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曾见天骁掌中舞(为盟主是Ming呢加更!)
余徙真君宣布战斗开始的声音,几乎同时响在所有人耳中。 斗昭于是跨步,抬手,一刀斩落! 轰隆隆! 明明没有雷光,却似响起了雷声。 **之柱围起这演武之地,六位至尊的巨**相分立六面。 演武台对应的这方天空,是无遮无掩的。 但有风有云。 随着斗昭这一刀出手,云层倏忽两分,流风无声各断! 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天空忽然开裂。 此时这形如断刃的厚背刀重重斩落,但落下的仿佛不是刀。 而是那裂开了的、好似将近末日的天空! 刀名天骁。 招名天罚。 斗战七式之中,此为第一式。 斗昭的刀尚在半途,天空的裂痕已经坠下。 在甘长安的头顶上空,空气被分割开的痕迹……锋利得有些明显。 叫人不由得担心,整个空间连同他,都将被分开。 面对这天之裂隙。 甘长安很平静地伸掌。 右手平伸,掌心向上。 像一个稚童托举着心爱之物。 有什么在舞动…… 一道寒光在跳舞! 姜望运足了目力,才看清那是一柄约莫四寸长的小刀。 此刀十分精致。 刀脊如两道弯月相并,而刀锋一线,却如流溪,很是清澈温婉。 刀柄是一位美人妙曼的腰肢,双足一错,便给这刀柄收了尾。 一双玉臂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似在舞动,便成了刀镡。 秦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四寸小刀掌中舞,一见此舞终生误。” 世之名刀,掌中舞。 见此刀者,此生无。 这是秦国历史上一位女性真君所掌的名刀,如今传到了甘长安的手上,竟也十分和谐。 那天地一线的裂痕落下时。 在甘长安掌心舞动的四寸小刀,也精准地斩出一线刀气。 与那裂痕,一横一竖正交错。 这一缕刀气斩出,竟如针线一般。 那一道落下的“天之裂痕”……在缝合! 比起斩碎斩灭它,这种令其复原的表现,才更罕见,也更可怕。 刀是杀人之器,不杀反愈,简直是违背常理。 但恰恰强绝的力量,就从违背中生出。 此是传承自真君许妄的绝世刀术,因缘刀! 一刀斩合天之隙。 此时此刻,斗昭尚在半途。 但就在下一息,那道隐隐分割空间的裂痕,骤然大开。 那将要“缝合”天之隙的刀气,瞬间被撕裂开来。 而斗昭连人带刀,竟然从那裂痕中斩出! 快绝,狠绝。 铺天盖地都是刀影,铺天盖地的刀影又都汇成一刀。 斩断了因缘之线。 也代天行罚,罚落甘长安之身。 这样恐怖,这样突兀的一刀! 铛! 甘长安以两指捏住掌中舞的刀柄,横于头顶,于千钧一发之际,恰恰拦住了这一刀。 掌中舞,格挡天骁刀。 四寸刀,抵住四尺刀。 因缘刀对上斗战七式。 掌中舞往下一沉! 沉了三厘! 甘长安抬眸一看,正对上斗昭骄阳般明亮的眼神。 长着浅浅少年绒毛的嘴唇,微微翕张:“此刀,不可落。”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笼罩了从天而降的斗昭。 他执天骁刀决然斩落的身影,竟然缓缓上升! 此为神通……否决! 这是接近绝巅的顶级神通。 在一定的能力范围内,不认可的事情,不会发生! 而四寸长的掌中舞,在甘长安指间中疯狂变幻。似流光游转。 这一次他用拇指和食指握住刀柄,拔身反冲,简简单单、却又顺理成章地、一刀捅向斗昭的腹部。 把空气都洞穿了,将从天而落的护体星光都捅碎,一出刀就贴近了斗昭,直面其人的柔软与缺憾。 传自真君许妄的这门绝世刀术,号称“因缘际会,生死相逢。” 绝不像名字表现得那样有禅意,而是极凶极恶极狠的刀术。 有缘相逢,赐你一死。 面对此刀。 斗昭灿烂如骄阳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淡漠。 天骁刀高高举起,明明无刀尖,但极其锋利、极其冰冷的气势,已经再次把云层洞穿。 天光仍在,但好像失去了什么,变得有些阴沉晦暗。 而斗昭将这高高举起的天骁刀拉下来,刀锋耀过一层幽幽的光。 此刀斩落。 斗战七式第四式,神性灭! 曾经在迟云山的时候,斗勉也高举过这一式的起势。 但立即就被迟云山的力量镇压。与斗昭的这一刀比起来,大约也只是姿势相同而已!完全是有本质的区别。 斗昭这一刀斩下来。 神通之光崩散。 甘长安否决神通的效果都被斩碎了! 天骁刀的刀锋,恰恰撞上了掌中舞的刀尖。 准确地说,是斗昭以神性灭斩落时,甘长安主动以掌中舞的刀尖相迎,提前终结了神性灭的轨迹。 没有声音。 这一次交锋是缄默的。 恐怖的力量碰撞着,把声音都湮灭了。 即使以姜望对五仙如梦令声部的掌控,也都无法捕捉半点。 斗昭握刀的手微扬。 这一次,是天骁刀上移了四厘! 甘长安以拇指和食指捏住掌中舞,以四寸刀的刀尖,抵住四尺刀的刀锋。将其往上推! 他搭上了中指。 斗昭连刀带人,猛然上移了四寸。 他搭上了无名指。 斗昭上移四尺。 他最后搭上了尾指。 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别扭的姿势。 甘长安的五根手指,攒在一起,一齐捏住掌中舞的刀柄。 反推斗昭。 斗昭是从上往下,甘长安是从下往上。 于斗昭一方而言,上移即是后退。 但他不得不升,不得不退。 自掌中舞刀尖传来的恐怖力量,推着他不得不退。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倘若他坚决不退,天骁刀就会被刺断。 因缘刀术,了断天骁。 并非天骁不如掌中舞,而是他斗昭,没能抵住这一刀! 于是在所有观战者的眼中便看到—— 甘长安以四寸小刀之刀尖,抵住斗昭的刀锋,从而推着其人不断往上。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那是在不断交锋中逸散开的刀气,切割空气时产生的、凄厉的啸鸣。 甘长安就抬头看着斗昭,手上攒着刀柄。 不断运劲,不断加速。 不断操纵着刀气逸散的流向。 那些刀气隐隐在极高空聚集,不断地冲撞着,仿佛要把天空剖开。 天罚之刀? 代天行罚? 那就…… 把你推回天之裂隙里! 你代天行罚,我让天罚你! …… …… …… ps:刀镡(xin):也作为刀格,刀盘。可以理解成刀具护手的部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否决(求月票!)
交战中的两个人,瞬间就已冲上了高空。 在六根参天石柱、六位至尊巨**相的环绕下,不断向上。 场内观战的人们,也齐齐抬头,望向天穹。 在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来,整个“天下之台”内,同时开始的四场战斗里,关注他们这一战的人,直有六成还多! 这是一幕极其绚烂的画面。 甘长安以掌中舞,倒推着斗昭往天穹去。 速度快到空气都在炸响。 两人之间不断碰撞、炸开的刀气,为因缘刀术所引导,汇聚在穹顶,已经把“天”剖开了裂痕! 而斗昭身不由己地,已往天之裂隙去。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自那遥远星穹,属于斗昭的四座星光圣楼接连亮起。 汹涌澎湃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动。 令他灿烂的眼睛里,有了一种毁灭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斗昭握刀的手忽而一错,天骁刀的刀锋,被恐怖的力量所推动,猛然将掌中舞的刀尖往旁边一带! 刀尖错开了! 但甘长安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因缘刀术,岂是这么好让? 他的刀尖明明被荡开,而他仍然往上刺,这一刀按理说本该与斗昭错身而过…… 但却贴上了斗昭的腹部! 因缘莫让! 嘀~嗒! 在刀光破碎,“天”有裂痕的高空。 一滴鲜血,落了下来。 斗昭的血。 伴随这滴鲜血落下的…… 是“铛”的一声脆响! 斗昭在一刀带开掌中舞的同时,连人带刀,在高空团身一转,再看向下方的甘长安时,眼中已经只剩毁灭的情绪。 而天骁刀随身转过一圈,重重斩落! 妻离子散,何也? 流离失所,何也? 人世之艰难困苦无所依。 非有天灾,必为**! 斗昭身周笼上了一团阴影,这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虚幻。但他和他的刀,又如此真实。 以前存在,以后也将继续存在。 但若有人目睹着此时的他,内心也要跟着黯淡了。人生无光,前途晦暗。此生无望,来生也无望。 此乃祸气! 正在旁观此战的姜望,如何看不出来? 当初在青云亭的时候,青云亭宗主池定方为对抗人魔,舍命施展的禁忌道术,便是引动祸气,凝聚了殃祸乌云。 作为云顶仙宫现在的主人,姜望当然也思考过,是否有重现的可能。 按理说,若善福青云对应殃祸乌云,云顶仙宫当年应该有对应平步青云的仙术才对。 不过池定方彼时施展的道术,虽则禁忌,却并不是仙术。 以姜望现在的眼光来看,它也并非术介。虽冠有殃祸乌云之名,但与善福青云有着本质不同。 就跟五仙门对于声闻仙典的探索类似,大概也是后来者的探索变通。 毫无疑问的是,这门青云亭传承下来的禁忌道术,是向名为殃祸乌云的术介靠拢的结果。 只是姜望的确对祸气缺乏了解,因而一直进展艰难。 此时见得斗昭这一刀,恍然有熟悉之感。 如果能够让他好好讲讲,这一刀是如何利用“祸气”的,那就太好了。 若能够对祸气有深刻的了解,借此倒推青云亭的殃祸乌云之术,也就有了思路。再加上如梦令,也未必不能够重现真正的殃祸乌云术介。 对应着平步青云,推导出相关的仙术也就有了可能。 反过来,若能探索出对应殃祸乌云的仙术。多了一份仙术术介的掌控,如梦令也有机会推到更高的层次,让其适用于更多仙术的术介…… 这当然是美好的构想。 也只能是构想。 别说他跟斗昭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交情,就算是真有交情在,斗氏的不传之秘,也不可能给他一个外人知晓。 只能寄望于斗昭多来几刀,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了…… 高空处,斗昭团身一刀,在掌中舞继续突刺前,将其斩开。 甘长安的刀,本是不应该被斩开的。 他以因缘刀术驾驭掌中舞,已经刺破斗昭的腹部,必要洞穿他的身魂。 但天骁刀的刀锋,与掌中舞的刀锋相撞时。 他的精、气、神、意、势,全都崩溃了一瞬。 斗昭这一刀,正是斗战七式第二式,名为【**】! 驾驭祸气,杀身杀敌。 **之恶,更甚天灾。 甘长安己身为祸,自内而外,瓦解了他自己的刀势。 虽然只在瞬息间,就已经被他镇压,因缘刀术自我修补,扭转回来,刀势重聚。 然而斗昭已经顺势斩出了下一刀。 其人眼中的毁灭感已经消失,重新变得灿烂耀眼。 天骁刀是厚背重刀,往往大开大合,动辄斩天裂地。 这一刀落下,竟然极轻。 轻飘飘的…… 贴上了掌中舞的刀镡。 准确地说,是甘长安运刀绝妙,在天骁刀斩落自身前,以掌中舞的刀镡将其架住。 这柄四寸长的小刀,在甘长安手中,如铁壁铜墙一相横,不使敌人来,不叫风雨落。 然而。 从他握刀的手臂开始,他的皮肤变得干枯,而后开裂。 一道道的裂痕,从右臂往全身蔓延。 斗昭这一刀,乃是斗战七式第三式,名曰皮囊败! 前一刀以祸气为源,这一刀崩解血肉。 刀被格住,势已斩落! 看台上观战的叶青雨,一时脊背发凉。她在迟云山与斗勉交过手,彼时也试过一刀皮囊败。的确感觉到了强大,但不曾感觉到恐怖。 直到今日再见。 一想到被此刀斩至,身上会朽败成这样,她就忍不住后怕。 这样的刀术,真近乎道了! 她的云篆神通能否对抗?她的傀儡兵符够不够斩? 受到惊吓的非止叶青雨一人。 但绝不会包括甘长安。 虽则他年轻的身躯开始朽败,开始不受控制的衰残。 但他依旧神采飞扬,只一转掌中舞,四寸小刀绕着天骁刀的刀身不断旋动飞舞,在不断炸开的火星里,不断迫近,而终于贴近斗昭的手掌,竖切五指! 口中却道:“吾十九仍志学,不可称老朽!” 玄妙莫测的否决神通再一次动用。 他身上的处处裂痕,又一道一道地恢复过来。仍是年轻身体的鲜活、紧致、蓬勃。 张扬着令人惊叹的生命力。 而斗昭又是高高扬起一刀,重重落下:“人小心衰,老亦老矣!” 他说甘长安人小心老,虽十九,也不年轻。 他的眼神漠然,天骁刀势也决然。 声如冰霜,而幽幽的光在刀锋流转,直接斩碎了神通之光。 又是一刀神性灭! 看台上的姜望心神震动。【天罚】、【**】这两式,尚且在他的理解范围里。 但神性灭这一式…… 怎么可能!? 如果说第一次是甘长安神通效果已尽,那么这一次真的是直接与神通碰撞。 而结果看起来是如此惊人。 难道斗昭的这一招,真能够每次都斩碎神通之光吗? 哪怕是号称现世以降的第一杀伐术,能做到这一点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他死死盯住战场,观察着战局的变化。 但见甘长安五指一张,如莲花绽开,掌中舞的刀柄,立在掌心。 像一个小巧的美人儿,站在他的手掌中央。 他的五指干净、有力,血色分明,不见朽色。 姜望默默地松了一口气,看来神性灭这一式,的确是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对抗神通,但也很有限度,并不能够完全消解神通的力量。 不过……虽只如此,却也真的不负“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名头了! 甘长安大张五指,以掌心推动掌中舞。 四寸小刀在他的掌心疯狂旋转。 掌中方寸世界,娇小美人在狂舞。 掌外偌大世界,竟也似,随之翩跹。 令人沉醉,令人迷惘! 斗昭的手也变得轻柔,仿佛也沦于刀势,跟随着对手的四寸小刀在起舞。 但天骁刀以轻飘飘的姿态落下,刀锋恰好斩上掌心舞的刀尖。 轻柔得像一个吻。 正是斗战七式之皮囊败,专杀好皮囊! 掌中舞灵性十足,算得上名刀中的美人,当然是好皮囊。 刀尖与刀锋对撞。 掌中舞的舞姿停滞了。 甘长安不慌不忙,用他仍显天真的眼神,看向斗昭。 眼神中的稚嫩与青涩,尽数去了。他的智慧和城府,在眼睛里闪耀。 他不是真天真,更不是真幼稚。 八岁就有安定一方的才能,他的智慧远迈常人。 此时此刻这一幕,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一切尽在掌中! 当此之时,两刀相触,奋力同抵。 两人各持刀,唯决其命。 正是分生死的好时候! 一个峨冠博带的身影,自天灵飘然踏出,高高在上,威仪自生,却是甘长安的神魂! 神魂状态的甘长安飘然若仙,气质极佳,而有莫测之威。 只探手一抓! 在斗昭的身体里,一个幻影不安扭动,跃然欲出。那是斗昭的神魂,正在被拿捏、被拔出! 此为神通,【神游】! 神魂出游如神游,在“神”的面前,一切皆为蝼蚁。自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控对手的神魂。自己神游,也叫对手同游! 按理说,修士在神临境以前的层次,是极难对抗此种神通的。 甘长安出手的时机又极精准,俨然是冲着锁定胜局、毁灭斗昭而去。 但面对如此可怕的神通。 斗昭的表情,却仍旧灿烂明朗。 他刀势一变,直接一刀神性灭,斩上神通之光。 这一刀起势太早,不比先前,都在甘长安的神通生效之后,因而未能将神通之光斩碎。 但他也只需要片刻的消解与迟滞罢了。刀势再转而折,他体内跃跃欲出的神魂幻影,与他的肉身保持一致。 同时抬刀,同时斩落。 他的容颜好像有些衰老,他的神魂似乎有些衰弱。 未伤敌前先自衰! 自衰当然是为了斩敌。 此乃斗战七式第五式,名曰【身魂朽】! 天骁刀几乎是弹了出去,在神性灭一式之后,立刻就撞上了那高冠博带的甘长安神魂。 似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前后两式之间没有丝毫迟滞,仿佛本应如此流畅自然。 甘长安显出错愕的表情。 他的确没有想到,斗昭竟然将这一式练到了身魂同朽的境界。 人谋虎,虎谋人。 他在等斗昭对刀,斗昭也在等他神游! 这是专斩神魂的一刀。 灭身亦灭魂。 一式神性灭斩开神通之光,一式身魂朽长驱直入,直面神魂。 高冠博带的甘长安神魂,当场上下一错,一分为二。 神游是强大到可怕的神通,但毕竟也是神魂出游,竟被这一刀,直接斩断! 甘长安输了吗? 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在场的秦人更是都不愿意相信,甘长安这样的绝世天骄,怎么可能止步八强? 可却无法欺骗自己。神魂都被斩断了,哪里还有再战的可能? 但高举掌中舞的甘长安,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他的神游失败了,他的神魂受到重创。 但他还举着他的刀,他的掌中舞,还在他的掌心跳动。 他翕动嘴唇,再一次说道:“吾八岁能长安,十九岁,欲安天下!” 欲安天下,自要从黄河之会夺魁开始。 他再一次动用了否决神通,要否决神游的失败! 这显然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哪怕是对【否决】这样堪称恐怖的神通而言。 要“否决”的结果越艰难,要付出的东西就越多。甘长安定定看着斗昭,属于他的星光圣楼剧烈闪烁,体内五座内府轰隆隆转动。 他聚焦着所有的力量! 但斗昭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十分灿烂:“王西诩哄小孩。你也骗自己!” 翻手就是一刀! 这一刀单刀直入。 直指斗昭的天灵。 好像剖开他的内心,直面他的暗黑。好像斩断他的杂思,面见他的生死。 斗战七式第六式,斩性见我! 斩性见我,我是谁? 你幼稚平庸,青涩稚嫩。 年少成虚名,老大无长进。 你固步自封,洋洋自得。 活在赞誉中,不自知几斤几两。 “黄口小儿,安敢天下称魁耶!?” 面对着这样的一刀,甘长安一时怔住。 他本不至于崩溃得这样快,但他的神魂刚受重创,他多次用否决神通进行难度极大的否决,并且这最后一次,还没来得及完全发挥…… 有太多的原因! 他骤然清醒过来,嘴角露出苦笑。 于他这样的绝世天骄而言…… 都是借口! 而斗昭的天骁刀已经落下,一刀劈在甘长安的脑门上,隔着护体星光,将甘长安一路斩落。 就如先前,甘长安以掌中舞抵着斗昭一路升空一般。 此时反过来,斗战以天骁刀斩得甘长安一路下坠。 而且更快,更重,更坚决! 在几乎不到一息的时间里,就将甘长安斩落了地面。 护体星光恰在此时崩碎。 天骁刀毫不留情地继续下劈,劈入了半截脑门! 斗昭他…… 否决了拥有否决神通的甘长安!
第三百九十八章 国殇 (为盟主adminnest加更!)
