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住在隔壁的那个人
“炭哪里没有?让她去外面买。”保兴说道。
“今冬尤其寒冷,炭火紧缺,卖的也都是差的炭,那夫人嫌外面买的炭不好。想跟贵人买些银霜炭。”
“银霜炭我们娘娘自己也要用。”
“那位夫人说,只要一点,求贵人匀一点。”小尼姑跪着不肯走。
玉竹把针线放下,走过去说道:“保兴别这么凶。侯府不是才送了许多来吗?天这么冷,匀一些给人家便是。就当结个善缘。”
她看向小尼姑,笑问:“这个时节了,隔壁住着哪里的夫人呢?”
保兴看她一眼,神情古怪:“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玉竹诧异道。
她跟着云黛过来才三天,忙着安顿和置办东西,除了重活是保兴做,别的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她一个。忙得很,也顾不上打听别的。
保兴直接说道:“住在那边的是顾云湘。”
“顾云湘……”玉竹张大嘴,“是那个顾云湘?”
“不然还有哪个顾云湘。”保兴说道,“她被皇上撵到这里来,你竟忘了不成。”
玉竹笑道:“我倒是真忘了。这位顾采女还活着呢?”
“什么顾采女,如今不过是个平民妇人。”保兴说道,“我听红豆姑娘说,她生的孩子有些问题,太皇太后嫌不吉利,叫养在外头呢。”
“难道也在隔壁住着?”玉竹犹豫了下,对小尼姑说,“你等一下,我去问问我家娘娘。”
她回屋把这事跟云黛说了。
云黛停下笔,诧异道:“顾云湘就住在隔壁?”
“倒也不是隔壁,就是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院子。”玉竹说道,“她竟有脸来买炭,难道她不知道这里住的是谁?”
云黛道:“打发了吧。我的炭宁可给乞丐用,也不会卖给她。她冻死最好。”
“娘娘,您说,她生的那个孩子呢?”
“孩子在顾家,肯定过的比她好。”云黛淡道,“所以,你就别发善心了。把小师父打发走。”
顾家虽然落魄了,但云黛知道,云舞姐姐肯定不会看着不管。
云舞来过两次,每次都说,叶氏想来这里看望她,还有顾承安也想来。
都被她拒绝了。
她做了皇后后,顾家被彻底震撼了。
顾宏邈打死也想不到,他一直最嫌弃的女儿,有朝一日,竟成了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
他直接就成了国丈,顾承安也变成了正宗的国舅爷。
只可惜,云黛与娘家关系不好,这件事人尽皆知,也就没什么人去巴结讨好他们。
皇帝呢,也丝毫没有要赏封顾家的意思。因此,即便出了个皇后女儿,顾家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反倒一日比一日艰难。
叶氏和顾承安都试图修复与她的关系,云黛直接拒绝见面。
这会儿听说顾云湘就住在隔壁,她还是蛮惊讶的。
什么叫冤家路窄啊。
以前都住在顾家,后来都进了宫,如今又齐齐住在甘泉寺。
太有趣了。
云黛甚至想去看看她,现在是什么光景。
第七百七十一章 朕来看看
云黛虽然想着去看看,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
还要在这里待三个月,她相信急的肯定不是自己。顾云湘既然受不了寒冷找她买炭,就说明过的不太好。
那她就更不急了。
傍晚晏儿睡醒后,外头雪已经下的很大,积了厚厚一层。
晏儿看着有些兴奋,眼睛里都是渴望。
他平日在太皇太后那里住的时候,太皇太后是不会给他去玩雪的。
他很乖巧,就牵着玉竹的手,站在屋檐下看。
“晏儿想去玩吗?”云黛问。
晏儿点点头,又摇头,脆声说:“太祖母说,外头的平民孩子,才会玩雪。晏儿是皇长子,要尊贵。”
云黛听了未免觉得不太舒服。
虽说皇家的孩子是跟百姓不同,要承担的责任更大。但晏儿毕竟还只是个两岁的孩子。
“没关系,晏儿想玩就可以玩。娘亲陪晏儿一起,我们来堆个雪人。好不好?”
“好!”晏儿高兴的点头。
云黛给他裹上厚厚的小斗篷,戴上鹿皮小手套,让他在院子里尽情的玩。
晏儿在雪地里打滚,云黛就滚雪球,堆雪人。
闹的玉竹和保兴也跟着弄了满身的雪。
赵元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一身蜜桃色袄裙的年轻女子,蹲在雪地里,两只手滚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雪球。
穿红袄的小男孩在雪地里翻滚,满头满身都是雪,犹如一只淘气的小兔子。
保兴和玉竹跟在他屁股后头跑。
乐的男孩发出清脆的欢快笑声。
一院子的欢笑。
与严肃冷清的宫闱,对比强烈。
蜜桃粉女子满面笑容,浑身洋溢着欢乐,笑声几乎能把最冷漠的人感染到。
赵元从没见过她这么快乐的模样,孩子气,充满了纯真和欢喜。
他觉得,仿佛看见了她不为自己所知的另外一面。
保兴最先发现他的到来。
他连忙跪下:“奴才给皇上请安。”
其余人也就都停下了动作,满院子的欢笑都消失了。
只剩下漫天寂静的落雪簌簌。
赵元忽然有一种感觉,是自己的到来,破坏了如此美好的画面。
云黛牵着晏儿过去,行礼,说道:“妾身见过皇上。”
赵元抬了下手:“起来吧,这里也不是在宫里,没那么多礼。”他的目光在云黛脸颊上轻轻扫过。
因为欢笑玩闹,她白皙如瓷的脸颊有淡淡的粉色光晕,显得气色很好。
刘德全和许虎也来给云黛行礼。
刘德全笑呵呵的,一脸慈祥:“奴才见过皇后娘娘,愿娘娘金安。”
“刘公公别多礼啦。”云黛笑道。
“谢谢皇后娘娘。”刘德全就笑眯眯的,袖着胳膊,安详舒适的模样。
他的腿好差不多了,但雪天还是有些难受的。
“皇上怎么到这里来了?”云黛问。
“朕来看看……晏儿。”赵元顿了顿,把目光落在晏儿身上,“晏儿,在这里住不住得惯?太祖母很想你,待会跟父皇一起回宫。”
晏儿立即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他怯怯说:“儿臣想跟母后在一起。儿臣不喜欢太祖母,她不好。”
第七百七十二章 皇上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赵元挑眉:“太祖母对你不好?”
