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千六百零六章 难道保兴说的是真的?
青衣慌慌张张的奔去倒水来,扶着云黛,喂她喝。
然而,水喂到嘴里,便顺着唇边流了出来。
根本喂不进去。
青衣急的哭起来:“这可怎么办?”
郭宁站在她后面,踮脚张望,看见云黛的模样,心里忽然就想起了昨天晚上,保兴说过的那句话。
“太后的身子一直都不好,也许没几年的时间了。”
这句话,在她脑中不断回荡。
昨晚听见的时候,她根本就不信,只当是保兴用来拒绝她的理由。
难道是真的?
此时的云黛连唇色也完全失去了。
没多久之前,她还在树上快乐的笑啊。
郭宁呆呆的。
不到一炷香时间,保兴便扶着欧阳剑,疾步奔来。
“怎么这样快?”郭宁下意识问了句。
欧阳剑不是应该在皇宫吗,摇光山距离皇宫,怎么也要一个多时辰的路程。
她还以为至少要晌午,保兴才能把欧阳剑带来。
欧阳剑毕竟年纪大了,脸色涨红,喘着粗气就去给云黛诊脉,根本顾不上说话。
保兴解释:“我是在山下遇到欧阳太医的,他说是早晨陛下回宫后,特意派欧阳太医过来,请他以后就住在摇光山照顾太后。”
晏儿知道了母后的身子状况,怎么还能放得下心来。
他是皇帝,不可能真的搬到摇光山来住,父皇母后不愿意住宫里,想来想去,也只有把医术最好的人派到母后身边,他才能稍稍安心。
天没亮他就启程回宫早朝,同时派侍卫去欧阳剑家,把他从睡梦中拖起来,塞进马车里,送到摇光山来。
欧阳家的人看见侍卫一大早凶神恶煞涌进来,还以为家里犯事要被抄家了呢。
欧阳剑昨夜在宫里值夜班到半夜,压根没睡醒,一路上昏昏然,刚下马车,就遇到了急赤白脸的保兴。
保兴二话不说,扯着他便一通狂奔。
这才能够及时赶到。
这一路爬山,欧阳剑也彻底清醒了。
青衣含泪乱飞:“多亏了陛下如此贴心孝顺……”
屋里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静心屏气,盯着欧阳太医。
给云黛诊脉的时候,他的气息也慢慢平复下来。
作为举世闻名的神医,他向来行事沉稳,不管诊断出什么问题,从来不会轻易把心情带在脸上。
外人休想从他面部表情上,揣摩出什么来。
他诊断的很快,收回手的同时,便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羊皮卷包裹着的银针。
“怎么样呢,欧阳大人?”青衣忍不住问。
“莫急。”
欧阳剑来不及多说什么,快速的为云黛扎上针。
等待的期间,他又亲自煎了碗药。
等云黛苏醒,药正好续上。
云黛睁开眼,有些茫然,朝围在自己周围的人看去,除了戴着面具的赵元璟,看不出他的神情,其余几人莫不是满脸焦急和担忧。
青衣轻声问:“主子您觉得如何?”
“头有点晕。我刚才在树上,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眼前发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怎么了吗?”
第四千六百零七章 嘴不能要了
她看向欧阳剑,纳闷,“欧阳,你乘流星飞来的吗?”
“太后,先把药喝了再说。”
欧阳把药递给青衣。
青衣送到云黛唇边,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儿。
云黛伸手把她眼泪抹掉,笑道:“你都多大啦,还掉金豆子呀。”
青衣含泪带笑:“奴婢比太后还大两岁呢,您说奴婢多大了?您快把药喝了。”
药送到嘴边,云黛差点吐出来。
“这什么药,一股大粪味儿?”
“……”欧阳苦笑,“主子,您别这么说啊。”
“良药苦口嘛,太后,您就喝了吧。”青衣劝道。
“让你喝大粪,你喝得下去吗?”云黛拒绝。
“这……”青衣可不敢勉强她,这下犯了难,回头问欧阳,“大人,您就不能熬一碗不那么臭的药来?”
欧阳无语:“这是药啊我的主子!”
“给我吧。”略低沉的男声传来。
青衣赶紧把药递给赵元璟。
赵元璟坐到床边,轻声说:“我自小喝药,从来不管药有多苦。你知道是什么让我坚持下来的吗?”
“什么?”
“活下去的**。”赵元璟说,“只有喝了药,才能活下去,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能感受人间酸甜,才有一切可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就算为了我,喝了它吧。”
他把碗送到云黛唇边。
这样的他,这样的一番话,别说那是一弯药,便是毒药,云黛怕也难以拒绝。
她皱着眉,屏住呼吸,一口气把药喝下去。
青衣立即递过来一枚蜜饯。
云黛摇头:“不用了,给我一碗清水漱漱口。”
漱完口,她缓过来,靠着枕头,问欧阳:“你是怎么飞过来的?”
欧阳苦笑:“陛下派人把我从床上薅起来的。”
云黛哈哈笑两声:“难为你了,一大把年纪跑来跑去。”
欧阳也快六十岁了。
的确是老了。
赵元璟问:“欧阳太医,你仔细说说她的病情吧。”
欧阳没有着急说,而是朝周围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郭宁身上。
这里只有郭宁是外人。
郭宁一下子有点局促,不由自主搅着手指,讷讷说:“我先出去吧。”
“不用。”云黛开口,“阿宁也是自己人,欧阳,你有话直说。”
郭宁怔怔站着,瞧着她依旧苍白的清瘦面孔。
原来她已经这么瘦了啊。
昨儿竟没发现。
欧阳见此,便直截了当说:“太后的身子很差,按照我的估计,以后这样的情况,还可能发生。以后要主意,不要大悲大喜,也不要跑高下低的辛苦。”
青衣问:“刚才太后昏迷,是因为爬树吗?”
