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曾见青史,万古如斯(月票一万四)
这一轮的内府场较选赛结束。
首先拿到七个正赛名额的,是庄国的林正仁,辽国的耶律止,宋国的殷文华,丹国的萧恕,雍国的北宫恪,梁国的黄肃,雪国的谢哀。
这份名单非常有意思。
首先是庄国和雍国的内府境天骄,同时进入了黄河之会的正赛。
林正仁是名不见经传,在祝唯我走后才异军突起。而这个北宫恪,是雍国英国公北宫玉之嫡孙。
当初雍、洛、庄三国在不赎城展开会谈,年轻一辈天骄“切磋”,庄国天骄祝唯我以一敌二,大获全胜,光彩照耀一时。
不过彼时的雍国人都说,那只是因为雍国内部盖压同辈、排名第一的北宫恪不在,其人当时在外游历,雍廷轻敌,并不召回其人,而是选择派去排名第二的年轻天才。这才是雍国会在不赎城丢脸的原因。
更有声音认为,正是那一场会谈的失色,才导致后来庄洛敢于联兵犯境。
北宫恪有背景、有天赋、有实力,战绩也非常亮眼。庄雍国战期间,他在靖安府战线,在雍国国相齐茂贤的统御下抵抗赤马卫。
其人岿然立在城墙,血战三日夜而不退,战后被齐茂贤许以靖安府第一功。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是雍国的骄傲所在。
如今庄雍两国大战方歇,彼此之间恩怨纠缠数百年。在这黄河之会上,庄国新崛起的天骄林正仁,与雍国毋庸置疑的第一北宫恪同列,自然引得无数人瞩目。
他们两个谁能走得更远,也是最多人感兴趣的事情。
其次是梁国的黄肃。
梁国这个国家,可以说与夏国颇具渊源。就地理位置来说,它在夏国的东南方向。
夏国地域辽阔。譬如齐地南遥廉氏的祖国故地,也在现今夏国的领土范围内。
在神武之前,大夏更是盛极一时,一度横跨东南两域,在东域与齐国展开霸主之争,在南域并国无数。
不幸的是,梁国就是被夏国吞并的国家之一。
夏国迁末代粱帝于夏都,结果不到三年,末代粱帝就死了。死因众说纷纭,至今没个定论。
后来齐夏争霸,夏国大败亏输,彻底退出东域。
夏廷在大战中伤亡惨重,又需抽调大量兵力,驻防东北边界,以防止齐国南下,一举夷国。无力再镇压四方。
梁国宗室康韶于汴城闹市振臂一呼,血誓复国,当场就有上千梁人跟随他,一齐杀死了镇守的夏卒,就此举兵。
心怀故国的梁人纷纷响应,不到五天的时间,粱地就已经遍处烽火。
只用了两个月,康韶便已恢复梁国全境,重立大梁社稷。在汴城开坛设祭,告慰祖灵,就此登基为帝,仍继“梁”之国号。
梁国和夏国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世代之仇,无法磨灭。
从两国史书对前梁末帝的记载,便可略窥一二——
《夏书》曰:……即年,迁献侯于都……三年,重疾而薨。(hong)
《梁书》则是这么记载的:……是年,强徙慜帝于夏都,三年未满,即以药杀,崩于陋室,竹席相裹。梁人闻之,莫不捶胸顿足,恨极而哀也。
那位不幸的粱帝,单名为“年”,谥号为“慜”,当年臣服之时,则是被夏帝封为“献侯”。
夏国人说末代粱帝康年是自己得了重病死的,梁国人则说是遭夏人药杀。
两国仇深如此,两国国民之间自也是水火难容,处处相争。
而在今日的黄河之会上,梁国内府境天骄黄肃提前拿下了正赛名额,夏国的内府境天骄触悯,却先遇容国林羡,底牌太早展现。又在今日遇到丹国萧恕,被针对得厉害,早早败下阵来。只能与其他败者,再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
梁国小胜一局,可谓是扬眉吐气。
击败触悯的萧恕,也很值得说一说。
与宣、乔等国一样,丹国也位于秦楚两大霸主国之间的中间地带里。
不同的是,丹国较之宣、乔,要强大得多,乃是区域性大国。且政治独立,不受秦楚任何一方操纵。
丹国之南,就是河谷平原。丹国再往北,则是陌国、成国、庄国。
地缘环境很复杂。
秦楚在河谷平原大战,双方都动员了强大的军力。这一场大战,对两大霸主国而言,都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但更为惨烈的,其实是被当成战场的河谷平原。
河谷平原上的所有小国,在这一战之后,全部消失了。
诸国国民,或南逃、或投秦楚。
或有那不愿离开的……陪葬于废墟。
整个河谷平原,都成为了绝地。河谷诸国,则不复存在。
与丹国的地理位置相对,宣国、乔国,则在河谷平原的南面。
丹国与宣国、乔国隔着河谷平原遥遥对望。但曾经充盈在它们中间的那些国家,都已经不在了。
“秦楚一战,河谷诸国亡。时人曰:小国残民,贱如原上草。”(《景书·天下篇》)
丹国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相对来说,距离秦国更近一些,受秦国的威胁也更大。自楚国大败之后,形势就更加微妙起来。
萧恕此次在黄河之会上奋勇,也是丹国有强烈的、展示的需求。同时更要伸手往万妖之门后要资源,因为在现世之中,无论向秦向楚,丹国都伸不出手,伸手必断。
而萧恕无愧天骄之名,在演武台上的表现十分亮眼。
在这些锁定正赛名额的天骄里,辽国耶律止,也是应该详说一番的。
耶律止出身辽国,但代表的并不仅仅是辽国。事实上他是辽国背后的西北五国联盟,共同推出的天骄人物之一。
所谓的西北五国联盟,是辽国、真国,高国、铁国、寒国这五国组成的同盟。
西北向来被视为苦寒之地,但其实资源也很丰富。尤其是辽国境内,道元石矿脉储量惊人。
迫于荆国的强大压力,辽国、真国,高国、铁国、寒国这五国很早就联合了起来,共抗荆国。
五国各自都小,但合兵一处,常年与荆国为战,军队的战力强悍非常。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他们挑战荆国的意图也非常明显。
耶律止在场上胜利之后,更是公开表示,他要战胜的对手,是荆国的黄舍利。
黄舍利当时就把黄袍一掀,准备下场。好说歹说才被劝住,将这一战留在正赛上……
说到了西北五国同盟,就该说一说极寒之地的雪国了。
雪国如其名,国内四季飘雪。此国在西北更西处,是现世已知范围内,往西北方向,最远的一个国家。
它与离它最近的寒国,都隔着很远的距离,也并不掺和西北五国同盟的事情,少与其它国家交流。颇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之势。
要不是黄河之会雪国还会参加,且本届还有谢哀这等气质凄冷的天骄美人出场,兴许也没有太多人记得这个国家了。
但处在西北之地的国家,都绝对不会忽视雪国的神秘与强大。
尤其这几年来,面对荆国越来越强硬的态度,西北五国同盟一直试图将雪国拉进同盟里,交流频频。荆国方面,也多次对雪国示好。
总之,雪国现在的态度,在西北地域至关重要。只看耶律止有多讨好谢哀,便能看出一二了。
最后,作为地缘相近的两个大国,宋国与魏国之间,竞争意味也很浓。
宋国殷文华先一步取得正赛资格,魏国的内府境天骄东郭豹却不幸遇上耶律止,被打进了败者组。
这仿佛意味着宋国压过了魏国一头。
东郭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双眼通红。那极端自责愧疚的表情,令人不免唏嘘。
在这一轮的决选中,胜者七人,直接进入黄河之会正赛。
输的七个人,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当然,以江离梦的状态,决计无法再进行下一场战斗。
所以是剩下的六个天骄,再打最后一轮,决出三名胜者来。
这亦是十分残酷的决选。
因为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已经个个是精疲力竭。却还要比前轮胜利者再多打一场,要展露更多的手段。
往届以来,拿到这三个败者组名额的天骄,极少有能在正赛上再进一轮的,基本上正赛就是终点……但能不能进正赛,本身已是天壤之别。
姜望今日主要盯着林正仁与江离梦之战,林正仁又很能拖延时间,叫他错过了另外六场精彩的战斗。
只能草草翻阅一下齐国这边的大概情报,更完整细致的分析,则要回齐街之后才能看到。
六名败过一场的天骄,两两抽签配对,再一次站上了演武台。
这是一场注定惨烈的厮杀,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战斗的过程甚至比上一场更激烈。
最后的胜者,是魏国的东郭豹,申国的江少华,以及夏国的触悯。
前两者都胜得无可争议,尤其是魏国的东郭豹,几乎是从血泊中爬起来。凭借稍硬一点的命格,撑到了最后。而他的对手,死在当场。江少华也是力战之后,胜了半招。
唯独触悯,让不少观战者颇有微词。
他在前一轮与丹国萧恕交战时,赤天奴被轻松肢解后,仅仅召出单足鬼面鼠蝠进攻了一次,被早有准备的萧恕轻松防住,而后就被打落台下,是前一轮第一个输掉的天骄。
初时很多人都觉得,他是被了解得太多、针对得太厉害了,且瓢虎与链蛇都没来得及修复,所以才败得那么快。
但直到败者赛的这一轮开始,随着傀儡瓢虎、链蛇一一登场,触悯以几近巅峰状态的战力击败对手后。
大家才知道,从一开始,触悯的目光就放在败者赛里。所以他面对萧恕的时候,最大地保留了战力。
最后“以逸待劳”,击败了伤痕累累的对手。
这无疑是令人不齿的。
来观河台的,都是列国天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在,没有几个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荆国的黄舍利,甚至在看台上带头发出了嘘声。
但触悯面不改色。
他现在站在这里,而对手已经倒下。
谁也不能否认他的胜利,谁也不能拿走他的正赛名额。
那就已经足够了。
他傲立在演武台上,直似把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当做赞美。颇有“一时荣辱,于我何加”的气度,倒是让不少高层人物暗暗点头。
无论怎么说,触悯合理地在规则之内,赢得了正赛名额。那么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十几年之后,人们再回过头来看这届黄河之会,大概只会记得夏国拿到了第几名。谁又还会记得,他是怎么拿到的呢?
