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他们是自由的
听贵古走出来,便看见二狗子尹冥鸿和临海军官完溪沙。
短短一周时间,尹冥鸿的外号计划速度非常快,一开始大家都叫他‘二当家’,因为荆正威也这么喊他,暗地里是想挑衅他们两个的关系,让荆正威意识到这个手下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地位。
后来尹冥鸿不干人事,屠戮志士仁人,搜刮各家财产,甚至还怂恿荆正威冲击望海公府,大家便暗暗骂他走狗。
有时候‘二当家’‘走狗’喊快了,便演变成‘二狗子’了,更加朗朗上口,很快就在银血内部传开了。
什么,你问为什么是尹冥鸿怂恿荆正威冲击望海公府?
不然呢?
荆正威可是荆家家主,银血会会长,他怎么可能对望海公如此大不敬?
他可是我们的人啊!
肯定是尹冥鸿这个狼心狗肺的二狗子怂恿的!
放在朝廷里,尹冥鸿就是那种祸乱朝野的祸水……不对,是奸臣!
望海公肯定是知道荆正威内心是站在正义的一边,银血的一边,所以才大方送了军费,甚至跟荆正威联姻,将自己的小女儿送出去,说明望海公也认可荆正威了!
不过大家也理解荆正威,他被临海军威胁筹集军费,才会迫于无奈启用尹冥鸿这种不分尊卑的豺狼。
等临海军离开,大家就一起请求诛杀尹冥鸿,给荆正威一个洗白认错的机会,然后东阳玄烛机会恢复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大家簇拥在荆正威的旗帜下,再次迎来商人的时代。
无论怎么想,大家都有一个共识:尹冥鸿必死。
像这种干尽坏事,大权掌握,横行无忌的手下,不就是用来洗白自己,安抚人心的吗?
从这个角度,就发现荆正威其实早就算好一切了——不然的话,他这些重要任务为什么不用自家人,反而非要重用尹冥鸿一个外人?不就是为了以后杀起猪来好下手嘛!
自从望海公送女后,大家已经不再执着于扳倒荆正威。
连望海公都躲在家里等二十投,他们怎么可能还冲塔?
因此大家寄望于未来,这段时间就让荆家肆意侵犯侮辱,看看荆正威想做到哪种地步。
等临海军离开后,如果荆正威真的有意愿、有能力、有威望带着大家发财,并且在这段时间通过高超技术干服了各商会,那大家也只能顺其自然成为荆正威的人。
如果荆正威没能干服他们,那等临海军这个强盗离开后,就轮到他们干穿荆家了。
“听贵古厂长。”尹冥鸿拿着一份文件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来意吧?为了更好地跟银血会合作,临海军需要暂时接管这家工厂,调查详细生产情况,请你交出账本和工厂重要钥匙。”
“好。”听贵古看着尹冥鸿,脸上露出一丝怜悯,一副‘这只狗虽然现在叫得很响但很快就会变成麻辣狗肉煲’的表情:“账本和钥匙我都在留在厂长办公室里,需要我为军爷解释一下吗?”
“不需要,你离开吧。”
看见听贵古这么配合,尹冥鸿挑了挑眉。
他第一家就选听家的工厂,自然是想从难到易,先啃硬骨头。
如果先从小商会工厂下手,就给大商会工厂足够的反应时间,平添许多风险。
尹冥鸿早就做好动手的准备,既然听贵古这么上道,他也乐得轻松:“不需要,你走吧,接下来没你的事了。”
“等等。”听贵古招了招手,三个工人走了上来,他说道:“二当家,军爷,这三位是我们厂里的班头,熟悉厂里生产的各个步骤,可以为军爷分忧,军爷有什么不懂问他们就行了。”
三个工人里,来财赫然在其中。
这就是听贵古做了多年奴仆的智慧——直接指定一个人选给临海军,那肯定会引起对方的警惕怀疑。
你让别人没得选,别人就肯定不愿意选。
但推荐三个人,有了选择的余裕,对方就不会那么反抗了。
而听贵古选的三个工人里,有一个是三十几岁的中年汉,爱抽烟喝酒不洗澡,浑身臭的不行,而且因为一辈子没碰过女人,时不时就挠下面,看着就恶心;另外一个也是三十几岁的汉子,脑子有点不好结巴,跟他说话能气死人。
来财虽然外貌一般,但长年在听家为奴,口才自然是差不了,不然早就吃花生米;他再拾掇一下,甚至算是一个帅小伙。
跟其他两人比起来,来财简直是完美无缺的助手,听贵古有信心临海军军官会选择来财当助手。
来财有了这份功劳,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在锁厂里混个干部主管,下半辈子也有着落了。
“不必了。”
听贵古一愣,看见尹冥鸿朝工厂里大喊:“齐八酒,齐八酒在不在?”
工人们面面相觑,然后一个青壮工人被大家推出来,怯生生说道:“我,我就是齐八酒。”
“以后你就是工厂主管了,帮助临海军负责这间锁厂的生产经营。”尹冥鸿说道:“让你管人,管生产,你有没有信心?”
“我,我……”齐八酒下意识看向听贵古,听贵古阴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顿时连连后退:“大爷你选其他人吧,我真的不行,不行的!”
这些被白夜行者调查甄别,有能力有威望的‘工人代表人选’,因为各种考虑而拒绝这份责任,尹冥鸿对此毫无意外。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因为现在他们并不知道只要当上‘工人代表’,就意味着他们未来会成为厂长。对他们来说,工人代表这个职位是百害而无一利——现在要对临海军负责,未来要承担商会的怒火,怎么想都不划算。
他们只是普通人,并不是白夜行者,他们鼠目寸光,他们害怕责任,他们放弃机会,他们甘心平庸。
但这不是他们的错。
天地一片昏暗,又如何能责怪凡人行差踏错?
正确引导他们,正是白夜的责任。
其实这算是计划里的漏洞,但荆正威从制定计划之初就没提到这点,仿佛笃定工人都愿意当工人代表。
不过尹冥鸿也没有因为这点小事而打扰他。
如果凡事都让荆正威和阴音隐来负责,那他们白夜颜面何存?
“除去材料花费,工人工资,主管的月工资为工厂当月利润的一成。”他淡淡说道。
正在后退的齐八酒顿时停住了。
听贵古也懵了,马上说道:“这不行!”
“为何不行?”
“这工厂是听家的,他一个外人怎么从利润中抽成?不行不行!”
“所有工人的工资都是从利润中抽成,只是别人是定死的,而总管的工资是灵活的……你们不是害怕让临海军接管后,工厂生产销售出问题吗?现在主管的工资与工厂利润息息相关,岂不是可以鼓励他用心管理好工厂?”
“这……”听贵古擦了擦额头冷汗,一时间无法反驳:“但没这样的先例……”
尹冥鸿说得有道理,但他总感觉隐隐不对。
而且尹冥鸿这个二狗子居然亲自选人,已经超出听贵古的预料了。
他是随便选的,还是认真调查过的?
现在听贵古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给儿子铺路了,更重要是老家主吩咐过,哪怕在临海军代管期间,他听贵古也得能掌控工厂。
儿子的事可以以后再想办法,但老家主的命令是一定要完成得妥妥当当!
不过事情尚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区区一个工人,听贵古等下派人恐吓他两句,再给他些钱,就能让他服服帖帖了。
至于工资是利润的一成……哼,笑话,他敢拿听家那么多钱吗?
有些钱,有命拿,没命用!
我都拿不到那么多!
“在临海军驻扎期间,应该没人这么不长眼找主管助手的麻烦,”尹冥鸿悠悠说道:“而为了让主管能更安心协助临海军管辖工厂,任何任职超过一个月,并且做出成绩的工人主管,荆家都愿意接纳甚至重用。”
“荆家唯才是用,哪怕你不姓荆,也能出人头地,我就是例子。”
这句话让尹冥鸿来说,真的很有说服力。
而这句话的潜台词,也再明显不过——如果你害怕你捞了钱之后被老东家算账,荆家愿意保你!
荆正威自然没说过这样的话,但尹冥鸿认为自己可以自作主张——首先,荆家现在本身就很缺干部;其次,就算事后工人主管全部涌来荆家,也只不过是一百多人,荆家完全养得起。
如果荆正威真的怪罪下来,尹冥鸿也愿意一力承担。
不过,如果计划顺利,那荆家根本不用兑现这句诺言。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已经不是老东家找工人算账,而是工人找老东家算账了。
齐八酒脸色变幻,他看了一眼听贵古那阴狠毒辣的眼神,忽然下定决心:“好,我干了!”
支撑他做出决定,并不是荆家的诺言,而是工厂利润的一成。
哪怕只有一个月,也足以抵得上他十年工资!
风险虽然高,但收益更高!
齐八酒来自很典型的工人家庭,就是只有人,没有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在玄烛郡里,大部分人都是赌徒,而另外一部分人哪怕不赌,骨子里也充满赌性。
在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和投机主义的氛围培养下,银血会培养出一批批供给他们割韭菜的底层民众,他们嗜赌、爱抽烟、为了钱甚至愿意卖儿鬻女。
荆正威虽然没有教白夜如何激励工人。
但白夜这些年来,也并非毫无收获。
他们早已清楚,如何驱使东阳人负起责任。
一个充满利益的大饼,哪怕是画的;
一条可以保命的后路,哪怕是堵的;
只要有这两条,就能鼓动无数底层人民效死。
小九山工人暴动、肖申种植园暴动……在过去的许多尝试里,白夜已经能很娴熟短时间内蛊惑他人。
只要方法得当,盲目享乐的民众,也能变成为了自由奋斗的战士。
只是这种蛊惑是暂时的。
一旦底层人民发现他们兑现不了诺言,那么这些因利而来的人,也会因利而叛。
白夜人少,只是忠诚的理想主义者少。
但白夜要是愿意,他们一样可以掀起风暴!
近些年白夜很少干这种事,是因为希望渺茫,就算起义也只是带人送死;但现在有了荆正威和阴音隐这两个指路明灯,白夜也愿意浑身解数,辅助他改革东阳!
尹冥鸿:“你能找到人管理账目,联络交易商吗?”
“能!”齐八酒说道:“账本本来就是黑子哥负责,厂长只是偶尔会检查,但交易商这个……其他商会未必会跟我们交易……”
“不用担心,其他工厂店铺很快也会接受临海军暂时管理,跟你们对接的,也只会是其他工厂的工人。”
“那没问题,陈叔认识人很多,可以去谈生意。”
“好。”尹冥鸿拍了拍手,朝后面工人问道:“你们愿意让齐八酒当主管吗?如果有异议可以提出来,没异议的话,以后他就是管你们工作,给你们发工资的人了。如果他以后贪了钱,欺压你们,你们可以直接来临海军驻地找我,我们会为你做主。”
工人面面相觑,忽然有声音响起:“我觉得齐哥可以。”
“我也觉得,齐哥很讲义气。”
“平时做事很麻利。”
“齐哥管的话,我没意见。”
“就齐哥吧,怎么也比……”
大家议论纷纷,很快就统一意见——就让齐八酒当主管!
甚至就连来财也点头赞同。
他是下过厂的人,自然知道齐八酒在工人里威望最高,能力最强。
而在一旁目睹一切发生的听贵古,忽然感觉很不对劲。
很不对劲。
工人在推举管理他们的人;
主管直接从利润里获得分成;
临海军愿意做他们的后台,为他们做主;
这几个要素堆叠起来,让听贵古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变了,但他说不出来。
他对此既恐惧,又期待。
“听贵古厂长,还不走吗?”尹冥鸿问道。
听贵古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二当家,你这样挖我们的人,好像不太好吧?你这样干涉我们工厂内部的事务……”
“如果你不服的话,可以去找会长谴责我。”尹冥鸿说道:“我只是按章办事。”
“二当家,”听贵古靠近一步,低声说道:“你这样倒行逆施,真的好吗?面子你们荆家全部拿了,连里子都不给我们留?”
尹冥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难道认为这些工人是你们的里子?”
听贵古自然是不这么觉得,但他隐隐意识到,如果尹冥鸿接下来对听家……不,对银血会各处工厂都进行同样操作,那这天,怕是要变了。
“会长说过一句话,叫‘往社会输送高质量人才’。这些当过主管的工人,估计你们听家是不想要了,那给我们又何妨?”
“而且……”
尹冥鸿瞥了一眼那群正在围着齐八酒说笑打闹的工人,平静说道:
“他们是自由的。”
第225章 我们投降吧
时隔两周,琴乐阴再次来到‘潮风亭’。
今天的邀请是以晚饭的名义,最后一丝夕阳的日暮轻抚海边的玄烛郡,光芒落在熙熙攘攘的外城区,阴影留在安静整洁的内城区。
站在阴影里,琴乐阴一头红发,反而更加鲜艳诡魅。
他眺望远方,视野里的玄烛郡被大自然分割成两部分,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一个在暗,一个在明。
一个向外延伸,一个向内收缩。
许多平常的景色,在不平常的日子里,会被身处变革的人看出不一样的味道。
“天意。”他轻笑道:“难违。”
门口仆人恭敬地带琴乐阴到里面的贵宾隔间,跟上一次一样,里面已经坐满熟悉的老面孔,不是沉浮多年的商会会长,就是挥斥方遒的年轻俊杰。
只是跟他们上一次自信满满的‘斩荆灭听’不一样,琴乐阴走进来,没有人向他问好,所有人都在沉思喝闷酒。
他们的眼神里,有迷茫,有哀愁,有困惑,有不知所措。
虽然他们穿着的是锦服绸缎,喝的是好酒,吃的是佳肴,所在的地方是豪华奢靡的酒楼,身边的是乖巧听话的女侍。
但他们看起来,
就跟他们鄙视那些的贱民一样,毫无分别。
琴乐阴脸色不变坐下来,拒绝了女侍的侍候请求,瞟了一眼空荡荡的主位,问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请听家来吗?”
“请了。”罗镇喝着闷酒说道:“只是他们没派人来。既然人齐了,那其他人出去吧。”
“为什么?”正在和女侍玩乐的泉新不满意了:“现在还有什么好聊的,还不如大家吃吃玩玩,等下去香雪海舒服一下就算了,今晚我请!”
“泉新!”罗镇一拍桌子,怒了。
“你去红玉海的钱也算我头上,行了吧?”泉新一点都不虚,摇头晃脑嗤笑道:“怎么了?没有荆正威,没有听大听二,你以为就轮到你当老大了?你算老几啊,凭你也想使动我?”
“泉新!”罗镇气极反笑,他和泉新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泉新一向都唯他马首是瞻,现在泉新居然当场落他面子,他直接站起来握紧拳头:“你是吃药吃坏了脑子了还是只会用下面思考了?狗杂种,你想找死吗?”
“哈哈,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泉新抱着女侍哈哈大笑道:“谁不知道你们罗家就是世家贵族的狗,现在荆正威要统一银血,你已经做不成他们的钱袋子了。”
“望海公都要给他送女儿,其他贵族难道还会用你们罗家吗?你们罗家舔贵族,贵族舔荆正威,只要荆正威表示愿意继续供养那群家伙,那五大商会第一个消失的,就是你们罗家!”
罗镇脸色煞白。
因为泉新说得都是真的。
五大商会里,如果用技术含量来描述,那罗家的产业是最没技术含量的,要么是店铺,要么是中转商,要么是下游组装工厂,简单来说,换头猪在罗家的位置,都能做的不错。
罗家的底气,来自于贵族和郡守府的支持。跟其他商会先进行技术垄断,然后再让郡守府维护自己的垄断不一样,罗家是先拿出郡守府的鸡毛令箭,强行将毫无技术含量的产业垄断,因此可以毫无压力地获得暴利。
比方说,鞋子。
是的,鞋子这种没有多少价值的消耗品,在玄烛郡是被罗家垄断的。普通人自己造对草鞋,罗家不管,但你要是敢开店卖鞋,就等着被巡刑卫敲诈勒索掀店吧。
罗家将鞋子分为许多档次,最高档最高看的自然是供给人上人,但他们也不会放过人下人的那几个铜板,哪怕是最便宜的鞋子也是一个令普通人极为难受的价格,不过他们聪明就聪明在,会制造鞋子歧视链的舆论。
‘罗家鞋子穿起来舒服、耐用、百年历史、文化象征’、‘只有穿鞋子才对得起自己’、‘银血贵族都爱穿这个款式的鞋子’等等。
这样的舆论在玄烛郡还是很受用的,有鞋子穿的人的确对光脚的人有优越感,许多年轻人第一笔工资就是给自己买鞋子,甚至愿意买更贵的鞋子——别人穿最低档的,你穿银血贵族同款,搬起砖来都昂头挺胸。
但归根究底,罗家的利润,全在于他的‘强制垄断’。
其他商会就算有同行竞争,也能凭借体量强行压死;但罗家不行,一旦有同行入场,他们的‘良币’利润就会被贱民的‘劣币’商品挤压为零。
因此罗家对郡守府贵族们的依赖是非常大的,一旦没有了上面支持,罗家瞬间完蛋。
而现在,就是罗家危急存亡之夏。
贵族豪强官吏已经全面倒向荆正威,他们没什么压力,大不了多一个主公罢了。只要能继续当官,他们迟早能剥削回来。
像罗家这种白手套,他们自然是不会珍惜。虽然罗家是听话好用,但毕竟只是手套,又不是传家之宝,主公想要用来暖手就给他呗。
大家也知道这一点,看向罗镇的眼神里不禁带上一丝怜悯。
虽然其他人也逃不掉,但很明显,罗镇将会是死得最快的那个,甚至可以说是必死。
工人需要有‘不可代替性’才能逃过老了被抛弃的命运,商会也一样。
罗家就像是年轻时通过跪舔找有钱人包养了,平日里就靠十几栋楼收租过日子,现在有钱人破产了,将罗家跟那十几栋楼打包卖给荆正威,罗家一点脾气都没有。
罗镇就那么站着,直勾勾地盯着泉新。被酒色掏空的泉新很快就怂了,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留点精力今晚去香雪海。”
女侍们如蒙大赦,连忙离开这个房间。像这种银血会内部的秘闻,他们可以说,但她们不能听,要是继续待下去,她们的命也得留在那里了。
罗镇深吸一口气,脸色恢复平静坐下来,环视一周,问道:“诗家也没来?”
有人说道:“本来他们就在变卖家产准备离开东阳了,现在玄烛郡都这样了,他们给临海军交了一大笔钱,总算是获得离开的许可。”
大家对诗家不禁产生怜悯——其他商会好歹有实体产业,这里面的钱是不用被抽军费的,但诗家这些日子里几乎将所有实体产业变卖,流动资金多的过分。
诗家被抽四成,就真的抄家四成了。好好一个前二十级别的商会,仅仅是因为在天际区的亏损,又遇到连续的**,直接家产没了一大半。
罗镇也只是随口问问,迅速进入主题:“有谁知道听家的反应?”
兰坚博说道:“听家全面戒严,不过他们似乎准备将和阳军之前订的货物卖给天际那边的军阀,已经运了一船过去。”
有人讶然道:“和阳军的货,他们也敢卖?”
很快有人冷笑道:“和阳军现在都残了,之后都不知道还有和阳军,难道还留着给和阳军当慈善啊?”
听家最著名的商品,自然是铳械。
和阳军在的时候,听家铳械工厂90%的产量都是以成本价卖给和阳军,甚至经常亏钱,而剩下10%,自然是听家发家致富的根源。
而听家之所以这么便宜卖给和阳军,自然不是因为他们对这片土地爱的深层,而是和阳军用铳械指着他们,他们难道还敢卖贵吗?
