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盖房子
云家的小楼成了寨子里的禁地,谁家的牛在竹楼跟前叫唤一声都会被老族长拿鞭子抽,小孩子只要敢靠近云家的竹楼,立刻就会父母揪住猛揍,全寨子都等着云大考上童生,将来再考上秀才,这样一来,寨子里的人就能投效在云家,至少不会被官爷拉去在冻雨里修堡垒。
云二趴在栏杆上看着外面,回头对正在烤肉串的云大说:“已经有三个娃娃被他的父母亲揍了,你说那些寨子里的乡亲如果知道你在烤肉,会不会拿锄头把你打死?”
“你吃不吃,这些肉我可是放了秘制调料的,算是补偿你和腊肉的那顿烤豆腐。”云大小心的将穿在竹枝上的翻卷的薄肉片涂抹上一些黄黄的调料,自己吃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烧烤没辣椒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好在有茱萸,这东西晒干了之后捣成粉末也能有点辣味。
云二吃了几片子,还想再吃,被云大毫不犹豫的把他盘子里的全部倒进腊肉的盘子,小孩子吃多了烧烤不是什么好事情。
老主簿打发人送来了一堆的书籍,老族长就是看到了这些书才对云峥肃然起敬的,自己攒了一辈子的书,也不过积攒了一套蒙学的书本而已,云峥带回来的书本,都是非常新的书本,而且数量也要比自己收藏的书多得多。
因为寨子里已经有了文气,所以老族长现在已经看不起山原上光岭村的老周,一个三十岁的童生有什么好显摆的,自家的寨子里马上就会有一个十三岁的童生,所以他老人家在路过光岭村的时候,从来都不停留,水都不喝一口,嫌弃人家那里的水不干净,其实最担心的就是担心那个老童生的晦气沾染到自己身上,再传染给云大。
云大,云二的口音已经和自己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自己寨子里的娃,谁要是敢说云大,云二是从外面来的人,估计会被他活活的打死。
腊肉背着云二出了家门,这也是老族长要求的,腊肉这段时间什么都不需要干,只要照顾好云二,不要让他烦到云大就好,特意嘱咐腊肉这段时间不许钻进云大的被窝,要是坏了文气,他一定会把腊肉沉塘的。
所以被吓得不轻的腊肉总是背着云二去看采桑女采桑叶,春天来了,桑树又抽出来新的枝叶,麻纸上那些黑黑的蚕卵也已经在太阳底下孵化了出来,云二特意问采桑女要了百十条,准备自己饲养蚕宝宝。
养蚕从来都是一个辛苦活,不但养蚕的屋子要干净,每天喂食的桑叶也要干净,最重要的还需要每天及时地清理蚕沙。要不然蚕就会生病。
云二最喜欢看着蚕在自己的小手上爬来爬去,痒痒的,非常有趣。腊肉也养蚕,她执着的认为一个家庭里没有蚕就不像个家,云峥记得养猪的时候她也这么说,看样子只要腊肉在,自己的小竹楼一定会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家。
竹楼下养着猪,楼上养着蚕,牛悠闲地在牛棚里嚼着草料,看家蛇会钻来钻去的找老鼠,黄狗翘着尾巴在楼梯上张嘴巴,一个辛勤的妇人忙里忙外,或者草丛里还该有几只鸡婆钻来钻去的找虫子吃,这才是腊肉心目中最完美的家。
云峥是个散漫人,他才不在乎腊肉是不是在无意识的将自己演变成古人,进了什么庙拜什么佛,入乡随俗这是最好的选择。
初春的河水还非常的寒冷,一大群妇人就赤条条的站在冰水里洗澡,云二就被放在竹篓里,趴在竹篓边上看这些妇人洗澡,刚开始云二是欢喜的,但是看了一次之后他就想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太恐怖了,这和自己在网络上看到的美女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那个肥胖的妇人带着一股怪味道赤条条的从自己的身边走过,明明都走过去了,还要凑到竹篓边上惦着鼓胀的的ru房问他要不要吃奶,还说自己的奶太多,家里的丫头吃不完。
云二将自己的眼睛闭得严严实实的,脑袋缩回竹篓里,打死都不露头。
妇人们哈哈大笑,一个劲的说读书人家的孩子就是讲究,别人家的便宜奶水都不吃。
在云二接受地狱般的煎熬的时候,云大正在和老族长谈话,喝的就是云峥刚刚炒出来的茶叶,老族长不喜欢不加葱姜的茶叶,见云峥喝的慢条斯理的,也就忍着茶叶里的那股子苦涩将就着喝。
“云大,起宅子可是一个大事件,爷爷知道你存了一些钱,这样的大手大脚的花销可不成,你要是觉得这座竹楼过于破旧,咱们可以盖一座新的,没有必要起一座青砖的院子吧,这样的房子没有二十贯钱是盖不起来的。”老族长很是担心。
云峥把茶根泼掉对老族长说:“爷爷,小子现在算是寨子的人吧?
“当然算,你就是寨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有人说闲话了?告诉爷爷,我在这就去撕烂他的嘴。”老族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老脸涨的通红,胸膛也气的不断起伏。
“没有,小子就是问您一声,这里就是我的家,小子在最落魄的时候是您老人家给了我们兄弟俩一条活路,我就是生在这个村子里的人,老主簿问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说的,所以谁要是敢质疑小子的来路,我第一个不答应,所以啊,小子才要在寨子里置办家当,必须有一座宅子,而且必须是青砖的,我不但现在要住在这里,将来做了官,以后年纪大了不当官了。我也要回来在这里老死,只求您老人家不要嫌弃我。”
云峥的一番话说的老族长眼圈都红了,摸着云峥的脑袋说:“娃啊,你以前的事情爷爷不问,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是老天送给豆沙寨的福星,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就住,以后不当官了,就在村子里当村长,爷爷恐怕是见不到那一天了喽!”
欺骗老人家动了感情,云峥总觉得天上有一片乌云跟着自己似乎还在酝酿雷电,赶紧从小墙角拿出一捧碎银子对老族长说:“这里有二十三贯钱,我变卖了祖传的首饰,又把这些天赚到的钱拿出来,都在这里了,请爷爷帮着小子在我考试期间盖一座宅子,一切就拜托爷爷了。”
第三十一章乡党
看到老族长开心的带着村子里的人开始帮着自己平整土地,购买青砖,上山去砍树,准备大梁贮备椽子,云峥心里就一阵阵的难过。
耍心计一定要分清对象,越是奸猾的人就要越是主意这一点,面对淳朴善良的人耍心计会轻易地得逞,但是却不会有半点的成就感。就像你重重的打出一拳,结果打到了空出,这个时候这一拳就像是打到自己身上差不多。
云峥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明明自己只要大大方方的拿出钱来,请老族长帮忙招呼一下乡亲们帮着自己盖房子,一定能达到目的,现在却绕着圈子说话,虽然目的也达到了,云峥却觉得自己像是一头蠢驴,明明可以高兴地邀请乡亲们喝杯茶,诚心诚意的感谢一下他们,现在感觉后脊梁一阵阵的发麻,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你。
想要去帮着干活,被老族长严厉的呵斥了回去,离考试就剩下两天了怎么还无所事事的闲逛,说完了还指着正在干活的乡亲说:“这就是一群没本事的,包括我在内,活该一辈子做牛做马,现在有了一个好机缘,只要你能考上童生,再考上秀才,全寨子就算是把你供起来都成,官粮减半,劳役全免,你知不知道寨子里会少死多少人?滚回去温书,再来看盖房子腿给你打折。”
灰溜溜的回到了竹楼,云二奇怪的看着云峥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沮丧?”
云峥躺在干净的竹地板上,让那条看家蛇爬到自己的肚子上,看着这条菜花蛇乌溜溜的眼睛说:“丢人啊,心眼用错了地方,云二你记住了,以后耍心眼一定要分清楚对象,要不然这一击窝心锤会让你直不起腰来。”
菜花蛇似乎听懂了云峥的话,吐着舌头就从云峥的身上游了下去去找老鼠泄愤。
云二捧着下巴趴在云大的头顶说:“你以前不是说欠了人家的还给人家就是了,既然你觉得欠了寨子里的人,还一下就完了,你有这个能力的。”
云峥还想说话,却从竹楼的缝隙里看到老族长担忧的看着自己的竹楼,无奈的张嘴大声的朗读:“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庭,便便言,唯谨尔。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如也,与与如也。”
云峥随口诵读的这篇《论语,乡党》让他一下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孔子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遭遇过云峥的这种状况,所以面对乡党的时候,一副很不会说话的样子,面对君王却能说出很谨慎的话,和同僚说话则会说的天花乱坠,看来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古有之。
老族长听到云峥在念书,这才欢喜的在手心吐一口唾沫,抡起锄头继续干活。乡亲们帮着盖房子只需要管一顿朝食而已,做饭的事就交给了腊肉和苍耳的老婆,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一大锅糙米饭,一斤肥猪肉炼成油煮了一大锅青菜,上面漂着些油渣就算是美食了。
晚上腊肉回来的时候气咻咻的说,给云峥告状说苍耳的老婆总是偷油渣吃,还用热猪油拌米饭,吃的像猪一样。
云峥对这种事情一笑而过,自己在工地上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吃点油渣,混点油水算得什么事情,这是厨子的福利,告诉腊肉明天的时候多割一些肉,争取菜里面出现一些肥肉片子。
“少爷,不成的,咱家每天给大家吃一斤猪肉,已经是寨子里最好的饭食了,咱家要是一天给他们两斤,以后寨子里其他的人家盖房子的时候就没法子做饭了。再说了三十几个人吃一斤猪肉已经狠多了。”听到云峥的话,腊肉立刻就把眼珠子瞪得溜圆,张口就反对。
“没关系,告诉大家,就说这是为了我两天后的考试讨个口彩,有肉请乡亲们吃,我心里舒服些,现在春播刚刚结束,大家都非常的疲惫,还要帮着咱家盖房子,多吃点油水也好有力气干活,你就不想早日搬进砖瓦房里?”
云峥现在说话总是这么循循善诱,腊肉听说原来还有这样的一个理也就答应了,现在寨子里最大的事情就是大少爷的考试,只要牵涉到考试,就算是拉一头猪回来,腊肉也不心疼。
第二天,云峥连竹楼都没有下,特意坐在竹楼的平台上,奋笔疾书了一整天,直到太阳快要落山,这才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下了竹楼走过去和老族长以及乡亲们说说话。
“肉我们吃了,以后不要这样破费,只要你考上童生,我不吃肉一样舒坦。”老族长见云峥下楼遛弯,扯过来就开始唠叨。
“干的都是苦力活,不吃好点哪来的力气,辛苦大家了,这就算是讨个口彩,考试过后小子一定宴请大家,不醉不归。”
“云大一定能考上的,他就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机灵的,人尖子啊,光岭村的老巴都能考上,凭什么云大考不上,我这辈子还没有赴过宴席,这回一定要见识一下。
一个人开了口,大家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许多人好奇的问云峥去考试是不是还要拜神,经历鬼门关,还听说凡是假装识字的人经过鬼门关的时候会被谛听查出来,最后送到十八层地狱刀砍斧凿?还想让云峥拿出考试的具贴让他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老族长的看到云峥拿出具贴,恨恨的一巴掌就拍在云峥的后背上大声的斥骂身边的乡亲:“看什么看?你们认识字么?还不是狗看星星,这么金贵的东西拿出来弄脏了怎么办,赶紧收好,后天我陪你去考试,听说考试是要拿竹篮子装笔墨纸砚的,苍九,寨子里就数你编筐的手艺好,今晚就编一个,藤条我已经泡好了,都是上好的金丝藤,不敢耽搁!”