“胜者,楚国斗昭!” 天骁劈落,余徙的声音适时响起。 温润清光流动,覆盖了甘长安的身体。保护着他的身魂,滋养着他的生机。 此时此刻,斗昭还握着天骁刀,天骁刀还嵌在甘长安的脑门里。 鲜血如瀑。 红的白的,已经模糊了甘长安的面容。 但刀已无法寸进。 反而一点一点地,在往外拔。 并不是余徙不能够更轻松地将这柄刀逼出来,而是他一方面要保住甘长安的性命,不使伤势扩大,另一方面,也要保护斗昭,不让自己的“阻止”,对斗昭造成什么伤害。 这是黄河之会正赛主持者,应有的公正。 感受着那股力量的坚决与不可抗拒,斗昭确认自己已经不可能将甘长安劈成两截了。于是抬手拔出天骁刀,轻轻一抖。 刀身上沾着的红白之物,脱刃而出。 虽然未能杀死对手,但他也终是胜了。 对楚人来说,与秦人争杀,大概是比争魁更重要的一战。 此时,名满秦国的绝世天骄甘长安,已经神迷意昏,残身败躯。脑袋都被劈开了一半!在余徙的保护下,才免于一死。 而斗昭屹立在演武台上,一手反握着天骁刀,望着看台上楚国人聚集的方向,双手大张!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什么都不必说。 看台上,穿着各色华衣的楚人,一同唱起了楚国祭歌。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gu)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从夜阑儿,到项北,到前来观礼的每一个楚人。 有的流着热泪,有的声音嘶哑。 有的面红耳赤,有的紧握着拳头。 他们一齐高唱——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 河谷之战太惨烈,数以百万计的楚人,失去了亲人。 孩子没了父亲,妻子没有丈夫,老人没了孩子…… 他们要复仇…… 他们要雪恨! 楚国人齐齐唱着,唱着摧心断肠的祭歌——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斗昭陡然收刀入鞘,看台上的楚人也戛然静默。 他轻声呢喃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位力压秦国甘长安的盖世天骄,那双灿烂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滚下两行热泪。 孰能忘国耻? 更添以家仇! 在河谷平原上哀恸的,也有他亲叔叔的灵魂! 现在,能够安息了吗? 这只是开始…… 这只是开始! 秦人固然是咬牙切齿,楚人固然是激动不已。 但悲欢并不相通。 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这场战斗本身。 天下皆知斗战七式强绝无匹。 但真正见识过这“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知道它强,但很难知道,它可以这么强。 在这场战斗里,斗昭一共动用了六式斗战杀法。 其中【天罚】有天威,【**】引动祸气,【皮囊败】瓦解血肉,【神性灭】朽败神通之光,【身魂朽】压制神魂,【斩性见我】直指内心。 可以说,每一式都有鬼神难测之威。 的确是姜望生平所见的最强杀法。 甘长安的因缘刀,也是传自真君强者的绝世刀术,但在这斗战七式面前,却也相形见绌。 而姜望更关注的是,即使是强如斗昭,凶如斗战七式,以必杀的决心,也没能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杀死甘长安。 足以说明在余徙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这件事有多难做到。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余徙知道他的杀意。 在不引起这位真君重点关注的情况下,同时把握八场战斗的他,未必就没有疏忽的时候。 到时候不周风一吹,神魂碎灭。余徙难道会为了一个林正仁,耗费多么巨大的代价? 姜望默默思忖着,也若无其事地移动着目光。 斗昭与甘长安的战斗结束了,其它几场战斗却还在继续。 姜望眼睛一扫,发现还有一场战斗,比斗昭这一战结束得更早。 那是一个长发箍成一束,眉似秋刀、眸光明亮的男子。 其人腰间佩剑,穿着简单朴素的武服,身形挺拔,立在丙字号演武台中央,静静看着左侧演武台的战斗。 而他身前不远处,只余一滩血迹,对手应已是被人抬走救治了。 姜望先前已经知道,这就是魏国那位游侠儿,燕少飞。 被他早早击败的对手,便是越国的革蜚。 据说这个燕少飞出身寒微,既无名师,也少资源,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在魏地声名极著,拥趸甚众,是豪侠一类的人物。 他能一路走到现在,击败越国名门出身的革蜚,坐稳黄河之会四强位置,当然称得上实力出众。不过在很多人看来,也是运气使然。毕竟不是谁都可以那么好运,一路都碰不到霸主国天骄。 若是景国外楼境天骄不弃赛,十六强时就应该会指定他了…… 来不及过多观察其人,顺着燕少飞的目光,姜望也看向他左侧的那场战斗。 那是重玄遵与牧国天骄那良之战。 场上重玄遵的日轮高悬空中,光芒遍照。 依然白衣飘飘,在重玄秘术的作用下倏忽来去,亮眼极了。 看台上多半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他身上。 而身形瘦小的那良,双手戴着一副锋利的铁爪,半弓着身体,不断发起进攻。 场上竟然是他压着重玄遵在打! 他的动作很不漂亮。 就是双足一弯,然后弹起跳跃。简陋得有些好笑。 但是看到他跃起的速度,没人能够笑得出来。 他几乎是足尖刚离地,铁爪便已落在重玄遵身前。 他的爪法也很不美观。 像饿狼扑食一样,只有最原始的凶狠,而无半分美感。 但他在日轮的照耀下来去如电,他的铁爪一次次扫飞日轮。 以重玄神通配合重玄秘术,瞬间千百次探索四周的重玄遵,能够在鲍伯昭、朝宇、谢宝树三人围攻下来去自如的重玄遵…… 竟然有些避之难及! …… …… …… ps: 1,“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九歌·国殇》屈原 2,我希望让黄河之会上的每一场战斗都精彩,配得上【列国天骄之会】这个名头。 每一场战斗的设计,每一门神通的构想,每一个招式,每一位天骄的人物塑造…… 能更这么多,我已经尽力了。 明天的更新随缘吧。
第三百九十九章 近神之躯,天府之威
位在王帐骑兵的那良,在草原上亦是有着传奇经历的天骄。 牧帝曾亲切地称其为“狼孩”。 草原上,狼、鹰、马,都是具有神性的。 狼孩这个称呼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 当然,从这个称呼里体现的、牧帝的亲近,才是更让人在意的事情。 那良与齐国重玄遵这一战,已经进行一阵了。 从场面上看,是那良牢牢占据了上风,几乎是追着重玄遵在打。 不过交战的双方都很清楚,这还只是热身而已。 彼此来去地攻伐。 说起来,也不过只是…… 完成了试探。 那良在急速地弹冲之中,猛然侧头,与操纵引力斥力倏忽转移的重玄遵对视。 一脚踏在空中,竟然发出踏在地面上的那种闷响。 身形随之移动,戴着黑色铁爪的右手凶狠撕落。 这一爪,不同之前。 那只漆黑的铁爪上,在此刻亮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光点,如星辰亮在夜幕。 隐隐形成一个狼首的图案。 屹立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与这狼首图案遥相呼应。 星力丝丝缕缕,绕在铁爪之上。 于是此爪骤然加速。 几乎是星光一亮,狼首图一显,爪尖便已与重玄遵的鼻尖擦过! 之所以只是擦过鼻尖,是因为重玄遵在极速的身形变幻之中,还及时察觉到了危险,以斥力将自己往后推开数寸。 但那良反身便是一爪,又临面门! 重玄遵牵引重力,再次避开。 引动星楼之力的那良,速度暴增,杀力愈强。 但真正恐怖的,其实是他踏足虚空,却踩出的、一声接一声的爆响。 此为神通,【御气】。 那无处不在、不可或缺的“气”…… 为其所用! 凭借着对“气”的掌控,那良在空中不断跳转,随心所欲地变幻方位,以种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向重玄遵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一时之间,寒光笼罩演武场。 战斗瞬间进入了**! 超凡修士只要推开天地门,就能够肉身飞行。 但在空中折转往复,依靠的是自身的动力。是源于气血的肉身力量,更是通天宫中,道元之力的推动。 在空中倏忽上下左右的战斗,对很多修士来说,只要经过长时间的刻苦锻炼,就都有机会做到。 就像哪怕是没有超凡的普通人,成年后也能在平地上自如奔跑。 但即便是超凡修士,若想如那良这般“自由”,在空中以恐怖的速度、完全违背直觉地运动,在没有特殊手段的情况下,则几无可能。 绝大部分的外楼境修士,仅凭自身道元之力的推动,不足以施加这样强的动力。甚至肉身也无法承受内外如此激烈的撕扯。 有趣的是,恰恰那良此刻的对手,就是一位有着特殊手段的天骄。 以重玄神通配合重玄秘术,一瞬间千百次的试探、变幻,重玄遵堪堪在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做出种种精妙的反应来。 星缘天狼爪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寒光,那良微弓着半身,脚下踏出声声闷响,如孤狼在原野纵跃猎食。 而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操纵重玄之力,翩跹似舞。 又有灿烂耀眼的日轮,绕身而转,时不时与星缘天狼爪发生碰撞。 两道人影在空中急速交战,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这种诠释速度的巅峰对决,也让人沉醉! 看台上的黄舍利,甚至是忍不住惊叹:“好英俊,好美!” 坐在旁边的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默默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在看什么呢?你在给谁鼓劲?你是哪国人? 黄舍利反应过来,赶紧往中山渭孙和范无术那边看过去,倒像是自己只是偶尔恍了一下神。 还装模作样地沉吟道:“唔,渭孙哥这一招真漂亮!” 一俟夏侯烈收回眼神,她又忙忙地把视线移回齐牧两国天骄之战。 那个天天端着架子装风度的家伙有什么好看的啊! 从计昭南到重玄遵…… 果然美男子就应该披麻戴孝。 白衣飘飘真养眼! 齐国天骄真不错! 为了好好欣赏重玄遵,她连斗昭对决甘长安都没看。区区一个中山渭孙,岂能动老娘心神? 夏侯烈拿她没有办法,只要这姑娘不明目张胆给别国天骄喝彩鼓劲,他也就当做没看到了。 黄舍利就这视线一挪的工夫,场上的战斗形势,就又已经发生了变化。 穿梭的寒光与日轮之光漫天乱钻。 那良在极速的进攻之中,踏足半空,一个倒挂旋身,猛然一爪,盖上了重玄遵的面门! 而重玄遵极其潇洒地一抬手,摊开五指,横在面前,日轮倏忽贴在掌心,恰恰与铁爪相撞。 锵!! 发出如此激烈的金铁之声。 那良直接一记膝撞,膝前的空气瞬间凝聚成肉眼难见的半透明尖锥状,御气为锥,顶膝而杀! 也恰在此时,重玄遵整个身体,自头部以下,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起。 他的脸和他挡在面前的手,还在原处,日轮还在拦着那良的星缘天狼爪。脖颈以下却违背常理地飘起。 整个人形成了一个倾斜的角度。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拎着他的腿,将他抬了起来。 恰恰避过那良这一记糅杂御气神通的膝撞! 而吸力还在继续,重玄遵用重玄之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直接顺势完成了一个倒翻。 伸手在日轮上一撑,整个人拔空而起,星光绕体,重玄之力加持,踏破空气,一脚踩了下来,踩在日轮上!发出恐怖的震响。 不过在此之前,那良在膝撞落空之时,小腿就已经弹出,踩在有如实质的空气上,于沉闷的踏声中,整个人极速后撤。 重玄遵踩着日轮下坠的时候,他已经撤爪脱离。 日轮坠空! 这种精彩绝妙的攻防转换,非止这一个瞬间,而是时时刻刻在发生。 唯独不同于之前的一点是,那良这一次的撤离,没有成为下一次进攻的叠势。而是真的一脚蹬远,跟重玄遵拉开了距离。 或许已是意识到,这种程度的进攻,并不能够击倒对手。 此时此刻,倒飞的他,与翩然下坠的重玄遵,眼神再次对上。 他的一双眼睛,已经如狼一般,发出惨绿的幽光,令人心惊! 姜望是见过绿眸的,并且印象深刻。 但尹观入邪后的绿眸,与那良的绿眸完全不同。 尹观的绿眸,是妖异邪恶,混杂了几乎所有的恶意。 那良的绿眸……只有极端的残忍。 在关乎苍图神的传说里,狼代表的力量有两种,其中一种就是神罚,是残忍的力量。 在苍图神庙的教义里,也有鞭笞罪人之后,让饿狼吞食的传统。 此时此刻,那良眸发惨绿幽光。 两对獠牙,分别翻出了上下嘴唇。惨白色的獠牙,流动着莹莹的光。 唯独他的身形,还是那般瘦小。 微弓着,像一头潜在黑夜里,伺机猎食的瘦狼。 越瘦的狼,越凶狠。 因为它饿。 就在那良看向重玄遵,獠牙骤然翻出的同时。 绕在重玄遵身周的、灿烂夺目的日轮,骤然熄灭! 在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演武台上。 黑夜降临了。 这是那良的第二门神通,【永夜】。 夜晚与烈日不能共存。 毫无疑问,重玄遵经历多次消耗的日轮,迅速被那良的永夜神通压制了。 这神通似于无光,但与无光神通不同。 鲍伯昭所掌握的无光神通,是湮灭所有的光,与江离梦的司曜正好相克。谁能占上风,只看神通的主人谁更强势。 而永夜的效果便如其名,就是制造长久的夜晚。 乍听之下这神通似乎十分无力。 所有的修行者都有在夜晚战斗的能力,夜晚对于超凡修士,根本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负面影响。 因而“长久的夜晚”,好似形同虚设。 但夜晚本身,即有真正的力量。 只是并非所有的修行者都能够发掘。 譬如迷界丁未浮岛的符彦青,他的弄影神通若是在晚上施展,何止是“可怕”二字能够形容? 这也只是夜晚诸多力量之一罢了。 黑夜是什么? 是人类沉睡之时。 大部分普通人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哪怕是超凡修士,夜晚也多用于潜修、打坐、冥想。 万籁俱寂,此心游神。 夜晚是更适合修行的。 而这样的、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安静的时刻。 也是另外一些生命…… 复苏的时刻。 在黑夜之中,出现了一双又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是狼眸。 一匹又一匹的狼…… 或者说狼鬼,出现在演武台上。 古老的禁制让演武台上的空间如此广阔。 但那些狼鬼,是如此之多。 密密麻麻,不断增加,那一双一双的眼睛,仿佛是天上的繁星! 几乎把演武台铺满,将重玄遵,围在其间。 曾经神道大昌的时候,也是鬼道极盛之时。 所谓“神鬼不分家”。 牧国是唯一的一个,以神道为主要修行流派的当世强国。 说到养鬼役鬼,牧国的修行者才是行家! 当然,穹庐山上的苍图神庙,是以神道为主的。 养鬼役鬼是另外一派,并不归于主流。 密密麻麻的狼鬼,在夜色的庇护下向着重玄遵靠拢。 场外已经有观礼者发出了惊呼。 对“美”的摧毁,总是让人不忍的。 但恰恰是齐国这边,没有几个人动容。 姜望和计昭南自不必说。 从头到尾注视着这一战的王夷吾,面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他太知道重玄遵的强大了。 这算什么? 但见演武台上,狼鬼成群。 而那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仍在立在半空,脚踏着已经熄灭光芒的日轮。 他英俊的面容,在黑夜里仍然生辉。 便在此刻,左手高举。 自那无尽深远的高处,有一束光。 一束月光落下来,在半空中便扩散开。 一束散成千百束。 每一头狼鬼,就对应一束月光。 这座演武台上,仿佛在进行什么盛大的表演。 千百束月光,在夜色下漾开,是多么美丽的景色? 黑夜似梦。 月光如林。 而每一头被月光照到的狼鬼,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重玄遵不曾现于人前的神通,名为【月轮】! 这门神通的效果,号称“月光如牢,无所遁形,无处脱身!” 月轮与永夜,岂不正是绝配? 狼鬼在那良的操纵下挣扎不已,但却没有任何一头,能够逃得了月轮的束缚。 甚至于那良本人,也一时定在月光中。 重玄遵飘然而落,胜雪白衣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他在如林的月光中穿行,飘飘似仙。 此等人物,岂是人间能见耶? 他飘落那良身前,右手一举,那熄灭了赤光的日轮,便又落在手里。 而后当头一砸! 像砸太寅那样。 这一下,仍是对准那良的脑门! 铛! 那良毕竟不是太寅。 在月轮的束缚下,他仍然挪动了手。 星缘天狼爪上,狼首图案星光闪烁。 借自四方圣楼的力量,令他的双手挣脱束缚,挥动星缘天狼爪,挡下重玄遵势在必得的一砸。 火星四溅。 重玄遵嘴角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使他看起来并不冷漠。 但他全然不顾那些被月轮定住的狼鬼,也不做别的动作,仍是抬起日轮,再次当头砸下! 被禁锢在一束月光之中,那良那快绝鬼魅的身法无处施展。 不能避,只能挡。 星缘天狼爪交错于头顶,手臂上肌肉暴起,鼓荡最原始的力量,再一次挡下日轮。 铛!!! 这一声格外重,因为重玄遵也在日轮之上,加持了重玄之力。 这是力与力的碰撞。 那良当然不肯一味地挨打,在格挡的同时,也鼓动御气神通。空气成锥,正面刺出! 重玄遵倏忽左移,避过这一刺,毫不犹豫,日轮又复砸落。 但见得场上月光如林,定住密密麻麻的狼鬼。 而在最中间的位置,重玄遵绕着那良疾转,一边闪避着那良的攻击,一边疯狂以日轮砸他的脑门。 那良则是在月光束缚的范围里,一边以星缘天狼爪格挡着日轮,一边操纵着“气”,疯狂地攻击重玄遵。 神秘的夜色里,皎洁的月光下。 只见一个白影,绕着一束月光。 一时间只听得—— 铛!铛!铛!铛!铛!铛! 仿佛绵绵无尽的撞击声。 直到…… 哐当! 一只星缘天狼爪脱手而出,坠落在地上。 爪尖锋利的星缘天狼爪,与有着古老禁制的演武台地面,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那良终于是,挡不住有重玄神通加持的日轮重击了吗? 很多人脑海中都生出这个念头。 但面对着再一次砸落的日轮。 那良笑了。 极致残忍、也极致天真地笑了。 他做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动作。 不但没有恐慌没有避让,没有想着怎么弥补。 反而是左手一甩……把另一只星缘天狼爪也扔掉了! 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放弃了反抗。 “他是等死吗?” 看台上已经有声音这么问。 然而被束缚在月光里的那良。 已经双手空空的那良。 倏忽一伸手,竟一把便抓住了日轮! 他和重玄遵,一人抓着日轮的一边。 隔着禁锢他的这一束月光。绿幽幽的眸子,和那漆黑透亮的眼睛对视。 那良发现眼前这个白衣男人的瞳孔,很像黑色的棋子。就是他看不太懂的那种围棋上的棋子。 落下来,就不能够反悔了。 那良咧嘴笑了:“你知不知道,这对星缘天狼爪,是为什么而存在?” 重玄遵也在笑,重玄之力不断加持,他抓着日轮不断下压,哄小孩子一般地轻笑道:“为什么呢?” 这个轻浮的笑容,让那良失去了说几句的兴趣。 人不如狼,大多数人都不如狼。 虚伪、客套、假惺惺。 爱与恨,都藏着掖着。 他的手臂迅速长出银白色的毛发。 他的獠牙再一次加长,森森冷冷。 他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他趴在了地上,仰天一吼,彻底化作了一匹足有两丈高的、银白色的巨狼! 森森的绿眸注视着重玄遵,右爪一翻,已经将日轮压在地上。 禁锢着他的那束月光已经消逝,又或者说,正流转在他银白色的毛发上。 