现在和阳军被打残了,都督盖世文都没了,狼狱停船场说不定在内斗,军方已经完全没能力制衡听家了,听家哪还需要看他们脸色?
反过来说,听家现在是最有可能成为军阀的,他们有铳有人。若不是荆正威跟临海军插了一手,现在东阳区早就姓听的。
“听家跟我们已经不是一路的。”
“是啊,荆正威拿他们没办法。”
“如果听荆合流……幸好听晚见跟荆正威有恩怨……”
“那点恩怨算什么?听古和听晚见之间才叫大仇呢,听古还不是当无事发生过?甚至还真的把小妾送给他了……”
“真的假的,你又知道?”
“前两天我在码头看见听晚见跟一个女人在**,我练飞花战法的,认得那个女人就是听古的小妾。”
泉新认真问道:“漂亮吗?”
答话者竖起大拇指:“香雪海头牌级别。”
哪怕是关乎生死存亡的话题,一旦聊到有颜色的内容,还是以迅雷之势歪楼了。
不过琴乐阴可以理解他们。
在面对难以解决的问题时,正常人都会选择逃避,就像学生做一分钟作业玩半小时手机,就像作者写一千字玩三小时游戏……这是一种防御机制,因为大家都不是理性人,无法做出最优决策。
小学生考了10分的最优决策是回家脱好裤子等着挨打,而不是在分数后面用红笔加个0,但总有小学生寄望于这样可以欺骗家长逃过一顿毒打。
在面对前所未有的难题时,大多数人跟小学生也没什么差别。他们心里或许是知道最优决策,但他们无法下定决心,或许是寄望于现实发生奇迹。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领头人,一个指路冥灯,一个能让大家心里变得好受点的人。
所以琴乐阴叩了叩桌子,让聊八卦的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我们投降吧。”
第226章 大势已成
“我们投降吧。”
听到琴乐阴这句话,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泉新才幽幽说道:“我们这还不算是投降吗?”
其他人忍不住叹息一声,暗暗点头。
的确。
在银血会的历史上,银血会从未如此卑微过。
荆家要钱,他们给。
荆家要厂,他们给。
荆家要人,他们也给。
就连军方和朝廷都没这么过分,他们顶多就要钱,而且顶多就割他们肉罢了,而荆家这次几乎是将他们腰斩了。
这么多天,他们也总算回过味来了——荆正威为了讨好蓝炎,怕不是将银血会的资产状况如实告诉了蓝炎,并且故意带五百临海军回来,为的就是割大家的肉,肥蓝炎的私!
如果换个人……不,换条狗,都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忍下来了。
而银血会的目的也达到了。
银血会最初就是几个商人抱团的组织,纯粹是为了不让外人欺负。
而现在也真的没人敢欺负银血会了。
只是银血会的会长在欺负成员们。
从被外人欺负,到被自己人欺负,也算是时代的进步了。
所以当琴乐阴说出投降的发言,他们并没有感到耻辱,而是感到悲哀。
都到了这种地步了,我们还能怎么投降!?
难道要跑出去说,被外人欺负,不行,被会长欺负,行?
我们已经降无可降了!
琴乐阴似乎洞察了他们的心思,打开自己带的酒瓶喝了一口番茄汁,摇头道:“不够,还不够。”
“如果你们已经投降的话,也不至于在这里愁眉苦脸了。因为你们知道,荆正威想要的是,更多,更多。”
“这四天来,尹冥鸿带着临海军接管了一百五十六间工厂店铺,杀了六十三个人,除了听家的铳械工厂在郡外堡垒外,其他各家的核心产业,现在都已经在临海军的管辖中。”
“但是,”琴乐阴环视一周:“你们也已经知道,临海军根本没管工厂店铺了吧?”
“但荆家也没派人去管。”
“而是尹冥鸿当场提拔一个工人,许他重利,许他后路,许他权力,让一个工人直接拥有主管的权力。”
“现在工厂名义上是临海军在管,而实际是,已经是工人们自行管理了。临海军只是起了监督和威慑作用,工人与主管产生争执时,尹冥鸿就会到场解决问题。”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琴乐阴摊开双手,轻声吐出三个字:“郡守府。”
众皆默然。
“他已经不再满足做一个商人,他想先从管理工人开始,染指政治权力。”琴乐阴说道:“他今天可以裁断工人之间的恩怨,明天就能审判官吏之间的对错,后天就该组成忠实于他的军队。”
“我知道你们在担忧什么。你们在害怕,荆正威想夺走你们的产业,切断你们与工人雇员奴仆的联系,直接掠夺你们花了几代人积累下来的身家,对吧?”
有人叹了口气:“红乐公子所言极是。荆正威此举实在是太过了,他越过我们直接让工人主管拥有获取利润分红的权力,并且让工人内部自治,这样下去,他们只会知道有荆家,有临海军,而不知我们这些主家。”
兰坚博也说道:“唯名与器,不可假手于人。郡守府可不会保障我们的产业,我们之所以能让工人乖乖听话工作,并不是因为那一纸地契,而是因为我们能给他钱,我们能让他生,也能让他死,所以他们才听话。”
“现在我们撤出工厂,而被尹冥鸿提拔的工人主管为了捞钱,必然是只听荆家的话,我甚至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工人主管很快意识到,他如果能继续待下去就能赚的更多,而因为有荆家的监督,主管也不敢苛待工人,只要给的钱够多,工人会更愿意支持主管。”
“久而久之,这些工人主管就会产生一个念头:他们不希望我们这些主家重返工厂,为此他们必定会怂恿工人,然后一起……”
兰坚博顿了顿,思索道:“拥立?推举?好像没有适合的词语用在这种商人的场合里,而结果就是——荆正威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全城工厂店铺。”
“怎么可以!”马上有人惊叫道:“八十八商会肯定不会容下他——”
“怎么不可以?”兰坚博反问道:“八十八商会现在也还在,但大家也阻止不了他啊。”
“他只是现在有临海军!”
“那未来他有的是工人!”
“那群贱民他们怎么敢——”
“为了钱,他们有什么不敢?”
兰坚博大手一挥:“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一群可以收买可以离间可以操控的贱民了!荆家对付这些人的经验,比你我都有经验的多,而荆家控制这些人的手段,也远比你我知道的多!”
“以前他们为了保护自己那一点点利益,跟着逆光分子造反都敢,现在荆家愿意施舍他们的利益,甚至带头冲锋,他们又怎么不可能为荆家肝脑涂地?”
经过一番争论,大家才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本来大家顶多就只看到荆正威染指权力这一层,经过兰坚博提醒,他们才发现荆正威已经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了。
这世上有三种外在的力量,即权力、金钱和暴力。
现在,在临海军的支持下,荆正威三者俱全。
本来他们以为,等临海军一走,荆正威顶多只有金钱,说不定还有点权力。
但哪怕荆家膨胀到这个地步,他们也认为银血会可以应付。
但现在他们这份天真的幻想被彻底粉碎了:当临海军一走,荆正威只会拥有更多的金钱、权力以及暴力!
“怎么办?”
“要不我们雇佣刺客……”
“死心吧,刺客不会接受刺杀会长的订单的!”
“那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业没了!?”
“没错。”
在大家乱哄哄的时候,琴乐阴冷不丁地说道:“你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家业全部送给荆正威。”
“放弃家业,放弃财产,甚至放弃过去的地位。”
“这才是真正的,投降。”
“那我还不如去死!”有人咆哮道。
琴乐阴笑了:“上次在这里聚会的时候,你们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人老脸一红,摇头道:“现在情况不一样,上次只是要钱,这次荆正威可是要将我们煎皮拆骨,难道我们就任由他这样倒行逆施吗!?”
“为什么不呢?”
琴乐阴环视一周,说道:“正如兰家主所说,荆正威的意图很明显:抢你们的钱,抢你们的店,最后抢你们的工人,如果是其他时候,我们当然要用尽一切手段抵抗,而现在的问题是——”
“我们没有任何手段遏制荆正威了。”
“临海军在一天,他的计划进度就推进一天。”
“当临海军离开的时候,他的计划也将画上圆满的句号,到时候工人将成为他的力量。如果说玄烛郡是一个棋盘,我们是互相厮杀结盟的棋子,那荆正威所做的,是将整个棋盘都变成自己的势力。”
“从一开始,从荆正威与蓝炎结盟的那时开始,身为商人的我们,就已经输光身家了。”
琴乐阴双手指着自己:“因为,商人打不过军人,更打不过政客。”
房间里一片死寂。
罗镇忽然说道:“那我们投降又有什么好处呢?不投降也是输家,投降也是输家,有什么不一样?”
“我只是说,身为商人的我们输了。”琴乐阴压低声音,令大家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但我们还可以赢。”
泉新着急问道:“怎么赢?”
“打不过,那就加入他们。”琴乐阴注视这些商人的眼神:“荆正威的目的你们都已经清楚了,他要在商业、政治、军队三方达到完全统治。那么问题来了——他有那么多人帮助他统治东阳吗?”
其他人眼睛一亮。
“他没有。”琴乐阴笑道:“他固然可以用以前的官吏军官,又或者启用新人,但比起那些扎根多年的老油条以及毫无基础的新人,我们这些有能力但失去工厂店铺产业的商人,难道不是他更好的选择吗?”
大家纷纷点头。
是啊。
统治者用人,讲究一个‘没有羁绊’,互相制衡。那些官吏军官扎根多年,互相关系千丝万缕,用起来虽然顺手,但会有被下面蒙骗的风险。
而完全没有羁绊的新人,又难以服众,或者能力不足。
如果到了那时候,他们这些失去了基本盘的商人,反而是荆正威最好的人才仓库,一是用起来顺手,二是在军政两界没有羁绊,三是有一定管理能力。
这么一细想,好像很有道理啊!
“所以荆正威的真正计划是这样的,”琴乐阴说道:“荆家先提拔底层工人当主管,取代我们银血商人的位置;然后凭借这个势头收服全郡底层民众,进而对郡守府和军队下手,到了那时候荆正威就会启用我们这些失败者,让我们成为他在军政两界的手足。”
“商人的银血会死了。”
“而军政的银血会将迎来新生。”
“这才是荆正威的宏大蓝图。”
大家一时间听懵了。
过了一会,有人脑子转不过来:“那,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我们继续待在商人的位置上呢,这样我们也会服他……”
“这不是很常见的手段吗?”琴乐阴笑道:“先打你一巴掌,然后再给你一颗甜枣,你才会对统治者死心塌地。”
“而且讲道理,如果不这么做,东阳是无法迎来真正的统一。荆正威只有将各方势力打散重组,东阳大地才来诞生出银血猛兽。”
泉新久违地拿出双头龙笔杆,转了两圈就掉到地上了。
“琴乐阴,”他直呼其名:“你说的是真的?”
“我跟荆正威是什么关系,难道你们不清楚吗?”琴乐阴笑道:“顺带一提,我完全认可这个计划,琴家也做好准备牺牲家业了。商人的事业是有极限的,而乱世是最不适合商人经营,我更希望自己能成为名垂千古的能臣,又或者是……”
“辅助明主统一天下的开国功臣。”
开国功臣。
不少人呼吸都变快了。
琴乐阴看了他们一眼:“那么,你们的选择呢?是不见棺材不掉眼泪,非要跟荆正威斗,直到自己支离破碎,还是选择彻底投降,等待未来再创功业的机会?”
“我最后给你们一句忠告:荆正威,大势已成。”
众人面面相觑。
琴乐阴也不急,拿出番茄汁喝了一口,便听到有人叹息一声。
“反正我斗不过荆家了。”
很快,败犬的声音接连响起:
“如果主动点,应该还能保留一点家产吧?”
“肯定的,我们家那么多人,至少要留点钱。”
“我不想去军队,能当玄烛郡的主薄司司长吗?“
“现在主薄司司长可是呼延觉,那可是荆正威未来妻子的哥哥……”
“大舅子又怎么样,他像是那种重视外戚的人吗?”
琴乐阴看向坐在最前面的三大商会话事人。
“兰家主,罗家主,泉家主,你们的意思呢?”
泉新打了个哈欠:“我没所谓,反正我大伯是泉渊,就算要干活也轮不到我,我就是一个推出来的招牌。”
罗镇敲了敲桌子:“……罗家会愿意的,我们已经没得选了。”
琴乐阴点点头,看向最为冷静的兰坚博:“兰兄,你要跟我们一起,为荆正威效力吗?”
兰坚博看了其他人一眼,冷淡说道:“首先,琴乐阴,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以后别在我面前,说出那个名字。”
大家一愣。
心想兰家这么有骨气?
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敢硬肛荆家?
不愧是车厂,这头比车还铁啊!
许多人心里暗自忏愧,兰坚博明明帮他们一言道破了荆正威的计划,但他们依然为了生存和利益,心甘情愿成为荆正威的棋子。
相比之下,兰坚博真的是见微知著、明察秋毫、宁死不屈的年少俊杰啊!
在大家或是尊敬,或是惊奇的目光下,只见兰坚博朝荆园的方向远远抱拳,朗声说道:
“你应该尊称他为,荆会长。”
一时间,房间一片寂静。
无数声脏话在众人心中激荡。
唯有琴乐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三大商会,十几家中型商会,全部都被他描绘的美好未来‘银血会的新生’所蒙骗。接下来,面对荆正威更多粗暴的举动,他们将乖乖躺平,接受任何蹂躏,因为他们有了新的希望。
计划里的所有阻碍,都消失了。
现在,
荆正威,
是真正的,大势已成。
第227章 我没生气
“呐,呐,呐。”
凉爽的晨风吹响了窗边的风铃,金光闪闪的晨曦轻抚床上两人的脸庞。青岚不停摇晃乐语的肩膀,直至乐语睡眼惺忪地擦了擦嘴角的水绩:“啊,要吃午饭了吗?”
“才七点,起来吃早饭还差不多,我还没去报社呢。”
“哦哦哦,一路顺风。”说着乐语将薄丝凉被往自己身上一盖,侧过身避开照到脸上的晨光:“顺便拉一下窗帘谢谢。”
“呐,”青岚搂住乐语的脖子,轻声说道:“我刚才睡醒之后,忽然感觉有点恶心腻歪,过了好一会儿才好过来,但我昨晚也没吃宵夜,你说我是不是……”
“活腻了?”
“是有了!”青岚一大早就很精神:“有个好心人教了我许多知识,像呕吐、恶心、腻歪这些都是怀孕的前期症状……”
“你说的那个好心人,是不是姓米名蝶,距离我们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别打岔!”青岚这些日子越来越自信,都敢跟乐语顶嘴了:“如果我真有了,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要还是不要?”
“啥?”乐语睁开一只眼睛:“这年头都已经有流产技术了?”
“你是说打胎吧。”青岚说道:“早就有了,如果不能打胎,香雪海早就倒闭了……打胎的方法有很多,听说大户人家还会让医官打胎,而香雪海里基本都是用药,那种药吃了之后直接没了,不过吃得多以后就再也生不了了……我没吃过。”
“你问这个是想干嘛?”青岚警惕地看着乐语。
“仅仅是出于好奇,不要紧张。”乐语闭上了眼睛:“不过你也未必是真的有了,还是先去找医官检查一下吧,荆园里好像也有一位医官吧……不过我记得那是一个老大爷,你等下去医官司找女医官检查一下?”
“如果真有了呢?”
“有了……再说吧。”
青岚眨眨眼睛,小声问道:“公子是不想要吗?”
乐语睁开眼睛,看见青岚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揉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与其说想不想,还不如说没准备好……我刚才睡得正香,你忽然摇醒我问我这么重要的人生问题,我没懵逼已经算是我血统好了。”
这感觉,就像是你高考完玩游戏通宵,然后你妈一大早摇醒你,问你上北大还是上清华,如果你还没回过神来就会说‘我全都要’,像乐语这样的冷血人,才能冷静地说出‘等出分再说’。
不过青岚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纵容乐语的借口,直接抵住他脖子问道:“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有什么要准备的?”
“又不是我生,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呗。”
“你打算不认账咯!”
“你怎么从我的话里听出这样的意思?”
乐语看出青岚似乎有些上头了,直接拥她入怀抱着躺下来:“我等下喊医官过来给你检查,我趁这段时间继续补眠,到时候医官确认结果,我就告诉你我的想法,行了吧?”
青岚挣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忽然软绵绵地说道:“放开我,我要去报社了。”
“不等医官过来检查?”
“我自己去找医官。”
不知为何,青岚忽然希望自己能比公子更早知道结果——无论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乐语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问道:“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怎么会生气呢?”
“真的?我本来想,如果你生气了,我就送你一样礼物,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青岚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什么礼物?”
“在被子里。”乐语的手在薄丝凉被里动了动:“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青岚不疑有他,直接钻进被子里,她心想自己都没看到公子伸手拿东西,这礼物是哪来的?
难道是搞颜色?……青岚并不这么认为公子还有挑战她的勇气,不过公子如果真的想通过搞颜色来安抚她,她勉勉强强也可以接受。
看见青岚钻进被子里,乐语捂住嘴巴,忍不住笑出声。
只听得一声闷响,青岚瞬间掀开被子,脸红耳赤地看着乐语,直接坐到他身上使出死亡连打,粉拳连续攻击他的背部,每说一个感叹号就重锤一下:“幼稚!恶心!多大的人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幼稚!”
“你不服,你下次也可以骗我进被子里然后放屁。”乐语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对对对,就是这里,用力。”
“不理你了,我要去报社了!”
“帮忙拉一下窗帘谢谢。”
青岚气鼓鼓地梳妆换衣,等乐语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便过去将所有窗帘都拉开,让大太阳狂晒这个幼稚鬼,然后故意将门摔得很大声,昂首挺胸地扬长而去。
这些日子里,乐语一直都待在家里,倒不是因为他懒惰成性,而是出于安全考量。不客气的说,现在只要乐语一凉,整个玄烛郡局势都足以颠覆,乐语又不是艺高人胆大,怎么可能以身犯险。
整个荆园都有临海军守护就罢了,乐语甚至还花大价格雇佣了白发刺客,虽然刺客从不接保安的工作,不过乐语给的钱实在太多了,他们可以通融一下——现在有三个白发刺客守在荆园外面,一旦有人试图翻墙进入荆园,白发刺客就会干活。
乐语交钱之后,刺客鱼还暗示了一下,如果给的钱翻几倍,刺客们的底线也可以再低一点,譬如刺杀除了听家以外的商会会长。
有优惠价哦!
第二个半价哦!
买套餐的话五折哦!
刺客组织就是因利而来为钱而亡的组织,之前刺客组织将‘不接银血会订单’列为信条,只是为了细水长流,不引起银血会反感,从而获得源源不绝的订单。
‘不杀盟友’只是听起来好听,但刺客信条的真正意思是‘不杀甲方’。
而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荆正威是未来东阳共主,刺客组织当然不需要继续在乎银血会的感受了,过几天银血会说不定都没了,反倒是荆正威这个超级大金主一定要好好拉拢。
不过乐语自然是拒绝了刺客鱼的优惠推荐,反正银血会现在都等于是砧板上的鱼肉了,他随便拿把菜刀都能处理,何必动用刺客们这些神兵利器?
而且同样的活,让白夜来做,不要钱!
白嫖白夜不爽吗?!
‘孩子……’
青岚这么一搞,乐语也睡不着了。他坐起来想了想,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东西。
不过没过多久,尹冥鸿就来荆园找他,乐语也只好在棘心别院接见位一大早不睡懒觉怕不是没夜生活的苦逼男人。
“会长!”尹冥鸿关好门,再也忍不住脸上的兴奋,笑得非常憨逼:“我们已经赢了!”