云二端着饭碗吃惊的看着面前的一切,他想不明白,考一个初中而已,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么?自己当年考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个干馒头。
见云峥显摆回来了,放下饭碗看着云大说:“我也要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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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节天问
二月初十很快到了,三更天就被老族长催起来,云峥走到外面才发现外面站了很多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腊肉抱着云二刚出门,就被老族长劈手夺过云二,将腊肉推进屋子里,严令不许出来。
一个虎头人身的雕像被请了出来,老族长亲自拿清水将这座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的雕像擦洗了一遍,然后就要苍耳也过来清洗一遍,这是老族长和少族长的权利。
雕像被清洗了两遍之后老族长就命云大,云二跪下,他自己亲自举着雕像虔诚的祈祷,然后就看见苍耳用一个瓷罐子往那尊仰天咆哮的大虎头里灌酒,云峥按照老族长的吩咐长大了嘴巴接酒,弄了半天酒从虎头上灌进去,就会从**的部位流出来,云峥想拒绝,但是想到这样做会被老族长活活打死,于是强忍着吞咽了好几口,别说,老族长今天拿来的酒绝对是筛过的好酒,有一股麦芽糖的甜味,云二见云大喝的似乎很舒服的样子,站起来也要喝,老族长亲昵地在云二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对他说:“你还小,等你长大这黑虎酒一定有你的份,喝了黑虎酒,就是我们自家人。”
“我不喝黑虎酒也是自家人!”云二奶声奶气的回答,惹得老族长和别的男人大笑了起来。
看完云峥喝酒,别人呼啦一下子就散干净了,苍耳抱着黑虎神直接去了山里,不知道他把这尊神像藏到了那里去了。
老族长一样样的检查,笔墨纸砚一样不缺,具贴也检查过了,就往篮子里装了一些糕点和五六颗煮熟的鸡蛋,翻检了两遍这才下了竹楼亲自套上云峥家的牛车,载着云大,云二还有腊肉一起向豆沙关走去。
云大总会觉得排场大了些,自己去考个童生而已,寨子里到豆沙关只有十里地而已至于派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猎户陪同吗?这样子不是去参加考试,倒是像去攻打豆沙关。
豆沙关鸡鸣才开关,但是今天是例外,从城墙上垂下来一个竹篮,云峥将具贴放进竹篮,不一会小门就被打开了,猎户不准进关,只有老族长赶着牛车载着云峥一家人入了关口,城门上的军爷还特意派了一位老兵指路,一路上非常的恭敬。
“前面进去了三个,不像是童生,胡子都花白了,您是第一位张着童生模样的学子,依我看,七老八十了还折腾些什么啊,好好地教导孙子认字才是正经。”
听着老兵絮絮叨叨的说话,云峥怀疑地问:“您可是看清楚了,这是童子试,不是院试和朝廷的大考,不会有几十岁的人参加吧。”
老族长笑呵呵的替老兵回答说:“稀奇什么,六十岁的老童生已经是乡里的荣耀了,只有咱寨子里算得上人杰地灵才出了你这么一个宝贝蛋。”
说完看看缩在腊肉怀里打瞌睡的云二笑的更加高兴,指着云二对老兵说:“大兄弟,这个孩子再过几年也就能考童生了,到时候大的怎么也该成秀才了。”
“不对哦,云大会成为状元的。”云二听到老族长在说他,立刻就跳了出来。
说说笑笑的到了县衙,一看门前的人云峥就笑了,挎着刀子在门口巡梭的是刘都头,坐在桌子后面登记名册的是老主簿,他的桌子上还有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一根粗大的时香,上面的火头在晨风的吹拂下明灭不定。
刘都头见云峥来了呵呵的笑着对老主簿说:”正主来了,能不能成龙就看他能不能先爬出泥潭,想要跃龙门怎么也要从泥鳅变成鲤鱼再说。“
云峥上前拜会了刘都头和老主簿,虽然自己的考试手续是老主簿亲手办下来的,云峥还是恭恭敬敬的拿出具贴请刘都头和老主簿验证。
”咱们县的童子试没有太多的讲究,考试的地方就在公堂上,总共只有五个人,我看呀,也就你一个人能过关,所以案首你是不做都要做了,这可是大便宜!别的县可没这便宜可沾。“
云峥笑着回答说:”小子以后一定见人就说吾乃豆沙县案首是也,赢得众人瞩目之后打死也不告诉他们只有我们五个人参加考试。“
云峥的话逗得在场的人一起哈哈大笑,就连那几个等在门口准备参加考试的老童子也张嘴傻乐,估计也是在琢磨这个桥段是不是自己也能用。
时香烧尽,老主簿轻咳一声喊道:”开龙门!“然后就有两个衙役打开了衙门的正门请考生入内,云峥没有遇到搜身这一道关口,想想也是,总共只有五个人还是在县太爷的眼皮子底下考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进了大堂发现这里极为空旷,没有见到以前看到的那些水火牌,更没有拄着水火棍的衙役,大堂后面没有海波红日图,只有一个白面中年人坐在上面,没有穿着官服,更没有带着官帽,颌下留着三绺短须,如果混到头发花白的时候,这三绺短须也就能长到齐胸长了。
还以为县太爷多少会说两句话,谁知道他眼皮子都没抬,只是挥挥手,立刻就有衙役将题目挂在最亮的地方。
云峥抬头一看轻笑了一声就找了一个最远的桌子坐了下来,总要给那四位老爷爷留点活路吧,一个个把脖子伸的像鸡脖子一样,眯缝着眼睛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那上面的字。
书没有读多少,偏偏把眼睛看坏了,得不偿失。
满世界都是填空题,还大部分都是出自论语,自从赵普说过半部论语可治天下之后,论语的研究就在大宋非常的盛行,云峥盘算了一下只要自己将论语的题目全部答对就能过了童子试。至于那几道诗经题,简直就是在送分。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不是为了答题,而是为了写好每一个字,如果因为字体或者忌讳丢了自己的童子试案首那就太冤枉了。
从题目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柱时香就点燃了,县太爷侧着身子看书,看到精彩的地方还能吟哦出来:”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
悟过改更,我又何言?吴光争国,久余是胜。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
云峥愕然的看了一眼县令,他心里有什么样的不平事要这样吟哦《天问》?
第三十三节不知所谓的案首
云峥放下手中的笔将自己的卷子放在一边,一遍又一遍的听县令吟诵《天问》,这种夹杂了私人感情的朗诵很快就让云峥听出点味道来,他总是在最后的几句中加重了语气,尤其是那句“爰出子文”更是念得咬牙切齿。
这就是一句骂人的话,类似于“为什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杂种”。也不知道县尊在骂谁,文人就是这种臭毛病,想要骂人也不痛痛快快的骂,非要咬文嚼字,拿人家好好地《天问》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云峥想的太投入,没发现县令已经走到自己的身边,他看了云峥的卷子之后拿着红笔划了一个圈,放在自己的案首,问云峥:“汝哪童子,既然已经答完考题为何不交卷子,立此何为?”
云峥回过神来躬身施礼道:“刚才闻听县尊吟哦《天问》,不由得想到了晋傅玄有《拟天问》,梁江淹有《遂古篇》,唐杨炯有《浑天问》柳宗元有《天对》,这些先古高人都在模仿屈子的这篇《天问》,文章也算得上绮丽,问题也算得上刁钻,为何小子总是觉得不及屈子的这部天问来的雄浑,苍劲。”
县令猛地站了起来,重新打量了一下云峥说:“我曾听闻豆沙县治下有一黄口孺子大言炎炎,言说自己必将在东华门唱名,应该就是你吧。”
“正是晚生,东华门唱名这是家师的遗愿,小子故意散播的举世皆知,其实是在给自己一个鞭策,提醒自己千万莫要懈怠了,免得辜负家师的宏愿,倒不是故作轻狂,让人生厌。”
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最高要义首先就要和说话的人有话说,县令是读书人,算得上是整个豆沙县最有学问的人,和他说话就必须达到他的思想高度,如果露怯,估计会被县令一顿乱棍打将出去。
“哦,却不知少兄出自哪位高人门下,本官坐镇豆沙县,竟然让乡野有遗贤,这就是本官的过错了。”县令盯着云峥的眼睛把话说得非常恭敬。
“先师已然驾鹤西去,晚生谨遵师命,不到东华门唱名,断然不敢说出家师的名字,使他老人家蒙羞。请县尊见谅。“云峥也回答的非常得体。
县令点点头说:”也好,鲲鹏自有飞天之志,巨鲸自有扶摇之时,既然你能知晓傅玄,江淹,杨炯,柳宗元,还能指出他们文章的出处,必然师出名门,本县能够亲点你为案首,将来会是一段佳话啊,原以为今年的童子试依然如同往年让人生厌,没想到你给了本官一个惊喜。“
”案首?“云峥惊诧的指着其余四个伸着脖子答题的老家伙说:”考试尚未结束,就定晚生为案首,是否对他们过于不公?“
县令厌恶的看了四个老头一眼,将时香拗断,香头插进香灰里对云峥说:”已得鸾俦,其余鸦雀不取也罢,说完就向云峥招招手示意他随自己来。
云峥答应一声同情的看着衙役们将四个老头子的卷子强行收掉,将他们推推搡搡的赶出了公堂,来不及可怜这些人,见县令的身影将要消失在影壁后面,赶紧快步跟上。
穿过花厅,来到一个很大的花园俩人分宾主坐下之后,县令对云峥说:“你是让本官头一次觉得童子试的烧尾宴还有一些办头。”
云峥奇怪的道:“这烧尾宴是何典故,为何晚生从未听说过,请先生教益。”
县令开心的拿着手里的书本拍着掌心道:“从今日起你就要开始自己的仕途了,虽然童生还远远提不到官身,但是他却非常的重要,至少已经将你和乡农区分开来,自古以来说是兽可变人,但尾巴不能变没,只有烧掉尾巴;
二说是新羊初入羊群,只有烧掉尾巴才能被接受;三说是鲤鱼跃龙门,必有天火把尾巴烧掉才能变成龙。次三说都有升迁更新之意,故次宴取名“烧尾宴”。
每三年一次的科考,在本官看来对国家最重要的就要算是童子试了,过了童子试的人也就能初步知道圣人之言,明白国家法度,也能教育子孙明理守法,每三年一次的东华门唱名不过百十人而已,能达到那一步的无一不是天纵之才,可是每年童子试录取的人却要超过十万人,由此,你就能掂出孰重孰轻了。”
云峥点头受教,县令说的没错,那百十个人固然是上苍的宠儿,他和十数万童生确实无法比拟,据云峥所知,大宋朝最庞大的小吏群体,主要的构成者就是童生,在大宋秀才已经算得上是高端人才了,在书院里拿着国家的禄米继续学习。直到自己学不动为止。正正算得上是活到老学到老。
“本官方才已经着厨间准备酒宴,还需些时日,不知你可曾懂得手谈?”
