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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发呆向日葵     少年杯酒意气长txt下载     少年杯酒意气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六九章 前奏

    察觉到了岸边投石方略的改变,扶苏皱眉问向负责城防机械的苏梦泽,“岸边指挥的,是谁?”

    苏梦泽也发现了这一点,闻听公子问询,赶忙回答道:“回公子的话,此人名为宇文啟,原本我看他颇受其他刑徒尊重,便抬举其做了刑徒首领。如今正是他在指挥。”

    宇文啟?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只是印象中,“宇文”这个姓氏似乎是魏晋时期,鲜卑人宇文部落汉化之后才有的姓氏,不知为何如今便出现了。

    现今鲜卑的前身东胡还好端端地以一个完整的政权形式时刻威胁着匈奴的东方,而将东胡打得分裂成鲜卑、乌桓两部的冒顿,据说还是个小孩子而已。

    此战之后若有闲暇,倒是可以问问这个宇文啟的身份来历。

    这时余光看到苏梦泽的紧张表情,扶苏知道对方是误会了,于是换上了轻松表情安慰道:“此人颇通战法,梦泽好眼光。”

    苏梦泽这才明白公子问询是赞赏之意,并非是在怪责,这才松了口气。

    当日樗里偲说这些刑徒不远千里来为扶苏助阵,本就只为报扶苏的大恩,如今更应将其视为肱骨。

    若不能完全信重,恐怕恩义便会就此淡去,非但不能发挥其作用,就连人心也就失了。

    本来扶苏对于任命刚刚恢复自由之身的刑徒来做指挥稍有不安,如今看来,樗里偲所言的“用人不疑”的确有道理。

    若非上下不互疑,明知自己刑徒身份刚去不久的宇文啟,又岂敢临阵改变扶苏的既定策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道理简单得小儿都会背诵。

    然而再简单的道理,如果不亲身体会,理解也只会浮于表面。扶苏又再学了一课。

    就在扶苏感慨的片刻功夫,又发射了两轮投石之后,宇文啟便指挥着岸边的投石部队拆解机械,装车之后通过起重机和牛车分别从城墙上和城门运回城中。

    两方水军即将接战,投石机这种打起来真的难分敌我的大杀器就没了用武之地,放在城外反而很容易遭到敌军的占领。

    稍稍看了一眼无论战阵指挥还是安排撤离都井井有条的投石部队,扶苏心中对宇文啟这个名字再多留了意,注意力便又放回了泗水上已经开始的两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战。

    魏船是顺流而下,又保持了虽然还是稍有散乱,但比遭了数轮投石之后的楚军水师较为优势的阵型,算是占了地利。

    大雨如注,能见度极低,魏军原本稍稍占优的远程力量难以发挥,但对楚军来说,他们同样无法利用自己的弓箭,因此在天时方面,两边算是平手。

    至于人和,楚军是守土有责,魏人是侵略的一方,但联军师出有名,勉强也算是正义的一方,两边继续持平。

    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是要打过才知道。

    不出所料的是,在最初的碰撞中,魏军水师是稍稍占了上风的。

    已经被数轮投石洗过的楚军头前几艘战船几乎是一碰就碎,被魏军战船狠狠凿开了破洞,离着很远,扶苏都能听到令人牙酸的船板撕裂声。

    随着大量楚军纷纷落水,以及魏船从有利的位置将居中的楚军战船也拦腰截住之后,战局似乎飞快地朝对魏军一边倒的态势发展开了。

    然而很快,扶苏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楚军得以纵横天下水道而无敌手的水师,或者说高估了被赶上船的魏人的实力。

    坐船的步兵——这是甘罗此时给魏军下的刻薄定义。

    龙阳君面色涨红,却无法反驳。

    毕竟扶苏通过投石、诱敌等策略,已经给了魏军水师极为有利的开局,但魏军非但没能将优势滚大,反而被初期的优势冲昏了头脑,选择了浪。

    站在城头的众将明显看得出来,如果魏军在初期的冲撞占优之后拉开身位,选择继续对撞,那以楚军如今已经损毁了大半,剩余舰船也都摇摇欲坠的状态,胜利便已经板上钉钉。

    然而不知是不是习惯于步战而非水战,还是认为己方的肉搏能力更强,魏军指挥没有选择必胜的方式,而是放弃了己身在舰船上的优势,转而迅速进入了接舷战。

    事实上,单纯在肉搏上的实力,魏人的确是占优的。无论是高大的身材还是精良的盔甲,魏人在肉搏中是占了绝对优势的。

    但前提是,如果是在陆地上的话。

    在摇晃的舢板上要站稳身形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要在剧烈摇晃之中做出准确的刺击、格挡动作更是难上加难,而原本用作保护的盔甲在此时更成了魏军的催命符。

    更多的重量代表了更大的惯性,而更大的惯性带来的东倒西歪是毁灭性的。

    惯于水战的楚军士卒甚至不需要找寻魏人盔甲的薄弱处,只要带动敌军落水,沉重的盔甲就会帮楚人完成剩下的工作。

    于是在一片混乱之后,以扶苏的浅薄经验,都清晰看出了战局重新到了一面倒的局势——不过这一次,胜利的天平是倒向楚军一边的。

    魏军指挥真是个该死的废物!

    扶苏恨得咬牙切齿,这么大的优势都能被浪没了,送给了扶苏生涯首败不说,更重要的是此战之后,楚军就能截断泗水。

    这就意味着留城将成为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被切断了补给的孤城。

    “传令水师撤退。”

    “公子?”

    “传令撤退。”扶苏面色清冷,似乎只在说一件小事,完全看不出他心中已经恨急。

    心中恨不得魏军指挥去死,但扶苏不能真的让仅有的水师力量全部葬送,那样楚军就将完全控制泗水流域,那样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如果能够留住部分水军力量,至少联军还能在楚军的控制下保留住断断续续的补给线,而这可能就是决定留城未来的生命线。

    随着旗语打出,率军与楚军纠缠在一起的魏军指挥长舒了一口气,立刻下令拉开距离。

    速度之快直令人叹为观止。

    这也得益于魏军旗舰自始至终都未有加入战团的意愿,同时命令数艘战船护卫周边。

    原本懦弱的表现,在此时竟成了得以保留战力的措施。

    战场的瞬息万变,不过于此。

    正在扶苏眼神复杂地看着魏军水师的顺利撤退和楚军惨胜之后的耀武扬威,另一个令人警醒的消息从南、西、北三门同时传来。

    楚军同时从三面开始大举攻城。

    方才的泗水之战,不过是这场风暴的前奏。

第二七零章 填城

    密集如雨的箭矢从城头飞落而下,钉入皮肉之中。

    随着一具又一具失去生命的躯体砸落,地面被鲜血染得更为泥泞。

    从城下抬头去看,根本分不清是当面而来的,是箭矢还是雨丝。

    但对于被驱赶着攻城的楚国奴隶兵而言,夹杂着雨水扑面而来的箭矢,以及脚下深没脚踝的淤泥,都还不是他们面对的最糟糕的情况。

    比这两样更糟的,是他们身后,项氏私军手中握着的森然枪林,是监军手中驱人送命的毒辣皮鞭。

    再次被脚下的死尸绊倒在地,艨头脑发昏地被同乡长者从地上一把拽起。

    “跑快点!再跑快一点!”

    老汉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派上来做“填城”的要命活计。

    从前晚上开始,老头就一直在重复地将这个死里逃生的法子告诉同乡的少年们,只有跑得够快,才有机会逃过一命:弓弩手们更愿意将手中箭矢用来射击容易得手的目标。

    除了艨以外,没人真把这个牙都快掉光的老头的话放在心上,而现在,他们都成了脚下的尸体。

    老汉原本是没想拉这个后生一把的。

    暴露在敌军射击覆盖之下,一丁点的犹豫耽误,都有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可老汉还是耽误了。

    也许是只有这个后生在老汉“传授绝活”之时没有出言嘲笑,也许是后生曾说过他的儿子刚刚出生。

    总之,老汉在自己未曾察觉之时,就向他伸出了援手。

    而结果就是,老汉为这唯一的一次耽误,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

    眼看老汉双眼之间的光芒飞快消失,刚从地上爬起的艨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老汉还未抽离的手掌带倒在地。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划过,艨肩头火辣,这才发觉老汉在身死之后居然又救了自己一次——那名射杀老汉的弩手将目标又对准了自己。

    艨鼻头冒汗,任由身后远处的监军高声怒骂却也不敢稍动。

    僵持了片刻,直到觉得那名弩手应该已经换了目标,艨才从地上飞快爬起,用此生都不曾有过的速度背起自己的包袱,如猎豹一般飞扑向前方似乎永远也到不了的城墙。

    终于近了,艨飞快地扔出肩上塞满了土块的包裹,给城墙脚下已经不低的土堆又添了一把,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回跑。

    这场生死竞速只过了一半,接下来才是最恐怖的后半程——你永远不会知道谁正在瞄准你的后背。

    与艨一样,在楚军阵地与留城城墙之间进行着生死竞赛的,还有成千上万个被楚军裹挟而来的奴隶。

    他们或者是吴越被征服之后的遗民子嗣,或许是欠下大族巨额债务无法清还的普通人,但尽管与楚人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他们却没有被视为人。

    而他们的生命,自然就并不会被珍视地随意使用在“填城”这样的任务中。

    所谓填城,就是由奴隶背负着土块,用这些土块或者奴隶自身,作为搭建可以从城下同往城头的通道。

    这就是楚军迥然于别国的独特攻城之法。

    已经见识,或者至少听说过这等残酷攻城战术的魏将们,与龙阳君等人虽然表情同样惨白,但至少没有慌神。

    然而从未领教过这等战法的扶苏众人除了目瞪口呆之外,还有着深深的不适。

    这等将人类视为消耗品,甚至连牲畜都不如的行为,令人从灵魂深处觉得难以理解。

    扶苏这才真正意义上明白了,所谓奴隶制、把人不当人,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也难怪出身于楚人贵族的项籍,能做出日后的那些残暴嗜血之事了。

    然而尽管将其视为野蛮落后的行径,但对楚军如此的战术,扶苏也想不出适合的应对措施。

    弓弩射击吧,这些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奴隶很难射中不说,射杀几个也不能给楚军造成哪怕是心理上的一点伤害。

    而且等奴隶靠近了再射,反而会给对方填城的进度“增砖添瓦”。

    原本用来对抗楚军攻城器械而特意准备的投石机在这样的场面上更是彻底没了作用。原本就只对大型目标或者密集阵型有作用的战争利器,如今却只能作壁上观了。

    至于骑兵突击就更无稽了,由项荣领先的项氏铁骑就在战场边缘虎视眈眈,这边开了城门,恐怕自己方的骑兵还没能冲出去,对方的骑兵就先冲进来了。

    于是唯一不能算办法的办法,就能是让弓弩手尽全力射击,将尽可能多的奴隶在靠近城墙之前解决掉,由此而造成的箭矢大量浪费也是不得不付出的。

    显然,最先驱使奴隶攻城的作用之中,显然就包括了大量消耗守军箭矢的目的。

    但要说放着不管就更不行了,真让这上万奴隶撒开了堆土,两个时辰之内就能造出一道可供八匹马并排驰骋的大道直通扶苏眼前。

    整整三个时辰过后,随着楚营中的鸣金声起,给奴隶和留城守军同时造成巨大压力的“填城”总算告一段落了。

    而这三个时辰的战果就是,楚军获得了数道终点离城头不过一米的大道,而付出的,就“仅仅”只有不到一万的奴隶伤亡。

    作为守城方的联军在未能伤害到楚军真正战力的情况下,就付出了接近四十万支各类箭矢。

    没等守军稍稍从方才的震撼中缓口气,鸣金声还未消散在空中,楚营中便传出了不同之前的激越战鼓声。

    伴随着楚军震天的怒吼咆哮,楚军在无数奴隶尸体所搭建而成的道路前,展开了阵列。

    远处楚军大纛下,看不清面容的楚国第一战将项燕右手轻挥,楚军以攻城车为前导,开始了向留城的最猛烈攻击。

    没能拿李信开刀,以大昭长公子下酒也是极好的。

    项燕根本就没把对面的扶苏当盘菜,他的四十万大军可并非是用来对付一个小儿的。

    “父亲,兄长已经立了战功,儿也不能落了后。”

    此子项梁的请战没有令项燕如何惊讶,这个儿子的好战之风,比他的兄长毫不逊色。

    此战的大局,在“填城”完成之后,在项燕眼中已经尘埃落定,如今让项梁去收获一些战功也好。

    而若是能够亲手俘虏大昭长公子,便更好了。

    念及于此,项燕微眯着双眼点了点头,“去吧。”

    “谢父亲!”