“先坐下再说吧。”乐语朝蜜糖五花茶里加冰,随意说道。
“你不知道我今天早上遇到了什么事!”尹冥鸿一副炫耀的表情,踱步走来走去:“我今天本来是要去执行下一步计划,通知各厂店铺的主管代表,准备成立工会的事宜,然后我带人到了第一间工厂,发现工厂的原负责人也在,我还以为他们是来找麻烦的,结果他们却将地契交给了我,说是既然都要我们代管了,那就贯彻到底。”
“先坐下。”
“不止一间工厂,我刚才跑了十三间工厂,除了两家工厂外,其他工人的原负责人都在附近等候我过来,主动将地契交给我!那些地契我也不敢自己拿着,所以连忙来荆园交给你,喏,就是这些。”
尹冥鸿将一份牛皮纸信封递给乐语,乐语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十几张契约,点头说道:“干得不错,坐下说吧。”
“不仅如此!”尹冥鸿几乎兴奋得要跳起来:“当我说要成立玄烛工会的时候,那些原负责人表示没有任何意见,愿意遵从我们的安排。虽然工人们反应很冷淡,但只要工会正式成立,他们感受到工会的好处,相信他们也会成为我们坚实的拥护者!”
“工会毕竟是新兴事物,还没出成果之前,他们自然不知道工会对他们的意义,坐下来慢慢说吧。”
“还有还有,会长你知道吗,我还——”
“坐下!”
尹冥鸿抖了一下,乖乖坐下来,有些不解地问道:“会长你干嘛打断我说话?”
“我也没办法啊,”乐语摊手道:“毕竟我又不能打断你的腿。”
“哎,不对,我好像可以打断你的腿,反正有医官……”
尹冥鸿终算是情商上线了:“会长有什么吩咐吗?”
“本来没有的,但我看你这个混蛋居然想在我面前炫耀,我就想给你找点活干了。”
乐语吐槽道:“而且你找我说这些干嘛,你难道就没有可以让你脱下盔甲,露出软肋,尽情诉说自己丰功伟绩的知心对象吗?”
尹冥鸿一愣:“有啊。”
“那你去那个人啊。”
“我已经找了啊。”
乐语一怔。
空气忽然尴尬起来。
过了好几秒,尹冥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鬼东西,连忙说道:“会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二当家,以后我们书信联系,你有事别来荆园,不然青岚误会就不好了。”乐语身体后仰远离尹冥鸿,说道:“还是说正事吧。”
“嗯,说正事,说正事。”
“是这样的二当家,我需要你去走访询问有初生儿的父母所遭遇的问题,调查一下玄烛里能买到什么样的婴幼儿用品,对了对了将玄烛郡能买到的奶制品都带过来给我瞧瞧。”
“工厂和商会这么配合你的工作,你应该很闲吧?这些事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吧?”
走访询问新生儿父母?
婴幼儿用品?
奶制品?
尹冥鸿一愣,小声问道:“会长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怎么会生气呢?”
第228章 求生欲极强
中午,外城区陈添记茶馆。
“自从那个姓听的王八蛋走了,我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干活时浑身有劲!”
“哈哈,我们那里也是,走了一个狗杂种厂长,换上老队长管我们,还一次过将之前欠我们的工资全部结清,这些日子大家干活都特别有劲!”
“别侮辱狗,狗能听懂人说人话,人却听不懂狗说狗话,那群混蛋厂长既听不懂人说人话,自己不会说狗话又非要说,狗比他们聪明得多!”
“对,说得有理!哈哈!你应该投稿给《青年报》,说不定能赚点稿费!”
“你这是落伍了吧,这就是《青年报》最新内容,我抄的,嘿嘿。”
牧晴眉一边吃凉拌鱼皮和炸酱捞碱水面,一边听旁边工人们的聊天,心里暗自得意。
不论是《青年报》,还是‘工改’计划,都与她有密切联系,她自然有得意的资格。
虽然没有实际盟约,甚至互相没有见面,但荆正威和阴音隐已经与白夜展开深度合作,而尹冥鸿就是双方之间的桥梁以及执行人。
在白夜内部,他们将‘提拔工人代表取代商会负责人’的计划称之为‘工改’。
其实一开始有不少人认为,荆正威只是想借白夜实现自己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改善工人环境,甚至可能卸磨杀驴,压榨完白夜的价值就会将他们当抹布一样舍弃。
但他们看到荆正威真的完全放权给尹冥鸿,甚至愿意将工人欠款结清——哪怕用的是其他商会的资产——他们也逐渐对荆正威服气了。
没办法,玄烛白夜这些年实在太苦了。他们就像是生活在泥泞里的沃土,哪怕他们倾尽全力,也只不过减缓自己被淤泥污染的速度,而泥泞里到处都长满了无限吸收营养的盛放的罪恶之花。
他们这些干净的泥土,根本没办法培养出属于白夜的花朵。
这时候,外来的晨风恶土‘阴音隐’出现了。
其实大家并不是很赞成尹冥鸿与‘阴音隐’合作,但随着时间推移,玄烛白夜发现‘阴音隐’做到了许多他们做不到的事。
而最成功的一项,莫过于‘阴音隐’成功将荆正威培养出玄烛第一白莲花!
有了荆正威这座靠山,白夜也迎来了他们为所欲为的时代。一百五十六间工厂店铺的工人主管里,有五分之一是白夜的人,有三分之一经过试探后,表示出对白夜思想的向往。
仅仅是过去了数月,玄烛白夜便迎来了空前的扩张!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前些日子的白夜小型聚会里,白夜行者们都一改往日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脸孔,眼神里充满了希望,热情地讨论‘工改’计划的细节以及后续应对计划。
之前那些前辈们每次看见牧晴眉就会说‘要好好努力修炼’,但那次聚会里,居然没人理会牧晴眉了!
他们之前对牧晴眉如此期待,是因为他们已经没希望了,而牧晴眉代表下一代的希望;而现在,他们发现自己也能焕发第二春,自然就对牧晴眉没需求了!
就像大号练废了,只能指望小号,而现在忽然推出了洗点服务,那大家自然会捡起大号继续玩,小号就挂机自己发育吧!
牧晴眉对此非常满意,修炼时摸鱼都感觉自己少了许多愧疚感。
这时候,店外面有一队临海军路过,茶馆里的声音都变低了,直到临海军的人离开后才恢复喧哗。
忽然有人问道:“……你们说,他们到底抢了多少钱啊?”
‘他们’没有说明是谁,但大家都明白他在问什么。
“肯定很多吧,你看那些大老板大老爷都不愿意给,非得荆正威带着军队抢了望海公和望海公的小女儿,他们才肯乖乖给钱。”另外一个消息灵通的茶客讥笑道:“肯定是一个多到他们宁愿断子绝孙都不愿意给的程度。”
“被抢了那么多钱,那老板们以后还能不能给我们发工资的?”
“怕什么,现在又不是老板发工资,是主管给我们发。”
“望海公的女儿漂不漂亮?”
“肯定很漂亮吧,不然荆正威为什么要抢?按我说,荆正威肯定不止抢了望海公的女儿,其他老爷们好看的闺女,怕不是都送到他家被他祸害了。”
“这夜夜做新郎啊!”
“可不是嘛!”
“他做得过来吗?”
“你这就不懂了,人家有钱人,可以吃药的。我听我叔叔的朋友的工友的亲戚说,香雪海有一种药,吃了可以变得持久强大,跟工厂里的机器一样轰隆轰隆几天几夜不停运作!”
众人慨叹一声,“羡慕死我了!”
“按我说,这荆正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得兴起,有个茶客说道:“你看,他带着临海军抢光了玄烛郡富人的钱。你们先别打岔,你们是不是以为富人的钱跟自己没关系?错了!”
“富人也是要花钱的啊,富人不花钱,这钱跟屎有什么区别?富人有钱才能雇佣工人,雇佣仆人,买山珍海味,现在荆正威带人抢走了他们的钱,那富人们要怎么办?他们肯定也少花钱了。”
“他们少花钱,就意味着肯定有人因此没工作了,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你们这些天看得是乐呵了,但临海军抢的不仅仅是富人的钱,更是抢玄烛郡的钱,也就是抢我们的钱!”
其他话可能听不懂,但有了‘抢我们的钱’这个画龙点睛的结尾,大家马上脑筋急转弯了。
“对啊!”
“临海军不是好东西,荆正威也不是!”
“有钱人里怎么可能有好人?”
“别忘了,说到吃人,荆家以前可是最厉害的!”
“我邻居的女儿就是被她赌鬼老爹卖给荆家,前些年不知道怎么就死了……”
“我听说荆正威这人啊,以前特别好色……”
牧晴眉听得生气,有心想大声为荆正威正名,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因为这些茶客工人的话语里有许多编造成分,但大体是正确的。
荆正威帮临海军抢钱,的确抢的是整个玄烛郡的资产。哪怕那些资产只有等价物的价值而没有使用价值,也会令玄烛郡的经济情况元气大伤。
而荆家和荆正威的恶名,完全无法反驳,甚至都无需人污蔑。
这些星斗小民穷尽想象力,都无法想象荆家恶贯满盈的罪行,以及荆正威本人过去的斑斑劣迹。
他们说得那些小打小闹的传闻,已经算是在给荆家洗白了。
‘哼,要不是荆正威,你们哪有钱哪有时间出来喝茶吃饭?’牧晴眉恶狠狠地想到。
底层工人哪有钱中午出来吃馆子?不还是因为前些日子结算欠款,许多工人相当于发了一笔横财,花起钱来大手大脚。
工人欠款问题在玄烛郡可谓是相当严重,哪个工厂负责人不会中饱私囊?工人们憎恨工厂主也是有原因的,只是他们以前根本没能力讨价还价,甚至只能万般讨好祈求工厂负责人的怜悯,就算是这样,底层工人也只是勉强过活。
因此牧晴眉也就是生了一会气,她看了一眼那些工人邋遢的面貌,粗糙的皮肤和破烂的衣裳,心里的气就全消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斗志——
工改之后,便是成立玄烛工会;
再然后是,拆散巡逻队,重组巡刑卫,成立工人护卫队;
再之后,是取消奴仆制度,禁止给他人戴上‘恩典锁’,限制‘恩典锁’只能用于畜牧业;
还有公审奴隶主和资本家,以及旧官吏旧贵族;
还有很多要做的事,很多。
她会和其他白夜行者一起,将他们的家乡,改造成他们梦想中的模样。
她要让大家知道,荆正威是坏人,但不仅仅只是一个坏人。
牧晴眉瞥了一眼茶馆里的人,雄气赳赳地扔下饭钱离开。
你们这些质疑荆正威的人,等着吧!
过几个月就把你们的脸扇得啪啪响!
哼!
牧晴眉回到报社,马不停蹄来到三楼总编办公室,推门进去说道:“青岚姐!咱们为荆会长写篇报道吧!”
不行!
越想越气!
打脸如果要等几个月,那还有什么意义?
还是明天就将他们的脸扇得啪啪响才有意思!
“啊?”青岚抬起头看了牧晴眉一眼:“为什么?”
牧晴眉坐下来说道:“荆会长这些日子不是做了很多好事吗?我觉得我们应该要为他写篇报道,让大家对荆会长拥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旁边伏案写作的呼延丝萝好奇问道:“什么正确的认识?大魔头吗?”
“不对!”牧晴眉看了她一眼:“我明明是说好事!”
“我还以为你在说反话……”
“才没有!”
前些日子,青岚上班的时候就会带上这个清纯与魅惑并存的美少女,报社里的人也只知道她叫丝萝,是总编的助理,平时也不会离开总编办公室。
但她和总编一起路过和离开的时候,整个二楼编辑办公室都会变得鸦雀无声,不分男女大家的视线都随着她们一起移动,直到她们消失在楼梯间。
本来牧晴眉还以为这位美少女是荆家族人,直到她回家给尹冥鸿提了一嘴,才知道这个文静可爱的女孩是望海公的小女儿,真正的贵族大小姐。
至于青岚为什么要带着她上班……
联系到荆正威已经不会来报社,似乎一直待在家里的情报……
牧晴眉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
“外面的人对荆会长有什么错误的认识?”青岚问道。
牧晴眉说道:“就是,还以为荆会长跟以前一样,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听起来就让人很不舒服,我们都知道荆会长已经变了很多了!”
“所以你是因为外人对荆会长的误解而愤怒,所以想为荆会长澄清吗?”
“没错,正是如此!”
“晴眉你真的很维护荆会长的名誉啊,你很尊敬他吗?”
“这个……”牧晴眉想了想,摇摇头:“谈不上尊敬,只是跟以前相比,他给我的印象没那么差了。”
“那你现在心里对荆会长有什么印象?”
“我对荆会长的印象?我觉得荆会长他聪明,理智,有大局观,有大毅力,有梦想,实力也不错,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挺好相处的,而且还蛮可爱——”
正当牧晴眉滔滔不绝谈起她对荆正威的印象时,她瞄了一眼青岚,发现后者正一脸笑意地盯着她。
忽然,一股恶寒袭上心头。
身为天才武者的直觉,让她心血来潮地这么说道:
“——而且跟青岚姐简直是天生一对的郎才女貌!”
青岚脸色一红:“哎?你,你在说什么啊……”
“真的,我觉得你们真的太相配了,写报道的时候应该将青岚姐也写进去,如果没青岚姐,荆会长肯定也没现在的成就。”
“哪有这么夸张……”
“有,绝对有,青岚姐你要是不让我写,我就吃鱼皮吃到死!”
看见青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牧晴眉抓准机会松了口气。
差点人就没了。
她终于知道,当间谍,真的是很危险。
第229章 愿此刻永恒(上)
等牧晴眉吹彩虹屁吹得口干舌燥,青岚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掠过这个话题。
不过对于牧晴眉的建议,青岚却是摇摇头:“晴眉你的心意是很好的,但现在不是时候。”
“怎么就不是时候了?”牧晴眉一愣,这装逼还得讲究起转承合吗:“现在就该将荆会长拿出来跟其他商人对比,让大家知道银血会商人,不行,但荆会长,很行!”
“有进步了,有改变了,做了好事,就该传遍大街小巷,这样才能让大家理所应当地感激,这样才能让荆会长更有动力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牧晴眉的想法,也是绝大多数白夜行者的想法。
虽然出于任务分配和职业需求,必定有一部分白夜行者作为间谍潜伏者,默默无闻地为理想牺牲付出,但白夜并不会让这些人就这么化为历史的尘埃,他们每个月都会发行内部报,专门刊登殉职的白夜行者的功绩,以及各地白夜的成果。
如果外部环境恶劣,不能让普罗大众都知晓,没关系,那就只让同志们知道;
如果通讯手段欠缺,没关系,那就只让当地的同志们知道;
如果任务机密不能泄露,没关系,那就先记着,以后再传出去。
虽然白夜现在是隐秘组织,但所有成员们心里都期待能光明正大登上历史舞台的那一刻。过去的功过不能遗忘,因为它不仅仅代表先驱者们的辉煌事迹,更是继承者们的斗志源泉。
以上是官方简述,而按照牧晴眉的理解,那就是:
如果做好事不能装逼,那将毫无意义。
在这个纷暗的夜幕下,人人苟且,恶徒横行,如果你能发光,那就勇敢地闪耀,哪怕微弱,哪怕幼稚,哪怕孤独,但总有人会向往你的光明,而追随你的道路,一同闪耀。
终有一天,人性的光辉将会照亮夜幕,是为白夜。
虽然蓝炎等人都认为白夜的思想幼稚空洞,但实际上白夜的内核是能自洽的,用一句话来简括就是‘好人有好报’。为民众付出牺牲的白夜行者,也能得到民众的正面反馈,吸引更多人参加到正义的事业里,从而滚雪球越来越壮大。
换句话来说,白夜其实是后期英雄,要是给他们一个发育的机会,迟早能长成庞然大物。
所以牧晴眉才这么着急,因为在她看来,现在就是让荆正威滚雪球的机会,要是操作的好,这荆正威怕不是过几天就正式成为白夜行者了。
翻滚吧,荆正威!
青岚笑了笑:“他可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的评价而改变自己想法的人。”
呼延丝萝在一旁摇头晃脑地说道:“做人不要太攀比,要比就比谁早起。你早起,我早起,我们……“
“别说了!”牧晴眉直接打断她施法,自从《青年报》刊登了这句顺口溜,她一天至少要听十几次,听到人都麻了,每天的好心情从听见这句话结束。
牧晴眉没有放弃,继续劝道:“但荆会长看见报纸在赞扬他,他也会开心吧?我记得他就是这样的虚荣……嗯……比较肤浅的男人。”
“你换了个词也没变得好听啊。”青岚没好气看了她一眼,不过她自己也点点头:“不过有一说一,他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外界大多数人,哪怕见过荆正威,对他的印象基本都是阴险狡诈,心狠手辣,面厚心黑这几个形容词里打转,也就青岚牧晴眉这些一开始就跟着他办报社的人,才知道这个男人多么肤浅。
别的不说,现在《青年报》的讨论版,一开始其实是因为有人写信到报社,喷荆正威写的东西低俗难看,于是荆正威就将这些评论置顶加精,然后让小编们对其进行精准打击,句句辛辣地还击过去。
青岚也知道,公子此举肯定也有其他深意,而讨论版到了现在也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版块,但最开始公子的确就只是想在大庭广众里将骂自己的人狠狠喷回去。
至于那些吹公子,吹《青年报》彩虹屁的来信。
都贴在报社一楼的展示台里,让所有来宾瞻仰。
非常的虚荣,非常的肤浅,青岚也非常的喜欢。
“所以,”牧晴眉眨眨眼睛:“我们要写荆会长的报道吗?”
青岚摇摇头:“那就按你说的写报道,但你觉得我们可以写什么?”
“我们可以写——”
牧晴眉突然卡壳了。
对啊,写什么?
写荆正威在‘阴音隐’的色诱下浪子回头,成为白夜的盟友?
荆正威肯定会感激地马上跟他们划清界限。
写荆正威和‘阴音隐’帮助白夜烧了半城区?
因此失业的工人们肯定对牧晴眉的正义发言而感激涕泪。
写正因为荆正威在残忍迫害银血商人,所以工人们的待遇和环境才因此提升?又或者写直白点,工人主管之所以能当上负责人,你们之所以能得到欠款,都是荆正威大老爷的恩赐?
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
“你发现了吧?”青岚说道:“虽然公子很忙,很辛苦,做了很多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我也不能。”
“有什么不好理解的?”牧晴眉感觉很困惑:“荆会长不是在想办法令东阳变得更好吗?”
呼延丝萝用手掌支起下巴,忍不住说道:“他帮临海军抢我们的钱,这叫做令东阳变得更好?”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我不小了!”
“你……”牧晴眉看了她一眼,感觉自己没办法反对这句话,决定进行人身攻击:“你肩膀不酸吗?我认识一个医官很会治疗肩膀酸痛,要不要介绍给你?”
呼延丝萝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肩膀酸酸的?好啊好啊。”
我是不是嘲讽的太隐晦了……在牧晴眉沉思的时候,青岚摘下眼镜,平静说道:“丝萝的看法,基本也是现在大多数人的看法。说实话,我没有晴眉你那么相信公子,其他人对他不信任,也可以理解。”
牧晴眉点点头:“确实,荆会长现在可吹的地方不多,但黑点倒是不少……明明他做了不少,为什么会这样呢?”
