粮仓,远离居民区,可以保障粮仓的安全。”

    长安太仓乃国家粮仓,不仅关系平稳粮价、赈济等行政功能,还要提供宫城、皇城的粮食,乃至长安百司京官的奉禄皆由太仓每月按班分批发给,太仓每月如此之大的支出,其面积之大可以想象,数百上千亩当有。

    这让一群外行人就是看上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看出个什么明堂,自然要有太仓署的专业人士讲解。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匠人又心性相对更直来直往,免不得由三位太仓令陪同之余,得叫上负责太仓每年修缮的匠人为之从旁解决。

    匠人精神,是现代老生常谈的。

    这位太仓匠人总负责人,大概也有份匠人精神,让他介绍一下太仓,也不管稽查小组这一行成员都是学识渊博之辈,太仓为何选址禁苑岂有不知,这位已知天命之年的匠人还是事无巨细地从头介绍起。

    居然说起太仓当初选址的原因,刘辰星也不觉不耐烦,不怕说得慢,就怕有遗漏。

    刘辰星也不管老匠人说得这一条消息重不重要,皆结合自己了解的情况逐一对照。

    本朝律例规定:“仓,谓贮粟、麦之属”,“须高燥之处安置”。

    老匠人所言与此对应上了。

    刘辰星暗暗点头,继续跟着老匠人身旁,竖起耳朵边听边行。

    “仓储建筑有仓、廪、困、京及窖、窦等,仓、廪、困、京为地上建筑,窖、窦为地下建筑。其中地下粮仓既无风雨雀鼠之耗,又无水火盗贼之虑,虽箧笥之珍,府藏之富,未可坪也。是故,地下窖藏是从古至今储粮的主要形式,本朝太仓就是一种地下窖藏建筑。”

    “好了,我们到了太仓的粮窖区。”

    说到这里,正好走入粮窖区所在地,而这里就是这个王朝真正的国家粮仓。

    在当下这种农业社会,还有什么比吃饱饭更重要?

    她现在就站在当世最大帝国的国家粮仓上!

    想到这点,刘辰星就有些激动,一双眼睛圆睁,忙不迭四望。

    一个字,大!

    两个字,很大!

    三个字,非常大!

    原谅她从灵魂深处就是一个升斗小市民,实在是太太太震撼了!

    该怎么形容眼前所见?

    如果长安城是由“十”字街分隔成108个坊,那么粮窖区就是由“十”字街分隔成数百个粮窖,就像是另一种形式的长安城,只是坊变成了深埋在地底的粮窖

第四百七十六章 露出马脚的硕鼠

    这些仓以百计数的仓窖,它们东西成排,南北成行。

    行列之间,也就是每一个仓窖与前后左右的仓窖行距,大约在6—8米的样子。

    大概为了遮风挡雨,每一个仓窖都沿着窖口周围设有多个木柱,再靠着木柱搭建起一个顶棚,每一个仓窖上都有一个顶棚。

    站在粮窖区放眼一望,四下尽是分布规整的仓窖棚子。

    这些棚子直径看上去大约有十米出头的样子,和地上仓窖的窖口直径几乎一样。

    她曾看过仓窖的简图,造型有些像水缸,开口宽,底部窄,她记忆力好,还记得当时整理资料时,关于仓窖的具体尺寸,窖口直径10米,窖底部直径5米,二者按2:1 的尺寸建造,窖深则为6米。

    就是不知道地窖内具体的样子如何?

    激动归激动,毕竟亲眼目睹了古代封建王朝,还是全盛时期,一个泱泱大国的国家粮仓,但是工作也不能丢,接下来还怕没时间来粮窖区磨洋工么?

