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离别
当日傍晚,王离将陈氏和小武安顿在后院的正房里,叫人妥善服侍好后,见楚衣拿着一封书信给他,说是中午的时候有士兵送来的。
王离打开信封,是舜剑的来信,字句间语气同舜剑为人一样,简洁明了。他道许家许林父子、潘学楼已然被缉拿归案,抄家事宜也已经无甚费力,涚玉务的后续调查自有他人着手,许盛也已经在他的掩护下改名换姓,以青州流民,百里秦王的身份入了厢军马步营,有他照看,亦无后顾之忧。
而今受盛选公之命,他不日便要转战奉州,与曹家二子一起备战琳琅,他道大姚与真人之战迫在眉睫,恐此去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来不及道别,唯有此信聊表珍重。
放下信纸,王离心中暗叹,沙场之上,何其危险,只愿舜剑能安全回来,希望真人知难而退吧。
第二日,王离去太守府见刘剡,将孔成傅和孔成施的死告诉了他,刘剡心中悲痛,道:“孔文兄与我交情莫逆,成傅和成施一直想为他们父亲报仇,我也一直在帮他调查幕后的凶手,如今却惨遭这等毒害,真是老天不公啊!”
“凶手我已经知道了。”王离将徐鸿远和苏衡十年前联合杀害孔文的秘事和刘剡说了,刘剡知道后极为震惊。
“是晋风那个小子?”刘剡气急攻心,“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当年若不是孔文兄,他会像现在这样?若不是孔文兄当年将他抚养长大,他早就被狼给叼走了!”
“苏衡我知道,这个我早就怀疑是他了,但一直未和成傅他们说,我担心告诉他们后,他们接受不住。”刘剡叹气道,“小离你知道,我朝清雨阁阁臣与朝臣互不相干,‘同辖之府,台堂不司’,他苏家和许家不同,陛下也难以说治罪就治罪的,除非再给他扣一个谋反的帽子,不然这仇报起来就太难了。”
王离无言,他虽然一步登天,起点便是巡道台太常生,只是大姚光州府便有五十之数,虽不是每个州府皆有巡道台,但他足以知道苏衡堂堂一个御阁卿是有多难扳倒了。
将苏衡暂且搁置一边,就算我现在不能撼动你,但徐鸿远总能扳倒,等王离上任后,徐鸿远乃是青州地界的承堂药首,那可是在他的管辖之下的。
至于说卖了徐鸿远一个杯子,受了他些许恩惠,王离却是不顾了,在大是大非面前,这些小恩小惠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刘老头,我昨日仔细查看了傅哥和施哥的伤势,都是被钝器重伤颈部,使得颈椎断裂而死的,我猜测凶手应该是会在玉城附近逗留,我给傅哥他们的银票也被他们抢走了,我一会去宝泰隆问问,那几天有没有可疑之人去兑换银两。”
刘剡点了点头,又道:“你不用去,你去没用,我派人去调查,宝泰隆的人不敢不说。”
迟疑了一会,王离点头道:“如此也好。”
挥手将这事吩咐下去,刘剡嘱托那人道:“快去快回,若是那掌柜不肯说,你就和他说这是命案,他不敢不说。”
王离同刘剡又谈了许多,他打算先让陈氏和小武待在玉城,有刘剡照看,也安全许多,等小武长大些,再接去徇阳,到他那里生活。
刘剡清楚王离对孔家兄弟两人的死心怀愧疚,他心中稍感安慰,“成傅知道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应该也会瞑目了。”
“若非傅哥,王离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既傅哥有恩与前,王离怎敢不顾嫂子和小武。”
过了许久,那去调查宝泰隆的差使回来报告情况,说一千两面额的银票较少见,不过几日前确实有一个人去取银子,也正是一千两,听掌柜说那人个子高,发型怪异,前面剃光了,面相粗野,说话也不顺畅,但宝泰隆只认银票不认人,就给他兑了。
“真人?”
王离和刘剡二人对视了一下,不会这么巧吧,难道就是行刺姚皇的真人?
“琼林宴之后,盛选公立刻在徇阳清查过,那晚上真人是倾巢而出的,玉城、青州其余各地都搜查了,加上昨夜舜剑从许林口中得知的接引数目,真人确实被收拾干净了。”
“这样的话,那个傅哥他们的仇倒已经报了?但他们为什么要杀傅哥呢?”
“真人嗜杀成性,若非这个,我们就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了。”刘剡叹道,“应该是出了玉城的成傅成施被真人盯上的”
“那些真人,等陛下回京后,肯定会被处决,也算是替成傅他们报仇了吧。”刘剡连叹了几声老天不公,“孔家命苦了两代,希望小武能从阴影中走出了来。小离,陛下给了你半个月的时间收拾,你打算何时上任?”
“明日吧,东西我都收拾了差不多了,也没什么东西,我在玉城待的时间不长,没什么要带走的。”
“嗯,我到时候送你。”
“免了,我可是受不起。”
……
翌日清晨。
挥手和刘剡告别,没想到这老头还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孙子,王离想到长亭外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刘飞寒,名字也好听。
还有小武,王离承诺等回来的时候,给小武带三个糖葫芦,小武才肯放王离走,回想那个身子单薄,站在风中不多言语的陈氏,王离心中一片沉重。
这就走了么。
前路漫漫,王离从初到大姚,再到如今有了事业,这一切算起来不过才二十来天罢了,但正是这短短的二十多天,王离渐渐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越来越相容。
起初他拒绝融进大姚,故而在许多事物上,他的做法极为消极,他总认为这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泡沫幻影一般,一触即破,只有当孔成傅、孔成施真真切切的尸骨残骸,冷冷地摆在他面前时,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就是这里的一份子,哪都躲不了。
与任何世界都一样,善者未必长,凶者未必短。
而他王离要做的,便是把这恶人该受的罪,都还给他们!恶人造的罪,凭什么都是善人来遭受。
“老爷,徇阳是什么样子的?比玉城大吗?”
王离收回心思,看着楚衣道:“那当然,楚衣,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以后叫我公子,老爷把我叫得多老气!”
楚衣娇憨一笑,她身子瘦弱,王离虽然一直叫孙同家的每天都去买羊奶,给几个女孩补身子,但半个多月下来,楚衣身子还是薄弱,只是脸色逐渐红润,不再像才进府时那般苍白干瘦。
“公子,外面有一个老头倒在地上,马车过不去。”
“老头?”
王离心中疑惑,不会是遇到碰瓷的了吧?
第四十七章 说书老头
王离听车厢外的孙同说,官道上躺着一个老头,他担心被人讹诈,耽误了行程,于是先让孙同停下,掀开车厢帘布,果真看到马车前不远处,躺着一个破烂衣衫的邋遢老头。
王离下了马车,教楚衣在车厢上等着,他走到老头身边,问道:“老人家?老人家?”
那老头躺在官道中央,原来是睡昏了过去,王离贴近了能听到不小的鼾声,他遂加大了声音,喊道:“老人家,快醒醒!”
“谁啊,这么没公德心,扰人清梦。”那老头迷糊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王离,“是你小子搅和了老付的正午觉?”
还正午觉,真他娘的会扯犊子,王离撇嘴道:“你躺官道上睡觉,得亏是碰上我了,遇上不讲理的,马车从你身子上碾过去,你就真天天做清梦去罢!”
“哈哈哈哈,小子真会说话。”那老头摇头笑了两声,盘坐起身,“可惜老头从来都是随行随睡,倒也从来没遇到过你说的事,今个被你扰了清梦,你得补偿老付我。”
嘿,这是给脸登天了?
王离气急道:“你倒是说说怎么补偿个法?”
“简单,我方才算了一下,此日气奔东南,顺势理应往南而下,你不是有马车吗,你就顺路把我带到徇阳,此事就算了结。”老头抹了把八字胡,故作玄虚道。
王离头一次见到脸皮如此之厚的人,还是个老头,他正要出口骂上几句,看这老头的样貌,八字胡,小羊角须,越看越眼熟。
“哎,你是不是那个,就是忘水阁会那晚上,在青云楼旁边的勾栏里说书的那个老头!是不是你!”
老头一愣,“是老头我,怎么,你也听我说过书?”
妈的,就是那晚上听了你的书被许况给绑架了!说起来你他么还是共犯呢,难怪之后再去看,那瓦棚子都被拆了,原来是混不下去,出来要饭了。
“得亏是听了你的书,不然我那晚上就不会被绑架了!”王离暗骂一声,“得了,你往边上挪挪,让我马车过去,我赶时间,不然从你身上碾过去,这荒郊野岭的,死一个乞丐也没人注意,你可
别讹我。”
老头一听王离不肯带他,急了,便嘿嘿笑道:“要不这样,老头给你算上一命,你要是觉得老头算得准,就捎我一程,若是不准,我就让你过去,你看这怎么样。”
王离心中计较着,甭管你算什么,我就说不准就是了,你一个说书老头会哪门子算命啊,还是赶路要紧。
“行,那你算吧。”
那老头脸上一喜,装模作样掐手捏了几个法决,问道:“小哥尊姓大名?”
“王离。”王离看老头还是盯着他,无奈道,“王离,王侯王,离别离。”
得知王离的姓名,老头又刷刷几个胡里花哨的手势,故作玄虚摆了收势,闭眼思索一会后,才一脸严肃说道:“刚刚从小哥的面相、名姓中,我以上古十二神决之一的都天万古判仙大神决测得一出偈语,你且听来:宁忘离别思漠仙,长辞间雪何许年。向来犹怕终一梦,因缘到头还未解。”
“何许年?你还问起我来了,老头,别以为自己说过书,拽一段诗我就听不懂,给你糊弄着了。”王离嗤笑一声,“你那什么跳大神判刑决,还是去忽悠别人吧,最后说一句啊,你让不让路,不让路我真就压过去了。”
“别啊。”老头眼看这招没用,忙道,“我还有没说完呢,小哥,还有一句。”
“那你快说。”
老头嘿嘿一笑,招手叫王离凑上前去,王离不担心他耍什么花样,往前靠近了些,不耐烦道:“你快说。”
“君自广寒来。”
老头朝王离耳语一句,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在王离脑海中回响。
“你……你是何人?”王离从广寒宫穿越而来,这老头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那个什么跳大神判刑决真的有用?
王离此刻心情极为复杂,他自以为自己穿越而来的事情无人知晓,自己也只需不对别人说就能隐瞒这个秘密,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点破了自己的来历。
“你知道广寒宫?”
听到广寒宫三个字,老头浑浊不堪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便笑道:“我当然知道,这
些可都是老朽算出来的。广寒宫吗,这乃是大姚福祉所在,是国运所藏之处。”
又开始胡扯了,王离起身看着盘坐在地上的老头,心中有了定夺,道:“起来吧,和我去徇阳可以,但是我有言在前,你在车上可不许乱动,还有,到了徇阳你自己另寻他出,别赖上我。”
“多谢多谢!”老头大喜,立马站起身子,道:“老头是个有脸面的人,可不会出尔反尔的。我姓付,小哥叫我付爷爷就是。”
没人问你叫人什么,王离心头无语,还付爷爷,真给你脸了这是。
他隐隐觉得,将这老头带上马车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一路颠簸,楚衣对着这个中途上车的老爷爷十分好奇,时不时地看着他,却被这老头龇牙咧嘴的一笑给吓着,便再也不敢看他了。
这老头也算信守承诺,在车上确实安分守己,一直没说什么话,带了驿站休息时也不多言语,搞得王离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了徇阳,过了城门时,这老头才露出了马脚来。
“什么?你要跟着我?”王离气急道,“不是说好了到徇阳你自己走的吗?”
“有吗?老头记性差了,实在不大记得了,我只记得小哥说,会负责老头的起居,还说要把我当爷爷照顾,小哥莫非是想要赖账不成?”
得,果然是被算计了。
王离暗骂自己太仁慈了,早知道就该不管这个糟老头的,现在惹了麻烦,怎么脱身?
“我在车上听楚衣姑娘说,小哥是来徇阳上任太常生的,想必府邸自然很大,赊我一个孤鲧老头住一段时间,想来是极简单的,老头先谢过小哥了。”
赶不走这老头,总不能把他踢下马车吧,怎么说自己也是药师了,这救死扶伤、助人为乐也是职责,王离心中烦琐,到时候安排个小屋让他住下,也无甚大事,遂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你就住我那里,但千万别和别人说是我爷爷,不然我翻脸了,你想再留下去可是不成的。”
那老头见王离答应下来,装聋作哑道:“唔,好,就说我是你爷爷。”
第四十八章 上任
楚衣掩嘴咯咯笑了起来,王离没好气道:“笑什么,看我被欺负了,是不是很好玩?”
“孙同,我们先去府邸安顿好,沿着这条街一直向前,过了越江桥,向西拐就是。”
刘剡在送王离离开玉城时,和他说过曹明望送的府邸的地址,王离坐在车厢前的衡板上,给孙同指路。
徇阳比玉城大许多,共有四县,曹明望送王离的府邸在昌江县的北边,靠着越江,距离巡道台、县衙署都很近,是十足的黄金地段。
因为是第二次来徇阳,上次与刘剡来这,也没空出来玩太久,王离与孙同摸了好久,一路打听之下,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府邸。
看着眼前宽畅的街门,上面的匾额都已经被换成了“王第”,王离心生感慨,什么时候老子也这么有钱了,人生如梦,人生如梦呐!
时值不到正午,孙同上前敲了门,竟还有门童看守,听得是王老爷回来,这门童忙将王离等人迎了进去,之后便连忙和管家传话了。
这府邸中暂做管家的唤做赵添,瘦瘦高高的,原本是曹府上的二管家,他一路给王离介绍这府邸的规模布局,概有五个大院、一个马厩组成,府内有丫鬟二十,杂役十五,厨娘三人,门童两人。
王离皱眉道:“我又不拖家带口的,要这么多用人干什么?刘老头太夸张了吧。”
“老爷已经是徇阳太常生,这么大的家院,也该有人打理打理,就是无人居住,人多了也有些生气。”
点了点头,又听赵添道:“老爷,要去看一下汗玉银马吗?那是刘老爷送来的,这马本来一直寄养在帅司府上,二少爷经常想骑出去,刘老爷可是护着深切,谁也不能碰的。”
看得出来,那曹皔的的确确是一个真切粗人,看着浓眉大眼的憨厚模样,私底下歪心思可不少。
“那就去吧,我倒要看看什么马能把长天迷成这样。”
马厩就挨在大门的东边,几人在赵添的领路下,很快就到。
王离来时乘的马也已经被仆从牵到马厩里,正被喂着草料
。除了王离带来的那一匹,马厩**有四匹骏马,那刘剡送的汗玉银马,就在马厩最里头。
“这马以前被刘老爷取过名字,但都不满意,故而又都被省去了。”
王离看着眼前这匹通体银白,比他人还高出一大截的骏马,视觉冲击之下,心中震撼,见它马鬃亦是纯白色,毫无杂色,日光之下泛着银光,长长披在马颈上。
看见众人,银马也不惧怕,打了个响鼻,继续低头吃着马槽里的草料。
王离想起前世书上说,有一种骏马,通体纯白,夜能放光,而眼前的马何止是纯白了,这毛发恐怕都是银色的了,他道:“既然没有名字,以后就叫他照夜玉狮子吧。”
出了马厩,又听赵添道:“府里的家具曹老爷都已经更换添置好了,老爷不必再烦心,曹老爷说,老爷到时候来徇阳上任,琐事固然繁多,若能一来便有安心之住所,定能缓解一些,方便一些。”
摇了摇头,依着曹明望的性子,这些家具的价值恐怕不在这座府邸之下,不过盛选公想的确实周到,他是承了这番人情了。
若说曹明望做了这些,单单是为了报答王离救了曹皬,这是说不通的,王离心中明白,曹明望和刘剡两人是看上自己的药术了,他们二人俱是年岁已高,保不定今后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偌大的家业该如何安置,如果有王离这个“药王”兜着,譬如多了张底牌,也胜似多了条命!