    项燕怎不知这是立功的大好机会,立即喜上眉梢,翻身上马。

    跟在项燕身边的一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小童眼见项梁大笑离开,也跟着哈哈了两声,随手指着远处正在交锋中的战场。

    项燕见状将其抱在怀中,帮他更好地看清战场上的局势。

    小童长相颇为惹人喜爱,只是眼中竟是重瞳,令人望而生畏。

    而他此时所指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同样看向此处的扶苏。

第二七一章 死神天降

    楚军对这样的攻城方式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派遣奴隶消耗敌军物资、为主军扫清障碍的招数并非新创,但真正将其演化为一种正规战术,还是经由靳尚在伐齐之时对其发扬光大的。,利用此计连克齐军十余城。

    靳尚也利用此举,连克齐国十余城,为自己挣了一个封侯。

    项燕并非顽固不化之人,虽然对靳尚以及他的小跟班……是叫张良的吧,有些不屑,但好用的办法自然也可以借用。

    前路已经扫清,守军可以依凭的城墙优势已经荡然无存,楚军接下来所要做的不过就是打扫剩下的战场而已。

    项燕认为填城完成之后,尘埃便已经落定,扶苏所能为的不过只有拖延而已。

    但扶苏自己,却没有这样的自觉。

    看到楚军总算出动了推动着战车缓缓前行的正式部队,扶苏反而松了口气,“反击开始。”

    “六百步!”

    在方才混乱的填城作业中,居然没有奴隶肯多花费一点时间飞起一脚顺势破坏掉扶苏命人所做的标记,的确令人觉得幸运。

    苏梦泽亲自大声念出计算好的刻度,令各个投石车都以近乎相同的角度做好准备。

    “发射!”

    随着苏梦泽的第二条命令,同一时间,所有投石机都在瞬间将死神抛向了离城墙还有六百步的楚军头顶。

    空气中突然传来的呼啸声令正老神在在的项燕不禁抬头去看。

    然后,蓦然睁开的眼睑就再难合上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以精度糟糕闻名的投石机,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齐射。

    数十架投石机抛出的巨大石块在楚军阵营中划出了一道几乎笔直的鲜红血线。

    六百步上,高耸的巢车、云梯也好,用来阻挡箭矢的挡车也好,披坚执锐的甲士也好,都在一瞬间被整齐划一地碾成了齑粉。

    整齐得就像是有人在案板上用利刃切菜。

    而此时在案板上任人鱼肉的,正是前一刻还踌躇满志的楚军。

    不但是楚军方面为此情此景震撼得无以复加,就连一手策划这一出大戏的导演,扶苏本人也为之瞠目结舌。

    站在高处,他比场中的楚军看得更加清楚,而那如同断头一般的死亡之线也就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六百步之外,是生。六百步之内,是死。

    这个概念清晰地钻进了每个楚人的心中,将楚人的战鼓与心跳一齐掐断。

    正纵马欲前的项梁急急勒马而停,唯一比眼前被砸成肉酱的死尸更令人惊恐的,是被在惯性带动下前滚的巨石只稍稍擦到,“幸运”地只是被折断了手臂、大腿等部位,躺在地上垂死哀嚎的伤员。

    “敲鼓!”最先从震撼中醒来的,仍是老将项燕。

    攻城哪里有不死人的,不过是死得快了些,死状凄惨了些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不要管巢车,先走坡道给我冲上城头再说!”

    项燕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在已经有了坡道的情况下,巢车等攻城器具的作用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如今更是成为了延缓迟滞楚军进军速度的累赘。

    带上他们,反而会令楚军多遭受几轮投石肆虐而已,不如暂时放弃,先压制住城头。

    战鼓再起,又有传令官高声命令,楚人的心跳总算再一次在胸口响起。

    项氏私军毕竟训练有素,如今战局依然有利,区区一次投石还不能令他们溃散。

    抛弃了大型器械之后,楚军的行进速度从慢步立刻提升到了快跑。

    然后迎接他们的,是另一次死神降临。

    在城头将士和楚军都懵了片刻的时候,隔着厚重城墙而根本看不到自己所造成的修罗景象的投石队伍,就如同机器一般再次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这一次,是五百步。

    “发射!”苏梦泽的语气沉稳得不似以往那个一说话就容易羞红脸颊的墨家少年。

    战场,果然能够让人飞速成长。

    或者飞速死亡。

    又是一波整齐划一的碾压,又是一波连挣扎都没有的死从天降。

    但相比于上一次的毫无准备,明显加快了步伐和自然而然以分散相应对的楚军阵营中,伤亡却小了许多。

    来不及稍稍将注意力投放到身边猝然倒下的战友,楚军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

    终于,他们体会到了奴隶们在城头箭雨威胁下的亡命奔逃。

    不知看到这一幕的奴隶们,对自己“同胞”的赴死,是否在心中会有些许快意。

    然而已经跑进了五百步,他们要面对的便远不止是投石机了。

    太过沉重的投石机没法上墙,但有了举重机的帮助,另一样曾在安邑之战中被重骑的光芒所掩盖的战场利器,却可以被吊上城墙。

    床弩。

    经过改良,一次可以投射五根儿臂粗细弩箭的床弩,所能造成的片状杀伤甚至还在投石机虽然恐怖,但却只有点状的杀伤力之上。

    尤其是对没有大型器械所保护的楚军而言,更是如此。

    面对着一波接一波的死神,终于,楚军摸到了用奴隶血肉铺成的坡道上。

    从这里开始,另一位死神也加入了这场血肉狂欢的盛宴。

    强弩。

    要在由望楼、射楼、城垛三层立体交叉射击中通过坡道到达城墙,对每一个楚军来说,心中都被填满了不可能完成的绝望。

    ——不同于昭弩一贯采用的平行射击,来自后世的扶苏当然明白,要想成功封锁路面并造成可观的杀伤,再没有比交叉射击更好的了。

    尤其是那些探出墙体,以提供更多射击角度的射楼,简直是冷兵器时代守城战中的神来之笔。

    此时,放弃攻城器械的恶果终于体现出来了。

    没有了大型器械的拖累,楚军得以尽可能快地通过被投石机压出来的死亡阵地,但同样因为如此,在面对昭军强弩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可以用来进行有效抵挡的盾牌。

    楚人手中的皮盾在面对能射穿牛身的三棱强弩面前,与纸糊的没有两样。

    “收兵。”

    眼看楚军伤亡惨重,却未能甚至是摸到城墙,项燕终于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大昭的长公子。

    没有人提出任何质疑,再让楚军如此毫无意义地消耗,是一种犯罪。

    楚军的生命可不是那些奴隶可以比拟的。

    终于,楚人耳中听到了如同仙音的鸣金声。

    梅雨季的第一波攻势,宣告结束。

    两军一胜一败,可以算作平手。

    虽然是占了守城的优势,但能与宿将项燕打个平手,扶苏已经足够自傲了。

    但在战后清点之时,扶苏发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第二七二章 补牢

    在经历了数个时辰的高强度作战之后,联军成功地阻止了楚军攻上城墙,然而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包括投石机所用的石丸在内,所有远程物资的储备都见了底。

    仅是第一天的作战,伴随着联军毫无节制的倾泻火力,总共射出了十余万支各类箭矢,其价值大概相当于整个留城一年的赋税。

    价值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在泗水被封锁之后,原本可以源源不断提供给留城的物资通道已经被楚军掐断了。

    在数日的整备过程中,因为有泗水这条补给线在,扶苏等人将运输的重点物资放在粮食上。

    毕竟粮食是最重要的。

    至于各类战备物资,大家都认为可以通过泗水补给线慢慢填补。

    原本这样的战略没有任何问题,有了起重器和联结码头与城中的轨道,能够快速装卸运输的情况下,完全足够维持扶苏继续采取如此挥霍的打法。

    但随着泗水被楚军控制,大规模的物资补给已经不再可能,能够从泗水继续为联军提供补给的,只有少数偷渡而来的小船。

    这类小船的运量极为有限,为了能够快速躲避楚军战船,运载量更是被压缩到了极低,因此别说运送沉重的石丸,就连羽箭也运不了多少。

    那点运量与消耗的速度相比,简直相当于想用水龙头的水量浸润撒哈拉。

    “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天色再暗一些,就派他们出去。”从城头跑来的章邯低声禀报。

    扶苏刚从府库出来,正在去视察伤兵营的路上,闻听章邯来报,只轻轻点头,并未多言。

    用以解决箭矢资源紧张的方法古已有之,那就是在夜晚来临之后,派人从城头掉下,从尸体上回收还可以使用的箭矢。

    原本这样所能回收的箭矢是极为有限的。

    肯去冒着风险回收箭矢的人倒是不缺,有夜色保护,又靠近己方城墙,即便有危险也不大。

    唯一的问题就是运力。

    为了防止被敌军趁机攻城,城门是肯定不敢开的。

    虽然扶苏没有选择将城门堵死,但是通过绞盘开关的城门,开启和关闭都要耗费不少时间。万一敌军趁黑偷摸到了城门附近,这边一开门,岂非是大祸临头。

    因此前去回收箭矢之人都要通过吊篮——一种类似于单人电梯的简陋装置上下城头与搬运箭矢的。

    可想而知,这种装置能够承载的运量同样低得令人发指,能够回收的资源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然而如今的留城不同。

    有了苏梦泽的支援,留城如今是装备了起重机的。

    原本被配装在码头的三架重型起重机被通过轨道搬运到城墙边,给吊钩上挂上一个大木箱,一个古代版本的货运电梯便成了。

    背着竹篓的数百人从“电梯”鱼贯而出,飞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他们回来,至少可以收回万余支箭矢来。

    当然,其中仍然可以使用的能有多少,仍是未知之数。

    “可否对箭矢用量也采用配给制?”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极擅举一反三的甘罗,“同样数量的箭矢,在不同熟练度的箭手手中,作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你的意思是,给箭手也划分出三六九等,然后按照分配以不同数量的箭矢?”