    适才在太仓署公堂,她可是建议开仓查粮,还是一个仓一个仓的逐一核查,这么多庞大的仓窖,怕是没个一两月的日以继夜清点是查不出来。

    难怪那一班太仓署官员一副不怕实地查核的样子,估计这几乎忘不见尽头的粮仓区就是他们的有恃无恐的依仗。

    想什么来什么,老匠人紧接着就指向跟前的一座仓窖,告诉他们开仓查粮是一件多么耗时的工作,“北太仓规模大,粮窖区一共有五百座仓窖,每一座仓窖可存粮四千石。”

    五百座仓窖,就是整个北太仓可以存粮200万石。

    一石约等于现代的80斤重,四千石就是3200斤。

    200万石,就是一百六十万斤,整整800吨!

    再具体点计算,整个北太仓的存粮,大约可以供百万大军吃上小半年之久!

    刘辰星眨了眨眼睛。

    沈仲夷等其余稽查小组成员,都是时下的高级知识分子,哪怕没学过九九乘法表,不能像刘辰星一样几个转念就算得这样清楚,也大致能根据所见和一定的心算能力,大致估算出来,皆不由凝眉。

    北太仓令看着沈仲夷一行人多是蹙眉沉思之色,五十多岁已经又一分混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得意,不过在沈仲夷和四位四品大佬面前,却是不敢造次,忙不迭低眉敛目,叉手一礼道:“北太仓规模是有些大了,下官紧记魏王昨日定下要在半月之内交出调查结果,这如果按照……”

    说着为难得看了一眼刘辰星,一派好似顾忌刘辰星的样子,斟酌道:“……如果要逐一检查这五百座仓窖,将每座仓窖的储粮数量称重核算,怕是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够。”

    说完为了让其核查难度更具象化,北太仓令又补充了一句道:“毕竟每年运往长安的粮食也才20万石头,已经十分耗时耗力,这数百万粮食若是查起来……”大概怕说多了,会让人认为他心虚不让查,于是不待一句话说完已经叹息的摇头。

    本朝国家级粮仓,一共有三座。

    两座位于长安,一为城外禁苑之内,一在城内。二者因为一北一南,故有长安南北太仓之称,其中南太仓又称东渭桥太仓。

    这第三座则位于洛阳,名为含嘉仓。

    太仓令是太仓的最高长官,这三座太仓皆有一位太仓令,如今因为关中粮荒,三位太仓令聚首一处。

    管长安太仓的两位太仓令倒是同气连枝,北太仓令话语才落下,东渭桥太仓令也是五十上下的人,当下就叉手一礼附和道:“而且这五百座只是位于禁苑这部分,还有东渭桥那部分,即使规模较小,可以是上百座仓窖,若是再加上那一部分,这查起来更是不易。”

    这两位太仓令不愧一唱一和,北太仓令立马就又道:“其实每座仓窖前都立有一块石碑,上面详细记载了储粮的时间、数量、品种、来源。”

    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步,走到石碑前引众人看,“甚至乃授领粮食的官员姓名都有,若是要查,下官倒有个建议,其实可以核对石碑上的记载,看与账册上是否能匹对。”

    到底是长安的京官,深谙言多必失,其实这一翻建议已经算是说太多了,接下来是不能再说了,不然就有欲盖弥彰之嫌。

    长安的两位太仓暗中对视了一眼,皆不再言语,退到了一边。

    司农少卿向伟算不上稽查成员,但太仓隶属于司农寺,他也算是专业人士,以防太仓署的人不周到,他也能更全面地从旁协助,于是道:“如果每一个仓窖都称重核对斤数,确实耗时耗力,而且将储粮从仓窖抬上来核对,再抬进去存储,不仅会缩短储粮时间,也会再次发生折损情况,若再遇下雨,就更是损失惨重。”

    刚才在公堂的时候他就并不太赞成刘辰星所言逐一实地核对储粮,不过稽查小组一行人到底不是司农寺的人,很大可能不了解情况,故等到现在,众人见过粮储区后再言,这样也更为直观。

    不过刘辰星所言也确实是更直接的查出问题办法,至少给予了大家一个调查方向,他还是颇为欣赏,便思索了一二,择中道:“要将所有的仓窖都查一遍不太实际,但是可以任意从其中抽一座仓窖核对,再根据石碑记录和账册对照,想必也能有一定收获。”