威风凛凛! 看台上的牧国人,几乎全都双手交叠于面前。并拢四指的左手与右手交错,两根大拇指各自分开,面带崇敬,口称:“忽那巴!” 在“神”的语言里,“忽那巴”即为狼图,乃是苍图神的护法狼神。 而在神恩笼罩的草原,只有真正得到苍图神认可的“神眷者”,才能够觉醒此身。 此为神通,【狼图】。 它的诞生,需要先磨灭一颗神通种子的特性,而后加以神眷。是在神通之上,另孕神通。 费这么大的周折,它的力量自然也远非一般神通可比。 更兼其具有神圣意义。 拥有狼图的人,在草原上地位崇高。 那一对散落在他狼足旁的星缘天狼爪,不是为了让那良更强大。 而是为了压制他,令他不那么强大! 狼图的力量时时刻刻在自我冲突。 星缘天狼爪,是为禁锢他的杀性而存在。 此时的那良,才是真正巅峰状态的那良! 银白色巨狼俯瞰着重玄遵,惨绿色的眸子,没有半点感情存在。 抬爪便是一下。 这一下如此随意。 但快得可怕! 几乎是刚抬起,就已经落在重玄遵身前。 他的力量、速度,都跃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 解放狼图,号称“近神之躯”! 举手投足,都贯彻神力。 重玄遵飘身欲退,但很明显地慢了一步。 他一直从容的表情,终于是露出了讶色。 而后…… 被一爪盖在了脑门上! 场外看台之上,王夷吾下意识地握住了拳头。 即使是他眼高于顶,也不得不承认,神狼状态下的那良,简直强到可怕。 刚才的这一轮交锋,并非是重玄神通不足以让重玄遵摆脱攻击。 而是那良的这一爪,切断了重玄遵身周那时刻不歇的、引力斥力千百次的试探拉扯! 重玄遵猝不及防之下,才被那良的爪子扑了下来。 那良显然带有很强烈的报复意味,这一爪的落点,针对性很强。 你砸我脑门,我也砸你脑门。 银白色的狼爪落下。 啪嗒。 仿佛有这样一声脆响。 也仿佛根本没有响过。 重玄遵头顶,一颗璀璨的、宝石一样的事物,碎灭了。 那袭白衣飘身而起,往后几个倒跃,踩在一只被月光束缚的狼鬼头上。 表情很有些认真。 就在刚才,他的保命神通触发了。这意味着,刚才那良已经可以杀死他。 而且不是他对决鲍伯昭他们时,用以争取时间的那种神通使用,而是真正被逼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不得不触发。 重玄之力被突然隔断,他猝不及防,是这一下的主因。 强如重玄遵,不会掩饰自己的错误,但也不会对自己失去信心。 那良化身的银白色巨狼,俯视着面前的蝼蚁。 解放狼图神通的他,第一时间就打破了月轮神通的束缚,一抬爪就隔断了重玄遵的重玄秘术,打出了其人的保命神通。 近神之躯,自然俯视众生。 “很有用的神通。” 银白色巨狼说道。 他狠狠一爪踏在那已经晦暗的日轮上,将其踩得彻底黯淡。 而后腾身而起,在空中跃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残忍问道:“你还能用几次?” 踩在狼鬼头上的重玄遵,看了一眼自己的日轮,眼神漠然。 他平伸五指,用力一握,一团璀璨的光点,倏忽出现,又就此被握灭。 他竟然主动停下了保命神通! “从现在开始,我一次都不用。” 重玄遵抬头盯着那头银白色的巨狼,淡然说道:“那么你可以问问你自己了。你这狼身……” 他的身体内部,陡然耀起五团明亮的光源。 光芒透出白衣,将他如山峦起伏的肌肉线条映得如此分明。 自遥远星穹,亦有一座星楼立起。 五府同耀,星光绕体! 此刻的重玄遵如神似魔。 他一脚将那只狼鬼踏成了黑烟,跃升而起,这是极其恐怖的高速,直追显露“近神之躯”的那良! 就在那半空之中,重玄遵正面迎上足有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 探出双手,精准地抓住了神狼的两只前爪! 一如之前在月光囚笼中,那良抓住了他的日轮。 那良会记仇,他也会。 重玄遵与那双惨绿色的狼眸对视,接上了自己的半截话茬:“还能持续多久?!” 在内府之前,通天宫提供着超凡修士的全部动力。 叩开内府之后,每一座内府,就是一个新的动力之源。 但五座内府的力量,其实各自为政。可以一座一座的叠加,却不可能作为整体存在。因为神通相异,内府也不同。 唯独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五府同耀的天府修士。 之所以称“天府”。 之所以是“天地第一府”。 之所以它如此强大,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 天府修士五座内府的力量,可以完全混同一体! 这种力量要怎么形容? 五根手指单独进攻,再怎么戳,力度也有限。当它们握成拳头,却能够轻易地轰倒对手。 身形挺拔的重玄遵,在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面前,显得是如此瘦小。 但他抓住巨狼的前爪。 五座内府同时发力。 开发到极高层次的重玄神通,加持着他的力量。 五府同耀之光,与星穹圣楼之光,同时照耀。 肌肉鼓起,将身侧转,手上一甩。 轰! 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直接被甩飞。 一记简简单单的过肩摔! 但砸倒了“近神之躯”,谁能说它普通? 那良也被激发了凶性,在地上一个翻滚,就要起势。 但身绕灿烂光华的重玄遵,已经以恐怖的高速坠落,直接跪按在他的狼躯脖颈上,对着那巨大的狼头就是一拳! 这是绝对的、力量上的碾压。 即使那良化身神狼,身具神赐之力,又有着巨大的狼躯作为支撑,却也根本无法在力量上与之对抗。 他抗拒月轮之力,磨灭日轮之力,切割重玄之力……在神通的碰撞中大显神威。 却被最纯粹的力量牢牢压制。 神力耀起,却被更灿烂的光华轰灭。 他扭转脖颈,想要咬杀其人。 但自脖颈处传来的恐怖力量,令他动弹不得。 而重玄遵一手揪住他的狼耳,另一只手捏紧拳头,拳头上神光璀璨,重重砸落脑门! 那良感觉到,笼罩自身的神赐之力,竟然在消解。 这是什么力量? 砰!砰!砰! 重玄遵却不管他做什么思考,只死死按住他,像凡人与野兽搏斗那样,简单且粗暴地……挥拳! 场外姜望眼神古怪,他在重玄遵的拳头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太寅的逆四象混元劲? 不。 是五府同耀之光……是五神通之光纠缠在一起,聚合成的力量。 不过,虽然不是真正的逆四象混元劲,但的确也有其影子所在。 必然是从太寅身上得到的灵感。 他砸了太寅一整场,砸出了自己糅合五神通之光的拳头。 不知道夏国人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砰! 砰! 砰! 场外看客有什么感觉,重玄遵根本不会在乎。 他只是又一次击倒了对手,且再一次的巩固胜利而已。 银白色的神躯巨狼,被看起来小巧得多的重玄遵跪压在身下。 满地月光如林,一身白衣似雪。 跪压神狼脖颈、一手揪着狼耳、一手挥拳的重玄遵,体内五个璀璨的光源,是如此耀眼。 透出来的每一道肌肉线条,都在诠释着极具暴力的美感。 而他的拳头,是那么的沉重。 每一下砸落狼首,不仅可以听到近神之躯的骨头裂响,还可以听到拥有着古老禁制的演武台,随之一声一声的颤鸣。 天府,天府。 从来只听传说,少有现于人前。 而今日重玄遵展现的,是真正的天府修士之威!
第四百章 若是无人来
当余徙的宣声响起,那良已经被生生打退了近神之躯,破灭了狼图。
只剩瘦小的一团,倒在地上。
痛苦却无力。
这种感觉。
像是……孤零零躺在草原上,等待自己腐烂的过程。
太累了啊。
那良模模糊糊地想到。最早自己是因为什么,被遗弃在草原上呢?
没人知道,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了模糊的思考能力。
这种“宿慧”,在苍图神庙的教义里是邪恶的,因为“于世有悖”,应当受焚于火。
所以他从未显露过。
虽然这“宿慧”也并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记忆,说起来只不过比别人更早开始思考。**十岁的糊涂蛋比比皆是,他的智慧也并没有强过许多人。
只是……
只是他记得,模模糊糊地记得。
他还是婴儿状态的时候。
那种饥饿、无力,等死的感觉。一如现在。
只是再没有那样一匹母狼,那样一位“母亲”,温暖地舔舐他。
就这样吧。
我很努力地活下来了……
在满头满脸的鲜血中,那良眼中的绿光散去,
在最后的模糊意识里,他感受到了温暖。
“胜者!齐国重玄遵!”余徙如此宣道。
重玄遵松了拳头,缓缓站起来。
体内的璀璨光源黯淡。
场上如林的月光消失,密密麻麻的狼鬼,也隐没在黑夜里,继而随着黑夜一起……
消退。
重玄遵转步,往自己已经黯淡的日轮走去。左手笼着一层月光,像拿着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将右拳上的血迹擦掉。
当月光褪去,他的拳头重新变得干净、白皙。
五指一张,即是漂亮有力的弧度。
他往前一探,抓住了日轮。五神通之光,绕着日轮而转,修复着它的光芒。
所有人都看着他,或是欣赏,或是惊叹。
原来,天府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五府五神通,天府本身就是一种强大。
直到余徙的宣声再一次响起,很多人才恍然意识到,场上还有别的战斗在继续。
“胜者,荆国中山渭孙!”
不出意外的,代表荆国出战的中山渭孙,击败了理国的范无术。
这个出身小国的、颇具传奇性的天骄,终究没能走得更远。
但黄河之会八强,已经是理国从开国到现在,都从未出现过的好成绩!
这个成绩意味着,他们已经获得了进入万妖之门后的资格。
至于是自己开发,还是将这个资格与别国交换,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至少,他们已经拥有了选择。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惧怕困难,让人恐惧的,是没有希望。
能够拥有选择,已经是多少国家梦寐以求的事情!
大战结束之后,中山渭孙站在演武台上,从容四顾,准备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热烈眼神。
就刚才的战斗来说,他自问是发挥得非常漂亮。
范无术绝非庸手,手段丰富,意志坚定,战斗才情极高……他是稳扎稳打,一步步巩固优势,以堂皇之阵,锁定了胜利。
场面虽然看起来不甚华丽,但也都是因为他提前洞悉破绽,多次让范无术无功而返。正是大巧不工,朴实无华。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想来黄河之会天骄云集,有眼光的人还是不少的。当能看得出他的优秀来。
但“不经意”地看了一圈……
发现好像没什么人在看他。
只有牧国的观礼队伍里,传来了喝彩声,但也稀稀落落,没点气势。
都没吃饭是怎么着?
他正想着。
耳边已经传来了余徙的催促:“牧国天骄请下台,准备下一轮正赛!”
再打眼一看,其他几个胜者,都已经站在了台下。调息的调息,养神的养神,恢复的恢复……就他在发愣。
也就他结束得最慢。
中山渭孙面带微笑,还正了正衣冠,才飞下台去。
不管有没有人看,不管别人怎么看,中山氏的风采不能丢!
几乎他前脚刚飞离,四座演武台就开始轰隆隆移动,像在驱赶着他似的。
毕竟六位至尊都以法相降临观河台,确实也没谁有耐心等他耍足风度,
中山渭孙半尴不尬地落下身形,转过头来,看着四座演武台在他面前,渐渐合在一处。
整个天下之台内,便只剩这么一座演武台。
这座演武台上,还要进行两场战斗。
四强两两分组,先后决出两名胜者来,再于此台争魁。
至于谁是第三,谁是第四,并不重要。
黄河之会历届以来,也没谁要看败者之争。
黄河之会外楼场四强,以确定名位的顺序来看,分别是楚国斗昭,魏国燕少飞,齐国重玄遵,荆国中山渭孙。
这四个人,就是天下列国所有外楼天骄里,最天才的四人。
不必说什么甘长安不幸提前遇上了斗昭,那良遭遇了重玄遵,不然他们可以如何如何。
借口对弱者来说是借口,对天骄来说,是羞辱。
止步八强,就是甘长安、那良的最终结果。
遗憾或者痛苦,也都如此了。
余徙伸手一指,那道如画卷般的光幕,再次于演武台上方展开。
就连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光幕,期待着分配结果。
四位外楼天骄的名字,在光幕上一阵混转。
而后停下。
荆国中山渭孙,对阵魏国燕少飞。
楚国斗昭,对阵齐国重玄遵。
“唉。”夜阑儿一声轻叹。
那略微的蹙眉,已经叫许多人心碎。
对于在场观战的绝大部分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令人遗憾的配对结果。
在之前的几轮正赛里,楚国斗昭和齐国重玄遵无疑是表现最亮眼的两位天骄,甚至可以说,他们俩是独一档的表现。他们在顶峰相遇,一决高下,才是理想的剧情。
现在夺魁的两个热门提前碰撞,难免叫人遗憾。
但正赛的规则就是如此,谁也不可能更改。
与之相对的,在场的荆国人无疑松了一口气。
中山渭孙简直是天命之子!一路走来,每一步都是最好的签运。
第一轮打西北五国联盟的天骄且不去说,第二轮打八强里唯一的小国天骄范无术,第三轮又是避开了最耀眼的两个绝世天骄,打四强里唯一一个非霸主国出身的天骄。
一路打到现在,他根本没暴露什么实力出来,消耗也很少。大有一种把底牌留到最后的趋势。
这不是天选,什么叫天选?
“他奶奶的。”就连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中山家祖坟山上起火了吧?”
这何止是冒青烟!
“咳。”气质肃杀的慕容龙且赶紧拦道:“国运,国运。”
他太心累了。一个黄舍利已经很不着调,夏侯将军这又是怎么了?
哪有这么说自家天骄的?
别人对你家天骄没信心,你自己也说他是靠运气?
虽则是有调侃的意思,虽则他们也都清楚,中山渭孙绝对具备争魁的实力。
但堂堂骁骑大都督说这样的话,这般口无遮拦……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六位至尊的法相可都在场!
夏侯烈终是知道失言,把话圆了回去:“既是运气,也是实力。运气也是实力嘛!”
无论人们抱着怎么样的期待,外楼场最后的两场战斗,终是要开始的。
首先开始的一战,是荆国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中山渭孙,对阵魏国游侠燕少飞。
从出身、地位、资源、影响力……各方面来看,这都是一场悬殊的对决。
而留在台下等待下一场战斗的重玄遵和斗昭,都极有默契地就地盘坐,闭目调息。
显然他们只互视彼此为对手,只求迅速回复到巅峰状态,对眼前的这一场战斗并不关注。
这实在是骄狂。
但没有人觉得他们不配如此,他们之前的表现,已经足够征服观众。
环形看台上的一众观战者,除了荆、魏两国之人外,也都明显的有些兴趣缺缺。
但无论旁人如何看待,无论怎样不被期待。
对于站上这仅剩的、唯一一个演武台的两人来说。
这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场战斗。
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荣誉之战。
有人看,要拼命。
无人看,也要拼命。
第四百零一章 朱雀红莲
孤零零的演武台上。两位天骄相对而立。
中山渭孙仪态儒雅,燕少飞挺拔自信。
一个负手从容,一个按剑卓然。
说起来,即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他们也并不平庸。
只是斗昭的斗战七式太耀眼,重玄遵的白衣飘飘太潇洒。
才压下所有天骄的风头,让他们也显得相形失色。
但既然来了这列国天骄相争之盛会,谁甘为陪衬?
都已经走到了四强,谁不想争魁?
从一开始,他们来这观河台,也是冲着天下第一来的!
斗昭和重玄遵再怎么耀眼,也不能够让他们失去自信。
天下人再怎么不期待,至少他们自己,永远期待自己。
且不说中山渭孙自小受到多么严厉的教导,一路走来耗了多少苦功、堆积了多少资源。
燕少飞能够以一介游侠的身份,代表魏国出战黄河之会,甚而晋级四强。他付出的努力,又比谁少了?他的天资,又输给谁?
立在演武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必须胜利的理由。
所以他们才会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在此时此刻,于此地相逢。
中山渭孙看着自己这一场的对手,正要随便说几句什么大家各自勉力之类的场面话,显显大国气度。
冷不丁身后的观战席上,传来了黄舍利的一声呵斥:“打快点!”
这里毕竟不是太虚幻境。
毕竟没人知道他是赵铁柱。
在太虚幻境之外,中山渭孙这个人,是很儒雅守礼的。
因而他很有同理心地对燕少飞拱了拱手:“抱歉,我们无意羞辱阁下。只是她性子比较直接。”
但媚眼好像抛给了瞎子看。
来自魏国的燕少飞只是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也不说一句话。
中山渭孙恍然想起来,好像几轮正赛下来,这个燕少飞是一句话都没说过的。
好好一个天骄,竟然是个哑巴……
可惜了!
这等天生的哑,得成就神临时才能改变吧?
要是跟黄舍利换一下就好了……
可惜!
演武台上的中山渭孙,在关心黄舍利。
看台之上,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也正在教训着黄舍利:“你给渭孙鼓劲,不是坏事。但我们要有大国风度,大庭广众之下,你在言语上这么轻蔑他国,不妥当。之后须得注意。”
黄舍利眨了眨眼睛。
我只是想早点看帅哥打架啊。
重玄遵对斗昭,多刺激!
一个都不知道是谁的魏国人,一个早都看腻了的中山渭孙,有什么好瞧的?
速战速决就完了,耽误什么时间呢?
我让他们打快点,是这个意思!
但她终归知道这话不便直接说出来,对于骁骑大都督的“教导”,也就好好地眨着眼睛不说话。
这场战斗,魏国大将军吴询,正在台下。
在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他们魏国的天骄没能打进正赛,让宋国压了一头去。
但外楼场可是挣了大脸了,打进了四强!
以往这四强的位置,大多是六大霸主国内部轮转。燕少飞能挤进其间,甚至现在还在往前冲,已是殊为不易。
一手缔造了魏国强军的吴询,自有一股凛然气势在。
听得荆国人如此轻蔑,战斗还未开始,就喊什么‘打快点’,他当然要给本国天骄撑场,浓眉一竖,洪声如鼓:“燕少飞,便让天下人看看你!本将军等着亲自为你庆功!”
那边夏侯烈还在絮絮叨叨地教训黄舍利,说些什么咱们是霸主之国,天下表率,不能没有气度之类的话。
骤然听得吴询这一声,他一下就站了起来,戟指演武台上:“渭孙!弄他!”
正要宣布战斗开始的余徙,看了看吴询,又看了看夏侯烈:“要不你们来主持?或者你俩自己上?”
吴询面无表情地坐了下去,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真要单打独斗,他倒也不惧夏侯烈。但在这观河台,他真把自己送上去了。那才叫天下笑柄。
夏侯烈却不然,他等到吴询做下去之后,还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大马金刀地坐下,一脸的洋洋得意,俨然自己已是得胜了。
十足的幼稚。
姜望敏锐地注意到,与**之柱并立的,荆国那位至尊顶天立地的法相……
那件七彩缀星衮龙袍,好像动了一下。
大概是被河风吹动的吧……
又或者,这位至尊也觉得有些丢脸?
不敢想,不敢想。
姜望老老实实地移回视线,注视着这一场不被太多人重视的战斗。
余徙摆平了两个“搅局者”之后,才正式宣布战斗开始。用于阻隔两人的清光,也就此消失。
而宣声一落。
台上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他们几乎是以同样的极限速度,撞在了演武台的中线上。
说不清是谁先出的手,也难以分辨谁更有力。
因为当两只坚硬的拳头撞在一起。
两点火星炸开。
顷刻已燎原!
熊熊烈焰霎时便铺满了演武台。
那是有着古老禁制的、空间相当广阔的演武台。
然而在此时此刻,竟无一处空隙。
所见之处,除了火,别无其它!
几乎所有心不在焉的观众,在瞬间便定住了眼神。
眼前这一幕,实在华丽。
两只拳头定格在中线,滚滚焰海也以此分割。
中山渭孙身后的火海,是一片带着点金黄色的火红。灿烂燃烧,焚天炙地。
燕少飞身后的火海,是带着点血色的赤红。张牙舞爪,啃噬人心。
火海分成两色,各自交错撕咬,彼此泾渭分明。
在熊熊烈焰中,两个人四目相对。
彼此都有一些惊讶,也都有一些……
惊喜!