“就跟你吃饭一样,”青岚说道:“你吃了八个包子才饱,但前几个包子并不会让你有多少感觉,后面几个包子才会有很明显的饱腹感。”
“难道前面几个包子就没有意义吗?当然不是,正是有前面包子的铺垫,才有后面的饱腹。”
牧晴眉脸一红:“青岚姐你怎么知道我要吃八个包子的……”
“啊?我随便说的……”青岚笑道:“我其实挺羡慕胃口好的人,公子经常让我多吃点,说我太瘦了,应该要长点肉。”
“哼哼,他说的长肉,应该是那个意思吧?”牧晴眉瞥了一眼呼延丝萝。
“或许是吧。”青岚也瞥了一眼。
呼延丝萝感觉莫名其妙:“我吃得不多啊,我也不胖啊!”
已经明白目前无法洗白荆正威后,牧晴眉有些垂头丧气地,将脑袋搁在桌上,软绵绵地说道:“哎,好烦,虽然荆会长也不算什么好人,但一想到他做了那么多事却不能炫耀,心里总替他不爽。”
青岚安慰道:“不要着急,你想想,煎饼摊完鸡蛋抹完海鲜酱再洒点芝麻,都要几分钟;做一条烤鱼,要花一个小时;出一期报纸,要花一周;生一个孩子,要花十个月。好事都是特别费劲的,所以幸福才这么令人期待。”
“嗯!”牧晴眉重重点头,看见青岚眼里的温柔,心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她现在才忽然意识到,说到荆正威的事,最上心的人不正是青岚吗?
白夜的人也不是傻子,之前他们认为青岚是忍辱负重,只是因为他们不相信会有人对人间残渣抱有好感。但随着白夜与荆正威的紧密合作,以及都快成为荆家忠犬的尹冥鸿对荆正威的多番维护,大家逐渐意识到,‘阴音隐’青岚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了荆正威。
牧晴眉是最快接受这个现实的人,她以前还会觉得青岚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是因为潜伏荆家而担惊受怕,但现在回头一想,这不就是少女相思的典型症状嘛!
她牧晴眉也是看过许多恋爱小说的人!
她的恋爱知识非常丰富!
青岚之所以这么在报社工作上这么卖力,除了因为她热爱这份工作,也是因为她可以帮到荆正威吧?
而牧晴眉刚提出这个建议,青岚立刻就有理有据地否定了这个计划,这说明她其实早就想过澄清荆正威的名誉。
牧晴眉想到的,她也想到了;牧晴眉没想过的,她肯定也想过。
她比谁都更在乎那个人。
“青岚姐,今天要去大门石街逛逛吗?”牧晴眉主动邀请:“我好想吃豆花——”
“今天不行。”青岚摇了摇头:“我今天要去一趟医官司。”
“医官司?”呼延丝萝疑惑问道:“荆家不是有专属医官的吗?再说了,荆正威想要找医官,不应该是医官屁颠屁颠去荆园吗?”
“但我有些问题想找女医官问。”青岚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不知道今天医官司有没有女医官值班……”
“女医官?我认识啊!”
牧晴眉眨眨眼睛:“我认识一个关系很好,技术也很好的女医官,我带你去找她吧?喂,你不是肩酸吗,也可以过去找她看看。”
“我不叫喂!”呼延丝萝气鼓鼓地说道:“你认识的医官靠不靠谱啊,不会是野医官吧?”
牧晴眉实话实说:“她的确是野医官,不过她也经常去内城为夫人小姐出诊,你说不定也被她治疗过呢。”
“那位医官叫什么名字?”
“文虹。”
第230章 愿此刻永恒(下)
傍晚,橙红色的夕阳将玄烛郡渲染成红酒般的颜色,工厂下班,说书人上摊,玄烛郡的夜生活即将开始。
荆园门口,尹冥鸿一脸蛋疼。
“会长,我不就说错了一句话,你至于——”
“至于,非常至于。”乐语挨着前些日子刚换上的钢铁门框,浏览尹冥鸿花了一天时间收集的资料:“其实荆园里女眷也不少,你经常出入荆园确实是不太好。二当家,我也是为了你着想,你说你一个黄花大闺男,经常出入荆园这种魔窟,别人会觉得你不干净了。”
‘不干净’这样的形容词也太童真了吧……尹冥鸿扯了扯嘴角:“行吧,就算你不让我进去,但会长你也不能出来啊,万一他们雇佣了飞花刺客——”
“你不是站在我面前嘛,真有飞花狙击手,有你这具尸体拖延时间,我肯定来得及躲进去。”
“……”
“好啦,逗你玩的。”乐语整理好资料:“我其实是为了等人才出来的,你就别自作多情了。你没事就回家做饭吧,荆园没你的碗筷。”
“但会长你站在这里等人也太危险了……”
“你在教我做事?”
行吧,尹冥鸿闭嘴了。
不过他也没走,而是沉默地站在乐语的面前,为乐语挡住可能来自外界的铳弹。
“你这么闲,是不是想加班?”
“我不喜欢跟男人一起吃饭,你别想了。”
“我说你年纪都不小了,你难道就没想过成家吗?”
尹冥鸿沉默片刻后说道:“东阳不平,何以家为……”
“抄,抄,就知道抄《青年报》的名言名句!”乐语伸手揉乱了尹冥鸿的头发:“你该不会每晚都靠青年报的封面来助眠吧?”
“没有!”
“你回答得好果断,有古怪。都是男人,别害羞啦。”
“真没有!”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那张五个大汉和五个漂亮女孩的封面?”
“不是只有一个吗?”
尹冥鸿话一出口,就暗道糟了。
不过乐语却没有趁胜追击取笑他,只是嘴角勾起,浅浅笑了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说道:“算算培养感情的时间,你现在就差不多可以找喜欢的人告白了。”
尹冥鸿一愣:“什么意思?”
乐语却没有回答:“我等的人来了。”
石板路大道上驶来了一辆轿车,后面还跟着一队临海军。乐语和尹冥鸿就这样看着那辆车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停在路上了。
“没油了吧。”
“也可能是发动机坏了。”
车门打开,青衣罗裳的青岚下车,转头便看见乐语挨着门口。她朝乐语挥挥手,提着小包哼着小调走回去。
走着走着,她的步伐越来越大,步频越来越快,很快就变成快步走,然后小跑起来,最后快要到门口的时候几乎是冲刺的速度,张开双手扑向乐语。
乐语顺势抱着她在原地转圈圈,后面跟过来的牧晴眉、呼延丝萝,以及站在旁边的尹冥鸿,都感觉有点睁不开眼睛。
哇,好闪啊,好饱啊!
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里!
两人终于转够了,乐语放下青岚,看见她一脸雀跃和兴奋。
“我回来啦!”
“欢迎回来。”
尹冥鸿非常情商低地提醒道:“会长,请快点回去吧,外面危险。”
“哎?”青岚这时候一副惊奇的模样:“二当家你在的啊!?”
我刚才跟会长站在一起的啊!身子都快挨到一起了啊!
这都能看不到的吗?
乐语的视线看向后面跟上来的两个女人,微微挑眉:“牧编辑,你怎么也在这?”
牧晴眉很想说一句‘关你屁事’,但看着那个满脸写着幸福的女人,而且尹冥鸿就在旁边‘现场监督工作状况’,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解释道:“我陪青岚姐去看医官,青岚姐说要请我吃饭……”
“二当家,你负责请她去天府酒楼吃饭!青岚咱们走——”
青岚拉住了乐语的手摇来摇去,甜甜笑道:“晴眉帮了我很大的忙,别这样对她。”
“……行吧。”乐语朝牧晴眉招招手:“不过先说好了,牧编辑你等下只能跟丝萝一桌。”
“?”呼延丝萝一脸懵逼,感觉有被冒犯到。
“哎别急嘛。”青岚看向尹冥鸿:“都这么巧,不请二当家一起吃饭吗?”
乐语摇摇头:“一点都不巧,二当家每天至少来荆园一次,如果每次都请吃饭的话,他都可以直接住下来了。”
尹冥鸿:“我觉得这个建议可以。”
“注意分寸,你给我说才叫建议,我跟你说那叫做命令。”
“谨遵会长的命令。”
“我的命令是你马上滚蛋……”
青岚问道:“二当家你刚才跟公子在门口,是有什么事商量吗?”
“没什么事。”乐语抖了抖手里的资料:“我只是让他进行了婴幼儿用品和饮用奶的市场调查?”
大家听得一懵,婴幼儿用品,饮用奶?
“结论是,不值一提。”乐语摇摇头:“婴幼儿行业可以说是连基础都没有,大户人家的婴儿用品都是找仆人或者店铺定制,而且也就是穿着衣物罢了,什么尿布、奶嘴、痱子粉全部没有。”
“饮用奶也是如此,东阳区只有奶酪之类的奶制品,新鲜奶源只存在于天际、幽云等北方区,东阳是没有的。”
“教育更不用提,富贵人家请先生,辉耀朝廷发行的蒙学课本也就是能识字。”
“虽然比较粗放粗养,不过辉耀幼儿夭折率倒是不高,但我对自己要求还蛮高的,所以如果我们养孩子的话,那用品、食物、课本都要提前准备好……”
尹冥鸿、牧晴眉、呼延丝萝,以及后面下车的米蝶,以及附近的门卫,听到乐语这样夸夸其谈,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不是,光是他说的东西,就已经够让人迷惑了,而且说这些话的人居然是银血会会长荆正威——这简直是可以放进《青年报》新板块‘人间迷惑大赏’里让大家围观的崭新素材。
眼看着乐语要长篇大论说下去,青岚只好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其实没有。”
“嗯?”
“我找医官检查过,没有。”
乐语挠了挠头,“我看你刚才一脸高兴蹦蹦跳跳的,还以为……”
青岚搂住他脖子,“医官说,武者的受孕率都比较低,而且我的体质没你的好,所以就更难怀上。我今天早上感觉有些恶心,可能是因为这些天睡觉睡得少了。”
虽然说武者的受孕率比较低,但这个低其实是相比较而言——全体辉耀人的繁殖能力都比较低下。
作为百病不侵,每个人都至少能健健康康活到五十岁的代价,辉耀人的代谢率都异常得高,而繁殖能力下降便是其中的体现。而武者因为代谢率比常人更加高,繁殖能力自然更差,不过大家并没有因此而不练战法——
勤练战法,可以健康活到七十岁;不练战法,五十岁就开始凋谢生病。孰轻孰重,是条狗都分得清楚,至于繁殖能力这种基因本能,完全可以依靠求生本能来压制。
因此辉耀人几乎都是二十多岁才生孩子,早结婚也没屁用,超强代谢直接将年轻人的生殖细胞杀得干干净净,只有在辉耀人身体素质达到巅峰时,才有可能进行繁殖。
而武者因为代谢更强,因此这个巅峰来得更晚一点,至少是二十五岁之后。
“那你以后要好好练战法了,哪怕不为了这事,也是为了身体。”乐语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我们还可以过很久的二人世界,就是浪费我花了一整天做的育儿准备计划……”
“嗯。”
乐语提醒道:“还有,医官也建议你以后晚上要好好睡觉了,你懂了吗?”
青岚一脸傲娇:“我不接受她的建议!”
“啧。”
呼延丝萝好奇问道:“青岚姐,你晚上为什么不好好睡觉?失眠了吗?”
尹冥鸿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敦促道:“会长你快点进去吧,别在门口逗留了,我感觉飞花武者都快赶来了……”
“公子,我们走吧。”青岚拉着乐语进入荆园,乐语看着她眉眼弯弯满脸笑意,忍不住问道:
“那青岚你到底在高兴什么?我看你从刚才就笑到现在,一直都没停过。”
“你猜?”
“《青年报》销量创新高?”
“不是。”
“你捡钱了?”
“不是。”
“你看见你的仇人倒霉了。”
“都不是!”
青岚摇摇头,贴着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终于明白,你那一晚为什么会哭了。”
乐语眨眨眼睛:“嗯?”
“所以,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到最后。”青岚举起他们十指紧扣的双手,认真说道:“直至死亡将我们分离。“
乐语注视着青岚的双眼,轻轻点头:“直至死亡将我们分离。”
夕阳的余晖照在荆园的中庭,平整洁白的地板如同红地毯,最前面两人仿佛披上了光幻红纱。
牧晴眉跟在后面,看着仍然没放松警惕的尹冥鸿,满脸写着憧憬羡慕的呼延丝萝,以及那两位正在‘布灵布灵’闪耀光辉的情侣。
她抬头看向天空,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
鸟雀惊飞,海涛阵阵。
和阳已灭,银血不再。
万家灯火,玄烛夜明。
黎明将至,东阳初升。
愿大家的人生永如此刻,一切安好。
第231章 玄烛郡夏日的车声(上)
“好晒啊。”乐语站在黑伞下面,看着艳阳高照的天空感叹道。
阳光毒辣得连辉耀人都受不了,要知道辉耀人对光线的需求可谓是超乎寻常,在太阳底下相当于获得了全属性+20%的增益效果,然而在盛夏的中午,辉耀人也是一样躲在屋檐树荫下乘凉。
正因为辉耀人精神力对太阳光的敏感性,一旦太阳光越过某个界限,那本来有益的光线也会令人感觉痛苦。如果说人是田,太阳是牛,那玄烛盛夏的阳光,无疑是足以将田耕坏的力度。
因此中午是理所当然的休息时间,哪怕是银血商人也不会中午强迫人干活,毕竟中午干活导致的休克疲惫等减益效果足以大幅降低下午的工作效率。
辉耀里有句古话叫‘中午一晒原形毕露’,听起来像是斩妖除魔的秘诀,但实际上是用来形容军队的。让军队在大中午太阳底下一晒,就知道士卒们的军事素养和训练水平了。
按照这个标准,乐语面前这支军队显然不怎样,完全没达到传说中‘汗流如注人不动,负重前行心如水’的程度,不仅仅一个个唉声叹气给自己扇风,甚至还大声问道:“队长,什么时候可以喝水啊,好渴啊!”
“你让旁边给你撒泡尿!”完溪沙回头臭骂一句,喊话士兵旁边的人立马说道:“队长你让我喝口水,我马上让他喝口热的!”
“队长你让我喝水,我前两天吃鱼虾肚子有点消化不了,能让他喝口鲜的!”
“都让开,队长你是知道我的,我最喜欢喝糖水了,你让我喝水,我能让他喝口甜的。”
“草你们几个,枉我还帮你们打水……”
虽然是吵吵闹闹,不过倒没有一个人去动腰间的水袋,这些骂骂咧咧的临海军骂天骂地骂队长,身体却相当诚实地守在几辆货车旁,没有任何擅离职守的念头。
完溪沙憨厚说道:“荆会长,这群小崽子不懂事,没上没下,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没关系,是我打扰你们了。”乐语抱拳说道:“那我也不说什么废话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完溪沙抱拳回礼:“不负蓝将军和荆会长所托。”
在完溪沙身后,是十几辆满额载货的马车,四百名临海军围绕着这十几辆车分成前中后军,防守严密,密不透风,任何人要是敢靠近,都会遭到临海军的警告和瞄准。
今天,是临海军启程运送军费的日子。
军费早在两周前就已经筹齐了,但因为蓝炎与乐语的约定,五百临海军才会继续留在玄烛郡帮乐语坐庄站台,帮他‘为非作歹’‘作奸犯科’‘除善行恶’。
而随着玄烛银血彻底投降,各商会貌合神离,争相给乐语送女儿……不对,给乐语送投名状,银血会现在已经名存实亡。
前两天乐语还举行了一次银血议事,用‘成立工会’这件事试探一下大家,结果大家的反应都是‘嗯嗯嗯’‘会长说得有道理’‘谁不服会长就是跟我兰坚博过不去’,让乐语老感安慰,忍不住为银血众人的识大体而点赞。
银血会再无反抗余地,和阳军败亡,郡守府望海公龟缩,而玄烛郡里的两支军事力量巡刑卫和巡逻队也在乐语的控制之中,临海军已经不需要继续待在玄烛郡了。
虽然乐语也很想将这五百军队收为己用,但用脑子想想都知道蓝炎不会允许,而他也没有蓝炎那种‘对男性特攻’的奇妙魅力,只好眼睁睁看着临海军收拾包袱走人。
不过临海军也没有走光,他们还留了100人待在玄烛郡,主要是用来保护荆园和乐语的人生安全。
其实完溪沙想多留点人的,但军费显然是更加重要,他能挤出一百人已经实属不易。
“准备启程!”完溪沙大喊一声,懒懒散散的临海军便开始检查装备,给铳械上膛,一小队疾刀军士也开始踩着疾刀靴在炙热的大地上滑行,为军队侦查前方。
“那么荆会长,我们要走了。”
“嗯,后会有期。”
完溪沙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胡渣,最后下定决心,压低声音说道:“荆会长,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钱。别看他年纪小,但办事利索,能指挥动人。”
小钱就是留下来那一百人的队长,乐语点点头:“放心,我向来将女人当男人用,将男人当牲口用,你不用怕我不好意思。”
“哈哈哈,对对对,小伙子就该好好磨练,”完溪沙点点头,又说道:“不过小钱也是个苦命人,幼年丧父丧母,年纪轻轻也加入临海军。别看他小,他已经在太阳海岸当了十年兵,就是天资不好,战法练的一般般……”
“嗯嗯嗯。”乐语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忽然进入回忆杀剧情了?完溪沙是想让我给钱队长找个爹妈让他体验一下亲情吗?还是想让他认我做爹?
“留下来的其他人,跟小钱都差不多,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死剩种,所以……荆会长,我说清楚了吗?”完溪沙憋这几句话憋得很辛苦,粗糙的脸上泛起尴尬的红晕。
“你说清楚了。”乐语笑道:“我也明白了。”
完溪沙的意思是,留下来的那一百人,全都是无根浮萍,他们对回去晨风并没有特别强烈的需求,如果乐语给的条件好,他们完全可以留在玄烛郡。
完溪沙也知道乐语要准备新军,但现在这个情况,乐语顶多就只能招收和阳军的残兵,但和阳军那群军官乐语肯定是不准备接盘的。
任何新军初建都有很多麻烦,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让新兵迅速进入老兵状态。辉耀正规军都有类似精神海的‘新人引导机制’,而新军显然是没这种底蕴。
虽然也不是不能练,但上限顶多就是巡逻队的水平——也就是可以欺负一下老百姓,而在面对正规军的时候,可以死得体面一点。
但乐语如果有临海军那一百人,完全可以以此为骨干组建新军,无论是成型速度以及军队上限都会大幅提升。虽然仍旧没有精神海这种引导机制,但有精英玩家带新玩家,效率不会差太多。
乐语脑子一转就明白完溪沙的一番好意,笑问道:“但蓝将军不会有意见吗?”
完溪沙没有揣测蓝炎的心意,也没有夸下海口,而是认真说道:“我会努力劝蓝将军的!”
乐语看了看完溪沙,跟粗豪没文化的外表不一样,他意外的心细谨慎,行事从不自作主张,留心处处细节,对军士也不是一味的高压或者拉拢,反而走出自己独特的统军风格。
“如无意外,你这次回去之后,会成为蓝炎的心腹。”
“嘻嘻,那就承荆会长的贵言。”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一件事,”乐语看着前方已经开始前进的临海军,说道:“如果蓝炎真的让你们劫掠东阳,你觉得临海军上下会是什么反应?你可以不回答,但我不希望你欺骗我。”
“不知道。”完溪沙回答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
“没发生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完溪沙看着乐语,认真说道:“蓝将军刚来负责太阳海岸防线的时候,我们都很害怕他会不会任人唯亲,会不会中饱私囊,会不会让大家的伙食水平下降……”
“三军刚刚统合的时候,我们也害怕他会不会为了拉拢其他派系军官,允许其他人保守实力,只派我们去打硬仗去战斗。”
“但是,我们担忧的事都没有发生。蓝将军,从来不会让我们受委屈。”
“所以在其他时候,我们也是心甘情愿为他受点委屈。”
说罢,完溪沙转身离开,跟上离开的临海军车队,扯开嗓子吼道:“晒点太阳就叽叽喳喳,小孩子都你们有能耐。到了休息处就能喝水,在此之前谁敢多喝水,那就等着明天喝尿吧!”