一路风尘,吩咐赵添安排好午饭,王离又将楚衣和付老头安顿好,千方百计劝说加威胁,付老头终于答应不乱嚼舌头根,也不对着府里人说是王离爷爷,借此来胡乱占便宜,王离才松了口气。
挑了正中间的院子住下,王离洗了个澡,将带来的行李都妥善放好,尤其是自己的背包,找了暗格好好锁住,王离才终于定当下来,那么,就等着上任了。
……
接下来的十来天,王离除了整日看书、研究《千药仙方》,还拜访了盛选公一次,听曹明望说,朝廷已经在琳琅屯兵八十万,战事一触即发。
姚皇北上
前一晚,许林、许况还有“许盛”都被押到徇阳,在菜场被示众斩首,王离心中喟叹,百里秦王,你也算是过了前世,到了今生了。
至于姚渐雪,则是在北上时,偷偷派晴儿给他送了封信,晴儿不知道王离家住何处,但知道王离和李云川交情不浅,就托李云川代为转送,李云川是什么人,心思一转,就知道琼林宴那晚,与王离一起的段公子是谁了。
他将书信转交给王离,言有所指问王离,问他是否知道那段公子是何人士,王离道只知他是京城人士,其余却不知道了。既然姚渐雪不解释自己的身份,李云川也不好点破,便由他去了。
信中也未说什么,姚渐雪用段宿白的口吻,只说自己随族中长辈北上回京,又祝贺王离被授官太常生,末了叮嘱若哪天王离得隙入京,定要去找他。
找你个屁啊,这个死人妖,还想纠缠我?
王离将信纸塞进信封,随手丢了。
明日就是上任之时了,阁服公文等事物也都发下来了,想想还有些激动。
正三品啊,想我王离二十一岁的太常生,怎么着也是青年才俊了吧,怎么就没有貌美如花小娘子的青睐呢?
第二日一早,在楚衣的服侍下,王离穿好玄袍,清雨阁阁臣与朝官连官袍都是不同的,阁臣官袍多是玄色,按左袖花纹定品级,王离是正三品的太常生,左袖纹的是鸿鹄,挥臂时鸿鹄之纹宛若活过来,鸿鹄振翅,神异至极。
巡道台距王离府邸不远,在越江的边上,王离坐着马车到巡道台时,衙署外站着一排阁臣,俱是翘首等待着,看见王离的马车,这些阁臣心中有数,等王离下了马车,都忙上前招呼。
“恭贺太常生上任!”
王离将这些阁臣一一扶起,按着打了一路的腹稿,寒暄道:“王离承蒙陛下厚爱,担任徇阳巡道台的太常生,不胜高职,心中实在是惶恐,论资历辈分,各位同僚都远超与我,在巡道台里,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太常生谦虚了,我等必定全力相佐,敢不从命。”
第四十九章 开战
自从上次姚皇在行宫遇刺,巡道台原太常生因不能治疗姚皇伤势,巡道台也赶上许家那趟末路车,被姚皇一怒之下撤了整个官员班子,原太常生范玄通、抚台大丞包义、抚台少丞申空远俱被撤职定罪,唯有调度使苏衍没有遭此祸端。
王离上任这天,在巡道台衙署外迎接的,也都是才上任的抚台大丞和少丞,苏衍却是没有来。王离起初以为是这人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后来经大丞韩秋提醒,才知道这苏衍竟然是御阁卿苏衡的亲弟弟。
难怪,这是架子大。
苏衍在徇阳担任调度使,信息量有点大,按理讲,亲兄弟是御阁卿,怎么说不给自己弟弟也弄到御道阁里?却只是在巡道台里面做调度使,莫非是给徐鸿远和苏衡两人牵桥搭线的?
有可能,这调度使就是负责巡道台与诸城府玉露堂人员调动和物资情报联络的,苏衍做的应该就是给苏衡和徐鸿远传话之类的。
太常生每日要做的事情不多,多是抚台二丞要忙,昌江县也有玉露堂,百姓看病也都去那儿看,故而除了太常生、抚台二丞、调度使,还有柱台药师和寻常药师之外,巡道台里是没有多少阁臣的。
整日签署各类公文碟案,王离在衙署实在是无事可做,便叫来韩秋,询问清雨阁的诸多事情,看看有没有什么隐秘之事。
“清雨阁是我朝国教道监,千年前助姚祖平定琼朝祸乱,加上要想成为药师须得资质,而药师能力极高,大多疾病瘟疫都能治愈,故而地位一直极高。”
“嗯,这些我都知道。”这些王离在《大姚志》上都看到过,不算稀奇,“韩秋,你知道清雨阁的秘事吗?就是那种不记在史册里的东西,我虽然会些药术,但以前未接触世事,想多了解一些。”
“上阁臣,这你算是问对人了。”
韩秋笑道,他是药师世家的子弟,虽然家族中长辈最高只做了大药士,但家史悠远,家中有许多记载着清雨阁趣事的手抄
笔记,到他父亲这一辈,家族才真正没落,因为自己有资质,虽然只是下等的玉露之资,但族中还是供起他学完药术,正巧赶上时机,凭借着一身不俗的药术,才被任为抚台大丞。
这新任的太常生虽然看上去似乎对很多东西都不懂,但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韩秋深知自己家世只能帮自己走上药师之路,若是想要攀升,还得靠机缘。
什么是机缘?眼前的太常生就是机缘!
谁人不知,王离是姚皇钦点的太常生?二十一岁的正三品阁臣,衣绣鸿鹄的太常生,那简直就是未来的御阁卿呐!若得他的提携,未来还不是飞黄腾达,举目一片坦途?
“我太爷曾在京城扶风县担任过大药士,他在家史里曾经记载,说大姚立朝靠的其实是仙人!”
“仙人?”王离奇道,“还有仙人?”
“下臣太爷笔记里记载说,他曾有幸见过仙人来姚,故而得知这些的。他说大姚地广数十万里,而地处大陆之南,于大姚之外北端,有一仙人楼阁,名为忘水仙阁,当年姚祖正是受了忘水仙阁阁中仙人的相助,才平定大琼之乱的。”
“忘水仙阁?”
王离想到初来玉城时,被许况绑架的那一晚正是忘水阁会,莫非这韩秋说的是真的?
“据说,清雨阁就是仙人在平定大琼祸乱之后,留在大姚、辅佐大姚的组织,能化出清雨玉露的玉莲也是仙人留下的宝物。笔记里还记载,每隔百年,则有派法仙使自仙阁而来,到京师点化有缘之人,若有仙缘,便带回仙阁,传授长生之法。”
“真的假的?”
王离一脸古怪,你这是给我讲故事呢?我让你说秘史,不是让你讲神话的。
“当然是真的,下臣的太爷记载在家史之中的,若上阁臣不信,那上阁臣总知道十年前徇阳抚台大丞,孔文之死一事吧?”
王离皱眉道:“知道,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
“传言孔文
之死,正是因为身怀仙法,当时阁间皆以为孔文药术高超,是因其有仙法在身,而时隔上次仙使来京,已经过去九十年,故而很多人都贪恋孔文的仙法,想凭借仙法获得仙缘,好能被仙使选中!”
王离心道难怪这苏衡这么想得到“仙法”,原来是想求仙!只是他知道孔家没有仙法,苏衡这么多年勾结徐鸿远、杀害孔文,却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徒劳功夫,只是枉害了施哥傅哥!
“十年前……等等,那照你这么说,今年仙使就要来京了?”
“对!当年下臣太爷有幸见到仙使,他说仙使是冬夜来的,脚踏飞剑,衣带飘然而至,望之已然有忘俗之感,让人心羡不能。”
“那你太爷笔记里说了,这仙使有带了谁走吗?”
“这倒没说,不过今年就会见到了,不知到时候是何光景。”
王离对这些仙人还是有些相信的,毕竟他是穿越来的,那柄仙剑还躺在他眉心里呢,若说出去,王离觉得别人宁肯相信这世上有仙人,也不会相信他穿越这一事吧。
“下班了下班了,韩秋,下午的时候把玉城玉露堂承堂药首的履历书文找给我,我有用。”
听不懂这“下班”是什么意思,但见王离叫他做事,韩秋连声答应。
看时间已经都快十一点半了,王离将公案上的文书一捋,打算回府吃饭。
上了马车,听孙同在那嘀咕道:“老爷,我们要和真人打仗吗?”
王离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谁说要打仗了?”
“今早隔壁县衙的人都这么说的,说圣人被真人刺杀,打算报复真人呢!”
王离将官帽脱下,这大热天的,戴着实在是难受,得亏自己头发不长,还透气些。
“嗯,是要打仗——那些县衙的人还说什么了?”
“他们说,景夜将军已经一军绕过龙堆,往天涯谷去了。”
什么?开战了?
第五十章 调令
这就开打了?按照这个时代传递捷报的速度,可能舜剑一到边关,就已经开战了。
王离不知孙同所说的是真是假,曹明望肯定知道边境的消息,不过上回去曹府时听他说月底会有战事,但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下午再回到巡道台,韩秋却和他说没能拿到徐鸿远的文册,被苏衍给推辞了。虽然官大苏衍一级,他韩秋只是平常家世,哪敢惹苏家,可这又是王离吩咐的,他正好借此踢回皮球,来探探这王离的底。
不让拿?看来这徐鸿远底子有问题啊,莫非徐鸿远已经告诉苏衍,我和孔家的关系了?
“他不给,我就亲自去和他要。”
巡道台衙署很大,中间一个三层的楼阁,这是给太常生办公的,四周各围着一个府院,调度使的衙府在东南角。
韩秋跟着王离,不知道这新任的太常生为何要针对苏衍,按道理讲,王离应该是知道苏家的,今早苏衍不来拜贺接他上任,也是有底气的,你这来找他麻烦,莫不是想立威?
王离进门看见一个坐在案上喝茶的胖子,便问道:“这位就是苏衍苏调度使?”
苏衍放下茶杯,端坐着,笑道:“正是下臣,不知太常生前来视察,失礼失礼。”
不理会苏衍虚情假意的客套,王离自个找了一处坐下,问道:“上午我让韩阁臣问你要徐鸿远的文册,他说被苏调度使推辞了,呵,苏调度使想必也知道,我是玉城人,蒙陛下恩典,才进了清雨阁,这做官就得为皇上负责效忠,替皇上扫除奸邪。我在玉城时就听说,玉露堂的承堂药首贪污药材,故而想问来他的文册,查查他的履历,不知苏调度使为何拒绝呢?”
苏衍心头暗骂,这罪名放清雨阁里,哪个不中招?他皮笑肉不笑道:“太常生想必是误会了,我与徐鸿远乃是好友,他的为人我自然清楚,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清者自清,既然苏调度使相信徐鸿远的为人,又为何对其履历遮掩呢?这不是欲盖而弥彰么?”
“你……”
见被王离的话给打断,苏衍脸色一冷,王离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轻蔑道:“我也不必和你兜圈子,我知道你是苏衡的弟弟,但
那又如何?他的手再长,难道还能伸到我王离面前不成?既然在这巡道台里,你就好好盘着,苏调度使切莫忘了,在这徇阳的地界,你只是一个调度使罢了,做好你的书吏功课,切莫玩大折了腰,我想,就算御阁卿药术再高,也治不好你的。”
听到王离冷嘲热讽的一番话,苏衍大怒,却无法反驳,他心知眼前这人药术极高,据徐鸿远猜测,他们搜寻多年的孔家仙法,很有可能就在此人身上,苏衡曾叮嘱他不要轻易惹怒王离,但眼看仙使不知何时就来大姚了,他怎么能不急?
今日那韩秋来和他要徐鸿远的文册,他心中生疑,便推辞了,没想到王离直接就过来和他翻脸,实在让他措手不及。
“韩秋,你去将徐鸿远的文册找来。”
听王离吩咐,见坐在案上的苏衍没有吭声,韩秋遂从一旁的书架上找到相关的册书,便捧着和王离出了门。
王离刚跨出门槛,就听见屋子里苏衍将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心道这就忍不住了,日后还有更狠的。
回到阁楼,王离边看文册边问道:“韩秋,你知道琳琅那开战了没?”
“听说了。”
韩秋将整理好的案头公文放在王离桌上,道:“今日中午昌江县的县令约我和朝汉去临江楼吃饭,他和我说,刚刚边关传来捷报,景夜将军已经越过龙堆,直逼天涯了!这是破了真人第一道防线了啊!狠狠把真人打灭了士气。”
果真开打了?
“程县令还托我问问上阁臣,不知道上阁臣什么时候有空,他想约您吃顿饭。”
王离正看到徐鸿远“术高,乃以调度使平迁玉露堂承堂药首”这儿,遂感觉到了猫腻,敷衍道:“我倒是什么时候都有空,等我有时间了,我去约程县令。韩秋,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韩秋应了声是,便回自己衙府了。
王离仔细看了七年前徐鸿远调任的文书,以调度使平迁承堂药首?这是降级了啊,都算不上是明升暗降,而且徐鸿远在玉城还一呆就是七年?