这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惊喜。
在这场战斗之前,无论是中山渭孙还是燕少飞,都未曾展现过自己的火属神通。
却又在此刻,如此默契的、选择让其亮相。
在这样的对轰中,他们也都感受到了彼此深藏于心的……不甘愿。
谁人来观河台,是为了看别人风光!
所以他们才不约而同的,选择如此煊赫的开局。
正是要展露风姿,争耀于天下。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轰隆隆!
两人的身体内部,几乎同时发出滚雷一般的闷响。
那是通天宫在迸发力量,是内府在剧烈鼓荡……
中山渭孙身后的火海中,一只火红色的朱雀振翅而起,声鸣九天。
而燕少飞身后的火海里,绽开一朵赤红色的莲花!
拳头对拳头。
神通对神通。
南明离火对红莲业火!
第四百零二章 得意
眼见火海怒撞,焰浪互噬。
所有火行之外的元力被驱逐一空。
场边看台上的姜望,几乎按捺不住第一内府中的神通种子。
同时得见两门强大的火属神通,他的三昧真火跃跃欲试!
仅以神通开发的程度而言,他或者暂时不能参与其中。
但凭借着万物生灭的火界,也未尝不能够与之较量。尤其这种唯火有生的环境,太适合火界的萌发。
这就是列国天骄云集的场合,几乎时时刻刻都有人能挑起他的战心。
太好了,这种感觉太好!
淹没在火海中的两个人,在他的乾阳之瞳里一览无遗。
便是没有修成乾阳之瞳,以他在火行上的造诣,也是不难做出洞察的。
在他的视野中。那火红色的朱雀与赤红色的莲花正面对峙。
两片火海彼此碰撞,难分高下。
互相吞噬,也各自抵消。
而在那遥远星穹,几乎同时亮起两个星点。
交战中的两个人,一同亮起了屹立在南方朱雀星域的星光圣楼!
星光倾落如瀑。
中山渭孙身后的朱雀,身周燎起一圈金焰,愈发显得神异不凡。
燕少飞身后的红莲,底座流转着两道细长银火,如龙似蛇。
对撞中的两个人,再一次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以星穹圣楼之星光加持神通。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或许并不是他们默契十足,而是由于……这大概就是火属神通在外楼层次的正途。
用相应的星光圣楼来辅助开发神通,生出神通灵相……
如这朱雀,如这红莲。
这两个人只是殊途同归。
那么在自己晋升外楼之后,也就大概知道如何继续开发三昧真火了。引星楼,孕灵相,踏着这条路往前走便是。
金焰朱雀绕场而飞,不断加强着火红色火海的威能。
银火红莲也滴溜溜旋转起来,给予赤红色火海以支撑。
交战双方神通的开发层次,都相差无几,对星光圣楼的理解和运用,也难见高低。
这样发展下去,大概就只是最纯粹的修为碰撞了。
在耗尽神通之力、焚尽烈焰之前,谁也不知道胜负。
作为荆国天骄,中山渭孙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他应该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得胜利,而不是依靠苦熬,比拼底蕴。
对手不是六大强国的出身,只不过是魏国一游侠!
他有更多的选择,怎么肯把胜负寄托在单纯这一门神通的碰撞上?
强者不为也。
中山渭孙的拳头往前一送,整个人抽身疾退。
在疾退的同时,单拳一举!
但见兵煞腾起如龙卷。
而那只金焰朱雀,仰天一鸣,吞焰入腹,无尽火海尽归于其身。
双翅一振,带着长长的焰尾,与兵煞龙卷纠缠在一起。
黑红错杂,龙雀交缠。
随着中山渭孙一拳前轰,啸鸣而起,直扑燕少飞而去。
这是合神通、圣楼、兵道秘术于一炉的杀法,是他仗之争魁的底牌之一。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其名,龙雀兵杀!
但就在这个时候,中山渭孙听到了剑鸣。
那是一声极轻的鸣啸,但又极沉重,仿佛有着无数不堪回首的往事,落在这柄剑上。
故园旧梦无处寻。
赤红火海并没有趁机席卷,恰恰相反,几乎是在金焰朱雀收回火海的同一时间,属于燕少飞的红莲业火,也全部收归银火红莲。
他有霸主国天骄的骄傲,燕少飞也有自己魏国豪侠的骄傲。
他不愿意的事情,燕少飞也不愿!
所以他们再一次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出拳,燕少飞拔剑。
燕少飞全身上下,穿得普普通通,是那种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
唯独他的剑,仅看剑鞘,便是价值连城。
勾玉线、洗银纹、错金鸾、镶宝石。
宗师手笔,稀世之珍。
当这柄剑出鞘,正是龙腾九天,凤鸣八荒,如旭日高悬,有绝世之姿。
剑长三尺半,剑刃过流光。
此剑无剑镡。
剑柄之前即是剑刃。
因为它的锋芒不可以被阻挡。
这是一柄极其耀眼的剑,是一柄生来就要夺走所有光芒的剑。
但它在燕少飞的手中,如此轻柔,如此哀伤……这样沉重。
燕少飞拔出剑来,剑挑红莲。
那绚烂如血玉雕就的红莲,轻飘飘地停在剑尖,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但给人的感觉,太重了。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一生的罪孽都在其中,都担在这支剑上。
所以即使是这样耀眼这样夺目的一柄剑,也这样的凄冷。
此剑,已不堪重负!
燕少飞的剑就这样挑着红莲,向中山渭孙送来。
仿佛是将这一朵沉重的红莲,送给那嚣狂的龙雀。
龙雀错杂,同张怒口。红莲已谢,颓然欲凋。
它们撞在了一起。
龙雀兵杀,剑挑红莲。
正面碰撞。
没有声音。
就连光影也是缓慢的。
一片一片的红莲花瓣,轻飘飘的落下。
一支一支的朱雀碎羽,在空中打转。
兵煞与剑气各自逸飞。
一切都变得很慢。
是那种谋杀了视觉的“慢”。
因为难以跟上这副恐怖画面的细节,所以在感官上,有了“缓慢”的错误感知。
直到……
第一片红莲花瓣落在地上。
轰!
一声巨响,炸醒了环形看台上的观战者。
也好像炸“醒”了这座演武台。
轰!轰!轰!轰!轰!
炸声连响。
被斩碎的朱雀碎羽,和已经凋落的红莲花瓣,接二连三的炸开。
被击碎的剑气疯狂飙飞,被割裂的兵煞漫天乱舞。
一团一团的火焰,四处飞旋。
那火红的的像花,赤红的像血。
在这花与血的世界里,燕少飞踏步而来。
他像踏足花苑中,在落英缤纷里出剑,一剑直刺。
这一剑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灿光,灵动,跳脱,自由!
有一种“会当凌绝顶,山高我为峰”的气势。
坦荡、自然,璀璨!
正是洗尽铅华,遍照龙光。
仿佛挑飞红莲之后,它才得见真的自己!
请君试长剑,人物足风流。
此人燕少飞,魏地游侠儿。
此剑名【得意】
临行前魏帝所赠。
其时曰——
天下英雄,当见燕得意!
第四百零三章 须尽欢(为月票一万五千五加更)
【得意】,是藏于大魏王宫里的天下名剑。
魏帝以此剑相赠,对燕少飞的期待不言而喻。
燕少飞以游侠之身,却能于魏国技压群雄,更是在观河台天下“得意”。当然能称得上一声天骄。
此时此刻,他以红莲业火入剑,又借助中山渭孙的龙雀兵杀“洗”去红莲,照得此剑本真。
而后一剑直来。
洗尽铅华如醒梦。
这是直照本心的一剑,也是惊艳绝伦的一剑。
仅以这一剑而论,几乎不输于甘长安所斩的因缘刀术!
但中山渭孙,未让分毫。
龙雀兵杀与剑挑红莲都是绝强的杀法,彼此碰撞之后,漫天零落。
燕少飞能够自“落英缤纷”中刺出回返本真的“得意”一剑,确然是占了一步先机。
但这并不能够说明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这一剑更合适,如此而已。
而他的拳,更强!
在花与血的世界里,面对着踏步而来的燕少飞。
面对着这位豪侠,和他的得意一剑。
中山渭孙的拳头,“鼓”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涌动的兵煞包裹了他的拳头。如水流动,如浪奔涌,乃至于……裹住他全身。
凶厉的兵煞涌动着,顷刻收缩,凝成实物。
那是一片一片……
黑亮的甲叶。
层层叠叠,覆了中山渭孙满身。
胄上如牛顶角,甲上游走火纹。
只将一双冷漠的眼睛显露出来。
气质儒雅的富贵公子,转瞬就变成了一位血腥冷酷的战场杀将。
中山氏不传之秘,【演兵屠魔甲】。
它并非是一具甲胄宝具,而是一门顶级的、强化修行者方方面面的战斗功法。
荆国现在的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当年正是倚仗此术,深入边荒八千里,斩过境真魔而归,名动天下!
在中山燕文创出此功后,它就替代了中山氏原本的传承之术,成为家族核心秘典。
由此可见它的强大。
中山渭孙的演兵屠魔甲,又有着自己不同于原典的理解,融入南明离火之威,更适合他自己。
此时此刻,顶盔掼甲的中山渭孙,立在原地如一尊钢铁雕像。
冷漠,刚硬。
而他挥出拳头……
“杀!”
“吾当死于敌阵!”
“我辈绝不后退!”
唏律律!
锵锵锵!
刹那间那漫天飞舞的“血”与“花”,全都被推开了。恐怖的气息席卷。
中山渭孙一拳轰出,身后无数军魂幻影生灭。
或纵马,或喊杀,或冲锋,或斩首……
正是,铁骑突出刀枪鸣!
在这样的拳头下,哪怕是得意剑,也不得不微弯,哪怕是燕少飞,也不得不后退!
拳头抵着长剑,两人一进一退。
漫天的血与花,都在加速崩溃。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惊叹时,曹皆却轻轻往后一靠,无声无形的力量蔓延开来,阻隔了姜望左右——
就在刚才,他感受到这少年逸散出的剑意,知其有所悟。
为了不使旁人洞察,他悄然出手遮掩。
令姜望忽有所感的,并非是龙雀兵杀又或剑挑红莲,诚然这两门杀法都堪称绝顶,与他的火界之术在一个层次里。甚至于因为施术者的修为,这两式的表现,比他的火界之术还要强得多。
但让长相思铮然而鸣,让他剑意勃发、甚至于逸散出身外的,是燕少飞的那一剑“得意”。
太契合。
他看到这一剑,立刻就有了悟。
他的年少轻狂之剑,几乎是自己跃出脑海。长相思的剑灵,雀跃疾飞在五府海中,
年少轻狂,莫过于“得意”!
正因志得意满,于是顾盼自雄。
因为年少得意,所以放纵轻狂!
姜望曾见朝宇的十年藏刀一杀,悟出名士剑的“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今日见燕少飞的得意剑式,悟出年少剑之“得意”。
所谓人道剑式,正是“人”之一字的阐发。本就是观人、观世、观己,是对一切经历的总结与剖析。
先朝宇,后燕少飞。
以他人真意,了悟自身真意。
当真妙不可言。
这刹那间萌发出的感动,令姜望几乎想要跃上台去,在那落英缤纷的血与花中,斩出自己的一剑,长啸复长歌。
当然只能按捺。
除主持正赛的余徙真君,和六位法相降临的至尊外,任何人干涉黄河之会的正赛,都是找死。
姜望平复情绪,收敛了剑意,继续观战,全然不知方才曹皆做了什么。
曹皆自己淡然不言。
坐在他旁边的计昭南目不斜视。
但见场上——
中山渭孙运转演兵屠魔甲,催动中山氏秘传的九合杀拳,以一记“铁骑突出刀枪鸣”,将燕少飞击退。
拳涌兵煞,势压全场。
打爆空气、剑气,封死对手回旋的余地。
一时占尽上风,如神似魔。
而燕少飞一退再退。
他退的速度跟不上中山渭孙进的速度,得意剑被覆甲的拳头抵得愈来愈弯。
然而他的表情并不惊惧,他的眼神竟然哀伤。
哀伤?
中山渭孙想不明白。
看台上的观战者们,也想不明白。
这广阔世界,茫茫人海,本就是各有各的悲欢。
此世芸芸众生,身外一切之人……
于我皆为看客。
此心哀伤无复言,此恨绵绵无人知。
无须人知!
演兵屠魔甲下的中山渭孙看到,燕少飞用哀伤的眼神看着这一切,箍发的玉环骤然炸开,长发乱舞。
他眼中的哀伤消失了,变得灿烂、喜悦。
那种极致的、满溢的欢喜,几乎要从他的眼中流淌出来。
然而不知为何,看到这种“欢喜”,反倒叫人心中更沉重了。
于中山渭孙而言,对手情绪的变化却在其次,重点在于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对手的气势在急速飙升!
被他铁拳镇压的那一柄剑,其上传来的力量顷刻浩荡如长河怒海!
得意剑骤然绷直,顶盔掼甲的中山渭孙,整个人被弹飞十三步!
砰砰砰砰砰!
步步踩在实地上,步步用力,方才险险站稳!
发生了什么?
演兵屠魔甲状态下的他,各方面实力都已经急剧飙升,何以会被对手压过一头去?
中山渭孙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开始。
长发乱舞,眼中充满极致喜悦的燕少飞,忽然张狂大笑起来。
这本是非常突兀的一幕,但却非常自然地发生了。
他的势,他的意,他的道元,他的血液……他的一切,都在自我消耗,于此时灿烂招摇!
神通,【须尽欢】!
倾尽一切,只求刹那芳华。
若不能尽欢便尽死!
这是真正搏命的神通,施展此神通,修行者消耗一切、沸腾一切、倾尽所有……将一生光华绽放在一刻,全方位提升战力。
若能战胜对手以“尽欢”,则芳华可如故。
若不能战胜对手,则立死当场。
同为全方位的战力增幅。
付出如此恐怖代价的须尽欢神通,仅以增幅效果而论,肯定远远强过一般的增幅神通,更不是中山渭孙的演兵屠魔甲可比。
所以燕少飞一振长剑,便已逼退中山渭孙。
本来实力相当的两个人,在此时拉开了差距,
在须尽欢的状态下,燕少飞纵剑直趋。
一剑洞穿缤纷血与花,如此灿烂夺目。
但但不知为何,脚步竟似忽而不稳,有些踉踉跄跄,有些跌跌撞撞。
像是喝醉了!
在视觉之中,动作好像已经变缓。
但在感知之中,这一剑变得如此之重,如此之强。
他大笑着,欢喜着,得意着。
可他的剑却哀伤着,挣扎着,痛苦着。
如此一剑来,杜鹃泣血百物哀。
看着那摇摇晃晃的一剑递过来。
中山渭孙发现自己只能退,只能后退!
如此的沉痛他担不起,如此的悲伤他承不住。
这是怎样的剑势?
中山渭孙在后退之中,鼓起兵煞,在演兵屠魔甲的状态下,打出九合杀拳。
兵煞起于身后,覆笼高空,遮云蔽日,向前席卷。
这是凝聚大势的一拳,是洪流席卷的一拳。
大军所向,当者披靡。
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那柄剑,竟然刺了进来。
歪歪扭扭地刺了进来。
把黑云都分开,把煞气全刺透。
瓦解了他的拳势,燕少飞就那么大笑着,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
一剑已横颈!
中山渭孙感到脊背生凉!
这个对手,这个事先没怎么关注,后来也没能查到更多背景的魏地豪侠。
他用的是名为“得意”的剑。
他摘的是名为“须尽欢”的神通。
他满眼喜悦,满脸欢笑。
他的剑势,却似负孽而行,悲哀沉重。
这个人经历了什么?
这个人有怎样的故事?
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中山渭孙的圣楼与燕少飞的圣楼交相辉映。
而体内五府震动。
中山渭孙直直看着燕少飞,眼神刹那间幽深如狱。
他发动了在之前几轮战斗中已经显现过的神通……
【典狱】!
拷问对手之神魂,赋予其人无穷折磨,无尽痛苦。
随着神通的不断开发,典狱也会越来越“丰富”。
在第一轮的战斗中,典狱一出,来自西北五国联盟的对手就已经崩溃当场。那还是出身苦寒之地,以意志坚定著称的西北五国之天骄!
对手洋洋得意之时,正是典狱发威的好时候。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了。
中山渭孙握紧铁拳,随时准备接上攻伐。
但……
典狱神通落下。
燕少飞的表情丝毫未变,他仍然灿烂欢笑着,满眼充盈喜悦。而跌跌撞撞,一剑已临身!
典狱神通于他,竟然没有丝毫作用!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典狱已经产生了作用,但燕少飞承受住了那种痛苦。
这只能说明,其人现在所感受的痛苦,更深刻、更煎熬!
中山渭孙恍然生出一种明悟。
此人现在的这种状态,或许本就是以痛苦罪孽为柴薪。
继而他下了定论,此状态下的燕少飞,不可敌!
于是轰出一记“铁骑突出刀枪鸣”,毫不犹豫拔空而起,将身移转。
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战斗意志已经一变再变。
从强势击败对手,到认真击败对手,再到现在……熬过对手的神通状态,等待良机。
当然,争胜的心自始至终未熄灭。
对于战争,胜负永远比过程重要。
懂得避其锋芒,才算是懂得了战争。
但在这一刻。
面对着中山渭孙的九合杀拳,燕少飞竟然不闪不避。
他只跌跌撞撞地前行,对着中山渭孙出剑!
轰!
拳煞毫不留情地轰到了燕少飞身上,直接轰破了他的护体星光,将他的胸骨得凹陷。发出艰涩的、痛苦的声响,
但燕少飞还在笑。
须尽欢状态下的他,并未被这一拳杀死。
他欢喜地笑着,跌跌撞撞往前倒下。
像是一个天真快乐的孩子,挥舞着木剑,笑闹着奔跑,但脚步不稳,当场摔倒。
然而就是这一跌。
中山渭孙的拔升之势被当场阻隔,整个人被凭空生出的无数道剑气劈斩。
叮叮叮叮叮叮!
那是剑气切割演兵屠魔甲的声音。
在这疯狂的剑气切割中,中山渭孙被生生逼回地面。
而燕少飞在他面前倒下了!
像一个借酒浇愁的醉汉、像一个摔倒的孩子,在他面前跌倒、前扑。
好巧不巧的得意剑,却正正贯入他的心口!
中山渭孙不甘,不服,不忿!
他还有神通未发,还有底牌未出,九合杀拳都尚未演尽!
他堂堂荆国之天骄,怎么能!
但极哀极痛的剑气,在他身体里疯狂肆虐。
他的痛苦他的罪孽又被点燃,甚至已经焚起了红莲之火。痛苦的火焰灼在体内……
一道清光抚慰了他。
抚慰了他的身体,而他的心更加痛苦!
因为余徙插手了。
在真君余徙关于胜负的宣声中。
中山渭孙看着半跌在身前,以长剑贯穿他的心口、同时支撑自身的燕少飞。
他吐着血沫,艰难地问道:“这是,什么剑术?”
问题问出口,他才蓦地想起来,对面这人好像是哑的。
大概正因为天生不能说话,这家伙才如此痛苦。
只可如此专注,所以才如此强大……
在这样的时刻,中山渭孙脑子里还莫名地生出了奇怪的念头——要是黄舍利哪天也哑了,应该会变得更强吧?
“神伤。”
燕少飞说道。
拔出了得意剑。
剑锋离体的瞬间,中山渭孙很想让赵铁柱出来讲两句。
但看着这个拔剑后撤的家伙,感受着那种萧瑟与悲凉,他忽觉索然起来。
回去又要挨揍了吧?