“太祖母对晏儿好,对母后不好。”晏儿鼓起小嘴巴,“太祖母说母后的坏话,晏儿不喜欢太祖母了。”
刘德全,许虎和保兴玉竹等忙都退到远处去,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换做其他女子,早就该呵斥晏儿了。
毕竟他说的是太皇太后。
但云黛只是听着,丝毫没有要阻止晏儿的意思。
赵元道:“晏儿,你还小,不可在背后非议旁人。听见了?”
“晏儿记住了。”晏儿乖乖说。
“你去跟许虎将军玩一会。”
“晏儿遵旨。”晏儿就朝许虎跑去。
许虎武功高强,力气奇大。偶尔会教晏儿一些入门的动作,他年纪还小,不过先玩玩罢了。
看着晏儿欢快的跑远,云黛才说:“皇上刚才说,是来看晏儿的,这才看一眼就把他打发走了。”
赵元道:“看一眼就行了,难道要绑在腰带上,时时刻刻的看着?”
”这里可不是皇上该来的地方。”云黛说道,“而且,天不早了。”
“这普天之下,都是朕的疆土,还有朕不能去的地方?”赵元不咸不淡的说着,抬脚朝屋里走去。
这儿就是个小小的四合院,正中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除了一颗梨树,一张石桌外,空无一物。
毕竟是寺庙里的禅院,走简洁朴素之风。
佛门清净之地啊。
有个保兴住在这里,也就罢了。好歹他是太监,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至于晏儿,年纪还小。
赵元这登堂入室的,算怎么回事?
云黛也不能撵他走,只得跟进去。
屋里燃着银霜炭,暖融融的,还有一些清淡的檀香味夹杂其中,让人心中十分安宁。
赵元解开披风,随手递给云黛。
云黛愣了下,伸手接过,放到架子上。
赵元在屋里打量一圈,坐到了云黛时常抄写经书的垫子上,随手翻看云黛抄写的经书。
云黛打量他一会儿,见他没有挪的意思,就转身出去,煮了一壶茶,提着进来。
“皇上喝茶?”
赵元淡淡嗯了声,还在漫不经心的翻经书。
两个人都极默契的不去提之前的争吵怨恨和愤怒。
这间小小的宁静禅院,仿佛隔绝了宫里的一切。
云黛倒了杯茶,送到他手边。
“这都是你抄的?”他抬头问。
“是。”
“朕倒是不知道,皇后这手字,写的不错。”赵元道,“很有几分飘逸秀气的个人特点。”
云黛道:“皇上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赵元怔了下,瞥她一眼,问道:“专门练过?”
“是的,以前……有一段时间特别迷恋毛笔字,找了许多字帖临摹。”云黛说道,“不过,要说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还差得远。”
赵元点点头,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微烫的茶水,味道有点苦涩。
原不是他习惯的口味,但此时喝着,却觉得正合适。
“朕昨儿叫许虎送来的诗,皇后可看了?”
“看了。”
“皇后觉得如何?”
“不好。”云黛很耿直的说。
赵元调了下眉,“哪里不好?”
第七百七十三章 才思敏捷
“酸,矫情。”云黛说着,也不禁露出一点笑容,“不是都说皇上在诗书上是绝顶聪明的吗,写出的诗可有些名不副实。陛下的那种诗,我随随便便都能写几十首。”
“口气倒是不小。”赵元说道,“听说你在娘家的时候不受重视,也没读过什么书,你还能作诗?”
“我那是自谦。”
“既如此,外面正下的好大一场雪,你便以雪为题,作一首诗来。”赵元道。
“我都不用想,随随便便念出来的就是诗。”云黛诚心要打压他的气焰,在心里回想了一遍,便站起身,走到窗前,随口念道,“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
赵元本以为她说大话,谁知这开口第一句,果然有些意思。
他有些意外,便抬头朝她看来。
云黛看向外面的雪景,继续低声说道:“去岁江南见雪时,月底梅花发。今岁早梅开,依旧年时月,冷艳孤光照眼明,只欠儿些雪。”
赵元怔了。
这几句诗听来虽然随意,可细细琢磨,却有一股出尘的自在之意。
他是真的完全没想到,能从她嘴里听到这样一首清新的小诗。
云黛回头,嫣然一笑:“怎么样?”
赵元收回视线,淡道:“差强人意。不过,你去过江南吗?这首诗虽然清新出尘,却不太符合眼下的意境。”
云黛转过头,瞧瞧吐了下舌头。
这诗本就是抄来的,不符合意境才是正常的。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
谁叫她记性好呢。
“我还有一首。”云黛说道,“陛下听着。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赵元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这女人是不是过于才思敏捷了?
眨眼的功夫,就两首诗出来了,且全都是意境高远的好诗。
后面这首渲染的孤寂清冷之意,溢于言表。
听来,令人心酸。
赵元合上经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皇后住在这里,可是感到孤独委屈?”