再往前翻,又见十年前孔文遇害之后,徐鸿远迅速从一个普通药师被提为柱台大药师,同年升为调度使,这速度都快赶上自
己了。
王离心知这是苏衡操纵的,只是不知道苏衍是何时来接徐鸿远的班,充当中间人这个角色的,按理讲,苏衍身上有这两人的所有消息。
而今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再这份履历上找到一个突破口,先制伏住徐鸿远这一端,苏衡太硬了,王离目前还没有办法对付,只有先将徐鸿远给击垮了,苏衡那就好对付些了。
以他《千药仙方》的底牌,还惧怕谁人?再不济,照着仙方制一副罕见奇绝的毒剂来,用毒便能暗杀那御阁卿。虽说手段下贱了些,但也未尝见苏衡杀害孔文有多光明磊落。
将手中的文册摊在桌上,王离忽然想到那日在徐鸿远府上,他说的那出闹事来。
“徐君彦与徐君硕二人,为一歌女在太守接风宴上大打出手,我记得那沁月还被徐鸿远买了回来,借此平息谣言,这个我怎么忘了!”
在这件事里完全可以做点文章来,当时许况为了挑唆二人,还散布二人同狎一妓的传言,王离心道这旧账没有定论,而许况已死,重新翻开,晾他是解释不清的。
承堂药首之子同狎一妓,而徐鸿远还强买歌女,妄图平息此事,这罪说来极小,但放在他阁臣身上,那就是道德败坏、不积善家的重罪!
王离心中有数,光借这一个还是不足以给徐鸿远一记重击,他得写信给刘剡,让他暗中调查徐鸿远家产,阁臣十有九贪,许家偷运药材,定然是经徐鸿远额首的。
他要先借许家风波的余震,来一击将徐鸿远扳倒。
王离拿了一张笺纸,提笔准备写信,门外一个书吏拿着一封信呈到王离案上,说是京城御道阁加急送来的调令。
调令?
王离打开信封,是御道阁侍阁左郎写的,所言为“徇阳调度使苏衍历满三任,而御道阁侍阁右郎长缺无贤,使之入京,升任此职。调度使所缺之位,可由玉城承堂药首升任,时紧而局切,交接不宜淹留,太常生务使苏先去。”
王离冷着脸,苏衡这是要把人都换走,让他直接面对徐鸿远。如此也好,把徐鸿远调到我这儿来,你们不是以为那仙法在我身上吗,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仙法”!
第五十一章 皓晘二将
王离将苏衍调走京城,又下传了徐鸿远的调令,便没什么事情了。过了一旬,王离迎来了自己在大姚的第一个假期。
“十日一休沐,也和前世一样,这两个相距不知几何地方,风俗文明竟然如此相似,真是奇了怪了。”
王离吃过早饭,无所事事地在大院里溜达,楚衣跟在王离身后,王离不习惯再换别人,所以还是楚衣负责自己的起居。
“公子,付爷爷照你的安排,赵管家将他安顿在北角的小院子里,付爷爷可欢喜了。”
“他没说是我爷爷吧?”王离确认道。
楚衣轻笑道:“这倒没有,付爷爷人可好了,给楚衣讲了不少好听的故事呢!”
他那故事能听吗,不就是神话故事吗,王离可记得忘水阁会那晚,那个娘炮段公子将老头说得体无完肤,尽是骗人的玩意。
“行了,只要他不给我添麻烦就行。”王离与楚衣出了角门,刚绕过壁影,迎面看到赵添急匆匆走过来。
“老爷,这是曹老爷差人送来的名帖,说今日晚上曹府备了晚宴,邀您前去。”
王离接过名帖,顺手打开看了,是请他去吃饭的,不过主要目的应该是让他再看看曹皬的病。
曹家长子曹皓和二子曹皔都已经去了琳琅,领命参战,据说这曹皬也死活要去,却被曹明望给骂住了,说他病恹恹的身子,上阵给真人按摩吗?听着边关消息,曹皓直取天涯,曹皬却不能上阵杀敌,他在家应该快待疯了。
当日傍晚,王离坐车去帅司府,见过曹明望之后,便先替曹皬查看病情,在进屋时看一少女和一妇人在里头与曹皬说话,妇人是曹明望的小妾,曹皬的亲生母亲。那少女身材高挑,穿着淡蓝的百褶裙子,样貌不俗,见到王离和曹明望进屋,对曹明望叫了声义父,便和妇人退到一边。
“沧海,你别惯着他小子,他叫你来你就来,以后烦你的日子就多了去了!”曹明望瞅着一边的曹皬,教训道。
少女一低头,轻声道:“小皬没叫我,是我自己来看小皬的。”
曹皬憨笑道:“爹,你来了。沧海姐姐和姨娘是特地来看我的,可不是我喊来的。”
王离见他气色越来越好,知道他身体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但曹明望毕竟担心不下,怕之前的毒留下什么暗疾,才又请王离来看看。
“王离大哥。”曹皬朝王离招呼道。
王离点了点头,让他坐在床边,用究灵引仔细查看了一边曹皬的经脉,确认没有病脉之后,才收了回来。
头一回看到眼前这个传说中的太常生,关沧海心中好奇,她是关舜剑的妹妹,早在曹府就听舜剑说了许多关于王离的事迹,知道小皬身中的奇毒就是被他治好的,能让自己哥哥那个不多言语的人都连连称赞的,本以为是个龙钟的老先生,却没想到这“药王”看上去,竟然也不比小皬大多少。
“小皬恢复地挺好的,就是这手臂恢复还要的一段时间。”王离指着曹皬肿胀的手臂,瞧着越像猪肘,忍住笑意道,“恢复前可不要用这手拿重物,免得以后拿不起东西。”
曹皬有些难为情,自王离帮他将黑气都导出后,这手一天比一天肿胀,三日后才渐渐止住,吃了王离大哥开的药,才觉得手好了许多,但还是不见腿肿,而今听王离大哥说,还要等,他惨叫道:“还要多就才能好?我这几天可是憋疯了,二哥三哥在边关多威风!我整天待在家里,可都快发霉了!”
曹明望呵斥道:“发什么牢骚!打仗有你想的那么好玩吗?上次私自去捉真人的教训你又忘了?”
王离笑道:“按照目前情况,小皬的手起码还要一个月时间,说来也不长,小皬先忍忍吧。”
曹皬泄气道:“等到那时候,关大哥和二哥他们都打到北夜府了。”
听到王离的确认,说曹皬恢复地很好,曹明望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在正厅前好好招待了王离,给王离介绍了他的义女,也是舜剑的亲妹妹,关沧海。
“他们兄妹本是我裨将的子女,十八年前我与他在天涯征战大真,行军到天涯的十三天堑,我中了真人的埋伏,她父亲为了救我,
领一支小队吸引真人,这才掩护住,就是因为他,我才能率兵跨过天涯,在北漠轻旅突袭,直捣北夜府。”
“当时舜剑才五岁,她还在襁褓,他们娘受不了这等刺激,跳井了。”曹明望轻叹一声,“我对不起关尘,他的恩情我一辈子还不清。”
没想到关家还有这段历史,王离心中暗叹,难怪舜剑一直不善言语,这是家庭不幸啊。
“盛选公,舜剑在边关近况如何?”
“他也是急性子,他从小就想上阵杀敌,替他父亲报仇,听我说了琳琅要将士驻守,便自告奋勇去了。”曹明望叫人拿来一封信,递给王离,“前不久他来了两封信,有一个是给你的。他近来驻守琳琅,倒没有去战场,都是景夜和长天二人在前线。”
给我的信?王离接过信封,又听曹明望道:“景夜上次在前线还传来捷讯,说已经绕过龙堆,往天涯奔去了,不知现在近况如何。这天涯十三天堑最是奇险,若是跨过天涯,北漠一片坦途,真人根本无法捉住我大姚军队的行迹,左右突袭之下,取北夜府如同探囊取物。”
王离正听曹明望分析听的津津有味,门外突然有将士禀报。
“帅司,前线捷讯,景夜将军在天堑与长天将军会军,两军横扫真人铁骑,已经跨过天涯,往大漠而去!此迅已经上闻陛下,陛下大悦,特批下八字,‘皓晘二将,景夜长天’!”
“好!”
曹明望闻言大喜,兴奋地站起身来,在餐桌前来回走动。
“好!好啊!哈哈哈哈!”
王离忙祝贺道:“盛选公虎父无犬子,皓晘将军用兵神速,这真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啊!”
曹明望大笑,当年他正是在关尘掩护之下,跨过天涯,纵横北漠,直捣北夜府,逼迫真人不得不退败,与大姚结盟。而今时隔十八年,自己的两个儿子再次完成这般壮举,他这是何其自豪,曹家两代将才,他曹明望无憾矣!
“哈哈哈哈,小离,两军此去纵横北漠,大真必败无疑也!”
第五十二章 设谋
“乔舸有我儿相助,此次征讨大真,军功不小啊,等仗打完了,他小子恐怕都要进西府了,哈哈!”
此次统领全军的,是奉州帅司乔舸,王离听曹明望说过,这西府便是枢密院,东府乃是政事堂,当日在临江楼上,李云川邀他饮酒,其间同他说过京城朝野的诸多事闻,其中便有姚皇黜两府之权,枢密院枢密使冯献章定罪下狱一事,刘剡也是那时候罢相的。
大姚政治繁冗,此前都是令太后掌政,到了如今姚皇成年,他便开始砍斫这些阻挠他施展手脚的荆棘,如今政事堂上还残余着池洪毅一人,以尚书左仆射之职代权参知政事,独揽相权,而西府枢密院中,枢密两使已经全然被剔除干净,都是由段灷暂时管着诸多事务。
曹明望闻此边关捷讯,心情大悦,吃完晚宴,还特地邀请王离去花厅隔壁的戏台看完两处戏后,才心满意足,终于肯放王离回去。
回府看了关舜剑的来信,原是说时间紧急,许盛被他一路带到琳琅去了,在琳琅许盛守粮仓有功,被关舜剑授了都头,贯着舜剑的风格,寥寥几句只说了结果,具体事情经过都省略了。
隔日上午,王离在衙署看着巡道台的文志史册,接到韩秋的消息,徐鸿远今日前来赴任,心中有数,既然送到自己身前,苏家两兄弟就先搁着,他打算先对徐鸿远下手。
徐鸿远早几日就来了徇阳,他家产丰厚,在昌江县购置了房产,到今日下午才迟迟上任。
孔成施不知徐鸿远也是幕后主谋,那日忘水阁会与他相聚,便将王离的身份都说了,徐鸿远深知王离身份不明,且短短不到两个月,就从一个平常百姓,一跃而为巡道台太常生,对于王离身怀孔家仙法此事,他是深信不疑的,眼看今年就是百年节点,不知仙使何时就来大姚,他心中急切,便自告奋勇,要亲自从王离身上获得那梦寐以求的“仙法”。
王离也知道徐鸿远他们的想法,孔家兄弟之死他们还不知道,眼看自己药术陡然崛起,都深信那缥缈无踪的“仙法”就在自己手上,自己何不来个将计就计,请君入瓮呢?
这日下午,徐鸿远上任交接后,亲自来拜见王离。王离虽然心知他的底细,但为了定好的计划,虚情假意地与他周旋,他特意自制了一本黑皮的线状簿册,在徐鸿远进门时,佯装惊吓,猛合上收在怀里,教徐鸿远眼神一片炽热,心中宛若火燎,以为这便是那传说中的“仙法”。
“王阁臣不知再看什么?怎么如此慌忙地收回去了?下臣虽然是阁臣,但也看过不少书,说不定王阁臣所看之书,下臣也有所了解。”
徐鸿远心头火热,没想到这第一天上任就有如此收获,若是这王离看的黑簿子真是仙法,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得得到它!
王离装作有些慌乱,打了一个哈哈,“都是些不足说的东西,不提也罢。”
“徐调度使,你在徇阳都安定下来了吗?如多有什么困难,都和我说,你和傅哥施哥他们是至交好友,我又是受了傅哥的恩情,徐调度使有什么事尽管
和我说,王离定然全力相助!”
越听王离打岔,徐鸿远心中就越笃定,那黑簿子有问题,出了门,他询问身边的韩秋道:“韩阁丞,不知方才太常生看的到底是什么书?为何如此神秘?”
韩秋不知这徐调度使为何对一本书这么感兴趣,他道:“这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书太常生可是从不离身的,也从不让别人看。应该讲药术的密书吧,你也知道,太常生药术可是极强的,我虽然没见过他出手治人,但是陛下可是都夸赞过的。”
徐鸿远心中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这黑簿子里一定有什么秘密,只是韩秋说,那本书王离一直不离身,这可有些麻烦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黑簿子一定是仙法,在思索如何能窃得那本黑簿子之余,他突然萌生了独吞这仙法的想法来,他心道苏家那里就先蒙住,就说没有发觉仙法,等自己拿到仙法,就不必与他们分享仙缘,到时候,仙使定然会只选我一人了!
徐鸿远被心中所想激发了热情,已经完全将这黑簿子当做了仙法,浑然不觉这其中的漏洞。
王离拿捏住徐鸿远急迫的心情,不论诱导成功与否,在时间急迫的压力面前,他总会顺势一搏的。
如此这般,一段时间下来,王离与徐鸿远二人都相处无事,王离一有空就拿出那本套着黑皮的大姚志分册来看,看完一册就换另一册,倒不觉得无聊。
这日,抚台少丞程朝汉报讯,说昌江县城外聚集了不少顺州的流民,他担心流民日夜风餐露宿,爆发瘟疫,于是禀报王离,想让台里采取一些措施来做预防,以免瘟疫真的爆发,殃及徇阳。
王离闻言皱眉道:“大姚粮产丰富,为何还见流民?顺州?顺州与青州比邻,土地肥沃,他们当地的县衙为何不开仓赈济?”
程朝汉无奈道:“顺州两江之地,阁臣贪污成性,他们不仅广屯田地,粮种也都被阁臣摊分,他们自然不会上税,当地县衙就是想开仓,仓里也是颗粒不存,根本没办法赈灾。”
王离胸中陡生气一团火,“走,叫上韩秋,你与我一起去城墙上看看。”
王离与韩秋、程朝汉二人一起赶到昌江县的城墙头上,见城外黑压压一大片衣不裹身的流民,因城门紧闭,都沿着越江就地躺坐着,韩秋看了之后一脸凝重道:“我昌江县在徇阳之南,城门外的越江在下游,刚出了城的江水何其污秽,这些流民渴了便饮江水,夜幕之时,又以江水洗身,如此脏乱之下,必生瘟疫!”
王离心中也是一片沉重,这时县令程朝河带着师爷向他们这赶来,朝王离等人一拜之后,道:“方才让守城的士兵统计了人数,这些流民一共加起来,不少于两万人!”
程朝汉与程朝河是兄弟,王离刚上任时,程朝河就邀请过王离去临江楼喝酒,王离也乐得多交几个朋友,一来二去,众人都非常熟悉。
“朝河兄,两万流民团聚江边,不仅影响昌江漕运,若是滋生瘟疫,那可是出大事了。昌江县仓粮还有多少?”
程朝河一愣,听
王离的意思,这是要开城赈济流民?