云峥苦笑着说:“这个自然会,只是晚生的棋路有些怪异,虽然被家师惩治过无数回,依然学不会士大夫棋路的中正平和意,反而处处刁钻古怪,以战胜对手为第一要素,所以县尊啊,您和晚生下棋,见到学生的猥琐之态,万万不可小觑,很可能您会输掉这局棋。”
县令的兴致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大声的呼唤管家快快的拿棋盘来,他本是一个非常喜欢喜欢下棋的人,自从到了豆沙县任职,就只能自己打谱做乐,其余的人棋艺太低,不成对手,今天乍一听到有人说能战胜自己,自然见猎心喜,不下一盘怎么成。
古代人下棋不贴目,傻子都知道执黑先行会占到多大的便宜,古人的棋艺讲究搏杀,他们对于绞杀大龙有一种变态般的爱好,开局往往会率先抢占中腹,对于边角地丝毫不重视,而围棋的胜负则是看谁占得目数比较多。这简直就是一个悖论,县令的棋子迅速的抢占中腹,而云峥的棋子却在不断地占领边角。
县令得意洋洋的在中腹绞杀了云峥的一条大龙,正要发话,云峥苦笑着对县令说:“您看,就是这个样子,晚生已经已经赢了。”
县令一五一十得数目数,一番计算过后,脸就黑的像是锅底,在他自己享受绞杀云峥大龙的快感的时候,云铮已经牢牢地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棋局只要云峥往进塞子,就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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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蓝蓝
县令数完目数,和云峥一起分子归巢,边挑拣边说:“难怪你恩师会处罚你,确实没了正大光明之意,一心只求胜负,手谈的美感被你破坏殆尽了。”
云峥还没有说话,就听亭子后面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爹爹输了就是输了,怎么还找借口,我已经给您丢了三片落叶您依然不知觉醒,宰杀大龙杀的兴致盎然,云世兄早就发现了您却一无所知。”
县令捋着胡须对云峥说:”这是小女蓝蓝,被老夫宠坏了,少兄莫要见怪。“
云峥笑而不语,这时候接话茬只会招来这个少女的大肆的诋毁,千言不如一默。
一只白皙的小手从青翠的细竹丛里探了出来,飞快的从棋盘上拿走三片竹叶,云峥只来得及看到一段皓腕以及半截鹅黄色的衣袖。
”顽皮!“县令的眼中蕴满了宠溺的爱意,对自家闺女失礼的行为丝毫不加训斥,云峥笑眯眯的对县令说:”都说官宦人家有万金的少爷,千金的小姐,方才地动山摇,电闪雷鸣,莫非令千金出动了?“
县令立刻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云峥说:“你这小子,张口就编排人,拿东方朔故技开小女的玩笑,小心玩火**啊。”
云峥指着桌面上剩下的竹叶说:”百善孝为先,古人有彩衣娱亲之举,令千金抛竹叶救老父棋局于危难之际也是一桩美谈,于是晚生就帮着多扔了几片,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刚才的那阵风吹落了竹叶,显得自然了许多,老大人没有发现也是情有可原。“
县令闻言笑的越发的开心,拍着手掌说:”好一个刁滑的小子,也不知怎样的道德之师才能降得住你这样的皮猴子。“
云峥给县令斟满了茶水肃手请他用茶,见县令还是一副好奇的样子就苦笑着说:”家师从不和晚生多说话,一般都是拿棍子讲述自己道理的。“
一句话就让县令口中的茶水猛地喷了出来,这个时候云峥早就躲得远远地,县令的一口茶水就全部留给了棋盘自己捶着胸口,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云峥听到竹丛后面也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今天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以后没事干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烧尾宴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丰盛,一条鱼,一盘羊肉,几样青菜而已。不过酒是好酒,听说是大名鼎鼎的石婆子筛酒,酒色发青,橘子的香气扑鼻,这里面可能加了橘子皮。
说话的时间要比吃饭的时间长,少年人本来就不经饿,云峥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不能放肆的大嚼,每样菜捡着吃了两口,立刻就赞不绝口,尤其是那条鲤鱼,连肚子上的骚筋都不去,红红的鱼鳃还好好的长在上面,云峥吃到嘴里怎么都不是味道,还要昧着良心说假话,蜀中的羊肉膻味奇重,清水煮出来的能好吃到哪里去。倒是几样青菜做的咸淡可口,云峥不免多吃了一些。
短短的吃饭时间过后,县令和云峥一起漱了口,重新坐回亭子谈话。
”本县的县学只有一个学生,已经算是荒废了,倒是里面的书籍还算是丰富,老夫兼着学正,却公务繁忙,无力教导你,你想要在学问一途上有所进益,就需要自己苦读,老夫观你底子雄厚,见识也不差,想必自己能慢慢的揣摩出书中的滋味。
老夫唯一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就是老夫多年以来的读书心得,算算也有两大箱子,本该家传,可惜老夫膝下只有一女,无人继承,你不妨拿去通读,读完之后再还给老夫就是。“
这算得上大恩德,云峥起身致谢,见县令已经让人将两口大箱子抬了出来,就知道自己该告辞了,县令能在自己身上消耗了半天的时间,算是很难得了。
县令见云峥的身影消失在花径上就转头问身后:”蓝蓝,你看这个少年人如何?“
”爹爹,此人中秀才易如反掌,但是想要东华门唱名恐怕不易,他没有文人的风骨!“一个穿着鹅黄色交领襦裙的少女说着话从父亲的背后跳了出来,亲昵地揽着自己父亲的胳膊。
”哦,说说看,他是怎么没有文人风骨的?爹爹倒是很看好这个少年。"
“爹爹被他骗了,这人口是心非,明明不喜欢那条鱼,也不喜欢那碟子羊肉,偏偏要不断地恭维,这说明他不能坚持自己的立场,也说明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是一个穷人,他的来历绝对不会像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一趟简单。”
县令点点头,算是赞同自己闺女的看法,遗憾的看着自己的闺女说:“蓝蓝,你若生为男儿该多好啊,我林家必定因你而兴盛。”
少女不满的撅着嘴说:“女儿怎么了,太后执掌天下大权五年,她难道不是女儿身?武瞾难道不是女儿身?“
林县令叹息一声,就背着手走进了后宅,独留下一个伤心的少女咬着嘴唇撕扯下无数的竹叶。
云峥出了县衙,就接受了老主簿,刘都头等人的祝贺,大红的喜榜已经贴在县衙门口的告示墙上,豆沙县今年只有一个童生,那就是云峥。
从老主簿手里接过来藏的钥匙,以后县衙旁边的这座藏就属于他一个人,县里唯一的一个童生搬去了成都,准备就近参加府试和院试,为自己的前途做最后一搏,他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
云峥并没有打算住在这座藏里,他选择了会豆沙寨子,老族长欢喜的老泪纵横,在豆沙关进行了疯狂的购物,今晚,寨子里将会彻夜不眠。
原以为自己能一口气连考县试,府试,院试,听了主簿的介绍才知道这不可能,年龄不满十五岁,参加府试院试,需要官宦身份,或者得到大儒的推荐,这两个条件豆沙县都无法提供,只好老老实实地等到两年后再去成都参加考试。
云二很不满意,执意的认为童子试就该是童子考的,他今年其实也能考,说不定还能比哥哥强一些,因为他听到云峥介绍过考试内容之后,认为自己也没有问题。
第三十五章莫笑农家腊酒浑
回到了寨子,受的欢迎是空前的,大大的谷场上已经摆满了小桌子,每个桌子上都有一些饭食,云峥仔细一看,发现今天桌子上的米饭都是精米,雪白的米饭勾引的那些孩子一个劲的流口水。至于菜大部分不是鸡,就是猪肉,有些人家还是狗肉,不知道是不是杀了自家的看门狗。
瘸子家里贫寒,他家的桌子上只有一碗糖水蛋,云峥知道这是他们家能拿出来的最好饭食,瘸子看到云峥在看他家的桌子,局促的抠着手说:“只有一个鸡蛋……”
云峥止住了瘸子继续往下说,端起那碗糖水蛋走到老族长的面前对所有人说:“今天在县令家吃烧尾宴,根本就没吃饱,菜虽精致,却不耐饱,我是饿着肚子回来的,篮子里虽然还有吃食,小子嘴馋,硬是挺到了现在,就知道家里有好东西。
九叔家的糖水蛋那是出了名的好,小子就不客气啦,这就把它吃光。”
老族长看着云峥满脸都是骄傲之色,这才是好人家的孩子,知道情义是怎么回事,云二见云大吃的过瘾,拉着他的袍子使劲的扯:“给我留一点。”
乡亲们都大笑了起来,尤其以瘸子笑的最开心,眼泪都流下来了,云峥喝了几口汤把鸡蛋留给了贪吃的云二,自己来到马车前,从上面拿出一小卷麻布,恭敬的放在瘸子家的桌子上拱手道:“您的情义我领了,我的心意也请您不要拒绝。”
瘸子的老婆拿手背不停地擦眼泪,眼泪越擦越多,小声的对云峥说:“当家的本来要杀狗的,丫头舍不得,抱着狗哭……”
云峥安慰了几句,就大笑着朝苍耳走过去:“耳叔,我的鹿肉呢,这是您答应过我的。”
苍耳极度显摆的从扣着竹筛子下面端出一碗鹿肉单手举起来笑着说:“知道你看中俺家的这块鹿肉了,给你留着呢,趁热吃,都吃光。”
“那可不行,二爷爷家的筛子下面的香味我都闻见了,竹鼠肉怎能错过。”云峥从苍耳的碗里捞出来一块鹿肉,自己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塞进了云二的嘴里,把剩下的鹿肉往流口水的小鼠手里一塞,拍着他的小脑袋说:“吃了这些鹿肉,就要开始读书了,我来教,学不会我会揍人。”
老族长笑的更加开心,苍耳大声的回答道:“揍,就是要揍,学不会往死里揍。”
云峥拖着云二一路从头吃到尾,每家都多少吃一口,就算是青菜也没有放过,这个时候,老族长让儿子从牛车上搬下四五坛子酒,一巴掌拍掉上面的泥封,看样子是不打算过筛子了,咕咚咕咚的倒进了一个大缸,每家都过来领一木勺,都是当家的过来。
见每个人都领到了酒,老族长运足了丹田气大吼一声:“奶奶的,咱们寨子也有童生了,过几年还会有秀才公!”这一声弄得山谷都有回音了。
“喝!”随着老人家一声令下,云峥也顾不得酒里的酒糟了,一仰脖子就灌下去了一大碗。酒不多,一人一碗就差不多没了,但是人们谈话的兴致却变得浓厚起来。
腊肉崇拜的看着自家少爷在人群里来回穿梭和人说话,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桌子上不知道是谁家的饭菜,少爷给每户人家都送了一卷子麻布,这已经是很重的礼了,如果不是这样的大喜日子腊肉一定会嘀咕一番的,不过今天没关系,都是该的,从这个月起,少爷每个月都能从县衙领到两百文钱,再加上三斗米,这是老主簿特意批给少爷的,能从官家领回钱粮,天大的荣耀呢。别人家只有往衙门送的份。