    “不错,就以杀敌数来分。”

    粮食充足的现在,并不需要对粮食进行配给制,提前配给反而不利于军心稳定。

    普通兵士很难从整体上了解战局,只能通过蛛丝马迹来猜测,而对战局猜测最简单直接的一点,就是粮食是否充足。

    这倒是个有趣的提议,而且此举还可以有效帮助扶苏明确己方战力如何。

    扶苏并没有问该如何确定杀敌数,昭军以人头数确立战功的做法都干了一百年,这点简单的统计工作难不倒军法吏们。

    当然这是针对赵魏弓手的,昭人弓手的划分工作就简单粗暴许多了——直接以爵位来分。

    爵位本就与杀敌数挂钩,而且以此为标准,对早已习惯了一切以爵位衡量的昭人来说,很容易理解和接受。

    “可以。”扶苏脚步不停,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便首肯了甘罗的建议。

    甘罗抱拳行礼,然后便步履匆匆而走。

    谁的提议,就由谁来牵头负责,这是通行列国的惯例。

    算是简单对箭矢紧缺的状况做了弥补,扶苏率领众人来到了伤兵营中。

    当然,按着扶苏的习惯,伤兵营又被改了名字,称为了“战地医院”。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伤兵营都往往会被安置在远离前线的地方,一方面是为了安全起见,更重要的是为了避免伤兵营中的哀嚎影响士气。

    人非草木,整日里听闻战友们在耳边哀嚎,谁还能有勇气面对刀剑加身。

    战事不过进行了一日,战地医院中占了多数的,还是落败的魏军水师,以及在出城作战中受了伤的赵骑。

    相比于赵国伤兵虽也同样有伤但还算有精神,胜利在望之时却颓然落败的魏人方面,士气就显得低落了许多。

    随着扶苏一起前来的龙阳君见此,面上就有了不悦。

    此次作战,赵魏两边本就有着些相互较量的意思,此时魏人先败了一场,将泗水控制权拱手让出,已明显可以看出扶苏的不满,如今又见连士气都颓丧若此,更让龙阳君感觉面上无光。

    但当着昭魏两国将领的面,龙阳君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先记下此事,心中惦念着之后对此问责。

    要知道,扶苏并不喜欢微服私访,视察之前都会给人一定的准备。

    有了通知在前,还表现得如此不堪,想必会让魏军在扶苏这里更不受待见,这如何能不更让龙阳君恼火。

    但其实,扶苏并未像龙阳君想的那样,对魏人伤兵们的颓丧表现发怒。

    指挥作战的魏将的确无能该死,但战士们是无辜的。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此言再次得到了血的证实。

    但扶苏并不打算现在就对彭符——魏人水师的指挥立即进行制裁。

    并非其人情有可原,唯一的原因只是扶苏担心他的问责会让已经逃离了战场的彭符一股脑领着所剩不多的战船一溜烟就跑回了大梁。

    若果真如此,联军就将完全失去泗水的全部控制权,这会令留城的如今残破的补给线雪上加霜。

    虽然造成这样结果的直接原因就是彭符的无能,但扶苏暂时只能压着将其大卸八块的心思,先安抚住对方。

    再次强调要保证医院的干净整洁,所有用具在使用前后都必须用热水蒸煮之后,扶苏简单地慰问了伤兵,随后便离开了。

    还有一件事不能等到明日处理。

第二七三章 下蛋的金鸡

    对于楚军奴隶搭建而成,用来辅助攻城的通道该如何处理,堂前很明显地分为了两派。

    一派力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传统,建议趁夜将其全部铲平,让楚军做无用功。

    另一派的思路则新鲜了一些,他们主张保留通道,将其作为吸引楚军进攻的桥头堡,就如今天一样,将楚军集中在少数几个点上。

    到时每个通道尽头只需要备上两架弩车,十张硬弩,就能守个密不透风。

    这一派还有一个有趣的说法值得注意。

    那就是毁掉通道对于楚军而言并算不上是如何肉疼的损失。

    对于对面的项燕而言,无非就是再死上数千个奴隶的事而已,远不如今日争夺通道之时死伤的楚军更令他痛心。

    比起诱饵战术,其实后一种说法才更打动扶苏。

    相比于将日显珍贵的箭矢浪费在奴隶身上,扶苏当然更倾向于“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毁掉通道的确无济于事。”在广泛听取了两派大部分建议之后,扶苏选择了后一派的建议,不过他并没有对此全盘接受,而是做了一些改变。

    “但不能就让楚军继续能够舒舒服服地通过,滚木礌石准备好之外,给通道上也可以加一点料。”扶苏笑得云淡风轻。

    在那样的火力网中艰难前行叫“舒舒服服”?

    不知为何,看到扶苏的笑容之后,众将无不心生寒意。

    军议在商定最后一项议题——联系嬴显骚扰楚军后勤之后,总算是在月色西沉之际结束了。

    第一天的攻城,两边只是互相略作试探,实际伤亡都算不上严重。

    但无论是项燕、扶苏,还是他们之下的各级将领心中都十分清楚,接下来几天,已经逐渐互相摸清了门道的两方,伤亡将呈直线上升。

    那时,才是真正考验领军将领的时候。

    能否在巨大伤亡之下安抚住士气不溃,将是扶苏踏入战场之后面临的最大难题。

    虽然已经经历过规模宏大的伐魏之战,但这一次在小小的留城,扶苏将要面临的是军旅生涯的第一场恶战。

    众将再拜之后纷纷退出回营休息,但扶苏虽然眼皮子已经开始打颤,却还未到可以睡眠的时间。

    除了联军指挥,他还有另一层身份——大昭长公子。

    来自咸阳的朝报(一种通过驿道将朝中大事抄送给出京要人以及各郡长官的情报文书),早在泗水之战前便送到了,只是扶苏到了现在才有功夫去看。

    朝报上所言的第一件事便令扶苏逐渐朦胧起来的睡意烟消云散了。

    郑袖抱着她年仅三岁的幼子,通过黑冰台的暗中帮助,已经悄然到了咸阳。

    为何偏偏选择逃亡到实际上间接导致了她失去权柄的昭国,而非托庇于齐国,或者新贵薛侯靳尚?

    难道是郑袖真的与楚王余情未了?

    又或者熊启与郑袖之间,还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些暂时都只是好奇的猜测而已,不用深思。真正值得思考的,是郑袖此举,能够如何利用起来。

    思来想去,郑袖本人值得利用的价值其实很有限。

    身为前任楚王的宠妾,其人若是在楚王宫中的确可谓是只手遮天。但远离了楚国,她本人实际上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落魄女子而已。

    就算是还有几分徐娘之姿,恐怕也入不得始皇的眼。

    真正有利用价值的,是郑袖怀中的幼童。

    在熊槐注定不可能得脱牢狱之后,郑袖的幼子就是楚王王位的最好继承人。

    此战之后,始皇帝很有可能扶植幼子为傀儡,远程操纵楚国政务——此时齐赵魏等国都还未灭,与其过早灭楚令列国得利,远不如留一个外强内虚,又为昭国掌控的破碎楚国更为有利。

    毕竟,此战一开始,始皇所打的旗号就是为楚王夺回王位。

    若是楚王遭遇不幸……将其子扶上王位,想来也足以告慰了。恐怕这也是郑袖在逃亡之际也一定要带上幼子的原因之一了。

    作为实际上掌握楚国政局数年的幕后女子,郑袖很清楚自己的利用价值的匮乏。

    想要让昭国出面庇护,她手中必须要有能够打动昭王的筹码才是。

    话说自那日追回受伤的楚王之后,扶苏就一直没有机会再见熊槐一面了。

    严格说来,扶苏甚至不能肯定楚王熊槐是否依然健在。

    虽然那样的伤势按理来说并非致命才是。

    扶苏浅浅地将此事后果推演了一番,便又继续浏览了下去。

    毕竟此事虽然重要,但真正要起到作用,至少要到战后了,而且对于扶苏而言,关系并非十分密切。

    这么想的原因,除了战事要紧,更重要的是,扶苏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对于楚国的未来格局,作为楚国王女之子的他本人,是有很大发言权的。

    他还没有认识到,如果真的始皇帝要利用郑袖的幼子来控制楚国——如今看来这的确是最优解——那么扶苏很可能会被任命为名为辅佐楚王,实质上真正掌控楚国的摄政。

    与扶苏同样有资格竞争摄政的人只有一个:他的表哥熊启。

    两人之间的区别就在于,熊启摄政更容易为楚人接受,而扶苏摄政却更容易取得昭国朝堂的信任。

    第二件值得被写进朝报的事件,与扶苏的关系就近了许多。

    盐铁专营一事,在少府的组织协调下开始了第一届的拍卖大会。

    如前所料,积极参与的商贾很多,但实际出力,以及事后得利最多的,依然是由乌氏倮与怀瑾所分别代表的北地巨贾乌氏与巴蜀巨商怀氏。

    两家一在矿业,一在盐业,都占了半壁的投资额。

    朝廷府库从中直接获得的收入还在统计中并未向外公布,但保守估计不会低于两万万钱——这相当于整个昭国岁入的一半。

    而这令人瞠目结舌的收入,还只是盐铁专营刚开始的第一波收入。

    之后每一道贩运,官府都可以从中获得不菲的税收。

    更为恐怖的是,这并非只是一锤子买卖,今后的每一年,昭国都能从中获取庞大的利益。

    而这只正在下蛋的金鸡,只是扶苏送给大昭,或者说是送给始皇帝的第一只。

第二七四章 钓鱼

    楚国故都,郢城。

    为了应对王翦与白起两位昭国大将的侵攻,楚军的西线指挥部便设在离两处战场都较近的故都郢城。

    这是廉颇与黄歇的第一次会面。

    黄歇整个人都释放出一种如火烛燃尽前的最后光彩,令所有人惊叹的同时也难免为其有些伤怀。

    任何都有理由为其哀伤,但黄歇本人似乎并不为自己生命走向尽头而稍有不安。

    即便对一个自古便以享乐主义闻名的楚人而言,黄歇的豁达也令人难以置信。

    咳嗽了两声过后,黄歇捂住了嘴,以并不轻松的语气为廉颇谈论起楚国西线所面对的绝难局势。

    “王翦的五十万大军日前已经速下上庸,目下正陈兵在鄢城之外三百里处。

    蒙恬与白起已在围攻宛城,宛城补给已断,景阳能在绝境之中撑多久,仍是未知之数。

    赵佗所领的部落联军已经攻下巴地大部,预计一月之内也可以兵叩扞(同“悍”)关。”

    “看起来四面临敌。”廉颇将视线从黄歇高热而发红的脸颊上挪开,投向了他本该一早就注视着的地图,“齐军如何了?”

    黄歇与公子兰对视一眼,犹豫着开口道:“请先生来是为了应对西线……”

    “不,你们请我来是因为如今能够与王翦、白起两人对阵的,只有我。”廉颇并未理会黄歇两人的欲言又止,干脆地摆明了车马,“要想在这场席卷天下的大争中与大昭争一线胜机,就必须要从整体构思整个大局。

    “简单地将战事分为东西两线并不理智。大楚的整体兵力是超过昭军的,如今之所以处在劣势,就是因为我们需要对付的除了昭军以外,还有各国的联军。

    “而这,这就是楚国的优势所在。”

    “优势?”公子兰有些不明白,因为各国联军的加入,楚军自北上争霸以来第一次处在了兵力上的弱势,为何廉颇反而将其称为优势。

    “不错。”廉颇轻轻点着地图为两人解惑,“联军虽多,但战力比起昭人大为不及,而为了不令各国疑虑大昭想要趁机夺权,昭人也无法完全插手列**队内部事务,他们实际上仍是处在各自为战的状态。”

    “但我大楚不同。”黄歇更快地跟上了廉颇的思路,“虽同样由各族私军与王军组成,但我军仍都是处在同一战旗之下的大楚将士。”

    公子兰慢了片刻,但也理解了两人所说的意图,“也就是说,我军的优势在于能够将所有兵力都凝为一体。如果将战线划开,等于是同样以局部对抗局部,而放弃了我军最大的优势——指挥的统一。”

    廉颇认可了这一点,“不错,我想这也是项燕将军放着齐国和白起的大军不管,也要拿扶苏下手的原因。”

    “扶苏是联结赵魏与大昭,乃至与齐国的唯一联系,如果扶苏战败,联军就将彻底沦为一盘散沙,到时候分而治之便简单了。”

    “公子所言正中下怀。”廉颇称赞了一句,然后看着两人笑道,“现在,请春申君告知,齐军方面如何了?”

    ——————

    “张子为何如此肯定,廉颇在离齐之后便会入楚?”