    话语未落,也不知是此言正中太仓署一众官员下怀,还是向伟是他们的上属机构大佬要逢迎拍马一二,他们纷纷又是称赞又是附和,北太仓令更趁机表示自己刚才之所以不建议逐一开仓查粮,最主要也是担心造成更多的粮食损耗。

    不过不论是谁言,都只是建议,最后还得沈仲夷拍板决定。

    沈仲夷既然是最后的决断人,当然要听过手下众人的看法,刘辰星身为刚上岗的稽查副手,也该发表一下意见了,何况全部开仓查粮还是刘辰星提出来的。

    沈仲夷凤眸一抬,就看向了刘辰星。

第四百七十七章 用人不疑

    身为一个合格的下属,要及时理解上峰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行止所代表的意图。

    身为一个有事业心的下属,更要在关键时刻凸显自己的能力,提出真知灼见。

    刘辰星已经下定决心在稽查期间,要暂时抱好沈仲夷这个黑心大佬的大腿,当好小弟。同时,她也是一个十分有事业心的下属,这会儿自要表态了。

    当然,若再不出声,刚才在太仓署公堂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不但没了,也不用提什么以后了。

    好在古人诚不欺我,所谓做贼心虚,这鱼儿即使每一次都表现不明显,但一直在上钩,刚才长安一南一北两位太仓令一派义正言辞,可实际上不也在阻挠他们一个一个仓窖的查粮?

    再看司农少卿向伟表态后,两位太仓令那一瞬间的喜色,这下可以更加确定储粮区的仓窖有问题了。

    刘辰星眼睛微微一弯。

    南北两位太仓令就莫名打了一个激灵,纳罕的四下一看,并没有发现什么视线,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只见刘辰星上前了一步,索性只当自己产生幻觉了,忙定了神,凝目齐齐看向刘辰星,就是不着痕迹地嘴角微微一翘,眼里闪着精明和得意。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再有他们不知道的背景和人脉,可这官场也不是那么好混的,都事实摆在眼前了,他们倒要看看刘辰星这个小娘子还能怎么说。

    一时间,不只两位太仓令,就是监察御史王泽文和刑部员外郎张智二人也暗中存了看好戏的念头,到底对不久前自己成了刘辰星这个小辈的立威石心里不甘。

    刘辰星敛下眼里的笑意,恭敬地向沈仲夷叉手一礼,道:“天下最大的太仓是洛阳含嘉仓,仓窖多达三千座,听说其储粮达天下粮食总储粮的一半之多。若是要将含嘉仓全部开仓查核,下官许是不敢提出开仓查粮的要求,但是此地的五百座仓窖,下官有办法在三日之内全部开仓查核完。”

    宋玄如虽是大理寺少卿,掌刑狱案件审理,但为人温文尔雅,是出了名愿意提拔后辈,不少科举的举子作诗写文求其点评,既对小辈颇为照顾,刘辰星又是老父拜托照顾一二的? 少不得对刘辰星有几分维护,当下眉头微微一皱? 就是好言劝道:“刘女史你为圣人分忧心切? 这是不错,只是五百座仓窖核查不易,还当多考量。”

    刘辰星听得出来是好意还是恶意? 正要细说? 身边已有交头接耳的声音响起:

    “分明知道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查核五百座仓窖? 还这样……”北太仓令率先开口。

    东渭桥太仓令和北太仓令估计唱惯了双簧,立马也摇头叹息道:“不仅如此,如今粮食本就短缺,再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啊!”说着就一脸愁容。

    两位太仓令有顾忌? 更不会当场针锋相对? 二人含沙射影的一阵感叹? 就真好似在担心般。

    王、张二人是稽查小组的人? 刚才已经被很削了一顿,这会儿自是不会轻易再开口? 只摇头不迭,也一派不赞同之色。

    至于在场的四位四品大佬? 除了宋玄如表态让再思索? 余下三位自是不会轻易表态,毕竟即使不看刘辰星的个人经历,就从刚才在公堂所见,刘辰星也当肚子里有些东西,不会如此急功近利行事,是以还待稍安勿躁,却也是眉头深锁。

    沈仲夷到底也是从小跟在女皇身边长大,见惯了各种场面,自是更不露声色,但闻太仓令几人的小声议论,也不再等刘辰星自己缓缓道来,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有何办法在数日之内查核五百座粮仓,并且不损耗所储存粮?”略一顿,又道:“如果能做到,那就按你说的做。”

    “魏王!”