月上中天,谷场上的火焰才熄灭,到了这个时候云峥才明白乡亲们为什么会如此的看中一个小小的童生,豆沙寨算得上是一个大寨子,老族长当年就是因为不是童生,不识字才没有当上里长,以至于诺大的豆沙寨被那些小寨子的人欺负,划猎场柴山的时候都分不到好地方,更不要旱原上的闲置农田了,耕种那里的地是不需要缴税的,一年下来,收获的稻谷不比原下的地少多少。算是一门大进项。
现在好了,寨子里出了一个童生,听说还是案首,正经在县令家吃过烧尾宴的,最重要的是今年只有十三岁,将来要是考上秀才,定然会在县衙里担任职位,从今天起老族长就能挺直了腰杆子去找里长重新划分猎场柴山,旱塬上的农田也需要有豆沙寨一份,不给?你试试,等我家寨子里的小童生当上里长,你们村子休想拿到一分旱原地,敢把你们的猎场柴山划分到深山里去。
酒足饭饱各回各家,腊肉早早的回了家,把看家蛇放了进来,把云三清洗干净,被子找了竹子做的汤婆子暖的热热的,还烧了一大锅热水给少爷准备洗脚水。
云二望着殷勤的过份的腊肉说:“不对啊,你以前总是先管我的,今天怎么总是帮云大,他是大人不需要照顾。”
正在强行给云大洗脚的腊肉无奈的看着云二,擦干了手三两下就把云二脱了个光溜溜塞进被子又过来要给云大洗脚。
“好了,腊肉,咱们都是一家人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事情干什么,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过,我的脚我自己洗,你吧云二照顾好就行。”云大擦干了脚随口对腊肉说。
腊肉感到很委屈,又不敢和云大争辩,只好抱着云二的衣衫去自己睡觉的地方。
“云二以后不能总是脱光了睡觉,箱子里有一件我以前的衣裳,你把他给裁剪了,给云二做一身内衣,那是纯棉的,很适合小孩子当睡衣。“
云峥最后交代了腊肉一句话,就钻进了暖和的被子里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这样纷杂的一天确实把他累坏了。
云家的灯火熄灭了,云大,云二都睡得很熟,月亮透过竹楼的天窗,照在腊肉苍白的小脸上,并没有让她的小脸苍白起来,反而照出她脸上的酡红,她睡不着,总是在想寨子里那些女人话,到底要不要钻进大少爷的被子里去。
第三十六章草菅人命
云家的房子在飞速的长高,乡亲们自从听到云峥说他将在这间房子里教授寨子里的孩子们读书,而且不论谁家的孩子,只要愿意上学识字都能来以后,参与盖房子的人家明显多了起来,到了最后,几乎是全寨子的闲散劳力都搭了一把手,做梁柱的木料没有干透,这是上不了梁的,几个老人家硬是把自己准备做棺材的干木料贡献了出来让人做成梁柱架到云家的房顶上去。
会木工的已经在没日没夜的做家具,尤其是云峥设计的几种家具不但好看,而且耐用,山里面最不缺的就是木头,楠木做的桌子不需要上漆,拿水布蘸着桐油擦拭百十遍,它自动就会成为古铜色,放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天然的木纹根本就不需要多余的装饰。
云峥瞅了一遍之后,就请老族长带着木匠把自己的这套家具再做一套出来,尤其是那张巨大的桌子要求木匠们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
”啥?你要把这样的一套家具送给县令?“老族长吃惊的瞅着云峥,以为他在说梦话。
”没错啊,这么好的手艺,这么好的东西,不先送给县令家,如何才能卖上一个好价格,咱们豆沙县常住的富贵人家不多,但是商号买卖家非常多,这套家具会卖出一个天价出来的,我估计只要能卖出去两套家具,我们寨子一年吃的粮食也就有了。“
”啥?你要去做买卖?娃啊,这可不成啊,那是贱业,虽说赚的钱多,可是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参加科考了,咱不干这活,不干!“老族长的头摇的和波浪鼓一样。
云峥没办法和老族长说北宋时期商人的地位已经很牛了,尉氏县的茶商马季良为了当官娶了外戚刘美之女为妻,得官光禄寺丞,并且被皇帝接见,这还是前二十年的事情,至于商人想要真正的进入仕途那是英宗以后的事情了。
读书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很奢侈的事情,大宋以前只有士人之子方能入仕,到了现在这个时代,商人子女也有了入仕的先决条件,那就是财富,古语说的话啊,若无父兄经营事业于前,断无子弟入仕于后。云峥想要考个童生都几乎费尽了周折,想要东华门唱名,这个难度绝对不小。
云峥笑着给老族长说:”我如何能操持贱业,咱们寨子里很多人就能干这事情啊,小子只是将这套家具当成谢师礼大鸣大放的送到县令家,其余的事情自然会有商家找上门来,您只要咬死了价格不松口就行,桐油擦拭桌面这种秘方一定要保密,这样一来别人就算是学会做桌子也做不出我们这样的效果来,我听九叔说了,这个法子外人不知道。“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秘方外人怎么会知道,既然你想让村子变得富裕那就去做,我这就对寨子里的人下封口令,谁敢把祖传的秘方漏出去,就把他们全家撵出寨子。“
老族长说动手就动手,当天晚上就召集了村子里知道这个秘密的几个人把事情说清楚了,寨子里做家具,云峥起个头,卖一次家具,等商路畅通了,他就不沾这事了。秀才公也沾不得。“
云峥现在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观赏这里的山光水色,至于云二现在整天趴在腊肉的背上的竹篓里,来往于桑田和蚕房之间,要嘛就拿着竹棍捅自家的猪屁股,看着猪满猪圈乱窜,气的腊肉只能把他从猪圈边上拖开。
云二不欺负云三,不欺负看家蛇,也不太欺负腊肉,但是对家里的老牛和猪就非常的不客气,害的老牛只要见了云二就会哞哞的叫个不停,拿绳子拴住老牛的耳朵当兔子耳朵玩的就是云二。
云大没事干也会扛着锄头去耕种哥俩的那一小块地,不指望有什么收成,只希望这片土地不要荒芜了,但是家里真正的劳力却是腊肉,她干活极为利索,每天不但要照顾云二,还要放牛,打猪草,洗衣,煮饭,照顾蚕房里的蚕宝宝,最重要的还要监督自家房子的建设进度。
一贯五买回来这样的一个宝贝云峥觉得自己赚大发了,传说中的海螺姑娘不过如此而已。这是一个勤快的傻姑娘,三月三的时候云峥给她和云二一人扎了一个纸鸢,俩个人头一回玩的忘记了吃饭,云二扯着自己的燕子纸鸢在谷场上奔跑,腊肉拿着自己的蝴蝶纸鸢舍不得放到天空上去,她很担心一旦蝴蝶飞上了天空就收不回来了。
给这个傻姑娘上了两回户籍都上不上,没办法,刘都头说的很干脆,僰人不能入户籍,县令大人甚至在想着把僰人已有的户籍都统统注销,这件事绝对办不成,除非云峥娶了这个女子。
”看吧,就知道你不愿意,你老弟年纪虽轻,却志向远大,娶僰人女子为妻的士人我是一个都没见过,你要是不想考试了,就尽管娶那个女人。“
云峥点点头说:”我要娶得女人必须是我喜欢的才成,腊肉是个勤快的闺女,我就是不愿意委屈了她,这才想起来给她上户籍的。
我就奇了怪了,腊肉和我们一样都是黑眼珠,黑头发,黄皮肤,和那些花毛的胡人有天与地的差别,你怎么就能分辨出她是僰人?“
这个问题已经存在云峥心中很久了,终于找了这么一个机会问了出来。
”亏你还是读书人,告诉我你的顶门有几个漩?“
”一个,“
”这就对了,我也是一个。“
”很稀奇吗?“
”不稀奇,问题是僰人的顶门上张着俩个漩。“
听完刘都头不负责任的解释,云峥大大的咽了一口唾沫问刘都头:”你就是这样确定腊肉是僰人的?就是因为她脑门上长着两个漩?“
”当然如此,这就叫做证据确凿!“刘都头扛着大包的货物走进了山谷,他的生意做的越发的大了。
”刘爷,我想踢你一脚,你不许还手如何?“云峥好不容易控制好身子不让自己打摆子,高声问已经钻到草丛里的刘都头。
第三十七章害死人的范仲淹
云峥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面前林县令让自己看的札记,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要读书致仕真的很难,光是察举这一条就足够要了自己的老命了,还以为大宋的考试和明清一个摸样,只要闷头考试就好,谁知道这里面的水会如此的深。
自己参加童子试其实就是获得了参加县学的一个资格,甚至不用考试,只要县令点头就行,看了林县令的札记云峥才明白,大宋这是要求每一个读书人都成为圣人,不但要毫无瑕疵的身份,还要有在学校上课的记录,虽说察举的名额也需要去成都府考试,可是自己怎样才能从县学进入府学就读呢?
范仲淹的庆历改革失败了,就在去年他老人家为了安慰自己倒霉的伙伴滕子京,特意写下了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这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改革者,也是一个纯粹的圣人,但是他老人家在前年颁布的新学政依然在有效的运转着,县学必须满两百人方准办学,就这一条就让云峥感觉头顶暗无天日。
豆沙县人口本来就少,大部分还是异族人,放眼望去有资格参加县学的只有一十六人,这十六个人中八位在县衙里当差,一位读书读傻了,只能在家里种田,就是光岭村的那个,剩下的几个有的在做生意,只有两个在在州学上学,就像萧无根一样,难怪这家伙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进入州学,最后参加贡举。
府试,院试都是进入公学必须要走的路径,可是豆沙县连县学的资格都没有,自己凭什么去参加府试和院试?还以为十五岁是一个年龄门槛,看了林县令的札记才知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年龄限制,萧主簿告诉自己十五岁才能参加府试,院试根本就是一个善意的谎话。他以为等自己大上两岁就会知道人世的艰辛,也就明白他说谎话的苦衷了。
云峥一轱辘坐了起来,瞅着外面的青山眯缝着眼睛一想到老主簿说这些话的时候会用何等怜悯的目光看自己,怒火就像火山一样的爆发开来。
老子知道天道艰难,所以从来不会拒绝任何好意,但是在万物都为刍狗的世道里绝对不接受任何的怜悯,种地打猎并不丢人,自己也只是把科考当成一块加入士大夫大军的敲门砖只是想给自己和云二的生活多加一份保障而已。
可怜的老族长以为能参加察举就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秀才,殊不知,云峥现在就能以秀才自居,蜀中无大儒,这是一种蜀中的悲哀,自从杨雄一家子被杀光之后,蜀中基本上就只剩下绸缎商人名闻天下了。
苏轼今年七岁,苏老泉现在依然在努力的进行科举中,马上就要迎来他的第三次科举失利。这些事情云峥都知道,可是有什么用?