“我昌江县粮仓颇丰,若是要接济他们,那没有压力,只是今日大开此门,日后流民便皆会往我徇阳迁徙,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长久之计是将那些巨贪的阁臣都给除掉!王离点头道:“不必大开城门,到时候在城外设几处位置发放粥汤和祛瘟汤,先安抚住他们,如若他们愿意返回家乡,则让他们回去,不愿回去的就先编入厢军。这事我一会与盛选公说,青州挣烈军被关将军带走不少,加上这两万人也没有太大压力。”
对于瘟疫,清雨阁有完备的应对手段,韩秋当即写了一份祛瘟汤的方子交给程朝河,叫他药材直接去巡道台取,至于粥汤,就只能靠程朝河自己了。
王离下了城墙,便去曹府,将这事说予曹明望,曹明望道徇阳正有一批物资要赶送到奉州,这些流民可以护送粮草,也算派上用场。
得了曹明望的首肯,王离心中踏实许多。第二日一早,程朝河陆续派士兵出门散粥散汤,流民起初都是一哄而上,在士兵的镇压下才规矩许多。
到了下午,程朝河才宣布了安置一事,这些流民本就是良田被占、或是被抛弃的佃户,都是无家可回之人,他们只能选择参军,还带有口饭吃。
在城外安排书吏,给每人登记好名姓,一直忙活了整整两天才算完成,王离拿着黑面的名册,心中瞬间萌生了一个计谋。
回到衙署,徐鸿远趁着王离等人外出又搜寻了一遍王离的桌案,果然如韩秋说的,这王离把那黑簿子一直都贴身放着,这几日他趁着王离不在,偷偷搜了几次,都未找到,这让他心头极为窝火,也将他内心对黑簿子的渴求烧饬地更加剧烈。
王离碰到刚出阁楼的徐鸿远,心中清楚,却故作疑惑道:“徐调度使,你来我这有何事?”
徐鸿远掩饰道:“方才找不着玉城的阁臣册子,以为是落在太常生衙府了,刚才又没找到,正头疼呢。”
韩秋经这几天的辛劳,心绪不怎么安宁,见此责怪道:“徐阁臣真是,这衙府是说串门就串门的吗?若是太常生丢了什么东西,问责起来你可是说不清楚!”
徐鸿远脸色一黑,暗骂这韩秋狗腿子,却听王离挥手道:“徐调度使去别处找找吧。”
王离进了门,还未上楼,有药童说台外有一个宦官,京城来的宦官,说是来着太常生进宫的。
王离留意一二,将名册丢在手边的黑桌上,故作匆忙就向外走去,徐鸿远留意到王离的动作,强压住心中的狂喜,暗中将黑册迅速攮入怀中,又匆匆跟了上去。
到了台外,那宦官照着圣旨说了来意,阁臣不跪,王离自然不用跪接圣旨。听明白了来由,王离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姚皇体内的毒虽然除尽了,但胸口已然肿着,这么多天来竟然不见好转,这把他急坏了,想他一代国君,胸口肿成女子一般,这太损他威严了,于是急忙派人南下,召王离进宫。
第五十三章 鸿溺
王离领旨,此事关系姚皇身体,宦官不敢懈怠,遥遥万里路途,一路未停,宣完圣旨后又急匆匆请王离就今起程,王离将流民一事说了,道陛下身体他心中有数,等自己将征兵、运粮一事处理殆尽,再进京不迟。
不敢得罪深得隆恩的太常生,宦官只好同意。
教韩秋去安排宦官的住处,王离回到阁楼,见桌上的名册已然不见,他心中大喜,知道徐鸿远已经中计,暗中叫程朝汉带口信给程朝汉,自己则是拖住徐鸿远,免得他将名册藏起来,再生麻烦。
“徐调度使,徐二公子不在徇阳吗?”
见王离回来后,特意喊住自己,徐鸿远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他道:“回太常生,犬子与御阁卿之子是好友,他随苏公子进京游玩了,也算是交游结友。”
王离故作叹息道:“如此太可惜了,我有幸见过一次徐公子,真是品貌风流!我一直想与他结识一番,却屡屡不得机会,唉!我却是被俗事缠身,不得像徐公子那般潇洒自如了。”
徐鸿远摸不着头脑,这王离为何忽然有兴趣说起自己儿子来了,“太常生言过了,子匪虽然有些小才,与太常生相比却是差太多了,子匪若是知道太常生如此夸他,想必是极为开心的。”
王离不置可否,在玉城时他就见得,徐君彦与许盛二人是十足的纨绔,可不比许况好太多。
“我不日便要进京,不知能否遇上徐公子,徐调度使,到时候你有什么信要带,就和我说,我给你捎过去。”
徐鸿远迟疑道:“他……虽然离家也有月余,想必不多时便会回来,我也没什么话要给他,还是多谢太常生了。”
王离额首,又与徐鸿远说了一些孔家的事,徐鸿远心中越发不安起来,正打算告辞,台内突然涌进一群捕快,团团将他围住,随后跟着程朝河两兄弟。
“太常生,老哥我这速度可以吧?朝汉与我说了,我立马就让县丞调集了人手过来了。”程朝河大笑道。
徐鸿远皱眉道:“太常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离见程朝河来得如此迅猛,心中大定,先前缠住徐鸿远时,他也是极为不安,深恐被徐鸿远识破自己的意图,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多谢程兄!”王离朝程
朝河一抱拳。
程朝河大笑,随后便让捕快押住徐鸿远,捕快将徐鸿远押在地上,他堂堂一阁臣,何时被人如此羞辱过,徐鸿远脸色阴沉,怒喝道:“程朝河,你昌江县安敢动巡道台的人?我是调度使,一州正五品的阁臣,你一个县令竟然私自对阁臣动武,你是想不要命了吗?”
王离笑道:“不是程兄不要命了,是徐调度使不要命了。”
挥手让人搜徐鸿远的身,果然在徐鸿远怀中找到那本名册,王离挥了挥名册,“徐调度使私自偷拿朝廷前线粮运公文,难道是想偷劫军粮,断了前线的后路吗?”
“你放屁!这是……”
徐鸿远大怒,挣扎着扭动着身子,却被捕快们牢牢按在地上。
他刚想夺口而出说这是仙法,却忽然见王离从怀中掏出一个模样相差无几的黑簿子,听王离悠悠道:“你是不是想说,其实你拿的是这一本?”
“你!”
徐鸿远愣住,难怪王离方才一直缠着他,难怪程朝河来得如此之快,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拉下去,调度使偷窃军粮秘文,预谋反事,兹罪重大,待我查明清楚,一齐发落。”
王离挥手让捕快将徐鸿远押下去,谢过程朝河前来支援,许诺下回请他与程朝汉去临江楼摆酒畅饮,程朝河心中大悦,能让王离呈他的人情,他是极为受用,当即拍着胸脯,道:“这徐鸿远心思不正,太常生放心,他小子在大牢里没的好过!”
王离送走程朝河,随即写了黜落徐鸿远的公文调令,至于处决发落,还得等他上京之后再说。
第二日一早,王离去狱中看望徐鸿远,徐鸿远心知自己被王离困在大牢之中,苏家不得消息,难以救他,话说回来,就算苏家知道,到这时候,他们恐怕也是不愿救自己的。
他清楚苏衡是怎样的的人,说不准,苏衡都已经与王离结盟了。
王离进了县狱,程朝河热忱地想陪王离一起,被他婉拒了。
县狱官跟着王离,亦是被王离支在县狱门口,他一人坐在牢笼外的木凳上,看着坐在茅草堆上,苍老许多的徐鸿远。
“你,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
“是苏衡告诉你的?”
“……”
“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怎么处置你那是皇上的事情,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徐鸿远眼神一暗,自己这反叛的罪行跑不掉了,可惜,十年心计毁之于此,可惜啊。
“孔文的确是我杀得。”沉默了一会,徐鸿远突然道:“那日,孔文被调遣玉城,苏衡以巨贪之罪抄孔府,意图找到仙法,我里应外合,在路上逼迫孔文说出仙法的下落,可笑,那老头到这个地步还死不松口,那个仙法比命还重要吗!”
“所以你就把他杀了?”王离冷冷道。
“对!我就把他杀了!我亲手杀了我得恩师,那个待我如子的人。”徐鸿远低声道,随后突然状若疯狂,“我不杀他,苏衡就要杀我,孔成傅、孔成施一个都跑不了!若不是我,他们能活到现在?苏衡能让他们安心活到现在?”
“傅哥和施哥已经死了。”王离淡淡道。
“什么?”徐鸿远愣住了。
王离没有理睬徐鸿远,他也不愿与徐鸿远说傅哥和施哥的死因,孔家兄弟虽然不是被他所杀,但却是因他而死。
他们都是死于无辜。
徐鸿远呆呆地看着王离,“所以你这次入京要把仙法给苏衡?”
“徐鸿远,你知道我是如何得知,是你杀了孔文的吗?”王离有些不耐烦了,站起身子,盯着徐鸿远的眼睛,道:“这是许盛告诉我的。别惊讶,许盛是听徐君彦说的,就是你的儿子,徐君彦。”
“不,不可能,子匪不知道这些,不可能。”
“徐君彦看过苏衡的来信,喝醉了将所有事抖给许盛的。徐鸿远,我和你说这个,不是想让你死得明白,只是想告诉你,我王离怎么可能会和苏衡这种人一起,我和你不同。”
王离看了看一脸呆滞地徐鸿远,打算出去,正走到门前,又被徐鸿远叫住。
“你,你真的有仙法吗?”
王离冷笑一声,旋即将黑簿子扔到徐鸿远牢笼前,徐鸿远见此忙双手够到黑簿子,胡乱喘着粗气,颤抖着掀开扉页,入眼的“大姚志第九册”六个字让他呼吸一滞,瞳孔慢慢扩张浑散,随后将黑簿子盖在脸上,仰头狂笑起来。
第五十四章 帘内佳人应不识
九月初二,天气渐渐有了秋意,盛夏消溽不尽的酷热变得温顺许多,夹着绵绵的细雨,倒让人忽觉得清凉起来。
王离披着一间蓑衣,站在船头上,眼前烟波浩渺,山峦隐在雨雾之后,他失意地向远处看了许久,忽而顿足骂了几声,手中捏着一张笺纸,想到付老头将楚衣带走这事,心中尤为过意不去。
“这老头,人拐走就拐走吧,还偷了我的东西,娘的,有这么个仙人吗?”
王离摸了摸别在腰间香囊大小的黑色小袋,心中愈想愈是觉得亏大发了,又拿出付老头留下的那张笺纸仔细看了一遍,细雨如喙,慢慢啄润了米白色的纸张。
却说王离那晚回到府中,打算叫楚衣帮自己收拾一下行李,他第二日准备进京,几声叫唤之下,楚衣仍是不见回应,王离心中奇怪,照往常楚衣是恨不得一天到晚缠着他,哪有如今天这般不应声的。
王离遂在府上找了许久,还是不见楚衣人影,问了赵添,赵添说楚衣与付老头出去,说是有事,不知做什么去了。王离心中一惊,以为楚衣是被那付老头拐走了,正打算去追,又听赵添说,付老头出门之前留了话,教王离回府后看看自己的包。
王离忙回到房间里,打开暗格的锁,却见里面的卷轴不见了,代替的是一张笺纸,是付老头留下的笺纸,以及一个黑不溜秋的小袋子。
“王离小哥,幸启辱书,老头我先谢过小哥这几日来的招待之恩,日后若得再见,必有厚报,哈哈!实不相瞒,我乃是仙人,这卷轴于你是宛若白纸,于我却有重用,故而特意于王离小哥借用一番,至于何时归还,哈哈,下次再见之时便是归还之刻。当然,老头子也不会白白占你便宜,旁边那个玄黄袋算作老头我的谢礼,此物能纳万物,小哥可用来收纳贵重之物,免得他日再被人偷了去,哈哈哈哈!至于楚衣小姑娘,老头见她颇有仙缘,自此带她往仙门而去,又是人生一番际遇,王离小哥不必担忧,日后你们自有再见之时。老头走了,最后和你说一句,以后遇到天大的麻烦,就把这令牌亮出来就行,不说了,老头真走了!”
什么东西!要不是王离那日按照付老头留下的口诀,那玄黄袋果真能收纳东西,他必然以为这老头是人贩子兼小偷了。
仙人?这世界,果真有仙人吗?
王离收起笺纸,眺望远山,被几只飞鸟叫声惊觉,他压了压帽笠,楚衣,但愿你能平安无事。
……
从越江一路北上,水路艰辛,尤其和宦官一路,那简直是艰难困苦难以说道了,王离索性一路练着“三引二门决”,到不觉得湿气袭身,反而更加精神了。
从九月初二一直到九月十三,王离与宦官终于赶到了京城。那宦官瞧王离一路生龙活虎的模样,他苦着脸道:“太常生不愧是神人,咱家这十几日下来可是受不了,骨头都快散架了。”
“中贵人说笑了,你此去一来一回,路途艰辛,我只是来这一趟,算不得什么。”
这跑外的宦官哪里称得上中贵人,宦官摇了摇头,皇命未报,便带着王离一路往宫里赶去。
大姚皇宫名为寒宫,极为雄伟,徇阳行宫与之相比就不值一提了。宦官带着王离进了皇城,从南边的右阙门进了宫,一路过了寒清门,从寒清殿左边的门楼绕到西路,走了许久,宦官嘱咐王离在晏门外等候一二,他则是回禀陛下去了。
过了一会,宦官又到
门外引王离进宫,这回进宫与徇阳那次不同,王离心中颇有些紧张,上了台阶,王离在门外等候,听得殿上一声“宣太常生王离觐见”,方跨过高高的门槛,从门两边的御卫旁边进了殿。
姚慎在东暖阁里,隔着帘幕,坐在铺着风绝毛皮的床上,他胸膛肿胀,虽说这几日有些消退,但看去还是极为明显,这些天来都不愿留宿皇后、妃子那儿,担心有损皇威,搞得他十分火大。
“王卿,你来了,快给朕瞧瞧,自你给朕治疗后,为何朕的胸膛长肿不消?”
见姚皇如此急切,王离心中好笑,安抚住姚皇,王离道:“陛下无须担心,盛选公之子曹皬也曾中过此毒,不过他受的伤轻些,也是伤处肿胀不消,此乃是毒症消退、身体自我保护的症状罢了,只需好好静养就可,少则十来天,多则一至两个月,肿胀自然消退。陛下受伤以来已经快一个多月,要不了几天就会消散,还请陛下放心。”
姚慎呼了口气,心中大定,这些天来可是吓得他不轻,宫里的太药师都拿这没有办法,连苏衡都不知道如何治疗,开了几剂药给他,却都不抵用,若是这病症就这样不退了,他还不丢死人!可恨都是那些真人,定要他们尝尝苦头!