看着临海军车队逐渐变成黑点消失在地平线上,乐语侧过头问道:“你该明白这笔钱为什么要给了吧?”
撑伞的尹冥鸿脸色严峻:“晨风东阳两区紧密,迟早必有一战。临海军……恐怕我们几年之内都赶不上。”
临海军之所以非要选择在中午出发,是因为他们到临海军驻地需要两天时间。虽然说蓝炎可以一天之内奔袭玄烛,但那是指不带补给的强行军,而完溪沙他们得运送堪称‘庞大’的军费,能两天之内回去已经算速度奇快了。
为了防止意外以及传统,再加上基础设施不支持,完溪沙他们最后选择了白天行军,晚上休息,而他们到下一个可以休息的镇子需要大半天时间。
如果他们清晨出发,就会在中午到达,但那时候必然是人疲马乏,风险极大;换成中午出发,傍晚到达,随着气温和日照的逐渐降低,他们的体力全程可以维持在合格水平之上,面对突袭也能有反抗之力。
除此之外,临海军的干粮和饮用水都是他们这几天自己准备的,连荆家都不能插手。他们这两天除了自己准备的食物和水,不会食用其他食物,以保证摄入安全。
所以那些临海军才一边喊渴一边又不敢喝水,因为喝光就没了。
其实这些细节也不算什么,顶多就是体现完溪沙的个人能力。可怕的是,他的手下真的可以遵守这些军令……这么一想,乐语就很能理解和阳军的惨败。
虽然他没见识过和阳军,但银血会培养出来的纯资本主义打手,还能好到哪里去?
“看见差距,就应该努力了。”
乐语坐上轿车,尹冥鸿非常自觉地坐上来,乐语白了他一眼:“今天不是工会成立的日子吗?你还不圆润地滚过去?”
“上午因为大家都要干活,所以玄烛第一届工人会议是在下午举行,而且工人们可以顺便带孩子过去看看。就像《未来回响》说的,教育要从小娃娃抓起。”尹冥鸿说道:“我的身份不方便出面,不过负责主持会议的人是白夜行者,会长尽可放心。”
乐语点点头,确实,尹冥鸿哪怕他做了再多事,但他归根究底也是银血会会长的代言人,荆家的走狗,工人们对他虽然有尊敬,但更多的是畏惧。
为了保持工会的纯洁性,还是让身为工人的自己来主持最好。
随着车辆启动,发动机开始轰鸣。乐语看着外城区大街上的行人,问道:“其他人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都很乖。”尹冥鸿说道:“像琴家等商会,甚至主动为恢复工厂生产提供便利。他们这些日子没有试图插手工厂的经营,而是负责商路贸易,派出商队,将货物运输到其他地方贩卖。”
哪怕半城区烧成了白地,但玄烛郡生产的货物也远不是玄烛郡这些人就能吃得下,这也是乐语计划的一个缺点——他虽然可以让玄烛郡工厂之间正常交易,但他无法干涉玄烛郡与外界的商贸。
乐语切断了各家商会对工厂的联系,也等于切断了工厂的人脉。没有老商会的背书,工厂货物想要销售到其他地方,几乎得重新开始。
而琴家他们主动投诚,可谓是将计划里最后一个漏洞也补上了。
虽然玄烛郡被蓝炎割了一大块肉,但筋骨未损,接下来只需要恢复生产,就可以开始操刀进行改革。那些银血商人,压榨完他们最后这一点点价值,就可以将他们当抹布扔掉了。
不过,像望海公、琴家这些比较主动乖巧的旧利益阶层,也不是不能留下,就看他们个人的努力能不能跟上时代的进程了……
“听家呢?”
“他们……最近在大量贩卖铳械。”尹冥鸿皱眉道:“我曾经找他们试探,说想买一批铳械,他们很干脆就答应了,还问我什么时候要,可以先付定金。”
乐语眨眨眼睛:“我都还没出招呢,听家这就跪了?”
愿意卖铳械给他们,这几乎跟投降是差不多的事——都把刀递到我手上了,你还说你不是等着挨宰?
“听家这些日子一直很安分,一直忙于海运。对于被我们接管的工厂,他们几乎是不闻不问。”
“感觉他们好像有什么阴谋诡计……”乐语思索道:“这样吧,二当家你过几天去听家,让他们交出铳械制造工厂的控制权,就说新军组建需要铳械,你不能让听家独自承担新军的铳械制造费用,所以制造工厂就充公了,让大家一起承担这份痛苦。”
尹冥鸿一脸无语,心想这样做跟撬开别人的祖坟棺材,对别人的祖先尸体说‘逝者安息无意冒犯’有什么区别?——不仅要抢你的工厂,还要你感谢我!
“这样会不会逼急了他们……”
“那你带那一百临海军过去咯,相信听家人看着他们心里肯定会一阵冰凉,很快就冷静下来,还能帮他们降降暑。”
“不愧是荆会长,说话就是好听。”
第232章 玄烛郡夏日的车声(下)
齐八酒拉住侄子侄女,等荆家的轿车和武装侍卫穿过街道,才带着他们穿过大街走进林荫小道。
“二叔,我要吃小串串!”
“二叔,我要买风车!”
“二叔,我要吃龙须糖!”
“二叔我也要吃!”
齐八酒乐呵呵地说道:“买,买,全都买!”
他现在可是听家恩典锁工厂的主管,虽然第一个月的利润分红还没有,可能也不多,但他之前的工资欠款已经全部结清了,钱袋子鼓鼓的,大哥大嫂都劝他存点钱,过几个月说不定都可以盖房子了。
今天是工会成立会议,齐八酒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每家工厂的主管都得去,工人们也可以去,现场有免费酸梅汤喝,今天全郡工厂休息半天。
嘿哟!有免费酸梅汤喝!谁不去啊!
不仅仅是工人去,他们还带家人去。齐八酒的大哥大嫂是经营一家走鬼档,白天没空照顾孩子,都是托付给旁边邻居带带,今天齐八酒有空,而他又特疼爱这两个小鬼头,便带着他们去见见世面。
会议地点是外城区一家旧工厂,里面空间很大,齐八酒来到的时候,看见里面坐满了人,大家三五成群围成一个个小圈子聊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少女工也带了孩子过来,小孩子的哭声闹声充盈着整个空间,到处都闹哄哄的。
齐八酒带着两个小鬼头找到工友们,工友带来的孩子正在旁边玩剪刀石头布,是《未来回响》作者树人先生发明的小游戏,一出现就成为穷苦孩子的娱乐。两个小鬼头看见他们在猜拳,也加入其中一起玩耍。
“齐哥,这个会到底是啥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
“什么时候有酸梅汤喝?我碗都带过来了。”
“但齐哥你不是主管吗?你也不知道?”
“什么主管不主管的,我难道还会跟那些大人物坐在一起吗?那些含着金钥匙的,怎么会关照我这个泥腿子,我反正就是带那两个小鬼头来喝酸梅汤。喂,刘哥,在看《青年报》吗?给我一张。”
“齐哥你也认字的吗?”
“嘿,我听蒙学时很认真的!”齐八酒接过报纸说道:“而且报纸说的话都很直白很有道理,我没认真上过学也能看得懂。”
就在旧工厂里吵吵闹闹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走上临时搭建起来的讲台,用手捂住嘴巴,重重咳嗽两声!
咳咳!
巨大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吵闹声,在工厂里回荡震鸣,所有人瞬间都停止发出声音,呆呆看着讲台上的中年男人。
在诸多战法里,擅长利用声音的合气战法无疑是最适合主持的战法。不需要任何设备支持,光是合气武者一人,就足以控住几百人的大场面。
“大家好,可能有不少朋友认识我,我叫海松,熟人喜欢叫我老海。老海我承蒙荆家信任,各位也愿意给我一个面子,所以就由我来主持工会第一次会议。”
“海叔!”
“我们信海叔!”
“海叔这个会到底是干嘛的啊?”
齐八酒也认出海叔,心里忍不住放松许多。
海叔还是说轻了,他岂是有面子,坐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很尊敬他。
海叔本来只是一家小面店的店主,不过他家卖的挂面非常便宜,虽然味道差但很顶饱,工人们穷到没钱的时候,都会去他家吃挂面撑一下,但大家也知道海叔卖这个价格必然是不赚钱,甚至是亏本,因此除非真的穷得叮当响,都不会主动去占这个便宜。
除此之外,海叔人脉很广,像得罪了黑帮,或者鬼迷心窍被高利贷骗了,只要是特别严重,海叔都可以帮忙解决一次。
而且海叔还会内景战法,工人们的小痛小伤几乎是常事,如果受了重伤,也可以去找海叔帮帮忙,至少可以缓解一下。
海叔在玄烛郡经营十几年面店,在许多工厂都待过,几乎所有工人都承过他的情。如果你在街上说海叔的面不好吃,大家也会赞同,但如果你说海叔的人不好,那你就别想走出这条街。
海叔举起手轻轻一压,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公平,公平。”他环视一周:“还是公平。”
“工会的意义,就是为了公平。”
公平?
大家有些茫然。
海叔问道:“大家知道,银血会一开始怎么成立的吗?”
会场顿时喧哗起来,有人说是为了赚钱,有人说是为了贿赂郡守府,也有人说银血会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了吗?
海叔手一压,会场再次安静:“银血会一开始,其实就是一群商人,为了不受欺负而成立。大家不知道,以前东阳商人很惨很惨,不仅被官吏欺负,而且到外面做买卖,还会被外面的人欺负。”
“他们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们想要公平,想要不被欺负,所以他们联合起来抱团,成立了银血会。”
“而工会,就是我们工人联合会,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不再被官吏欺负,不再被工厂主欺负。”
海叔注视大家的眼神:“所以我们,也要联合起来,一起抱团,对抗那些比我们强大的势力。”
“为什么我们会被欺负?因为敌人是很强大的,他们有权有势,而我们往往势单力薄。但如果,如果我们工人都联合起来,我们后面都站着无数工人,那他们还敢欺负我们吗?他们还敢扣我们的工资,侮辱我们的尊严,甚至对我们拳打脚踢,生死予夺吗?”
“我们一年到头,起早贪黑,但我们依然很穷,吃不饱饭,穿不暖和,睡不好地方,但明明是我们生产的货物,是我们的劳动成果,大部分都被工厂主拿走,工厂主明明施舍我们一点点,我们还要感激涕零。”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只是接受雇佣,工厂主出钱,我们出力,我们人格上是平等的,但他们却肆意欺辱我们,不当我们当人看,而我们为了生计,也只能忍气吞声。”
“不应该是这样的。”
“玄烛郡明明是我们建设的,但我们却只能待在最肮脏最偏僻的角落;货物是我们生产的,但我们却自己的生产的东西都用不起;和阳军和郡守府应该保护我们,但他们却是跟着欺压我们。”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海叔看着寂静的会场,大声说道:“所以我们要联合起来,捍卫我们的权益,捍卫我们的尊严,捍卫我们的成果!”
“不能让下一代,也重复我们的人生。”
“我们工人,也应该有光明的未来。”
海叔忽然张开双臂:“大家说说,如果让你们给工厂提要求,你们想提出什么要求?”
大家面面相觑,许久后忽然有人说出大家的心声:“给多点钱!”
海叔鼓掌道:“没错,工厂主应该要给多点钱,还有呢?”
“不要晚上还要继续上班。”
“要给全工资,别扣钱!”
“不要欺负人!”
大家纷纷说出自己的要求,一下子七嘴八舌乱成一团,就连几个孩子都在喊‘我要吃串串’。
海叔用力鼓掌:“对,对,对,大家的想法我都赞成,老海将大家的想法精炼了一下,先准备四个基础要求——”
“第一,不能随意克扣工资。”
“第二,要保证工作环境不能伤害我们的身体。”
“第三,每天工作八小时,如果要延长工作时间,要额外给钱。”
“第四,不能欺负侵犯工人,尤其是女职工。”
海叔顿了顿:“大家觉得我准备的四个要求,合不合理,过不过分?”
“合理,不过分!”大家齐声喊道。
海叔:“明天,我会和其他工人主管,代表全体工人一起去面见银血会会长,洽谈落实这个四个要求。如果对方不答应,那我们就要举行抗议罢工,让银血会正视我们的地位!”
齐八酒顿时慌了——你让他口嗨还行,真要跟银血会谈判,他瞬间就怂了。
就当齐八酒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的时候,另外一边忽然有人站起来:“海叔,我会和你一起去,为咱们争取应有的权益!”
“海叔,俺也一样!”
“海叔,我也要为工会出一份力!”
忽然有人高声唱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齐八酒一愣,回忆起刚刚在报纸上看过的歌曲,忍不住接着唱道:“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他看了看旁边玩耍的侄子侄女,又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的粗糙的双手,心一狠,一咬牙,站起来了:“我齐八酒也去!”
“我老孙也去!”
“还有我!”
看着一位位工人代表站起来,海叔心里松了口气。
若不是里面有几位白夜行者,恐怕这事没这么轻松。玄烛人被拜金主义和唯利是图的思想洗脑太久,激励工人真的需要很多铺垫。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因为工会明天就会迎来第一场‘大胜’——银血会会长将同意这四个要求,全体工人都会因为工会而受益,让他们明白权力是可以争取的。
到了那时候,工会也算是走上正轨。工人卫队,工人参政代表……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不过海叔心里却满是期待。
荆正威都帮他们帮到这里,如果后面他们还搞不定,那他们不如回家种田吧。
海叔招了招手,几大锅酸梅汤送进会场,他大声说道:“大家先喝点酸梅汤,解解暑啊。对了,大家看过或者听过《未来回响》吗?”
“看过。”“听过。”“没看过。”会场里响起稀稀疏疏的回应。
“《未来回响》的作者树人先生,为咱们工人写了一首歌,大家学唱一下,好不好啊?”
“好!”这次大家的回应就很整齐,在这个穷人没什么娱乐的年代,唱歌显然是他们相当喜欢的消遣方式。
“这样,我先唱一句,小朋友再唱一句,然后大家再跟着唱一句。”海叔朝小朋友们招招手:“上来上来,老海给你们糖吃。”
在亲人的鼓励下,个头不一的小朋友们站在讲台上排成一排,海叔清了清嗓子,朗声唱道:“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这力量是钢!”
随着孩子们清越悠扬歌声的领导下,大家齐声颂唱这首朗朗上口的《团结就是力量》,会场充满了欢声笑语。
傍晚时分,海叔重重一拍手,大声说道:“我宣布,工人联合会第一届会议,圆满结束!请大家一个接着一个,有序离开,不要拥挤!”
早就待腻的孩子们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工人们在后面商量今晚要不要搭伙吃饭,又或者勾肩搭背地唱着他们刚学会的歌。
走在日暮的余晖里,每个人都充满朝气,充满希望。
嗡——
直到刺耳的刹车声,铁与肉的撞击声,以及孩子的惨叫声在街道上响起,才将他们拉回现实。
只见一辆车忽然从街道另外一边高速驶来,将正在追逐打闹的两个孩子撞飞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正在离开的工人们呆住了。
“啧,车又脏了。”
驾驶位上的富家青年厌恶地朝外面吐了口唾沫,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工人们,重重踩下油门,嘴角微微上翘,满脸不屑:
“一群泥腿子。”
第233章 公道
“拦下那辆车!”
“抓住他!抓住他!”
如梦初醒的众人立马追过去,但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个轮子,他们顶多捡起小石子扔过去,就被汽车的钢铁之躯弹开。
“快跟上去!”
“别让他跑了,得让他赔钱!”
“快,快找海叔过来!”
最前面几个精壮的小伙子立马撒开腿追上汽车,后面的人也跟在后面叫喊大骂,一时间仿佛整条街的人都在追肇事车辆。
其他没走的工人都围在小孩子旁边出谋划策,而会场里的海叔此时终于知道外面出事了,被几个工人连忙请过来。
工人们为海叔让开一条路,海叔看见人群尽头里有一滩泛着夕阳余晖的黯淡鲜血,心头顿时一沉。
“九米,九米,别吓唬二叔啊,醒醒,二叔这里有龙须糖,醒醒……”齐八酒将侄子抱在怀里,脸色焦急,小声急促地跟侄子耳语,仿佛害怕吓到孩子。
侄女正在被旁边的大婶检查手手脚脚有没有受伤。她身上有些血迹,但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她偷偷看着二叔和哥哥,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哭泣,只有茫然。
以她现在的脑瓜子,似乎还不能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当海叔走过来,一个妇女直接跪到他面前连连磕头:“海叔求求你救我孩子……求求你……求求……”
她直接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海叔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饶是他见惯人生疾苦,眼皮都忍不住跳了一下——这个妇女之所以没抱孩子,是因为根本不敢抱。
那孩子似乎是被车撞倒之后躺在地上,紧接着又被车轮子碾过脑袋,看上去已经不似人形了。
这情况别说海叔这个普通的内景医官,就算是手持神兵的绝世神医都无回天之力。医官不是万能,他们只能肉白骨,不能活死人。
海叔朝其他人摇摇头,旁边的女工们点点头,将跪在地上哭得快要喘不过气的妇女拉到一边安抚。
海叔走到齐八酒面前,齐八酒似乎这时候才发现海叔,轻声说道:“海叔,这是我哥的儿子九米。小鬼头调皮得很,看见车来都不知道躲,我回去就让大哥大嫂打他一顿。你看他好像睡着了,你能不能帮我叫醒他,能不能……”
海叔看着他怀里那个双眼睁大无神的孩子,一句话都没说,双手凝聚纯白光辉,蹲下来轻抚孩子的伤势。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喘,西边的人甚至主动让开了位置,让即将沉入山峦之间的夕阳光辉为海叔所用。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很短。
海叔停下了双手的光辉,齐八酒马上轻声说道:“海叔,九米他,九米他能醒吗?”
看着齐八酒那殷切的目光,海叔沉默地伸出手,为孩子合上双眼。
齐八酒喉咙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海叔,就是不看自己怀里的侄子。他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没让泪水流出来,声音哽咽:“海叔,你,你认不认识其他技术好的医官,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他死了。”海叔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活不过来了。”
“不,你看他还这么小,他还会尿床,他,他还喜欢读报纸给我听……”
“他死了!”
海叔怒吼一声,拳头猛地往旁边的地面砸去,将泥土地砸出一个小坑,泥土里的碎石划伤了他的拳头。他面目狰狞地拼命朝地面砸拳,其他人连忙拉住海叔别让他继续自残。
他很悲伤。
如果不是真正的悲天悯人,他就不会十几年如一日地经营一家赔钱的工人面店,为他们排忧解难,为他们治疗小病小痛,为他们出谋划策。
他只是一个能力普通的凡人,干不了什么大事,解决不了这些苦命人的难题,也无法改善他们的处境,所以只能帮他们减伤生活中遇到的痛苦,教会他们苦中作乐的生活小技巧。
他没办法让大家走出黑暗,他只能让大家心中有光。
但看着这个两个刚才还跟着自己一起唱歌的孩子就这样死了,哪怕是已经在玄烛郡这摊烂泥里摸爬打滚几十年,海叔也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很愤怒。
他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愤怒于凶手的残忍,愤怒于命运的不公,更愤怒于这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以及错误的主角!