“先履行而后艺业,先策论而后诗赋”,云峥喃喃自语的念叨着范仲淹老先生对读书人的要求,脸上就的苦涩之意就更加的浓重。
”游学啊!自己上哪里去游学?带着全家游学?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求真,求实,范老先生,你害死我了!“
云峥抛开书本,仰面朝天的躺在地板上,痛苦地呻吟,云二爬过来感受一下云大的鼻息对一脸担忧的腊肉摇摇头,意思大哥已经能拉去埋了。
不过!好像还有一种考试,那就是锁厅试!前提是自己必须是官,还必须是流内官,只要混到萧主簿的位置上就能参加锁厅试了,老家伙有推荐自己参加县学考试的资格,就说明这个老家伙有参加大考的权利,只要将官职放下一段时间,就能去参加考试了。
这个好像比较容易,可是当云峥看到自己小了一号的手掌的时候,就郁闷的想要吐血。
年纪确实小了些,既然自己的生存已经不成问题,现在想得太多没有多少好处,云峥从来就不是心胸如海的人,但是他知道取舍。
想不通就先不想,自己先在大宋先把人做好再说,至于参加解试以后再说。云峥不认为自己会比苏老泉聪明多少,自从朝廷不考诗赋,开始考策论之后,自己作弊的法子就用不上了。
出了竹楼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自己的面前已经矗立起来了三间青砖瓦房,苍耳正在房顶铺瓦,一正扣,一反扣,整齐的如同鱼鳞一般。
几天没有出门看自己的新房子,没想到已经到了上瓦的时候,看着瘸子站在底下抱着一摞子瓦片随手一抛,屋顶上的苍耳似乎看都不看随手一抓,就将这一摞子青瓦牢牢地控制在手里,一动一静之间极具美感。
云峥来了兴致,也抱着几片瓦往房顶上丢,结果不是扔高了,就是仍低了,活没干多少,瓦片倒是摔碎了好几块。
这就被人家给撵出来了,走出来寨子的大门,云峥沿着小河溯流而上,很想去看看自己出现的地方,到底还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惊奇。
走到了山口,就听见腊肉在后面喊:”少爷,不要去,山谷里有狼。“
云峥回头看看背着云二的腊肉,又看看山谷口,叹了口气还是回到了腊肉身边,接过云二抱在怀里来到了那片桑林里,春日的桑林已经长出来好多的桑叶,大多数都是嫩黄色的,深绿色的桑叶已经被采桑女采下来喂了蚕,蜀锦这种高档的东西就是靠着采桑女这样枯燥的劳动才被生产出来。
看到少爷回来了,勤快的腊肉就去了桑林采桑叶喂蚕,只留下云家哥俩坐在石头上发呆。
”云大,你是不是不高兴,为什么呀?“云二把头探过来看着云大的脸孔发问。
”考试没有那么简单,大宋是一个人情世界,我们一无所有的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站到高处看起来没有那么容易。
庆历三年的时候朝廷改革了学政,凡事要参加解试的必须经过县学,府学的系统教育,云二,我现在在为上哪去上学发愁。”
“我们也要遵守规矩吗?”云二挺着小小的胸膛问云大。
“是啊,必须遵守,到了大宋的地盘我们就一定要拜大宋皇帝这尊活菩萨。”
第三十八章蓝靛的秘密
云峥拿着锄头在挖地,他准备今年种一点青稞,作为西北人,实在是吃不惯大米,想要换一点面粉,这里根本就没有。
自己的土地在山腰上,没有水塘,想要种稻子也不现实,以前听说人家在稻田里养鱼,养出来的鱼还有个名堂叫做稻花鱼,味道鲜美,看看别人家的稻田里什么都没有,也就绝了这个心思。
油菜是必须要种的,入冬的时候就已经种上了,现在已经有一尺多高了,叶子长得墨绿肥硕,说明地里的肥力很好。
云峥在前面挖地,腊肉跟在后面挑拣挖出来的草根,至于云二在不停的追赶蝴蝶,手法很娴熟,竹筒里估计已经装满了白色的蝴蝶,不知道他要么些蝴蝶做什么。
三米宽,二十米长的一块山地很快就挖完了,说起来很快,云峥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悄悄地溜走了。
腊肉把装水的竹筒拿给云峥,自己拿着小铲子去油菜田里挖野菜,兄弟两都喜欢吃野菜,这让腊肉很纳闷,好好地芥菜,芹菜,牛蒡不喜欢吃,偏偏喜欢那些不值钱的野菜,她统统的把这些怪癖认为是读书人的雅趣。
山太高,老牛爬不上来,为了磨地,云峥和腊肉背着绳子吃力的拉着耙子在前面走,云二坐在耙子上拿着细柳枝不断地吆喝着要两个人快点拉,他坐的不过瘾。
路过的乡农看到这一幕都会会心的一笑,瘸子家的婆娘路过云家的田地,从篮子里拿出一小捆韭菜放在竹筒边上,他家的大孩子已经能从一数到二十了,这就当是谢礼。
磨完了地,就等着明日下种,山里的雾岚在一夜之间会给这片土地带来充沛的水份的。和别人家一样,云峥扛着耙子提着锄头赤着脚走在前面,腊肉头上戴着蓝布手巾,手里挎着篮子,背上的竹篓里放着云二,低着头跟在后面,不低头不行,总有一些长舌妇笑着指指点点。
“今天吃韭菜馅饺子吧。”云二看到篮子里有韭菜舔舔嘴唇向云峥建议。
“没有面,你吃个鬼的饺子。”云峥没好气的一口拒绝,刚才那些个妇人说自己一家三口像足了小夫妻背着胖娃娃去地里干活。
腊肉抬起头,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小声的对云峥说:“少爷,不知道米粉行不行?”
“试试吧,”云峥随意回答一声,就继续在前面开路。
才走过族长家的水塘,云峥轻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蓝靛草,这可是好东西,用来做染料再好不过了,云峥扔下耙子和锄头,将这些野生的蓝靛草全部拔了出来,虽然叶子还没有长到最大,但是现在这个样子也该能使用了。
“少爷,咱家又不染布,您要这些蓝靛做什么?”腊肉看着云铮继续扛起农具和这捆蓝靛往家走,好奇的问了一声。
“做一点东西当礼品送人,腊肉啊,你会不会扎染啊?”
“不会,听说十年前官家下令农家不许再私自印染棉布了,说这样的东西费时费工,不许我们用,只能给皇宫里进贡一些。”
云峥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腊肉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好好地扎染为什么就不能用?只能皇家用,凭什么?
“腊肉,这条规矩执行的严格吗?”
“不严格,本来也就没几个人会,扎染起来可麻烦了,一匹布光是扎花就需要五天时间,有时候扎出来的花色还不好看,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全部染成蓝色。听说山那边的大理国的人才是扎染的行家里手。”
听了腊肉的话,云峥笑了一下,原来症结出在这里,扎染确实是一门很好的手艺,最适合妇人们学,既然皇家是因为扎染费时费工才禁止了这门手艺,现在自己只要改进一下不就没有这个忧虑了?再说了,皇帝说不定防的是大理国经济入侵,而不是自己手下的这些撮尔小民。
回到了家里,腊肉帮着云峥将蓝靛清洗干净塞进坛子里泡着,就端着一小簸箕糙米去了磨房,她准备多磨一点米粉,摊点粉皮子,不知道这样的东西合不合少爷的意。
云峥则直去了自己的新房子,新房子彻底的起来了,在他的强烈建议下,老族长没有在房顶开天窗,还给房子添加了窗户,只要糊上窗纸,就能入住了。
地面上全是一尺见方的石砖,苍耳是干这活计的能手,他能用石头铺出各种美丽的图案出来,石头的颜色不一样,拼出来的图案也不尽相同,云峥最喜欢大厅里面的那只大写意的老虎,威风凛凛的气势不凡,只要自己有空就会过来看看。
门窗全部打开,站在门里抬头就是隐隐的青山,云雾缭绕的美景尽收眼底,有这样的逍遥日子自己还要为那些身外事烦恼真是不知所谓。
腊肉端着一盆子米浆回来了,在篦子上摊出一张张洁白的粉皮子,晾在外面的竹竿上,不一会就被风吹得又柔又韧,看着腊肉手忙脚乱的调着韭菜鸡蛋馅子,云峥笑着接过来,往嘴里填了一点馅子尝了一下,阻止了腊肉要往里面加花椒的举动。
“三鲜馅的饺子只加盐就好,如果有糖霜也不错,加别的调料就糟蹋了这一盆子馅料了。”
腊肉眼睁睁的看着少爷在大铁锅里加了好多的菜油,这让她非常的心疼,一张脸盆大小的米粉皮子少爷给里面加了好多馅子,然后对折之后拿生米粉糊住边角,等菜油温热了就把这个巨大的饺子放了进去。
随着饺子的外皮变成金黄色的时候,香气也就溢了出来,正在和云三玩耍的云二立刻就跑过来,往锅里看了一眼,就大叫一声:“韭菜盒子”,就再也不离开大锅。
第一个韭菜盒子被三个人分着吃了,然后就急切的盼望第二个,云三虽然也想吃,这一次却没有一个人肯放弃自己的那份,就连最喜欢云三的云二也不愿意,它只能伸着舌头趴在竹楼口看着外面眼不见为净。
来了一个陌生人,云三顿时就将没吃到东西的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不敢下楼,就站在平台上朝那个陌生人狂吠。
第三十九章荒山圣音
“云郎君,我家少爷邀约郎君三日后游春,特命小人知会郎君一声。”青衣小帽的仆役看到云峥围着围裙,眼中不肖之色一闪而过,大大咧咧的朝站在竹楼门口的云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云峥将手上的油脂在围裙上擦了一把,笑着对仆役说:“萧公子邀约,云某定当前往。”说完话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子看都没看就站在楼上扔给了这个仆役,然后就进了门,锅里还有一块韭菜盒子呢,还有两个馋涎欲滴的食客在等着自己,谁有工夫和下人置气。
青衣小帽的仆役看着地上的铜钱,挣扎了许久才将铜钱一枚枚的捡起来装进怀里,恶狠狠的看着关闭的竹门小声的道:“三天后看我怎么整治你。”
云峥进了屋子就把趴在锅边上的云二撵到一边去,细皮嫩肉的烫着就不好了。
“大哥,有人邀请你去游春,把我也带上吧,我听说游春的时候要带家眷的,现在你的家眷就是我和腊肉,我们一起去。”刚出锅的韭菜盒子太烫,云二一边朝韭菜盒子上吹着气,一边对云大表达自己的意愿。
“可以啊,不过咱们去了,就是为了衬托萧大公子的高贵的,所以啊,云二不要发脾气,不要装,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就当是看猴戏,我刚才羞辱了那个仆人,说不定我们去了连饭辙都找不到,所以要早做准备。”
“谁要吃他们的破东西了,上回在他家吃的破点心,腻的要死,咬一口就跟咬到肥猪肉上差不多,咱不去不行吗?”