    薛城一处僻静宅院之中,莲花池边,薛侯靳尚正与张良同坐垂钓。

    新被齐王田建重新发敕封为薛侯的靳尚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整个天下都在因伐楚而动荡不安之时,他与他的封地民众却享受着难得的安宁时光。

    又是一尾鲤鱼上钩,张良将其钓起之后端详了片刻,却未放入此时还空空如也的鱼篓,而是随手又仍了回去。

    “燕国已退出中原争霸,魏国在失去了半壁江山之后早已不足以图霸,甚至图存也显困难。”

    许是凉风喜人,张良难得的有了为靳尚详细解释的心情。

    “赵国虽好,又有根基友人,但只要李牧还在,廉颇就无出头之日。至于大昭,有王翦、白起、蒙恬众将都在,又都比廉颇根基深厚得多,更不足往了。”

    靳尚羡慕地看着张良一尾接一尾地钓鱼,再看看自己毫无动静的鱼竿,只能叹了口气,“这么看来,还真只有国力、兵力俱可谓大昭强敌的楚国值得去了。只是楚国不是同样有大将项燕在吗,他的根基可也十分深厚啊。”

    毕竟在楚国朝堂钻研了多年,靳尚对于项燕在楚军中的地位并不陌生。

    “项燕虽贵为大楚第一战将,但最多只可为一隅的将才,视线中只看得到一国一地的得失,眼界太低。”

    一国得失仍是眼界太低?

    靳尚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薛侯当得没了那分滋味,咂摸咂摸嘴道:“如此说来,廉颇眼界高了?”

    张良似乎是看透了靳尚心中所想,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类似安慰地说道:“薛侯贵在自知,已是十分难得了。”

    意思是虽然差了些,但胜在听话吧。

    靳尚自然知道以自身才具完全可以问鼎列国朝堂的张良之所以肯屈尊辅佐自己这么一个从平民爬上来的“区区”薛侯,只是因为自己虽然贪心,但从不会被贪婪蒙住双眼,而且对张良言听计从罢了。

    换作他国朝堂,尤其是不知为何,似乎总是被张良视为敌对的昭国朝堂,任何君主都不会任由一个下臣摆布,哪怕这个下臣是张良这般能够随手间翻动天下风云的国士。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商鞅那般幸运,遇到一个肯将舞台交给下臣的贤明君王的。

    名臣也须遇贤主啊。

    这时,张良总算又说回了廉颇,“廉颇眼界足以谋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其人游历过赵、魏、齐、楚各国,又曾有多年与昭国对抗的丰富经验,对于列国战法都不陌生。这对于如今面临天下共讨的楚国,都是十分难得的经验。”

    靳尚明白了为何张良会将从未在任何一国——除了短暂的齐国生涯——担纲过武将第一人的廉颇视为拯救楚国的不二人选。

    听了这番分析再去看,天下间似乎还真的就只能找得到这么一个同时熟悉列**政,而且带兵经验丰富,更重要和难得的,竟然还是自由身的大将了。

    这位张子下棋,似乎总比旁人要快上许多步。

    终于,张良似乎钓到了心仪的那一尾鲤鱼,不再将其放回池塘,而是小心放入了鱼篓中。

    靳尚好奇去看,却只在鱼篓关上的刹那前,察觉到了一丝金黄色。

第二七五章 雾中的号角

    “这雨真就没个尽头了吗?”

    听到在身后撑伞的梅子酒抱怨,扶苏并未转身就看,就知道梅姨脸上的无奈表情,笑着道:“南方的梅雨季就是这般的。”

    “公子说得好像自己久居南方似的。”梅子酒撇撇嘴,对扶苏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若我记得不错,上次使楚可没遇着这档事吧。”

    上次使楚之时还尚未开春,自然遇不到梅雨季。

    不过说扶苏久居南方倒也算不上,大概有五六年吧。

    但这话没法说给梅子酒。

    于是扶苏只能耸耸肩,将此事推到了母亲头上,“大约是母亲说的吧。”

    虽然印象中华阳夫人为了扶苏在昭国的前途,一直着力于淡化扶苏身上的楚人烙印,但既然公子如此说了,想必夫人或许无意间有提到过。

    公子心细如发,便记下了也是有的。

    这么想着,梅子酒便又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晨间细雨与浓雾,以及背后不知掩藏在何处的楚军身上。

    “又是雨又是雾的,这般连五十步外都看不清的天气里,楚军应该不会选择攻城吧?”

    “梅姑娘所言差矣。”

    扶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上来了。

    与扶苏称梅子酒为梅姨不同,分明与扶苏年龄相仿,樗里偲却坚持不肯称梅子酒为梅姨。

    印象中樗里偲原本学着扶苏叫的,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改了口。

    果然,樗里偲同样打着伞从身后上了城,身边跟着颂芝。

    所不同的是,颂芝并未给樗里偲撑伞,反而是樗里偲为自家的婢女打着伞。

    这两人一贯如此主仆颠倒,扶苏与梅子酒都已见惯不惯了,只是对着颂芝笑笑,便请两人一起站在了身旁。

    樗里偲并未在意扶苏戏谑的表情,只正经给梅子酒解释道:“有了浓雾与细雨遮掩,我军远程火力难以发挥阻敌与外的功效,此时攻城正当其时。”

    “话虽不错,”梅子酒聪慧天成,不过是少有经历过战阵而已,此时一听樗里偲解释便明白了,只是仍然有些不解,“但这等天气对楚军的影响也不小,怎么指挥呢?”

    话音未落,远处楚营之中便传来了震天的鼓声。

    扶苏与樗里偲相视点头。

    与两人想得相同,楚军果然选择在今日攻城了。

    “至于楚军如何解决指挥的问题,梅姨马上就能知道了。”

    楚军如何解决指挥问题扶苏不能说是不关心,但更更值得他在意的是如何在这样的天气下掌控己方军队。

    尤其是在手中军队本就来自不同国家的情况下。

    不同于往日里观战时身边的人山人海,此刻望楼之上就只有扶苏四人而已,其他人都已经早早被扶苏指派了出去,每人都有自己需要负责的城墙段。

    当然,除了郭进。

    当某段城墙告急之时,守军就会以信号箭发出求援信号。

    受到信号之后,由李放率领的数支此刻待命在城下交通要道的援军便会在数分钟内抵达战场,协助守军完成防守任务。

    如今留城之中的可用兵力接近十万,但扶苏不可能让所有人都上墙,那样不但会把城墙挤得水泄不通,更是毫无必要地损耗战力的行为。

    扶苏将手中兵力分成了数个部分,不但有各自职责划分,且每天都会轮换。

    当没有轮换任务之时,将士们就能够获得修养的机会。

    除非遇到紧急情况,同时能够得到休息的士兵,至少占了三分之一。

    这就是扶苏用来保证士气的重要手段之一。

    没有什么比连续高压的工作更能让人失去信心的了。

    充足的休息不但可以保证士气,更可以让将士们随时保持在优秀的作战状态,相比于将所有人的发条都拧紧,给予他们适当的休息反而对于守城更为有利。

    雨大了起来,敲击在顶棚的响声逐渐遮过了楼下兵士们的走动吆喝声。

    一时间,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这么一种声音。

    然而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随着这般状态被打破,扶苏等人也清楚了楚军用以在此等天气中指挥作战的方法。

    号角。

    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响彻了城墙之前的各个角落,似远似近,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判断清楚距离。

    明知敌军就在不远处,却透不过厚重的帷幕看到,这显然比敌军明晃晃地就在眼前令人压力更重。

    紧张感很快蔓延到了城头,连扶苏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掌。

    当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扶苏很快松开了手掌,但紧张感却并未随之消融。

    从望楼向下看去,有限的视线之内,联军将士之中也依稀可见有来回摩挲弓弦、来回踱步等紧张痕迹。

    “要不要……火力覆盖一波?”

    樗里偲突然在身边的发问,稍稍吓了扶苏一跳。

    过了片刻,扶苏这才想起,火力覆盖这个词当然是他自己“自创”来,写入《军事手册·军械篇》,用来指导昭国将领顺利使用新式武器的。

    确定樗里偲不是穿越者后,扶苏认真考虑了一下樗里偲所言的可行性,还是摇了摇头,犹豫道:“石弹无法补充,如今用一点就少一点,用来试探攻击实在太浪费了。”

    樗里偲自然想得到扶苏反对的原因,解释道:“非是用来试探或者杀伤楚军,而是为了给守军将士缓解压力而已。”

    扶苏恍然大悟,明白了樗里偲的意思。

    这样的天气,配合楚军似乎无处不在的连绵号角声,的确很容易令人倍感紧张。

    在这样的情绪下,守军就如同一直在被上紧的发条,时间久了心态很容易出问题。

    这种草木皆兵的状态下,轻则会浪费些许箭矢,重则会让人士气崩溃。

    此时,苏梦泽竟也找了上来。

    “见过公子。”行礼之后,苏梦泽并未再多客套,直截了当道:“投石部队已经准备好了,请公子下令先给楚军提个醒。”

    扶苏与樗里偲又再对视一眼,继而大笑不止。

    直让苏梦泽大惑不解,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第二七六章 楚国与楚人

    楚王宫中的火烛亮如白昼。

    但就连光线似乎也都绕过了熊横面前这个长发披散的男人。

    再次见到一直被自己视为导师的屈子,熊横几乎认不出来眼前的人了。

    一贯以谪仙人之姿示人的屈子脸上胡须密布,半掩在黑暗中的眼神压抑,早已没有熊横印象中的那般仙风道骨。

    对于对方能够轻易通过王宫守卫来此,熊横丝毫没有诧异神色。

    在楚国内部汹涌局势之下,熊横所能信任的宫卫大多都由屈氏子弟担任。

    作为屈氏实际掌控者的屈子本人,要想通过看似严密的守卫,自然并非如何匪夷所思。

    只是熊横不明白的是,屈子为何到了今日才来见自己。

    若屈原觉得熊横不会信任他,那无论到了何时,他都不该来见。

    若屈原觉得熊横会信任他,那至少在一个月前,这次会面就该发生才是。

    但他更想问的,当然还是昭王在武关之盟中对天下所说的,是真是假。

    虽然已经被无数消息侧面证实,但熊横还是必须要从屈子这里听到当事人的说法,或者说辩解。

    “请屈子就实以告,昭王政所言的弑君之事……真相究竟如何?”

    屈原方才行过大礼,此时听闻熊横相问,直起身来后却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王上以为呢?”

    听到屈子如此说,熊横先是稍显怔愣。

    即便已经登基为王了不短的时日,他仍未能有身份已然大变的自觉。

    而这“王上”二字从屈子嘴中说出,更是他连做梦都未曾想到过的。

    说来可能很多人都不会相信,但早早就被立为太子的熊横内心,的确是从未幻想过成为大王将是何光景的。

    或许世间最没有进取心的太子,就是自己了吧。

    熊横自嘲归自嘲,却没有对屈原的反问有丝毫犹豫,“当然是昭王政故意抹黑,想以此为借口囚禁父王,更想借着父王来攻罢了。”

    “既然王上都知道了,那就不必屈原再多解释了。”屈原没有承认弑君之事。

    这是当然的,如果是要承认弑君之举,他怎么可能还会……还有必要在深夜面君。

    “果然如此。”熊横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只要项将军能够攻破留城,我便可以用扶苏为筹码,来换父王回国。

    “而当联军一破,各国联盟必会星散,到时便更可趁机重起合纵,逼迫昭王议和。”

    “不可。”

    “什么?”正说到兴头上的熊横没有料到屈原竟如此冷然打断,有些疑惑,“屈子的意思是,哪里不妥吗?是昭王灭我之心太盛,不肯议和?”