庄国的林正仁,辽国的耶律止,宋国的殷文华,丹国的萧恕,雍国的北宫恪,梁国的黄肃,雪国的谢哀,魏国的东郭豹,申国的江少华,夏国的触悯。
这十人,再加上六个天下强国的天骄,共同组成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的阵容。完全可以说得上是群星璀璨,熠熠生辉,并无一个弱者。
就在姜望已经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忽然之间,四面看台上仿佛有“嗡”地一声,不少人交头接耳,完全放弃了传音,一时群声鼎沸!
人们在疯传一个惊人的消息,以至于完全盖过了对触悯的鄙夷。
乔林作为“嘴碎强者”,自然也是最早接收到消息的那部分人之一。
这个消息如此惊人,传到姜望耳边,令姜望也愣了一愣——
“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
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十六人缺额。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概是因为已经在最后确认正赛的名单,所以景国方面才在现在确认这个消息。
被最多人认可为天下第一强国的景国,历来都以三魁为目标的景国,竟然放弃了黄河之会的内府场?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这当然引起太多人的猜疑、困惑、探询。
但在此时此刻,这或者是要放到后面去思考的问题。对于在场的很多人来说,可能另一个问题更为重要——黄河之会内府场空出来的这个正赛名额,给谁?谁有机会?
人们急切地彼此传递着消息,场面一度失控。
在一片骚乱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飞入场内,悬于正中央的高空。他枣红方脸,眉长鼻高,很有威仪。
回身绕过一圈,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得清楚他的样子,注意到他的坚定眼神。
然后才道:“鄙人冼南魁,现为神策军统帅。这个消息,有人已经知道了,有人还不知道,我在这里正式说一遍。”
他环视四周,双眸含威:“我大景忝为地主,不欲事事与客相争,故而让出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名额,给天下人一个争魁的机会。”
声音不大,但悄然便已压下全场喧声。
今日这**之柱笼罩的演武场内,虽然来了很多大人物,但毕竟没有一个天下六强的高层在。
在场这么多人,无人能高过冼南魁去。
是以他说话,也有些肆意。
“冼将军!”
姜望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扭过头去,“小媳妇面”的曹皆,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旁边。
其人坐在看台上,看着悬于演武台中央高空的冼南魁,带着一脸苦相,说话却是叫人无法忽视:“弃赛就弃赛,话不要说得这样失分寸。”
这个时候,分散的几个演武台上,还站着三个拿到最后正赛名额的天骄。
但所有人的目光,只会被悬于半空的冼南魁所吸引。
再是天骄,在大景神策军统帅面前,也不免黯淡。
不过曹皆与其相对,声势不落分毫。
他坐在姜望旁边,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冼南魁可以说是景国的地主,甚至可以说是中域的地主。曹某懒得纠正。但这观河台,是我人族共有。这镇压长河的,是天下列国共祭之圣台。我等非客,你又何来称主?”
景国在这里自认地主,不好意思,我齐国不认。
我等天下列国,来观河台参加的,是历史辉煌、传承久远的黄河之会,这是一场镇压长河、分配万妖之门利益的大会,而不是你景国召开的天下会盟。
想给自己戴上天下盟主的冠冕,那还差得远呢!
曹皆这话一出,立刻就压下了冼南魁的威风,在这天下之台,与其分庭抗礼。
姜望坐在旁边,也有一种底气十足的感觉。乔林这些个天覆军的士卒,更是个个昂首挺胸,激动非常。
冼南魁还未说话,便又有一道声音接道:“这天底下的地方,不能说离得近,就是你景国的吧?盛国和我牧国,也离得很近啊!”
在东面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金蓝两色华丽祭袍的老者。
牧国金冕祭司那摩多!
他站在那里,两眼微垂,像一个垂暮的无力老者,浑不似刚刚有那样霸气的话语出口。
在场恰有盛国的副相梦无涯在,此时此刻他当然不能沉默,哪怕对面是天下强国。
当即大袖一拢,在看台上站了起来,看向那摩多道:“这位金冕祭司大人,本人梦无涯,好教您知晓——盛国虽近牧,牧国也近盛!”
坐在梦无涯旁边的杜如晦,忍不住收缩了一下目光。
盛国是真的强硬,不愧是第一道属国,真的敢和牧国打大规模战争的国家。换做其它国家,哪怕事关国格,也绝不敢这样回应。因为强如大牧帝国,说灭你,那是真的灭你,绝不仅仅是逞威风。
“说得好。”那摩多眼皮一抬,蓦地双手大张,神光沐身。
从一个垂垂老朽,变成一个光芒四射的神之祭司,声音也一下子恢弘起来,他用金光满溢的眸子,看着梦无涯道:“苍图神光芒所照,我大牧万里草原,欢迎盛国健儿来驰骋!”
“诸位,诸位!”冼南魁双手虚按,自顾笑道:“是冼某失言,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本只是表示亲切罢了,绝无它意。诸位不必太过敏感。黄河之会是天下盛会,大家在这里剑拔弩张,成何体统?”
“打不过就说打不过,没有人就说没有人。”一个幽幽的声音说道。
众人循声望去,在黄舍利身后的座位上,看到了一个面容奇古,身披轻甲的壮年男子。
他瞧着冼南魁道:“虚头巴脑的,没甚意思!”
坐在黄舍利身后,又能这样跟冼南魁说话的,自然只有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
冼南魁静静地看了他一阵。
他也满不在乎地与冼南魁对望,甚至继续道:“景国如此大度,不如下届、下下届,以后每一届,也都弃赛咯?”
景国诚然是号称天下最强,雄踞中域,虎视天下。但打起仗来,大荆这种一切为战争服务的军庭帝国,还真不会对谁退缩。
同时这也是一种试探。
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必有原因。而这个背后的原因,若能摊开在台前,就很大程度上能够说明景国的情况。
天下六强之列,谁会不关心景国?
便是那些道属国,难道没谁想取而代之,成为道宗国吗?
譬如第一道属国盛国,虽则一直以来都是服服帖帖,任劳任怨。但究其本心,它是甘愿永远作为景国手里的钢刀,还是更想成为执刀者呢?基于盛国本身的利益,它真的愿意跟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打硬仗吗?
这是根本不被任何人意志左右的、国家利益根本所在。它只会反过来,导引那些意志的流向。
此时此刻,那摩多并不说话,曹皆冷眼旁观。其他人更是没有发声的底气,也绝不想掺和。
最终还是冼南魁笑了一下,枣红色的面庞也不太看得出表情。
他回过身来,目光从那摩多、曹皆身上一一扫过:“一个魁首,诸位看得太重啦。那么我换一个说法。景国自愿退出此次黄河之会的内府场正赛,给所谓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一个机会。这多出来的一个正赛名额,本将军认为,给越国天骄白玉瑕比较合适,诸君如何看待?”
……
……
ps:薨(hong):诸侯之死曰薨。天子之死曰崩。
第三百八十二章 英雄之志
越国位在楚国东面,与强楚相邻,日子可想而知。
不过越国东去不远,便是大名鼎鼎的暮鼓书院,也算是有几分依撑。
所谓“晨起鸣钟,暮寝击鼓”,以此警心明志,刻苦学问。
在天下四大书院之中,暮鼓书院是最具特殊意义的一个书院。
因为这一座书院,矗立在儒门圣地【书山】脚下。
儒门圣地书山与法家圣地三刑宫,相同之处在于,都对本宗学问具备极其重要的意义,是等同于精神象征的存在。
不同之处在于,书山之上,大都是一些皓首穷经的学者,只潜心治学,既不广收门徒,也不参与天下大势,甚至于连“天下的鸡毛蒜皮”,也不理会。
三刑宫则像是书山和四大书院的统合。本身无涉天下,但广受天下门徒,且三宫之中,刑人宫是入世极深的。
说回白玉瑕。
此人实力绝对不输于人,可惜运气太差。
几轮决选,遇到的都是深藏不露、只待一鸣惊人的天骄。
其性质就如触悯遇林羡,他还接连遇到了两次。
刚才的最后一轮中,他遇到来自申国的江少华,底牌全露的他,被江少华极具针对性地击败,就此结束了黄河之会的征程。
不过冼南魁现在提名白玉瑕补位正赛,倒也不是说趁着楚国的高层不在场,就给楚国人找乐子。
而是剩下的几个天骄里,唯有白玉瑕的状态还算完好。
触悯的对手都快被打死了,实在没有再战之力。
东郭豹自己都是奄奄一息,被他击败的对手,也更不必说。
便是楚国的高层在场,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确实是只有白玉瑕的状态还可以参战,总不至于再往前一轮的败者里找人。
此时的天下之台,有资格在冼南魁面前就此事表态的,也就三人而已。
曹皆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转头看向姜望,慢慢说道:“你这几日都在观战,对于场上天骄,想必比我熟悉得多。你觉得,这越国的白玉瑕,可堪此位?”
姜望略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以我的眼界,不足以做出什么准确判断,也不该指点天下英雄。您一定要问我的话,我只能说,我个人认为他拥有进入正赛的实力。”
曹皆微笑着看向冼南魁:“这就是齐国的意见。”
对于齐国这两个人有些过于端正的态度,洗南奎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又看向牧国的金冕祭司那摩多。
那摩多抬了抬眼皮:“这个名额,你们想给谁就给谁,并不重要。我来只是想通知你们,牧国参与内府场的天骄,换人了。”
他说着,屈指一弹,一块金属圆牌疾射而出,被冼南魁接在手里。而后径自转身,离开了这“天下之台”,也真是干脆。
今年的黄河之会,真个怪事连连。
景国那边的天骄,直接退出内府场战斗。而牧国这边,在正赛名单确认的最后一刻,忽然宣布换人。
冼南魁看了看手里的金属圆牌,仍然没有就此说什么,而是把目光投向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
夏侯烈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只道:“曹老哥都这么说了,便如此吧。”
“如果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冼南魁形式化地转了一圈,以示公平公开,然后说道:“那么我宣布,越国白玉瑕,晋级黄河之会正赛!”
“我有意见!”一个声音说。
说话的人,在场下。
众人循声望去,于是看到了白玉瑕。
这是一个肤色极白而面容极英俊的男子,身穿月色窄袖长袍,立在乙字号演武台下方。
在这一轮的所有败者里,他算是状态比较完好的,但身上未干的血迹,也能说明这一路搏杀过来的艰辛。
冼南魁低头看着他,有些意外:“你有意见?”