    一言落下,这不仅三位太仓令大惊失色,就是宋玄如等四位大佬纷纷脸色一变,惊愕地看着沈仲夷,却见沈仲夷只看着刘辰星,便是有几分理智,加之刘辰星之前表现,应该是和魏王没什么关系,可此时也不由开始怀疑了。

    五百座仓窖,现在他们是亲眼所见,根本就不可能短短几天就能核查清楚,更别说还不能损耗储粮!虽然魏王已经说了要满足这些条件才允许刘辰星这样做,可显然也还是太不可能了!

    如此不合理,如何不让他们怀疑?

    念头才一生出,四人再看沈仲夷一张冷峻的面容,想起沈仲夷以往的行事作风,又觉得沈仲夷做不出来为一个女人犯糊涂的事,也是不愿意相信女皇和沈氏高宗皇帝的嫡长孙会如此,他们终究是按耐住,先静观其变。

    刘辰星作为当事人,更是诧异了。

    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沈仲夷就是麻烦,居然还要使黑手把她拉进去,再加上端午宴那日差点被轻薄之事,她对沈仲夷是没丝毫好感。

    这样一来,在明面上任何人看她都做不到的情况下,沈仲夷居然还敢直接就同意她行事,如何不让人惊讶。

    当然也不排除沈仲夷还对她图谋不轨,暗戳戳的要把她卷入什么阴谋诡计,让其他人误会,没看见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都快直写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不过沈仲夷这人也不蠢,应该不会在粮仓这种重大贪污案上,为了怎么她而去大费周章,所以即使心里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沈仲夷这个逆臣贼子、人面兽心是颇为果断,称得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职场上,谁不愿意遇到一个这样的上峰呢?

    可惜这人怎么是麻烦不断,还心肺全黑的沈仲夷?

    刘辰星心下一叹,复杂地看了一眼沈仲夷。

    如果一定要战队,按沈仲夷这样的行事,她愿意辅佐的话,沈仲夷未来还是愿意用女官……?

    念头甫闪,刘辰星顿时一个激灵,看向沈仲夷的目光顿时仿佛再看洪水猛兽。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她都看透了沈仲夷人面兽心、不择手段的一面,居然还能没出息的生出这个念头!

    嗯!

    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遭了沈仲夷的道!

    不过一两个念头,刘辰星已是坚定了信念。

    沈仲夷此人,一定要小心!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一位好上峰

    种种念头,别看在刘辰星心里一波三折的转了又转,却也不过须臾片刻,不等大家从震惊回省过来,刘辰星已经坚定好要更加小心沈仲夷的想法。

    行随意动,刘辰星就当发现自己惊讶望着沈仲夷乃不敬,立马敛目低头,一边行着叉手礼一边后退。

    就这样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看她反应多快!

    刘辰星低着头,得意一笑,口中却掷地有声地应道:“虽说常有人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魏王能在当下仍如此许诺,下官定不负魏王信任。下官愿意立军令状,若下官的办法在三日之内没有查完五百座仓窖,并且有任何损耗粮食之处,但凭处置!”

    语气肯定,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承诺,难道真有办法……!?

    不然怎么敢立军令状!?

    稽查小组一众人当下没了心思去想沈仲夷,更没心思想二人的来往,皆惊疑不定地看向了刘辰星,不知道是惊叹刘辰星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惊叹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此女不凡。

    这……怎么可能……!?