那也没有办法,没能展现巅峰,本身也等于实力的不足。
可是爷爷,我真的很努力了。
算了,您也不会听的吧?
便如此吧……
躺在地上的人,躺平了。
站着后撤的人,面无表情。
方才那种极致的喜悦散尽,继而只剩无尽的凄冷悲凉。
虽然赢了这一场,但他却仿佛佝偻了几分。
并非须尽欢没有还芳华,而是此剑伤己再伤人!
让人不由得不追问,他和他的剑式,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演武台上胜负已分,演武台下,却陡然喧声沸腾!
这一战竟然是魏国天骄赢了!
非霸主国出身的天骄,竟然走到了最后一步,有资格角逐黄河之会的魁首!
荆国人面色难看,不敢置信。
魏国人喜不自胜,欢声一片。
而魏国的大将军吴询,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表情激动:“燕少飞!回国之时,我当为你牵马!”
但燕少飞只是握着他的剑,眼睑微垂,神色寂寥。站在台上孤零零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
尽管今时今日……
观河台上天下得意!
第四百零四章 他似骄阳(为月票一万六千五加更)
姜望在学剑之初,就深刻明白,“剑有两刃,伤人伤己。”
杀敌之时,也需自制。
争胜之时,不忘克己。
他是这么理解的这句话。
但还是第一次这样深刻地感受到,何为“伤己”。
燕少飞的剑,太沉重了。
太悲哀。
这是伤心人的剑术。
世间事,伤心无可避免。
所以伤心之剑,谁也无法逃脱。
经此一战,神伤剑术必然天下闻名。
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亲自上台,将中山渭孙抱了下去。
虽则输了战斗,且是输给魏国这样的非霸主国,叫荆国人面上不太好看,但战场胜负这种事情,荆国人看得最清楚。
胜败,乃兵家常事。
更何况,躺在台上的是中山燕文的嫡孙,哪怕是军主陛下,也不可能说放任不管。
夏侯烈自是要显出几分重视来的。
战斗开始前,他还跟魏国的大将军吴询横眉竖眼,现在战斗结束了,他反倒不会做别的事情。
终归黄河之会上的一场胜负,并不会动摇荆国的地位。
霸主国自有气象在。
亲自处理了一番中山渭孙的伤势,便把其人交给随队的医修,自顾坐回了看台。
“丢脸喽。”他嘀咕道。
慕容龙且淡声说道:“战斗的时候,渭孙是不怕死,但那个魏国人像在求死。这是输了此局的原因。”
夏侯烈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打完了,还分析个屁啊?
一旁的黄舍利则拍起了胸脯:“大都督放心,明天我就帮你把脸捡回来!”
夏侯烈仍然面无表情。他有心提醒一下黄舍利,你是个姑娘家。但想想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当初是谁说黄舍利不像个姑娘家,有失体统来着?
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黄弗那厮点齐兵马就杀了过去,都不带隔夜的。
“什么姑娘不姑娘,儿郎不儿郎的。我家舍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句话可是让荆国上上下下都记得清楚。
算了,累了。
夏侯烈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中山渭孙被抬走,燕少飞下了演武台,四强间的第二场战斗,立即便要开始。
盘膝在演武台两侧的斗昭和重玄遵,同时睁开眼睛。
余徙大手一挥,面前的演武台便恢复原状,血迹、剑痕、拳印……全都消失。
而后宣道:“齐国重玄遵,对阵楚国斗昭!”
斗昭的武服,是红底金边。
形制算得上简单,但那“金边”,也是花纹繁复得紧,秉承了楚国一贯的华丽风格。
他站在演武台上,手提天骁刀,整个人看起来英挺、灿烂。
恍恍惚似天神。
而白衣胜雪的重玄遵,站姿很是随意。衣领也并不严谨,隐约可见玉碗般的锁骨,和深陷的肌**壑。两手空空,难得此时有一副认真的表情。
愈发的俊逸非凡。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愿意错过这一战。
甚至在绝大多数人心里,这便是定夺魁名的一战。
中山渭孙和燕少飞的表现绝不能说差,甚至都可以说是极强的存在。
别的不说,仅龙雀兵杀和剑挑红莲这两记杀法,在很多场次都是可以用于确定胜负的。
但他们的表现,终究不如重玄遵和斗昭那般,是极具统治力的强大。
甘长安、那良,都是顶级天骄的表现,但斗昭和重玄遵,也都是压制性的胜利。
强者的层次是由对手来验证的。
姜望倒是还未开脉时,就能独自把枫林城的西山悍匪杀几个来回,难道这战绩可以称得上天骄?
鹤立鸡群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鹤的战场在天空,而不是鸡笼!
天骄唯有与天骄碰撞,才能展现真正的锋芒。
人们期待更多,期待更强大的天骄,期待更精彩的表现。
而无论是斗昭还是重玄遵,似乎都还有很大的保留,可以满足无限的期待——无限自是不可能,但他们的强大,就是会给人这样的想象的空间。
还可以有多强?
在外楼境这个层次,还可以强到什么地步?
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两位绝顶天骄一站定,霎时场内缄默。
一切变得很安静。
静得仿佛只有心跳声。
咚咚,咚咚。
时间过得太慢了。
当余徙的宣声响起,当阻隔台上两人的清光消退。
王夷吾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列国天骄之会这样的场合,其实他也很期待。
心向往之。
他打遍军中无敌手,每境必争第一,在通天境甚至留下古往今来第一的丰碑,怎么会不向往真正的天下第一?
但军法如山。
罚入死囚营的三年刑期,葬送了他角逐黄河之会的可能。
他不怪任何人。
也不责怪自己。
他选择,他承担,如此而已。
哪怕是对于姜望,他也并没有仇恨。
他只有胜负欲。
但他现在不能争。
还好重玄遵在争。
他看着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有一种自己也正在台上的错觉。
斗昭这样的对手……
真让人激动啊。
“开始。”
与余徙平淡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开在空中的一道裂痕。
斗昭的天罚之式!
而与此同时,一束洁白的月光从天而降,将斗昭定在当场。
重玄遵起手便是月轮!月光如牢,将斗昭禁锢!
这是在观河台的这么多场战斗以来,重玄遵第一次改变战斗风格,以月轮神通作为起手。
由此可见他对斗昭的重视。
斗昭并不觉得自己的待遇特殊,因为他斗昭,本就该享受如此待遇,本就该被天底下所有的顶级天骄全神对待!
在“斗昭”这个名字面前,谁敢大意疏失!
他并不抗拒。
对手若不爆发最强状态,凭什么试他长刀?
天骁刀直接在手中横转,一式斩前。
那眼神中的淡漠已告诉来者,此为斗战七式之神性灭!
刀刃上幽光一抹,割在禁锢自身的那束月光上,有一种火光四溅的恍惚感。
只是那碎落的,是月之流光。
此刀专门针对神通效果。
以刀术解神通,当然是合算的选择。
但所谓损益,也因时而异。
在此种情况下真个消耗起来,月轮之光几乎无尽,斗昭的神性灭却不可能无限斩出。这种对耗于斗昭反而不利。
对于这场战斗,双方都有清醒的认知。
对方绝不是可以轻易解决的对手,甚至于他们都要谨慎小心,以免自己被“轻易解决”。
对耗既然有利,重玄遵肯定坚持对耗,积小优成大优,是战斗的堂皇之道。骨节分明的五指,如抚琴一般,在半空轻轻一拨……
于是又见月光一束照落。
落向斗昭。
几乎与此同时,重玄遵头顶的那道天空裂隙也已经落下。
斗昭的天罚一式也临身。
月轮之光和天之裂隙几乎同时迫近对手。
但斗昭的身形已不见!
他借着出刀,直接就让重玄遵的月轮照了空,竟连神通之力也躲开了!
人在刀势之中,自天空斩出的裂隙里跃出,跃在重玄遵头顶上方,自上而下,一刀斩落!
是为身魂朽!
身魂两朽,命魂尽休。
但这恐怖的一式,堪堪斩落一半,便已截停。
一束月光如牢,将斗昭定在半空!
重玄遵拨动月轮,根本就同时落下了两束月光,一束对准斗昭,一束却对准自己!
看起来倒像是斗昭自投罗网。
提前照落的月轮之光,精准定住斗昭的身形。
重玄遵第一时间右手高举,天空中骤然出现一轮烈日!
受其所激,一轮弯月也显露行迹,悬在另一边。
整个演武台上空,光芒万丈,日月同耀!
那光辉甚至于笼罩了整个天下之台。
日轮与月轮之间,勾连起了某种联系。
于是日光更耀眼!
这日轮本来在与那良的战斗中已经消耗严重,五神通之光短暂的温养也未能恢复过来,此刻受月轮一激,尽似已尽复旧观!
天空之上,同现日与月,辉耀演武台。
在这样一副奇观中,烈日轰然坠落,直直砸向月光束缚下的斗昭。
已有重玄加持,自然力如山岳!
压迫得空气发出声声爆响。
嘭!
烈日呼啸而来。
于此同时,千百道引力与斥力,疯狂撕扯着斗昭、影响他的动作、撕裂他的身体。配合月轮之力,死死禁锢住斗昭。
斗昭跃出“天隙”,斩落身魂朽,只在一瞬间便已发生。
但重玄遵牢牢抓住了这个瞬间,顷刻就完成了融贯三门神通的进攻。
先定后杀,凌厉凶猛。
在之前的任何一场战斗中,他都不曾如此激烈、如此主动。
让这场战斗只是一开始,便已跃升至整个外楼场的巅峰!
其时也。
看得见的月光之力如囚牢,看不见的重玄之力似泥沼。
而一轮烈日呼啸而来,空气之中都仿佛出现了黑色的轨迹,不知是观者被伤了视觉,还是空气已经被灼烧成烟。
日轮的光芒此刻太耀眼,仿佛要在一瞬间释放掉所有积蓄的力量。
即使是天空的那一轮明月,也于此刻被掩去了光辉。
斗昭凝固在半空中的持刀身影,更是几乎被炽光淹没。
说起来缓慢,但在这个时候,斗昭也还只是保持着半斩身魂朽的刀势而已。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天骁刀几乎是刚刚落下半截,斗昭那灿烂的眼神便已转为漠然,这柄厚背四尺刀直接横线一拉,将绕身的重玄之力与月光一并斩开。
神性灭,斩神通!
有形的无形的一齐斩碎。
斗战七式这样强的杀法,他竟然能够完成这么快的变招!
看起来就像是他先前那一记落刀,本就是神性灭的前势一般。
若非彻底圆满了这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决计做不到这一点。
这种纯熟程度,就等同于当初姜望把紫气东来剑典化入每一式中。
但二者之间的难度根本无法放在一起比较,斗战七式岂是紫气东来剑典可比?
左光殊说斗昭的斗战七式式式圆满,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果无虚妄。
这真是龙争虎斗,巅峰对决!
演武台上,斗昭一记神性灭脱出囚笼,抬手就是一刀撩空!
斗战第一式,天罚!
半空中恰恰出现一道裂痕,呼啸而来的日轮刚好坠入其中!
日轮与裂隙一同消失。
落入“天隙”里!
日光自然熄灭了。
【天罚】这种杀力极强的进攻刀势,先被斗昭用于移动,此时又被他用于防御,简直随心所欲,妙到毫巅!
方才还是生死困境,两刀斩过,已经云淡风轻!
但强如斗昭,所求的自然不仅仅是云淡风轻。
几乎是在天罚刚出的时候,他就已经返身。
根本不看结果,结果早已在心中。
他是背对着那轮坠落的大日、那道刚刚裂开的天隙……而面向那风华绝代的白衣贵公子,斩出了一式皮囊败!
双手握刀,从天而降。
世间美与丑,无非臭皮囊。
以色愉人色终衰。
此式专杀好皮囊!
面对着握刀下劈如天神、形容异常灿烂的斗昭,重玄遵只是一翻右掌,举天相迎。
体内五个灿烂的光源骤然亮起,天边星楼明亮。
他瞬间进入了击败那良时的五府同耀状态,掌心之中,托起一轮灿烂大日,正正挡住天骁刀!
五府同耀,骤然增强的力量,让他瞬间便寻回了日轮。
免去日轮在天隙中的漫长兜转。
而日轮与天骁刀正面相撞,只发出一声巨响。
如惊雷,似天鼓。
重玄遵面无表情,身无朽意。
五府同耀之光,配合着星光绕体,令他不仅格住了斗昭的刀势,也避免了此刀的“朽意”。免受甘长安之厄。
甚至于……
他右手往上一举,斗昭便已经轻松被推动、被推飞!
即便是斗昭,也不能跟五府同耀、又加持重玄之力的他比拼力量!
但见演武台上,重玄遵白衣胜雪,掌托日轮,架住天骁刀,推得红底金边武服的斗昭倒飞向高空。
这一幕极像斗昭与甘长安的那一战。
彼时甘长安也是以掌中舞极限逆推斗昭。
但重玄遵如此施为,自然不是为了跟甘长安走向一样的结果。
真正的绝世天骄,敢为人之不敢为,能为人之不能为。
甘长安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
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力量有多恐怖?
那良显出近神之躯,都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在这种恐怖的巨力之下,斗昭甚至都不能移刀。天骁刀上的劲力只要一卸,那恐怖的力量就会摧入他的五脏六腑。
绝不是一滴鲜血可以解决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在高空处,还悬着重玄遵的月轮。
日轮月轮若是相合,顷刻便要将斗昭碾为肉饼。
甘长安之前也引导逸散刀气,以因缘刀术斩出天隙,“迎接”斗昭。
彼时斗昭移刀,以一滴血的代价,斩开了甘长安。
此时场景重演,不能移刀的斗昭又将如何?
他当然不会选择以肉身硬接月轮。
更不愿意尝试日轮与月轮上下相合的结果。
他握刀的双手已经暴起青筋,高高鼓起的肌肉撑住武服。
看着重玄遵,斗昭灿烂一笑:“太寅说你不懂外楼,他说得没错。你立起外楼的时间太短,不如回头,再修几年!”
话音尚未落尽,遥远星穹中,独属于他的四座星楼齐齐闪耀。
不如回头!
独这一句,仿佛在无限重演,响在重玄遵耳边。
大自在苦海正音!
斗昭于天外世界磨砺所得。
本是一门极强的杀法,用在此时,不过顺意为之,仅做铺垫。
斗昭的眼神先是清明如镜,继而又浑浊似泥。
刀架未动,刀势不变。
刀意却变了!
他驾驭着刀意,接连斩出了两刀。
一曰斩性见我,一曰**!
此乃意刀之杀。
前一刀斩破本心,要叫重玄遵见证自我之卑劣。
后一刀自此卑劣出发,摇动**!人性之恶,因恶生祸。
两刀前后相叠,是在外楼层次,斩进了神魂之战!
但对于这样强绝的意刀。
五府同耀其身,辉煌绚烂的重玄遵……
他只淡声问:“太寅还说他不会输。你该不会不记得结果?”
不如回头?
太寅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斩性见我?
我早已“见我”。
我知我是谁,我知我为何而来,我知我欲往何处。
父亲、爷爷、重玄家族、军神……乃至于齐国、整个现世。
都不能改变我的意志!
我若要登高,山高不算高。
我要去的地方,我一定会到。
世人非之,于我何加?
吾乃重玄遵,这一辈子……
所思即所行!
五神通之光纠缠着星光,浑如一体,牢牢将斗昭斩落的意刀隔绝于外!
在交锋的同时,双方还在极速上升。
重玄遵的月轮便骤然动在此时,呼啸着转动,旋起月华如飘带,急速冲向斗昭的后背,上下夹攻!
在意刀无果,重刀被阻,且无法抽身的情况下。
立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齐齐摇动。
圣楼星光流落,就在斗昭的身后,居然凝成了一只手。
一只握刀的手!
星光延伸成长刀,与斗昭手中的天骁刀同状。
此星光之手握星光之刀,起势即反斩,正正斩在月轮之上,竟将月轮斩得黯淡些许、一刀斩开!
是为【神性灭】!
斗昭说重玄遵的确不懂外楼的那一句话,至此才是尽头!
他的星光圣楼诠释着他的“道”。
斗战之道!
而星光驾驭斩神之刀!
那只星光所聚的斗战之手,一刀斩飞月轮。刀身折转,刀势演变,立即便是一式皮囊败,越过斗昭,斩向重玄遵!
斗昭是真正踏上了自身道途的强者。
如甘长安、那良、中山渭孙……也都看到了自己的道,但都不如他,已经可以具现道途的杀力。
真正洞悉外楼这个层次的恐怖力量!
在姜望见识过的所有外楼修士中,倒是只有苏奢和尹观,展现过“道途”。尤其以后者更为强大。
如今苏奢已死,尹观神临。姜望见过的其他外楼强者,倒是绝大部分都着重于神通的开发,以及各类外楼层次秘术的掌控。
自然是因为“道途”之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便是天下显学,也只不过以星楼四字,稍作引导,以四灵星域的开发,略作扶持……此已是先贤之伟力。
“道”已是难寻,“持道”却比“寻道”难上百倍。要想到达显现杀力的地步,则更是不容易。
而神通的开发是立竿见影,强横无匹。外楼层次的秘术更是普适性极强,每个人都有掌控的可能。
相较之下,绝大部分外楼修士的选择,便显而易见了。
且“道途”二字,等到神临之后,金躯玉髓、寿过五百,再去探索不迟。那时有更高的视野,更多的时间,自然也有更多把握。
回到战斗中来。
斗昭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外楼天骄,他在与重玄遵相持的同时,遥驭星光圣楼,以斗战之道,催动斩神之刀。
斩开月轮,斩向重玄遵。
现在这一刀落下,重玄遵将如何应对?
恐怕只能避让,主动放弃此刻的优势,转攻为守。
这是看台上许多观战者的共识。
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在那高空之上。
重玄遵绕身的五神通之光涌动。
竟然分出一部分,化作一柄闪耀的长刀!
自那遥远青龙星域,投射来的星辰光辉,化作一只手。
一只光华流转,强健有力的大手。
这只手握成了拳头,倏忽一动,便已轰上了斗昭的星光之刀!
重玄遵亦然寻到了他的道,亦然能够具现道途的杀力!
刀与拳倏忽相撞,一时崩散,炸成漫天星点,飘飘洒洒。
星雨中的两个人。
红底金边的武服,和胜雪的白衣……
仍在极速地上升,仿佛穿越星穹,飞向那更高更远处。
这一幕如梦似幻,令人痴醉。
斗昭那边,星光驾驭斩神之刀。
而重玄遵这边,星光应以五神通之拳!
这是真正外楼巅峰层次的碰撞!
方方面面,各种意义上的巅峰!
而重玄遵直到这时,才给出他最后的回应:“我成就外楼至今,已经四十九日。”
他仰看着斗昭,从容笑道:“你们一个个说得自己多么资深、多么难得……外楼好像,也并不难了解!”
说话的时候,他仍然单手托举日轮,托举着斗昭与他的天骁刀……上升!
在这样的时刻,天骁刀与日轮仍在相抵、劲力仍在疯狂碰撞的两个人,已经飞过了被斩开的月轮,往更高处飙升。
飙向高空的两个人,速度越来越快,那凛冽的破风之声,越来越尖锐,但也越来越遥远……
两个人已经飞离了演武台,向着高空更高处而去。
那灿烂与风华,红金与雪白,在人们的视线里不断远去……远去。
最后的终点,在哪里?
罡风所在之处?甚至于,真正的现世烈日所悬之处?
但无论落点在哪里。
这都是重玄遵的优势局面。
因为是他在托举着斗昭上升,他在进,斗昭在退。在遥远高穹,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是斗昭先承受。
那么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都是重玄遵的臂助!
说起来,战斗演进到如此局势。
无非是斗昭两刀斩破困境,再一刀攻击对手,又被阻住罢了。
这根本不算是破绽。
斗昭也从头到尾应对完美,没有显露过半点破绽。
但面对着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这就是破绽!