“黄河之会,天骄之会!”
白玉瑕缓缓说道:“我三岁学剑,十岁演法,寒暑不辍,日夜不歇。才能来这观河台,与天下英雄较量。”
“今日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我只好怨自己。”
“景国天骄弃赛,多出一个正赛名额,是我们这些失败者的运气。我很感谢,您愿意提名我补位。感谢姜天骄,认可我的实力。”
“但我难道要用这种耻辱的方式拿到正赛名额吗?景国天骄放弃了,而其他天骄都战至垂死,我输得容易一些,输得没有那么凄惨,我就该拿到这个名额?”
白玉瑕摇了摇头:“我不接受。”
“我的自尊不允许我接受。我越国男儿,也绝不能接受施舍。”
“我渴求的胜利,是堂堂正正获得。我期待的荣誉,是靠自己血战搏来。”
他站上甲字号演武台,眼睛看过冼南魁、曹皆、夏侯烈,用力地说道:“我请求,给另外两位战败的天骄一点时间,让他们养好伤,让我们再来打过!只有真正毋庸置疑的天骄,才不算辱没这个英雄的场合!”
“好!”黄舍利在看台上大喝一声。高举右拳,壮其声势。
而四面看台,接二连三,一只只拳头举起来。列国观战者,用行为表示尊敬。
白玉瑕的选择,无疑是让人尊重的。
此乃英雄之志,这是英雄的行为!
黄河之会为什么万众瞩目?
就是因为,能参与此盛会的,都是每个国家最顶级的天骄。
讨厌也好,喜欢也好,都不得不承认,能在这观河台较武的,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魅力。
白玉瑕,恰是其一。
他的骄傲,他的尊严,就这样清清白白地展现在这里。
冼南魁挑眉未语。
夏侯烈饶有兴致地看着白玉瑕,任由黄舍利起哄,也并不说话。
曹皆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般,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
乔林两眼发光,兴奋地传音说道:“他是不是跟夏国有仇啊?这么打触悯的脸!”
姜望没理他。他没有兴趣跟这个家伙,当着这么多强者的面,堂而皇之地说别人闲话。人家菜市场的大婶,都知道说闲话要背着人呢!
说起来,越国和夏国两个国家的关系,其实一直算是比较好的。或者是因为都需要面对霸主国的压力,有些同病相怜。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暮鼓书院的学子,入仕最多的地方,就是越国和夏国。
两国官员有不少是早年一起同过窗的,沟通起来自是更容易。
但竞争当然也有。
白玉瑕的这番表态,的确让人很生好感,但对比下来,难免让先前的触悯更显面目可憎。
他本人对触悯有没有恶意不好判断,但乔林说他是在打触悯的脸,也不无道理。
触悯并没有沉默,而是在几位大人物表态之前,主动出声劝道:“我非常能理解白兄的骄傲,咱们一路修行至此,不是为了捡谁的剩饭吃。但问题在于,是你的个人荣辱重要呢,还是越国的国家利益重要?还请白兄三思而后行。”
他这话就太厉害了。
既是在劝白玉瑕,也是在为自己解释。我触悯为何不要脸面,顶着旁人的唾弃,在败者赛里找机会?还不是为了夏国?为了国家利益,我触悯何惜此身!
相较之下,你白玉瑕的行为,就显得自私了些,把个人的颜面,看得比国家利益更重要。
同时他还不无恶意地点出,无论白玉瑕选择用什么方式争这个名额,都只不过是在捡别人的“剩饭”吃,不过一乞丐罢了。而他触悯再怎么说,也是靠自己在桌上赢得了饭碗。
不管白玉瑕那番话有没有针对他、贬低他的意思,反正触悯是果断地“还击”了。
白玉瑕看向触悯一眼,认真地说道:“触兄的想法,白某不能苟同。我今来观河台,是代表越国来与天下英雄相争。我的荣辱,就是越国的荣辱。若真只是白玉瑕个人之事,我舍了面皮不要,争些利益也没什么不可。但今日我代表越国,我绝不允许自己做出有辱国格的事情!”
这个反击,则更凌厉许多。
在这种列国天骄云集的场合,个人颜面就是国家颜面,不然你触悯这种“不顾个人荣辱”的人,又何必在这里解释呢?
触悯嘴角抽了抽,立刻就想要再回应。
但这个时候,曹皆开口了。
适才还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此刻上身往前倾了半寸,立刻就叫人看到了他的存在。
“见一叶而知秋至矣,今天看到白玉瑕,我心甚慰!从白玉瑕身上,看得到越国的荣耀,我很高兴,他们没有辱没历史。人可以无钱财,不可以无脊梁。国可以无富贵,不能够无尊严!我代表齐国,同意给出两天的养伤时间,给另外几位受伤的年轻人机会。我也代表我自己,希望白玉瑕能堂堂正正拿到这个正赛名额!”
曹皆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
一句都没有提到夏国,但是句句都在骂夏国。
不给触悯任何反驳的机会,把夏国天骄钉死在耻辱柱上,把夏国的脸面,打得劈啪作响。
这实在是有些以大欺小了。
但曹皆好像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一副“老夫聊发少年狂,现在十分热血激昂”的样子。
让旁边的姜望,觉得陌生极了!
夏国国师奚孟府今日不知为何并不在场,但即使是在场,也是很难有插话余地的。
因为曹皆此时开口,是在和冼南魁、夏侯烈讨论黄河之会的正赛名额问题,往大了说,是在讨论黄河之会的赛制。除开天下六大强国,谁也没资格插嘴。
谁要想来染指这份权力,天下六强就会让它明白,何为天下六强。
“曹老哥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也同意。就这么定了吧。”夏侯烈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这里真是无聊,我来是想顺便看看打架的,不是来看斗嘴的。小舍利,你走不走?”
“走咯!”黄舍利将战袍一卷,起身便跟在夏侯烈身后。真个是干脆利落。
白玉瑕和触悯这一番短暂“斗嘴”,斗得确实精彩。但被夏侯烈这样一嘲弄,也很难不尴尬。
白玉瑕可能还好一点。
被曹皆截断了反击可能的触悯,心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
冼南魁略想了想,即道:“那便如此。给你们两天的时间养伤。届时再决出内府场最后一个正赛名额。”
天下六大强国,其它几方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没有出面就是默认结果。
故而他们三人这一番讨论,就已经可以说是最后的决定。
对于整个黄河之会来说,明天定下外楼场的正赛名额,后天定下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这样算来时间倒也刚好。
……
……
从“天下之台”归来。
姜望忍不住问曹皆:“您和荆国的那位夏侯大都督,有交情?”
夏侯烈左一句曹老哥说了算,右一句就听曹哥的,一副唯曹皆马首是瞻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好奇他们的关系。
曹皆淡淡说道:“算是认识。曾在万妖之门后闹过几次纠纷,各自领兵较量过。”
姜望知趣地道:“想来您是打得他心服口服。”
曹皆笑了笑:“胜负参半吧。”
“瞧您客气的。”姜望很殷勤地道:“那夏侯都督都被您打得叫哥了,还要如何!”
曹皆看了他一眼:“那只是因为我年纪比他大。”
“您就是太谦虚了!”姜望一脸‘我为你着急’的表情:“不是属下拍您的马屁,您刚刚在天下之台里,那叫一个威风八面,压得那冼南魁都黯然失色呢!什么牧国大祭司、荆国大都督的,跟您比起来,全都差远了。”
曹皆一脸‘你就是在拍马屁’的表情看着他:“你这个溜须拍马的工夫太生硬了,回头有空还是要多学习……直说吧!什么事情求我?”
黄河之会当然是公平的,甚至可以说是现世最公平的决选。因为天下六强,谁都不会允许哪方左右正赛。
冼南魁一句“主客之论”,就直接被群起而攻,这也是黄河之会上列强相争的一个缩影。名誉、地位、影响,什么都要争,方方面面都有交锋。
每一位天骄,都只能靠自己的实力争胜,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天下六强之间,有没有默契在呢?
自然也是有的。
比如黄河之会的第一轮正赛,天下六强的天骄选手绝不会碰上。
比如今年的这样一份正赛名单里……
按照往届惯例,接下来那一场,辽国的耶律止必然要碰上黄舍利。
西北五国同盟跳得很欢,荆国敲打起来也绝不会手软。
以此类推,丹国的萧恕必然要碰上秦国的秦至臻。
牧国那位新换上来的天骄,本来对手应该是盛国的江离梦,现在江离梦没了,大概会改选相对较弱的对手。
景国和魏国隔着长河相对,景国天骄找上魏国的东郭豹也很合理。现在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东郭豹会跟宋光的殷文华对上也说不定。但这个说不定……是真的说不定。因为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只要不是被六大强国挑上,那名额配对是真的很公平,非常随缘。
而身为齐国天骄,姜望第一轮的对手,自然便是夏国的触悯。或者也有可能是申国的江少华。
因为申国位于齐国北方,再往北去不远,就是东王谷,二者总归是有些联系。甚至也可以明确地说,东王谷就是在背后支持申国,让申国在齐国的面前保持独立性。
一般来说,第一轮打触悯还是打江少华,就看齐国这次更想要先敲打谁。
而姜望收敛了浮夸的表情,很认真地看着曹皆:“黄河之会第一轮,我想打林正仁。”
他强调道:“庄国的林正仁。”
第三百八十三章 明月照
曹皆看了看姜望:“就这个啊?”
姜望很认真地点头道:“就这个。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冲动,如果国家有别的计划……”
“可以。”曹皆打断了他,轻描淡写地道:“我来安排。”
实事求是地讲,在开口之前,姜望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
他跟曹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才认识,说熟悉也算熟悉,曹皆对他的态度也比较和缓,但没有到特别亲近的地步。
他本来以为,至少要吃一顿挂落,如他没有大局观什么的。
之所以斟酌再三,还是开了这个口,是因为……假如错过这个机会,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林正仁了。
林正仁的可怕,已经在这几天的演武台上,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相较于王夷吾那种一心追寻巅峰力量,信奉拳头所至即为真理的对手,姜望还是更忌惮林正仁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敌人。
为了让曹皆同意,为了能够在正赛第一轮碰上林正仁,他准备了好几套说辞。
但都没来得及出口。
曹皆很简单地就答应了,甚至都没有问他为什么。
姜望便只低头礼道:“谢过大将军。”
“只有一点。”曹皆淡笑着道:“你自己选的对手,你要是输了,可别怨我叫你受军法。”
姜望肃容以对:“必不生怨!”