    三位太仓令却是心中陡然一慌,也向刘辰星看了过去,目光闪烁,已然掩不住慌张。

    如是,刘辰星一番话,就将众人对沈仲夷的质疑和不赞同打消,并将责任和矛头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上峰愿意给予信任和发挥空间,身为一个合格的下属自然也要为上峰分担。

    感受到身上瞬间投来的目光,刘辰星颇为满意,得瑟之余也不忘正事,倏然抬头向北太仓令看去,尔后一笑,笑容灿烂。

    看着已远远避开自己一步开外,还笑得一脸灿烂的刘辰星,沈仲夷嘴角微翘的弧度,却是缓缓地向下抿了。

    就这么想撇清关系?

    半丝情也不愿意承?

    甚重不惜立军令状?

    意识到此,沈仲夷一凛,眸底一片冷色。

    就连宋如玄等官场老人,刚才都质疑他有私心之意,在场唯一人看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在惊讶的当下没掩饰住那一丝复杂的钦佩之色,不也就证明并非全然无意?

    否则又怎会立马警觉地远远退开?

    沈仲夷情感冷漠,也就足够理智,很快剥丝抽茧找出了个中种种。

    然而饶是再次强调这一个发现,薄唇却也无法向刚才一样不自觉地微勾。

    自己竟在当下有这些杂念? 还情绪不由己。

    端午至今两三个月的冷淡,显然成了一场他沈仲夷一个人的笑话。

    到底是自幼失去父母,由女皇教诲长大? 沈仲夷也不过沉溺自己的情绪须臾,就敛了敛凤眸,让所有情绪波动消失殆尽。

    “什么办法。”

    沈仲夷看着刘辰星灿烂的笑容,惜字如金。

    听到沈仲夷的询问,正好这三位太仓令? 尤其是北太仓令实在太配合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言语下神色有异? 心中笃定又随之增加了一分? 刘辰星也就不再卖关子,吓他们也吓够了? 这就回头道:

    “下官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刚才这位匠人也说了? 每一座仓窖的储粮可达四千石? 并且每一座仓窖前都立有石碑,上面清楚地写了其窖内的储粮数目以及经手的官员。所以只要将我们要查核的仓窖打开? 看窖内是否有粮食,其粮食是否满仓即可。”

    在场都不是蠢人? 刘辰星才说到这里,大家几乎都已经明白过来了。

    “妙!太妙!竟然是如此简单的办法? 我等怎么就没想到!”

    “是啊!这方法只要看仓窖里有没有粮食就够了? 哪还需要抬出来逐一称重核查!”

    “三天!?那需要用三天? 若是从现在就开始查,今晚再查一宿,明天都能出结果!”

    “这样查出每一个仓窖的储粮数量,再和现有的账册一对照,有没有问题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后生可畏啊!刚才在下还担心刘女史太年轻……容易……”话未说完,话锋已是一转,感慨道:“到底不愧是女皇钦点。”

    ……

    一时间,稽查小组成员皆是舒眉展目,对刘辰星的这个办法大家赞赏。

    也不怪宋玄如在内的大佬们如此激动,实在是这件差事委实吃力不好,而且关键还是查无可查,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都知道这税收和存粮有猫腻,可这么多年来一位位钦差走马观花地不知道有多少,可查怎么查?

    刘辰星这个建议虽说不一定能查出什么,但至少面对圣人,面对文武百官,面对天下能有一个交代,虽然到时候圣人雷霆震怒,又为了安抚于民,大概只能追究个粮食保管不当之罪,这罪重则罢官,轻则降职罚奉,也算不得大罪。

    几位稽查小组成员能想到,整天跟着钱粮打交道的太仓令自然也能想到以上种种,当下眼中的慌乱也顿时没了,跟着稽查小组一起大家赞赏起刘辰星来。

    “亏得我等成天在储粮区这里转,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刘女史不愧是女皇钦点的殿试第一名,今日下官一见,才知是名副其实!”