云黛怔了下,想到这首诗的意境,不由失笑。
这本是白居易被贬谪时做的诗,自然有郁郁不得志的孤寂之感。
看来,赵元以为这是她自己的心情写照了。
她想了想,说道:“倒不觉得孤独,也完全不委屈。只是寒冬落雪,难免让人觉得清冷。不过,晏儿来了后,这里就热闹许多了。”
赵元从袖口取出一只小小锦盒,放到桌上,说道:“这是朕从太皇太后那里要来的解药。其实不是什么特别毒的药,解药也不难配制,只是比较费时间。太皇太后本性不坏,只是过于疼爱小皇叔,有些失了理智。”
“我不需要。”
“朕知道,你让孟御医重新配药。但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如果不吃解药,他的汤药也压不住了。”他说道,“虽说你我之间有争吵和纠葛,但你不必在这种事情上倔强。你不想让晏儿看见你难受的样子吧?”
云黛想了想,走过去把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解药,扔到嘴里。
第七百七十四章 他从来没变
赵元见她服下解药,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站起身,说道:“朕该回去了。”
云黛屈膝,道:“妾身恭送皇上。”
赵元没说什么,抬脚走出去,迈进傍晚的纷飞大雪中。
他走到院子里,拍了拍晏儿的脑袋,不知说了句什么,便带着许虎和刘德全离开了。
倒好像是专程来送解药的。
玉竹把身上的雪拍打干净,跺跺脚,把鞋上的雪也都震掉,才掀开厚厚的帘子走到屋里,说道:“皇上就这么走了吗?”
云黛蹲在炭盆前烤火,嗯了声。
“娘娘为何不留皇上用晚膳?”玉竹说道,“反正皇上也是要斋戒的。宫里的御厨做的素斋,哪里比得上咱们的?”
“他要吃三年,总得习惯。”云黛淡道。
“娘娘……”玉竹叹气,“您跟皇上以前多好啊,如今变的这般冷淡,像是陌生人似的。奴婢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云黛随手扔一粒冬枣到她怀里,说道:“玉竹,你是不是忘了,他把我关了一个月的事情?当了皇帝,这个人就变的残暴起来了。变的是他,又不是我。”
“皇上变了吗?”玉竹眨巴着眼睛,“奴婢没觉着啊。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就很……不太好相处的。您没见着以前的林月娘和陈雪燕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一言不合,就叫林月娘吃了一个月肥肠呢。”
提到这事,云黛也觉好笑。
说起来,她刚进宫时认识的赵元,的确也是性情阴晴不定,腹黑变态的。
后来发现晏儿是他亲生儿子后,云黛几乎被他的悔意和温柔给蒙骗了。
事实上,赵元这个人的占-有-欲强的可怕,一旦发现自己的女人可能离开自己,就变的暴躁起来了。
云黛觉得,如果不是她的激烈抗争,说不定现在还被关着呢。
他做了绝情的事情,云黛也对他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反正就……
谁都不是好东西。
云黛觉得,要想不被赵元伤害,就最好别跟他谈感情。
如今这样,两个人相互冷静,冷漠,相敬如宾,只谈诗词,不谈风月,最好不过。
“晚上吃什么?”她收回思绪,问玉竹。
“奴婢做了肉糜粥给小殿下。”玉竹跪坐在地上收拾东西,“本想着皇上也要留下用膳,谁知娘娘也没留……”
“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不让皇上在这里吃饭。这天底下,谁敢不让他吃饭啊。”
“反正,娘娘肯定没主动留。”
“就你闲话多,赶紧去准备碗碟吃饭。”云黛瞪她。
虽说甘泉寺要斋戒,但晏儿是小孩子,长身体呢,不可能只吃素。保兴就出去买一点肉,让玉竹专门做给他吃。
其余人都吃素斋。
天寒地冻的,吃过粥汤暖和了身子,云黛抱着晏儿读了会诗,就叫玉竹哄他去睡觉,她自己坐到灯下抄一会儿经书。
屋里很暖,外面雪还在下个不停。
保兴盘腿坐在炭火旁,撑着下巴打瞌睡。
他跟着来的职责,就是保护云黛。云黛不睡,他也不可能休息。
云黛独坐于昏黄灯下,一字一字抄写经书,心里很宁静。
只可惜,这份难得的宁静,很快就被打断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雪夜
小尼姑在敲门。
“贵人可歇下了?求贵人开开门。”
保兴眉头一皱,起身出去,穿过院子里的大雪和刺骨寒风,打开院门,喝道:“你们师父难道没告诉你们,这里住的是什么人?谁给你的胆子,几次三番来打扰?”
小尼姑被吓的后退一步,怯怯说:“今晚雪大,天实在太冷。那边院里的夫人受不住了,想求贵人发发善心。”
“白天我说过了,我们没有多余的炭!”