“爬树?”欧阳皱眉,“太后也太好动了些,您眼下的身子状况,每天散散步就罢了,别的么……就别做了。至于药,就别断了,以后每天都得喝。”
“啊?”云黛心里一凉。
那么臭的药!
天天喝,她的嘴还能要吗?
欧阳笑道:“太后别担心,刚才的药只是权宜之计,我一时之间没带那么多药来。以后我会去把药配齐,不至于味道那么大了。”
第四千六百零八章 都有那么一天
“那就好,那就好。”云黛放下心来。
“太后今天就别下床了,卧床休息。明儿看情形再说。”欧阳叮嘱道,“好在以后我就住在这里,每天都会来给太后诊脉。”
“你这么闲吗?”云黛问。
“没办法,太后若是不愿意让臣盯着您,就得先说服皇上。”欧阳提着药箱,施施然走了,“还得劳烦青衣姑姑给我找一间屋子住,我现在下山去采买一些药材。”
“这个欧阳剑,越发的倚老卖老了!”云黛说。
“这都是皇上的孝心,怎么能怪欧阳大人呢?”青衣笑着为她盖好被子,“您今儿就安安稳稳的躺着,让王爷陪着您。保兴,我们出去吧。”
保兴点点头,跟了出来。
郭宁没有走,而是蹲下身子,看向云黛,轻声问:“太后,您这是怎么了?”
云黛笑道:“年纪大了,都有那么一天,早一点晚一点罢了。”
“可是,您看起来……”
“阿宁,不可以貌取人啊。”
“这个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郭宁忽然就觉得喉头被堵住了,声音也多了一丝哭腔,“我还以为,您还能活五十年,咱们还有很多很多见面的机会。您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你不还是知道了?”云黛笑道,“阿宁,你向来是个看得开的人。回去吧,生离死别,无需牵挂。”
郭宁忍不住红了眼圈,把脸靠在床沿上,落下泪来。
她哽咽着摇头:“我舍不得您。”
“回去吧。”
“我不。”郭宁摇头,“我想留下来陪着您。”
“过一段日子,我便要离开这里了。”
郭宁怔了怔,抬起泪脸:“您要去哪里?”
“啊,这可是个秘密噢。”云黛笑容略苍白虚弱。
这样的她,一下子就失去了之前的活力,让郭宁真正的感受到,她其实并不是个年轻人。
她也是跟自己一般年纪的人了。
等云黛睡着了,她才走出屋子,失魂落魄的来到院子里,看到保兴蹲在地上挑拣草药,欧阳剑正拿着个药杵,乒乒乓乓的捣药。
阳光透过杏树的间隙洒落下来。
是安静美好的画面,落在郭宁眼中,却别有一番凄凉滋味。
她慢慢走过去,拿起一颗草药,默默无言。
“你什么时候下山?我可以送你。”保兴说。
“原来,你没骗我。”郭宁怔怔的,答非所问。
保兴没说话。
郭宁忽然抬头看向欧阳剑:“欧阳大人,我想请问您,太后的身子真的差到活不了几年的地步了吗?”
“几年?”欧阳摇摇头,没说什么。
郭宁震惊:“难道太后她连几年的时间都没有了?一年?还是几个月?”
欧阳剑没说话,只埋头捣药。
郭宁微张着嘴,心内震惊到无以复加。
在昨天见到云黛的时候,她还在羡慕她是如此的年轻美貌,轻盈俏丽。
谁知才一夜过去,她便躺在了床上,奄奄一息。
难道,这就是用美貌换来的那个她无法承受的代价吗?
是命?
第四千六百零九章 缘分,到此为止
郭宁问保兴:“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
保兴诧异:“拦什么?”
“不让太后吃那个要用命才能换来的青春和美貌啊!”
正捣药的欧阳剑听了这话,朝她看了眼,但没说话。
保兴低声说:“不知你在胡说什么。”
“这不是你昨晚告诉我的?”
“难道在你们眼里,太后就是个只要美貌不要命的人?她会有那么肤浅?”保兴皱眉,“即便全天下的女人都会这么做,太后也绝对不会做!你不了解太后,不知道她多么珍惜时间和生命!”
“我说,你们究竟在说什么胡话?”欧阳剑听不下去了,“我行医几十年,怎么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够用命换青春?”
“确实没有。”保兴说。
“你骗我?”郭宁愕然。
“那是你自己的理解。”保兴懒得与她多解释什么。
郭宁去追问欧阳剑:“您医术高明,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我是大夫,如果有法子救人,我会不救?何况人家是太后。”欧阳剑有些无语,心内只觉得这女人聒噪又没脑子,不明白太后为什么把她当自己人。
就不怕她出去后乱说话?