    比起另两位太仓令,这里毕竟是北太仓令在管,当下就叉手一礼请示道:“刘女史的办法实施性极高,若是要现在就查,下官立马就安排人配合。”言语间一派轻快,就好似真心为刘辰星这个办法高兴一般,也一点不怕一个仓窖一个仓窖的查。

    刘辰星看着大松了一口气的北太仓令,也不沮丧,依旧笑眯眯的,张口就答应道:“好啊!那就麻烦了。”说完也不理会,转身就向沈仲夷请示道:“所谓隔墙有耳,具体的查核事宜,下官以为还得我们稽查人员内部商议。”

    沈仲夷看着刘辰星依旧泰然自若的神色,凤眸掠过一丝精光,知道刘辰星应该还有后招,他方才蹙起的眉头微微一松,冰冷地看了一眼自以为躲过一劫的北太仓令,颔首道:“可。”

    也在这时,太仓署有小吏过来,禀告道:“午食已备于公堂。”

    今上午进展不少,沈仲夷不会让众人跟着废寝忘食,何况还是得顾及一下宋玄如等人。

    “午食后再众议。”又是言简意赅的一句话。

    刘辰星心下欢呼。

    什么样得上峰好,就是这样的。

    话少!

    不耽误下班!

    可以吃午饭啰!

第四百七十九章 秀刀法

    什么叫乐极生悲?

    大概就是形容她现在吧。

    刘辰星忽然觉得胃疼。

    前世在广告公司深夜加班,吃着食不知味的外卖,一旁工位上还坐着老板盯梢修改,真是让她分分钟想撂担子走人。

    奈何身为一个打工人,在脑子里幻想过如何威风八面甩老板脸后,还得为了五斗米忍了,于是就忍得胃直抽疼,食不下咽。

    而现在正是如此。

    至于这一切,则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沈仲夷不仅是龙子风孙,还是唯一养在女皇身边备受重视的嫡长孙,特权阶层了不起,她十分理解,不吃大锅饭,要单独开小灶没关系,毕竟她当初省试的时候,也是亲眼见过沈仲夷开小灶。

    可问题来了。

    要开小灶,叫上她作甚!?

    于是乎,她才走到公堂,准备再品尝一下太仓署丰盛的午食,结果就被沈仲夷一句还有具体事宜要单独询问,将她生生从太仓署叫到了他沈仲夷在禁苑的别院,更令人发指的是那时她都闻到饭香了!

    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只奈何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不给沈仲夷面子,毕竟沈仲夷才全力支持她了,也只有心中垂泪面上带笑地跟着沈仲夷走了,然后就有了现在的情形。

    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持戟带刀的重重把守着。

    在这座幽静森严的二进小院内,其后院的左侧有一间不大的偏室。

    大约现代十来个平方的样子,呈狭长状。

    偏室虽小,却也是一间待客的房间。

    正前方设主位,左右两侧各有客座两席。

    刘辰星是客,来席地坐在左边首位的客席上。

    沈仲夷是主,也是上位者,按理当坐在正前方的主位,却偏要特立独行,坐在了西边首位的客席上。

    如此,刘辰星就和沈仲夷相对而坐,之间相距更是不过两步而已。

    她但凡目视前方,近得她都可以看清沈仲夷脸上有几颗痣。

    嗯,依旧令人发指,一颗痣也没有。

    刘辰星低低垂着眸,卷翘浓密的眼睫挡去自己的视线,也挡去对面灼人的目光。

    “不合胃口?”沈仲夷蓦地开口。

    整个偏室,乃至整个院子,都空无其他闲杂人等,沈仲夷声音低沉清冷? 犹如冰泉清冽,又如清酒醉人,动人心弦。

    刘辰星却听得只差翻白眼了。

    试问有谁在进食的时候? 对面有人一动不动地把你盯着,你还能吃得下去?

    尤其是这个人还有前科,又在这种单独打发掉其他人的空院子里,哪怕理智告诉自己工作期间沈仲夷不会乱来,可眼下的情形实在和端午那日太像了? 就是再山珍海味她也吃不啊!

    刘辰星深吸口气,决定沉不住气就沉不住气? 将黑漆描金的箸子往案前一放? 终于抬起头,看向沈仲夷? 公事公办道:“魏王,你有何事要和下官说?”