“可是,若那边院里的夫人冻死在庙里,对娘娘的名声也是不好的……”小尼姑弱弱的说。
保兴听了,神情微凝。
这次皇后娘娘出宫到甘泉寺斋戒祈福三个月,完全是为了替皇上的罪己诏。说是为民祈福呢,这要是眼睁睁看着隔壁冻死了人,传出去,的确很不好。
起码,云黛刚刚得到的那点好名声,就会瞬间消失殆尽。
保兴一心为主,不敢擅自做主,就让小尼姑等着,他转身回来跟云黛说了。
云黛停下笔,笑道:“看来,顾云湘是真的很想见到我啊。”
她把笔搁在笔架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揉揉手腕,说道:“正好也写累了,出去走走也好。”
“主子要去见那种卑贱歹毒之人?”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欺负顾云黛,过着光鲜舒适的日子,把顾云黛挤兑的无处可躲。如今她落魄了,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保兴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其实云黛说的是原主。
主子要去,他就去拿来一条最厚的狐毛斗篷,让她裹着。他自己左手提着灯笼,右手给云黛撑着一把油纸伞,挡一挡雪。
外面虽冷,空气倒是清冽。
云黛踩着雪,走出门,让那个小尼姑带路。
小尼姑大喜,忙在前带路。
云黛问她:“小师父这么费心的替那人办事,不知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小尼姑顿时有点尴尬,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说:“出家人做事,不讲究好处……救人一命……”
“小师父说这话,自己都不信。”保兴开口讥讽了句。
云黛微微一笑。
出宫后,这保兴的性子也明显变的活泼生动了些,不像宫里时沉默寡言的。
小尼姑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敢反驳,就垂下头,不敢再吭声。
两个院子距离很近。
把人送到门口,小尼姑就转头跑了。
保兴看一眼她跑的飞快的背影,道:“佛门之地,也是满身铜臭,实在恶心。”
云黛道:“像她这样岁数的小师父,大多也不是自己主动要当姑子,要么是穷人家活不下去来的,要么是大师父捡回来的孤女。要求不了那么多。”
保兴上前推开院门。
这院子小得多,也更加简陋。
只有左边偏房一间屋子,亮着豆大的昏暗光线。
“娘娘小心些,奴才先去看看。”保兴很谨慎。
云黛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走到那扇门前。
保兴透过门缝看了眼,推开门。
里头竟也是冰冷入骨。
屋里唯一的一盆炭火,已经几乎要燃尽熄灭了。
顾云湘裹着被子,缩在床上。
第七百七十六章 怎么会是你?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看见门口站着一名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
她吃了一惊,瞪大眼。
保兴没理她,让开身子,恭敬说道:“主子,里面没危险,只是埋汰些。您请进来。”
顾云湘盯着门口,看见他身后,迈进来一个裹着白狐毛裘皮长斗篷的年轻娇贵的女子。
她巴掌大的脸,被雪白蓬松的狐毛环绕着,显得晶莹如雪,高贵优雅。
“是你。”顾云湘看清她的脸,瞳孔微缩。
“是本宫。”云黛走进来,抱着一只小手炉,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味。
她看着顾云湘吃惊的表情,挑眉道:“顾云湘,难道你不知道,你三番几次来求的人,到底是谁吗?”
顾云湘因为过于吃惊,表情有些凝滞。
“怎,怎么会是你?”她的语气有些上不来似的,断断续续的,“这里的,这里小尼姑跟我说,住在隔壁的是,是当今皇后娘娘,为了替百姓祈福来斋戒三个月的啊!”
保兴抬起下巴,大声说:“没错,我家主人就是当今皇后娘娘!”
顾云湘大吃一惊,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
“这不可能!”
顾云黛怎么可能做皇后?
她是宫女出身,又未婚先孕进的宫,被太子收到房里做了侧妃而已。
区区侧妃,凭什么做皇后?
还是在太子已经有了正妃的情况下。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笑至极。
顾云湘忍不住尖尖的笑起来:“顾云黛,你是发痴梦了吧?你想做皇后?呵呵,谁不想呢。只可惜,你就是天生的贱命,一辈子只能做个妃子,即便你有皇长子,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命,与帝位永远没有关系!”
保兴上前一步,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顾云湘捂着脸,不敢置信看他:“你个狗奴才,竟敢打我?”
保兴喝道:“你一介庶民,竟敢妄议朝政,污蔑皇后娘娘和皇嫡长子。我打你一巴掌,是轻的!”
顾云湘脸颊火辣辣的。
她忽然看见云黛头上的一只红宝石九龙凤簪。
那是……
只有中宫皇后才有资格使用的九龙图腾。
顾云湘在宫里待过,对此自然清楚。
既然是皇贵妃也没这个资格使用。
寻常嫔妃也绝对不敢僭越。
也就是说……
她真的当上了皇后?!
这怎么可能?
顾云湘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件事。
之前她听小尼姑说,新册封的皇后娘娘也搬来了。她就下意识的以为是太子妃靳瑶,死都没想到,竟然是她最恨的顾云黛。
“看来,你一直待在这屋里,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啊。”云黛说道,“难道顾家也终于彻底抛弃你了吗?”
“没有!”顾云湘大声说,“当皇后的应该是太子妃,怎么可能是你这个侧妃?你一定是故意骗我,想让我嫉妒!假扮中宫皇后,你这是大不敬之罪,我要告你!”
“你不信,就算了。”云黛淡道,“本宫还以为,你知道隔壁是本宫,所以几次三番的来求本宫要炭火呢。作为你的仇人,本宫怎么能不来看看你的落魄模样?”
第七百七十七章 赌一把
顾云湘心里面,其实已经信了云黛的话。
毕竟,没有哪个妃子敢随便冒充皇后娘娘,敢公然把九头凤钗戴在头上。
如果她不是皇后,也没法解释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但顾云湘又万分的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她一直以为,新帝登基,当皇后理所当然是太子妃。
所以小尼姑说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想到去仔细问一句,就拿了银子,让小尼姑去买银霜炭。
因为她知道,靳瑶是个心善的烂好人,她在靳家长大,她一定会把银霜炭给她的。
谁知……
来的竟是顾云黛。
她穿着华丽的衣衫,戴着奢华的首饰,妆容精致得体。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高贵。
而自己呢?
顾云湘低头看着自己肥大丑陋的灰色袍子,裹着半旧的被子。
已经多久没有用过胭脂水粉了?
她都记不清了。
她的皮肤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娇嫩了。
此刻寒酸丑陋的自己,在华丽高贵的顾云黛面前,就像一个乞丐。
她接受不了这个落差,更接受不了,她一直嫉妒愤恨的人,变成了皇后这个事实。
“你……怎么能做皇后?”她忍不住嫉妒的问。
“因为本宫运气好。”云黛居高临下看着她,“而你为什么会沦落至此,是因为你恶毒。”
“呵呵……”顾云湘冷笑,心里却嫉妒的几乎要发狂。
云黛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说道:“从小到大,你就一直耍心眼,用心机,抢走属于本宫的东西。你栽赃陷害我,让顾承安那个蠢货讨厌我。顾云湘,其实我一直怀疑,陷害我的不止高氏,还有你。你能告诉我真相吗?”