    熊横笑了笑,以为是屈子这几日消息闭塞,没能看透如今的局势,“此时灭亡大楚,对于昭国来说弊大于利,只要联军被破,昭国没有理由将战事进行到底。”

    屈原眼光冰冷,依然摇了摇头,“昭人狼子野心,不可与其议和。”

    “昭人确有虎狼之心,”熊横同意了屈原的前半句说辞,但他并不认可后半句,“可是昭人同样也懂得趋利避害。

    “即便昭国实力确实远强于山东任何一国,但对于昭国而言,要吞并我大楚显然也稍显不足。只要利益一致,虎狼昭国也能议和。”

    说到这里,熊横却突然住了口,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屈子要在此时见自己了。

    “是因为孤在早朝上所说的那些话,屈子才会来的。”熊横的神情从热情转向了冷淡。

    也不再自称为“我”,而是换上了面对一般臣子时所用的,用来显示尊贵与疏远的“孤”。

    “王上的聪慧一如往昔。”

    “只可惜屈子却被仇恨蒙蔽了。”

    “却不知王上为何却忘了国仇家恨,竟要与仇敌媾和?难道死于战事的数十万楚国儿郎的性命,竟在王上心中无足轻重?”

    “这话是该孤来问屈子才对!”熊槐长身而起,第一次对这位为自己传道授业,如同师长一般的屈子以严厉的口吻发出质问,“屈子难道觉得楚人的血流得还不够吗?

    “就在你我争执的现在,不止是屈氏,景氏在宛城,项氏在留城,大楚处处都有好儿郎在流血牺牲。”

    熊横上前几步,走近了屈子身前,“而他们如今本该能与家人相聚,而非徒然死于战祸!”

    说完了这些,再看到屈原不为所动的眼神,熊横知道屈子一点都没有为自己所打动。

    突然叹了口气,熊横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

    将军想要立功,文臣想要流芳,君王想要争霸,普天之下,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与自己一般,想要这天下百姓,再不受战乱所苦吗?

    或许那个曾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大昭贤公子能稍稍体会自己的心情一二?

    “屈子曾教导过孤,举凡王者行事,时刻要将国家、将百姓记在心中。这,孤记得很清楚。然而如此教导过孤的屈子,却不知为何竟都忘了呢?”

    “正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王上才绝不可与暴昭媾和。”

    屈原的语气中竟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惋惜,“王上心性良善,本该是一位仁义君子,若在盛世之时,自然可为一代圣主,照耀万民。”

    说到此处,屈原的声音却突然转冷,“只可惜,如今正是群雄相争的乱世,一味只求自保而不思进取,到头来只能落得被人吞并而已。”

    “若这不被吞并,要以数十万,甚至百万楚人性命来换,可是值得的?”

    “当然值得!楚人之所以为楚人,就是要有如此气魄!若连楚国都不存,楚人将何存焉?”

    “若楚人死光了,楚国还将何存?”

    屈原本还要再说,但在看到熊横年轻却坚定的面容之后,却突然叹了口气,“看来无论如何,屈原都无法说服王上了。”

    “此心同理。”熊横快速作答,显然对于无法说服屈原同样感到无可奈何。

    “既如此,屈原便不多扰了。还请王上保重。”

    屈原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如今已经得知了结果,便不再继续伤神了。

    “屈子何往?”

    熊横没料到屈原竟然就这么说走就走,赶忙出声询问。

    然而,屈原却丝毫没有停下解释的意思,很快便重新退回了黑暗中。

    看着屈子身影的消失,熊横久久未动。

第二七七章 雾中的较量

    无从考量这第一波“火力覆盖”对楚军造成了多少杀伤。

    但从几声突然急促起来的号角声来判断,应该是有一些不错战果的。

    不过樗里偲与苏梦泽提出的这一建议原本的目的也并不在于直接杀伤。

    从楼下的欢呼声来判断,己方投石车的“回应”显然收到了效果,给了将士们相信指挥们并非对于浓雾一筹莫展的信心。

    就连扶苏自己,那股搉住他心神的紧张感也散去了许多。

    然而未等几人再判断是否需要再来一波,楚军意料之外的反击却到了。

    这出乎意料的迅猛反击,同样是来自于投石车。

    “小心!”

    在梅子酒的提醒下,望楼上的五人立刻压低了身子,只听得接连多声伴随着呼啸的撞击声四处响起。

    等到撞击声逐渐停止,几人纷纷起身向下看去。

    城墙受到的破坏很有限,只有少数几处遭到了直接的攻击,大多数投石似乎没能飞到城墙的位置便力竭了。

    “梦泽,设定为四百步,直接发射!”

    扶苏惊魂未定,还没想明白楚军是如何要在这样的大雾天气判断出距离,就听樗里偲急切地向苏梦泽直接提出要设定距离进行第二波攻击。

    苏梦泽没有等着先得到扶苏的指示,而是直接转身下令。虽然同样没能明白过来,但他知道,樗里偲绝不会无的放矢,而公子在事后也必然会追认这道指令。

    此时也不是他磨磨唧唧的时候。

    投石阵地调整距离的时候,不用樗里偲解释,晚了片刻之后扶苏也明白了樗里偲为何要将距离设定为四百步。

    这与楚军何以知道城墙距离的方式是一样的。

    扶苏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楚军解析出了城下用作衡量距离的石堆的意义。

    既然它能表示给联军敌军的距离,同样也能给楚军一个衡量与城墙大致距离的标志。

    之所以设定为四百步,是因为楚军投石机原本就比昭军的射程近,为了将投石机改造为可以推动前行到前线的投石车,更是牺牲了一部分能力。

    而在方才楚军的投石结果来看,应当是因为楚军被联军方面的投石所吓,错误地以为昭国又有了某项能够在浓雾中看到敌情的黑科技。

    于是还未能到最佳射程之时,楚军担心己方投石车被提前摧毁,只能选择提前发射,至少在被摧毁前发挥部分作用。

    因此樗里偲判断出,此时敌军投石车距离城墙的距离大约是在四百步左右。

    这已经是一个很近的距离了。

    在昭军投石机准备的时候,樗里偲又提出了劝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公子是不是先退往城中安全位置?”

    “大昭的将士都未退,本公子岂能先退?”

    扶苏这次却没有接受樗里偲的建议。

    虽然他的确有些担忧有那颗不长眼的石头飞过来,莫名其妙来个全剧终。

    但是理智告诉他,别说是这样的天气下,就是风清日朗的天气中让楚军投石车在这个距离上特意瞄准,也不可能使用那样精度可笑的机器命中自己这么小的一个点。

    扶苏站在城楼之上,本身就意味着留城安如泰山。

    如果他在尚未接战之时就撤,会给军心造成不小的压力。

    这一点,樗里偲不可能不懂。

    看来即便是樗里子,也难免会陷入关心则乱的普通人心境。

    “不必过于担心,真有飞石过来,我带着公子躲开就是。”即便在这样的大战前夕,梅子酒却仍是不粘尘埃的姿态,着实让人有些羡慕。

    听梅子酒都如此说,樗里偲也只好略微放下本就看似多余的关心,将精神都集中在当前的战局上。

    有了昭军投石机无心插柳的打草惊蛇,再有樗里偲出色的判断,楚军投石车这一新的威胁被化解到了最低程度。

    在射程之外被消灭了一部分之后,反应过来的楚军将领将投石车又往前推进了一段距离,但数量已经大减的投石车对城墙造成的损伤仍在可接受范围内。

    夯土城墙本身对于冲击力就有很好吸收效果,楚军投石车所用的,又并非是昭军这样经过改良的石弹。

    因此对于守军来说,敌军投石车所造成的实际杀伤远远不及伴随而来心理压力。

    就在两军最远武器相互耀武扬威之时,天光渐渐穿透了逐渐变淡的浓雾,视线开始拉远了许多,也变得更为清晰。

    而在此时最先从云雾中冲出,映入扶苏眼帘的,是楚军第二项攻城利器,巢车。

    没有了昭军投石机的超远距离威胁,又有己方投石车的炮火掩护,昨日未能发挥作用便被丢弃在路上的,高耸入云的巢车终于被推进到了两百步的范围内。

    在这个范围内,高出城墙部分的巢车之上,楚人弓手便可以威胁到城头了。

    “举盾!”

    城墙之上处处都是指挥将领的高喊,有着丰富战场经验的众人自然都知道被敌军巢车接近到这个距离意味着什么。

    赵魏两国将领更是在巢车实际出现之前就早早就做出了应对。

    有了投石车的靠近,巢车想来也不会缺席。

    相反,昭军的将领虽然同样没有耽误军情,但却晚了许多做出如此判断。

    归根结底,却是源于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

    自先昭襄王以来六十余年,昭国很久没有过守城作战了。

    从来都是围困敌军城池的昭军,在攻城方面的经验逐渐累积到超越了本国历来居于列国顶峰的野战经验。

    相反,几乎少有守城“机会”的昭军相对于常年在昭军攻伐中锻炼出丰富应对经验的赵魏两**队,终于在某一方面出现了落后。

    这点落后虽然不至于影响战局,但的确让两**人昭军将士领先得有些自卑的心态有了些许平衡。

    既然都有弱点,无形之中便让心理上拉近了些。

    这一有趣的事态暂且放下不谈,昭军从来没有被动挨打而不还击的经验,他们也不打算积累这方面的经验。

    被楚军当先洗了一波箭雨,昭军弩手和弩车的反击立刻来到了。

    昭军的远程优势,可远不止射程。

    在同样的射击距离上,昭人会让楚人明白,什么叫甲天下。

第二七八章 两个都该下地狱的人

    床弩是野战利器。

    这一点早已借由昭军的战无不胜而广为人知。

    但今日,经由苏梦泽改良之后的床弩,将会让世人知道,在守城之时,床弩也能发挥其超强的能力。

    这些特制的床弩都被布置到突出墙体的基座中,一直为黑布所覆盖,直到巢车靠近之后,黑布掀开,才露出了峥嵘。

    不同于普通的单弓床弩,这些床弩采用的是前二后一,即两正一反的三弓床弩。

    三弓床弩的名头或许不够响,但它的别称是鼎鼎大名的。

    八牛弩。

    这又是一项并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超前利器。

    只是不同于重骑的无心插柳,八牛弩的出现可以说是扶苏一手推动的。

    这便是扶苏原本打算献给始皇的第三项利器,不过因为打造太过困难而搁置了计划。

    除了多了两张弓以大幅提高了床弩的射程和威力,三弓床弩上所用的弩箭同样是为了今日的情况所特制的。

    弩箭的前端是带有倒刺的三棱箭头,而弩箭的后端则有绳索与弩车之后的起重机相连。

    仅看这弩箭的样式,扶苏的目的就已经很明显了。

    “发射!”

    苏梦泽已经不是第一次喊出这样的话,但这一次却同样令他如第一次那般激动。

    随着八牛弩的咆哮,每一座正耀武扬威的楚军巢车之上,立刻就被床弩所洞穿了数个连有绳索的缺口。

    “拉!快拉!”

    不需要太多人的使劲,只需要两位控制起重机的操纵员的简单动作,刚刚展现了片刻威风的楚军战争巨兽就如同被击中脚踝的阿喀琉斯,瞬间崩塌于地。

    近十米高的巢车带着其上的数百弓手轰然倒塌,激起数米高的烟尘,如同黑色烟花。

    多有躲闪不及的楚军步卒被崩塌的巢车压倒在地,死伤枕籍。

    八牛弩的威胁显然也被楚军所知晓,很快,楚军剩余的投石车纷纷调转方向,对着城头的弩车开始发动攻击。

    同时,随着云雾进一步散开,楚军攻城的巨大阵势彻底展现到了扶苏面前。

    “项燕这是疯了吗?”