曹皆抬了抬下巴:“回去修炼吧。”
姜望于是也就离开,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而曹皆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时候太严肃了些。
但作为过来人,他又很明白,什么样的少年天才,才会抹去骄横,变得如此严肃。
然则天下之大,何人不苦?
除了一声轻叹,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
……
庄国所属的小院里。
杜如晦与林正仁,仍是对坐于石桌两侧。
林正仁正襟危坐,双手扶膝,小心翼翼地问道:“国相大人,盛国那边……”
杜如晦看了他一眼,淡声说道:“黄河之会乃天下盛事,哪国也不会眼皮子那么浅,因为黄河之会上的胜负而妄动干戈。你大可放心!若真有什么麻烦,你是为国出战,国家也会给你兜底。”
林正仁低头行礼:“正仁处事不周,让国相大人费心了。”
“你能赢盛国天骄,已令老夫喜出望外,何能再苛求于你?”杜如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仁啊,在自家人面前,不需要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身为一国之相,自然需有威仪气度。对于林正仁,他难得有这样亲切的时刻。
现在如此,自是因为林正仁值得。
打进黄河之会的正赛,已经是庄国历届以来的最好成绩。
谁也不能够否认,林正仁是个人才。
对于能给庄国带来贡献的人才,杜如晦并不介意更亲切一点。
林正仁郑重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感佩之情:“正仁知晓了。”
杜如晦看着他,语重心长:“现在是庄国最好的时候,但还可以更好,也应该更好。老夫很希望,你能和国家一同成长。”
林正仁道:“不敢说和国家一同成长,正仁祖祖辈辈生活在庄地,只愿为祖国的发展尽一分心力。”
杜如晦满意地点了点头:“国家不会让忠君爱国的人吃亏。”
他又接着勉励了几句,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的那只水鬼,养得很不错。它叫小礼?”
“是我弟弟的名字。”林正仁敢在演武台上叫出名字来,就是并不打算回避这个问题,缓缓说道:“我林氏全族都被歹人所害,一夜之间满门尽灭,此仇我永世不忘!”
杜如晦目带悯色:“此事是望江城城主府和缉刑司失职,当时已经追过责。事后我也严令缉刑司追查过。”
他话锋一转:“你可知灭你满门的仇人是谁?”
林正仁面带戚容,牙齿都快咬碎了,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只恨我无能如此,竟连仇家是谁都不知!只知他戴一个山鬼面具,心狠手辣,实力高强,高矮与我相当。”
他当然不能够知道那人是姜望,因为如果他知道了姜望的身份,也就能够通过朽木决,轻易推测出董阿案的凶手,那么继而推导出枫林城域覆灭的真相,也是很合理的发展。
而问题在于……祝唯我决定叛国之前,他与祝唯我同在新安城!
以杜如晦的智慧,不难猜想得到,祝唯我叛国之秘。
所以他林正仁,确实不知仇人是谁。
哪怕在黄河之会前,庄帝已经给过他列国天骄的情报。哪怕他已经知道齐国天骄姜望,就是庄国出身。
他的秘密,决定了他必须不能把姜望的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杜如晦看了他一阵,幽幽说道:“那人不是简单的行恶,他是对我庄国有大恨。其人先在望江城道院逼讨道术朽木决,继而又去林氏族地屠你满门,在此之后不久,则是趁着庄雍国战、我国大军在外的机会,夜入新安城,凭借朽木决对木行道术的克制,袭杀了副相董阿!”
“刺死董相的凶手竟也是他?”林正仁又惊又怒又恨:“其人是谁?!”
他煞有介事的、喃喃地分析道:“这个人知道朽木决,也对董相很了解,他应该是庄国人,甚至就是清河郡人。他又很仇恨庄国,一直在关注庄国的情况……”
“曾经的枫林城城道院弟子,现在的齐国天骄,姜望!”杜如晦给出了答案,缓缓说道:“这些天,每天都在看台上坐着的那个。”
林正仁对决江离梦的这一场,他当然看到了姜望,姜望也看到了他。但双方都非常有默契地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的停驻都没有,仿佛在祁昌山脉附近的那一次相遇,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但杜如晦是记得的。
他不知道姜望是怎么混到齐国去的,这有待之后的调查。但是他知道,枫林城域的血债,就系在这年轻人身上了。
而董阿的死,他也不会忘却。
这是庄国土生土长的年轻人,现在也是庄国不死不休的敌人。
“他何以成为了齐国的天骄,有了光明的前途,还要回到庄国来行凶?”
林正仁精准地表现出了错愕、愤怒、难以理解的种种情绪,语气是悲愤中夹杂痛苦:“是了,是了。难怪我对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原来他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姜望!虽然气质变化很大,但轮廓还是很像……我本以为……本以为只是同名。本以为枫林城里的那个姜望,随着枫林城域一同覆灭了。”
庄帝转予他的那份情报中,只说了姜望出身庄境,但没有说姜望是枫林城人士。而林正仁和黎剑秋素来不怎么说得上话,没有发掘出更具体的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在半是了悟、半是悲伤的状态中,林正仁猛地抬起头来,恨声道:“他出身枫林城城道院,国家给他资源,让他修行,培养他成才,他甚至都有资格参与三城论道!现在他为何恨国如此?因为枫林城域之覆?”
他愤怒道:“但那是白骨道作恶,他该去恨白骨道啊!!”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分地说道:“这世上千种人千种心思,有的人就是如此。你对他再好,他也只觉得理所当然。但只要有一点不如他意,他就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是别人的过错。
白骨道为祸之时,他倒是逃掉了,却不知咱们缉刑司、城卫军,有多少人殉国!我们举全国之力清剿白骨道,不知多少道院学子死在此事中,而这个人,却只带着乌有的仇恨远走高飞!飞远了……又带着恨回来。”
“此人无德,但却有才。如今是齐国天骄,代表天下强国出战黄河之会,未来是一片坦途。正仁啊。”
杜如晦看着他,语带悲观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了。庄国这样的敌人,就要靠你来抵御了……”
林正仁忍住悲伤:“杜相,您必能早日登临洞真。庄国上上下下都离不得你,至于姜望那等恶徒……”
他咬了咬牙:“我与其不共戴天!”
“洞真,洞真,要看到真不朽,谈何容易?”杜如晦唏嘘了一句,又摇摇头,说道:“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姜望跟白骨道有关……那么他能够逃脱枫林城之覆,就说得通了。而在白骨道已经被剿灭的现在,他当然有恨国的理由。”
林正仁心里当然清楚枫林城域的真相,也知道杜如晦是在‘修改’那段过去,更明白姜望不可能是什么白骨道教徒。
但他当然不能知道。
他不清楚也不明白。
他只是一个完全不不知道真相,因而也不会怀疑自家国相的年轻修士。
所以他满脸怒容,咬牙切齿。
直到这会儿,才猛然‘醒觉’道:“您这么一说,我知道姜望他为何对我林氏有那么大的恨意了!他在望江城的那一夜,并非随手为恶!”
在杜如晦心里,这的确是一个疑问。
姜望恨董阿恨庄国都算是有迹可循,唯独他在望江城还灭了林氏全族,很不符合这个人的真实性格。毕竟董阿曾对其寄予厚望。而在新安城的那条长街上,他和董阿搏杀至死,也都不曾殃及一个无辜百姓。
但杜如晦觉得,林正仁可能不会有好的答案,林正仁这样的国之天骄,他有可能藏着的‘恶’,不应该暴露在他面前。至少在他对国家很有用的时候,不应该暴露。
所以他故意不问。
此时林正仁能够主动给出一个答案,那是再好不过。
当然,他的回应是刻意显得并不如何重视的,只有一声轻描淡写的——
“哦?”
林正仁咬了咬牙,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他望着远处的夜色,仿佛又看到了望江城的那个血夜,终是讲述道:“那姜望本是枫林城凤溪镇一药材商人之子,在他父亲病死后,拿着家财,进了枫林城城道院修行。只留下他的继母和他继母所生的女儿,在凤溪镇艰难度日。
姜望那个继母名为宋如意,寡居在镇上。独自带着女儿,苦苦支撑一家濒临倒闭的药材铺,日子熬不下去。
后来因为生意上的往来,结识了我林氏的一个有为青年,名为林正伦。正伦帮衬了她不少,两人渐渐互生好感。
论起辈来,正伦可以算是我的堂弟。他没有修行天赋,但经商天赋很好。我林氏算是望江城大族,族里的药材生意都是交予他做。
林正伦和宋如意两情相悦,便定了终身。我家老爷子虽然不满对方是个寡妇,但因为正伦用情极深,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而姜望那边,除了要走他的妹妹,说是姜家人,姜家自养之,倒是也没阻拦。
婚后正伦和宋如意两人十分恩爱,那宋如意时不时往枫林城寄些钱财,拿林家的财物补贴姜家,正伦也不说什么。如此过了一段美满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阵子药材生意不好做,正伦亏损得厉害。我爷爷就让他放一放担子,先养养心。
正伦是个要强的,心中憋闷,便每日买醉。宋如意因此常跟他吵架。
他们夫妻俩的事情,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只知道那天,正伦回家晚了,他们大吵一架,据说,还动了手……宋如意便跳了井……”
林正仁说到这里,顿了顿,这本是他精心修饰过的‘故事’,不知私底下重复了多少回。但既然是回忆,自不能说得太顺畅、太像‘故事’。
他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这是我林家的家丑,家祖也有意遮掩,便未让此事见官。只是族内关了正伦的禁闭。
后来姜望听说了宋如意之死,便寻了几个道院同门,找上门来。按说当时他们都只是游脉层次,我一个人就足以将他们驱逐。
但一来,我们都是道院弟子,往后说不定还是同僚,我不愿伤了和气。二来,宋如意毕竟是死在林家,她从枫林城嫁过来,好日子没过几天,人就没了。我林家怎么也脱不掉责任去。所以我就出面与他分说。
他彼时倒是没有什么无礼的要求,只是要求林家就宋如意之死,给出一个交代……”
林正仁叹了一声:“正伦伤心欲绝,又愧对宋如意的家人,便自杀当场,说以死还报。正伦死了,我很伤心,但这是他的选择,我只好尊重。
他说自己活着也只剩痛苦,想来死后他若能再见宋如意,当可以过上好日子。我知并没有什么地府轮回,但只是抱着这样的期望……还能如何呢?”