顾云湘呵呵笑道:“你害我的娘亲,你还倒打一耙?”
云黛走到炭盆前,拿起火钳子,拨了拨。
然而已经燃尽的炭并不能死灰复燃。
“屋里,很冷吧?”云黛忽然问道。
顾云湘没说话。
怎么能不冷。
这样的大雪天,没有炭火的屋子,冷的像冰窖。
她已经把能找到的所有衣服都套上,被子紧紧裹住。还是冷的发抖。
若非实在忍受不住,她也不至于几次三番求小尼姑去借炭。
云黛站起身,用蛊惑的语气说道:“本宫那里还有几十斤上好的银霜炭。只要放几块到这盆里,屋里就会变得温暖如春。”
顾云湘的神情露出几分挣扎。
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从没吃过苦头。也受不了这样的苦。
彻骨的寒冷,太可怕了。
但她还是紧紧闭嘴,一言不发。
云黛又说:“你难道想一辈子住在这甘泉寺里,过清苦日子?”
顾云湘冷笑:“皇上罚我在这里,我能去哪。”
“本宫可以让你离开这里。”云黛说道,“只要你说出当年的真相,本宫就放你离开这里,过自由生活。就算其中有你参与,本宫也可以饶恕你。”
顾云湘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
云黛笑道:“顾云湘,与其在这里坐牢一样的混日子,日日忍受生不如死的感觉,你不如说实话,赌一把。”
第七百七十八章 高氏是被冤枉的
云黛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顾云湘也顺着她的话,想到自己若是一辈子都得待在这里,过这样的苦日子,倒真的不如死了干净。
她想了想,阴沉着面孔说:“如果我说了,你反悔不肯放我走,该如何?”
云黛道:“本宫可以发一道懿旨。”
这句话深深刺激到了顾云湘的嫉妒之心。
懿旨什么的……
太后和皇后才能拥有的专属啊。
顾云湘拼命把嫉妒咽下去,说道:“你以你的儿子起誓,我就信你。”
保兴抬手又给她一耳光,道:“注意你的身份。你只有接受或者拒绝的权利,没有与皇后娘娘讨价还价的资格。”
顾云湘两边脸颊都**辣的痛。
她忍气吞声道:“这件事,我可以说,但如果你不遵守诺言放我出去,我做鬼也会跟着你,诅咒你!”
保兴很熟练的又赏她两耳光,说一句:“大不敬,该打。”
顾云湘被打的脑子嗡嗡响。
云黛道:“说罢,如果你还有几分聪明的话。”
“你先给我些炭,我再说。太冷了,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保兴又要动手。
顾云湘下意识脖子一缩,叫道:“我好歹也是先帝的女人,你们不要太过分!顾云黛,你再纵容你的奴才,我宁肯死也不会再说!”
“保兴,你去拿二斤炭来。”云黛吩咐。
保兴忙应下,转身回去,用小篮子提着一点银霜炭过来,搁在炭盆里点燃。
屋里慢慢的升腾起一股银霜炭特有的恬适气味。
暖意也慢慢的袭来。
顾云湘闭了闭眼,整个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云黛站在屋里,极其耐心的等着。
直到屋子里彻底的暖和起来,顾云湘轻轻吐出一口气,松开被子,慢慢下了床。
云黛看她穿的这样,说道:“当初你出宫,虽然什么都不许你带。但顾家真的一点也不管你?本宫怎么听说,顾承安时常拿银子补贴你?”
“顾承安?”顾云湘冷笑一声。
她仔细理了理宽大的灰色棉袍,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了一会,才开口,“自从他把孩子带走后,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云黛嘲讽道:“看来,连他那样的蠢货,都发现你的真面目了。你这算是破罐子破摔吗?”
“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到我面前,想怎么嘲讽,都随便你。”顾云湘享受着周身暖洋洋的舒适感觉,情绪也平静下来。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说罢。”
“有什么可说的,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顾云湘眼底掠过一抹讥笑,“我的亲娘高氏,的确是被冤枉的。她一点也没参与害你的事情。”
云黛盯着她。
“所有的事情,都是叶氏做的,至于我,不过是给她帮帮忙。我那可怜的娘亲,她都是为了护着我。”说到这里,她眼眶泛了点红色。
虽说她一直嫌弃高氏是奴婢出生,可说到底,那是她的亲生母亲。高氏虽然一生懦弱,也还是给了她许多疼爱。
第七百七十九章 贪嗔痴恨爱欲
这个事情,与云黛的猜测差不多。
当初高氏畏罪自尽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
只是高氏很快就死了,她当时没法再继续查下去。
如今顾云湘亲口承认是她和继母做的,也算是解了她心头疑惑。
“我知道了。”云黛听完,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很平静的转身向外走去。
顾云湘诧异看着她:“你就不问问原因?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害你?”
云黛停下脚步,说道:“你是因为嫉妒我的嫡女身份。”
“呵呵,从小到大,我得到的宠爱远胜于你,我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毁你清白?”
“因为,你改变不了自己的出生。”云黛淡道,“虽然你在顾家过得比我好,但你终究只是个庶女。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外人看的是出身,自然先考虑我这个嫡女。而你呢?在家受宠,在外依旧上不得台面。所以,你嫉恨我,不能容忍我比你嫁得好,所以你要毁了我。”
顾云湘没吭声。
云黛又道:“至于叶氏,她一直装着贤妻良母,无非是贪图明氏留下的那笔嫁妆。”
顾云湘神色复杂:“你竟都都知道。”
云黛道:“无奈人心渐开明,贪嗔痴恨爱欲。”
“你说的什么?”