    以樗里偲的冷静心性也惊讶得说出了扶苏同样在想的事情。

    但只这一面城墙,粗略看去的楚军数量至少在五万左右。

    而且此刻,他们已经在各类器械辅助下,推进到了两百步内。

    这是一个足以展开冲锋的距离。

    楚军也正是这样做的。

    号角声更急,仿佛是在催促。

    得到了号角声的催动,楚军猛然提了速,向着城头冲来。

    但与昨日冲城时不同,见识过联军,准确说是昭军恐怖封锁能力的楚军吸收了上一次无法冲过封锁的经验。

    若是扶苏,肯定会以盾车与重甲来作为前进的辅助。

    但楚军的指挥官项燕显然有更灵活,也更血腥的方法来冲破封锁线。

    那就是楚国几乎取之不竭的血色资源——奴隶。

    在填城过程中侥幸逃脱一命的楚国奴隶,最终还是要面对联军的集中攻击。

    望着漫山遍野如同难民一般衣不蔽体的奴隶冲阵,扶苏明白了项燕的意图。

    他是要用奴隶“低贱”的人命来换取昭人的可贵箭矢。

    没有盾牌,没有衣甲,甚至连用以遮体的衣物都没有的楚人奴隶在联军的攻击下如同一片片秋收时的麦子般被割倒。

    “这个疯子。”

    扶苏对项燕的恐怖手腕咬牙切齿。

    “但的确有效。”认同人有高低贵贱的樗里偲却也同样对项燕这般彻底不将奴隶的命当作人命珍惜的手段感到彻骨的寒意。

    但就如他所说的,项燕利用这一手段达成了他的目的。

    利用奴隶进一步消耗留城本就库存不够的箭矢,同时掩护楚军主力在没有,或者稍有压力的情况下持续快速推进。

    面对这样疯狂的攻势,扶苏手心冒汗,如同看到了丧尸围城。

    所不同的是,眼前围城的,都是与他一样有思想有血肉的人类。

    “上檑木。”

    被扶苏任命为守城指挥的章邯却并未将情绪纠结在项燕所为是否人道上,下令之时就连音调都不曾有变。

    还带着湿润树皮的粗壮原木被从城头砸下,不分是楚军还是奴隶,一视同仁地被砸为肉泥。

    而在另一边,奴隶们终于冲上了昨日里他们自己付出了惨重代价所铺就的,直通城头的通道。

    虽然不理解为何昭人没有在昨夜趁机铲除掉这些通道,但项燕并不需要过多思考,无论对方还有何等巧技等着,他只需要一力降十会,统统以奴隶为肉盾为他趟平前路就是。

    只是可惜,项燕打错了注意。

    这条通路,真的不是没有衣物,更不可能有靴子保护的奴隶能够趟平的。

    远比箭矢入肉更为钻心的痛苦之下,奴隶们的痛苦哭喊声震九霄,甚至将战场上四处飞扬的喊杀声都比了下去。

    项燕没能明白为什么奴隶们纷纷在看似毫无阻挡的通道上停步坐下,捂着脚大哭不止,甚至就连监斩官的利刃都不能制止。

    扶苏当然明白。

    毕竟通道上的铁蒺藜,就是他命人步下的。

    这些使用边角料所做的,简单却伤害力极强的小玩意儿,是送给项燕的又一礼物。

    原本铁蒺藜的伤害目标,当然是想要借着通道攻城的楚军。

    即便有靴子护着,被磨得十分锋利的铁蒺藜仍足以伤害到没有特意做过地面防护的楚军脚底,而对于连靴子都没有的奴隶,更是被扎得钻心入骨。

    奴隶们的哭喊情状足以使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但扶苏不可能在此时展现他仁义的一面。

    甚至就连樗里偲谏言给他们一个痛快,都被扶苏否决了。

    这些或坐或躺的奴隶们是项燕的,而不是他的问题了。

    眼看同胞们的惨状,即便项燕肯定有各种阻止奴隶逃跑甚至反叛的动作,也很难阻止大规模的逃亡。

    而对楚军主力而言,奴隶们虽然不被视为人,但毕竟物伤其类,同类的哀嚎对于楚军士气必然有负面影响。

    更重要的是,如今无法再起身的他们就是留城的血肉防线。

    既然要在心狠手辣的项燕手中守住留城,那扶苏早已做好了与项燕一起下地狱的准备。

    只是扶苏可以肯定。

    他绝对会比项燕离地狱更远。

第二七九章 接近的危机

    “云梯来了!”

    城头小校的大喊将扶苏的注意力从坡道上的惨状移开,转向了城墙的其他方向。

    能够依托城墙的云梯成功上前搭靠,意味着攻城战开始进入第二个,也是最血腥的阶段。

    肉搏战。

    在近身肉搏中毫无作用的弓箭手纷纷在指挥呼喝下从城墙退下,重新集合在城墙脚上准备采取方阵的形式以齐射来阻断敌军后阵的支援。

    而更适合直射而非抛射的弩兵则没有从城墙上挪开,只是将最前方的阵地置换给了上前的盾手以及居中的矛手,位居两道防御之后,站在第三列上,随时准备支援射击冒头的敌军。

    “推杆,上!”

    攻城战中的攻守双方经过数百年的相互竞技,都已演化出各类互相争锋相对的利器。

    而应对云梯的手段,便是长达数米,足以从城头上将搭靠在城墙下的云梯推开的长杆。

    然而楚军实在太多,推杆手即便成功推落了几架云梯,对于源源不断攻上来的楚军能起到的作用依然太过有限。

    而且随着楚军上到云梯上的人数增多,自重过大的云梯便不容易推动了。

    眼看推杆手已经力竭,却无法继续起到阻止作用,章邯立即命令停止作业,将位置重新让出给三排近身作战的战线。

    “举盾!”

    前排士卒依言将盾牌举起,立刻就感受到了羽箭穿刺而来的特殊感觉。

    楚人的弓手终于在掩护之下抵达了能够攻城将士进行掩护射击的位置。

    有了弓手的掩护,楚军步卒的攀城便更为顺利了。

    同时,在短暂压制住弩车之后,略为损伤了几座的巢车队伍也可以开始继续推进。

    只是这般压制无法长久保持。

    联军这边的弓手也并非完全撤出了战场。

    越过城头的抛射很快作为回应砸落在了楚人弓手的阵地中,带起了朵朵血花。

    楚军弓手身上的轻皮甲在箭矢的威胁下根本提供不了多少防护手段,而没有头盔的情况,更让受伤人数雪上加霜。

    为了避免影响视线,弓箭手一般而言都是不戴头盔的。

    这在平常时日并不会有多大影响,毕竟弓手们大多时候都是待在较为安全的后方的。

    但在攻城时面对敌方弓手的直接射伤,没有头盔的后果是致命的。

    于是经由加重箭头提高的杀伤力,本就以抛射为主要杀伤手段的弓箭手给楚人带来的伤害并不比看起来凶悍太多的床弩弱上多少。

    除了弓手身上只有皮甲,作为攻城主力的步卒们,也少有能够身着铠甲的。

    别说扶苏在攻城时必然给前锋披挂的三层重甲,最精锐的前锋军也顶多只有一层薄薄的甲胄护身而已。

    楚越之地不缺制造青铜铠甲的铜矿与锡矿,甚至也不缺匠人。

    丹阳(今日称云阳)铜矿更是以“善铜”之名闻名于世。

    越地的名匠更是给君王名臣们打造流传数百乃至上千年的名剑。

    然而,普通士卒根本享受不到足够的战备加持。

    相对于自魏国的魏武卒发起,逐渐为列国变法所带动的精兵制改革,从未有过成功变法的楚军依然奉行着人数至上的传统作战理念。

    楚国地大物博,人数众多,因此一般而言这种理念比起花费重金组建精兵,战力较弱但数量庞大的农民兵显然更符合各大姓的利益。

    在这样的理念影响下,楚军的着甲率一贯在列国中属于垫底水平,甚至比不上国内缺少大型铜锡矿藏而只能从别国进口的齐国。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齐国已经探明的铁矿储量倒是位居列国第一。

    随着铁器时代的逐渐到来,山东半岛的重要性将逐渐提高。

    楚国各族私军之中,唯一能在着甲率与精锐程度上与北方各国比肩的,只有项氏私军。

    而这支被项燕藏掖了许久的精锐私军,终于在楚军第一波攻城将士死伤殆尽之后,姗姗来迟。

    虽然来得迟了些,但这支被项燕寄予厚望的私军甫一出场,便改变了已经逐渐倒向守城方的战局。

    “上城了!上城了!”

    这么快?

    扶苏心下一惊,仔细看去,发现只是有个楚军士卒扛着大旗在城头上出现了一瞬,还未将身体任何一个部位碰到城墙,就被矛手叉了下去。

    但这短短的一瞬,却足以提振楚军本已在长时间攻城中因巨大伤亡而衰败下去的士气。

    而这个能够通过层层险阻险些摸到城头的士卒,显然便是有足够甲胄护体的项氏私军。

    在城下的欢呼声中,越来越多的项氏私军开始循迹最早的那位“先烈”,开始越来越多出现在城头上,同时也给守军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压力。

    终于,开战以来的第一次求援从西门处发出了。

    西门城外地势较为低洼,而且地面不够平坦,不利于攻城器具的前行,因此联军方面判断楚军不会将此处作为攻城的主攻方向。

    事实也正是如此。

    负责西门攻势的并非是项燕的主军,而是被他交给了自己最为信任的儿子,同时也是项氏战神的那位。

    项荣。

    不同于父亲项燕坐镇后方,利用奴隶开路的方式,早习惯于亲自上阵搏杀的项荣在攻城的一开始,便亲自披甲持盾,带着同样以重甲大盾护体的精锐作为开道先锋。

    如果让扶苏来评判,项荣的攻城方式在他看来,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只是此时来不及做什么英雄所见略同的无聊感慨,及时派出援军才是当下的要务。

    不用扶苏多做提醒,率领援军随时准备奔赴最危急战场的李放在求援发出的瞬间,便亲自率领只由三军精锐组成的援军出发了。

    之前短暂交锋中取巧稍占了上风却未能将楚军战神斩落马下,这让李放本就有些遗憾。

    如今有了弥补这一遗憾的最佳机会,李放欣喜不已。

    因为远隔山水,分别地处南北的赵楚两国少有可以正面交锋的机会,年青一代中的李放更是从未跟项荣有过交手,这让李放或多或少对于这位楚军战神的真实战力并不如何看重。

    即便事前乐乘多有提醒,已经小胜过一阵的李放仍然为对项荣有多少警惕之心。

    同样地,即便有盖聂在前,扶苏仍然坚信个人武勇在这样规模的战场上作用几乎略等于无,故而也未做多少准备。

    很快,他们就将为这份轻视付出代价。

第二八零章 兄弟齐心

    李放赶到西门之时,正是城头鏖战到了最紧急的时候。

    只见一员虎将手持两把短戟,在城头纵横往来,给身后的楚军生生砍出了一片落脚之地。

    随着更多的楚军被项荣天神下凡般的英勇所感染,纷纷与其身后结阵相连,眼看楚军就将占下一块城墙来站稳脚跟。

    任由事态继续恶化,则西门将必然有失。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能尽快将已经上到城墙的楚军尽快赶下去,整个留城的防御就将因此功亏一篑。

    明白利害所在的李放急切间拍马赶到,人还未站稳,立刻就是一箭射出,依然是直取敌将首级。

    只可惜战场上太过混乱,远不如当日两人对冲之时视线清晰,这一箭未能建功,只被令一员楚兵消受了。

    项荣眼看有人突施冷箭,虎目一凝,就发现了持弓而立的李放,当下便是须发皆张,显然是认出了此人便是日前以两箭逼得自己落马的敌将。

    隔着喧闹混乱的战场,百步之外项荣的怒目而视并未让李放有任何心惊之感,只加紧命令城头稍显混乱的战阵重整旗鼓。

    然而就在此时,李放却被身边的护卫一把推开。

    直到被推倒在地,“都尉小心”的警告声这才传入耳朵。

    李放整理整理有些混乱的头盔和脑袋,这才看到一把短戟狠狠将把自己推开的小校钉在了墙上。

    接过身后亲兵递上的另一把短戟,项荣狞笑的声音隔着吵嚷的百步战场清晰可闻,“耶耶的飞戟可还好受?”

    李放惊魂未定地被近卫拉起,却又见项荣举戟欲掷,下意识便缩了缩脑袋。

    项荣见状笑得更为猖狂,嘲讽道:“贼将怕了!”