林正仁神色哀伤:“当时正伦自杀后,姜望便说,此事到此为止。
我还叫人把正伦名下的药材生意,全部赠予姜家,便当是抚养宋如意的那个女儿。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时隔一年……”
林正仁有些哽咽了,但很快将这种脆弱抹去,充满仇恨地说道:“没想到在姜望心里,这事从未过去。只是他彼时不是我的对手,才只能隐忍。待有了实力之后,第一个来屠我林氏满门!”
这些话半真半假,条理清楚,每个环节都分明,且死无对证。
这世上除了姜望,恐怕没第二个人能站出来拆穿。
而现在这个齐国的天骄,他说的话,还能被庄国人相信吗?
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是真的恨意满怀。
重复了太多遍之后,在他心里,也真正觉得是姜望杀了他林氏全族。
在望江城的那个血夜里,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背负着全族血债的可怜人。
负重前行,坚韧不拔。
这种品质,当然是会被杜如晦欣赏的。
“他竟因为这一件已经了断的事情,狠得下心来灭林氏满门。真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以此观之,他为何如此仇恨生他养他的祖国,也就不难理解了。”
杜如晦静静听完林正仁所讲的故事,一声叹息:“想不到一个枫林城道院,养出了此等恶徒。这是董阿之疏失啊。只重修行,未重德行。”
林正仁勉强压制着恨意,想了想,问道:“此人狠毒若此,却混成了齐国的天骄代表。我们是不是可以向齐国揭穿他的本性?天理昭昭,何能使他再扬威耀武?”
通过今夜这一番对答,他就算是彻底洗掉了自己身上有可能存在的疑点。赢得了国相的更多信任。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庄国的支持下,开始针对姜望。
对于杜如晦来说,他也为姜望找到了一个符合其行为逻辑的理由,可以用于抹平枫林城域之事的后续风险。更是好好给本国天骄收了心,让这个年轻人的想法更符合国家利益。
两个人都自觉通过这番谈话,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所以一老一少两个人,平添了几分亲近。
但现在并不是算账的好时候。
“不可。”杜如晦苦口婆心地说道:“无论姜望此人底色如何,他今次既然代表齐国出战,那就是齐国的颜面所在,齐国一定会保他。你林氏满门被灭,枫林城域一城倾覆,此诚血仇,但我们没有证据揭露。就算有,此时拿出来,也必然会被齐国压下。齐国毕竟是天下强国,我们庄国刚刚崛起,远不能硬碰。此事要徐图之。”
林正仁当然知道要“徐图之”,不然他忍得这么辛苦是为什么?
但他还是表现得恨意难止:“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杜如晦看着他道:“血仇必要以血还报,但要静待时机。我们能够竖旗于锁龙关,也是等待了数十年。你记住,愈是愤怒,愈是要冷静,愈是仇恨,愈是要有耐心。”
林正仁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眼睛,牙关咬得死死的。
良久,才睁开眼睛道:“正仁受教了。”
杜如晦欣慰地点点头:“你好生修炼,接下来你的对手,应该是在北宫恪、黄肃、谢哀、东郭豹、江少华这五人当中,你若能再胜一场,于我庄国而言,便是滔天之功。当然,即便不能胜,也无人会责怪你。只要打出了风采,让人见识了我庄地英雄,那便足够。”
林正仁恳声道:“正仁一定奋尽全力,不惜生死!”
“不,不对。”杜如晦摇了摇头,看着他道:“你一定要惜生死。输没有关系,但需要留待有用之身。你的生命绝不可丢在观河台上,庄国还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建设,你明白吗?”
这简直是废话,历来黄河之会正赛都有强者看护,很少死人。
但林正仁还是重重点头,表现得深受感动:“明白!”
杜如晦看了看夜空,但见星稀月明:“很晚了。你还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吗?”
“我有一事不解。您先时说,姜望去逼讨了朽木决,以之对付董副相。那朽木决是家师……”
林正仁故意错了一下口,接道:“望江城道院院长秘传,他老人家曾说,只有我师弟傅抱松适合此术。我虽无缘习得,却也有一些了解,此术对于木行道术的确有克制作用,但应该没有那样强的效果才对啊。”
杜如晦略想了想,回应道:“这门道术尚有潜能未被发掘。傅抱松已经将此术贡献于国道院,国院也在前段时间,有了最新的研究进展。回去之后我命人拿给你。”
那老匹夫说自己不适合,只传给傅抱松,这是要带到棺材里的术。傅抱松却转手就将其贡献了出来,这就是端方君子吗?真是可笑!
林正仁迟疑道:“可是……望江城道院院长曾说,我不适合此术。”
“那是先前,最原始的术法的确有些晦涩,不易掌握。”杜如晦摆摆手道:“现在经过改良,已经去掉了那些问题。回头你学了便知。”
“如此,那正仁谢过国相。”
“不必拘礼。你的进益,就是庄国的进益。我很乐意看到你成长。”
所谓良师高徒,贤相良才……
古今皆有明月照。
……
……
……
……
(看章说里大家吵得厉害。
其实一个鲜活的仙侠世界里,喜欢哪个角色,讨厌哪个角色,都是正常的。讨厌主角都没有关系。
我只是看到了这个世界,分享给你们。
这世上的人,本就百种千般,读者在小说世界里的寄托,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只希望大家有理有据地讨论,不要发展成人身攻击。
另外,林正仁有角色卡的。喜欢他就给他点赞去,免费的。
这段不算字数。)
第三百八十四章 惊闻
有些事情根本遮不住。
尤其是对天下强国来说。
第二日,天还未亮,曹皆便把三个国之天骄召到一起,向他们告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就在两天之前,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战死于万妖之门后!
原来这才是景国方面放弃黄河之会内府场的根本原因!
四人围坐的静室里,向姜望他们传达消息的曹皆本人,也有些难掩惊讶。
倒不是说从未发生过列国天骄在正赛前夕身死的事情,但这种事情本就极少,且通常只会发生在其它国家身上。
对天下六大强国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任是哪国,也都会在黄河之会前,加强对本国出战天骄的保护。
如姜望去一趟星月原,都城巡检府两位神临修士随行。计昭南去迷界试炼,据说是驻守决明岛的祁笑亲自看护。
景国绝对不缺强者,也绝不至于吝啬对天骄的保护。
但他们的府境第一天骄,还是死在了黄河之会前夕……
这消息很难不让人动容。
两天前,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曹皆是知道的。
景国驻守的一个核心区域,突然遭受妖族的大举侵袭,双方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攻防战。基于万妖之门后的人族共约,齐国当时也向本国对应的妖族区域出兵了。
在战争绵延的万妖之门后,这本是常事。
在黄河之会开始的前夕,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还在万妖之门后试炼,这也很正常。在厮杀中保持战斗的感觉,调整更好的状态,对很多强者来说都是有必要的。
且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的确有资格不在意选拔赛。
但这位正在万妖之门后试炼的景国内府境第一天骄,战死当场。
这事情就不寻常了……
曹皆知道景国区域内那场攻防战激烈,但并不知激烈到如此程度——在试炼时看护那位内府境天骄的顶级神临强者,也同样死在这场大战中。
景国方面压了这个消息两天。他们的参赛者本就一直在保密,其它国家也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没能想到景国的内府境第一天骄,竟然也能死于意外。所以还真让景国遮掩了过去。
直到昨天景国宣布弃黄河之会的内府场正赛,引起无数猜想。齐国这边专注于这方面的情报挖掘,才发现了这个消息。
“尽管如此……”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仍不能理解,景国为什么会直接弃赛。想来以景国之强,不至于找不出第二个有望夺魁的内府境天骄来。”
以齐国为例。就算姜望出了什么意外,雷占乾也是随时可以顶上的,凭借一手雷界之术,雷演天罚,比江离梦只强不弱。
更别说那边还有个军中第一的王夷吾,刚刚阵斩成名外楼强者,夺得攻陷剑锋山第一功。放到黄河之会上来,谁能说他没有争魁的机会?
景国三脉并举,雄踞中域,虎视天下,只会有更多选择。
“我想,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景国应该也是在积极寻找替代者,再找一个内府境天骄来参与正赛。”计昭南说道。
在场三位天骄里,只有他对万妖之门后的战争感受最深:“但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涉及的问题实在太多。
首先第一个,这届黄河之会,景国一开始就是直接指定的天骄参战,并无什么内部决选。什么第一出了事,第二顶上,行不通。因为谁才是第二,是一个大问题。”
姜望默默点头,这的确是个争破脑袋的大问题,尤其是在时间极紧张的情况下。
计昭南继续道:“其次,景国这一次内府境的参战天骄,乃是出自玉京山一脉。这个指定的参赛名额,是属于玉京山的。玉京山内部很难再找出一个足以替代的天骄。而换成其它两大圣地出身的天骄来,谁又甘愿拱手?景国三脉并举,内部盘根错节。作为历史最悠久的大国,这当中的关系尤其复杂,一时半会根本扯不清。
最后,能与那位内府境第一天骄相匹配的人选,不是那么好找的。而对景国来说,派出一个没有夺魁希望的天骄参战,本身就是虚弱的表现。”
这番话说得很清楚,不过姜望也有自己的思考:“话虽如此……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弃赛。派谁出战,派哪一脉天骄,无非是他们内部利益让渡。而直接弃赛,损失的是景国整体的利益。少吃一点,总比都吃不到要强?”
曹皆接过话题道:“你之所以想不通,是因为你并不理解,景国的利益在哪里。”
“黄河之会上列国所争的,是万妖之门后的利益分配。但万妖之门,就镇在天京城下……”
曹皆语气唏嘘:“诚然现在这种分配的权力,由我们六国共掌,但也无法避免,景国在其中占据最大的一份。”
姜望忽然就更理解了,先前在天下之台,何以冼南魁一开口,曹皆、那摩多、夏侯烈就群起而攻。当然是冼南魁的表述很有问题,但景国当世最强,更是问题的核心……
若秦国与楚国的高层对起来,是不会有哪个天下强国帮腔哪方的。冷眼看他们打生打死便是。
“黄河之会上,列国竞争万妖之门后的利益分配,争夺参与战争、掠取收获的权力。而我们天下六强,在万妖之门后有地盘、有军力,能打多远,就打多远。我们这六个主持利益分配的国家,争的是什么?”