日轮只是一记格挡再一推,便将斗昭推入困局!
而斗昭一挣再挣,甚至于斩出星光斩神之刀,都被重玄遵一一化解掉了。
重玄遵现在摆明了戒贪戒傲,并不试图在其它方面扩大优势,而是紧抓着这一点不算优势的优势,推着斗昭走向终局!
若真有推到现世烈日所悬之处的那一步,也是斗昭先被烧死。
理所当然是他重玄遵的胜利!
环形看台上的所有人,都巴巴地仰着头。
看着两位绝世天骄的身影越来越远……
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尤其是,他们不断上升的背景,正是晴空烈日,令人难以直视。
渐渐很多人都已经看不清战团了,只有模模糊糊两个人影,甚至两个黑点……
不免议论纷纷。
“什么啊!这打到哪里去了?”
“要是打到什么脱离视野的地方去,被谁暗中干涉了一下,那还说得清吗?”
“我能跟着飞上去看吗?”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他们要是不回来了呢?”
当然,很多人只是基于自己看不到精彩华章的抱怨。他们当然清楚,斗昭和重玄遵的战斗,怎么也不可能脱离真君余徙的视野。
更不存在什么打得太远、影响公正性、不会回来之类的事情。
他们或者只是抱怨一下,或者是希望余徙出手,把斗昭和重玄遵的战场拉回视野里来,好叫他们继续欣赏——这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谓喧声杂音,莫过于此。
超凡修士也未能免俗。
能看到战斗精妙的人,根本不会分心,也没空嘈杂。
姜望在此时,已经睁开了乾阳之瞳。
左眼转为赤眸,红光涌动,牢牢盯住重玄遵和斗昭的身影。
这绝对是当世最不可错过的外楼天骄之战。
他看到——
在数千里的高空之上,斗昭仍被重玄遵推得不断上升,且不断加速。
空气被冲撞得爆鸣不息。
星光驾驭的斩神之刀,与星光驾驭的五神通之拳,在两人身周疯狂对战。却势均力敌,都无法真正影响到对方,撞碎流光无数,绕着两位天骄飞舞,倒像是在给他们鼓劲助威。
这堪称恐怖的高度,仍局限在**之柱所笼罩的范围里。
也仍然,不曾超过六位至尊的法相高度。
即使穷极目力,也看不到**之柱的尽头,当然也看不到六位至尊的面目,
龙袍一角,就是一片天幕。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之柱和六位至尊法相的“顶天立地”,是在观河台的范围之内。
并不是真的,撑起了整个现世的“天”。
他无法理解六位至尊的存在,不清楚他们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但显而易见的是,**之柱的顶天立地,就应该是局限在观河台范围内的,不然的话,在现世任何一个地方,都应该早早看到**之柱才是。
然而事实上,只有踏上了观河台,才能看得到**之柱。
只是之前他的注意力不曾在这之上,没考虑过这些。
此时顺着战斗中的两人,视野不断拔高,看得更多,也不由自主地想得更多。
此方独成天地?还是纳此方天地于观河台?
这种伟大,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和眼界,还不足够理解。
他唯独的认知,就是重玄遵和斗昭现在战斗的高度虽然恐怖,但也不曾真的超脱了观河台去。
哪怕他们飞得再高,飞得再远,甚至搅进罡风、撞向大日,也都是在观河台所属的范围之内。
真不愧是世间第一雄台,永镇长河的伟大存在。
了解得越多,越知“伟大”的意义。
观河台的天穹,亦是真正的天穹。
所以当如刀的罡风,倏忽来去,斩落交战中的斗昭与重玄遵时……
变局已不得不发生。
因为在斗昭和重玄遵这样的巅峰对决里,任何一点力量的增减,都可能左右胜负的方向。而在此刻的局势里,所有外来的影响,都对斗昭不利。
这正是斗昭不断试图挣脱,而重玄遵死死将其抵住的原因。
“没能见到你的第五个神通,我很遗憾。”
在声闻仙态的帮助下,姜望的耳朵,捕捉到这样的声音。
那是斗昭灿烂自信的声音。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实在不像是处在下风的语气。
继而是重玄遵回应的声音,骄傲从容:“遗憾是败者的权利。”
“哈哈哈哈哈!”斗昭忽然在高空狂笑起来。
此声桀骜。
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从那种和煦灿烂的状态,变得张扬嚣狂!
衣猎猎,眸灿灿。
从他握刀的双手开始,一点一点的金色,开始蔓延。
金色的辉光迅速“流”过全身。
他的眉、眼、发……身体乃至衣服,乃至天骁刀。
全都被一种灿烂的金色所笼罩。
他似骄阳,嚣狂桀骜。
在那万丈高空,斗昭显出了斗战金身!
轰!
那是极高空处的一声炸响。
如闷雷滚过万里晴空。
姜望震惊地看到——
在那万丈高空之上,五府同耀状态下、如神似魔的重玄遵……
竟然被一刀斩了下来!
第四百零五章 绝世
并不是说斗战金身状态下的斗昭,在纯粹的力量上已经超过了重玄遵。
而是在他显出斗战金身的这一刻,他的意和势都在勃发。
如春发百草,潮生浪涌。
重玄遵已经挡不住他的刀意!
星光掌控的五神通之拳,也在斗昭的斩神之刀下支离破碎。
在这种情况下,把斗昭推向无穷高处,推向现世烈日,已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若再僵持下去,根本不必再飞多远,斗昭就能够以刀意生生将重玄遵斩死。
交战中的双方,都非常明白这一点。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玄遵果断引发神通,颠倒重玄!
托举着日轮的他,忽然极速坠落。
日轮与天骁刀的刀锋,就此脱开了一瞬。
但……
铛!
天骁刀迅速斩落,重新斩在日轮上!
重玄遵现在想脱离纠缠,斗昭却是不同意!
他在高穹之上,疯狂出刀。
因为重玄遵正在加速下坠,为了避免其人脱离刀势,斗昭没有动用任何复杂的刀术,而是最简单最直接的……
斩击!
他的刀势罩住重玄遵,不肯分离须臾。整个人随着重玄遵的坠势下坠,天骁刀却接连不断地劈斩。
铛铛铛铛!
铛铛铛铛!
如骤雨打芭蕉,极其疯狂、极其猛烈地斩击。
天骁刀斩出了一片重影,仿佛同时有百十柄刀,斩向重玄遵。
之所以只有这么多刀影。
也只是因为在重玄遵的控制下,遮身挡刀的日轮只有这么大罢了,容不下更多斩击的空间。
但重玄遵也不可能将日轮再缩小,因为这已经是在他极限控制下、最合适的形态了。再大他就托不住,再小,就防不住斩落的刀,不足以保护自己。
双方都在攻防之中做到了极限。
在所有观战者的视野里,那两个渐远渐小的黑点,又逐渐变大、逐渐清晰。
而后听到炸裂空气的呼啸声。
而后看到——
金身灿烂的斗昭,双手握持天骁刀,力压日轮,将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斩落高穹!
五团炽烈的光源,刺透白衣,将重玄遵映照得如同神祇。
而斗昭的红底金边武服,已经彻底染成了灿金。
他在空中,背对着烈日,却仿佛成了烈日本身!
连刀快斩,竟如力大无穷的铁匠,正在炉前打铁一般。把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当成一块铁坯,一团铁疙瘩。
一刀刀如重锤砸下。
从来都是重玄遵用日轮、用拳头砸人,姜望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被人这样砸。
刀砸日轮只是表象。
真正精彩的,是天骁刀与日轮疯狂碰撞时,斗昭和重玄遵之间的巅峰对决。
一如先前重玄遵倒推斗昭那般,这一次换成重玄遵不断地出手,重玄之力、星光驾驭五神通之拳……试图摆脱刀势。
而斗昭以斗战之道,驭斩神之刀,将其一一化解。
在斗昭占据优势的回合里,他也不肯给重玄遵任何机会!
与上升不同的是,重玄遵的下坠终有尽头,并且很快就能到达尽头。
斗昭挥刀看似狂野,每一刀都精准掌握分寸。
一刀追击一刀。
刀刀相叠,刀势累聚。
而这一路来积累的刀势,当能在最巅峰之时,也即是重玄遵被生生劈落地面、退无可退的时候,将其一斩两分!
从万丈高空一直斩回观河台,从遥远的黑点,到所有观众清晰可见……这当中一共挥了多少刀?
姜望数得很清楚。
一万七千五百六十二刀。
交战中的斗昭和重玄遵,则更清楚。
他们在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具体而微的地方交锋,力、势、意,不曾有丝毫妥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两万刀之内,就将决出胜负。
这种情况下导向的结局,当然不是重玄遵所需要的。
所以他双手一分!
日轮消失了……
那狂风骤雨打芭蕉的斩势。
倏忽停止。
但已经累积了一万七千九百三十一刀之势的天骁刀,却毫无遮掩地斩到了重玄遵身上,斩至他那张风华绝代的脸!
看台上的黄舍利,紧张得攥紧了座椅,不忍美之凋零。
啪嗒。
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碎灭了。
重玄遵的保命神通!
他在极速的下坠之中,始终无法摆脱斗昭的刀势。
在确定事不可为之后,果断收回日轮,拼着耗去一次保命神通,提前终结斗昭的连斩之势。
但他选择的这个时机,也非常巧妙。
不仅仅是刚好卡在斗昭一个较为难受的点上,令其积累的斩势无法最大化,逸散了小半威能……
更在于位置。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仍在较高的空中……恰在月轮之旁!
那悬在高空,早已被掠过、也被许多人忽略掉的月轮,在他们自更高之处坠回时,也再一次经过。
便于此刻。
那一轮皎洁的明月,顷刻间化为月光万道,落遍了斗昭全身。
一丝丝的月光之线,一头连接虚空未知之处,一头定在斗战身上。
成千上万的月光之线,将刚刚斩碎重玄遵保命神通的斗昭,定在那里。
这一幕实在玄奇。
雪白色的月光仿佛织成了蛛网,铺展开来,覆盖高空。
而此时此刻的斗昭,就像是一只坠落银色蛛网的金色小虫!
攻守之势再变!
重玄遵身形已逆转,从下坠变成跃升,他紧紧捏住了右拳,星光流转,五神通之光照耀,一拳轰在斗昭腹部。
是为……
五神通之拳!
哐!
拳头打在斗昭的金身上,竟然发出撞击金铁的声响。
作为大楚斗氏号称五百年才出一个的顶级神通。
斗战金身是毋庸置疑的强大。
斗氏这一代出了两个,是侥天之幸。
但斗勉的斗战金身,与斗昭的斗战金身相比,简直是黄铜镀的金粉一般。
在斗昭这里,仅凭本身的防御力,竟能硬扛五神通之拳而不死!
虽则,斗昭整个人已经在空中弓成了虾状。
但这样的拳头,有几个外楼修士,能以肉身相抗?
哐!
重玄遵毫不犹豫又是一拳。
斗昭刚刚直起的身形,再次被轰得弓起。
并且这一次,还喷出了一口金色的血!
金色的血液,说明斗昭的斗战金身已经真正由外而内,自肌皮至骨血,开发到了目前能做到的极致。
这一口血喷出体外,竟然化作一柄金色的刀,倏忽一折,斩出一式皮囊败,对着重玄遵面门劈落。
重玄遵不闪不避,仍是一拳轰在斗昭身上。
他宁可用保命神通硬抗这一刀,也不给斗昭脱身的机会!
一拳轰在斗昭脸上,打碎了几颗牙齿,余劲震碎了发髻。
斗昭再受重创。
但那柄金色的血刀,却就势反撩,转为神性灭,落在了月光之网上。
此刀出时,本就一刀藏两势,重玄遵若格挡,他就借势脱身,重玄遵若不顾,他便以此刀自救。
这一记血刀太漂亮了,完全瞒过了重玄遵。
喷血化刀本就是妙手。
而喷血所化的一刀,竟能藏有两势,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令人无法想象,自然无从防备。
唯独斗昭这等绝顶天骄,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金色血刀以神性灭之势斩落月网。
斗昭金身耀动,顷刻得自由。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
彼时彼刻斗昭才被一拳轰在脸上,两颗金色的碎牙混着血液飞出,整张英朗的脸被轰得往右侧转……
他嘴角还残留着金色的血迹,发髻早已被打散,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但他一朝得脱,蓦然回头,金色的眸子神光灿烂!
他回头的同时已经回刀。
金眸重新映上那白衣胜雪的身影时,天骁刀也已经到了!
接下来的这一幕,几乎让所有观者都失语。
直到此时此刻,斗昭才完整地以斗战金身催动斗战七式,
真正重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
天骁刀落。
皮囊败!
身魂朽!
**!
斩性见我!
神性灭!
天罚!
在斗战金身的催动下,这接连六式绝妙如斯。
刀光轻易将重玄遵绞入其间。
令其皮囊受损,身魂皆伤,自生祸事,本心被斩,神通湮灭,自受天罚!
那美丽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接连明灭了两次。
也就是说,在斗昭倾泻的这一轮刀光里,重玄遵有两次面临必死之局!
完全杀得他无还手之力。
但还未结束!
此时此刻,嘴角犹存金色血迹的斗昭,已经与重玄遵正面相对。
天骁刀端端正正地斩落!
这一刀大气堂皇,遍耀金光,璀璨夺目,而凛然如神佛。
斗战七式之……
天人五衰!
重玄遵身周,那美丽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
啪嗒,啪嗒,啪嗒……
仿佛接连发出这样的脆响。
一连响了三次!
显化近神之躯的那良曾经问过,重玄遵的保命神通,能用几次。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七。
重玄遵的保命神通,名为星轮。
七星环绕,能抵挡七次必死攻击。
在与那良的那一战里,消耗了一次,尚未能恢复。
先前为了终止斗昭的连斩,又消耗了一次。
在斗昭解放自由后的六式连斩中,再次消耗两次。
而斗昭以斗战金身催发的这斗战七式最后一刀……
已经完全超过星轮现阶段的承受范围。
连碎三次,都未能耗尽!
在这样恐怖的一刀之前。
重玄遵洁白如雪的衣裳,已经悄然蒙上污秽。
乌黑透亮的长发,瞬间枯萎凋落。
腋下不停冒着黏糊糊的汗。
身上开始发出腥臭的味道。
整个人坐立难安,神思不属。
正是天人五衰之相!
这是连天人都要斩死的刀!
那原本炽烈耀眼的五团光源,也已经黯淡了!
斗昭在显出斗战金身时,说了一声遗憾。
他遗憾于重玄遵无法展现第五门神通,因为他不会再给重玄遵机会。
此时此刻,一刀天人五衰落下,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已经开始枯萎!
生命正在流逝。
以恐怖的速度流逝。
谁都看得出来,重玄遵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坠落败局。
在这样的一刀之下,他的星轮便是再有三次,也是扛不住!
看台上王夷吾已经站起,拳头上青筋暴出。
甚至于真人曹皆都紧盯着演武台,随时准备替重玄遵认输。哪怕知道余徙会保住败者的性命,他也担心对方故意疏失。
重玄遵这样的绝顶天骄,哪国都舍不得损失!
但就在这个时候。
重玄遵伸出了手。
明明在天人五衰的刀势之下,明明只能受死了。
他却还是挣扎着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白皙修长有力……但现在正在枯萎衰老的手。
他伸的是左手。
从大师之礼上,太庙前演武。
到黄河之会上,观河台争魁。
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以右手战斗。
拿日轮,握铁拳。
他从来没有用左手主导过进攻。
现在他伸出了左手。
手心里,有光点浮现。
一点赤光,是日轮。
一点雪光,是月轮。
一点宝光,是星轮。
三个光点并排而列。
那收于体内、悬于天边、绕于身周的……日轮、月轮、星轮。
倏然出现,彼此连接。
璨华流转,三光同耀。
共同组成了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刀。
刀背有三曲,刀脊有两尖。
刀锋只一弯。
刀身形如三轮并在一起的弯月,而刀柄,是流动着的、不断变幻色彩的辉光。
现在这道光,握在他的手上。
现在这柄刀,被他的左手所掌握。
很少有人知道,重玄遵一直以来练的,是左手刀。
他真正擅长的,是刀术。
因为很少有人能够逼得出他的左手。
更没有几人能够看到他的刀!
此时此刻。
日轮、月轮、星轮,三轮合一,具现日月星三轮刀。
而重玄遵以左手握持,加持重玄之力,在自身无尽的衰弱之中,斩出了一刀!
此刀方出,已割过斗昭脖颈!
重玄遵五府里的最后一门神通,名曰【斩妄】!
因有“斩碎迷妄,直达本真。”之功,故以斩妄名之。
表现在内,斩碎道途迷思。
表现在外,直抵要害。
古今难见,斩妄一刀!
日月星三轮刀割落斗昭的脖颈,与那斗战金身的金光甫一相接,便长驱直入,斩进脖颈中!
几乎同时,余徙一步踏上演武台,掌中清光流动!
第四百零六章 此剑奉还
在黄河之会迄今为止这么多场战斗中,真君余徙还是第一次踏上演武台。
倒不是说他在台下无法掌控战局,而是为了在保住两位天骄的同时,更具体地掌握细节。是本着对黄河之会负责、建立说服力的态度。
由此也可以说明,斗昭与重玄遵的这一战,有多么激烈。
究竟是谁胜谁负?
这是环形看台上,所有观众都期待着答案的一个问题。
演武台上,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已经衰竭得不成样子,身上散发恶臭,几乎只吊着半口气在。
而身穿红底金边武服的斗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柄日月星三轮刀,已经斩开了他大半个脖颈,差一点就完成斩首……身外金光点点流散,斗战金身都已经被斩碎了!
蕴含极强生机的清光,既笼罩着重玄遵,也笼罩着斗昭。
余徙立在两人中间,一时并不宣布结果,似乎也难以裁决胜负。
皱眉细看了一阵,他才抬头,却是分别对着齐帝和楚帝的法相低头行礼:“我以为,这两位天骄平分秋色,当以平局而论。不知两位帝君,是否认可?”
以他的实力,自然不难看出,斗昭和重玄遵,都已经陷入必死之局。若无外力干涉,就是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所以他才果断出手,同时救下两人。
这是他主持黄河之会的责任所在。
他如果真的见死不管,事后少不了要被问责。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不管,两位法相降临的帝君,也不会坐视这样的绝顶天骄死去,
只是。
在交战双方都陷入必死之局的时候。
判断胜负的唯一标准,就只在于这两个人谁会先死了。
但即便是衍道强者,也无法拿出让人心服口服的断言。
因为死亡降临的速度,牵涉到的东西太多。不仅仅是伤势、寿数、身体、甚至运气,也关乎两个人的意志、坚忍、承受能力……
要想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唯有让结果继续往前,直到其中一方真的死去。
但到了那个时候,另一个人也决计无法保住了。
斗战金身催动的这一刀天人五衰,和以日月星三轮刀为载体这一刀斩妄,真的是了不起。
这两个年轻人,放在历届所有的黄河之会里,都是最顶尖的那一层。
今日狭路相逢,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只能给出平局的结果。而把重新论定胜负的权力,交给齐楚两国的帝君。
两位至尊如果觉得此战的胜负更重要,大可以赌一赌,看看自家天骄和对方天骄,谁的命格更硬一些。
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间,但对两位至尊来说,已经足够久。
紫色龙袍微微卷动,那深沉似海又威严如山,雄括万事、不容阻挡的声音响起:“便如此言。”
那贵不可言、仿佛生来就至高无上的伟大声音则道:“善言。”
于是这一轮的胜负就如此定下。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恍然惊觉一件事情——
那位魏国的天骄,好像要夺魁了!