郭宁问了一通,没问出什么来,只知道云黛的身子的确是不行了。
今天的无端昏迷,便是证明。
她本想留在这里,陪着云黛也好,安慰安慰她也好,但这不可能。
即便云黛同意她留下,保兴和青衣也不允许。
她在这里,实在不方便。
除了会打扰到太后静养,还让赵元璟必须戴着面具。
他们怎么可能允许因为一个郭宁,让赵元璟不舒服。
用过午膳后,云黛的精神好了些,保兴便直接主动开口,要送郭宁下山去。
郭宁虽不大情愿,但也知道,她实在没有住在这里的理由。
云黛道:“保兴,你就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到云记吧,这一路上,她一个人也不安全。”
郭宁忙推辞:“不用,太后,我可以到山下镇上雇辆马车。”
“那又何必?保兴,你闲着也是闲着,送送阿宁。”
“是,太后。”保兴看了眼郭宁,率先往外走。
郭宁走到云黛面前,蹲下身子,轻声说:“太后,您一定要好好的,过几日,我再上山来看您。”
“好。”
云黛含笑回答,声音轻轻的,莫名的温柔。
郭宁却鼻头发酸,改为跪下,认认真真的给她磕了个头。
换做往常,云黛必然要说她,但这次,她却安静的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她下跪。
郭宁的脑门伏在手背上,静默片刻,低声说:“谢谢您。”
云黛笑道:“客气什么。”
郭宁抬起头,深深看她一眼,毅然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她的脚步停顿了下,但没有回头,只垂下头,疾步走了出去。
这一别,她有种感觉,便是她们的最后一次相见了。
她们之间多年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
想到此处,郭宁不禁悲从中来,跟在保兴身后,一边往山下走,一边放声大哭。
第四千六百一十章 不至于晚年凄凉
保兴沉默着走在前头,听着她哇哇大哭,一声不吭。
一直到了山下,坐进了马车里,她虽不再大声哭泣,却依旧再默默流泪。
“保兴,你不难过吗?”她看着认真赶车的保兴,哑着嗓子问。
“难过什么?”
“太后啊,她……”
“你是说太后快死了这件事么。”
“你……”郭宁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白。
保兴目视前方,淡声说:“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太后会死,我会死,你也会死的。”
郭宁皱眉看着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大实话。既然谁都会死,又有什么可难过的?多活那几年,又能怎么样?”保兴淡声说。
郭宁怔然,不说话了。
也忘了哭。
细想来,保兴说的是有道理的。
她如今也快五十了,再多活几年,也没什么意思。
何必又因为别人走的比她早几年,别如此想不开呢。
但人终究是有感情的,即便理智上明白,人都会死。感情上依旧无法接受。
对于保兴如此冷静和淡定,郭宁倒更加无法接受些。
“你跟着太后这么多年,还说她是你最重要的人,结果你毫不伤心,可见你变得越来越薄凉了。”郭宁低声说。
保兴神色不变,丝毫不在意郭宁的话。
听着马车轮子压在路面上的声音,郭宁发了会怔,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保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打算。”
“你说要侍奉太后一辈子。但是现在……等太后走了,你怎么办?”
“这不劳你操心。”
保兴很冷淡。
郭宁叹了口气,抱着膝盖,怔怔的看着窗外,“你之前说要一辈子跟着太后,我想着就罢了。可是,若太后走在你前头,你一个人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总不能再回宫里了。”
他年纪不小了,这么多年在外,宫里早已经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郭宁纠结了许久,还是没忍住说:“保兴,之前你说要陪着太后,我无话可说。但若是太后真的走在你前面,你……就到我那里去来吧,咱们做个伴,不至于晚年凄凉,也是好的。”
保兴赶着马车,无声的笑了下,没有回应她。
郭宁问:“你给我个回复啊。”
“以后再说吧。”
在她的一再追问下,保兴模棱两可的给了她个答复。
饶是如此,郭宁也放下心来。
毕竟他的态度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强硬和冷漠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便各自沉默下来。
马车停在云记总部门口,郭宁下了马车,回头看向保兴,低声说:“你要好好照顾太后啊。”
“我知道。告辞,保重。”
保兴收回视线,双手握着缰绳,轻轻一甩,马儿便踢踢踏踏的带着车厢离开。
郭宁呆呆的看着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心中被巨大的伤感和失落充斥着,只觉得人生无常,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
在欧阳剑的精心诊治和赵元璟等人的精心照顾下,云黛的身子有了些好转,但明显不如从前。
第四千六百一十一章 孩子们知道了
她总觉得昏炫,稍微走几步,便觉气喘无力。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比一日的消瘦和虚弱下去了。
期间晏儿等几个孩子跑来探望她,她为了叫他们安心,总是强撑着精神。
但孩子们个个都鬼精鬼精的,一次两次被她蒙混过去,时间一久,也就瞒不住了。
晏儿早就知道,虽情绪低落,还不至于特别激动。
幼儿,浅儿和小二这几个孩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在他们心里最爱最爱的母后,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她们围着云黛,哭的昏天黑时。
赵元璟脑子嗡嗡直响,把他们都从云黛身边驱散开,呵斥道:“你们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的娘已经死了。”
幼儿崩溃的哭喊:“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们!父皇,我可是您的女儿啊!”
“告诉了你,你就是这个表现。”
“怎么可以这样!”幼儿嚎啕哭着,余光瞥见晏儿神色沉默,心中不免生出怀疑,直接质问,“皇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浅儿和小二刷的一起看向他。
晏儿叹了口气,没说话。
“你果然早就知道!”幼儿又愤怒又伤心,“皇兄,咱们可是嫡亲的兄妹,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一向温婉的浅儿也怒道:“皇兄,这一次,你太过分了!”
小二冷笑了声,虽未说话,但充分表明了他的极度不满的情绪。
晏儿扫向三个弟弟妹妹,缓缓说:“这件事,我的确比你们早知道一些。”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因为生气,姐弟三个全然抛弃了上下尊卑,几乎是指着晏儿的鼻子质问和怒骂。
晏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们还记得欧阳剑是什么时候被我派来的吗?”
幼儿倒吸一口气:“原来一个月之前,你就知道了!赵均毓,你瞒得我们好苦啊!你心里还把我们当作你的亲人吗?”