“近来抄佛经,也算有点好处。你听不懂没关系。”云黛淡道,“用一句话形容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听完了,你就不打算报复我?”顾云湘冷笑,“如今你我地位天差地别,你可以”
顾云湘怔住。
眼看着云黛要出去了,她忙追问:“你什么放我出去?”
“明天。”
云黛说完就头也不回走了。
回去的路上,保兴问她:“娘娘真的要放她出去吗?这女人心性恶毒善妒,若是放出去,只怕是个祸害。”
云黛裹紧了斗篷,吐出一口白色的气,踩着厚厚的松软的雪。
她伸手接了一些雪花在掌心,平静说道:“要怎么样,才算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是死亡吗?保兴,你觉得是什么?”
保兴跟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奴才觉得,是得不到这三个字吧。”
云黛没有回头,也几乎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落寞。
“保兴,你的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云黛的声音在这寒冷的雪夜中,显得有些空灵。
保兴笑了笑。
云黛说道:“顾云湘从小就争,吃的,穿的,用的,无论什么,她都要比我强。把她留在这里,倒是给了她一个避风港。让她出去,她才能有切实的落差。死算什么呢,让她一辈子生活困苦,才是真正的惩罚。”
“娘娘说的是。”保兴说道,“一个人若是得不到她最想要的东西,没多活一天,便多一分痛苦。”
云黛回头看他一眼,“保兴。”
“奴才在。”
“你想跟郭宁在一块吗?”
“……”保兴心头微凛,“奴才不敢。”
“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这么拘谨。”云黛说道,“我跟你说实话,皇上不喜欢郭宁,把她当做个摆设罢了。与其让她白白的在宫里蹉跎一生,倒不如出去。”
第七百八十章 茶的味道不对
保兴低声说:“奴才……已经是个废人。与其让宁妃娘娘出去过苦日子,倒不如待在宫里,至少安安稳稳,生活无忧。”
他说的虽然平静,云黛却听出了无限沧桑。
她道:“其实,如果你不穿这身衣服的话,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公公。宫里不少的宫婢都私下议论,怀疑你没有……”
她没有说的很明白。
保兴却听懂了。
他露出一抹苦笑:“奴才进宫的时间晚,不像别的公公几岁十几岁就进宫了。所以看着与别的公公不同。但奴才,的的确确是个太监。”
云黛有点为他和郭宁惋惜。
但怎么办呢。
世事就是这样,充满了无奈和无能为力。
回到房里,云黛叫保兴去休息,她脱下斗篷,站到炭盆边,把身上的寒气去除,手烤暖了,去看晏儿。
晏儿早已经睡着了,安安稳稳的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圆圆胖胖的小脸蛋。
玉竹在他旁边的矮榻上睡,倒是露出两条圆润的膀子。
虽说屋里暖和,到底是寒冬雪天,冻着不是玩的。
“这么大个人了,睡觉也不老实。”云黛摇头,把她的胳膊放到被子里,又在晏儿的脸颊亲了亲,才轻手轻脚出去。
她暂时没有睡意,就坐到桌前,抄了会经书,直到三更天,有了困意,才踢了鞋子缩到床上。
她翻出枕头下的一张纸,展开,上面是一首诗。
这首诗,她已经看了很多遍。
“水平真差。”她把纸塞到枕头下,闭目睡觉。
与此同时,正坐在御书房中批折子的赵元,打了个喷嚏。
刘德全慌忙过来,拿了件披风给他,说道:“外面这雪真是大,风也大。爷您千万当心身子,别着凉了。奴才让人再弄两只炭盆来。”
“用不着。”赵元道,“你去倒杯热茶给朕。”
“奴才这就去。”
刘德全忙去倒茶来。
赵元端起来喝了一口,却皱起了眉头。
刘德全小心观察着,忙道:“可是太烫了。”
“这茶味道不对。”
“司茶姑姑是一向做事稳重的,不至于弄不清皇上的口味。奴才让她再煮一壶来。”刘德全道。
“这茶太甜了,要稍微苦一些的。”
“奴才这就去告诉司茶姑姑。”刘德全心里纳闷儿,皇上一向喝惯了这样的茶,怎么今儿忽然要苦茶了。
谁知重新煮了来,还是不满意。
刘德全挠秃了头,也弄不明白皇上想喝的是什么味道的茶。
赵元始终觉得这茶,差了许多滋味。
他说:“朕在甘泉寺喝的茶就很好。”
刘德全愣了下,恍然大悟。
他笑道:“那是皇后娘娘倒的茶,奴才们的如何能比。不如,明儿奴才去一趟甘泉寺,求皇后娘娘教教奴才怎么煮。”
“多事。”赵元冷声道。
他放下茶杯,说道:“告诉司茶,不必煮了。朕要回寝宫。”
刘德全忙伺候着他回昭华殿,洗漱,更衣。
赵元躺到了床上,却还是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云黛做的那两首关于雪的诗。
这样的冬雪寒夜,她独自待在简陋的寺庙中,必定是很孤独的。
赵元坐起身,把那两首诗誊写了一遍,反复琢磨,越发的觉得是绝妙的好诗。
第七百八十一章 真闲
一直以来,他只觉得云黛这女人安安静静的笑容甜蜜,整个人如同一颗散发着芬芳的蜜桃,让人觉得舒服和喜欢。
却从不知,她也有这样的细腻伤感和孤寂冷清的一面。
听着窗外的寒风呼啸,他读着“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这两句诗,已经有些痴了。
难怪她那么喜欢竹子,即便被他关起来的那段时间,也还是亲自照料那一片竹林。
那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每天是怎么样的孤独的面对着一片竹林?