六大霸主国之外的国家,在黄河之会的外楼场或者内府场夺魁,并不是什么破天荒的事情。虽然极少见,毕竟有过几例。
但恐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两位绝顶天骄打得各自奄奄一息,看起来都无力参与最后定夺魁名之战。
以至于四进二比赛里,另外一场的胜者,此时竟然没有了对手。
斗昭和重玄遵既是平局,那么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与燕少飞一战,都可以确定最后的结果。
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都没有什么立即再战的可能。
外力帮助他们恢复,则并不符合黄河之会的规则。
所以……
燕少飞是外楼场魁首了?
很多人心中,都生起这样一个问题。
是的。
这是一个“问题”。
而不是一个被认可的结果。
因为在目睹了斗昭和重玄遵这外楼层次的绝世之战后,没人认为仅凭燕少飞现在展现的实力,有资格得这外楼之魁。
尽管在规则上,最终结果的导向似乎已经很明显,如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所说的那样,运气也属于实力的一种。
但魏国毕竟不是荆国,而斗昭、重玄遵这两位天骄的实力,是肉眼可见的超出其他人一档。
这个魁首,谁能信服?
有争议倒是不要紧,问题是没有争议。
以燕少飞现在的表现,当然也配得上天骄之名。他击败荆国天骄中山渭孙,也是实打实的战绩。
但这几场的表现,他的确不如斗昭和重玄遵,这是毫无争议的事情。
天下夺魁者,自古而今,不乏带有争议的。
然而天底下,难道有明显比其他人弱的魁首吗?
现在全场的目光,落在了燕少飞身上。
包括仍在小心翼翼维护斗昭、重玄遵二者生机的余徙。
无论如何,作为这届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必须要宣布结果。
此时的燕少飞,正在台下。
战胜了中山渭孙之后,他简单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势,便就在台下静坐,全程目睹了斗昭和重玄遵的整场战斗。
箍发的玉环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毁坏,所以他此刻是披散着头发。
剑挑红莲时的沉重,催发须尽欢时的欢喜,动用神伤剑术的哀伤……全都不体现在他此刻的表情上。
他沉静,严肃。
“我来黄河之会,本想与天下英雄争锋,便是残躯焚尽,也愿求得第一。”
这话自不是夸言,他与中山渭孙相争时,就已经焚命而斗。
燕少飞深深地看了斗昭和重玄遵一眼,对着余徙拱手道:“今日得见绝世之战,始知天下之大,日月之明,我不敢争魁!”
他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坦然又豪迈:“便做个天下第三吧!”
这个决定,他于自己是无愧的。
但于魏国,仍需一个交代。
所以他又转过身,对着魏国大将军吴询深深一礼。将腰间长剑带鞘摘下,倒转横前,双手捧着,轻轻一推。
“出征前,我与陛下约,当替魏国捧回此魁,陛下赐我得意,为我壮行。如今技不如人,不敢再言第一。前约既毁,此剑奉还!”
得意剑连剑带鞘飞向吴询。
燕少飞径自转身,竟然就这样迈步离去。
把唾手可得的天下之魁,丢在身后;把这样一柄天下名剑,丢在身后;也把满座的目光、惊叹、议论,丢在身后。
他非魏臣,并未侍奉君王,只是魏地一游侠耳。
所以他有他的骄傲和洒脱,他有他的选择与道路。
唯独,在他走到南面出入口时。
魏国大将军吴询反掌一推。
那柄得意剑倏忽飞出,轻易越过这段距离,重新挂在了燕少飞腰间,不见烟火气。
吴询的声音道:“天子赐剑,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虽不是天下第一魁,却是我魏国第一得意。此剑舍你其谁?此去山长路远,常思故国故人,勿忘此剑此心。”
燕少飞停下脚步,对着吴询低头一礼,却不再说什么,只手按长剑,就此大步离开。
听着他们的对话,人们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一战之后,燕少飞就要离开魏国。
不知他将要去何处,又要行何事……
这真是一个极有故事的人。
“好!”
不知谁大声喝了一声彩。
一时之间,环形看台上欢呼雷动。
既是为燕少飞清醒自制,不争魁首,挂剑而走。
也是为吴询宝剑赠英雄,不强论成败。
当然,不同的人,思考的层面绝不相同。
燕少飞选择挂剑而去。
或许有别的考量,或许只是他自己的骄傲使然。
个中因由只有他自己知晓。
但对魏国来说,这却毫无疑问,是极具智慧的一步。
在此届黄河之会所有的外楼天骄里,斗昭和重玄遵完全是独一档的存在,超出其他天骄一头。
除了他们之外,没人有资格登顶。
他们打得差点同归于尽了,你魏国的天骄上来捡个魁首,谁能服气?
齐不服,楚不服。
天下都不服。
那么这个“魁首”所代表的利益,你一个不在天下六强中的魏国,拿得住吗?
根本不具备夺魁的实力,却最后夺了魁,那就是德不配位。
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燕少飞在这种情况下摘魁,是祸非福。
所以当他挂剑而去,吴询才欣然接受。
虽则早前燕少飞在魏国与魏帝相约,要捧回一魁。
但魏国君臣其实并没有这个指望,事实上他们的底线是打进正赛,期待就是八强而已。
燕少飞名列外楼场四强,已经是意外之喜。
要安安稳稳拿到相应资源,还要好生准备一番。
现在连到手的魁首都放弃了,谁还好意思为难你四强的资源?
至于吴询还剑燕少飞……
这观河台不仅是天骄之会,更是列国之会。
要争名的,可不仅仅是天骄而已。
为什么那么多天骄誓死不退,把前途无量的生命,交付在这短暂的一场战斗里,投注在演武台上?
因为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身后的国家。
荣誉有时候比胜负更重要。
所以越国的白玉瑕,不肯“捡”一个正赛名额。
所以堂堂真人曹皆,故意为难一个小小的触悯。非是为难触悯,为难夏国耳。
吴询乃堂堂魏国大将军,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魏国之声名,他时时都要维护。
莫说只是一柄早已赐出的得意剑,便是再有十柄当世名剑,该送的时候他也送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当燕少飞的背影,消失在**之柱外。
人们这才意识到,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届黄河之会的外楼场,谁为魁首?
唯一赢得了争夺资格的燕少飞,自称天下第三。毫无疑问,第一只能在斗昭和重玄遵中产生。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斗昭和重玄遵,代表了两种极端。
是两类全然不同的天骄。
斗昭只摘有一颗神通种子,只有一门斗战金身,但将其开发到了极致。凭借自己超卓的战斗天赋,圆满掌控斗战七式,刀术通神,凝聚斗战之道,成就绝顶天骄的外楼层次战力。
而重玄遵则几乎代表了神通内府的最高成就,身具天府,五府摘下五神通。每一门神通都开发到极致,凭此成为绝顶天骄,踏进外楼之后,也拥有外楼境的顶尖战力。
以神通论,斗战金身再强,也无法跟重玄遵的五府神通相比。
以拳脚兵器而论,重玄遵跟斗昭……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的日轮砸人之术,虽则稳准狠,但着实难以与顶级天骄媲美。五神通之拳,强的也是道途和五神通之光。最擅长的刀术,也没能达到甘长安的层次。只是在斩妄神通的催动下,又驾驭日月星三轮刀,叠以重玄之力,才有了不输于天人五衰的可怕。
双方都在自己优势的领域,做到极致。
纵观整个外楼场正赛上的所有表现,他们都可以说是不相伯仲。
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战斗才华,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在单对单的交锋里,也战至最后一刻,打成了平手。
然而武无第二,世间岂有并列之魁?
余徙并没有考虑多久。
他救回了几乎被斩首的斗昭,和马上就要衰竭的重玄遵,散去清光,负手而立。
对着众人说道:“燕少飞主动弃赛,甘为第三。那么齐国重玄遵、楚国斗昭,并列黄河之会外楼场第二。本届外楼……无魁!”
这是一个有些遗憾,但也合乎规则的结果。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正赛的主持者,他只需要对黄河之会的规则负责。
事实上纯以规则而论,斗昭和重玄遵已是输了。
只是魏国人懂得进退,才出现这样一个结果。
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更不可能等斗昭和重玄遵养好伤后再打一场。
余徙的话出了口,便是最后的结局。
这话说完,他环顾一周,只道了声:“明日内府争魁!”
便脚步一转,消失在演武台上。
演武台上,斗昭和重玄遵各自躺在一边,俱都奄奄一息。
基于黄河之会的规矩,余徙保住了他们的命,但却不可能耗费巨大精力,彻底恢复他们的伤势。
这是齐楚两国自己的事情。
当然也用不着谁来催。
今日重玄遵和斗昭的表现,毫无疑问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他们的未来,也是可以预期的耀眼,都是各自国家的宝贝疙瘩。
几乎余徙前脚刚走,后脚齐楚两国的强者便已冲上演武台。
大齐春死军统帅曹皆将重玄遵抱下演武台,大楚恶面军统帅伍希则就在演武台上治疗起斗昭来。
总之是一个比一个重视。
当然伍希很快就也带着斗昭离开了,因为冼南魁上前表示,接下来还要抓紧时间,确定内府场的最后一个名额……
不过在外楼天骄之战结束后,这一场名额的决选,确实也没有太多人关注了。
已经见识过极致灿烂的风景,再回头看内府场的选拔赛,实在让人难以提起兴致。
就连姜望都起身离座,打算好好调养,为明天的正赛做准备。
而不知在什么时候,与**之柱并立的六位至尊法相,也已经消失。
环视四周,**之柱两两中间,仍是那朦胧恍惚的样子,看不真切。
至于那位敖先生,也不复存在,只有华椅空空。
颇有华章似梦付白纸的感触。
……
……
却说重玄遵被曹皆抱下演武台,齐国这边立时涌上来一群关心的人。
如重玄胜李龙川他们这般来观礼的齐人并不算少,此刻难免为本国天骄牵挂。又是骄傲,又是担忧。
王夷吾是第一个冲到曹皆旁边的,若不是知道曹皆的本事,他直恨不得自己出手救治。
重玄胜更是动情地握住重玄遵的手,热泪盈眶,声情并茂:“兄长,家族之事,我一力承当。汝无虑也!”
重玄遵的伤差点当场就好了。
第四百零七章 披衣而起
观河台的夜晚是喧嚣的。
这里有太多故事,有太多历史。
唯有人们无处安放的心情,散落云巅,伴着长河悄悄流去。
“糖人喽,卖糖人!捏一个吧?”
“小望,你爹是个好人啊。前年我赊了两味药,他到现在都没跟我讨,我一直没脸登门,没想到……可惜了!”
“来来来,热乎的羊肉汤,香喷喷的白切羊肉!”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心神很轻,又仿佛很远。
“姜师兄,嘿嘿,想跟你请教一下剑术!”
“很不错嘛小姜师弟,颇有师兄我当年的风采。”
“姜望!既入我道院,须记用勤用苦。你将来一身所系,是万千百姓!”
魂儿飘飘荡荡,不知游弋何方。
“三哥!同去饮酒!”
“老三,该去歇着了,明日我再叫你。”
轰隆隆。
似是雷声。
眼前所见,大地开裂,岩浆涌出,房屋坍塌,行人奔逃。
哭声,喊声,恨声。
“老三!”
“三哥!”
“姜望!”
姜望蓦然惊醒,环顾四周,还是在自己的床榻上,四下无人。
原来是一个梦。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
几乎所有的夜晚,都是在修行中度过。
今夜本也不应例外。
只是想到明日就要参与正赛,争夺天下第一的魁名,便让自己放松心神,好好休息一晚。
只没想到……
就这么一夜,也终是逃不过。
他在天下之台,看别人剑挑红莲,感慨那自伤之痛。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负重前行?
窗外夜色仍深,还没有到天亮的时候。
姜望索性不再睡了,披衣而起,拿住靠在床边的剑。
神龙木所制的剑鞘,触感有些温润,那纹理早已被他的手所熟悉,这让他踏实了一些。
他握着剑走出门外,走到院中。
明月高悬于夜空,垂落泠泠霜光。
列国齐聚的观河台,夜晚自然不会太安静。那些个贵人,多得是乐子可以找。但院中的禁制,把嘈杂都隔开了。
姜望并不打算去什么别的地方,他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就立在院落正中央。
抬头见月,依稀如梦中。
明月如故,不见故时人。
大概有谁叹了气,但是应在梦里。
此时的姜望是沉默的。
他握住墨色的剑柄,拔出了一道霜光。
霜光在月色下舞动,并不凌厉,也不见什么威能。所有的杀力、剑气,都收敛在剑中,声音也是湮灭了的。
但很美。
人似惊鸿来去,剑如游龙夭矫。
一袭青衫纵剑,月下无声独舞。
那些激荡的、躁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了。
月光呵护着他,夜色抚慰着他。
他就是与这月光夜色作伴,度过了一个个难熬的夜晚。
紫气东来剑典。
天地人三剑。
再到人道剑式。
老将迟暮,一剑如夕日追。
一剑横来,正是名士潦倒,肆意挥毫。十年落魄,以生死勾仇。
剑挑起,是年少轻狂。剑纵得意,归时从容。
人似飘萍,一剑折出身不由己。
最后仰头望月,剑落相思,就此定格。
这一剑相思式,自董阿死后,便再未用过。
姜望还剑入鞘,结束了这幅写意的画。
声闻仙态湮灭了所有的声音,他也没有打算惊扰任何人。
兴起月下剑舞,兴尽归剑而返。
确实没有到休息的时候。他想。
独自回到房间里,又复开始修行,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
……
同样的月光,洒在距离院落不远的一座小楼前。
二楼的窗口,曹皆负手而立。
作为此次带队的强者,他的住处,离三位参赛的天骄都很近。即是提供庇护,也方便随时指点。除了自身修行的问题之外,针对已经展现过力量的对手,一位当世真人的意见,也是相当珍贵的。
姜望虽然主动湮灭了声音,但月下舞剑的一幕,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也不可能逃得过。
明日就是内府场的正赛了,他当然非常关心姜望的状态。
在外楼场的比赛里,重玄遵虽然堪称耀眼,但毕竟没能争下一魁,为国展旗。
计昭南当然也是天资绝顶,然而这一次景国的底气太足,气势太盛……
那毕竟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天下第一强国。
他再怎么对计昭南有信心,也不可能轻视强景。
算下来,倒是姜望争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说起来,内府场最后一个名额确定是谁了么?”曹皆仍看着那处院落,忽然问道。
身后的阴影里,有一个声音说道:“越国白玉瑕。”
像很多人事先所期待的那样,果是白玉瑕拿到了最后一个正赛名额。
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在这个过程中,越人自信昂扬的形象面貌,得到确立。对白玉瑕本人而言,更无疑是一种圆满。
当然,在曹皆的有意凸显下,越国天骄以这样的方式晋级正赛,就愈发能显得夏国天骄的难堪。
“那个太虞,还是没有具体的消息吗?”曹皆又问道。
“属下无能。”阴影里的声音道。
曹皆抬起手来:“非战之罪。”
顿了顿,他又道:“便看看景国藏的是什么吧。这一次的问题大了去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姜望所住的小院,伸手关上窗子。
在黑暗的房间里说道:“你现在去办一件事……”
……
……
月光对每个人都不吝啬。
无论你是内府,又或洞真。
无论你是姜望,又或者……
林正仁。
庄国所属的院落里。
在月光之下,杜如晦随手演化道术:“倘若黄肃以此术攻你,你当如何?”
林正仁认真思考后,才道:“我当先以壁流之术卸力……”
“不。”杜如晦摇头道:“要你第一时间的反应。”
“我当避之。”林正仁道。
“这也不是最好的选择。”杜如晦细细解说:“因为此术的性质特殊,你应当……”
带队来黄河之会的强者,几乎每一个都不会介意指点自家天骄。
但恐怕不会有谁像杜如晦这样详尽……
以国相之尊相陪。
从雍国北宫恪、梁国黄肃、雪国谢哀,到魏国东郭豹、申国江少华。
把所有有可能遇上的对手,一个一个地分析过去。
几乎是手把手教林正仁如何应对战斗,完善不同的应对方案……
不知不觉,已见东方泛白。
第四百零八章 谁能争魁名?
七月十二日,依然是风和日丽。
黄河之会持续期间,不可能有什么不妥的天气。
**之柱仍旧参天,列国之人鱼贯而入。
六位至尊法相降临,顶天立地。
玉京山真君余徙现身主持正赛,那位敖先生也再次落座。
一切与昨日没什么区别,唯独是参战的天骄,换成了内府境。
姜望依旧是坐在最前排。
齐地的朋友们,都坐在身后不远处。
鼓劲的话早已说过,这会没谁来干扰他。
叶凌霄父女坐在西北看台,正小声说着什么。
他倒是守着叶真人的吩咐,一直在杜如晦面前掩耳盗铃,装作不认识。
重玄遵今天也来了,仍是坐在旁边。经过一晚上的救治,虽然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毕竟已是没有大碍了。
总之胜景如故,良辰待歌。
姜望横剑于膝,双手轻轻搭在剑上,正坐不语。
真正说起修行的日子,他是从小便开始了。
只是那些名门弟子,是自小在强者的指导下调养身体,提高开脉成功的可能性。一应功法、秘术,甚至经历,都有最合适的安排。
而姜望是靠自己苦练,从凡俗武学开始,一点一点的锤炼自身。
于道历三九一七年六月十五日正式开脉,成功超凡,至今已经两年余。
超凡之前便是寒暑不辍,从不懈怠。有多少艰难已经不必再说,自西山浴血而归的那一刻,他永远不会忘记。
超凡之后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更是经历了太多太多……多少艰难,多少痛楚,多少绝望的时刻。
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曾放弃努力。无论面对什么,他都没有放弃自己。
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穷途中开辟生途。
这一路行来,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他都在往前走。
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那么到了今天,该是验证这一切的时候了。
今日万众瞩目。
今日观河台上,列国天骄云集。
今日他和他的长相思,都等待已久。
天下应该在等待,一个唤做“姜望”的名字。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不同于前几日的跃跃欲试,在今天这样的时刻,长相思反倒出奇的安静,一次鸣啸也无。
大概它也知道,今日它可尽情绽放。
演武台仍是八座,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每过一轮,便合并一次。八合四,四合一。
真君余徙站在台上,声传众耳:“今日内府场正赛,十六天骄同争一魁,请准备!”
光幕如画卷铺开,十六位内府境天骄的名字,在光幕上闪烁如星辰。
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代表的都是一国之天骄,是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内府此境“最秀出”。
但只有一个人,能够摘下魁名。
名字变幻的、这极短的时间,在焦灼的等待里格外漫长。
当光幕上的名字终于停下,很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对阵名单已确定,再无更改可能。
荆国天骄黄舍利,对阵辽国耶律止。
楚国天骄项北,对阵越国天骄白玉瑕。
秦国天骄秦至臻,对阵丹国天骄萧恕。
牧国临时换上的内府境天骄,大概是最被关注的。其人名为邓旗,听说是出自宇文氏,但更具体的情报也没有,对阵的是宋国天骄殷文华。
其人并没有如很多人所想的那样,选一个看起来相对较弱的对手,反而挑选的是宋国这样的区域性大国,凸显了霸主国的底气……
十六位内府境天骄,看向光幕的表情各不相同。
有的从容笃定,有的信心满满,有的斗志昂扬。
但没有哪一个,能如林正仁此刻的表情这样……复杂。
就是那种以惊人意志力控制的面部表情,和剧烈变动情绪的眼神……错杂冲突,给人以非常矛盾复杂的观感。
他本来儒雅从容,是抱着“能进一步是一步,不能再进也算辉煌”的心态,坐在最前面的备战席上。
在这名列黄河之会正赛的十六国里,庄国是最没可能挤进来的。
他已经创造了庄国历史上的最好成绩,庄国对他的要求,也只有“展现风采”四字。相对于其他十五位天骄,应该来说是占据着心理优势的。
而且有可能遇到的几个对手,他都仔仔细细地研究过,准备了不止一套应对方案。未必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然而……
光幕之上显示,他林正仁要对阵的对手,是齐国天骄姜望!