    “贼将怕了!”

    跟随项荣一同登城的,都是与项荣一起纵横沙场多年的亲兵,与主将自然心意相通,很快领会到了项荣的意图。

    嘲讽李放并非主要目的,更重要的,当然是要让因为援兵来到而稍微站稳阵脚的守军士气更为崩溃。

    此举收到了效果。

    李放下意识低头的动作落在敌我两方军士眼中,当然有着截然不同的观感。

    对于楚军而言,己方将领勇猛无敌的形象更为深入人心,在这般战神的带领下作战,岂有不胜之理?

    但对于守军来说,己方将领在正面对话中的懦弱表现,对比敌将的天神之姿,实在令人胆寒。

    虽然年轻,但也跟随父亲浸淫军旅多年,李放瞬间便明白了项荣的动机所在,不由恼怒不已。

    未等李放想出如何扭转士气并将敌军赶下城头的方法,又随手解决一名敌军的项荣再次对着李放喊话,“贼将可敢通名?”

    心下凛然,但李放情知此时绝不能退后半步,狠了狠心吼了回去,“你爷爷李放!”

    李放?

    项荣撇了撇嘴,印象中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姓李的倒是有个李牧值得一战。

    眼看项荣毫无遮掩的鄙夷,李放虽然看透了对方只不过是为了激怒自己,让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却仍怒火中烧。

    “随我上,将南蛮子赶下城去!”李放弃弓于地,拔出佩剑在手,呼喝着身边众人奋勇上前。

    虽然被项荣的英勇震撼了心神,但李牧之子的名头仍然让李放在赵军心中有一定的地位,在被李放亲身应敌的举动感染后,依然有不少人高声呼喝,带动着城头其他守军的士气为之一振。

    感受到本已有溃散迹象的防守压力突然增强,项荣只得将正大肆准备扩展阵型的楚军又收拢在一起,心中对于敌方这员小将稍微有了些兴趣。

    被自己的飞戟所吓之后,还能做出这般虽然鲁莽但却很有胆魄的举动来带动士气,除了赵括以外,赵人的确还有着令人羡慕的后起之秀。

    只可惜,在对方没有长成参天之木的机会了。

    “喝!”项荣双戟舞动如飞,手下竟无一合之敌,只缓慢却坚定地在亲卫的誓死护卫两翼之下,朝着李放的方向逐渐逼近。

    项荣看得很清楚,如今面临溃散的敌军之所以还能凝聚抵抗士气,大部分都来源于眼前这个年轻人。

    只要能够将其斩杀,己方的胜势便稳了。

    李放同样很清楚这一点,因此虽然很想与项荣一争高低,但父亲一而再的劝诫到底在他心中起了不少作用。

    鼓舞着士卒奋勇上前,李放呼喝声越发响亮,但自身却并未向前踏出半步。

    项荣虽然勇猛无敌,但他手下的士卒,即便是武艺高超的亲卫,在面临四面八方的守军攻击之下也伤亡惨重。

    城头上的楚军毕竟人少,在守军一波又一波的奋勇抗击之下,逐渐有了被逼下城的趋势。

    李放心下欣喜不已,又命长矛手上前,以密集的矛阵向着楚军最后的落脚地冲去。

    只要再给他一刻钟,已经上了城的楚军就将被彻底赶下去。

    然而,正在攻城的,并非只有城头的这一小撮楚军。

    在视线都被项荣吸引过去后,压力骤减的楚军别部有了更多靠近,甚至攀援城墙的机会。

    此时,又一个与项荣有几分相似的楚国将领同样大笑着登临城头,手中巨斧横扫,瞬间将正面的数名士卒连人带兵器一同分为两段。

    “兄长可不能把所有乐子都占了!”项梁浑身浴血,直如地狱来客。

    “放心,给你留了个大头。”项荣大笑附和,指着面色大变的李放道:“只是要吾弟亲自去取了!”

    “弓手!”

    李放高喊下令,想趁项梁孤身上城的瞬间,以密集攒射将其射杀,或者至少逼他下城。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跟随项梁共同登城的亲卫手持剑盾,牢牢护住了项梁周身,没有让这位项氏子孙甫一登城便命陨沙场。

    “多谢兄长。”项梁狂笑微收,以手中巨斧的侧面推开挡在他身前的剑盾兵,“小弟这就去自取之。”

    “今日,便是你我兄弟二人名扬天下之时!”

    能够让项荣兄弟名扬天下的,当然不是斩杀一员小将。

    而是在攻破留城之后,拿下大昭长公子的壮举。

    自商君变法以来,大昭少有败阵,更从未有一军主将被生擒过。

    今日,项荣就要以兄弟齐心,来改写这一记录。

第二八一章 死读书的小将们

    最先察觉到西门危局的,并非是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当面项燕军身上的扶苏,也非思维早已跳脱到楚国朝堂的樗里偲。

    而是被扶苏授予守城大任的章邯。

    站在城中最高点,章邯得以在安全的距离上将整座城池的攻防尽收眼底。

    项氏兄弟二人所造成的骚乱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甚至可以看到有少数士气崩散之后溃逃的败兵从城头翻越跳下,宁可摔成重伤也不愿面对恶鬼般的两人。

    “调拨三队弩阵上前,换上三棱弩箭对城头进行覆盖射击。”

    领命小校愕然领命,踟蹰着问道:“可是……”

    “弩兵阵有什么问题?”

    “弩阵没有问题……”小校咬牙问道,“可是我军正与楚军犬牙交错在一起,难免会有误伤。”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调派弩手,而非是距离更近的魏国长弓手?

    章邯冷笑着严词告诫,“不须多言,只要领命行事即可。”

    小校终于明白章邯并不在乎城头赵魏两军是否会被误伤,虽然略有不忍,仍是在如山军令之下领命而去,“唯。”

    然而领着弩手赶上城头的小校仍是对军令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这一当机立断或许拯救了数百赵魏两军士卒,更对被彻底暴露出来的楚军形成了巨大的杀伤。

    小校所做的改变,只是在发射弩箭之前命人喊了两句话。

    “卧倒!”

    “卧倒!”

    这一诡异的命令以赵魏两国言语突然响彻在正全力应对项氏兄弟如山火般侵袭的李放耳边。

    幸而战前的训练之中,身为高级将官的李放等人也接受过详尽培训,到底明白过来这个被扶苏写进《军事手册》中的命令是何意。

    “趴下!”

    当先反应过来的李放余光一看到声音传来方向的弩手就明白了这个命令的意义,立刻卧倒之时同样以更为粗浅的话语命令所有己方军士。

    在楚人不敢置信的眼光之下,方才还与自己生死相搏的敌军竟不知为何突然放弃了战斗,对他们行起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虽然楚军已经逐渐在城头站稳了脚跟,但这时就投降是否也稍显早了些。

    而且即便是投降,似乎也没必要行如此大礼的必要?

    怔愣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当面而来的密集弩箭便回答了他们的疑惑。

    仅只来自城头两侧的第一波箭雨,就让千难万险才得以攀附上城头的楚军去了一半。

    等到前排弩手蹲下,后排进行连续射击之后,短短数秒时间,除了及时以大盾护住身体的少数楚军,原本熙熙攘攘的城头竟瞬间有了诡异的宁静。

    这一千载难逢的时机最终没有从李放手中溜走。

    “冲锋!”

    第三波,也是最后一波箭雨之后,尚未从突然的巨大杀伤中回过神来的楚军便面临了联军的强势反扑。

    眼看浪潮般汹涌冲来的联军杀到,身中两箭已经行动不稳的项梁趁机与项荣汇合之后劝道:“兄长,事已不可为,还是先撤退吧。”

    项荣在亲卫的拼死回护下只有脸上略有擦伤,此时擦拭着脸上不深,却血流汩汩的伤口,扶住了伤重的兄弟,恨声道:“那就再给鼠辈苟活些时日好了。”

    仅剩不多的楚军在两人后撤的位置布置了最后一道防线。

    当李放终于得以清理完城头的最后一人时,将西门搅了个天翻地覆的项氏兄弟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然而城头的混乱并未完全平息。

    因为项氏兄弟的强力搅局,联军只能暂停了对城下火力压制,这给了巢车与更多楚军靠近城墙的机会。

    对于留城而言,最大的难题虽然勉强渡过,但危机还远未解除。

    李放回头去看,方才引了弩手来援的小校已经不见踪影,想要道谢也无人可找。

    战事正酣,李放也不可能放下城防的工作去找人,只能想着日后有缘再见了。

    此时不只是西门,南、北两处,楚军的大部队同样在付出了前期的巨大伤亡后,真正靠近的城墙。

    时近中午时分,天光终于在阳光最盛之时彻底放亮。

    而这一日最热的时候,也当是激战最猛烈的时候。

    眼看大军已经靠近,项燕将手中最后的砝码也加了上去。

    这最后一道砝码,就将是压垮留城的最后一根稻草。

    项燕丝毫不担心将最后的力量投入的攻城之后,己方的后背会遭到袭击。

    扶苏作为犄角的淹城早已被项燕分兵围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因为项燕完全有足够兵力分兵合围而不用担心被合击。

    而且两城离得太近,即便那个嬴显是个不世出的奇才,真能破了数倍敌军的合围,项燕也完全有时间提前得知。

    扶苏这死读兵书的可笑伎俩拿来对付同样不长于战事的魏无忌还行,要来对抗战阵经验当世或许只排在王翦之后的项燕,只是不值一哂而已。

    项燕不知道的是,“死读兵书”这样的评价,后世更多却非用在扶苏身上。

    而是此时正躲藏在与战场隔河相望的树林中的赵括身上。

    王翦能以己身为饵,诱使赵括上当,那是因为他手中有着赵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铁甲重骑。

    赵括不认为着甲率低得令人发指的楚军能够组建一支同等的骑兵来。

    但赵括依然还在等着。

    赵括要等,即便昭军骑士眼看留城越发风雨飘扬而蠢动不已,也没人敢催。

    为了避免令出两端,再有当日攻占留城之时的乌龙事件发生,扶苏很注意在一支军队中的指挥权问题,绝不让两位地位与职位近似的将官同存在一支军中。

    经过当日的事件,扶苏更为明确了一点:一个庸才的指挥,也胜过两位天才的指挥。

    这便保证了赵括的绝对指挥权。

    赵括在等项燕彻底放下戒心,同样是在等那根“最后的稻草”被彻底投入战场而无法及时抽身。

    更是在等足以让他手中这支军队能够顺利渡河的援军。

    想要冲破楚军的封锁协助赵括渡河,魏军那个可笑的指挥官是指望不上的,赵括同样也没将指望放在彭符身上。

    他等待的人。

    名叫蒙毅。

第二八二章 出乎预料的援军

    时间拨回到一周前。

    此时,项燕还未察觉扶苏借着几位孤胆斥候的铤而走险而得知了楚国欲在彭城做围的打算。

    也是李放刚刚收到扶苏命令其转向往北的时候。

    也是在此时,蒙毅被连夜拜访的扶苏吵醒,连拉带拽地拖上了东去的马背。

    扶苏当然不是早早就判断出了始皇拒绝加派援军的打算,他还想着从家里摇人来着。

    命蒙毅去往齐国求援的目的,更多的只是为了齐军水师的援助而已。

    众所周知,在越国被灭之后,能与楚军水师在水上抗衡的,目下只有齐国而已。

    扶苏原本的打算,是在围杀项燕之后,借由齐魏两国水师的合力,深入楚国腹地的。

    要在水脉交错密布,尤其还有着广袤如同大海般的云梦泽的楚国腹地作战,没有一支成熟的水军将会十分困难。

    昭国在陆上自然纵横无敌,但到了水上却未必还能占得优势。

    这也是始皇一定要在对楚作战之前就准备好数十艘战船,并多训练士卒,以强行提高水军战力的缘故。

    接了扶苏军令的蒙毅想来是已经习惯了“信使”的工作,抱怨归抱怨,前行的速度却并不马虎。

    到了齐国之后,仍然滞留在临淄的甘茂为说服齐王出兵留城起了不小的作用。

    不同于昭王的以一人换一国的意图,对扶苏抱有更大期望的甘茂并不认为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若是在五六年前,甘茂或许同样会觉得即便是一国长公子,若能以其换半个大楚,也是十分上算的生意。