浅儿冷声说:“幼儿,你还说什么。自从做了皇帝,皇兄就变了!”
小二讥讽道:“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咱们几个拥有生杀夺于的权利,即便事关母后安危,他不想说,便可以不说。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你们闹完了吗?”
赵元璟走过来,冷冷说。
幼儿站起身:“父皇!您一定比皇兄还早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赵元璟冷哼,“你们哪一个会医术,能替你们母后分担一点痛苦,还是有仙丹可以治好她?”
“我们是你们的子女!即便我们什么都不会,您也该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后,你们的表现呢?就是在这里争吵,彼此责怪?”赵元璟冷冷说,“你们母后拼死生了你们几个,也不知是图了什么!到头来,她病的不成样子,你们只顾着吵吵吵,没一个去陪她哪怕说几句话!”
他们沉默下来。
幼儿擦了擦眼泪,哽声说:“父皇,我们怎么会不想陪母后,我们只是……只是刚知道这个消息,一时无法接受。”
第四千六百一十二章 求神拜佛有用的话,要大夫做什么
幼儿越说越伤心,又大哭起来。
幼儿性子内敛,只垂着头,默默流泪。
晏儿和小二都阴沉着面孔。
赵元璟缓缓说:“我知道,你们心里都不好受。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作为晚辈,总是要看着长辈离开的,世间人皆是如此,你们也不例外。”
浅儿抬起泪脸:“父皇,道理我们都明白。但我一直觉得,这个时刻还有很久很久……母后才四十多啊。她难道不该还有三四十年的好时光吗?为什么这么早就……”
她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晏儿和幼儿小二也都沉默不语。
气氛悲戚。
“再想想办法吧。”晏儿开口,“朕已经发告示,遍寻神医。”
幼儿也立即说:“对,我不信老天要这么对待母后,别的不说,母后平息了大周和北齐的战火,母后是有大功德的人,菩萨一定会保佑母后的!”
兄妹几个都是不信鬼神的人,换作平常,若幼儿说这话,必然要被其他几个嘲笑。
但此刻,他们却没有一个说什么。
若菩萨真的能治好母后,便是让他们终身信奉,那又算得了什么?
晏儿道:“回去后,朕会举行祭祀,为母后祈福。”
“应该的。”浅儿说。
小二也默默点头。
在赵元璟的注视下,兄妹四个收拾好了情绪后,理智也回归,仔细商量一番后,定下一系列的办法。
晏儿作为皇帝,能做的事情最多,他要遍寻天下神医,想尽办法为母后治病。小二则准备赶往北齐,把思华年带回来,以及寻找当年母后发现过的那种罗汉果。
至于浅儿和幼儿,准备一起搬到摇光山来,陪伴和照顾母后,还要抄写经书,为母后日日祈福。
她们想好了,在母后的病没有好之前,她们一刻也不要离开母后身边。
赵元璟全程听完兄妹几个的商议过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云黛得知后,感动,然而并不接受。
“遍寻神医?劳民伤财,不会有任何意义。”
“去北齐找思华年?思华年有什么本事,我还不清楚?至于罗汉果,虽是好药材,但不是仙丹,能治病,不能治命。”
“搬到山上来?家不要了?孩子不管了?幼儿在兵部的事情不做了?抄经书有用的话,要大夫做什么?”
云黛一个个训斥过去,神色大为不悦。
幼儿急了:“母后,难道你要我们什么都不做?”
“你们时常来看看我,那还是可以的。”
“我要搬过来,天天陪着您!”
“那多烦啊。”云黛笑道,“孩子成家立业了,就不该和父母住在一起。俗话说,远香近臭嘛。还有句话,叫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可不想老了老了,还被自己孩子们嫌弃。”
晏儿皱眉:“母后,孩儿不可能这样。”
幼儿直接泪崩:“母后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是寒女儿的心吗!”
“你们越是这样紧张哭泣,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压力也大。”云黛叹气,“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想告诉你们的原因,让我轻轻松松快快乐乐的不好吗?”
第四千六百一十三章 兄弟姊妹
赵元璟温和说:“他们毕竟才知道,一时激动也是有的。过段时间接受了,就好了。”
又对孩子们说,“你们几个也别忙这忙那的了,若有什么法子,我不比你们想得少。各自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若偶尔过来探望,我跟你们母后都高兴,若天天在此闹腾,我们倒不如走了。”
晏儿起身,说道:“父皇,母后,今儿我们几个确实过于激动,可这毕竟事关母后安危。我们不会一直在这里打扰母后的静养,但我们作为子女,也不可能就真的什么都不做,那样我们心里更难受。”
“是啊,母后,不管有用没用,起码我们心里能好受点。”浅儿眼睛红彤彤的,”您放心,我们都不是糊涂的人,不会因此就大动干戈,劳民伤财。“
云黛和赵元璟对视一眼。
赵元璟道:“就由着他们去吧。”
云黛想了想,说:“既然你们的爹都发话了,我也不能一味阻拦。别的倒罢了,小二,你不许去北齐,找那劳什子罗汉果。虽然罗汉果是好东西,但还有没有不好说,不许你把时间都浪费这种事情上。”
小二沉默不语。
云黛皱眉:“你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小二!”晏儿喝道,“怎么不回答母后的话?”