云二听说要被捉弄,立刻就不愿意去了。
“你要是不愿意去,就和腊肉留在家里,记得吧下面新房子的门窗全打开,这几天阳光好,早点把房子晒干,我们也好早点搬进去。”
“我不喜欢看到你被欺负!”云二放开韭菜盒子不吃了,气呼呼的对云大说。
“只要我不愿意,就没有谁能欺负我,之所以要去陪这位少爷,是因为我们欠人家人情,欠了人情就要还,这是做人处事的原则,必须遵守,到时候不要招惹他就是了,这个倒霉的时代里,做事情要过脑子,自己把事情做绝了,受牵累的可不是一个人,惹怒了这位少爷,咱们寨子都不得安宁,那样就太不划算了。”
“我去!”云二干脆利落的说完话,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自己盘子里的韭菜盒子。
“不要做绝,我发现仆役的生命很脆弱。”云峥交代了云二一句,也开始吃自己的东西,腊肉听不懂哥俩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她已经顾不过来了,楼底下的两头猪已经开始叫唤着要食吃了。
下午照例是云峥的授课时间,就在竹楼下面的向阳坡上,一块黑板被挂了起来,每个孩子都有一个沙盘,里面铺满了河沙,发蒙的时候小孩子练字的东西都是它。
韵学一般将其分为五类,即唇,舌,齿,牙,喉。这大体说的是发音部位,不过,也有一些其它的音素在里面。为什么要分为五类呢?这个是因为音韵学家非要把它和五音商,宫,角,徵,羽什么的牵扯起来,此例一开,后来什么不搭界的东西都凑了上来,什么五行金木水火土,四方东西南北中,五脏肝脾心肺肾。这个也是音韵学令人敬而远之的原因之一。
这一门学问在宋代几乎堪称绝学,考进士的时候都会有这方面的考题,云峥之所以把他和百家姓放在一起教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些孩子的口音问题。
话就是说给人听的,因为口音的差异,导致各种学问变形,也会产生理解上的误差,云峥在和林县令谈话的时候听得非常的仔细,他的话语里就带着一丝丝的关西口音,很明显这和他的师承有关系,他说的就是官话,也是读书人之间用来交谈的正确语音。
大臣寇准和丁谓在政事堂上,“闲论及天下语音何处为正”。寇准说:“唯西洛人得天下之中。”丁谓说:“不然,四远各有方言,唯读书人然后为正。”宋时读书人与洛阳语之间的差别,类似于现在普通话与北京土话之间的差别。
云峥在上学的时候对这些东西都有些涉猎,而宋朝的韵学,就是根据洛阳话,开封话演变过来的,他在学习这种拗口的发音,所以也要求自己的学生也必须如此发音。
教导孩子自然从首选《三字经》,所谓孝经通,四书熟,如六经,始可读。就是说有《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尚书》、《仪礼》、《乐经》、《周易》、《春秋》这些书可以读。
很可惜《三字经》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百家姓》倒是没有问题,反正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东西是谁编篡的,北宋初年就已经出现,自己拿来教孩子应该没有问题。
云峥的教学其实就是一次再学习的过程,自己上学的时候古文赏析挂科,是老教授见云峥孤苦无依才叹口气放了他一马,工作五年之后,见到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老人家见了云峥的第一句话就是,可曾重新温习过这门学问?
世事无常,白云苍狗,自己居然错过了最重要的一门学问,自以为侥幸,其实这种侥幸才是最重的惩罚。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蒋沈韩杨……‘随着云峥慢慢的念起让他感慨万分的古文,身后的孩子们,也一字一句的跟着念,云二坐在小凳子上,也在跟着念,一时间,一向繁杂吵闹的寨子里,就只剩下朗朗的读书声。
老族长站的远远地,生怕打搅了孩子们读书,寨子里的人也站的远远地,看着自家的娃儿正在跟着先生一字一句的念着书,脖子伸的老长。
长舌妇们闭上了嘴巴,最喜欢嚼舌根的妇人,也乖乖的闭上嘴巴,哪怕平日里视若家人的老牛鸣叫一嗓子,也会立刻挨鞭子……
贫瘠穷困的山沟里第一次有了圣人之音,所以万物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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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踏春
据古老相传,苍颉造字的时候屋外寒风飒飒,鬼哭神嚎,老子在函谷关吟诵《道德经》的时候天摇地动,有大星坠于大泽,孔子于垂柳下教授第一个弟子的时候,天现五彩祥云。
云峥上完第一课的时候特意关注了一下四周,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由得腹诽:“圣人干点事情又是打雷又是下雨,自己在这个学问的荒漠里教授十三个孩子怎么就连风都不刮一下。”
摇摇头直接进了自己家的竹楼,腊肉立刻就殷情的端来了清水,她知道云峥说完话之后总有喝水的习惯。
先生啊!身价这就暴涨,第二天上山种青稞,结果发现已经种好了,山子他爹憨笑着指指地里,对云峥说:“娃儿会写名字了。”
他凭什么不会写,手把手的教了不下十遍,写出来的字还是像狗爬,苍山两个字在沙盘上看起来惨不忍睹,要是再不会写,云峥今天就准备动用武器砍杀。
十一二岁的娃娃,早就该干些调戏老师,掀掀女生裙子的勾当,现在能写两个字就让父母高兴的大半夜的爬上山给老师家把地种好。
从古到今,父母盼孩子好这件事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腊肉得意的站在门前趾高气扬的接过采桑女手里的新鲜桑叶,检查过干净不干净之后,这才倒进自家的笸箩里,等着半夜的时候给蚕加餐。
家里水牛总是有懂事的孩子早早的牵了出去,吃的饱饱的才送回来,至于柴火,云家从不缺那东西,就连女娃子们去河滩里玩,都知道捡些漂亮的石头回来孝敬先生,因为先生家正在准备在门前铺一条碎石小径。
整个寨子里谁家有花园,要是敢把寨子里弄得花里胡哨的,会被狂怒的老族长连锅都扔到井里去,先生家就不同了,读书人总是和农家有些区别的,见到云峥在种花,老族长大力推荐爬墙虎,说这东西最好,没事干爬的满墙都是绿绿的好看。
这就是云峥教学两天以来收到的好处,第三天早早的给孩子们留了作业,自己赶着牛车就去了豆沙关,萧家少爷的游春会不参加可不行。
在云二的撺掇之下,韭菜盒子装了整整三个,虽说这东西吃了味道很大,但是味道绝对奇妙,云峥又搓了一点汤圆,里面的馅子就是糖霜和芝麻,云二不喜欢,说甜的发腻,但是腊肉这个好姑娘表示,可以全部给她,保证一个都剩不下。
野菜调了一盘子,学生家里孝敬的腊肉蒸熟之后包在米饭团子里吃一口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再来四五颗煮熟的鸡蛋,云峥认为自己的饭食已经能比得上皇家的御宴了。
路过青牛石的时候正好碰上赖八,一只刚刚射杀的野鸡剥了皮就送给了云峥,怎么推辞都推脱不掉,只好收下。
“云大是个福星啊,自从遇见你,山里的日子好过多了,山货现在已经是供不应求了,听刘都头说好些晒干的山货都装在漂亮的竹篮子里卖到了成都府,大价钱。”
云峥看着赖八兴奋的脸,也为山民们高兴,只要能和山底下互通有无,日子怎么都能好过许多,赖八现在已经不太自己打猎了,而是专门向更加偏远地方的山民们收山货,然后再卖给刘都头。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傻子,老实巴交的赖八也能混成二道贩子,当初躲在草丛里如同野狗,现在也敢大鸣大放的在山路上走了,这都是刘都头给他们的方便。云峥相信,三五年之后赖八就会忘记自己当初抱着女儿求医的时候有多么的恓惶。
不管那么多,总的来说山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用不着在乎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辞别了赖八,云峥的牛城缓缓驶进了豆沙关,在云峥契而不舍的行贿之下,把守豆沙关的门丁见到云峥像是见到了老朋友,远远地就扯开嗓子大招呼。
“好久不见你进城了,今天城里头有花会,大理国来的花魁,专门为梁家的绸缎庄开业而来,好看的紧。”
两根陈山药随手就递了过去:“少说些话,看你的嘴角都有白沫子了,这是山里挖出来的陈山药,春天可不多见,削皮吃败火清肺。”
门丁收好了山药,又把半口袋粮食扔到牛车上,说是刚才祸祸人家商队的,自己当兵吃粮,要这些东西没用,把自己说的跟好人一样,只是发髻跟前的那块金印怎么遮也遮不住。
到了萧家门口就看见好几辆骡车停在那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辆马车,在这个宰相都乘坐牛车的时代里,见到一辆真正的马车殊为不易。
萧无根正在马车前面向马车里的人献殷勤,见云峥到了,厌恶的瞟了一眼,就继续和马车里的人交谈。
云峥不以为意,笑吟吟的坐在牛车上和云二小声的说着话,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小妹还没有恭喜世兄进入了县学,他日必定成为神仙榜上人。”
这该是卖丝绸的梁家小姐,云峥抱拳还礼道:“原来不知求学之路的艰难,信口胡柴,梁小姐莫要见笑,在下想要入县学,还得再找一百九十九个同窗才行。”
梁家小姐笑起来还是很漂亮的,鼻头稍微的往上皱一下,显得很俏皮,今天她不是一个人来,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绿衫子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绿衣女子把头扬得高高的,拿着鼻孔对着云峥。
“这个姐姐的鼻毛好长啊!”云二趴在背篓里,惊叹的看着绿衣女子的鼻孔,抓着腊肉的肩膀使劲摇着说:“我就说总会有人的鼻毛比族长爷爷的长,你还不信,你看看,那个绿衫姐姐的就很长。”
绿衣女子嗷了一声就钻进了骡车,一声不吭,估计是没脸再出来了,梁家小姐惊愕了一下,立刻就笑的直打跌,半晌才直起腰扭着云二的胖脸说:“这就是一个护短的,人家那里有什么鼻毛,你这小鬼编排人,知不知道人家对你哥哥发火是有的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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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怪人
“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就是看上我哥哥了,然后我哥哥不理会她从而因爱生恨,反目成仇罢了。”云二猛然间说出一句大人才能说的话,让梁家小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娇笑着走近云二,闪电般的伸出手揪住云二的胖脸说:“你说的话谁教你说的?你大哥?不会吧,他看起来很斯文,不会说这些话的。“
腊肉非常不满梁家小姐捏云二的脸蛋,不着痕迹将背篓往后面挪一下,就让云二脱离了梁家小姐的魔爪,云二用力的揉一把自己的脸蛋对腊肉说:”还是你好,你等着,我长大了就娶你。“
梁家小姐笑吟吟的,就算云二暗喻她野蛮也不生气,只是冲着云大笑。
云大莫名其妙的说:”却不知那位小姐因何事对云峥生怨?“
”她是玉福轩田掌柜家的小姐,怎么样,后悔了吧。“梁家小姐仔细的看着云峥,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丝变化,田家小姐就是她亲自找来的,自从听说云峥拒绝了田家的招赘,她就对这个不一样的少年人充满了好奇。
”后悔?这话从何说起?“
看到云峥迷惑的神情,梁家小姐这才确定,他根本就忘记了还有赘婿这回事。
萧无根的游春会一般情况下就是豆沙关富家子弟的一次大聚会。县令家只有闺女不好出面主办,自然要请这家伙出马,作为主簿家的孙子,豆沙县赫赫有名的才子,这几年在游春会上很是博了些名头,县令的闺女自然是万众瞩目的对象,梁小姐也属于被人家高捧的人物,田家小姐因为要招赘,逐渐淡出了这个圈子,没人喜欢被招赘,尤其是能参加游春会的少年人。
其实这人的数量不多总共也就八辆骡车而已,再加上一辆马车和一辆非常显眼的牛车形成了极度鲜明的两极而已。
”无根兄,后面牛车上的人是谁?为何小弟在往年从未见过?“
”一个措大而已,今年考上了县学,勉强算是有些资本,是梁琪非要请的人,不要在意。“
”莫非梁琪看上了这个措大?她眼瞎了?”