    然而扶苏已经展现出来的,以及未来可见的能力,给甘茂展现了一个更为远大的图景。

    这般令人半是心惊半是惊喜的能力,甘茂四朝老臣,却只在一位昭王身上见到过。

    那边是当今的昭王政。

    甘茂其实可以理解王上在看待扶苏时的复杂心态。

    早年前,扶苏崇儒抑法,多给王上以“其不类我”之感而多有不满。

    及至六年之前扶苏突然转向法家,王上自然很是高兴了很久。

    但随着扶苏成长的太过迅猛,且在某些方面与王上越来越像是互为镜中之人,感到了明显压力的王上对于扶苏的观感,又滑向了另一个方面。

    要说王上真的将扶苏视为具有挑战性的对手,如今言之尚且过早,但至少在甘茂洞悉人心的视角看来,这对父子之间隐约的竞争态势,在韩非伏诛之后便日益紧张了起来。

    虽然借由公子的主动示好,王上以与公子同乘入城而向天下昭示了父子之间并无龌龊而令局势得以缓和,但甘茂看得出来,这般作态本身就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如若两人之间的关系真的一如往昔,根本不必如此故作姿态。

    只是因为王上与公子二人都太过聪慧,看得太清楚,才没有让局势恶化为对立的局面。

    然而随着公子继续以这样令人心惊的速度成长下去,后果只能说是难料。

    虽然十分看好公子的前景,但甘茂显然不会以身家性命去在两人之间下注,已经有过位极人臣的他不需要如此去赌。

    话说回来,即便是要下注,那以甘茂的心性,肯定也是下到无论如何看来都必胜的王上身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甘茂就不会因为出于对公子的善意而以适当的方式施以援手。

    以战事紧张为由滞留临淄不返,便是甘茂为扶苏所做的第一步。

    而第二步,则是想办法说动君太后。

    与将希望放在齐王的“友谊”之上的扶苏不同,甘茂并不认为年轻气盛的齐王会冷静的思考问题。

    或者用更简单的话来说,齐王并非一个容易被威胁说动的人。

    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从来不是甘茂的强项,和他愿意说动人的方式。

    相比之下,经历过齐国大难的君太后,则更容易为人说服,或者说,威胁。

    而说服君太后的方法也很简单——夸大昭国的实力即可。

    熟知昭国内情的甘茂与扶苏等人,自然明白以昭国现如今的实力,要想彻底吞并楚国而不吃坏肚子,是不可能的。

    但外人不知。

    尤其是与大昭隔了整个中原相望,只能从商贾外交中得到的只鳞片爪中想象昭国强横实力的齐国太后不知。

    那么在她看来,一个吞并了楚国之后的昭国该是何等强大?

    即便是甘茂自己,在想到此等情状时都浑身一激灵。

    何况他人?

    半真半假的说辞,最容易打动人。

    而甘茂,更是此中好手。

    说服君太后的过程,自然又是展示甘茂口才无碍的又一次演出。

    有了君太后首肯,方才亲政不久的齐王建自然必须加以重视。

    再有扶苏托付蒙毅带给齐王的亲笔信中的言辞恳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一点,公子比甘茂擅长。

    总之,蒙毅顺利带着齐国当先的第一波援军——齐军水师顺利赶赴了留城战场。

    正巧赶在赵括决意过河之时。

    将兵力都用在封锁泗水上游的楚军水师,在面对齐军突然来袭之时几乎毫无抵抗之力,被从下游攻击而来的齐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项燕,以及楚军大部分将领都相信,齐国不可能放着南边的肥肉不咬,反而来帮着扶苏啃项氏这根硌牙的骨头。

    然而年轻的齐王建,在出乎天下预料地战胜权相后胜之后,再次令天下为之咋舌。

    他兑现了曾被视为笑言的承诺,来回报扶苏的友谊了。

    同是逆水而行,星散的楚军水师将齐军来袭的消息送达项燕手上之时,为时已晚。

    不用水师的情报,项燕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飘荡着齐军战旗的战船逆着泗水来到了眼前。

    而此时,项燕已经将手中最后的力量投入到了留城之下。

    眼看留城已是旦夕可下,但离着战场数里之远的项燕根本无从判断留城还有多久时间可以顽抗。

    与此同时,同样在城头看到齐军水师来到的扶苏又一次拒绝了甘罗等人请他离开城头的请求,伸手一指,号令全军出击。

    就算项燕此时选择撤退,扶苏也不会答应。

    这个机会是他等待了太久的,怎会白白放过?

    即便在危难之际也让至少半数士卒安然休息的效果在此刻终于体现出来了。

    当留城大门突然洞开之时,不止通观全局的统帅,楚军上下都清晰明白,联军的反击来到了。

    但他们从未想过。

    这反击来得是多么的凶猛。

第二八三章 攻守互易

    大门一开,当先冲出的,自然还是万事争先的李放。

    在城中憋屈了太久,又被项氏兄弟无情嘲讽,堂堂李牧之子早已胸中的嗜血**。

    如今反击终于开始,饥渴难耐的李放又怎可能会愿意慢了旁人半分?

    而奉命与李放一同杀出的,自然是自家儿郎——被郭开在赵王迁面前诋毁为“李家军”而屡进谗言的北军。

    项氏私军战力冠绝大楚?

    李放倒要瞧一瞧,是你项家军更为勇猛,还是我李家军——当然,官方是不会如此承认以落人口实的——更为彪悍。

    虽然不像玄鸟重骑般身披重甲,但轻骑战力足可媲美昭军的北军骑士胜在机动更强。

    赵**界对于在安邑之战中,胡服骑射与玄鸟重骑第一次正面碰撞的战局自然做过了详尽的全面分析。

    包括李牧在内的诸位名将都认为,两军的第一次交锋之所以看似胡服骑射似乎毫无还手之力,全因初次遇到披甲重骑所导致的经验不足。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经过此战之后,即便是瞎子,也能清楚地看到,面对人马具甲的重骑采取正面对撞的后果是如何惨烈。

    真正合适的做法,应当是侧面迂回,利用轻骑远超对方的机动性边打边跑才是。

    换句话说,与其指望直接将对手打死,还不如把对方累死。

    这其实也是蒙古骑兵对抗欧洲重骑的一贯做法。

    当然,不是没有人指责当时的指挥官赵括与李放——尤其是赵括,白白将三万精锐送上绝路。

    然而这种所谓的事后诸葛,毫无疑问受到了李牧等名将的批评。

    站在后来人的角度,谁都能够看出的问题,却不能用来指责当事人。

    对于这一新兴兵种的崛起,任何人在事先都不可能有所准备,以此来苛责赵括,实在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就像当初大昭强弩兵最早开始席卷天下之时,也从未有人提醒过绝不能与大昭进行正面野战一样。

    难道以此观之,当时的名将都毫无战略眼光吗?

    李放自然是第一波出城的,而与他只是个前后脚功夫便同样从西门杀出的,则是在此战中统筹有度,已逐渐有了名将之姿的章邯。

    而跟随章邯出城迎战的,当然是大昭铁骑。

    虽然并非玄鸟那般崩山止水的重骑,介乎于重骑和轻骑之间的大昭铁骑仍有不俗的冲击力。

    之所以选择西门,是因为南门实在太过水泄不通,两支骑兵的目的是从西门直插敌军侧翼。

    若战机允许,得了扶苏点头的他们,甚至被赋予了直接杀向项燕中军的厚望。

    这就意味着斩将夺旗,甚至俘虏一位成名大将的机会,就这么摆在了两人眼前。

    而与他们同样渴望此等战功的,还有乐乘。

    两支骑兵率先开道之后,紧接着就是乐乘所领的,主要由赵魏两国精锐所组成的步卒。

    无法在马上与赵国争个高下的魏国,却一直是以强横的步卒实力而称雄列国的。

    要想拖出想要回师救援的攻城楚军,仅依靠迅捷如风却失之厚重的骑兵,是怎么都做不到的。

    随着战术的逐渐开发,骑兵逐渐有了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战局的实力。

    但至少在这个时代,乃至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真正具有能够在战场中一锤定音效果的,只有看起来并不花哨起眼的步军。

    由于主将伤退而正遭逢军心涣散的西门楚军哪里料得到原本被压制得只有喘息之机的留城守军竟然真的敢于冲杀出来。

    还想着如何再攻上城墙的楚军在缺了最高指挥的情况下,惊愕地看着攻了半日的城门突然打开,然后就立刻被如开闸洪水般一涌而上的铁骑冲了个七零八落。

    再被跟随在骑兵之后,得以仔细梳理战场的步卒凶狠又精准地仔细杀戮之后,楚军的西门部队很干脆地被打散了士气,崩溃了。

    兵败如山崩,在项荣将身负箭伤的项梁好容易送到较为安全的地点之后出帐一看,漫山遍野在奔逃的,都是方才还想着一鼓作气跟随项荣拿下对大昭首胜的楚军。

    其实真要说起来,此时位居西门的楚军,在数量上仍是远远超过敌军的。

    即便扶苏已经将大部分后备力量都押上了也是如此。

    毕竟两军之间真实的数量差距,并非是容易填补上的。

    只要楚军没有一冲即溃,冷静下来沉着应对,哪怕起初被突然的冲击搞乱了阵脚,在付出一定伤亡之后,完全还是有可能站住脚跟,将敌军的冲击势头遏制住。

    甚至反攻入城也并非不可能。

    毕竟如今冲击出来的骑兵并非是正面无敌的玄鸟重骑,轻骑的冲击力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但士气一散,前线又没有足够分量的大将能够振臂一呼重新聚敛阵线,一旦整个战阵的一角开始崩塌,本就大部分不是职业军人,而只是被从农田中强行拉来参军的农民兵。

    楚军士气的迅速崩散,其实并非全部出乎意料。

    只看了一眼,项荣就放弃了在短时间内重新聚拢士卒的希望。

    之所以用“山崩”以形容败兵,就是因为此事乃人力不可阻之事。

    久在战阵的项荣很清楚,如若在士气刚刚崩溃之时有他或者项梁在附近,还有机会迅速凝练起身周士卒的士气以做对抗。

    但是已经到了如今被冲散的境地,仅凭一个人的呼声,哪怕他是大楚战神,这也是力不可及的事。

    败局已现,不让败兵们冲击中军,才是目前项荣可以做到,不,是必须做到的事情。

    若是任由溃军冲击进项燕的中军,那将是一场灾难。

    对楚军而言是灾难的,对联军而言就是胜机。

    与项荣“不谋而合”的是,李放与章邯二人,正是做的此等打算。

    要想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击退,甚至战胜项燕楚军,即便出其不意地杀败西门楚军也根本无济于事。

    并非主力的楚军伤亡再多对于楚军雄厚的战力而言也并非如何伤筋动骨。

    楚军最多不过只需要在败阵之后稍稍后撤些许,便可重整旗鼓。

    到了那时,底牌尽出却未能致胜的联军,便只剩了逐渐败亡一途。

    李放或许还在指望昭军的强势来援,但没有被公子瞒着的章邯明白,此时就是联军,也是公子与他最好的机会。

    只有将项燕真的打疼,甚至打死了,留城之围才能真正解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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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起李牧上党互锁三年,铁骑寸步不得东进,何人可破?五国合纵,幕后下棋之人杀招迭出势要屠龙,何人可挡?公子扶苏,端一爵酿了两千多年的美酒,誓要以胸中意气,昭我大秦!——————书友群:860655757,欢迎唠嗑少年杯酒意气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杯酒意气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杯酒意气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