小二皱皱眉:“是,儿子记住了,不会为此去北齐。”
幼儿道:“那我抄经书……”
“你愿意抄便抄去,练练你那手狗爬儿字,也是好的。”
“母后……您别总笑话我的字。”幼儿不满,“女儿的字虽比不上他们几个,也没那么差的嘛。”
她儿时过于好动,总是舞刀弄枪,不爱读书写字,以至于在学识上,远不如哥哥姐姐们。
提起童年旧事,让兄妹几个都露出了点笑容。
气氛也松快了许多。
但他们只是为了不让母后看出来,表面做着轻松的模样,实则心中沉重又伤心。
晏儿是长兄,又是皇帝,国事繁忙,待到傍晚便匆匆回去,临走,把小二和两个妹妹也都一并带走,省的她们控制不住情绪,哭丧着脸,影响到母后。
回去的路上,没有父皇母后看着,她们也就不必隐忍,幼儿更是肆无忌惮的哭起来。
“哎,别哭啦。”小二蹙眉,“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母后说过,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难受,就要哭,不哭我憋得慌!”幼儿哭叫,“你赵均弘冷心冷血,你就留着你那宝贵的眼泪好了!”
浅儿开口:“幼儿……”
“你们都闭嘴!”幼儿怒道,“谁再说一句,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想到她那奇葩的超强武力值,其余几个都沉默下来。
马车里的气氛压抑而又剑拔弩张。
自从出生,兄弟姊妹几个,从未如今日这般争吵,相互指责。
弟弟妹妹们怨皇兄隐瞒他们,晏儿见他们这般吵闹,也有些心浮气躁,训斥幼儿贪玩,小二不省心,浅儿更是把自己的婚事闹的乱七八糟。
第四千六百一十四章 你行你上
母后病重,说不定就有他们几个的原因在里头。
总之,云黛的这场病,让她的几个孩子前所未有的关系紧张。
云黛和赵元璟都能够料得到这些,但他们没有想着去改变什么。
孩子大了,他们也逐渐老去,总不能一辈子去管着他们,操心他们的一言一行。
做兄弟姊妹是缘分,但也没必要因为这血缘关系把人生绑定在一起。
如果他们之间有分歧,有争辩,那完全可以自己去解决。
不管是吵架还是打架。
都由着他们。
和世间很多父母不同,云黛和赵元璟从未说过要求他们兄弟姊妹相亲相爱这种话。
让晏儿稍微照拂弟弟妹妹,也只因为他做了皇帝。
云黛坐在轮椅上,由赵元璟推着,在山间散步,笑道:“这会儿怕是已经打起来了?”
“打就打吧,反正也打不死。”赵元璟不甚在意,眼睛扫着她的状态,见她精神还不错,心下稍宽,“晚上想吃什么?”
“想吃点酸甜可口的。”
“酸的?莫非是有了么。”赵元璟玩笑。
“胡扯什么。”云黛嗔他。
赵元璟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自云黛从树上坠落,到现在一个来月的时间,他们并不曾亲近过。
云黛的月事近几个月来,也不算规律。
云黛自己没怎么放在心上,她年纪不小了,月事来不来的,也都正常。
但赵元璟时常关注,某个月没有准时到,就极为担忧,生怕让云黛怀上孩子。
倒不是他不喜欢孩子,而是担心云黛的身子,不肯让她吃任何苦头。
夫妻二人在林子里转了一圈,返回来的时候,云黛睡着了。
欧阳蹲坐在门口摆弄一堆药草,看见云黛靠在轮椅上闭目沉睡,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当时就变了脸色。
“太后这是……”
“什么?”赵元璟低头一看,轻轻摇头,“没事。”
欧阳剑不放心,还是上前来摸了摸她的脉搏,确认她只是睡着后,才叹气:“太后睡的太多了,陛下您得时常注意。”
赵元璟道:“她要睡,我也没法拦着。”
“您跟她说话,逗乐,总之别叫她总睡觉就是。”
“欧阳,下次你来试试。”
“啊?”欧阳剑没听明白。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云黛睡到晚饭的时候醒来,吃了半碗稀饭,一小截蒸鱼,青衣便拿来叶子牌,缠着让云黛陪他们打。
云黛嘴里答应的好好的,饶有兴致的坐到桌边,结果没多久便开始打哈欠犯困。
赵元璟扫了眼欧阳剑。
欧阳剑后心一凛,忙笑道:“太后,该您出牌了哦,微臣这把牌差得很,全指望您了,您可别让我输了啊!不然我这脸上都没地儿沾纸条了。”
他那张老脸上,已经被保兴用米汤粘了五六根纸条。
当然,这个中的原因,并非云黛犯困,而是他牌技太烂,被保兴和青衣联手杀的丢盔弃甲,好不狼狈。
对面的太后队友只顾打瞌睡,压根没心思欣赏他的狼狈。
第四千六百一十五章 太后救我!
可怕的是,饶是如此,云黛的脸上也一根纸条没有。
这跑得快的打法是云黛发明的,即便是队友,也有最后一名。
也就是说,即便在昏昏欲睡间,云黛的牌技也秒杀了欧阳太医。
听到欧阳剑的诉苦,云黛微微睁开眼,带出一个哈欠,笑着把手中的牌递给赵元璟,“你来替我,我实在没精神了。带累的欧阳太医输的这么惨。”
赵元璟淡声说:“他输得惨,完全是他废柴。”
欧阳:“……”
他知道,赵元璟说他废柴,不是说他打牌输,而是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也没法子让云黛不瞌睡。
云黛已经手撑着下巴,眼皮也垂了下来。
“太后太后,您得救救我啊,保兴他们要玩钱,您是知道的,我一个月就那么多俸禄,还要养一大家子人,手头紧张的很……”
欧阳剑在云黛耳边不停絮叨。
云黛困的要命,嘟囔着挥手:“走开。”
她伸出手给赵元璟:“抱我回屋。”
赵元璟无动于衷:“没到睡觉时间。”
“我困了啊。”
“等一会儿。”
“……嘿,这还真是求人不如求己。”云黛自己站起身,打着哈欠往卧室走。
欧阳剑连忙叫道:“太后,太后啊!您老人家别走啊,救救我啊!”