姜望一点就透:“局限于六国之内的、更多的分配权?”
曹皆还有一番话没有明说,但姜望听懂了。
黄河之会对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来说,的确代表着万妖之门后的利益。
但这些利益,也只是天下六强手指缝隙里漏出来的而已。
究其本质,列国天骄相争的黄河之会,也只不过是天下六强给其它国家描画出的一个希望,给它们挣脱、奋进的可能。
仍然是开脉丹进贡体系的一环。
有这样一个希望在,其它国家就想要努力地融入其中。参与到现世的秩序里,小国变大国,大国变强国……而不是毫无希望,最后只能选择毁灭与对抗。
如容国,就是费尽机心,藏住林羡好让他在黄河之会上一鸣惊人。
若林羡真能更进一步,齐国也会认可容国的胜利,给他们在万妖之门后征战的机会。
因为维持黄河之会的公平,就是维持天下现有的秩序。维护秩序,就是维护天下六强的绝对霸主地位。
当然,这种“公平”,也会被规范在符合六强利益的框架之内。
“所以景国的利益,在于‘最强’。在于这种印象、这种地位的确立。”
曹皆很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既然内府场已经放弃掉了……今天的外楼场正赛名额确定时,他们也会一并放弃掉。”
他看向计昭南:“而这只能说明,对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他们有绝对的夺魁把握!”
景国要加深天下最强的印象,在内府第一天骄已失的情况下,如何做到?
直接放弃内府场、外楼场,只保留代表各国最强天骄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
不留任何余地,本身就是最强的底气。
一旦最后成功夺魁。
就可以说明,这黄河之会的魁首,他们景国想拿就拿,想放就放。
这是何等狂妄!
第三百八十五章 韶华
在稳拿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魁首的情况下,与其另外选人参与没有把握夺魁的内府场,显示他们让天骄战死于黄河之会前夕的虚弱。
倒不如直接放弃这一场,更显强势。
而放一个内府场,留一个外楼场,终究还是不如连放两场更见底气。
只是……
在这列国天骄之会,景国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底气,必夺代表列国最强天骄的那一魁?
计昭南脸上并没有什么被轻视的愤怒,只是很平静地说道:“景国与我同辈的天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可虑者,也只有赵玄阳、淳于归而已。若是切磋较武,赵玄阳略胜一筹,淳于归与我在两可之间。但若是分生死,无论对上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我都有信心。”
这份平静,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砥砺出来的自信。
这两个天骄,也是他这次来黄河之会的假想敌,不曾想过别的可能。
以天下六大强国的情报能力,那些有资格争魁的天骄,其实基本上都在视野里。在不在名单上都是一样,像景国这样始终保密、像牧国那样临阵再换人,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只不过牧国那边是事出有因,而以景国之强,暂时也没谁去嘲笑罢了。
一旦他们这次遮遮掩掩,最后却铩羽而归,那时候就是声名反噬的时候。
“就只怕来的不是他们,而是哪个道门圣地隐修的天骄人物。”
重玄遵把玩着手里的那卷书,随性说道:“要是真如曹帅所说,景国会接连放掉两场。一旦最后拿不到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魁首,那丢的,可不仅是脸。”
这话是极有道理的。
以此而论,景国那位至今还未公布的天骄,实力若仅止于赵玄阳又或淳于归的程度,景国不至于有这样笃定的自信。
因为这两个天骄的实力。大家都很清楚。夺魁的可能性的确有,但并不具备压倒性的实力优势。不存在盖压八方,不可能说绝无例外。
计昭南淡声道:“我不曾听闻,隐修能修出真正的强者来。哪怕是在最古老的道门里。”
大凡强者,没有不经生死就能砥砺出来的。而能够强大到胜过赵玄阳、淳于归这等天骄的人物,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战斗,不可能寂寂无名。
而计昭南根本不知道,景国三十岁以下的,还有谁能稳压赵玄阳、淳于归一头。
姜望也非常同意这一点。
除非是一直在万妖之门后或者迷界这样的地方厮杀,才有可能在现世名声不显。
如迷界的符彦青,也绝对是天骄人物,但因为常年在迷界厮杀,哪怕在近海群岛,知道他的人都不多。
但即使是符彦青这样的存在,也不会脱离齐国的情报网络。
万妖之门后,计昭南也常年在那里征战,更不可能有哪个耀眼的天骄能让他毫无所知。
绝顶天骄,怎么可能无名?
“我只是就事论事。”重玄遵平静地说道:“虽然寂寂无名的天骄能够强过赵玄阳、淳于归并不现实。但既然景国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姜望提出另一种可能:“或许其人一直是在某种秘境世界里厮杀,从不在现世露面。”
如果是一直在诸如森海源界、浮陆那样的地方,也能够找到强大的对手厮杀磨砺,又可以不被现世所知。
这回还不等计昭南反对,重玄遵先摇头道:“你还不够理解神临。若在天外世界成就此境,这一辈子就毁了,在现世难有寸进。能够与计将军同台相斗的天骄,不可能一直呆在那些地方。”
“那么,有没有打破这种桎梏的可能呢?”正因为不理解打破这种桎梏的难度所在,姜望才会这样问。
他在心里想到的,其实是观衍大师。作为当年悬空寺悟性第一的顶级天骄,观衍大师在森海源界成就神临……原来就是断绝了未来。彼时观衍的那种决心,真是难以想象。
本想直接说不可能的重玄遵,却犹豫了一下、
因为此时谈论的对象,是号称天下最强的景国。在修行路上做出一些新的突破、打破旧有藩篱,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尤其是如他这样的人物,也从不觉得,世上有什么问题,是永远不能够解决的。
“以修行世界现在的发展来说……”曹皆在这个时候说道:“这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在神临层次,绝无可能。”
以他的实力和眼界,自是一锤定音,彻底排除了这种可能。
那么,景国那位神秘的、必得第一的天骄,到底是谁?
还能往哪个方向思考?
计昭南……
并不思考了。
他端坐在那里,淡声说道:“我不知道景国那位天骄是谁,我也不必知道。我只知道,我自七岁开始练武,调理身体,以待开脉。至今二十一年,不曾有一天懈怠。那么无论对上谁,我都相信我,不负韶华。”
韶华是他的枪,也是他的年华。
“好!男儿当有此志!”
曹皆抚掌赞道:“自元凤二十四年,我大齐霸业成就以来,这黄河之会,我们已经参与了两届。付出了很多牺牲,但只拿了三场第二,一魁未得。这不足以匹配我大齐的国力,也成了一些国家的话柄。”
他站起来,微微弯腰:“还请诸位共勉之!”
这礼太重。
姜望三人立即起身避让,深躬回礼。
只是在起身的时候,不知是否错觉,姜望余光好像扫到,计昭南的眼角,似有晶莹。
再看却什么都没有了。
姜望不知道的是,曹皆所说的两届黄河之会。
前一届,是元凤三十三年。
那是齐国成就霸业后,所参加的第一届黄河之会。
齐人朝野一心,都想亮锋于天下。可惜参赛天骄连番死战之后,拿到的最好名次,也只是内府场的第二。
而后一届,也就是距今最近的上一届黄河之会,是十年前的那一场。
那是道历三九零九年,也即元凤四十五年。
齐人蓄积了十二年,卷土重来,却也没能夺魁。
其时内府魁首为楚国所得,外楼魁首为荆国所得。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号称最强天骄的魁首,则归属于景国。
而那一场,是计昭南的师兄、军神姜梦熊所收的第二个弟子参战。
现在大家说起军神姜梦熊的二弟子,都说是计昭南。
其实早前不是的。
那位最早的军神二弟子,在黄河之会血战濒死,仍是输了景国天骄半招,只拿下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第二名。
也正是在那届黄河之会结束后,其人为了开拓齐国在万妖之门后的地盘,在实力未复巅峰的情况下孤军深入。结果身陷重围,被妖族困杀于野地。
连尸骨都寻不回来。
大齐军神姜梦熊亲入万妖之门后,也只找回一杆韶华枪。
而十年之后的观河台,计昭南带着这杆韶华枪……
重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太虞
七月九日。
黄河之会外楼场的正赛名单确定。
重玄遵本人,也不似姜望那般关心对手,他只稍稍关注了一下景国方面天骄的消息。
事实证明,曹皆不愧是天下名将。
最后果如他所断言的那样,景国当众宣布退出外楼场。
冼南魁在天下之台放言:“景国只争一场,必得第一。”
秦齐楚荆牧这五国,自没一个服气的,场面一度是剑拔弩张。
当然,散场之后,没谁会真不忌惮。
所有势力都在疯狂追索,景国这一次出战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第一天骄,究竟是谁。
但仍然没有谁能够得到消息。
景国与观河台隔河相对,来此观礼的贵族数量也为天下之最。按理说要瞒住此等消息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就连他们,也对此人一无所知。不知其姓甚名谁,师承哪位强者,甚至都不知道其人是男是女。
不过景国人的骄傲也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人根本连本国出场的天骄是谁都不知道,一个个的就都信心十足。开口闭口便是“只争一场,必得第一”。把冼南魁的狂言,翻来覆去地说。
也怨不得如此。
在景太祖的主持下,黄河之会慢慢演变成列国天骄之会以来,景国在观河台上所得之魁,几乎可以与天下列国加起来的数量相比。
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格。
七月九日在鸡飞狗跳中过去了。
七月十日如期而至。
这一天就要确定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单。
除天下六强之外,只有两个正赛名额,让列国相争。
而以天下之大,有资格来竞争这两个名额的,不过一十七人。
这十七人,全部是神临强者!
“我如神临”,并不仅仅只是一句好听的话。那是真正的,在某种程度上有“神”一般的威能。
三十岁不到就成就神临,这代表着什么?
是天骄中的天骄!
姜望这一路走来,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识颇丰。
但他见过的三十岁以下的神临强者,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尹观、计昭南,没了。
就算把三十出头的陈治涛凑上,再把年轻时候的叶凌霄加进去,把已经被打破金躯玉髓的田安平算上,也才五个而已。
而今日这**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里,站了足足十七人!