刚好是工会成立的日子;
刚好是几百个工人一起聚集的地方;
刚好死的是工人的孩子,而凶手是银血贵族;
海叔不知道这是不是针对工会的阴谋,他只知道,荆正威和白夜这些日子的努力就要毁于一旦了。在这个关节眼出了这种事,哪怕他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会有工人再相信他。
除非……
“杀人偿命!”
“我们去讨回一个公道!”
“我们要公平,我们要公道!”
有人说道:“但能在玄烛郡开车的人,肯定是银血会的……”
“银血会的又怎样!?”马上有工人大声骂道:“难道银血会就可以随便杀人吗?难道是银血会,所以我们就要忍气吞声,哪怕他们杀了我们的孩子!?”
“今天死的不是你的孩子,那明天呢,后天呢?你今天没孩子,那你明年呢,后年呢!?”
面对振臂高呼的工人,其他人却是沉默下来,有犹豫,有畏惧,也有愤怒与担忧。
在玄烛郡当了太久的顺民,也听闻过银血会对暴动者的血腥镇压,他们心有热血,也被现实的冰水淹没。
“和阳军已经灭了,临海军也走了,银血会现在就是一只纸老虎!”有人高声说道:“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几千、几万个工人团结在一起,银血会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
“对,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过去,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我们要团结起来,我们可以不怕他们的!”
“公道,我们只是要一个公道而已!”
白夜行者深知银血会在玄烛人民里积威甚深,因此大声剖析敌我相方的实力,消除工人们的畏惧,鼓舞他们的勇气。随着他们的呼喊,其他人也渐渐压住心头的恐惧感,取而代之是愤怒和责任感。
“我们不能再忍了!”
“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我们的孩子想想!”
“如果我们这时候还低头,那工会还有什么意义!?”
“让银血会交出凶手!杀人偿命!”
“我们要团结在一起,一定可以让银血会低头!”
忽然有人朝海叔说道:“海叔,我们听你的,你就说怎么办吧!”
“海叔!”
“海叔你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冷静下来的海叔缓缓呼出一口气,迎着周围众人热血沸腾的愤怒视线,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听懂了其他白夜行者的暗示,也知道这的确是目前唯一能挽回局势的办法。
工人们的愤怒需要宣泄,而荆正威也可以丢出凶手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如果白夜和荆正威配合得好,这说不定还是一次极佳的机会,一次让工会名扬辉耀,让荆正威彻底洗白的机会。
在众人的注视下,海叔举起自己还在伤痕累累的右拳,高声呐喊道:
“为了孩子,也为了其他孩子,我们一定要讨一个公道!”
“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工人,不会再跪下去了!绝对不会!”
第234章 历史的车轮
海角门的城楼下,巡刑卫兰茨挨着城门,看着逐渐昏暗的天空,估算自己还要等多久才能换班。
从名字就知道,兰茨跟五大商会兰家有些关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的大伯是兰家长老的仆人。那位兰家长老喜欢抽水烟,老了之后终日卧床,他大伯侍候兰家长老侍候得好,趁兰家长老迷迷糊糊的时候,让他答应愿意给自己一家冠姓,从此兰茨便改姓兰了。
在玄烛郡,姓可不是能随便取的,或者说你取普通姓也没问题,但要是发现你这个泥腿子敢跟大商会的姓,会被人认为你这是攀关系,甚至会被打上门来臭骂‘你也配姓听/荆/兰’,毕竟姓氏在这个时代可是能清晰体现个人家族势力。
你说你姓听,去街上买个烧饼,插队,并且说明不给钱,店主甚至愿意给你加个蛋,被你插队的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就是这么霸道。
不过这也只是局限在还没开枝散叶的小姓氏上,像罗、泉两个东阳大姓,就没这么多讲究了。当然,你就算姓罗姓泉,也不能让人高看你一等。
而兰茨改姓之后,完全可以凭借这个身份去加入兰家商会混个伙计当当,但他们这个姓毕竟来路不正,在兰家商会并不会得到多少优待,于是他经过思考,最后决定来巡刑卫。
巡刑卫简单调查了一下,发现他真的跟兰家有关系,便让他进了。虽然说巡刑卫隶属于郡守府,按理说是不能银血会渗透,但实际上操作上又有许多困难之处。
比如说有关银血会的案件,郡守总不能泥腿子去站在银血会头上作威作福,不然又会多一起巡刑卫失踪案件。
普通人闹事,巡刑卫过去,普通人没了。
银血人闹事,巡刑卫过去,巡刑卫没了。
因此巡刑卫里至少有一队全部由银血子弟组成的,专门用于解决银血会案件的‘给一个面子队’。
但巡刑卫终究没自己家族待着舒服,而且投靠郡守府也会让族人看低,因此‘给一个面子队’经常是缺员的。但对于兰茨这种底层人来说,这就是不可多得的美差了。
每天按点打更,晚了也不要紧,别太过分就好;巡逻的时候想吃什么就拿,看见好看的姑娘就摸一把;晚上交班了,可以去黑帮的赌场玩两手,他们不敢坑巡刑卫,又或者哪位同僚忽然发了笔横财,请他们去金盘露玩玩。
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兰茨的心愿,也就是想什么时候有钱了,去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香雪海,那他也心满意足了。
回忆起往昔峥嵘岁月,兰茨叹了口气。这时候一辆轿车驶入海角门,兰茨刚想举起手让他停停,这辆车却嗡的一声窜了进去,他差点就被蹭到了。
“呸,有车了不起啊。”兰茨嘟囔两句,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箱子。
旁边打哈欠的同僚瞥了他一眼:“你可别乱踢,这可是商会的货物。”
“哪家商会的啊?”
“不知道,反正是大商会,我见队长收了一大笔钱。”
兰茨啧了一声,满脸羡慕嫉妒恨。
今时不同往日,自从荆家那个混蛋当上了银血会会长,巡刑卫的噩梦就来了。
先是临海军入驻玄烛郡,巡刑卫都不敢随便乱逛,生怕惹到那群外地狗腿子;紧接着荆正威要求郡守府限制巡刑卫的职能范围,巡刑卫一下子从以前的横行无忌变成现在的守门犬,只允许在内城巡逻,不允许管理外城事务。
要知道在内城,所有巡刑卫都是龟孙子,随便一个人都有资格将巡刑卫当自家牲口用!
因此守海角门反倒成了香饽饽,泥腿子巡刑卫才会被要求去巡逻内城。治安问题自然是不用巡刑卫管,有权有势的人出门都会有保镖侍卫。
巡刑卫的主要工作是洗地。
不过这样一来,巡刑卫们的零花钱就少了很多。像队长司长那个层次倒还好,但是普通巡刑卫平时的奖金全靠自己每家每户上门敲竹杠,现在没了那些来钱的支线活动,大家都变穷了。
“唉,好想去香雪海。”
“去啊,你可以去那里吃霸王餐,然后你第二天就会被卖到红玉海。一场兄弟,我肯定去红玉海照顾你生意。”
“滚你丫的。”
兰茨臭骂一句,忽然瞄到一群人往海角门冲过来,不耐烦地将棍子横在他们面前:“走走走,你们还想往前走?里面是人上人的地方,你们这些泥腿子冲进去想干嘛?弄脏了地你们可得要舔干净。”
“那个人撞死人了!”
“刚才是不是有辆车进去了?”
“他撞死两个孩子跑了!你们赶紧拦住他!”
兰茨挖了挖耳朵,掏出耳垢瞥了一眼,弹走。
“关我——”
“屁事!”
兰茨举起棍子狠狠一挥,对准站在最前面粗壮汉子的脑袋就是一棍子,打得他头破血流惨叫倒地
“我告诉你们,别给我惹麻烦。”兰茨横着棍子指着他们:“趁大爷我还没发脾气,滚,赶紧滚,不然等下我就没这么客气了。”
兰茨很懂这些泥腿子,只需要将喊得最大声的人打一顿,再说几句狠话,其他人自然就会散了。
但这次不一样。
那些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聚集得越来越多。他们扶起被殴打的汉子,沉默地看着兰茨等巡刑卫,他们的眼神就像一根根针刺到兰茨身上,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看,看,看,还不走是吧?好,这么喜欢看,我就让你们好看……”兰茨骂骂咧咧走过去,却被旁边的同僚拉住了。
“别发飙了。”同僚按住他的肩膀:“不对劲。”
很不对劲。
堵在海角门大道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有的是闲人,有的是闻讯而来的工人,更多的是附近普通的居民。工人们大声诉说那个车主的恶行,几百几千张嘴同时议论咒骂,窃窃私语的声音化为波涛阵阵的潮声,一浪接着一浪拍击这座象征着玄烛阶级的壁垒。
其他巡刑卫很快就知道出事了,连忙过来一起堵住海角门,兰茨连忙问道:“队长呢?”
“下午就去香雪海了!”
“淦!这怎么办?”
“总之别让他们过去就对了!”
就当双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兰茨顿时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大喝道:“老海,又?是你在搞鬼对不对?我就知道是你!”
就像工人们很熟悉海叔,兰茨等巡刑卫对他也不陌生。有时候工人店铺得罪了巡刑卫,多数都是由海叔为他们赔礼请罪,光是兰茨就吃过海叔不少次饭。
兰茨对海叔的印象,就是一个极好欺负的软柿子。现在气氛这么紧张,遇到这么一个软柿子,兰茨当然是大喜过望。
然而跟兰茨记忆里那张懦弱赔笑的脸孔不一样,现在海叔的表情异常冷漠平静:“兰茨,让巡刑卫让开,我们要去找荆会长。”
“哈?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啪!
一个小石子从海叔后面飞过来,精准命中兰茨的额头,将他脑袋砸出一片血花。
兰茨惨叫一声后退到底,其他巡刑卫连忙扶住他,脸色突变,大声骂道:“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你们敢袭击巡刑卫?”
“放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海叔平静说道:“我们当然知道我们要干什么。”
“我们要一个公道,一个合情合理的公道。”
“有个银血贵族,杀了两个孩子,他逃进了内城。所以,我们要进去找荆会长主持公道,让他杀人偿命。”
“刚才只是一个石头,而我后面,可是有几千,上万人。”
“巡刑卫,让开。”
天色开始昏暗下来,吸收了一整天光源的太阳灯开始散发亮光。
在灯光连绵的街道上,站着几千几万个粗布衣裳的平民。他们有的是工人,有的是走鬼摊贩,有的是甚至是黑帮分子。
他们只是听说银血贵族杀人的事,然后随着大流来到这里。
他们一开始都是看戏看热闹的心态,但他们现在却很安静。
他们都想看看。
银血会,是不是会退让。
“不可能!”
兰茨按住自己额头的伤口,在同僚的辅助下站起来,脸色狰狞地骂道:“你们这群泥腿子,一个都不许进内城!一个都不许!不!许!”
海叔脸色阴沉:“让开,兰茨,你拦不住我们的。”
“拦不住?好,那我就非要试试。你,你们快去仓房拿铳,快点拿铳械出来!我就站在这里看看,你们是不是敢冲进来!”兰茨用棍子指着海叔,脸上青筋爆现:“谁敢过来,就给他一铳!我们的子弹可是很充足的!”
其他巡刑卫面面相觑,然而兰茨一棍子抽向他们:“快去拿铳!你们怕什么?我们巡刑卫难道会怕这群贱民,这群连鞋子都没有的泥腿子?快,快!”
兰茨在这里绝对不是什么话事人的地位,平时大家对他的印象也就是一个爱占小便宜的老油条,许多人都是头一次看见他如此失态疯狂,其他巡刑卫被他气势震慑,下意识听从命令去拿铳械。
海叔眉头紧皱,向前一步:“兰茨,你这是想找死吗?”
“你们才是找死!”兰茨马上棍指海叔:“一群垃圾也想翻身当主人?也敢要公道?”
“我告诉你们,别说银血贵族撞死你们两个孩子,就算撞死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你们都得给我憋着!”
“真以为临海军来了,你们就可以上天了?美死你们,但临海军已经走了,走了!”
“你们等着吧,明天银血会就会派人拿回工厂,拿回店铺,你们这些日子拿了多少钱,到时候都得给我通通吐出来!”
“泥腿子永远都是泥腿子,银血永远都是银血!”
听到后面的喧哗慌乱,海叔暗感不妙,这个节奏绝不能让兰茨继续带下去,他马上用合气战法大声喊道:“大家别听他胡说,荆会长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绝不会——”
“荆会长说得对,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因为你们就是代价!”
这时候一个巡刑卫拿铳械下来,兰茨连忙装子弹上膛,满脸狰狞残忍:“你们已经完了,完了!你们居然敢造银血会的反,我告诉你们,站在这里的人我都记住了,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有兰茨这个必须先攻击的嘲讽随从在,海叔说什么都比不上他的挑衅力度。
“兰茨!”海叔满脸杀意地看着他:“你只是一个小巡刑卫,银血会难道会在乎你?我告诉你,就算我们把你杀了,银血会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放屁!”兰茨用铳瞄准海叔,语气疯狂:“我是巡刑卫!银血会的巡刑卫!我死了,你们全部都得跟我陪葬!全部!银血会绝不会放过造反的人,你们全都得死!”
兰茨自己都没意识到,虽然他抱怨荆会长,嫉妒其他银血贵族,平时也被银血贵族鄙夷,但他其实是最在乎银血会的人。
底层人一辈子都够不上银血会的门槛,对银血会没感情;上等人早就知道银血会就是那么一回事,对银血会只有利用的想法;唯独兰茨这些费尽心思终于够上银血会的门槛,却苦苦不能加入其中,但又可以与底层人划分界限的中层,才是对银血会最忠心的激进分子。
对于他们而言,银血会就是他们奋斗一生的梦想,是他们可以努力攀登的未来,是他们数代人魂牵梦萦的存在。
哪怕自己也在被银血会剥削,哪怕自己干的是银血贵族鄙夷的脏活,哪怕自己也怨恨银血贵族,但他们依然不能忍受银血会被底层人玷污。
哪怕这是一个错误的,丑陋的梦。
也是他们的梦。
“兰茨!”海叔脸色一狠,直接朝兰茨冲了过去。
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跟巡刑卫起冲突,但兰茨实在太顽固,如果再这样下去,怕不是等不到荆正威来就会引起流血事件。
只要先制服兰茨,其他巡刑卫也会借坡下驴让开了!
“你竟敢冲过来!”
兰茨瞄准海叔的脑袋,毫无犹豫扣下了扳机!
然而在兰茨扣下扳机的瞬间,海叔就已经在回避了。
武者的精神力直觉,足以让他们下意识躲避任何需要瞄准的射击动作。
然而除了兰茨以外,他旁边的巡刑卫同僚也在对海叔进行射击!
问题不大,海叔依然能轻松改变身形进行躲避。
砰!砰!砰!
三声铳响?
当海叔侧过头看见躲在后方人群边缘的铳手时,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太阳穴,带出了一抹沸腾的血花。
也带走了他的梦。
那个美丽的,正确的梦。
当海叔的身体轰然落地的瞬间,海角门忽然一片寂静。
直到一声尖叫,为黑夜拉开的序幕:
“海——叔——!”
兰茨面露喜悦,大笑道:“哈哈哈这就是跟银血会作对的——”
啪!
后面忽然传来强烈的推背感,兰茨侧头一看,发现同僚一脸平静地踢向他的腰部。
“你——”
兰茨来不及说什么,就向前扑倒在地上。他刚想站起来,脑袋就被一个满是泥污的臭脚踩住。
“谁——”他刚想喝骂,却发现海叔就在自己眼前。
海叔那沧桑、愤怒、悲哀的脸孔,倒映在兰茨的瞳孔里,让他微微失神。
“为海叔报仇!”
“杀死这狗丫的!”
“巡刑卫开铳,开铳,射杀这群袭击巡刑卫的暴民!”
“镇压暴动!”
一时间铳声乱响,惨叫声,喝骂声,喊杀声聚成一团。有人勇敢向前,有人软弱后退,还有人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直到一句简单清晰的口号响彻夜空,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火烧银血会!”
一个粗豪汉子站在附近的石头上,大声喊道:“我们杀了巡刑卫,银血会不会放过我们的!”
“临海军已经走了,银血会又会回来管工厂了!”
“但只要我们烧了内城,烧了郡守府,烧了银血会,就再也没人能站到我们头上!”
“和阳军已经没了,银血会就是纸老虎,我们不要怕!”
“火!烧!银!血!会!”
一时间众人内心潮流涌动,一个巡刑卫眼看不妙,就瞄准那个粗豪汉子:“别听那个逆光分子的煽动,只要你们——”
忽然,从街道的另外一边跑来几十个汉子,他们手里都拿着燃烧的木棒,木棒上缠着点燃用的报纸。他们如同一条火龙冲向海角门,齐声高唱: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
走在最前面哭成花脸,满脸泪水和愤怒的齐八酒奋力扔出手上的火把。
几十根火把在空中旋转飞舞,落入海角门二层碉楼,照亮了海角门内部通道,点燃了海角门外面挂着的旗帜。
齐八酒撕心裂肺地吼叫,仿佛连灵魂都要呕出来了:“全靠我们自己!”
火把点燃了通道里货物,轰隆一声,将海角门炸崩了!
第235章 终将以残暴结局
“哈哈,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负荆别院的书房里,乐语拿着墨水笔在一张张试卷上打叉,批改得不亦说乎。
这些试卷,都是荆家族人做出来的试卷。
经过这么多天的洗礼,荆家族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跟其他银血成员不一样,其他人只看见乐语的肆无忌惮、倒行逆施、跋扈嚣张,但荆家族人看见的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家主拳打郡守府,脚踢望海公,外交临海军,内统银血会,堪称是千年一遇的奇男子!
老家主没信错人!
家主就该交给荆正威!
虽然家主还有些诸如喜欢卑贱女子、重用贱民干部、重视家规约束族人之类的小毛病,但都无伤大雅。
只要你能带我们飞黄腾达,哪怕你放过屁的洗澡水我们都会喝的。
然而现在问题就是,新家主只顾着自己嗨自己爽,却不让族人跟着一起爽。
像尹冥鸿那个走狗位置,都不知道有多少荆家族人在觊觎。
先不提坐在那个位置能获得多少好处,光是能像尹冥鸿那样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就已经能让荆家族人们心潮澎湃——谁敢不服直接打死,代荆行道百鬼辟易。
荆家族人求到头上,乐语也不能乱棍将他们打死。一来,筹集军费池的时候,这些族人给钱给的很爽快;二来,在接管荆家产业的时候,他们虽然扭扭捏捏但总算还是配合。
他们倒不是多尊敬乐语这个新家主,只是乐语当时刀在手,想杀狗,他们也知道自己跟乐语没什么情分,自然不敢触乐语的霉头,就当做糊弄熊孩子先妥协一下。
他们心里算盘也打得很响——产业你拿走就拿走呗,但总归你还是得让我们这些姓荆的来管,到时候还不是得靠我们。
而且新家主无人可用,说不定我以后还能得到更多!
以前管十人的,未来想管一百人;
以前管矿山的,未来想管工厂;
以前管工厂的,未来想管多几个工厂!
归根究底,荆家族人都认为自己的利益是跟荆家绑定的,荆家越牛逼,他们以后吃到的饼就越大。虽然现在分配饼的人是荆正威,但没关系——给我一个机会,我能舔到新家主气冲星河魂飞魄散!