萧无根厌恶的看着面前这位油头粉面的家伙,只想一脚把他从自己的骡车上踹下去,云峥虽然穷了一些,好歹怎么看都是一个男子汉,梁琪就算看上也不奇怪,倒是那个女子看上这个家伙才算是真正的瞎了眼睛。
自己刚才和林小姐言谈正欢,这家伙竟然凑过来打断自己的谈话,简直就是不知所谓,今日要不是准备去白云寺拜见五沟禅师,需要静心涤虑做好应对,否则这个时候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和这些厌物在一起。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也不知是谁带来的歌姬,车队刚出豆沙关,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唱歌,这首晏殊的《浣溪沙》算不得高妙,但是在暮春时分唱出来倒也和景。
云峥非常的享受春日的美景,更何况有免费的歌声娱人,闲来无事就给折了些柳枝子做成草帽,三人一人一个,这是春日里难得的野趣。
水牛很听话,自己跟着前面的骡车,根本就不需要云峥操心,不过速度总归来说慢了一些,云峥也不催促老牛,躺在板车上和云二调笑,这里只有一条路,走慢些总会走到的。
云二指着梁家的骡车对云大说:”你看看,人家在路边上等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如果她愿意嫁过来,我喊她一声嫂嫂倒是没问题。“
”十三岁的丫头片子知道什么,你们以前还不是光知道胡闹,她难道不知道故意在路边上等我是在给我拉仇恨吗?"
“你好像对十二三岁的小女人没什么好感是不是,估计是以前留下来的心理阴影。”
腊肉早就习惯了兄弟俩用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怪腔调说话,所以就自顾自的掏出一方手帕折叠一下,弄成一顶布帕帽子扣在云二的头上,越往山上走越冷,一阵山风吹过,雾气越发的浓重了。
梁家小姐掀开马车帘子冲着云峥说:“你快点换一个骡车吧,牛车太慢了,以你赚钱的速度,应该很容易办到才是。”
云峥坐起来对梁家小姐说:“不是我走的太慢,是你们走得太快,错过了无数的美景,春游,春游,自然要游得畅快如意,马车,骡车太快,牛车正好,倒骑着毛驴其实也不错。”
“张仙人的故智,身在灵山可不能亵渎神佛。”
“谁说他是神仙了,玄宗时期他就承认自己乃是鸿蒙初开之时的一只白蝙蝠,我告诉你啊,这蝙蝠可是最喜欢吸食人的鲜血,听说你这样的漂亮闺女是他们的最爱,每到月圆十分,一个个巨大的蝙蝠从月亮里面飞出来,呼扇着巨大的翅膀落在你的窗前。
然后就会变化成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站在你的窗前和你吟诗作对,琴瑟和鸣,趁着你情浓的时候他们就会……”
一番故事讲的梁家小姐面红耳赤,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怪诞的故事,正要驳斥的云峥不正经的时候,却发现云峥猛地转过头来,嘴角上长出来了两颗绿色的獠牙。
惨呼一声就把脑袋缩回车厢,耳边听到云二得意的笑声,知道自己上当了,重新掀开马车帘子,发现云峥正在不断地吐口水,柳树枝子实在是太苦了。
“云峥有本事就把故事讲完,我不信你会说污言秽语。”
“那是自然,咱将来是要东华门唱名的,从不说污言秽语,想知道那个蝙蝠男想要干什么,就把你家的酒拿一坛子给我,刚才看了,你脚底下有三坛子,分我一坛!”
“强盗!”梁家小娘子咒骂着,不过还是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坛子。
“小气,也罢,算是中了你的计,没说坛子的大小。“云峥把坛子交给了腊肉,让他抱好这才继续说:”每当这个时候,蝙蝠男就会伸出獠牙,一口咬在女子的脖颈上吸血,他吸得非常的贪婪,吸完血之后就飞走了,这个姑娘死掉三天之后,就会复活,然后她就觉得非常的寒冷,只有吸血才能让自己感到一丝丝的温暖……
“小鬼头胡说八道,将来就不怕下地狱吗?”
云峥恼火的朝后看去,只见一个鹑衣百结的道士大踏步的从牛车边上经过,片刻之间就隐没在翻滚的云雾之中。
第四十二章和尚
老道奔行的速度惊人,云峥和梁家小姐只看到一个健硕的背影,不由得对视一眼,乖乖地坐回自己的车子,继续往山上走。
小径的尽头就是一座不大的寺院,庙门上的牌匾上写着白云禅寺,萧无根和林小姐以及四五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人气冲冲的看着慢慢走过来的云峥。
“是小妹路上贪看景致耽搁了行程,累云世兄晚到,还请诸位莫怪。”梁琪帮着云峥挡了一下,回头看了云峥一眼,一副你懂得的神情。
云峥心头jǐng铃大作,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么什么,这么一来,那些阔少爷还不恨死自己了,其中一个绿衣服的阔少刚要开口,萧无根冷冷的接话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一起去拜见五沟禅师吧,希望今年我们能获得老禅师的馈赠。”
进门的时候云峥才发现人家都要香烛,很明显这是要去拜佛,只有自己空着手,林小姐瞟了云峥一眼就率先踏进了庙门,云峥隐隐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对自己有敌意,这种感觉堪称绝妙。
”进庙不打算烧香?“梁琪娇笑着问云峥。
”心香一瓣足矣,何须这些劳什子。“云峥回答的铿锵有力,然后就拖着云二和腊肉走进了寺庙,旅游一下而已,谁规定必须要拜佛?
白云寺不大,甚至可以称之为jīng致,只有一间大殿,里面供奉的是大rì如来,四周则坐落着十数间竹楼,有青灰sè的云雾穿堂入室,宛如仙境。
“青松环绕,白云悠悠,前有绿水,后又修竹在这样的圣境里修行,定能堪破三藐三菩提。”萧无根拿着一把团扇,不停的在手上敲击,不知道这动作是跟谁学的,显得有些生疏,定然是到了豆沙县才开始练习的。
不知道这家伙哪来的雅致,狗屁不通还处处道理,没看见大和尚脸sè发青,瑟瑟发抖,小和尚鼻涕长流面有饥sè。这分明是冻饿所致,白云悠悠?在里面待一会假装神仙定然不错,要是睡觉的时候有云雾进入竹楼,那滋味,绝对让人三生难忘,这里面估计也就云大,云二,腊肉三个人有这样的经历。
见云二想要反驳,云大一把抱起云二穿过大殿率先向后山走去,听说那里有一大片的草地,正是踏青的好去处。
人未到草场,酒香却先传了过来,转过竹林才发现一个胖大的和尚袒胸露腹的靠在一张小小的矮几上正拿着一大块肉大嚼,他的对面端坐着一位道士,身材魁伟,往那里一坐宛如一座大山一般,手里拎着一条腿,云峥估摸着是狗腿,两人吃一口肉,就再喝一大碗酒,似乎非常的快活。
不但云峥愣住了,就连萧无根和梁琪林小姐他们同样愣住了,只有云二咯咯的笑着就冲了过去,很有礼貌的给正在吃肉喝酒的两位笨手笨脚的唱了一个肥诺,那和尚也是趣人,随手从旁边的瓦罐子里捞出一块狗肉放在云二的面前,示意一起吃。
云二一点都不客气,趴在桌子上抱着狗肉就啃,啃了两口还拿出自己的小碗问和尚要酒喝。
“有趣,有趣,平rì里都是和尚吃白食,今rì和尚倒被两个人吃了白食,”和尚拍手大笑,给云二的小碗里倒了一点酒。
梁琪问云大:“你弟弟没事吧?他能喝酒?”
“还行,三两碗问题不大!”既然自己家已经有人上去吃白食了,自己就不好再上去,梁琪看到云峥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对他说:“你知不知道对面坐的那个和尚是谁?”
“大小也就是一个和尚而已,难道会成道士不成?”看到他们三个人喝酒吃肉,云峥发现自己也有些馋了,因为一僧一道一幼童吃喝的极为畅快。
两人在小声说话,却不想和尚的耳朵很灵,听到云峥对他的论断之后大为高兴几乎是扯着嗓子说:“小娃娃说的没错,五沟和尚原名叫做无垢和尚,以前认为自己定能做到穿越红尘片尘不得沾身,谁料想进入红尘之后,无垢就变成了五沟,佛祖命我不填满五沟休想得脱。和尚就是和尚,成不了道士。“
萧无根不愿意云峥抢走他的风头,赶紧上前施礼道:”学生在府城曾听燃灯寺的智明禅师说蜀中佛学唯一人得其三味,就是大师您,所以今rì学生再次前来向禅师请益,还请禅师不吝赐教。“
胖大的五沟和尚呵呵笑了起来将手上的油脂随便的抹在自己的大肚皮上,看着眼前的少年男女说:”想听飘花的学问,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学问在此,香油钱在何处?“
瞅着五沟和尚拍着大肚皮向少年人索要香油钱,云峥小声的问梁琪:”你们每年都是这么被他骗的吗?“
梁琪白了云峥一眼,拍拍手,立刻就有两个丫鬟端着一盘子铜钱,一盘子布帛走了过来,放在五沟和尚的面前。其余的少年男女也将礼物放下,满满的摆了一地其中以萧无根的礼物最为贵重。
五沟和尚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一年不如一年了。“猛然间发现云峥空着手站在旁边就好奇的问了一句:”你的礼物呢?莫非你不想知道大道?“
云峥笑着说:”据说鸿钧化身天地之后,有三千大道传下来的,小子福薄,无缘大道,不听也罢,只是以心香一瓣供于我佛坐下足矣。“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一片哄笑,萧无根眼中的不肖之意更加浓重,其余的少年男女也在不知不觉间离云峥远远地。
五沟呵呵的笑着第一次认真打量一下云峥,指着已经有点喝醉的云二问他:”这是你弟弟?“
云峥皱着眉头将云二抱过来放进腊肉的背篓里道:”正是在下不成器的弟弟。“
”他有慧根,舍与我做沙弥如何?“
”你当了这么些年的和尚已经当傻了。“云峥已经有些生气了,都说宋代的和尚霸道,没想到自己今rì居然见着活的了。
”和尚,莫要强求,这小子对你已经动了杀意,再强求下去,我保证结果不会太好。“喝酒的道士抬起头,认真的对和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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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命就是拿来拼得
五沟重重的在肚皮上拍了一巴掌说:“天有三杀,杀福,杀禄,杀寿,却不知小檀越打算杀贫僧的什么?”