说归说,王离还是要帮姚慎查一下病情的,万一真有意外,他可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因为要具体看病症,王离要撤了帘子,姚慎相信王离的药术,叫人搬走帘子后,王离仔细查探了姚慎的经脉,未发现危险后,才放心道:“陛下并无大碍,只是这些天来修养略有不善,心多忧虑且休息紊乱,不过无甚大事,还得好好休养为上策,这肿胀要不了几天就会自行消退的。”
被王离说中了这几天的状态,姚慎赞道:“王卿药术举世罕见,朕真恨不得调你入京,宫里的太药师都是一帮无能的废物,没见得什么时候有用过!”
“陛下过誉了,臣只是懂些皮毛的药师罢了,宫里的太药师药术老道,经验丰富,臣也要向他们学习。”
姚慎解开了多日的心结,心下高兴,差人赏金百两,有钱自然不能不要,王离谢了姚慎的隆恩,又听姚慎道:“卿此次进宫,除了给我看这顽疾之外,长公主那还得去看一趟,她前几日经常失眠,在徇阳染上的风寒不知为何又复发了,王卿一定要看好她,这几日太后可是心疼得不行啊。不过也不必太过匆忙,以免劳累,一会先去膳房吃了晚饭,再去不迟。”
王离领了命,又将徐鸿远密谋反叛一事上禀了姚慎,说一人不足以做出此事,他恐怕背后另有他人指使。
姚慎一听勃然大怒,“查!彻查!把后面牵线搭手的都查出来!徐鸿远先不忙处置,待都查清楚,一并处置!朕倒要看看,清雨阁三番五次有人谋反,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此事全由你来,若查出结果来,必有重赏!”
“王卿,朕不论此事关即何人,且不论他品轶如何,朕只想要一个结果出来,你懂了吗?”
王离闻言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他领了命,随着宦官出了晏殿。王离见殿外日晷已经指向下方,心知已然四五点钟了,跟着宦官到御膳房饱餐一顿后,休息片刻,便往长公主宫殿那赶去。
到天英宫外,宦官在门外与守门的宫女交代了来由,宫女见皇上派太常生给长公主治病,不敢怠慢,忙进宫传话。
“长公主,陛下派了药师来给您看病。”
姚渐雪躺在西暖阁的榻上,这几日
天气渐凉,她风寒又染,身子十分虚弱,昔日红润细腻的脸蛋显得十分憔悴,唇色也有些暗淡,见外边守门的宫女说,皇弟给自己派了药师看病,那些太药师给她开了药,喝了药却都不见得好,又来人有什么用,她此刻是不想动了。
“公主,你去看看吧,皇上给你派了药师,说不准是药术极高的老药师呢。”晴儿见姚渐雪不肯去看病,忙劝说道:“公主这风寒都这么多天了,可把人急死了,芸儿,外边的药师是何人士?”
宫女回应道:“是徇阳的太常生,王离,是专程来给皇上看病的。”
是他?姚渐雪忽然紧张起来,他怎么来京城了?完了完了,这要是被他识破了身份,那可丢死人了!不行,不能让他来看病。
晴儿服侍姚渐雪多年,自然知道她心中正纠结着什么,她安慰道:“公主,一会你就待在床上,我把帘子放下来,他不会看见你的,这王公子虽然人不咋地,但晴儿听说他药术可好了,当时皇上受了伤,可是他治好的。”
姚渐雪受了风寒,头本就是晕乎乎的,这下听闻王离来给她看病,更加不知所措来,晴儿让宫女宣王离进来,自己则是安抚好姚渐雪,将床榻上一层薄薄的帘幕放了下来,以阻断王离的视线。
王离在宫外等了许久,见迟迟不喊自己进去,心中正嘀咕这公主真是慢性子,见那宫女终于出来,将自己接到西暖阁中。
晴儿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面纱,遮住下脸,王离也不以为意,心道是防护的口罩,只是这长公主病得这么重吗?
“公主身体欠安,不适见外人,太常生还请就在此隔帘看病。”晴儿道。
王离道了声是,便让公主伸出左腕,他好把脉。
姚渐雪隔着帘幕,隐约看到坐在自己跟前不足两米的王离,见他低着眼睑,面目清秀,容貌虽然不如徐君彦和苏啸风他们那般俊美,却比那些人更能让她产生安全和踏实之感,仿若唯有他是最真实的,她此刻内心忽然滋生了一股莫名的情愫,姚渐雪却难以说清道明。
伸出左手,穿过薄薄的帘幕,姚渐雪轻轻翻过掌心,将雪白晶莹的皓腕露在王离面前,饶是王离定力超强,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荡,将坏心思撇开,王离左手按住姚渐雪柔软的无名指根,感受到姚渐雪手臂轻轻一颤,王离安慰道:“公主不必害怕,没事的。”
乔装成段宿白时,从未见过王离如此温柔地模样,姚渐雪心头忽而有些嫉妒被王离赠写《临江仙》的女子了。
运气仔细查看了一番病情,无甚大事,王离食指点在姚渐雪无名指指根,运起“内哀引”,姚渐雪只觉得浑身温热舒坦,好像王离的手上有一股股火苗往她身子里蹿,身子里的寒冷不适都被这些火苗给驱散开,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
“好了,我再开几剂养身子的药,公主每日喝两次就行,没什么大碍的。”王离收回手,又对晴儿说,“还有,你们也不用戴着面罩,这个不传染的。”
“要你管!”晴儿瞪大了眼睛,装作凶狠的样子,哼声道。
姚渐雪听了轻笑出声,王离搞不懂这宫女为何对自己这么有意见,摇了摇头,不过这长公主声音真是好听啊,手也嫩,诶,不对,怎么感觉声音有点耳熟?
完了,我头也有些不正常了。
第五十五章 追杀
王离开了几剂药,见没有其他事情,就先告退了。
姚渐雪经王离灵气调养,病体恢复不少,等王离出了宫殿,遂拉开帘幕,看着晴儿戴着面纱,想到方才王离与晴儿的对话,她忍不住轻笑道:“晴儿,王公子都走了,你把面纱摘了吧。”
“公主,你面色好多了。这王公子药术果然精湛,难怪陛下特地封他为太常生呢。”晴儿摘了面纱,看着顷刻的功夫,姚渐雪身体竟就有如此改善,小丫头终于说了王离的好话,“不过他还是太爱管闲事了,晴儿戴不戴面纱,关他何事!”
“晴儿,你怎么就和王公子过不去呢。”姚渐雪支着身子坐了起来,晴儿见此忙拿着靠枕放在姚渐雪背后,好让她倚着,“你说,我们瞒着他,不让他知道我的身份,这样好吗?万一哪天被他发现,他会不会责怪我?”
晴儿将被子在姚渐雪肩膀上盖紧,不在意道:“没事的,你是长公主,他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万一告诉了陛下,叫太后知道了,那可就麻烦了。”
“王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姚渐雪不满道,“晴儿,以后不许这么说王公子。”
“知道啦!”晴儿一吐舌头,“晴儿不敢啦!公主,你这么维护他,不会是看上他了吧?要不要晴儿下回给王公子提示一下,免得公主空守闺房,相思无处……”
“要死啦!”姚渐雪羞得满脸通红,拉住晴儿,伸手在她软软的小脸上轻轻一扯,“你才多大就说这个,没大没小的!去,拿笔和纸来。”
晴儿揉了揉脸,笑嘻嘻地拿来了纸和笔,不解道:“公主,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写个信给王公子,你一会帮我送给他。”姚渐雪坐在床上,美目微拧,蹙眉想了一会,便提笔写了起来。
“啊,公主,这可不是在行宫,你叫我怎么出去?”
“怕什么?殿前司都指挥不是你二伯吗,你就说给我传信,他一定会给你出宫的。”
“灷伯伯人可坏了,我没进宫的时候老是吓唬我,我不敢。”
“没事啦,你就说是我的意思,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晴儿这么可爱,他难道还会凶你不成。”姚渐雪边写边安慰道,“好了,王公子住哪你一会去问带他进宫的内臣,他一定知道。”
晴儿将笺纸收在一个信封里,用蜡封好,“知道啦,晴儿不笨。”
……
王离正准备出宫门,见宦官端着一个用黄布盖住的红木盒子,递到王离跟前,“太常生,这是皇上赏您的。”
王离进宫没带行囊,只好接过木盒,掀开黄布一角,满眼黄澄澄的金元宝,看得王离眼都直了,这视觉冲击可比银票来得猛多了。
一百两也有不到十斤重,不过因是金子,王离端着是毫不吃劲的,见宦官一路南下传达圣旨,又一路同他北上进宫,人家累死累活的,也不好过,于是拿了一颗金子塞在宦官手上,“中贵人一路多有相照,这小小谢礼,中贵人一定要收下。”
这一颗金子怎么也得
有半斤左右,对于不是近臣的宦官来讲,算是极为丰厚的谢礼了。宦官心下感激,收好金子,太常生是好人呐,不枉费他这将近一个月的辛苦颠簸。
出了皇城,天色已经昏暗,王离趁无人注意,将金子都收进玄黄袋里头,浑身便轻松许多。当下帮姚慎看好了病,一路匆忙,王离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在京城竟然都没有定好住处,真是忙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难得一次公派旅游,自己怎么也得在这京城好好玩玩,明日有机会再去拜访一下李云川。”
王离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琢磨着后面几天的计划,正打算先随便找一个酒楼对付一晚,在街头买了一串糖葫芦,无意间见到身后不远处有一人鬼鬼祟祟盯着自己,心头一慌,以为是钱财外露,被人给盯上了,王离忙假装没注意到那人,咬着山楂,往人多的街市而去。
在街上绕了许久,王离正打算歇脚喘口气,扭头一看,见先前跟着自己的那人已经不见,才稍稍松了口气,自己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要是被人抢了钱财倒还好,若是挨了一顿打,那可是白白受了的,身上那时灵时不灵的“神门剑法”又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帮助自己,总之是少一事好于多一事的。
王离心中稍定,先前消耗的气力也恢复不少,于是转过身子打算继续找酒楼,却被迎面的一个壮汉给挡住了路。
“你是……”王离皱眉正叫他让开,却见那壮汉迅速一手照面挥来,王离来不及抵挡,只觉得脑门一阵剧痛,接着双眼一花,眼前的景象渐渐暗淡下来,转瞬间眼前便一片漆黑,彻底昏了过去。
“妈的,又给老子玩这个……”
壮汉拖着王离往狭小的巷子里走,路上行人大多不敢遮拦,待壮汉拉着王离消失在夜色之中,行人又都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王离头昏昏沉沉的,里面像是灌了铅似的,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昏沉之中,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拉扯自己,断断续续地听到外界的声响,却又不那么细致清晰,王离努力去分辨,终于能听清一些,但双眼仍然睁不开,不论怎么使劲都无济于事。
“妈的,敢甩老子,真是活腻了!”
壮汉将王离拖进了一个巷子里,里面一个瘦猴早就等在那里,看到昏迷不醒的王离,那瘦猴骂骂咧咧地嘀咕了几句,又抬头对着壮汉吩咐道:“苏卿相吩咐的事差点办砸了,一会先弄醒这小子,若是他肯交出仙法,我们就拿了仙法走人,这小子咱们杀了扔到江里,若是他不肯,那就将他弄到苏卿相府上,自由人炮制他。”
苏卿相?是苏衡要杀我?王离听到苏卿相三字,胸中瞬间燃起火焰,愤怒的情绪陡然填满了他整个心脏,我还未去找你,你倒先下手了!
“仙法?他如果交出仙法,你真就给苏衡吗?”壮汉瓮声瓮气道。
“给他?”瘦猴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在墙角蹭划两声,“谁不想赶上仙缘?苏卿相特地派人绑住这小子,恐怕仙法是真,仙人
也假不得,若是有仙法,那凭什么给苏卿相?他若是死不开口,那就给苏卿相找去,你我二人反正是不吃亏。”
听着匕首刺耳的磨刃声,瘦猴的话一字一句穿过王离的耳膜,逐个敲在王离的心上,他此刻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只是脑门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又听到一人慢慢走到他跟前,狠狠一戳他的胸膛,王离浑身一颤,遂醒了过来,他摸了摸额头,湿漉漉的,应该是被开了豁口,流血了。
王离扶着墙角,站起身,忍住剧痛,看着眼前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人,问道:“你们是苏衡指使来的?”
“你小子知道这个还问?”瘦猴甩了一下长尖的匕首,嗤笑道,“既然听到了,那你自己说吧,仙法在哪里?如果爽快些,交给我,我还能让你死得体面些,若是不说,在把你交给苏阁卿之前,怎么也要剁掉你一些手脚。”
王离咧嘴笑了起来,瘦猴皱眉道:“你笑什么?”
“我当然有仙法,只是不知道是给你呢,还是给他呢?毕竟仙法只有一个,你们却有两人,这不够分呐。”
“这……”瘦猴眯着眼睛道,“你小子想离间我们?”
他甩着匕首,直逼住王离的脖子,在王离脖子上勒出一条血痕来,“这些不用你来考虑,你只要交出仙法就行了,你若再多说一句废话,这刀就多往前一些。”
感受到脖子上的寒意,王离深知自己的处境是何等危险,他咧嘴干笑一声,默默运气神门,希望那莫名剑气能够帮自己一下,但怎么运气,都不见得有用,心中哀嚎,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不灵了。
“咳,仙法自然是有的,只是我此次进京,没带在身上,二位若是想要,随我去徇阳取,不知……”
“去徇阳?没带在身上?这仙法你不放在身上,难道还有更安全的地方吗?”
瘦猴冷笑道,手中的匕首更用力些,破开王离的皮肤,割开一个伤口,王离强忍住心头的慌乱,“确实在我身上,你看这个。”
翻手从玄黄袋中取出那支玉簪,趁着夜色递给那瘦猴,瘦猴背着光亮,看不清王离手上的东西,低头就要去接,王离转手将簪尖狠狠插进瘦猴的脖子里,只听瘦猴惨叫一声,王离快速拔出玉簪,鲜血疯狂从瘦猴的脖子上喷涌而出,溅了王离一身的热血。
王离收起玉簪,电光火石之间,强忍住伤痛,推开瘦猴,趁着壮汉还没反应过来,猫着腰从巷边往外跑去,他心知自己不一定是壮汉的对手,如今最佳之策,便是先走为上。
方才发生的一切太过迅猛,这壮汉反应过来时,王离已经向外跑去,他不管捂着脖子哼哧惨叫的瘦猴,拿起跌落在地上的匕首,便跨步追去。
王离辨着皇城的方向,一路跑去。
脖子上的伤口只是皮外伤,流血不多,倒不至于慌张,只是头着实疼得厉害,王离回首看到紧追不舍的壮汉,咬牙一路推开挡路的行人,用尽全身之力,往皇宫跑去。
第五十六章 念到相思第几痴
被壮汉连着追了两条街,王离有些气喘,试着将灵气运到双腿上,果然麻木的小腿轻松了许多,王离看着不远处的皇城,心中大喜,这壮汉难道在皇城外边还敢造次不成。
壮汉鼓起追着王离,眼见他已经快要力竭,不料像是吃了猛药一般,又全力奔走,眼看再向前就是皇城了,壮汉心急之下,猛喝一声,屏气奋力将匕首掷了出去,只见那长尖的匕首穿过夜空,直直地刺中王离的后背。
王离心中正乐,劳资当年校马前十,你他么能追上我,忽觉得背后一凉,一股剧痛席卷全身,身体的平衡霎时被打破,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壮汉追了上来,看着倒在地上的王离,打算将他带走,却见王离咧嘴一笑,“你中计了,看仙法!‘神门剑法’!”