“你要死死一边去,我今儿是管不了你了。”云黛摆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欧阳剑无语了。
他捏着下巴琢磨:“也许我该弄一些不让太后睡觉的药给她吃。”
青衣好奇问:“有这种药吗?”
“自然是有的。”欧阳把牌一扔,带着满脸的纸条子就跑了,“我这就去研究配方!”
他折腾了两天,还真被他搞出来了。
为了让云黛能心甘情愿喝下去,这药一丝苦味没有,还甜甜的,加了点冰块进去,凉丝丝的,正适合云黛的口味。
云黛就拿着当饮料喝。
喝完了,她就睡不着了。
白天不睡也就罢了,有赵元璟和青衣他们陪着她,还有几个孩子时不时往这里跑。
可是晚上,她也睁着眼,成宿成宿睡不着。
精神亢奋到恨不得爬两座大山。
三天下来,云黛的眼底就变成了青色。
把赵元璟心疼的不行,恨不得把欧阳剑暴打一顿。
这药,自然也就不能喝了。
于是,云黛又继续时不时的打瞌睡,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
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十个时辰都在瞌睡与沉睡中。
这让赵元璟担忧不已。
每一次她睡着,他都寸步不离的守着,夜里忽然惊醒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伸手去摸身边的人,感受到她的呼吸和脉搏,才安下心来。
有时候,云黛在白天睡着的时候,因为过于安静,赵元璟也伸手去摸她的鼻息,有时候被云黛察觉到,就不免好笑。
“你以为我死了?”
“谁让你睡觉一点动静都没有。”
“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云黛靠在他身边,与他一道看着夕阳朝山下落去的画面,低声说,“赵元璟,你带我去北齐吧。”
第四千六百一十六章 还剩三个月
赵元璟摇头:“不去。”
“再不去,我就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
“不要说胡话。”
“赵元璟,我在很认真的跟你说。”云黛坐直身体,“我们在顾家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那个通道。我真的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可是,现在北齐冷了,你担心你……”
她是最怕冷的。
何况她现在极度虚弱。
云黛叹气:“赵元璟,你为什么还是不能明白我的心。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既然我无法拥有正常人那样的寿命,起码给我一个回去的希望。”
“除非,你答应我陪你一起走。”
“你何必逼我?”云黛苦笑了声,沉默许久后,慢慢说,“那好吧,就让我死在这座摇光山吧。”
这话,让赵元璟有些心慌。
他只是想陪她一起,并不是要强留下她。
这一晚上,云黛没有理他,独自睡在房中。
赵元璟坐在院中喝酒,欧阳剑走过来,笑道:“陛下何故借酒浇愁。”
“欧阳,这世间许多情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有海誓山盟,不能同生,但愿同死,为什么她就不肯?”
欧阳笑道:“陛下不如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换做是您,您舍得让心爱的人跟着你一起死?”
“我舍得。”
“……那陛下还真是异于常人。”欧阳剑得到了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不由讪笑。
“欧阳,你跟我说句实话,按照她眼下这个病情的发展,她还能坚持多久?”
欧阳沉默着拿起一只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喝掉,才低声说:“不超过三个月。”
赵元璟微怔。
还有仅仅三个月了啊。
此处距离北齐,还有至少两个月的路程。
云黛的身子弱,路上不能太快。
如果不尽早启程,也许云黛就真的会在半路上……
这让赵元璟懊恼又担忧。
他不再执着于让云黛同意自己的要求,而是迅速着手做准备。
他要带着云黛前往北齐。
这个消息,最先知道的除了欧阳剑,便是青衣和保兴。
他们两个从云黛做良媛的时候便跟着她,风风雨雨几十年,无论有什么事情,总是要跟他们商议的。
他们的反应很平淡。
保兴说:“主子去哪,奴才便跟着去哪。主子不必跟咱们商量,收拾好东西就能走。”
“是啊,我还想呢,若一直住在摇光山,虽然舒服,也怪无趣的,还是愿意跟着太后和陛下走南闯北的。”青衣笑眯眯的捏着饭团说。
云黛难得清醒,神色也严肃:“我要跟你们说的就是这个。我已经和晏儿说过,以后你们就留在这里养老,只要你们活着一天,这座行宫就不会有旁人来打扰,宫里也会定时送物资来,足够你们用。”
保兴和青衣愣了愣。
他们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结局。
青衣瞬间红了眼圈,放下饭团,跪了下来:“太后,您要抛弃奴婢了吗?”
保兴也跟着跪下:“太后,陛下,奴才愿意跟随你们到北齐去。”
第四千六百一十七章 舍不得糟蹋了青衣
自从离宫出游,在外为了方便,他们已经多年不曾给云黛下跪了。
云黛道:“你们起来吧,听我跟你们说。”
俩人都习惯了听从云黛的任何吩咐,她叫他们起来,他们就顺从的站了起来。
云黛先看向保兴:“保兴,郭宁让你跟她走,是吗?”