    虽然认为沈仲夷这种野心勃勃的人? 绝对不会为了女人如何? 就是有一天为女人冲昏了头,也不可能是为了她? 但是刘辰星还是接着补充了一句,“宋少卿几位还在太仓署等着魏王和下官。”

    其实刘辰星吃得不少。

    斯时? 鱼是平头老百姓最容易吃到的荤腥,虽然在当下的老百姓眼中? 鱼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肉? 而在身为分文的情况下? 想要吃点类似肉的味儿,只要有河,人人都可以打捞一条。

    不过就是这样易得的鱼,却也是达官贵人食案前最常见的佳肴——鱼脍。

    一盘新鲜的鱼脍,刘辰星是一扫而空。

    一小碗羊肉馎饦,也就是面片汤也食得干净。

    再一小碟烤好的切块羊肉吃完了。

    食案上备的软枣糕、桂花糕、鹭鸶饼、以及“刻木莲花,藉禽兽形,按成之,合中累积五色”这种复杂精巧的五色饼,乃至凉拌秋葵、蒸蜜藕等小菜,却是一筷子都未动过。

    其实就一个小娘子而言,一碗主食馎饦,还有鱼脍和烤羊肉这三样吃下,已经算是吃了不少,但念及端午宴上,刘辰星在芙蓉苑金殿上就一直没停筷地从开始吃到离开,沈仲夷遂也不理会刘辰星的话,只再次询问道:“喜欢鱼脍?”

    话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

    话一说完,沈仲夷就如时下贵族男子惯常的作风——秉持“君子远庖厨”这个为现代人诟病的陋习,却偏又很乐于当场向客人展示自己的切鲙手艺。

    只见沈仲夷从身前的食盘上拿起一把小匕首,匕首无鞘,直接是泛着银光的刃,可见其锋利,随之就像耍杂技一样,将匕首在手指上转了几个漂亮的圈,看得刘辰星直哆嗦。

    这真是要耍帅不要命。

    看看那匕首的光亮,寒气凛凛,不说削铁如泥,要削几个手指头还是容易吧?

    想到几个鲜血淋淋的手指头,落在装有冰块的鱼脍上,她估计得恶心的半个月食不下任何肉吧……

    刘辰星心里哀嚎,本来就不喜食生鱼片,会食完也是本着生鱼片被撤下去后,听说大户人家都会分给底下的仆人吃,这生的本就容易感染细菌,再在空气里放久了,还不知道细菌怎么多了,为了不太罪过,这才吃了,当然居然有冰镇生鱼片,这等贵菜不吃实在浪费,如今怕是以后都对生鱼片有阴影了。

    “放心,一把小匕首而已,伤不到我。”

    见刘辰星紧张地瞪着一双眼睛瞅着自己的手,那样子生怕自己会血溅满手,沈仲夷薄唇一勾,不掩悦色,又念及刘辰星的出身,应是未见过此场景,遂又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新鲜的生鱼,除了切成薄片食之,还可切成细丝,

    拌葱花食用。”

    说时,沈仲夷手下也不停,就着冰上的生鱼片,便是切片成丝。

    转眼之间,只见冰块上薄如蝉翼的鱼片,如白色的丝缕洒落在冰面上。

    一盘六七片的生鱼片,就成了散开的生鱼丝。

    鱼丝成缕,细如发。

    好吧,她没见过世面,刘辰星看得瞠目结舌。

    沈仲夷挑眉,满意一笑。

    “尝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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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凤华介绍:
直男阿耶美貌娘,阿兄是个护妹狂。奈何极品亲戚多,你方唱罢我登场。好在女皇掌朝堂,开天辟地女科举。上下历史五千年,知识站在巨人肩。再现将相本无种,巾帼女儿当自强。今朝还是农家女,来日就登天子堂!一句话,且看农家穿越女,如何发家致富,登上天子朝堂。******看前提示:1、日常生活种田向,发家致富是主流,啪啪打脸爽文风。2、大致以唐朝武则天时期为背景,架空,勿考究。寒门凤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凤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凤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