与之相对,申国的江少华松了一口气。
夏国天骄触悯虽然面上是一副誓报国仇的坚定——他本也觉得一定会被齐国天骄选中,做好了拼命的打算——此刻的眼神,明显舒缓了下来。
当然也不免有人暗暗发笑。
齐国天骄既不针对夏国,也不敲打申国,而是选择了十六强里纸面实力相对较弱的庄国天骄……这是不是一种缺乏底气的表现?
只是计昭南和重玄遵的表现都太过耀眼,连带着让这些人对姜望的实力也谨慎许多,暂时不敢发表意见。
而姜望本人,表情平和,眼神宁定。
他只是做了他自己想要做的选择,别人怎么看、怎么评价,与他无关。
起身离席,极有礼貌地与曹皆、计昭南、重玄遵打过招呼,又与看台上的几位朋友对过眼神,而后手按长剑,走下观战区,走向庚字号演武台。
他昂首直脊,步履从容,如漫步在自家庭院,与他熟悉的花草树木相处,不见半点紧张,更无丝毫忐忑。
注视着他的人,可以感受到,他行走之间,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那是仙术平步青云带来的飘渺韵味,“踏空蹈虚,如履平地”,今履平地,也仙风飘飘。
但唯独在林正仁的视野里。
他感觉对方的的脚步很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他坐在观战席上,看着那个熟悉的、常常出现在梦魇里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下观战席,走向演武台。
咚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好清晰。
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从看到对阵名单开始,他就呼吸困难。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攥着他的心脏。
因为以他的智慧,很容易就能够想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上姜望!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喊——
“他想杀了我!”
“他想……杀了我!”
在这黄河之会正赛的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看顾下,姜望想要杀了他!
第四百零九章 请指教(为盟主做坏事不遭天谴加更!)
林正仁坐在备战席上,双手扶着膝盖,坐得端正。
在纷纷起身离席的一众天骄中,他反而显得更从容淡定一些,似是八风不动。
但他按在膝盖上的双手,几乎要捏进骨头里去了。
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竟动弹不得。
这是黄河之会,是风云汇聚之时,是列国天骄相争、群星闪耀苍穹的地方。
他林正仁也是大好年华,如何不想人前显圣、天下称名?
便抛开这些,若能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里闪耀光辉,对于未来而言,好处根本无法估量。
且不论庄国还能提供多少支持,便是黄河之会正赛的主持者,那也是玉京山的真君!
在余徙的眼皮底下战斗,如能表现亮眼,展现天赋,还愁以后没机会去玉京山进修?
为此他当然愿意奋力一战。
林氏全族都死在望江城的那个夜晚,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时刻吗?
来观河台的每一天,他都在研究对手。
昨晚与杜如晦讨论,亦是整夜未歇。
他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所以他当然是想要有所表现的!
但是……
但是姜望……
林正仁有几次想要起身,但是被自己按了回去。
耳边是国相杜如晦的传音——
“等会一有不对便认输下场,相对于胜负,你的安全更重要。”
在这种时候传音,也没有忘记表演啊,国相大人。
林正仁沉默着。
他非常清楚,以杜如晦的智慧,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杜如晦也一定能想到。其人大概是觉得,姜望这份坚决的杀心,单纯只是为了针对庄国吧?
但他自己却不能不明白,他与姜望有必杀的血仇。他把林氏全族的血债,都寄到了姜望的身上,那么他和姜望之间,必须要死一个。
问题是……谁死?
“一有不对便认输。”
这当然是好策略。
但姜望会想不到吗?
林正仁在心中反复追问。
他作为代表齐国出战的天骄,却放弃了敲打夏国和申国的努力,专门找上我,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想不到我会在场上以保命为主吗?
他明知道我会以保命为主,他明知道真君余徙会尽最大努力保护正赛天骄的性命,但他还是这样选择了!
他笃定他能杀了我!
“列国内府境天骄请入场。”
真君余徙的声音,传到现场每个人耳中。
但事实上,十五位天骄都已经离席走向演武台,唯独只剩林正仁,还坐在备战席上。看起来像是故意叫所有人等他。
“区区一小国天才,是不是太无礼了一点?”
林正仁还听到有人在这样抱怨。
他没有追究是谁的声音,能来观河台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惧怕庄国。
他只是……
他只是反复地在问自己——
姜望有什么倚仗?我能不能扛得住?
他发现他没有答案。
能成为齐国这种霸主国的内府第一天骄,能够拥有什么手段,是以他的眼界,无法准确判断的!
林正仁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小国出身的局限。
他近距离了解过的最强内府境天骄,也就是盛国的江离梦而已。他根本想象不到,霸主国的内府境天骄是什么样子。
本来可以在第一轮的正赛中稍作了解,但第一轮就是齐国姜望!
他没有答案。
林正仁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未知加深了恐惧。
他不是不敢拼命,但他不愿走向别人设计的结局!
他多么辛苦多么努力才走到现在,能让他拼命的理由只有他自己。而非什么国家荣誉,什么狗屁君恩师恩。
“正仁。”
杜如晦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位庄国的国相,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昨夜辛苦研究的几个对手,一个也没碰上。他当然能从这份对阵名单上,看得出姜望对林正仁的杀意。
他也能够理解林正仁的恐惧。他支持林正仁上台之后,爆发一次最强的表现就认输。
但绝不能连演武台都不上!
黄河之会正赛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认输过。
至少他杜如晦从未听说过。
都是战至最后一刻,燃烧了所有的才华,展现了所有的努力之后,才接受胜利或失败的结果。
若是连站都不敢站上台去。
庄国的脸面,就要丢尽了!
丢在与会的这一百多个国家面前,捡也捡不起来!
他此时出声。
是一种宽慰,也是一种催促。
宽慰林正仁不要怕,有真君余徙看护。催促林正仁,不要给国家丢脸。
林正仁没有回应。
他看向姜望。
此时的姜望。已经踏上庚字号演武台。青衫仗剑,昂首而立,在全部登台的十五位天骄中,自有他独具的风采。
那一双清澈宁定的眸子,就那么随意地投了过来。
“请指教。”
那个名为姜望的家伙,这样微笑着说道。
从容,笃定,自信。
“噗!”
备战席上,林正仁仰面一口鲜血喷出!
姜望这抹笑容……
摧毁了他最后一缕还在挣扎的勇气。
“国相大人!”林正仁惊恐地喊道:“我的血鬼反噬!”
话音未落,他便惨叫一声,晕厥过去,七窍流血!
在场这么多强者,这么多聪明人在场,佯伤根本瞒不过谁。
所以他是真的被血鬼反噬了!
他放开了对血鬼的所有控制,激化了血鬼的疯狂本能,令血鬼第一时间反噬饲主。
这意味着……
他放弃了他辛苦培养那么久的血鬼!
这头血鬼培养到现在,所耗用的资源已经难以计算。
用如此惨痛的代价,来成就这一次“表演”。
他只求活命!
在活命的基础上,最大可能地消弭负面影响。
受伤反噬,本身都已经昏厥,当不能算怯战。
这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杜如晦一掌按在林正仁头顶上,瞬间将那只肆虐的血鬼摧毁。
单手定住“重伤昏厥”的林正仁,他好像苍老了许多,疲惫地看向真君余徙:“请原谅,庄国林正仁受血鬼反噬,无力登场,只好弃战!”
刚才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要一掌将林正仁按死。本来已对这个年轻人寄予厚望,没想到在紧要关头,其人这般怯懦无胆。
他当然知道血鬼没有反噬的可能,昨夜他才陪着林正仁推敲了整晚的战斗方案!
但他如何愿意让庄国成为天下笑柄?
或许现在已经是了。
但无论如何也要稍稍挽回一二。
所以他第一时间做出了配合!
余徙看都不往庄国这边看一眼,对此并不发表意见。
杜如晦和林正仁这番表演,瞒得过别人,不可能瞒得过真君。
但他虽然不予置评,另一个声音却响起——
“既如此。你便带他去养伤。”
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很平淡。
但这声音宏大、浩瀚,仿佛在向整个现世,传播伟大的意志。
景帝的声音!
杜如晦的一颗心,沉落深渊!
第四百一十章 何惧之有
自正赛开始后,除开余徙问重玄遵斗昭胜负那一次,六位至尊都是沉默观战,并不言语。他们法相降临观河台,是基于传统,也是一种姿态。
他们以至尊位格,注视天骄之战。本身只作为旁观者,绝不干涉整个正赛过程。
唯独此刻,景帝主动出声。
在场观战的六位至尊里,景帝当然有生气的理由。
庄国是道属国,名义上亦由他统御。
景国自己的内府境天骄,死在了万妖之门后,名义上是弃赛。
第一道属国盛国的内府境天骄,在庄国这个林正仁苦心积虑的算计下,提前退场。
也就是说,整个道属一脉的国家里,只剩一个庄国还在内府场的正赛里。
现在林正仁台都不上就认输?
整个道属一脉的颜面往哪里搁?
若是仅止于此,景帝也未必就会开口了。
尊贵伟大如他,自然有包容天下之量。区区内府层面的事情,按理说影响甚微。
但黄河之会是什么场合?
这是列国天骄相争之会,以传统而论,也是人族于观河台耀武之会。
从古老岁月一直延续到现在,人族天骄在这里展现智慧、勇气,和未来。以震慑长河水族。
现在长河水君在座。
你庄国展现的什么?
展现畏缩?
展现怯懦?
展现怎么不战而逃,不争而败?
“临阵反噬”这套可笑的把戏,固然可以因为真实的伤势,骗过在场大部分人,但怎么可能瞒得过长河水君的眼睛?
林正仁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
总算这两个人还知道遮掩一下,不然景帝现场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话说得淡然,但出声便已是态度。
现在,他给了杜如晦一个选择。
真要论起来,参战的人已经昏厥,出声认输的人是杜如晦,所以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
昏厥的人可以苏醒,受过的伤可以治好,他杜如晦代为弃赛的话,可以收回。
杜如晦当然能够听得明白,这是景天子给庄国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
以他的智慧,他当然知道应该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身为道属国,恶了景天子,难道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但能够弥补的前提——
是他能够掌控林正仁。
是他能够在“治好”林正仁之后,让林正仁勇敢站上演武台,表演一番虽受反噬而不退,用性命为庄国、为道属一脉,甚至于夸大地说,为整个观河台上的人族天骄,挣回其人亲手丢掉的颜面。
但是他能够做到吗?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杜如晦还能说自己有几分把握。
然而今天林正仁果断自残以避战,就是在他的“宽慰”、“催促”之下,果断做出的决定!
现在,是杜如晦做选择的时候了。
他沉默了片刻。
像是什么也没有听懂一般,一把提起晕厥中的林正仁,低着头,匆匆离开观战席,往天下之台外面走。
这是他的回答。
他告诉景帝,他无颜面对。
他作为庄国国相,无法掌控代表庄国出战的国之天骄。
为了不丢更大的脸,他只能维持谎言。然后……真的下去养伤!
这是一起事故!
像以往很多时候一样,杜如晦像一个勤勤恳恳的修补匠,永远尽自己所能,在修补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
本以为这次来黄河之会是走个过场,后来竟有意外之喜,好像能够承载荣誉了……
转眼成了错觉,还是要修补!
但不是所有的漏隙,都能修补过来。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够得到弥补。杜如晦在庄地是千年难出的能相,放眼天下,能够做到的事情却很有限。
今日他重新认识了林正仁,能够在这种场合下弃赛,不惜一切,只为苟活。
他不觉得他能开出任何让林正仁上台拼命的条件。
若是把林正仁救醒,还要强行将他丢上台,那副丑态,就更难看了……
对庄国来说,就是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林正仁“昏厥”之前,用血鬼自残拉上的遮羞布。
他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哪怕好不容易赢得的十六强资源,更多的妖族名额,更多的开脉丹……从此休提。
他也只能如此。
林正仁必须是真的反噬受伤,必须是真的晕厥,而非畏缩怯战。如此还可以顺便抬一抬盛国天骄,说江离梦太强,以至余伤难愈。
否则的话……
在现场这一百多个国家的代表面前,庄国的脸就丢了又丢!
在景帝动怒的情况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低调,努力降低庄国的存在感,尽可能淡化这件事。
抗辩是无用的,解释更是徒劳。
惩罚……只能受着。
谁叫他杜如晦老眼昏花,黄河之会选错了人!
整个天下之台内,在景帝出声之后,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很多人不知内情,并不明白景帝为何会开口,竟然关心区区一个弱小道属国的内府天骄。是因为道属一脉在内府场全军覆没吗?
另一部分人眼观鼻鼻观心,诚惶诚恐不敢多想。毕竟天恩难测。
但聪明人也绝非少数。
戴着厚重青铜面具的牧国天骄“邓旗”,望向杜如晦背影的眼神,就很有些深意。
他当然认识林正仁。
当初在三城论道上,这个林正仁可是威风得紧,技压同阶道院学子。脚踩傅抱松,虐打张临川,临阵推开天地门,打得三山城的孙小蛮吐血。
后来姜三哥去望江城林氏一剑横门时,他都做好了另外的预案。
结果一杆薪尽枪,就压得这人哑然无声。
那时他就觉得,此人谨慎是够谨慎,城府确然不缺,但未免太过惜身而显无胆,前途有限得很。
他是在看正赛参与名单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人也混上了观河台,还颇有些惊讶。
齐国天骄为什么挑上庄国的参战天骄,他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的的确确没有想到,在这种“列国天骄相争,人人必得一先”的场合,这林正仁还能表演出一番吐血弃赛来。
与其他看破伎俩后满心鄙视的人不同,他反倒因此高看了其人一眼。
不是谁都有这种果决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对于庄国,他并不关心。林正仁什么的,他也压根不会在意。
更令他重新审视的是……
那位姜三哥,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拥有这样恐怖的威慑力了么?
能在战斗开始之前,就逼得对手不惜自残来退赛!
“邓旗”似不经意地瞥了那位齐国天骄一眼,便转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对手,已经踏上台来的宋国天骄,殷文华。
现在,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黄河之会,他不再只是旁观者的角色。
余徙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庚字号演武台,胜者齐国姜望!”
“恭喜你啊。”他看着姜望,淡声说道:“你是有史以来,以最快速度获胜的天骄。这记录前无古人,后也很难有来者。”
身为真君,余徙这话里,已是带了怨气。
当然不是针对姜望。
在他看来,庄国这个林正仁,简直是胆怯到了世上少有的境界。
尤其是用这种胆怯,侮辱了他余徙。
难道我堂堂一位真君,还不足以护住你的性命吗?需要你用自残来避战?
你就那么害怕这个叫姜望的对手,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本来作为玉京山一脉的真君,他对林正仁先前决战江离梦的表现,是持欣赏态度的。
现在则像是吞了苍蝇般恶心。
面对余徙的“表扬”,姜望从容行礼,不卑不亢:“有劳真君大人宣布。”
便此一句,站定不再说话。
其人手按长剑,独自立在演武台上,那种宁定自信、可以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事情的姿态,向现场所有人诠释着,何为真正“天骄”。
另一侧看台上,拖着尚未恢复的身体、坚持前来观战的江离梦,几乎咬碎银牙,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屈辱——我居然输给了这种人?
她今天本是来好好观察林正仁,认真找一找自己战败的原因。
勇敢面对失败,本是强者心态。
但在林正仁这做作的弃赛之中,她的心态全然崩溃。
旁人或许不知道,亲身感受过的她,还能不知道林正仁对那几只鬼的掌控能力么?
若真会存在轻易反噬的问题,她江离梦就算再大意,又何至于输得那样惨?
这个林正仁,对着第一道属国天骄,机关算尽、百折不挠。她虽输了,却也承认,其人也算得上个人物。
转头对上了霸主国天骄,就连台都不敢上,宁可自残以避战!
你不敢上,你之前老老实实认输,让我上去啊。
我死都要死在台上!
此等怯懦无胆行径,可唾可弃……
可她就是输给了这样的人!
那么她江离梦,又算什么?
这简直是毕生之耻!
看起来杜如晦是带着林正仁,没什么波澜的离开了。但实际引起的震荡远未休止。
就连观战席上的大楚第一美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姜望两眼。
此人到底有何倚仗?究竟有多强?
要知道,哪怕是斗战七式横推一切的斗昭,哪怕是五府同耀、斩妄一刀惊艳天下的重玄遵,也不曾有对手未战便认输!
难道这个姜望,在内府层次,竟具有比前二者更强的统治力吗?
已经站上甲字号演武台的黄舍利,正志得意满,左顾右盼。
到老娘露脸的时候了!
看我看我看我,夜阑儿大美人,重玄遵美男子,好好看看我!
但左边一瞧,重玄遵盯着那姜望。右边一扫,夜阑儿也盯着那姜望。
岂有此理!
黄舍利勃然大怒,狠狠瞪了姜望一眼。
姜望虽不知这位荆国天骄是什么情况,但心中暗凛。
这女子杀气好强……
居然不关注自己的对手,反而来对另一个演武台上的自己释放杀气。
虽然辽国的耶律止可能不够她打,但有什么必要这么嚣张呢?
这是要打遍全场,最后决赛会师的意思?
在跟我约战?
想到此处,姜望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还点了点头——
我姜青羊何惧之有!那就决赛见!
收到这个眼神的黄舍利,差点脚步一抬,便去了庚字号演武台。面对老娘的灵魂拷问,这小子不但不反思,竟然还胆敢向老娘示威?还点头炫耀!
长得如此普通,却如此自信!
好歹她记起来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对阵名单已确定,不能够破坏规则。
等着瞧吧。
她咬紧牙关,凶狠地看回了耶律止。
耶律止肺都快气炸。荆国人太欺负人了!先是左顾右盼当我不存在,现在又面对面的搞恐吓。我敢来黄河之会,难道会怕你吗?
他狠狠地瞪了回去。
且不说耶律止如何视死如归,八座演武台上的其他天骄如何全神准备战斗。
庚字台上一个笑容就逼得对手弃赛的齐国天骄姜望,此刻忽然成了最无所事事的人。
他倒是坦然,左右看了看,便盯着丙字台上的邓旗和殷文华,做足了观战了姿态。
之所以选择这一战观赛,一来是牧国这个邓旗让他非常好奇,二来是殷文华的二十四节气剑,他也很感兴趣。
场下的曹皆还有些担心姜望未能达成目标,会心有不甘。
但姜望其实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对于林正仁忽然遭受“血鬼反噬”,他是意外的。
他本已经做好了两种预案,尝试在台上杀死其人。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台。
但在意外之余,并无不甘,反倒有一点……好笑。
感觉自己的认真对待,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人,配得上吗?
他本来非常重视林正仁这个对手,为了彻底解决其人,不惜去请曹皆调换对决名单,想要尝试在真君余徙的眼皮底下杀人。
但刚才林正仁自残晕厥,他独自立在演武台上的那一刻。
他问自己,我来观河台,是为了什么?
杀林正仁?羞辱庄君庄臣?
不是的。
我此来,是为了争天下第一!
在这条冠绝当世内府的路上,林正仁连站着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已经自己趴下了。
在这种天骄齐聚、天下关注的场合,其人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都不敢试探一下!
这样的人,就算有再深的城府,又真的能算得上对手吗?
道途漫长且艰难,不是时刻都能做好准备再上路的!
无有勇猛,如何精进?
今日他姜望踩着这条光明之路,向着当世第一前进,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能否成功,他都已经走向了更高处。而林正仁,已经永远被遗落在路边了。
他绝不会停下来等。
只哪天再见到,随手杀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