保兴立即摇头:“太后,奴才不会去的。她对于奴才来说,只是很久之前认识过的一个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
“我原先想的是,让你回宫里肯定不行,就把这座行宫留给你养老,你若愿意回民间,我在你名下也存了一座宅子和一个庄子,庄子上的人我都看过,个个都是好的。田地山头都有,有粮食也有瓜果,每年出产哪怕是雨水不足的荒年,也有一万两银子左右,足够给你养老用。”
保兴没想到太后暗地里给自己安排了这么多,不由喉头哽主。
“奴才不需要这些东西。”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若是连这么一点点安排都不能给你,也太对不住你了。”云黛温和笑道,“保兴,你这辈子有很多遗憾,我都知道。但人都要往前看,改变不了的事情,就不去想它,过好当下的日子最是要紧。”
保兴点头:“奴才都明白。”
云黛又看向青衣:“青衣,咱们虽说是主仆,但我把你当亲姊妹一般看待。你跟保兴不同,保兴的事情我已经无法挽回。但是你……却是为了我,生生耽搁了自己的青春。”
青衣摇头:“太后,这怎么能是您耽误的呢,这些年,你明里暗里的也不知为我安排了多少次。从刚中进士的清贵读书人,到年轻有为的官吏,再到富家子弟,甚至是家境殷实的生意人,个个都是品性好,容貌也好的男子。他们知道太后看重我,也都愿意娶我。但我,却一个都不想要。”
“若不是跟着我,也许你能遇到与自己情投意合的男子。”
“太后,若不是跟着您,奴婢还不知过着怎么样的日子呢。”青衣笑道,“这些年,奴婢吃的,穿的,见识过的,哪一样不比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强?奴婢这辈子没有任何遗憾,满足极了。”
云黛笑道:“好,那就不提从前。如今你的年纪不算大,还有许多年头。但要你这会儿嫁人,我也是舍不得的。”
四十多的年岁,即便她还看起来年轻漂亮,在世人眼中,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要么是死了女人的鳏夫,过门就要伺候男人管理家事,忍受一堆不省心的孩子。
何苦来哉?
青衣这性子,若真放在民间,也算是不食人间烟火了。
云黛可舍不得糟蹋了她。
青衣说道:“主子不必为奴婢做任何安排,奴婢就安安心心的跟着主子一辈子。”
云黛笑道:“我何曾不愿意呢?但……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也不避讳什么了。欧阳太医说,我的日子不多了。”
这句话,顿时让青衣和保兴红了眼睛。
第四千六百一十八章 最后的告别
“太后,这话您别说了。”青衣默默擦了擦眼泪,“奴婢不信上天如此不公,您这样的人,竟不能长命百岁。”
“青衣,事实如此。”
“奴婢不管这些。您活着一天,奴婢便侍奉您一天。您若把奴婢抛下了,奴婢就从这山上跳下去罢了。”
云黛震惊:“你……青衣啊,你可不像是会以死相逼的性子啊。”
青衣别过脸:“太后使唤奴婢一辈子,到头来要抛下奴婢,奴婢活不下去了!”
云黛哭笑不得。
真是难得见到青衣这个模样。
连连日来愁眉苦脸的赵元璟也忍不住笑了笑。
“我的身子大概只能坚持到北齐,说不定半路上就断气了,如今真是一刻也不能耽误。你们又何必执拗,耽误我的行程?”
保兴轻声说:“太后就这么信不过我们,把我们当作累赘吗?”
“保兴,连你也误会我。”
“太后,您什么都别说了。”保兴摇摇头,“您在一日,我们便跟着您,侍奉您一日。若真有一天,您走在奴才们前头了,奴才们再做别的打算。”
“没错,奴婢也是这么想。”青衣也接着说,“当年您为紫衣报仇,奴婢便对天发过誓,要一辈子跟随您左右。”
赵元璟开口:“黛儿,就由着他们吧。”
云黛叹道:“我真拿你们没办法。”
“您同意了吗?”青衣问。
“你们去收拾东西吧,明儿就出发了。”云黛说。
“是,奴婢这就去!”
青衣立时来了精神。
保兴道:“奴才下山去采买一些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
“去青衣那里拿钱。”
“是。”
在出游的这几年,都是青衣管账,保兴负责采买,他们两个配合默契,把云黛和赵元璟的吃穿住行打理的妥妥当当,算是一对老搭档了。
虽说答应了带他们一起走,但临走前,赵元璟还是把留给他们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们。
保兴的不必说,有宅子有庄子田地。
至于青衣,毕竟不如保兴的生存能力强,给她的更多些,除了宅子田地,还有铺子,以及两户忠厚的人家。
这些东西对于云黛来说不算什么,也不算多,因为她知道,青衣和保兴都不是爱财爱享受的性子,给多了,他们也不肯要。
只要能保证离开他们后,他们的后半生还可以稳稳当当衣食无忧就行了。
这些田产地铺手续,都是云黛拜托顾承安帮着办的。
一共两只锦盒,分别装着给保兴和青衣的田产铺子的契书。
保兴和青衣是不肯要的。
但云黛说,如果他们拒不接受,也就别跟着她走了。
他们这才接下来。
云黛放下心来,专心准备出行。
这段时间,该见的人,也都见了。
该做的告别,也都做了。
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亲朋至交,大多也都知晓了她的身子状况。
他们明白,此番一别,便是永别。
几乎是所有人,都坚持要陪她一道去北齐。
晏儿等几个孩子自不必说,侯府的明家兄弟,以及顾氏兄弟,安好他们,也都要求一起去。
第四千六百一十九章 他们都要去
到启程这天,摇光山的行宫里挤满了人。
云黛从瞌睡中醒来,就看见自己被几十双眼睛盯着,不免一阵后背发毛。
“你们做什么?”