说着左手一指,本想着临死前恶作剧一把,不料左手小指果真射出一股黑色的剑气,眨眼之间便将壮汉劈成两半,好在是夜色之中,王离额头中伤之下,双眼模糊看不清楚,不然必得吐上几回,几日吃不上饭了。
“好家伙,方才不出来,现在一说就灵,你是让我白白遭罪了啊。”
王离吐槽了一句,眼皮开始不受控制,越发沉重,终于迷迷糊糊又昏迷了过去。
晴儿怀着信封,乔装成御卫,混着换班的档口出了宫,因在宫里头询问宦官,却得知王离还没有住处,小丫头有些犯难,“这下好了,书信往哪里传呢,公主的相思尺素可没地儿去喽。算了,还是叫李殿学士去代传吧!”
晴儿惦记着李云川上次的帮忙,又寻思去找他中转信件,出了皇城不多远,看到一人躺在地上,小丫头忙奔过去,看清是王离后,心中一惊,是王公子?他怎么受伤了?晴儿看着王离背后插着的匕首,有些害怕,深知必须得及时救他,小丫头想不出办法,一跺脚,往皇宫搬救兵去了。
……
王离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有一绝色女子为自己包扎伤口,朦胧间看不清她的模样,王离努力定睛看去,竟是段宿白搂着他的头,端着碗喂到他嘴边:“王郎,吃药了。”
“啊!”
王离被惊醒,将身坐来,却觉得后背生疼,摸了摸额头上包扎地一丝不苟布帛,见自己正躺在一长床上,身上盖着绣着对花鸳鸯彩凤的鹅黄丝锦缎被,鼻尖若有若无萦绕着清香,他疑惑掀开被子,这是,到哪了?
正要下床,却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宫女端着一个刻花精致的木杯,走到他床边,那宫女见他要下床,忙呼声道:“你受了伤,可别随便下床。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可要被说惨了。”
王离见她将水杯端在床头,看她熟悉的模样,道:“你是,你是长公主宫里的宫女?这,我这是在宫里?”
晴儿剜了王离一眼,道:“不是在宫里头,难道还是在府里吗?这茶快喝了,别放久了,凉着害肚子,你是药师,应该比我懂多了。”
听着这宫女的语气如此气冲,王离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何时惹她了,不过话说到头,他怎么被这宫女给救了回来?
晴儿自见到王离受伤倒在街道上,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回皇宫与姚渐雪说了情况,姚渐雪听闻此事,心急坏了,顾不得隐瞒自己身份,忙叫段灷帮忙,这段灷本就与王离相识,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说外人尤其是男子待在后宫,实在不宜,他道不如先带王离到段家治疗,却被姚渐雪一口回绝
,只说必须得在自己宫里头,不然去哪她也是不放心的。
拗不过姚渐雪的性子,段灷可不敢惹这个深受令太后喜爱的长公主,只好偷偷将王离送到天英殿的东暖阁里,姚渐雪又叫太药师帮王离取出匕首,威逼利诱教他不敢声张之后,才小心地替王离包扎伤口,喂好汤药,遂放下心思,回西暖阁里歇息。
晴儿想到刚才自己被段灷训斥,说自己陪长公主胡闹,晴儿就觉得委屈,于是将脾气发泄在王离身上,她哼道:“公主歇息了,你就在这睡觉,不许外来,听到了嘛。有什么东西,比如渴了饿了,也千万别喊我记住了吗,一喊我,公主就知道了,公主知道了,就一定会叫我给你……诶呀!不说了!晴儿回去了!”
晴儿掰着指头,把自己说绕了进去,小嘴一瘪,回去了,走了一半又回头恶狠狠地叮嘱道:“茶要趁热喝,要是凉了还没喝,就不给你再倒了。”
王离听着发笑,这还是个小孩子,脾气都不会发。呃,等等,晴儿?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晴儿回到西阁,见姚渐雪还在熬药,便忙接过手,要姚渐雪上床休息。
“公主,这都几更天了,快去休息吧,王公子身子可好了,方才还要下床呢。”
“你毛手毛脚的,万一把药烧坏了怎么办,没事我不累,这几天在床上也躺惯了,起来活动活动,不然身子都散架了。”姚渐雪拦住晴儿,又问道:“他,茶都喝了吗?”
“不知道,我放在那就回来了。”晴儿赌气道。
“诶,你怎么这样,王公子现在受这么重的伤,算了,你看着炉子,我去叫他喝茶。”姚渐雪披了件绣凤的短襦,将团扇递给晴儿,自己则准备往东阁去,叮嘱王离喝了茶,晴儿忙喊住姚渐雪,“公主,面纱带戴着,免得王公子认出来。”
姚渐雪戴好面纱,便往王离那去了。
王离心知自己被长公主救了,正觉不可思议时,见一女子穿着高龄的素白罗衫,披着黄襦走到房里,姚渐雪看到王离要下床,忙出声道:“公子伤势未愈,还是别下床了。”
她将床头的木杯端起来,感受到水温尚热,忙递给王离,“这茶公子快喝了吧,对身子好。”
不同于昔日,不知是没了“段宿白”这个身份打掩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姚渐雪在王离面前忽而不知说些什么,她心中顿时紧张起来,生怕王离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多谢公主。”
王离见她虽然带着面纱,但身材高挑,美目顾盼间自有一股风韵,肩上的黄襦绣着彩凤,显然,这人就是长公主。
见王离没什么让她应付不来的举措,姚渐雪舒了口气,王离喝了口水,诚挚道:“今日多谢长公主救命之恩,要不是长公主救我,恐怕王离今夜就要死于此难了。”
姚渐雪看着自己给王离的头扎得肿成老大一块,轻笑道:“王公子方才治好了我的病,不必多谢,说来我还得谢你呢。”
听着长公主酥软的声音,王离十分好奇,这面纱之后是何等的容颜,二人沉默着,不知说些什么。
“我……我听仙流先生说,王公子曾经在临江楼上连作了两阕词,我也读过,那首‘梦后楼台高锁’写得极好,不知王公子是作予心上人的吗?”
姚渐雪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但说出口后又觉得越发尴尬了,她一个女子怎么能问这种事情,完啦,他不会觉得自己不知
点检,行止孟浪吧?
姚渐雪心思正纠结着,王离好奇这公主为何好奇这事,照着前世说话的模子,含糊道:“公主过誉了,只是写给一个朋友的,她装作不知道,还以为我也不知,其实我什么都清楚,不过也没关系,备胎嘛,习惯就好了。”
“啊!”
姚渐雪轻呼一声,虽听不懂“备胎”是什么意思,但她听王离的话,以为在暗指自己,心道:“他知道我的身份了!他意思是,那是写给我的吗?”
姚渐雪面纱之后的小脸羞得通红,她看了王离一眼,呢喃燕语了一句记得喝茶,就羞得跑回西阁,坐在床边,床头的烛光照着姚渐雪宛若春波的眼神,温丽动人。
“公主,你回来了,他喝茶了吗?”
晴儿看姚渐雪回来后干坐在床头,便随口问了一句,见公主不回应自己,她抬头又问道,“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啊!”
姚渐雪从旖旎中回过神来,眼神之中仍见羞涩,晴儿疑惑道:“他不会是欺负公主了吧?”
“哪有。”姚渐雪低着头,将面纱摘了开来,又想到王离睡在自己的床铺上,她心中泛起涟漪,羞得将头埋在被子里,轻声道,“晴儿,药熬得怎么样了?”
“快好了。”
东阁里的王离有些莫名其妙,这公主怎么和宫女一样,看起来有些不靠谱啊。
将杯中的茶水饮尽,王离感受到背后的阵阵剧痛,不由咋舌,心道这苏衡真狠呐,连暗中杀人这等事都做得出来,他现在可是太常生,在京城被人杀害,这苏衡真是胆大。
等他伤好了,自然有他的好过!
王离捏了捏左手小指,这神门引老是不见有用,看来自己要好好琢磨琢磨了,不然下回遇到危险,可不一定像今天这么幸运了。
这时晴儿端着一碗药进来,放在王离床头,道:“这是刚熬的药,你快喝了哦!”
“多谢晴儿姑娘?”
“你叫我什么?”晴儿惊呼道,“你,你认出我来了?”
王离心下不解,不是你自己说你叫晴儿的吗?晴儿放下药,连忙跑回公主那屋里去了,这回都没想到要提醒王离吃药。
王离摇了摇头,端起药正打算喝,突然想起,似乎,貌似,段宿白的婢女也叫晴儿?
这……
晴儿跑回屋里,冲着姚渐雪道:“公主,王公子他,他好像认出我们来了。”
姚渐雪拿着那张写着《临江仙》的笺纸,又细细读了一遍,读一会便痴上一分,见晴儿慌张地模样,她羞涩道:“你药端给他……王公子了么?”
“公主,这可怎么办啊,王公子他知道了!这……”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怎么比我还害怕,你去把那块母后送来的云锦绡拿来。”
搞不懂为何公主又不怕身份暴露,晴儿将那块手帕找来递给姚渐雪,却见姚渐雪又要针线和撑子,晴儿疑惑道:“公主,你要绣手帕?”
姚渐雪嘴角微微上扬,将手帕用撑子定好,拿起针线,欢快道:“秘密。”
是夜,天英殿西阁里姚渐雪绣着手帕,一夜未眠。灯帐佳人,纤手素布,风寒未愈、没有怎么做过针线活的姚渐雪,为了绣一块巴掌大的手帕,不知戳了手指几回,更不知多少次几乎晕倒过去,到天色曈曈,才绣得了一方心意。
第五十七章 天将未明
王离那晚明悟了段宿白的真实身份,心道难怪之前见段公子明眸皓齿,时长有女子之态,自己还误以为他是娘炮,却不料是长公主乔装扮成的。
一思通,前事便处处明了。在玉城时,徐鸿远说自己绑架那晚长公主也被人绑架了,这不就是段宿白和自己那会的经历吗!在徇阳行宫里,真人袭击时,士兵说长公主不见了,那会子段宿白也在自己身边,难怪那天她一听此事便匆忙离去,之后便再没出现。
一拍头,却不小心打在了伤痛上,王离诶呦一声,揉着脑袋,真笨呐,那会子自己怎么就没注意她的喉结呢,声音细细的,那么好听,当时怎么就只顾着嫌弃她是娘炮了呢?王离啊王离,你就一直单着吧,这辈子你都没希望了!
王离心中哀嚎,多好的机会啊,都被自己浪费了!
晴儿去了之后便再也没来,王离见夜色已深,便自行在床上琢磨起“神门引”,不过话说回来,这长公主的床可真舒服啊,被子香香的,是熏了什么香吗?呃,不会是她留下的体香吧?
心猿意马一晚上,第二日天一蒙蒙亮,王离便翻身起床,昨夜运气自疗,背后的伤势已经无甚大碍,他拆了头上的布带,伤口也已经结疤,正打算与长公主道谢告辞,晴儿端着脸盆和杯具进屋子,赌气似的放在桌上,“自个来洗漱,公主昨夜为了你可是一夜未睡,你这个大坏蛋!”
一夜未睡?为了我?
王离百思不解,这长公主有什么为了我一夜未睡的,他洗漱完毕,在西阁外隔着屏风唤了几声长公主,姚渐雪迷迷糊糊地惊醒,娇呼一声,“啊!王公子稍等。晴儿,晴儿?”
晴儿听到呼唤,瞪了王离一眼,进屋帮姚渐雪穿好衣裳,便叫王离进来。
进了屋,王离见长公主已经去掉了面纱,果然是“段公子”的面容,只是恢复女儿装扮之后,除了教人惊艳的绝色容貌,姚渐雪显得更加轻柔温丽,加之昨夜一夜未眠,风寒未好,此刻姚渐雪身子极为疲惫,更有一段病娇的柔弱之美。
“不知是叫你‘宿白’还是长公主好。”王离苦笑一声,“之前王离多有得罪,长公主莫怪。”
姚渐雪抿唇一笑,“这名字本就是杜撰,王公子喜欢叫哪个就叫哪个,先前我偷偷溜出宫,王公子一路照顾,说来若是没有王公子,我可是早就被母后发现啦。”
王离摸了摸头,“昨晚多谢公主照顾,王离在宫内不宜久留,今日就先告辞了。日
后宿白再出宫,就找我,我给你打掩护!”
听闻王离又叫自己“宿白”,姚渐雪心中欢快起来,她忽是想到什么,从被窝里头拿出一张绣好的手帕,郝然塞在王离手上,“这,这是我昨夜绣的,你拿着,记得要收好。”
声音细若风絮,王离拿着手上柔软的白蓝色手帕,见中间透底绣着两个篆形的“心”字,心中诶呦一声,这是她误以为我写的《临江仙》是给她的了,宿白以为我有意于她,遂趁一夜绣好了这张两重心字手帕,这真真是美人深恩难负了!
王离百感交集,小心将手帕叠好放进怀里,郑重道:“王离会视它为性命。”
姚渐雪闻言小脸通红,低着头,一双美目不敢再看他处,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轻轻“嗯”了一声,又抬头道:“王公子要好好保重身子,切莫再想昨晚那样了,不然……”
她咬着下唇,满眼心疼,“不然,有人会心疼的。比王公子受的伤还疼。”
王离心下感动,“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保证!时间不早了,王离走了,公主……宿白,你也照顾好自己,以后可不许再熬夜了。”
姚渐雪闻言头埋得更深了,待王离走后,晴儿才翻了个白眼,酸溜溜道:“公主,人都走啦!不追上去看看嘛?”