可惜现在家主被那个狐媚子贱女人魅惑住了,我们这些忠诚族人苦苦没有跪舔的机会啊!
不过这些日子乐语一直待在荆园,而青岚又每天去报社上班,荆家族人终于找到机会了,天天来荆园嘘寒问暖,各种明示暗示,甚至还让俊俏可爱的堂妹堂弟过来给堂哥捏捏腿松松骨按按腰——堂妹就算了,堂弟实在太过分了。
乐语眼看不是办法,灵机一动给他们出了个难题。
想上班就业?没问题,得先通过就业考试。
乐语随手做了一份卷子,里面都是以商业经营为主体出的题目,而需要运用的知识基本是国中能学到的知识——在乐语驾驶过的三部座驾里,只有千羽流上过国中,阴音隐连学都没上过,荆正威是请私人教师独自授课,因此乐语也只能按照千羽流的作业难度进行编题。
虽然乐语在里面加了许多古典概率、物理学、脑筋急转弯的题目,但如果学习能力有千羽流那个水平,还是有望及格的。
但很显然,荆家能出荆轻抚、荆正武、荆正堂这几张ssr,怕不是献祭了其他所有族人的智商。
乐语给了他们三天时间做题,允许他们讨论、求助、抄袭,然而交上来的答卷依旧是不堪入目。
像数学题答语文,那是基本操作;更多人是直接在试卷上写‘荆正威英明神武一统江山千秋万代’——太不低调了,必须严肃处理。
当乐语改卷改得快要笑出来的时候,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一声爆炸声,内城都为此震了一下。
很快就有仆人过来用力敲门,紧张急促地说道:“会长,外面好像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那去看看发生什么事。”
忽略这个小插曲,乐语一边改卷一边思考接下来的人才选拔计划。玄烛郡有能力的着实不多,穷人没教育,富人不想学,他想提拔人才,除了白夜这个常驻卡池以外,几乎没什么野生卡池可以让他抽卡。
再穷不能穷教育,他准备开办几个工人夜学班,想办法提拔一批管理人员顶着用。在这一点上,辉耀朝廷算是为他打了个好底子——辉耀人为了学战法,基本都上过蒙学认识几个大字,虽然基础很差,但好歹有基础。
而且低俗接地气的《青年报》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底层工人的学习速度,毕竟黄色/段子/黄色段子/……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至于玄烛郡的国学,文院和军院,可以直接取缔了。
虽然荆正威没上过学,但他也知道,玄烛文院和军院几乎就是银血会年轻子弟的相亲繁衍地方,多数银血年轻人的婚配都是在那个地方就完成,所以荆正威单身是很合情合理的——他就没跟同龄人组队过。
玄烛郡的造纸业还算发达,要不要出一套教材……
“会长!”门外响起仆人急促喘气的声音:“海角门那边着火了!火势很大!”
“是意外还是恶意纵火?”
“不,不知道。”
“二当家应该在听家做客,刚才那么大声,他应该也知道……你去派人找二当家,让他去处理这事。”
乐语挠了挠头,心想是谁在搞事?
该不是听家吧?如果是听家搞事,那尹冥鸿现在可能已经凉了。
其他商会联合起来?不可能,他们虽然有这个能力,但绝对没这个胆子。
郡守府?他们倒是很有可能,毕竟他们也清楚我是不会留下他们的,但他们除了巡刑卫外也没有其他武装力量了啊……
等等,海角门不是内城外城的进出通道吗,那里着火了,岂不是将唯一的交通要道堵住了?
乐语并没有疑惑太久。
因为很快,更加剧烈的声音彻底撕碎了玄烛郡的夜空!
轰!轰!轰!
砰!砰!砰!
远方传来了爆炸的声音,火烧的声音,以及数声宛如雷鸣般呼啸的铳音!
乐语检查了一下左手的圣者遗物护腕,脱掉室内鞋换上钢底长靴,脱掉行动不便只用于装逼卖帅的风衣,推门出去便看见尹冥鸿一脸着急地跑过来。
乐语:“青岚回来了吗?”
尹冥鸿一愣,点点头:“她的车停在外面,应该是回来了……会长,出事了!”
“别说这种我用眼睛都能看明白的废话了。”
乐语看向南方,此时入夜的星空一片橙红明亮,远方燃烧的火势就像大地的火炬,照亮了玄烛郡的夜幕。
看着蒸腾的黑雾,乐语脸色平静,轻声问道:“我想,这应该不是银血贵族的手笔吧?”
“就算不是,也肯定跟他们有关!”尹冥鸿咬牙切齿地说道:“今天工会会议结束后,有一个银血贵族开车撞死了两个小孩,海叔——也就是我们推荐的负责人——他见群情激愤,便选择带他们来内城找荆会长你来主持公道。”
“我发誓,海叔绝对是出于好心,他只是想让荆会长来惩罚凶手,顺便表明你的身份立场,他绝对不是趁机闹事夺权,白夜真的没有在这里动过手脚——”
乐语点点头:“我信你,继续说吧。”
尹冥鸿咽了口唾沫:“海叔不知道怎么通知你,所以他先让人过来通知我,但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海角门跟巡刑卫起了冲突,而且到了无法退让的地步,然后,再然后就是——”
“海叔死了。”
“巡刑卫也开铳了。”
“死的人越来越多,冲突很快到了无法调停的地步。”
“我不知道是不是银血贵族,但肯定有人在里面妖言惑众。他们煽动愤怒的人群,喊着火烧银血会的口号,想将巡刑卫和个别银血贵族的罪行扩展到整个银血会,白夜行者肯定在阻止他们,但民众现在已经控制不住了——”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也不算是妖言惑众。”乐语笑道:“银血会上上下下,就没一个是不该死的。”
“公子!”
院子门口出现青岚等人的身影,青岚看见乐语就跑过来牵住他的手,手心紧张得在流汗。乐语握紧她的手,看向后面的牧晴眉、米蝶、利桑、呼延丝萝等人:“辛苦你们了。”
“冥鸿,现在该怎么办?”牧晴眉也不顾忌自己的卧底身份了,直接朝尹冥鸿问道:“其他人有没有办法先安抚住那些人?不能让那些人再这样闹下去了!”
尹冥鸿脸色难看地摇摇头:“如果他们有办法,肯定早就用了,现在恐怕……”
“可恶!”
牧晴眉一拳将旁边墙壁打爆了一块,惊得呼延丝萝震了一下:“明明就只差一点点,就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们就能安全接收银血会的遗产,就能完美地夺取银血会的政权……就只差一点点了……”
呼延丝萝又震了一下,看了一眼尹冥鸿、牧晴眉、乐语等人,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跑,但她很快意识到外面的环境,乖乖跟在牧晴眉这个人形暴龙后面。
“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下吗?”青岚忽然说道:“这些不都是只要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就能解决的误会矛盾吗?公子明明都要——”
“他们不相信我。”
乐语轻轻摇了摇头:“他们不相信银血会,不相信郡守府,不相信贵族,不相信商人,更不会相信一个来自荆家的银血会会长。”
“银血会这几百年造的孽,杀的人,埋的祸根,留的恶名,就像银与血一样流淌在这片土地上,也流淌在所有被压迫者的记忆里。”
“他们不会忘记仇恨,也不会相信仁慈。”
“坐下来好好谈,就等于让他们将自己的命交到我手里。”
“或许有很多人是随波逐流,是一时兴起,甚至是茫然无知,但是在他们踏出第一步之后,他们就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牧晴眉急了:“但我们都知道,荆正威你明明是为了他们——”
“他们不知道,也不相信。”乐语看向她,笑道:“别说是你,就连我都不确认,在我手握生杀大权之后,我究竟还会不会遵守我和你们白夜的约定。”
“毕竟跟独裁暴君相比,圣人其实是没什么性价比的。”
白夜!?
米蝶、利桑、呼延丝萝等人都脸色微变。
其实跟外面的局势比起来,荆正威跟白夜有暗中合作并不算什么大事,银血会里没节操的人多了去了,跟敌对势力合作可谓是家常便饭,勾结逆光组织给同行泼污水更是常规战术,不值一提。
但结合荆正威跟尹冥鸿前面的言论,他们瞬间就意识到,荆家跟白夜的合作恐怕不是那种单纯的‘利益结合’。
而是一种,从来没在东阳出现过,甚至在整个辉耀,都屈指可数的合作——
统治者跟下位者联合,一起颠覆既有利益阶级,扶持底层。
简单来说。
荆正威是在造自己的反。
就在其他人震惊莫名的时候,忽然啪嗒一声,尹冥鸿膝盖重重落地,额头贴着地面,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弓起来伏在地上,大颗大颗眼泪掉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去参加工会会议,如果我对会议的安保上心,如果,如果……就不会让那些奸人阴谋得逞,就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就不会让会长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呜呜呜呜……”
牧晴眉是第二次看见尹冥鸿哭得这么惨。
上一次他哭的这么惨,还是他一个人从小九山回来,被牧晴眉打得半身骨折后半夜垂泪。
“别哭了,哭哭哭,能哭出一个太平盛世吗?”乐语无奈道:“而且你还哭得那么难看,青岚哭得好看多了。”
青岚脸色一红,瞪了乐语一眼,不过她依然紧紧握住乐语的手,哪怕手心出汗。
“而且是不是阴谋也难说,或许真的有不长眼的人去工会会场闹事,或许巡刑卫偏偏有人针对他们,或许……阴谋论是最没意思的,因为决定一切的,从来都是阳谋,都是大势。”
“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就肯定会有好的结果。现实可没这么善良。”
牧晴眉怜悯地看着乐语:“都这样了,荆正威你就别死撑了。事到如今你心里肯定也很生气很难受,你就抱着青岚姐哭一下吧,也可以来抱一下丝萝,我抱过,手感很好。”
呼延丝萝一脸懵逼,青岚暗暗剜了牧晴眉一眼。
“生气?”
乐语摇摇头,笑了。
“青年报是我办的,阶级仇恨是我挑起的。”
“银血会是我弄垮的,贵族是我弄残的。”
“我教会他们反抗,教会他们团结,教会他们自尊,教会他们信念。我借来了临海军,打残了和阳军这群银血会爪牙,剁掉了银血贵族所有爪子,扫平了一切障碍,清理出一个完美的舞台。”
“如果不是我提供的舞台,再多阴谋诡计都没意义。如果不是银血会这几百年的积怨,再多巧合偶然也不会燃起这把火。”
乐语看着远处燎原天空的火光,忽然想起一句诗,轻声说道:
“所有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局。”
乐语伸出手,将还跪在地上的尹冥鸿像提狗子一样提拎起来,看着他那张丑萌的哭脸不禁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没有‘冰血体质’,我会不会也哭得跟二当家一样惨?乐语忽然这么想到。
冰血体质压制住他一切的负面情绪,从此乐语不会感受到任何会导致痛苦的感觉,包括后悔、烦恼、悲伤等等,让他能以每时每刻都处于雀跃冷静的状态。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乐语也很庆幸,自己点了‘冰血体质’这个天赋。
正因为这样,他才能走到今时今日,才能明白自己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
“所以,我不生气。”
乐语看着尹冥鸿,仿佛回到他们在红月堡垒初次相遇的那一夜。
“因为,这可是我亲手开启的故事啊。”
第236章 百年荆家
“不过,如果现在就放弃,未免也太早了点。”
乐语的视线越过院口,看向不知何时已经在外面偷听的荆守:“守叔,现在荆园里有多少人?”
荆守似乎没听见他们刚才那番肺腑之言,平静回答道:“仆人二百五十六人,侍卫七十二人,临海军护卫三十人,以及‘登峰造极境’的武者柳老队长。”
“很好。”乐语点点头:“不管是阴谋还是巧合,但现在颠覆玄烛郡的终究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就算心怀仇恨愤怒,也只是无组织无指挥的乱流。”
“乱流固然是波涛汹涌,但只要我们船坚舵稳,一样能安然无恙。”
“要进行武力镇压吗?”
牧晴眉刚说出这句话,她自己就愣住了。被灯光照耀的脸庞,露出一丝茫然。
她和尹冥鸿的大哥水行舟,当年就是因为发动矿工暴动,因此死在银血会的武力镇压之下。尹冥鸿借着出卖兄长来获得进身之阶,潜伏至今,而她则是苦修战法,等待机会。
哪怕时易世变,她的决心常被贪馋懒等外魔蚕食,但她对银血会的憎恨决计没有少一分一毫,那是翻江倒海都难以磨灭的血仇。
然而现在,她居然为了保住荆正威的性命,提出武力镇压的建议。
她居然去建议银血会会长拿起屠刀,去镇压那些跟她一样贫苦无依的平民百姓。
她下意识的。
认为荆正威的命。
比那些含怒呐喊的人的命要重要的多。
“对!”青岚立马跟着说道:“只要我们组织一批精锐,快刀斩乱麻将闹事的人杀掉一批,其他人肯定会因此震慑投降。那些人根本连战法都没怎么练过,就算拿到武器也不成气候,他们现在固然是气势如虹,但一旦他们碰到硬石头,从众者自然就会恐惧逃跑!”
呼延丝萝也说道:“望海公府也有不少侍卫,我们可以合作。内城街道不宽,暴民人数再多也没有优势,反倒是精锐侍卫组成的军阵几乎是无人能挡!”
尹冥鸿嘴唇动了动,但终究还是沉默以待。
“想法很好,我很赞同,只是你们忽略了一点。”乐语笑着拍了拍手:“我的敌人,可不仅仅只有民众。”
没有给他们更多讨论的时间,乐语转头向荆守说道:“守叔,你去通知老管家遣散仆人,让侍卫和临海军在门口等候,十分钟后我们就要撤离荆园。想要跟我们一起走的可以来,但过时不候。”
“是。”荆守面色如常地点头离去。
“我们要离开荆园了吗?”青岚轻声问道。
“放心,只要过了今晚,可以住的地方多得是,不过荆园多半是要毁了。”乐语抱着手笑道:“对了,外城那栋房子你还没卖吧?”
“没。”青岚摇摇头:“那是公子以前的住宅,我时常请人打扫。”
“那就好,以后没地方住了,那就只能让富婆青岚收留我了,让我有个瓦遮头睡觉就好,只要不是睡地板就行。”乐语可怜兮兮地说道。
哪怕气氛不对,青岚也还是被逗乐了。她认真点点头,紧紧牵着乐语的手:“会有床给你睡的,只要你不怕挤就行。”
“连大床都没有吗?”
“大床倒是有,但因为要睡两个人,所以你得挤一挤。”青岚故作生气:“嫌弃啊?嫌弃的话那你就一个人睡吧。”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乐语惊了。
“但你每晚得跟我打牌,等我玩到满意你才能回去睡觉。”青岚脸色绯红,“都免了你房租,只是让你打打牌,不过分吧?”
“不过分倒是不过分,但我怕你是想玩脱衣战牌……唉,行吧。”乐语叹息一声,一副负重前行忍辱饮恨的模样:“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看着这两人不分场合时间突然喂狗粮,其他人心中的沉重不安也逐渐被哭笑不得的心情替代,感觉轻松多了,甚至还有点酸酸的。几个年轻人就不说了,就连半老徐娘的米蝶,此时都在寻思公子之前说她成熟妩媚有味道的话是不是认真的……
“家主。”荆守远远喊了一声,乐语朝众人招了招手:“走吧。”
“就这样走了?没什么要带吗?”牧晴眉好奇道:“我还以为你们富人跑路肯定是带几个箱子金银财宝……”
“那不是跑路,那是搬家。”乐语大步跨出负荆别院,摇头道:“荆园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也就那样。”
众人暗暗心服,连玄烛郡排名前五的豪华庄园也毫无留恋,这就是将东阳大地搅得天翻地覆的荆正威的心胸吗?
不过倒不是乐语故意装逼,其实大多数地方对他而言都差不多。
反正都没有空调冰箱以及抽水马桶。
钱财之类的身外物就不提了,乐语最宝贵的东西只有两项,一个是圣者遗物,现在变成手环戴着;另外一个是手机,哪怕他一直关机,电池也早就耗尽了,现在当成砖头放在胸前,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可以帮他挡一颗子弹。
来到荆园门口,侍卫和临海军已经整装完毕。相比之下,荆家侍卫脸上多有惶恐,倒是临海军神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情互相说笑,层次高下立判。
也有几个荆家族人在门口等待,但人数不多,乐语也不惊讶——十分钟时间,哪够视财如命的荆家人用?就算再给他们十个小时,也不够他们整理行装,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抛下自己的钱财?
不过乐语扫视一周,没看到熟悉的人影,便向老管家问道:“三弟和三弟媳呢?”
虽然乐语继承荆家已经快两个月,但荆家事务管理却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荆园依旧由老管家负责,只不过青岚可以指指点点;而家族事务也依然是荆守处理,尹冥鸿只是负责那些‘装逼打脸’的脏活。
没看见荆正堂,乐语其实颇为惊讶。毕竟他们两夫妇可是荆家仅存的ssr,现在局势糜烂至此,乐语的命令也很简单直白,就差明着说‘不来就等死吧’,他们两个聪明人不可能还在收拾财物吧?
老管家恭敬地朝乐语行礼,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仆人到三少爷房间里没看见人,只发现书桌上留了这封信。”
乐语接过信,信封上有三个字‘致大兄’,信口没有用火蜡封住,他将信纸抽出来,发现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望大兄遵守约定,勿念,有缘再会。
青岚在一旁好奇问道:“怎么了吗?”
“好事。”
“好事?”
“是啊,以后你不用烦恼如何处理咱们的亲戚关系了。”乐语将信纸放回信封,示意狗腿子尹冥鸿打个火,将信一燃而尽:“啊不对,好像还有一个,不过也不用在意……公子我啊,现在也算是孤家寡人了。”
根据乐语跟荆正堂的约定,荆正堂可以为乐语办事,帮他收服荆家,但作为代价,乐语不能干涉荆正堂各种行动,并且要允许荆正堂以后和霏微一起离开。
从一开始,荆正堂就没打算在荆家待多久。
霏微早就看出来,荆家不是乐语的终点,而是他的一个.asxs.。
哪怕乐语借临海军得势,其他族人纷纷改变心思忠于家主,荆正堂两人依然没有改变主意——跟其他人想借着乐语得道,自己跟着升天不一样,他们始终认为在乐语麾下待着太危险了。
他们宁愿自己出去闯一番天地。
而事实上,他们也有这个本钱。
乐语估摸,荆正堂其实早就想走了,只是乐语这段日子只手遮天,他们害怕提出来只会引来更多限制,所以一直默默干活,等待一个裸辞的机会。
现在就是机会。
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逃出内城,但两个目标肯定比乐语这一大堆人的目标小得多。
既然他们如此当机立断,说明他们有十足把握。
“公子你不是孤家寡人。”青岚摇摇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不要了吧,我觉得我还是想要一些私人空间……”
乐语很快就放下荆正堂的事,对尹冥鸿说道:“你来负责指挥侍卫和临海军,还有——”
轰!
远方忽然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一道火龙直冲夜空!
尹冥鸿脸色剧变!
烈耀火药!
他们白夜当初炸半城区,就是用的这种烈耀火药,威力巨大,极度不稳定,常用于开山炸矿!
“……留给银血会的时间不多了,二当家,咱们走!”
尹冥鸿点点头,马上指挥侍卫和临海军作为前军到外面开路,乐语等人位于安全的中后方,组成保护阵型稳步前进。
乐语走出荆园,回过头看见老管家还在大门后面,不由得奇道:“福老你怎么了?腿脚不便吗?需要人扶你离开吗?”