“母后,儿子亲自送您去北齐。”晏儿说。
“女儿也去。”浅儿说。
“还有我!”幼儿语气坚决。
小二没说话,但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黛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又看向站在周围的明经,明纬,以及他们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云舞,顾承安,顾承宁,孙氏,君月夕以及她们的儿女们,许虎和冷如霜两口子,安好,莹姐儿,诚哥儿,以及跟在她们身后的几个孩子。
因为多出许多人,赵元璟没有露出真面目,而是戴着面具,不远不近的站在人群外面。
云黛问:“你们不要告诉我,你们都要打算跟我一起去北齐?”
“是的!”
他们齐齐回答。
云黛无言。
疯了么这是。
云舞满脸是泪:“黛儿,别人我不管。你我是亲姐妹,这世上,还有谁比咱们关系更亲近?我肯定要陪你走。”
“姐姐,你家不要了啊?”
“我哪儿还有家?”云舞说,“韦东来死了,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家了。我原想着陪你住在行宫的,谁知你这就走了。”
云黛道:“姐,你知道我的状况的。”
她抬头看向周围:“你们都知道的。”
顾承安语气平静,但眼眶通红:“太后,正因为知道,我们才必须要陪您一道去。”
这段时间来,他利用商号的船只,试图寻找神医仙丹,可全都无功而返。
若再去更远的海外,没有三五个月是没有消息的。
偏云黛又等不到那个时候,早早的就要离开。
云黛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都接受。我云黛这辈子,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爱护,此生没有遗憾了。但人与人的缘分,终究有结束的那天。”
“小表妹,别说这样的话。”明经蹲在她的轮椅前,声音低沉。
眼前的小表妹,明眸皓齿,容颜清稚,依旧是多年前初见的模样。
时光仿佛只在梦中划过。
转眼间就到了永别的时候。
怎么不叫人心碎。
云黛拍拍他的手,温和笑道:“大表哥,你是国之栋梁,以后可要好好辅佐晏儿呀。”
“这是臣分内之职,臣必定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云黛点点头,抬头看向这些至亲好友:“我这一去,怕是不会回来了。在此之前,我与你们已经道别,你们都有各自的生活,咱们就此别过吧。”
“我不要!”云舞先哭着叫起来,“别什么过啊!你说什么胡话!”
她一哭,顿时引来一阵低低的啜泣。
云黛皱眉,不知想到什么,随即叹了口气。
人生在世,在意的人多,牵挂也就多。换一种说话,又何尝不是累赘呢。
她现在的身子极度虚弱,只想清清静静的离开。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情况。
又或者,她根本就不该回来。
第四千六百二十章 一丝生机
可若不回来,不见这些人最后一面,在她心里又觉得遗憾。
人生在世,实在是不停的陷于两难的抉择中。
周围一片凄风苦雨,云黛作为被哭泣的对象,却在神游天外。
她用目光向赵元璟求助。
赵元璟一袭黑衫,戴着面具,倚靠着一棵树,眼睛看着远处,对这边发生的事情,似乎是事不关己。
云黛苦笑。
不过,她毕竟不是一般人儿。
很快,她就锁定了目标。
“晏儿!”她说。
晏儿立即凑过来:“母后,儿子在。”
“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进屋来。”
“是。”
晏儿独自推着轮椅,带她到室内。
不必回头,晏儿便知道,他那几个不安分的弟弟妹妹,肯定会在背后瘪嘴瞪眼,嘀咕母后最偏心他。
来到屋里,晏儿先倒了点水给母后,为她轻轻捏肩,说道:“母后,儿子知道你要说什么。您放心,待会我就出去,让其他人都回去。个个都要跟您去北齐,这不是胡闹么。”
且不说这路途遥远,外面站着的那些人,个个都有家有业,职责重大,怎么能够一去半年时间。
云黛笑道:“还是我大儿子贴心。不过,他们不许去,你们兄妹几个,也一样不许去。”
“母后,儿子必须要陪您去北齐。”
晏儿难得拒绝母后的要求。
云黛皱眉:“晏儿,你多大了,还任性?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做皇帝为天下百姓,可若是连侍奉自己的娘亲都做不到,这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晏儿沉着脸,“母后您别劝我。”
云黛沉默片刻,忽然问:“晏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临死前,还要离开京都,千里迢迢赶往北齐吗?”
“儿子不知。但不论母后想去哪里,儿子都陪您去。”
“我想为自己挣最后一丝生机。”
“什么?”晏儿大吃一惊,捏肩的动作也停下了。
云黛说:“你还记得,当年你父皇的事情吗?”
“记得。父皇自小受毒害,后来在北齐打仗的时候,伤势严重,虽然尽力诊治,也还是……”
晏儿没有说下去。
父皇在冰棺待了好几年,最后还是活了过来。
这件事,一直也是晏儿心头的疑惑。
想到这里,晏儿激动万分,蹲到母后面前,激动的问:“难道说,母后也能够像父皇那般,向死而生?”
云黛笑道:“这种事向来玄之又玄,需要有各方面的巧合和难得的运气,才能成就。”
“只要有一点点的机会,咱们都绝对不能放过。”
“正因如此,我才需要尽快赶往北齐。”
“儿子立即安排启程,一路护送您和父皇!”
“不,晏儿你没明白吗?这件事很玄妙。不相干的人去了,也许就会干扰到结果。”
为了让晏儿打消这个念头,云黛也是拼了。
晏儿果然犹豫起来。
“母后,这件事您的把握大吗?”
“一点也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很小。”云黛轻声说,“但我想争取这个机会。晏儿,不要让任何人干扰到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