姚渐雪羞恼相加,拽起一个抱枕轻轻摔在晴儿身上,不依道:“死妮子,就会取笑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
沾了段灷的光,王离从掖门混出了皇宫,与段灷约了中午在一处酒楼吃饭,王离出了皇城便寻了过去,在那酒楼上打点了早饭,听楼下的百姓谈天说事,得知昨日京衙在街上找到两具尸体,说是有一具被人一剑劈成两半,那场面,几丈宽的街道都摊满了碎块,当场都吓晕了两个捕快。
王离摇了摇头,自己昨夜那神剑这么威猛?幸好自己没看见。
到中午,段灷姗姗来迟。
“王离小子,你约我有何事?”段灷大大咧咧坐在桌旁,“莫不是真就单纯请我吃顿饭?”
“怎么会。”王离给段灷斟了杯酒,“是有事商量。”
“哦?不知何事?”
段灷端酒痛饮了一杯,他近日可谓是风光无限,姚慎有意让他亲掌兵权,不出意料的话,他这权殿前司都指挥,用不了不久便要坐实了,自己风头正无二,自然有不少人讨好他,若不是知道这王离小子的性子,知晓他难得药术奇绝,且有一些莫名的手段,
异兽都能毫发无损地徒手搏杀,还与曹明望等人交情不浅,心知王离不会同俗人一般讨好与他,故而今日匆匆赶来,不知约他有何事情。
王离给自己到了半杯,沵了一口甜酒,道:“约灷叔来,却有一个大功相赠。”
“哦?”段灷来了兴趣,“王离小子,别给我打谜语,快说,是何大功?”
王离放下酒杯,将自己捉拿下徐鸿远一事说予段灷听了,又道昨日进宫,他已将此事禀告姚皇,姚皇意思是静候发落,先查根底,但他其实已经知道这幕后指使是谁,只是凭自己一人之力不好将他拿下,故而来请段灷一起帮忙。
“清雨阁谋和真人反叛?”段灷奇道,“这可是不多见的事儿啊!”
王离知道这是子虚乌有的事,但欲加之罪,何必较真,他清楚姚皇要整顿清雨阁,将清雨阁多年寄付在大姚骨头上的吸血虫给拔除干净,这苏家若能先除去,可谓是要给清雨阁一记重创。
至于他本人,那是必须要苏衡死的。
不单是替孔家报仇,苏衡三番五次要他那莫须有的“仙法”,昨夜竟然还派人暗杀他,这是王离决不能姑息毋谈的!苏衡已经想取他性命了!
“但,王离小子,你有证据吗?你知道动了苏衡,这京城可是要变天的。”段灷吃了几口菜,道,“李云川两头不靠,勉强算是皇上的人,与苏家也只是和苏啸风关系近一些,主要是池洪毅那,他几乎是苏衡的傀儡,你以为刘剡是被皇上罢免的?那是皇上被苏衡逼了罢免他的,现在你要动苏衡,你倒说说,等把他捉下狱,怎么个对付池洪毅那一派?”
王离笑道:“灷叔,你还是将官,不懂文官那一套。先斩后奏,以达圣听,要什么证据?都靠一张嘴,这可是最无解的。至于说池洪毅,盛选公也与我说过他,你想想,皇上留他一个人在东府里头,是闹着玩的吗?”
“皇权相落,灷叔,这话虽不能说,但你我都懂。”王离压低了声音,“皇上怎么可能让相权集中在他池洪毅手上,那是等着他出错呢!”
“至于何时出错……”
“你是说苏衡……”段灷看着王离的眼睛,见他微微额首,才叹道:“真他娘的绕圈子,难怪我段家自浩漭公、少逸公之后是一蹶不振,这里头弯弯我段灷可是想不通。”
“行了,你不就是和我要兵吗!我给你一个指挥的兵力,灷叔相信你!”
第五十八章 动手
王离见段灷肯帮他,大喜道:“如此说好了,此事不宜拖沓,灷叔何时能派兵出来?”
“苏衡应该在御道阁,今日下午我便调兵予你。”段灷办事十分干脆利落,“不过动静不宜过大,以免他们察觉,预先做好应对之策。”
下午日昳之时,段灷派了一个姓江的将军带着一营的士兵与王离汇合,江将军带着兵马直奔御道阁,闯开大门,闻讯赶来的苏衍对着领头的王离怒喝道:“是你?你为何来我御道阁生事?”
王离没理睬苏衍,与江将军会意一下,便叫士兵搜查开来。
“王离!你到底是何用意?”见王离不理睬自己,苏衍更是恼羞成怒,忍不住怒声问道。
“此事与你也有些关系,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就先将你缉拿了。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士兵听命,两人上前将苏衍拿下,给他上了枷锁,牵在队伍一侧,苏衍正不知所措时,王离见有不少阁臣都察觉到动静,个个出来看热闹,便朗声道:“我奉皇上之命,调查徇阳调度使徐鸿远谋和真人、意图偷盗军粮机要一事,兹查明徐鸿远与御阁卿苏衡、侍阁左郎苏衍二人有密切联系,三人俱是潜在我大姚的真人探子,故将其二人捉下地牢,听候皇上发落!”
“碰!”
苏衍受不住内心的惶恐,一下子跪在地上,这王离是要做什么?
“将军,御阁卿押回来了。”
这时有士兵拉着捆了双手的苏衡,到江将军那儿禀报,江将军看向王离,听候王离的吩咐。
王离见苏衡四十来岁,清瘦模样,眼神犀利,直直盯着自己,遂咧嘴笑道:“苏阁卿,苏卿相,百闻不如一见,却实在没想到你我会是在这相见。”
苏衡未被这阵仗吓到,极为冷静,他看着王离,有看了一眼将御道阁围住的士兵,忽然说道:“王离?你倒是活下来……我好奇的是,这段灷怎么敢借兵给你的,他不怕被人参上一本,擅自用兵,狂妄渎职吗?”
“哈哈哈!我活得好好的,只是不如苏阁卿滋润罢了。”王离大笑道:“这只是你觉得,段将军守卫皇城,忠心无二,不得皇上首肯,你觉得这天武军能来抓你吗?”
王离冷喝一声,“都拿下去!待我上报皇上,奸细自有恶报!”
将苏衡二人押到地牢里,王离遂准备好措辞,匆匆进宫而去。在寒清殿后头
的玄宁殿上,王离被召进宫中。
见过姚皇,王离将苏衡、苏衍二兄弟合谋徐鸿远,三人里应外合,与真人谋求断了大姚前线军粮一事禀报呈上,姚慎眉尖一挑,问道:“王卿一日便查明了此事?”
“回皇上,实不相瞒,臣在徇阳时查到徐鸿远与苏衍、苏衡二人多次往来信件,故而心中怀疑,经过昨夜暗中调查,才敢定论。”
“哦?你可有证据?”
“有。”王离来之前自然做好了准备,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纸呈给姚慎,“这是在苏衡身上搜到的信件,写的俱是我大姚后备粮草运送时间、路线等信息。”
王离熟通书法,且这大姚书法较为落后,模仿字迹自然较为容易。早在徇阳时,王离就模仿过苏衡的字迹,没想到真有了用,只是时间急迫,来不及再捏造苏衍的信了。
“苏衡得了徐鸿远的来信,便准备将这些传给真人,好在及时将他拿下,否则后患无穷呐!”
姚慎大致看了信笺里的内容,随后将之放在龙案上,“嗯,确实是苏卿的字,没想到我大姚的御阁卿竟然会背叛朕!真是可笑!王卿,明日朕便要在朝堂上宣布此事,教那些腰板子都被清雨阁压垮了的文臣们看看,这执首了十余载的苏卿相是如何对朕的!”
“王卿,你明日在宫外候着,听令进宫,朕倒要看看这些文臣还有什么话说,还有谁给他们撑腰!”
王离一听此话,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姚皇在乎的不止是谁叛国了,或者说,这苏衡叛没叛国,他自己心里难道不知道吗?他只是要苏衡跌落神坛,至于是怎么个跌落法,那便是王离的事情了。
苏衡权制朝野,要说姚慎不反感,那是绝无可能的,尤其是如今阁臣巨贪遍地,寄噬国髓,大姚虽然千年以来国运浩荡,但也经不起如此折腾,而要想整顿清雨阁,拦在最前面的,便是苏衡。
要想光是黜落一个玉城许家,就得有叛国这一罪名,苏衡不仅是清雨阁的魁首,而今文官体系中遍布了他的傀儡,说到底,姚慎在徇阳提苏啸风为文圣,也不是未看在此上的。
如今不同往昔,有了王离提供的把柄,姚慎犹如手握利刃,面对着被绑的严严实实的猛兽,此刻正是下手之时,此獠一除,万害则不堪一击尔!
第二日一早,王离赶着五点到了皇宫,拿着昨日姚慎给他的长笏和
身份牌,随百官往寒清宫而去。王离自是站在后头,他也生怕别人问及自己来,在后头却也省心。
百官行完朝礼,姚慎宣了一声“众卿有事出班奏事,无事卷帘退朝”,听到昨日按好的暗号,王离执着长笏,走出队伍,高声道:“臣,有奏。”
“哦?王卿有何事启奏?”
王离暗骂一声戏精,将昨日说好的对辞呈上,“臣在徇阳时查得真人细作,臣顺藤摸瓜,一路细查,终于将幕后指使之人查出,乃是御道阁御阁卿,苏衡主谋此事!这是臣在苏阁卿身上查到的证据。”
王离将昨日那封信呈给姚慎,姚慎装模作样看了一会,道:“确实是苏卿的字。”
李云川站在队列前头,见王离也来朝参,心中极为惊奇,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王离是何时来京城的?怎么昨日没见到他,今日就来了?他是飞过来的吗?
“臣有奏!”
“池相,你有何事?”
站在前头,一个胡子发白的老头站出来,道:“书迹此物,会者自能模仿,若说这是证据,臣以为不妥。”
王离忙道:“此事乃是徇阳调度使徐鸿远亲口承认,说苏阁卿教他作出偷窃军粮机密一事,且二人往来文书极为频繁,认证物证俱是铁证,不知池相还要什么证据?”
“这位看着面生,老夫猜得不错,似乎不是京官吧?既非京官,你是如何混进宫里的?”
“咳,池相,王卿是朕特许来朝参的。”姚慎干咳一声,看了看王离,示意他继续开展攻势。
“禀陛下,今我大姚与真人开展,连克险要,真是一举清扫大真,将之驱赶至天涯之外的绝佳时机,而苏阁卿却意图谋和真人,意图断我大姚前线军队粮草,如此险恶至极的用心,罪极天下,当与谋反同论,臣提议,黜苏阁卿之职,以谋反罪处之!”
听闻王离此言,宫中一片哗然,段灷站在武官最前头,看着一边文官乱成一团,心中暗道王离这小子说话够直接,皇上让他来朝参,这意思不已经很明线了么。
李云川自然已经从王离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大半,再联合姚慎的表现,这王离要和皇上演什么戏,他已是看到了结局,不出意外,苏衡已经下狱了吧?难怪池老头如此心急。
李云川心道,看来离拙翁回京的日子不远了。
第五十九章 边关急迅
“陛下,苏卿相为我朝躬心竭力数十载,怎会作出谋反之事,臣以为,此事如此急切定论,实在是操之过急,否则冤罪忠臣,岂非寒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了!”
姚慎闻言皱眉道:“池相,苏阁卿所做的一切,朕都看在眼里,自不会随意冤枉他!王卿呐,你既然说苏阁卿有罪,可查出他与真人的关系啦?”
王离早有准备,执笏道:“昔陛下在徇阳时,于行宫之中遭受异兽袭击,臣药术传承特殊,知晓这异兽乃非寻常,是真人饲养的妖兽,此妖兽一出,臣恐真人与邪祟相盟,苏阁卿今年大肆搜寻求仙之物,必然是谋和真人,妄图求得仙物!”
王离这倒不是信口胡说,当初在徇阳给曹皬治病时,他头一回看见这毒,在《千药仙方》中得知这风绝属“极南之地”,真人在北方,怎会驯养此兽?他怀疑真人敢于同大姚撕破脸皮,怕不是与人结盟,有备而来的。
“一派胡言!与邪祟相盟?我大姚军队入真人疆域,如利剑破空,横扫无阻,王阁臣说真人有同盟,莫不是这同盟是空气不成?”
池洪毅冷笑道:“王阁臣今日于朝堂所言,俱无让我等信服之证据,陛下,臣要弹劾徇阳太常生妄议上官、栽赃捏罪!”
姚慎皱了皱眉,没想到这池洪毅这么能说,苏衡已然入狱,在没有苏衡的支持下,这老头还能坚持如一,苏衡果然是将他们控制得死死的,不过你们愈是这样,这苏衡我愈是要杀!
这时有御卫禀报,说是边关急迅,姚慎挥手叫人进宫,御卫跪拜在地上,将迅报呈上,颤声道:“刚刚边关急迅,九月初,皓晘二将率军兵临北夜府,却被奇兵突袭,除了逃出来的斥候,其他人都已经全军覆没,两位将军均是下落不明,臣听说,听说……”
一闻此迅,姚慎心头大震,自大姚挥军北上,多日来未有败绩,曹皓与曹皔率着两支劲旅突破真人防线,本以为大胜已定,如今却在北夜府遭此重创,怎能不叫姚慎吃惊痛恨!
王离听闻曹皓与曹皔二人下落不明,不免为曹明望担忧,那日
在曹府,曹明望知道二人突破天涯十三天堑之后,是何等的骄傲豪迈,他若是知道这个噩耗,岂不是要伤心欲绝。
“你听说什么?快说!”
姚慎将迅报扔在地上,见御卫支支吾吾,不敢出声,心头不由得暴怒,喝声问道。
御卫跪在地上,道:“臣听说,北夜府有巨兽大军,城上有仙人施法,北夜府未动一军,我军,我军便全被歼灭了。”
“巨兽?仙人?”
众人不由得纷纷想到王离方才说的话,面色皆惶然巨变,这真人莫不是真由王阁臣所说的,与邪祟同盟了?
池洪毅心中一惊,刚才还说王离信口胡说,这下却被边关急迅打了脸,这可如何是好?
段灷未曾想到,这王离小子竟然能预卜先知,如今大姚败了一仗,苏衡此下是铁定没救了。他跨步出列,上奏道:“陛下,苏衡谋和真人,意图内外击破我大姚,幸得太常生及时识破,才使我大姚损失未殃及根本,否则,皓晘二将一败,加之琳琅前线无粮草供给,臣恐怕大姚已是溃不成军。”
“臣提议,以谋反罪处置苏衡,苏衡勾结文官,文官之中亦必有余孽,请陛下圣明!”
段灷一番话,如剑指心,将池洪毅急得憋不出话来,方才他言辞有多慷慨,此时便有多害怕。
姚慎哼了一声,“朕早日就知道苏衡意图不轨,特派王卿前去调查,你们这些老家伙,到这个时候还敢以身犯险,真以为朕不收拾你们吗?”