赵元心底深处,溢出一丝痛意和悔意。
他只想着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却全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一股冲动,出宫去甘泉寺,再去看她一眼。
哪怕她已经睡着了,只看一眼她的睡颜,也是好的。
但他还是忍住了。
已经是三更天,不好再劳师动众的去那里。
甘泉寺都是尼姑师父,实在不太方便。
他就只能翻来覆去的看着誊写的两首诗,心中一片孤寂空旷。
第二天他正独自坐在桌边用早膳,许虎在外求见,说是甘泉寺的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一封信。
赵元精神一震。
他虽然时常让人送信去,但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
如今云黛竟主动写信给他,莫名的有点受宠若惊……
刘德全忙接过信,送到他手上。
赵元拆开信,取出信纸,几乎能闻到寺庙里特有的熏香味。
“皇上,妾身有件事跟您商量。昨夜见到顾云湘,见她十分凄惨,想请求皇上允许,妾身放她出庙,还她自由身。盼复。云黛字。”
赵元的目光停留在“盼复”两个字上,完全忽略了前面的内容。
她这是,盼望自己回信呢?
赵元立即道:“刘德全,笔墨伺候。”
刘德全忙道:“爷,您用过早膳再回信不迟。”
“刘德全,爷是皇上还是你是皇上?”
“奴才多嘴,奴才这就去准备笔墨。”刘德全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连忙转身去准备。
赵元坐到桌前,抬手先写了一通废话,什么昨晚雪很大,扫雪的奴才做事很不认真之类的。然后又说想多看几首她做的诗。
洋洋洒洒的写了三页纸,塞进信封里时,才想起还没回复她的问题。
“告诉许虎,让他带话给皇后,顾云湘的事情,她自己做主便是,不需要请示朕。”
云黛是皇后,六宫之主,而顾云湘是先帝的废妃,处置她也是分内之事。
许虎便送信去了。
云黛拿到信,从头看到尾,不禁无语。
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一句那一句的,都是些琐碎的破事。
宫人不好好扫雪,也要告诉她?
真闲。
云黛把信纸折好,看向许虎,问道:“许将军,皇上是不是没看见我送去的信?”
没看见回复啊。
许虎忙道:“皇上说,后宫之事,都由皇后娘娘一人做主,不需要请示皇上。”
原来是口信。
云黛谢过许虎将军的辛苦后,请他顺便帮忙去隔壁院子,通知顾云湘一声,她被赦免了。
从今以后,她就是个自由的平民,不会再被继续关在甘泉寺里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文盲?
顾云湘虽然很盼望离开这里,但真的可以离开的时候,她却觉得有些茫然。
提着一只小小的包袱,站在甘泉寺门口,外面白茫茫一片,她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顾家吗?
那是她出身和长大的地方,是她的家。
但她如今落魄模样,还跟顾承安闹翻了……
这么回去,实在丢人。
但不回顾家,她又能去哪里。
她如今没有钱,也没有任何封号,只是个最普通的民妇。
顾云湘站在门口很久,最后还是踩着雪,有些蹒跚的离开了。
保兴回来向云黛禀报,“奴才跟着走了一段路,她应该是回顾家了。”
“除了顾家,她还能去哪里。”云黛说道,“高姨娘是叶氏的陪嫁丫鬟,她也没有外祖家可以依靠。只能回顾家。”
保兴说道:“顾家如今也很艰难了,她回去恐怕不会受欢迎。何况那里还有一个她生出来的残疾孩子。”
云黛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顾宏邈一直把顾云湘当作心肝一样的宠着,这回她回去,我倒要看看顾宏邈会如何。”
保兴道:“以后奴才每天出去采买的时候,会顺便打听着顾府的消息。”
云黛点点头,没再说话。
顾云湘走后,甘泉寺就彻底的安静下来,再没有任何人来打搅她们。
如此一连住了半个月,这天早上,云黛正盘坐在案桌后,提笔写字。
玉竹端着托盘过来,说道:“娘娘也太勤奋了些,早膳也没用就坐着写字。虽说是来抄经祈福的,皇上也没规定咱们得抄多少经书。您做做样子得了,这么冷的天,仔细冻着手。”
“我不是抄经书。”云黛对着空白的纸,皱眉咬笔头。
“不抄经书,您做什么呢?”玉竹好奇的凑过来。
保兴说:“娘娘写诗呢。”
“真的呀,娘娘还会写诗?”玉竹很惊奇。
云黛抬头看他们:“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文盲?”
“文盲?”保兴眨眼。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大字不识一筐的人?”
“奴才不敢。”保兴摇头,笑道,“奴才也算是读过几年书的,娘娘这手字,奴才是写不出来的。”
玉竹道:“娘娘这是不张扬,哪里像静贵妃似的,读几本书就到处宣扬自己的才女名声呢。倒没见到她写过几首诗。”
云黛用毛笔点了下她的额头,说道:“人家靳老爷子是泰山北斗,桃李满天下,连皇上都要叫一声老师的。静贵妃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不是才女才奇怪。诗词这种东西,说明不了什么。”
“娘娘,您怎么忽然想起来写诗呢?”玉竹问。
云黛低头沉思,没回答。
玉竹就看向保兴。
保兴低声说:“许将军带来皇上的口谕,要带几首娘娘的诗回去。许将军正等着呢。”
玉竹骇然笑道:“就这么干等着啊,娘娘又不是神仙,那能这么快。作诗多费脑子呀。那么多的文人墨客,费老大的劲才写出一首诗呢。许将军这不得留下过夜?”