可谓列国天骄,尽聚于此。
这十七个人两两配对,多出一人则轮空。
基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重要性,按照黄河之会的既往规则。
在这场选拔战里,第一轮就轮空的人是幸运的。
因为他具备了“挑战权”,有机会一战便进正赛。
但也是不幸的。
因为这一战,轮空者需要挑战的的对手,是天下六大强国的任意一位天骄。
这也是天下六强展示公平之意。
六大强国不必经过选拔,就占据正赛名额,这是基于天下六强的实力,他们可以面对任何挑战。要表达的意思大致如此。
最后是盛国天骄盛雪怀“幸运”轮空。
这是一位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男子,单看外表,与他极富诗意的名字很不般配。
但他现在站在演武台上,拿着手里这根代表着轮空的、“幸运”的玉签,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难以描述的气质。
他明明长得很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丑”,但是你看着他,居然觉得他风度翩翩。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看着手里的玉签,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冼南魁道:“还能再抽一次吗?”
四面看台上,一阵轻笑声。
冼南魁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盛雪怀叹了一口气:“可能我就是传说中那种福缘深厚的家伙吧!”
他笑了一下,然后又看向剩下的那十六个天骄。
他们将一共进行三轮对决,来决出两个正赛名额来。
“各位哥哥姐姐们。”盛雪怀笑着问道:“有没有谁想要转运?我可以跟你换。”
“盛雪怀你清醒一点!”
看台上的盛国副相梦无涯笑骂道:“什么哥哥姐姐的?你现在已经二十九岁零十个月,这里不会有人比你更大。你得叫弟弟妹妹们!”
这当然只能是玩笑话。
抽好的签,没可能再换。
盛雪怀又叹一口气,拿着手里的玉签,想了想,说道:“同为道脉,我这场挑战,肯定不能找景国的师兄。”
冼南魁这次没有笑,他慢慢说道:“你要想挑战太虞的话,也是可以的。规则之内,一任自由。”
“原来景国这次意在夺魁的天骄是太虞师兄啊!”
盛雪怀做恍然大悟状,而后果断摇头:“那不行,那不行。同出道脉,自该团结一心。同门相斗,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在场的各国人士,自然都听到了“太虞”这个名字。
很多人都不动声色,但免不了传音到处乱飞。所传递的,无非是一个问题,这个太虞,是何许人也?
“太”作为姓氏的话,是相当罕见的。
放眼天下,也就是在夏国,有一个太氏名门。
他们族内的第一强者,洞真境的太华,正是在不久之前的剑锋山之战里,为姜梦熊所杀。真人之死,天地同哀,但在国与国之间的大战中,也绝不是孤例了。
夏国太氏这一次也有年轻天骄作为夏国代表,出战黄河之会。
姓太,名寅。
是已故太华真人的侄孙。
他参与的是外楼场决选,在昨天打进了正赛,实力非常亮眼。
天底下就这么一个有名的太氏,景国的第一天骄,总不可能是夏国人。
景国历史悠久,出过的强者数不胜数,但的确也不曾听说过,有哪个是太姓。
这个太虞,到底是谁?
盛雪怀好像很熟悉其人,一副畏之如虎的样子。
有心人已经开始顺着盛雪怀往日的活动轨迹,去追索太虞的消息了。
殊不知冼南魁心里也很是无语……
什么啊你就一副很熟的样子?圣地那边搞得神秘兮兮的,老子都只知道一个名字,你还能比老子更懂了?
但他当然也不可能太失风度,只捏着鼻子道:“盛雪怀,你速度着点。这么多人等着呢!”
盛雪怀严肃地点点头,转过身来,环视四周看台、
今日。六大强国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除了景国那位,其他都来了。
秦国黄不东、齐国计昭南、楚国夜阑儿、荆国慕容龙且、牧国苍瞑,都在看台上坐着。
便是因为知道今天会有人抽到挑战签,他们都有应战的可能。
总不至于等被挑战了,才匆匆赶来。再怎么天下强国,也不好让那么多人等。
从这个角度来看,景国那位太虞不出现,倒像是笃定了没人敢先挑战其人一般。
真是狂到没边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盛雪怀
盛雪怀虽然其貌不扬,但站在台上,与神策军统帅、洞真强者冼南魁谈笑风生。
拿到了最糟糕的签,却意态从容。
这份气度,倒是不输于人。
他的视线,先落在南面看台上。
这当然是“正确”的顺序。
因为很多人都会先往这边看。
坐在南面看台中央的,正是有楚国第一美人之称的夜阑儿。
她身披一件华丽无比的及地长裙。
凤鸣梧桐的刺绣栩栩如生。
灿金、墨绿、火红,三种颜色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构造成这件举世无双的珍品。
构成它的一切材质,都非凡俗之物,但编织在一起,单纯只具有美学的价值,而不具备任何法器的能力。
从诞生之初,就是为了给她在黄河之会上穿的。
因为黄河之会禁止法器的使用,当然也禁用法衣。楚国天工府的匠师,专门以特殊手法,压制它产生能力的可能性。
这样一件美得令人窒息的长裙,但凡姿色稍差一分,就要反被其遮去颜色。
但夜阑儿只是坐在那里,便叫人把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她的脸上。
这是巧夺天工的一张脸。
除此之外一切的美丽,都只是陪衬。
无法描述她的五官,只能称为完美,每一个细节都令人着迷,就连眉毛都是恰到好处。
她是一种浓烈璀璨的、极具侵略性的美,但她本人的气质,却又是婉约冷幽的。
这种致命的矛盾感,带来令人窒息的魅力。
没有哪个男人的目光,能够从她这里逃开。
女人也是。
君不见那黄舍利,从一开始就两眼放光,时不时地往夜阑儿那边看。
自夜阑儿落座一直到现在,一会儿一扭头,真是争分夺秒地在看。
倒是她旁边坐着的慕容龙且,一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
西南角的看台上,面笼轻纱的叶青雨,也都忍不住欣赏地看了夜阑儿几眼。然略略往东面看台瞧去,只见那齐国的姜青羊,也跟所有人一样,专注地盯着南面看台。
她瞧了一阵,忍不住笑了。
姜望的确是认真观察着南面看台,但目光聚焦的,却根本不是夜阑儿。而是坐在夜阑儿左前方的一个魁梧男子。
那是一个面有骄色、五官深刻的男子,坐在那里如山如岳。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生就重瞳异相。
那是姜某人有可能遇到的对手……
楚国的内府境天骄,项北。
盛雪怀的目光在夜阑儿身上扫过,丝毫不因为双方巨大的容貌差距而有什么自卑之类的情绪。
他就是以审视对手的眼神,看了过去。
然后转西。
西面看台正中间坐着的,是秦国的几个天骄,还有领队的霸戎军统帅章谷。
盛雪怀的目光落在黄不东身上。
这是一个“面相老成”的天骄,明明是三十岁以内,二十多的年纪,偏偏长得像个小老头似的,坐在那里,半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
这大概是全场最没有斗志的天骄了,也非常地没有年轻的感觉。令人很想要查验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不到三十岁。
旁边的霸戎军统帅章谷,脸上端正温和,极具名将气度。暗暗用神魂之力,刺了黄不东一下。
黄不东一个激灵,直起腰来,脑袋左右晃动:“咋了!”
章谷微笑着道:“要不然你回去休息一下?”
黄不东起身就准备走,但好歹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又讪讪地坐下了。
还非常自然地抬手,跟看过来的盛雪怀打了个招呼。
盛雪怀笑着点点头,把目光移往下一位天骄。
荆国的慕容龙且,是一个面容冷酷的男子,浑身上下带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对于盛雪怀的审视目光,他是冷硬地撞了回去,就差直接开口说:“挑战我,我马上送你回去。”
盛雪怀没有回应这种挑衅,他的目光继续移动。
有“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戴着一个大斗篷,把面容遮得很严实。他手持一本经卷,全程在那里打坐,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
盛国天骄盛雪怀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计昭南身上。
无双之风姿的计昭南,也一直是环形看台上的焦点之一。
面对盛雪怀挑选对手的眼神,计昭南既不轻蔑,也不重视,只淡淡地回看于他。
就如牧国天骄会在正赛中优先挑选盛国天骄来打压一样,从盛国的角度来考虑,盛雪怀要选择的对手应是苍瞑无疑。
他装模作样地审视,实在是不怎么有趣。
因而荆国慕容龙且的眼神才那样不留情面。
但盛雪怀的视线,就在计昭南身上停下。
“在场最强者,我以为是阁下。”
他对着计昭南拱手:“计兄,请指教。”
这话一出,黄不东和苍瞑,一个困到没反应,一个斗篷遮着看不到反应。慕容龙且剑眉微挑,显然是不肯同意的。
夜阑儿则是看向计昭南,观察他的反应。
计昭南笑了笑,长身而起,提着那杆如霜雪般的韶华枪,迈步走下看台。
他对盛雪怀笑道:“至少在眼光上,你当得起一声天骄!”
盛雪怀欠身一礼,风度翩翩:“计兄这声赞,盛某就愧受了。”
作为盛国第一天骄,在三十岁之前便成就神临的绝顶人物。
他有挑选对手的自由。
挑战苍瞑,逼出苍瞑更多的手段,让牧国拿不到更好的名次……这或许是更符合盛国利益的选择。
但他想挑战他所认为的最强者,也没有什么问题。
场边的冼南魁,忍不住多看了盛雪怀一眼。
作为道宗国的名将,对于盛雪怀这个道属国的第一天骄,坦白说他一向只闻其名,并不知其人到底如何。
毕竟他冼南魁的目光,要落也是落在梦无涯这种层次的人身上。
以盛雪怀此时的选择来看,其人先前提及景国天骄……竟是真有几分跃跃欲试!
他只想挑战最强者!
自黄河之会演变成列国天骄之会以来,内府境与外楼境场次,都出现过小国爆冷夺魁的情况。虽然非常罕见,但毕竟有过。
唯独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魁首不曾离开过霸主国。
因为这个层次的天骄,已经不是仅仅靠运气、靠几个强大神通就能抹平差距的了。谁都是最顶级的天骄,谁都有最顶级的天赋。
你求何道?你成何道?
天下强国之天骄,还拥有最顶级的传承,最顶级的资源,最顶级的教导。
而尽管如此……
盛雪怀还是想要挑战最强者!
谁也都是从年轻天骄的时代过来的,冼南魁枣红的面皮上也见不着太多表情。
他只一抬手,道了声:“请!”