“下旨,苏衡谋和真人,意图谋反,抄家,诛其九族!朕念及其为朝效力数十载,赦其子苏啸风不死,夺其文位,流万里!”
池洪毅闻言心头狠狠一颤,又听姚慎道:“池尚书多次为苏衡辩罪,其心可疑,罪诏革职,入狱调查,若有犯科,一并处罚!”
“国不可无相,亦不可无卿相!诏,玉城布令知守刘剡入京,授门下侍中,权知政事堂,尚书右仆射乔华权参知政事,原徇阳太常生王离,摄御道阁御阁卿一职!”
“权殿前司都指挥使段灷调查
有功,授职去权。”
“盛选公二子为国效力,尽命而终,特封曹皓、曹皔为忠武将军,封曹明望为辅国大将军。”
随着姚慎宣完旨令,池洪毅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被御卫押走后,李云川摇了摇头,本以为要周旋一阵,不料这边关形势给了池洪毅一记重创。他深叹了口气,曹皓与曹皔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就遭此祸难,唉,希望盛选公挺过这关吧!
散了朝,王离与段灷被留在宫中,姚慎亲自走下龙椅,道王离身边问道:“王卿,你说真人与邪祟同盟,可是大周?”
王离摇了摇头,他见识过付老头,玄黄袋也确确实实是仙家宝贝,知道这世上真有仙人存在,“臣不能确定,不过能一兵不出,便将我大姚两支强兵全军覆没,恐怕是真有仙人帮助的,大周显然没有此实力,臣以为,战事不宜力破,当拖延时日,倘若真有仙人相助,真人定然会突破琳琅,到时候我大姚只好先退守,倘若二者盟约无关战事,到时候再左右突袭骚扰,也不为下策。”
段灷附议道:“王阁臣此言极是,臣闻此迅时,也是想,既然有仙人相助,为何之前在天涯、龙堆不将我军重创?理应是仙人不愿出手,直到我大姚直逼北夜府,仙人才不得已帮助真人的。”
姚慎点了点头,满面愁云,“这仙人与真人盟约,不知道求的是什么!”
“陛下放心,我大姚军队强劲,就算真有仙人来战,难不成他一人还能抵挡千军万马不成!”
姚慎额首,又对王离道:“王卿,你药术奇绝,远在苏衡之上,此次授你御阁卿,虽有填补空缺之意,但朕却另有用意。王卿为阁臣未染阁臣陋性,我要你将阁臣之中的毒瘤悉数拔出干净,你能做到吗?”
王离在徇阳见过被阁臣迫害的流民,对这些巨贪生自然痛恨至极,闻言忙领了命,姚慎便叫他二人出宫去了。
王离出了宫,在皇城外又被李云川给叫住了。
第六十章 我欲定风波
“小离,你是何时来京城的,怎么都不来找我?”
李云川喊住在皇城外张望的王离,他下了马车,走到王离身前,责怪道。
“仙流兄,实在是行程仓促,没来得及去府上叨扰一番。”王离苦笑,将这三日所发生的的种种细细说了,稍隐去被姚渐雪救了一事,他道:“仙流兄,景夜、长天罹难沙场,不知盛选公是何等伤心欲绝了。”
李云川叹了口气,“我只愿小皬不遭战事的残害,但他生性酷爱上兵打仗,此次听闻两个兄弟惨遭真人毒手,不去征讨边疆,恐怕他是不会罢休的。”
王离闻言,心下也隐隐为关舜剑担忧。边关忽然逢此大乱,不知道他是否能安然回来。
“走罢,小离,今日中午我邀你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上一回,今日不醉不归!”
王离笑道:“如此甚好!”
……
方宁街上仙酒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酒楼原叫登飞楼,当年李云川正是在这酒楼上大斥意欲不轨的周人,连连斗酒成诗,顷刻挥毫百首,将周人败得颜面扫地,羞愧难当,这酒楼遂改名为仙酒楼,也从那时候起名扬京城了。
“小离,你这刚在徇阳不久,眼下就要进京了,这升迁速度真是骇人啊!哈哈!”李云川与王离对饮了一杯,大笑道。
“承蒙圣恩,只是颠沛流离了,说实在的,确实是吃不消。”
王离这几天着实苦累,身上的伤虽然已经好了大半,但额头上的伤疤还未脱落痊愈,李云川看到伤疤,忍不住道:“这苏衡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好在小离无事,他也是罪有应得了。”
王离摇了摇头,“那何止是罪有应得,他的罪加起来,我恐怕千刀万剐都不足惜的。”
二人边吃边饮酒,说得正快活,忽然听到外边起了争执,王离皱眉,开了门,见隔间有人在争吵,本不意去凑热闹,酒楼闹事也是常态,但争吵实在剧烈,絮絮夹杂着女人的声音,王离实在受不住,于是同李云川说了一下,就去看着究竟。
“你就是苏衡的儿子?听说你还是什么,当今文圣?我呸!你算什么东西,现在谁不知道,苏衡那个奸细已经被皇上捕下监狱了,你跟老子扯什么劲?我叫你把这个娘们让给我们,你还不愿意?给你脸了是不是?”
苏啸风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一帮子地痞,搁在以前,谁敢这么与他说话,只是自己父亲披罪下狱,还不知是什么结果,他只好忍气吞声道:“这位兄台,秦姑娘乃是我好友的歌女,不是仙酒楼的歌姬,你们要找消遣,还请另寻他出。”
“我呸!”领头的壮汉一口浓痰吐在苏啸风脚边,“还跟老子装腔作势,老子警告你,再不让开,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黑脸的壮汉左右一示意,身后的人皆围了上来,将苏啸风、徐君彦与秦佩儿三人围在中间。徐君彦看着这阵仗,吓坏了胆,他推攘着秦佩儿的肩膀,哆嗦着声音道:“佩儿,要不你先陪他们一会,之后再回来……”
秦佩儿闻言浑身一颤,陪这些地痞是什么下场,她还不知道么,她在玉城听闻徐君彦北上京城,痴心之下,一路追随而来,熟料竟是这番下场。
“哈哈哈哈!还是这个嬉皮嫩脸的公子识相!小娘子,你家主人都说了,还不快来陪我们?”壮汉与地痞放声淫笑,打趣道。
秦佩儿见徐君彦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看他害怕地缩成一团,忍不住心头悲痛,她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在玉城时,有许盛给她兜着,就是老鸨都不敢强迫她接客,而现在却被自己一心倾慕的徐君彦推搡出去,巴不得自己与他毫无干系,秦佩儿看了看缩在椅子里、羸弱不堪的徐君彦,朝着咬牙没有办法的苏啸风微微一拜,“佩儿多谢苏公子相助之意。”
她转身拭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冷声道:“我和你们去,你们放过苏公子,还有,他不是我主人,佩儿只是一介歌女,徐公子是高门子弟,我配不上。”
“哈哈哈,这妞够辣!我喜欢,一会哥哥
让你好好爽一爽!”
地痞们发出阵阵淫笑声,壮汉列着大嘴,就要去揽秦佩儿的身子,却被一声怒喝止住。
“住手!”
壮汉闻声转过头,看到门外的王离,骂骂咧咧道:“小子你是谁?找死吗?”
“王公子!”
秦佩儿睁大了微红的双眸,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外的熟悉身影,他怎么也来京城了?
王离在门外听了一会,大致弄清了前因后果,暗骂一声这徐君彦怂包,心中替秦佩儿感到不值后,便忙出声止住壮汉的骚扰,他道:“你别管我是谁,这姑娘不是酒楼的歌女,你凭什么让他陪酒?强抢民女这可是重罪,你知道吗?”
“嘿嘿,强抢民女是重罪,但那位公子都说了,这妞儿是歌女,可算不上正经丫头。”壮汉嘿嘿笑道,“你这小子敢拦爷爷我,你知道爷爷我是谁吗?就算是强抢民女,爷爷我也能照样无事。”
王离听他左一个爷爷右一个爷爷,心下愤怒,眉毛一挑,“哦,你是谁?”
“老子是右冯翊的侄子,莫说在这小小的酒楼,就是在京兆尹的地界,谁人不叫我一声张二哥!”
壮汉一脸洋洋得意,王离嗤声笑道:“瞧你这幅嚣张劲,我还以为你是左冯翊呢!”
“你!”
壮汉急了眼,招呼同伴地痞上前捉住王离,正在此时,有一男子从门外进来,喝声道:“张二,你做什么呢!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我叫你找个歌姬,这么难吗?”
壮汉一见来人,忙低头讨好道:“姑父,我这不是正找着呢,只是被人阻拦了,所以才出来这么久。”
“拦你?谁拦你了?”
王离转身看到一个穿着宝蓝襕衫的矮胖男子,正寻思这是何人,那男子却是眼前一亮,走上前去,打恭道:“见过王卿相!王卿相也在仙酒楼吃饭吗?”
这一幕搞得众人俱是不明所以来,壮汉更是吓得呆若木鸡,这年纪轻轻的人是何方神圣?怎么自己的姑父堂堂一个八品的左冯翊,竟然巴结一个年轻人?
“你是?”
王离皱眉想了一会,确认自己不认识此人,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秦源笑了一下,道:“王卿相不认得在下,下官是冯翊郡县令秦源,今日早朝,有幸一睹王卿相的风采,下官那是敬仰不已啊!”
原是一起上朝的京官,王离指着面如纸色的壮汉,责问道:“这就是你的侄子?他怎么要歌姬要到我朋友那去了?秦姑娘是我的好友,若非我及时赶到,秦姑娘可就要遭到他的戕害了!”
秦源暗骂了一声晦气,黑着脸将壮汉怒骂了一顿,“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和王卿相道歉!”
壮汉看着自己姑父的反应,心知这年轻人得罪不起,哼哧和王离道了歉,王离淡淡道:“你不必和我道歉,你该和秦姑娘道歉。”
壮汉咬着牙,叫他与一个歌女道歉,这要是传出去,他张老二可是没脸在京城混了,他看了看秦源,却被秦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看我干什么?王卿相说的话你没听到吗?你是不想活了吗!”
秦源心知王离是当今姚皇的御前红人,得罪他还是不要开玩笑了,不要命了吗!现在风声紧,文官人人自危,他今日在仙酒楼,就是特意宴请新上任的右相乔华的,期望能安然躲过这劫,要是和王离结了梁子,乔华怕不是都远搭理自己了。
壮汉横下心来,对秦佩儿道:“秦姑娘,我错了,我不该骂你,跟不该对你无礼,你要是过不去,把我打一顿耳光好了。”
周围的地痞见大哥都道歉了,也是纷纷跟着赔不是,秦佩儿被这弄得惊慌失措,不知怎么办好,王离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今后莫要我再看到你们调戏良家!”
壮汉唯唯诺诺,站在秦源身后,秦源见事态不妙,也不好继续停留,遂拉着张二走了。
“姑父,这小子是谁,你为什么不帮我?”出了门,壮汉忍不住委屈问道。“帮你,他是现任的御阁卿,苏衡就是
他捉下牢的,你说说,我怎么帮你?”秦源恨声道,“你他妈以后别给老子净惹麻烦,我差点被你害惨了你知道不知道?下次再让我逮到,你就滚回你老家去!”
壮汉一行人走后,秦佩儿向王离道了谢,苏啸风看着眼前的王离,心情难以言状,他看着王离,问道:“王离兄弟,我父亲,他真的是背叛了大姚,勾结真人吗?”
王离心情亦是十分复杂,苏啸风与徐君彦的父亲都是被他捕下牢狱的,不过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王离心中倒无愧疚,“我今日在朝堂之上已是说清了,皇上也已经定了罪,飞廉兄,你好自为之。”
看了一眼未回过神来的徐君彦,王离暗叹一声,只道他面容俊秀,熟料原来无用!秦佩儿喜欢错人了啊!
将秦佩儿邀到隔壁,与李云川说了来由经过,李云川也不免叹息,王离见她面色惨白,心知今日一事着实伤透了她的心,遂出言道:“秦姑娘,不日我便要回徇阳,你与我顺路一道回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秦佩儿无声点了点头。
九月十五,正是望日。
晴儿拿着一封信进了天英殿,在西阁里却没找到姚渐雪的声音,便出声唤道:“公主?公主你在哪?”
“怎么了晴儿?”姚渐雪从掀开帘子,从门外进来,看到晴儿手上拿着一封信,问道:“拿的是什么?”
“公主你又去东阁了!有什么好留恋的,王公子就住了一晚,难道还会留下什么吗!”晴儿嘟嘴道,“这是王公子给你的信。”
姚渐雪被晴儿说得羞恼了,一听是王离来的信,忙接过来,正要打开,看着晴儿站在一边,眨着眼前也要看,啐了一声,“小妮子看什么看,出去出去!”
晴儿笑嘻嘻扮了个鬼脸,出了门。
姚渐雪小心翼翼打开信封,打开叠着的笺纸,美目仔细看去,信中只说了几日来王离的见闻,有苏衡下狱,也有他自己被授了御阁卿等事,姚渐雪心中不免略微失望。到后头,见王离道他将南下,恐怕二人很久不能见面,但情系于心,两重心字他会一直贴心而存的,慰免相思,他为姚渐雪作了首词,姚渐雪玉脸滚烫,她轻轻读道:
“纤云巧弄,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姚渐雪迷离着似水双眸,呢喃反复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两句,俏脸愈来愈红润滚烫,终于嘤咛一声,心中甜蜜,哼!这个坏蛋就知道哄我。
姚渐雪宛若明珠的眸子闪了闪,忽然有了主意,拈了一张笺纸,开始写了起来。
九月十七,苏家被抄,苏衡、苏衍当街斩首,苏啸风则被流放至挨着大周的遥州,终身不许回京。池洪毅被革职,因实在没找到什么罪,姚慎念及他的功绩,便将之放还乡里了。
这一日,天有小雨,李云川给王离送行,行至一处长亭,王离未带雨具,朝李云川行礼道:“仙流兄,就送至这里吧。”
李云川点了点头,将帽笠摘下,看着天边山头已经跳将出一抹晴色,他不由得喜道:“天色放晴了,这真是太好了!小离一路便可舒服多了!小离,离别当有佳句,不知小离心中可有诗词?”
“仙流兄,我可不是你,说写诗就写诗的。” 王离苦笑道,“不过离别之句没有,我倒是有一豪迈之词。”
“哦?快快说来,让我好好欣赏一番!”
一旁的秦佩儿也是一脸期色,她不是寻常歌女,诗词她都会些,不知这王公子做的诗词如何。
王离看着远山,忽想到那日在刘剡府上写的一首《定风波》来,往事在前,王离不禁有些恍惚,他徐徐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秋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