云峥背着手准备离开,刚才就在和尚说要云二给他当沙弥的时候,他确实起了杀心,脑子在一瞬间就高速运转,寻找应对的法子,山脚的一簇夹竹桃给了他很大的启发,听到五沟和尚如此问自己,就阴着脸回答道:“我没兴趣杀什么福禄寿,我唯一会杀的就是你的命。”
“放肆!”五沟和尚没发话,萧无根却大声的呵斥云峥。其余少年男女都吃惊的看着怒气勃发的云峥,没想到这个少年人居然有胆子指斥名震蜀中的五沟和尚。
五沟和尚依然面不改色,笑吟吟的问云峥:“愿闻其详!今日的试题不妨就请你们想想怎么杀死老衲,前提是让老衲死的无声无息。“
”今日晚辈来的鲁莽,失礼之处请禅师海涵,待他日晚生请家祖亲自登门谢罪!“萧无根的脸色铁青,拱拱手就打算离开,他以为五沟和尚发怒了。
”柬书!你们来到老衲这里所求者无非就是一纸柬书而已,今日只要你们谁能设计好一个阴谋能让贫僧死的无声无息就算是胜出,老衲这就立刻动笔写柬书,绝无二话。“
萧无根一下子就愣住了,人人都说五沟和尚怪异,没想到竟然怪异到这种地步,能得到名满蜀中的五沟和尚的举荐,这对自己跌察举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有了这封举荐信,只要自己考试考得不太差,绝对能去东京汴梁城走一遭,想到这里心口一下子就变得滚烫起来,回头看看云峥,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影,觉得云峥就算是万般的不好,却是一个极为识趣的人。
林小姐自从看到云大出现,就闭上了嘴巴,一句话都没有说,现在听说五沟和尚要拿柬书做彩头,也不由得兴致大起,见云铮似乎对于五沟的柬书并不是很在意,为了自己的一点颜面,选择了放弃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就是所谓的迂腐心态,这样的人就算多么的聪慧,到头来也只能落得一场空。这个世界上不光是学问不进则退,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一个不能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是没有办法成为罗敷口中的夫婿的,蓝蓝一向认为罗敷口中的郎君就该是自己梦中的夫婿才对。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晳,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干人,皆言夫婿殊。"与蓝蓝关系极好的梁琪见到蓝蓝又陷入了迷醉的状态,就非常清楚的明白,她去见自己车马簇簇的夫君了,不由得出言吟诵罗敷行来打趣她。蓝蓝并没有像普通女子一样表现出任何的害羞之意,反而瞪大了眼睛问梁琪:“难道那样的夫君你不想要?”
梁琪摇摇头,悲愤的指着那群被五沟和尚训斥,反驳的一无是处的废材少年道:“诗歌里的丈夫永远在诗歌里,我们跟前充满了这样的废物和笨蛋,你叫我如何选择?
救人不会也就罢了,现在连杀人都不会,你听听,他都说些什么,黑巾蒙面,脚著薄底快靴选一月黑风高的夜晚,手持利刃手起刀落,岂不快哉,这是读《列侠传》读傻了么?
还有那个蠢货,居然在买凶杀人之后还要和凶手约期,这是嫌自己活的命长了吗?“
蓝蓝看着那群少年慵懒的道:”女儿家总是要吃些亏的,不过我们心中的男子一定有,皇天不负有心人,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梁琪的眼珠子忽然转了一下,对蓝蓝说:”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云大好像能出人头地,你说要不要在后面帮他一把?比起这些人来,也就云大活的比较像人。”
蓝蓝用自己的大眼睛翻了梁琪一眼说道:”你小心,云大虽然算不上坏人,恐怕也算不得好人,我这些天将他的事情一一收集了一些,总结之后发现,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他就像一头狡猾的狐狸,混在猪圈里当猪,你小心掉进去拔不出来,以前以为这个人一定是一个薄情寡义之辈,谁知道刚才他为了自己的弟弟居然起了杀意,看来我的看法还是有些偏颇。“
两个小女子窃窃私语之时,五沟的考校已经结束,烦躁的拿着大袖子轰赶着这群少年说:”要嘛是有心无胆,要嘛是有胆无智,五沟和尚虽然粗鄙,却也是走遍大江南北之人,岂能为你们小小的伎俩所害,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连杀个人都杀不周全?“
老道士嘴里嚼着草茎慢悠悠的对五沟和尚说:”你去问那个少年人,他的法子应该可行,这些人只是随便说说,那个少年人可是真的想要杀死你,我感觉他好像真的能够杀死你。“
”笑林老道,你说的过份了,一个读书人岂能随意就起杀人之心。“听见笑林老道第二次提醒自己,五沟和尚不在意也不行了,他知道老友从来不打诳语。
”我知道你看中他弟弟的聪慧了,不过我还是警告你,别打主意,说不定你真的会死,我现在甚至认为他已经在做对付你的准备了,小心些,这种人的逆鳞不能碰,谁碰谁死。“
云峥正在编花环,不过这个花环里加进去了很多的夹竹桃,编完花环,就在一个浅浅的小水坑里洗干净了手,小水坑里还有几条没有来得及逃回小溪的小鱼,在云峥洗过手不久之后,就全部漂浮在水面上再也没了动静。
”少爷,这东西有毒,!“腊肉指着云峥手里的花环对他说。
”我知道,这是我送给和尚的贺礼,希望他不要嫌弃。“云峥慢条斯理的回答。
这事云峥的一个警告,告诉五沟和尚,只要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弄死我,我就会将你寺庙上下全部弄死,有的时候,该拼命的时候,就不能吝啬性命,越是吝啬,就越是会没命。
第四十四章道痴笑林
云峥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依然认为杀人是一种罪孽。
匹夫一怒才伏尸两具,流血五步,云峥自认不是匹夫,但是五沟和尚的随意,确实激起了他胸中的杀意,自己懵懵懂懂的来到这个鬼地方,最亲近的人无非就是云二,他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命脉之所系,岂能被一句有慧根的屁话就忽悠走,这不但是对云二的侮辱,更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佛教的理论与中国的传统伦理观念相背离。比如佛教认为,一个人之所以为父母的儿子,并非是父母所生,而是这个人的前世行善积德,没有恶行所得到的报应。而中国的传统伦理观念注重孝道。这样的理念冲突自然妨碍了佛教的传播。僧人们于是要想办法变通,他们于是从佛经里面寻找变通的点子和依据。比如西晋法护所译的《佛说盂兰盆经》被视为佛教的孝经。
云二因为身世的缘故,本性就薄凉,在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下终于回归了孩童的本性,云峥相信只要这一次云二能够无病无灾的活到成年,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出色的人。
现在和尚一句不容分辨的舍与我吧,就要把他带回到原来的世界,云峥岂能答应。
”你对佛家没有好感?“五沟接过花环,戴在脖子上,以为这就是云峥的心香。
”其实我对佛家没有恶感,只是对你有恶感而已。“云峥回答的不动声色。
”因为我那句要你弟弟出家成为沙弥的事情?要知道贫僧并无恶意,你弟弟天真烂漫,兼具智慧,一旦修佛,不难成为一代大德高僧,按照你们俗家的说法,也算是一个好活路,你因何不愿意,而且心生杀意?“
云峥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他不能告诉五沟和尚在那一瞬间自己有些歇斯底里了,就像是一个老寡妇眼看着别人要抱走自己的孩子一样愤怒,绝望。现在想起来依然对五沟恨意重重。
到底还是下不了狠心,眼看着夹竹桃白色的浆液就要落进他的酒碗,叹息一声,上前将五沟和尚脖子上的花环远远地扔到山崖下面,端起来那碗酒一饮而尽之后朝着五沟拱拱手就打算下山。
”你还是没成功,有妇人之仁,虽然你今日最靠近成功,柬书我依然不会给你,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再看看你们长进了没有。“五沟和尚笑眯眯的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佛陀,开口大笑,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萧无根很有礼貌的拱拱手就带着那些人离开了,云峥故意落在最后,对五沟说道:”假如你不打我弟弟的主意,我没事干的时候可以来看你一两次,给你讲一些你从来没有听过的新奇。”
“如果是白蝙蝠一样的故事,贫僧欢喜之至。”
“那算不得什么,是我信口胡说的,下回给你讲更加精彩的。”说完再一次拱拱手就离开了白云寺。
出了寺庙,那些人果然没有等自己,眼看着萧无根的骡马已经快要奔驰到山口了,云峥并没有去追赶他们,而是将牛车赶到了一条岔路上,这里的石刻非常的多,景致应该不错才是。
云二倒在竹篓里呼呼大睡,这个孩子刚才喝的酒也太多了些,走到这里云峥才感觉有了一丝安全感,杀和尚只是自己的一种试探,全部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和尚和道士的底线,作为一个敏感的人,从自己给和尚套上花环之后,全身上下就没有舒坦过,就像上回被豹子盯住一模一样。
好在和尚算是一个好人,虽然将自己的柬书当做商品来贩卖,而且一卖就是好几年,不过考虑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原则,感觉就没有那么可恶了。
盯着自己的人绝对就是那个笑林道士,一坛子米酒自己喝都不会有任何问题,他这种泡在酒里面的人会喝醉?打个呼噜都一点不专业,自己给五沟去掉花环的时候怎么能停止打呼噜?
走了一段路云峥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在五尺道上,老牛的蹄子正好踩踏在一个个浅浅的蹄印里,车轮子也恰好走在凹槽里,不但人非常的舒服就连老牛都舒坦的哞哞叫两声,惊起了无数的飞雀。
都说鸟鸣山更幽,此言半点不虚,刚才堪堪经历过一番波折,这个时候就该好好享受一下空山新雨后的感觉。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一个邋遢道士坐在路中间问云峥:“如果贫道没有发现你的险恶用心,你是不是真的要对五沟下毒手?”
“不会。只是想要获得五沟大师的柬书,并没有害人夺命的意思。”
“那就是说你已经准备干掉五沟了,小子,你这样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不要行差踏错,否则我一定取你项上人头。”
“道长是蜀山里的剑仙?”云峥故意把眼睛睁得很大,好奇的问笑林道士。
“不是!对了你也觉得蜀山里有剑仙?“
”那是自然,我还听说有一个叫做醉道人的剑仙就非常的厉害,曾经一口气吸干了一十八缸美酒,肚子却不见鼓胀,敌人来了还能喷出美酒御敌。“
”胡扯!人的肚子怎么可能装进去十八缸美酒。”
“所以人家是剑仙,你不是。”云峥鄙夷的看了一眼笑林道士,这个家伙就是长着一对招风耳朵,最喜欢听闲话,估计也是有怪癖的哪一类人。
见老道已经让开了大路,云峥就赶着牛车继续上路,沿着这条石板路就能回到豆沙关,**山上的那篇文章还需要多看两遍才好,唐人的飞白贴可并不多见。
牛车一沉,只见笑林老道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回头问云峥:“对于剑仙你还听说了什么?”
“最近好像没什么消息,据说有一种叫做五鬼白骨锤的东西出世了,大家都在抢,你快些去,莫要迟了。”云峥不断地催促笑林道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