第七百八十三章 有自信是好事
保兴没说话,努了努下巴。
玉竹顺着看过去,却见皇后娘娘正奋笔疾书。
刷刷刷。
转眼间,她就写了两首诗,都不待停顿和修改的,写完了就扔给保兴,说道:“拿给许将军把。”
玉竹的下巴都要掉了。
这……也太快了啊。
这写的诗还能看么。
玉竹也不敢打击主子,想了许久,才小心翼翼道:“娘娘,难为皇上跟您要诗,咱是不是得好好的斟酌斟酌?说是宫里这年跟儿要举行诗词宴会,您可别被静贵妃抢了风头呀。”
“放心,都是绝世好诗。”云黛满不在乎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吃早饭去才,吃完了咱们选料子,做过年的新衣服。”
玉竹跟上去:“娘娘的才华自然是最好的,但作诗这事吧,得字斟句酌的。要么奴婢把诗要回来?您再好好想想。”
“玉竹,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我的诗没有得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裁判都是不学无术的蠢货,他们不配读这些流传千古的好诗。”
玉竹被自家主子这番大话彻底镇住了。
私底下,她跟保兴说:“就算赢不了,咱们娘娘这份自信,也是值得称赞的。”
许虎带着云黛的诗回到宫里,送到皇帝面前。
赵元迫不及待的拿起来看。
十天前他头一回发现云黛在诗词上的天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的惦记着,想让她再写几首。无奈碍于面子,晏儿又不在那里,他不好总去甘泉寺。
好在还有十几天过年,太皇太后和几个老太妃闲着无聊,说要办什么赏雪诗宴,若是有人做了好诗,就要重赏。
朝廷的官员也都放假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少人都来凑热闹。
赵元本来没兴趣的,但听说靳瑶和郭宁也要参加,就想到了云黛的诗。
这是绝好的光明正大要诗的机会呀。
这不,要到手了。
赵元先把两首诗从头至尾扫了一遍,立即就被吸引住了。
一首题为梅花。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另一首叫墨梅。
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一首孤傲,一首磅礴。
才情傲骨,字里行间,展现的淋淋尽致。
赵元都忍不住要赞一个妙字。
他爱不释手的读了许久,命人把诗誊抄了,裱好,留着诗会的时候再拿出去。
这时靳瑶也捧着诗来了,笑道:“妾身如今精神不济,冥思苦想了好几天,才勉强做出两首来,未免丢人,想着请圣上给妾身看一看。若是不好,妾身再重新做去。”
赵元挑眉,道:“呈上来。”
靳瑶在闺阁时,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他有心想看看,这靳瑶做的诗,与云黛的相比如何。
展开一看,竟也是一首写雪的诗。
楼外回旋云,墙头寂寞雪。
轻琼润细柳,绣绒舞流莺。
融雪沁梅香,流水闻琴乐。
风尽怜洁白,犹自离君心。
倒也是一首不错的诗。
但读来,总觉得寡淡,没什么滋味。
第七百八十四章 被比成了渣
与云黛的那两首雪之诗相比,少了许多孤寂清新的震撼人心的韵味。
总结起来就是,没有什么感情。
赵元放下纸,淡笑道:“也还不错。”
靳瑶抿抿唇,见他反应冷淡,不免有些失望。
虽然她说的自谦,但这几首诗,也是她很认真写出来的。原以为能得皇上几分赞赏,谁知……
“皇上若是不喜欢,妾身回去再想新的来。”
“静贵妃多心了,朕没有不喜欢的意思。”赵元淡道,“你身子不好,还是少劳神吧。何况这诗不错,也许太皇太后喜欢。”
靳瑶笑道:“妾身听说,皇上得了几首好诗,很是喜欢。不如让妾身也见识一番?”
“你真的想看?”
“请皇上成全。”
“好,给你一首看看。”赵元有一种与人炫耀的心态,直接念了一首云黛写的夜雪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靳瑶听的,顿觉自愧不如。
她福了福身,笑道:“妾身才疏学浅,不知这是朝中哪一位大学士做的诗?读来犹如身临其境般。”
赵元很淡然和不经意的说:“不是大学士的,是皇后随手写出来的小诗。”
靳瑶一下子呆住。
她笑道:“妾身从来不知,皇后娘娘竟有这般才华。”
赵元眸中含着几分笑意,说道,“她那个人,平日里懒懒散散,如今去了甘泉寺,倒是安静下来,写了几首还算像样的诗。”
靳瑶咬咬唇,低声说:“皇后娘娘在甘泉寺为民祈福,很是辛苦,竟还有这般才情,妾身实在惭愧。”
“你的诗也不错。”赵元道。
“与皇后娘娘的比,差得太远。”靳瑶说道,“妾身想回去再想一想。”
她屈膝告退,看表情,显然受到了打击。
她一向以才情为傲,如今竟被比成了渣。
如何不郁闷。
刘德全捧着茶过来,笑道:“奴才觉着,还是皇后娘娘的诗最好。”
赵元瞥他一眼,淡道:“你要讨好她,就到她面前说去。在这里说一百句,她也听不见。”
“嘿,奴才说的是真心话。”刘德全笑着说,“不过贵妃娘娘的也很好。奴才瞧着贵妃娘娘的气色,比从前好多了。这靳家请来的欧阳御医果然厉害,简直有起死回生之效了。”
他是赵元身边最亲近信任的内臣,主仆两个在一块时常闲聊。许多事情,刘德全比别人知道的更多。
只是他口风紧,从不露出半句罢了。
这会儿也没别的奴婢,赵元也就随意接了几句。
他低头翻看着一本书,随口道:“孟御医说她活不到十八岁,朕瞧着欧阳御医确实有点能耐,大概能让她多撑几年。”
“可说呢,皇上的那个毒,都让他清楚的差不多了。真是个神医。”刘德全赞叹。
门外,靳瑶神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抬手扶着门框,稳住身子,却有些忍不住眼泪。
她的婢女见她迟迟不来,跟进来,见她如此,吃了一惊,忙扶着,说道:“娘娘,您是不是又不舒服?”
“本宫没事。”靳瑶摇头。
“娘娘说帕子丢在这里了,找着没?”婢女问。
“不找了。”靳瑶深吸一口气,“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