老管家摇了摇头:“少主,老仆就不走了。”
“为什么?”
“老仆从小在荆园长大,有幸侍候青蚨老爷,得蒙青蚨老爷的信任,照料荆园数十年,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自问没有让这座荆家代代相传的祖宅蒙羞,也没有辜负青蚨老爷的信任。”
“如果老仆为了保存性命,眼睁睁看着荆园的荣光被贱民玷污,那老仆死后也无颜再见青蚨老爷了。”
乐语哼了一声:“荆青蚨有什么好见的?”
老管家没有生气,没有反驳,只是和善地朝乐语点点头:“我这把老骨头,也只剩下一堆不合时宜的回忆了,如果还跟着少主,也只会让少主觉得碍眼。”
“少主,你就带着荆家,走吧。”
乐语看了一眼这座宏伟腐朽的庄园,以及里面那个固守过去的老人,点点头。
“我们走。”
当荆园关上大门,乐语等人忽然听见里面传来苍凉嘹亮的歌声:
“生来浑身是刺,
哪怕丑陋可僧,
说什么退让求和,
呸!只有得寸进尺!
说什么忍气吞声,
呸!只有变本加厉!
以和为贵,肯定迟早乞米,
百般武艺,不如恃强凌弱。
富人恶毒,穷人卑劣,天下安有静处?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九域皆是故居。
哈哈,有恩不报未算差,
嘿嘿,有仇不报正人渣!
哪有天生恶人,
荆棘也为求生!”
乐语翻找记忆,发现荆正威小时候听过这首歌一次。
这是荆家的族歌《荆棘》,当年荆家也只是一个矿工头子,任人欺,任人骑,是荆家祖宗一步步壮大发展。而传到荆青蚨那一代,荆家已经变成无人敢欺的大商会,这首族歌也因此没人问津,只有一些老人才会记得这首歌。
百年荆家。
有人弃之如履。
有人视若珍宝。
第237章 今日欢呼荆正威
铛——
随着耀钟楼清越的钟声,意味着时间来到晚上八点。
这个时候正是玄烛郡内城最为热闹的时候,天府酒楼、香雪海、不归楼……各个专为银血贵族准备的销金窟都在翘首而盼贵宾的到来,从这个点开始,街上就会有醉酒的男人,媚笑的女子,人上人踩着酒红灯绿的街道,享受着刺激的娱乐。
今晚其实跟往常差不多,甚至更加刺激。
虽然外面又是爆炸又是火烧,但街上并没有挤满人。
人是下意识寻求安全感的动物,没有什么比留在自己宽敞的家,跟亲人待在一起,周围有侍卫仆人环绕的感觉更让人感到安全。
他们相信混乱只是一时的,自己的权威是永恒的。
他们觉得或许有倒霉蛋会因此遭殃,却绝不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倒霉蛋。
所以说,强大和弱小从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街上出没的,往往都是藏头遮面的行人,他们或许是嗅到不妙气息的聪明人,又或许跃跃欲试准备在这场盛宴里撕下一块肉的猎食者,甚至有人当街抢劫。
附近的店铺已经尽数关门,不少伙计老板都在搬东西堵住大门,试图以此阻止暴徒的进入——但暴徒们并不是想要他们的钱,而是想要他们的命。
堵住门,其实是在堵住自己的生路。
或许他们不明白,又或许他们明白,只是不愿意做出正确的选择。因为正确往往意味着损失,而损失是难以接受的。
跟乐语这种天上掉个荆家的盗号玩家不一样,大多数商人都是正经商人,他们的身家店铺是自己辛辛苦苦剥削得来的,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乐语倒是心情颇好地欣赏周围的人间迷惑大赏,他们一行上百人全副武装走在大街上,自然没有人不长眼找他们麻烦。
甚至有不少人认出乐语的身份,大声高呼‘会长来了’,然后临街店铺房屋都忍不住开窗注视乐语等人的行动,一个个真诚热切地注视乐语他们的远去,甚至开始整齐划一地高呼‘会长’。
简直就是明星见面会。
今日欢呼荆正威,只缘妖雾第一次来。
乐语也非常给他们面子,举起手向他们示意,像是明星到线下搞活动一样礼貌得体,甚至还露出营业式的笑容,让不少路人顿时黑转粉。
看见银血会会长如此镇定,荆家武力如此雄厚,他们慌乱心情顿时镇定下来,就连荆正威这些日子的可恶行径也似乎变得可以原谅。
牧晴眉跟在后面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说道:“如果荆正威你能解决这次暴动,估计他们也会对你死心塌地了。“
“一群蛀虫对我死心塌地又有什么用?”乐语微笑道:“我之前拉拢麻痹他们,只是为了暗中磨快我的刀,让他们在懵然不觉中,等待审判时刻的到来。”
“现在都不用我亲自操刀,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审判他们。虽然过程不太合法合规,不过结果倒是差不多,而我也并非是道德洁癖,又何必多此一举救下他们呢?”
牧晴眉不解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这样……安抚他们?”
“不然呢?你难道我希望在街上大喊‘此时此刻正是审判之时’?”乐语瞥了她一眼:“让他们就这样在家里安静待着,别出来拦着我们跑路不是挺好的吗?”
“而且,将他们骗到最后一分一秒,会让我很有成就感。”乐语歪了歪脑袋:“甚至还有点智商上的优越感。”
所以就是恶趣味咯。
大家心里腹诽不已,此时尹冥鸿深深吐出一口气,侧过头跟乐语说道:“荆会长,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请下令吧。”
乐语眨眨眼睛:“你做好了什么准备?”
“对平民下手的准备。”
尹冥鸿右手击胸,双眼睁大,咬牙说道:“哪怕是用武力镇压平民暴乱,哪怕我会因此被白夜驱逐,哪怕我……但只要是能保护会长你们的安全,我尹冥鸿都愿意去做!”
牧晴眉心情复杂地看着尹冥鸿,拳头握紧,但又松开了。
其他人也没再说话,静静等待乐语的答复。
在这个充满脚步声、燃烧声、爆炸声、叫喊声乃至铳声的内城街道上,忽然出现在一丝宁静。
大家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
因为他们知道。
接下来乐语的命令。
就是玄烛郡的命运。
“呵。”
乐语轻轻笑了笑,“难道不伤害别人,就真的无法活下去吗?”
“二当家,虽然你想改变东阳,但东阳已经先一步改变了你,你骨子里终究是一个你死我活的东阳人啊。”
“事到如今,白夜还相信我吗?”
尹冥鸿先是因为乐语的评价而愣住了,听见乐语忽然问出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他马上点头说道:“相信,其实应该要反过来说,荆会长你还相不相信白夜,毕竟这次终究是白夜的错……”
“既然白夜相信我那就好办了。”乐语问道:“那么在事态平息之后,白夜还能不能联合工人等平民阶层,共同支持我的执政?”
“能!”尹冥鸿斩钉截铁地说道:“事态平息之后,没有人比荆会长你更有执政东阳的资格!这不仅仅是我的态度,在白夜里,与望海公、云郡守、泉渊等人相比,荆会长你的确是最佳的执政人选。”
“在这几个人里获得第一名,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乐语云淡风轻地笑道:“所以说,只要我今晚活下来,让民众烧了内城,那明天我就能接手一个干净无污染无添加的玄烛郡了?”
众人纷纷一怔,旋即大家脸上都露出喜色!
的确如此!
他们根本无需镇压暴动,直接让暴动这把火烧光内城,白夜行者只需要将暴动的范围限制住就够了。
等内城化为白地,也意味着银血会所有上层彻底烟消云散,玄烛郡化为一张白纸,可以毫无顾忌重新作画!
唯一的损失,就是银血会这几百年来在内城积累的金银财物、奇珍异宝、庄园朱楼。只是这些东西连乐语都不在意,白夜又怎么可能在乎?
跟工厂田地比起来,那些不能吃不能用的财物有什么意义?
其实大家一开始都觉得乐语要镇压暴动,也并非是他们心狠,而是他们觉得银血会这块肥肉现在都被乐语吃到嘴边了,内城就相当于乐语的财产,因此下意识认为乐语会为了维护自己的财产而动用武力。
他们万万没想到乐语早就对这个没有空调冰箱抽水马桶的世界绝望了,那些所谓的奢华享受,对乐语而言都不值一提,还不如干脆趁这次动乱借刀杀人,省得以后还要亲自动手。
“对了,别让呼延丝萝跑掉。”
乐语提醒一句,牧晴眉便发现呼延丝萝正在暗戳戳地落后离开,只是她实在是太吸睛了,根本无法装作普通人混入人群,被牧晴眉一伸手就锁住了虎口。
“你干嘛啊!”呼延丝萝急了:“让我走,我要回家!”
“不能让你回去通风报信。”乐语随意说道:“牧晴眉你好好看住她,别让她跑了,别让她说话。”
“没问题!”牧晴眉从兜里掏出一个大叉烧包直接塞进呼延丝萝的嘴里,呼延丝萝顿时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眼泪汪汪,惹人垂怜,场面顿时变得有些涩。
不过大家对牧晴眉更加惊奇——为什么你可以随手拿出一个叉烧包?
青岚看了她们一眼,说道:“公子你明明是想保护她,为什么非要这样说……”
乐语耸耸肩:“我想保护她,但事实也是我在想方设法杀她全家。与其现在还给她希望,还不如直接给她绝望,这样她以后也好受点,而且还能提前为你排除一个潜在情敌。”
青岚哼哼说道:“你果然动心了……”
“我当然动心,心不动的话我就死了。”乐语转移话题:“二当家,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指挥侍卫保护我们离开内城,不要恋战,安全优先。”
“是!”
“还有,”乐语顿了顿:“如果有人试图阻拦我们,不要犹豫,见敌必杀。”
“荆会长,我明白。”尹冥鸿微微颌首:“既然你已经想出更好的办法,我绝对会贯彻到底。哪怕是普通人拦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因为怜悯犹豫半分。”
“你似乎觉得我不进行武力镇压而选择逃跑,是因为我心存怜悯。”乐语摇摇头:“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毕竟——”
铛!
忽然一道光华如剑越过众人头上,落到前方的路灯灯柱,将一人粗的灯柱切成两半,灯柱随之掉落,啪的一声横在荆家侍卫的前方!
“荆会长,请留步。”
乐语转过头,看见附近屋瓦、墙上、角落出现了许多气势各异的人。
他们有的佩剑,有的持枪,有的手铳,有的空手,年龄不一,穿着千奇百怪,男女皆有,唯一共同点就是——他们身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滤镜的光影,让人无法辨认他们的真实位置。
这是‘融合贯通境’技巧,乐语也会,名为幻象外衣,专门用来防御铳击。
“毕竟,我的朋友很少。”
“而我的敌人,很多。”
第238章 你不懂
“荆会长带着一大群全副武装的手下,难道是急着去大开杀戒吗?”
铁先生坐在一座二层高的小楼楼顶,大热天披着一条不知道羊毛还是貂毛的外套,一条深色马裤挽到膝盖处,露出一双穿着草鞋的稀疏毛腿,肮肮脏脏,指甲缝隙里有泥,看上去内味就很浓,说话时还在挖鼻孔,活脱脱就是一个没什么教养的底层老农形象。
不过当他说话的时候,附近其他不速之客都安静不说话,似乎默认他能成为大家的代言人。
望海公府的铜铁先生,一向是玄烛郡供奉行业里的标杆。
论身价、论战力、论地位、论根底,铜铁先生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把交椅。他们被望海公府高薪供养,自身又是‘登峰造极境’武者,在玄烛郡几无败绩,而且还是出身于‘血统纯正’的和阳军,可谓保镖供奉行业的霸主。
假如玄烛郡有‘供奉推荐榜’、‘供奉月票榜’、‘供奉收藏榜’、‘供奉本章说榜’,铜铁先生包揽前两名应该不成问题——两个正值当打之年的高级武者,就像是能日更两万的作者一样,令人向往不已。
“是啊。”
面对铁先生的质询,乐语显得云淡风轻:“这不有乱民在海角门闹事嘛,我身为银血会会长,自有守护银血财产的职责,自然不能视而不见,这不带人去解决问题嘛。”
“好,好,不愧是望海公未来的女婿。”铁先生看都没看那个被叉烧包塞住嘴的呼延丝萝,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着乐语:“只是荆会长你身骄肉贵,怎么可以像粗人那样打打杀杀呢。这杀人放火的事,交给你旁边那个二,二狗子来干不就行了吗?”
牧晴眉捂住嘴暗暗偷笑,然而尹冥鸿却是一脸严肃,用手势指挥临海军和荆家侍卫慢慢转换阵型,并且示意大家将子弹上膛。
“我这次来,是因为望海公年事已高,身体不好,他听见外面有吵闹声,不由得有些心烦气闷,希望女儿和女婿可以来看看他。”
铁先生用手指弹了一下草绳剑的剑柄,发出清越的响声。
“想必荆会长,应该不会拒绝这次翁婿聚会吧?”
乐语点点头:“当然,我其实早就想看望岳丈大人了,只是最近事务繁忙一直没机会,所以才拖延到现在,既然岳丈有意,我当然不会拒绝,等我踏平玄烛郡这些风风雨雨,自然就会带丝萝回家探望岳丈。”
铁先生摇了摇头:“都说了,望海公现在身体不好,希望荆会长你可以‘马上’过去。至于镇压暴动这些事,让二狗子去做就可以了。”
“二当家终究只是我的下属,像这种大事他还没能力——”
“我只听闻荆会长是经商奇才,却没听过荆会长在指挥作战上还有建树。”铁先生歪了歪脑袋:“如果荆会长不放心,我可以帮帮二狗子。我做作为和阳军前军官,登峰造极境的执剑武者,永远值得荆会长你放心信赖。”
“唉,非要我说的这么明白吗?”乐语叹了口气:“铁先生,这次是我一次极好的机会啊!这种乱民暴动,简直就是送到手的功劳,我只要将这件事处理得稳稳妥妥,到时候玄烛郡上上下下还不归心于我。”
“我以后坐玄烛郡执政官的位置,还不是众望所归?我王霸之气一抖,大家还不就是纳头便拜?”
“你这非要我说的这么明白,万一这里有云郡守和泉执政官的人,被他们发现我的野心,这,这多不好意思嘛。”
乐语唉声叹气,仿佛真的因为铁先生的咄咄逼人而不得不当场自爆,说得好像全都是铁先生的错一样。
铁先生顿时沉默了几秒,然后才问道:“那你为何将你的女人都带出来?”
“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会有一个成功的女人,这句话意思是你成功的时候就得让女人看到,不然将是毫无意义。”乐语摊摊手:“正所谓醉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一边抱着美女,一边看着二狗……看着二当家帮我镇压这群刁民,这难道不是极好的娱乐吗?”
“唉,铁先生你没富过,你不懂。”
铁先生听得眉毛一挑。他双腿在空中晃悠了一下,忽然笑道:“你让四小姐跟我说几句话。”
正在‘呜呜呜’的呼延丝萝顿时看向乐语,乐语面无表情打了个响指:“让她说。”
牧晴眉急了:“但她——”
“让她说。”
乐语调整了一下左手的铁手环,平静说道:“我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行的正,站得直,半夜尿尿都不用打灯。我怕什么?”
牧晴眉一时间被他的厚颜无耻所震慑,无奈叹了口气,瞪了一眼呼延丝萝才将她嘴里的叉烧包拿出来放回自己兜里。
呼延丝萝哈呼哈呼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铁先生马上问道:“四小姐,你有没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我,我……”呼延丝萝下意识看向乐语,但乐语只留给她一个帅气的背影。她看向其他人,牧晴眉双手抱胸一言不发,青岚双眼一直看着乐语,根本没有丝毫留给她的空余,其他人也沉默以待,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呼延丝萝当然想直接说荆正威他们准备借刀杀光银血会的人,但话到嘴边却又难以说出口。她这个年龄正是学习能力最强以及三观定型的阶段,这些日子的耳濡目染,对她来说并非毫无影响。
她知道荆正威没那么坏,知道荆正威心怀理想,也知道银血会在衰亡。
而且就像那句话,‘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世间繁华,若她心意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虽然呼延丝萝看过世间繁华心也还没沧桑,但乐语的做法可是更胜一筹。
因为他现在所做的,是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你说呼延丝萝对荆正威没有好奇好感,那肯定是假的。
而且荆正威还毫无顾虑地让她开口跟铁先生说话,这份信任也让呼延丝萝心中的天平向他倾斜几分。
不过这份好感再多再浓,也万万敌不过血浓于水的亲情。
但是,她愿意为了不让父亲和荆正威发生冲突而尽可能努力。
在这电光火石的几秒内,呼延丝萝竭尽所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说辞:“内城现在还是太危险,铁先生你能不能赶紧回去让父亲和兄长们一起带人过来,跟荆会长一起去镇压暴动?”
这就是呼延丝萝的办法。
只要父亲他们过来,荆正威总不可能还对他们下手吧?
至于内城其他人的死活,呼延丝萝不想管,也管不着。
铁先生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果然是女儿胳膊往外拐,荆会长你好手段啊。”
“客气了,人格魅力,说了你也不懂。”
“但荆会长你刚才为何堵住四小姐的嘴?”
“这叫做口球,是情侣之间的乐趣。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
“那在四小姐说话的时候,你让手下抬起铳口,准备瞄准我等,又是何意呢?”铁先生摸了摸下巴胡渣:“是不是四小姐只要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就打算马上射杀我们?
呼延丝萝顿时傻眼了,直勾勾地看着乐语。
乐语摊了摊手:“不是瞄准你们啊,我这是让他们早点做好镇压暴民的准备。行了,跟你说了这么久,火都快烧过来,就这样吧下次再聊,再见——”
“荆正威。”
铁先生将草绳剑拔出些许,露出寒铁锋芒:“你在说笑话吗?”
乐语眯起眼睛看向他:“不是你先开始说笑的吗?”
铁先生:“此次动乱,望海公认为你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乐语:“若我是幕后黑手,教我不得好死,死无全尸,尸骨未寒……关键是,如果我是幕后黑手,我怎么可能让你有机会站在我面前说话?”
“毕竟计划总有意外,或许是出了什么事,让你不得不提前发动计划,借动乱机会血洗银血会。”
好家伙,他几乎将细节都猜出来,前因后果也正确,但就是不对。
“我就是银血会会长,我血洗银血会,第一个就血洗到我头上了。”乐语叹了口气:“望海公是不是想太多了,我怎么可能造自己的反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确实如此。”铁先生点点头:“所以只要荆会长跟我去见望海公,日后望海公愿出丰厚嫁妆作为赔礼,让荆会长你娶了四小姐之余还能大赚一笔,如何?”
“嫁妆!?望海公这是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要生气了。”
“你生气什么?”
“因为嫁妆说到底不就是呼延丝萝的个人财产吗,到时候我腻了……不对,到时候我们感情不和要分家,她岂不是能将嫁妆全部带走,而我反而被她白白玩了几年?”
乐语义正言辞地说道:“我看起来像是那么蠢的人吗!?”
一时间,周围所有人都对乐语升起崇敬之情——这就是银血会会长吗?连自己还没过门的媳妇都算计得这么清楚,可真够厉害的呢!
连铁先生都有些蛋疼:“那你自己去找望海公商量吧,我管不着!”
“好吧,”乐语似乎妥协:“不过看望老丈人,两手空空可不行,容我先为老丈人准备一份惊喜。”
“什么惊喜?”
乐语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你的尸体。”
随着尹冥鸿一声怒喝,荆家侍卫和临海军瞬间抬起铳械,对准武者们发动子弹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