人无双,枪无双的计昭南,便已踏上演武台。
第三百八十八章 如此计昭南
这是八座演武台中的甲字号台。
盛国盛雪怀对齐国计昭南的这第一场挑战,便作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选拔赛的开幕战。
对于慕容龙且、夜阑儿等顶级天骄来说,接下来的几场选拔,都可以不看。但有计昭南参与的这一战,他们是绝不能错过的。
天下六大强国,从来彼此为对手。
未披甲的计昭南,只穿一身霜色劲装武服,很好地勾勒出千锤百炼的线条。
宽肩长腿,猿臂蜂腰。雪白长枪,如一束月华,流动在他手中。
只往演武台上一站,便是全场焦点所在,有风姿无双。
两人相对,再无言语。
冼南魁宣布了决斗的开始。
而一点雪白色的亮芒,已经炸开在演武台中央!
与其说那是枪尖。
倒不如说是一个雪白色光点炸开的过程。
一切发生得明明很快,但那个光点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炸入每个人的视野中……这过程,却如此清晰。
这是一种清晰、具体,直指生命尽头的快。
它仿佛在提醒你,你的生命是如此短暂。
举座皆惊。
一枪至此已近道!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
这样的一枪要怎么接?
而盛雪怀抬头。
五短身材的他,需要仰视,才能对上计昭南的视线。
其貌不扬的他,在抬头的这一刻,忽然间神采飞扬!
朦胧清光,凝成仙鹤之状,绕其人而舞。
盛雪怀如仙临凡,一时出尘。
有一种人物风流,是可以叫人忽略五官的。
有歌声。
有人悠然长歌。
其声曰——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看台上姜望眉毛一挑。
这神通,他曾见过。
与他同坐在看台上的重玄遵,则应该更是熟悉。
此为【狂歌】神通,谢宝树曾施展于太庙前。借此驾驭道术,所发皆为超品,声势浩大。
神通为修者所有,机缘所生,因人不同。
学儒则成儒,修道则化道。
在谢宝树身上,是文气冲霄,狂士高歌。
在盛雪怀这里,那狂歌之“狂”,已从愤俗自傲,变成超然世外。
一者傲人,一者傲世。
姜望一直知道,那悬于内府穹顶的神通种子,在修行者的精心灌溉后,终会有开花结果之日。
但还是第一次如此具体地看到,神通种子开花结果后的变化。同样的神通,在两个人的手里,有完全不同的风貌。
在悠长的歌声中。
一只清光凝聚的大手,压得尘风鼓荡,如天外探来,覆于计昭南头顶。
此为“仙人抚顶”,却不是授长生,而是断长生!
狂歌本是增幅道术威能的神通,在谢宝树的手中,令他随意一门道术,都有超品之威能。
而盛雪怀施展开来,直接以神通之光显化道术,碾压对手。
已分不清哪是神通,哪是道术,又或本为一体,各自无分。
此掌甚巨,若非演武台有特殊禁制,台上空间实际广阔非常,都根本容不下这仙人之手。
但这一只手压下来,明明只在计昭南头顶,却已经盖压了整个演武台。
此是天塌之势,避无可避。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盛雪怀不理会那临至身前的一枪,而是直接攻击计昭南,攻敌之必救,迫其回枪。
若不回枪,则一同赴死。
由此可见,盛雪怀虽然奋勇挑战计昭南,但并不是狂妄无知。他深知自己跟计昭南有着差距,故而绝不肯跟着计昭南的节奏走。
而是一开始就勇悍非常地选择以命相搏,用这种亡命的打法,争取胜机。
比神通、比战斗技巧……比什么都可能输一筹,但唯独生死,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对于弱势方来说,“平等”即是胜势。
此非莽夫之勇,而是天骄之智。他不是头脑发热,闷头拼死,而是冷静审视,追逐胜机所在。一旦确定,则生死不计。
而计昭南……
不回枪!
他右手抬枪直刺,身如蛟龙入海。
那仙人之手压下来的狂风,已经搅乱了他的长发。
而他那寒星一般的眸子,只盯着盛雪怀的咽喉,就连一次眨眼也没有。
那一掌按下来他也会死。
但他还是往前。
且人更疾,枪更快。
一往无前!
盛雪怀要同归于尽。
那他就同归于尽!
谁都知道,计昭南是更强的那一个,他有更多的选择。
他本不必如此。
绝不该如此!
但他就是这样选了。
“不,不是同归于尽。”看台上,重玄遵带着一点惊叹的情绪说道。
而坐在他旁边的姜望,也深以为然。
虽说场上是同归于尽的形势,但计昭南更强。那么即使是一起死,他也是后死的那一个。
在演武台上,后死,就意味着胜利。
所以说计昭南的选择不是同归,而是争胜!
或许有些人在更强的时候,会追求更体面的胜利。
但计昭南不同。
他只追求胜利。
最快,最直接,最干脆的胜利。
毫无疑问,盛雪怀做出了错误的决断。或者说,他的决断并没有错,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令人惊叹的表现,但计昭南,让它变成了错误。
盛雪怀不仅没有用决死的勇气挣脱出胜机,反倒自己为计昭南的胜利增加了筹码。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就这么输,所以他不得不变招。
那长歌之声顺势一变,歌曰——
“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
仙人之手顿时散去,化作流光。
神通之光倾泻而下,又席卷怒涛,自怒涛之中,跃出一尾巨鲸来。
此鲸张开巨嘴,欲吞天下。
也将那一点刺来的寒芒吞没。
海域唯在东。世间安有北海?
无非狂歌矣!
狂者妄也,往往不可能。
而狂歌神通在盛宣怀这里开花结果,任意显化超品道术,竟有几近妄言成真之能!
但。
那只摇头摆尾的巨鲸,若非演武台特殊的空间禁制、真身脱出几乎可以填塞整个天下之台的巨鲸……
有一点雪白的光,自其体内,透射了出来。
那是无可阻挡,不可能被遮住的光。
是独属于计昭南,独属于韶华枪的锋芒。
这一点光彻底耀开之时,整头神通之光所显化的巨鲸,这几有玄阶威能的超品道术,竟然崩碎。
像一个泡影,在计昭南的枪锋前,如此不堪。
又有狂歌曰——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有人长啸——
“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自盛雪怀的心口,探出一只色泽亮丽、三足翠羽的青鸟。
自那虚无的空中云里,五色的云鹊儿高歌着飞落。
盛雪怀的道术出神入化,简直堪为教典。
这两门道术,都有玄阶威能,根本不容忽视。
而在那朦朦胧胧的神通清光之中,一点雪芒乍现。
五色的云鹊儿在半空就碎灭。
云灭,鹊灭,空间灭,距离灭,神通清光灭。
计昭南纵枪的身影再次出现,已近盛雪怀!
一切的防御,一切的阻拦,都是泡影。
这是怎么可能被挡住的一枪?
雪芒点上青鸟之喙。
韶华枪长驱直入,点碎青鸟,也扎进盛雪怀的心口。
计昭南单手推着枪,凌空纵落一枪,将盛雪怀扎倒在地。
雪白枪身钻透盛雪怀的心口,扎落演武台坚实的地面。
这一枪看起来如此简单、干脆、直接。
但只听得——
轰!轰!轰!轰!轰!
那是枪芒与演武台禁制,在一瞬间发生的千百次碰撞。
是这传承古老的演武台,在韶华枪的压力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响!
……
……
……
ps: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都出自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第三百八十九章 犹记否
如此计昭南。
无双韶华枪!
谁能撄其锋?
盛雪怀的实力,虽然未能完全展现。
但绝对是合格的神临境战力,甚至可以说,表现得相当优秀。
虽然他一开战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在与计昭南的战斗里,错失一手。
然而从头到尾,计昭南也只出了这一枪!
哪怕是看台上的盛国副相梦无涯,也无话可说。
齐国计昭南,对战机的把握,简直令人震怖。尤其可怕的,是他的果决自信。
面对盛雪怀同归于尽的打法,任何对手恐怕都要掂量一二。
而计昭南在第一时间,就断定了这同归于尽的最后结局,笃定自己会晚一点死。毫不犹豫,毫不避让,就那样单枪前赴。
这是何等样的自信?
起手便赢了!
大部分观战者,大概也只能看到那奇幻的道术变化、灿烂的光影,以及惊艳的枪锋。
当然仅仅如此,也已经足够精彩。
但作为当世真人,梦无涯看到的更多,也更深刻。
这一场战斗里,最精彩的部分,其实恰恰是大部分观战者看不见的、灵识层面的交锋。
修行者开拓头部海(元神海),神魂归元化神,元神坐镇蕴神殿中,掌控人体宝藏,四海贯通,就此成就神临。
神魂之力外显于世,凝练如一,即为灵识。
所谓“我如神临”,神临修士在自己灵识所覆盖的范围内,真就有如神祇!
而方才的那场战斗里。
在计昭南一枪点破丹心青鸟的同时,盛雪怀铺开的灵识瞬间席卷,他酝酿多时的道门神魂杀法,结成足称恐怖的怒海,就要反夺胜机。
但计昭南这一枪,灵识与道元混同如一,集力、术、势于一体,贯彻所有。
在神通【破阵】的推动下,先破丹心青鸟,继而点碎盛雪怀的神魂杀法,钻透心口。
具体表现在外,也就是计昭南一枪扎来,将盛雪怀扎倒在地罢了。
最后这一段,看起表象来是如此简单。
然而这演武台作为天下之台,历届黄河之会的天骄都于此交锋,防御力何等惊人?这样的演武台,都险些被已经贯穿过盛雪怀的韶华枪所击破!
此枪当真无双。
梦无涯没有替盛雪怀认输,因为冼南魁已经到了台上。
“此战胜者,齐国,计昭南!”
他一边保护着盛雪怀的残躯,一边高声宣道。
计昭南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没有得胜后的欢喜,也没有击败对手的得意。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了。
唯独是冼南魁已经宣布了结果,因而他才将韶华枪收回。
枪头、枪身,依旧洁白如霜雪,未沾染丝毫血迹。
他提着长枪,什么也不说,如来时那般,走下演武台,直接往**之柱外走。
吾只为争魁而来,出一枪,好叫天下看!
此枪犹记否?
而环形看台之上,亦有很多人起身离座。
计昭南枪挑盛雪怀之后,便是剩下那十六名天骄的战斗了,十六人,竞争两个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
虽则他们也都是三十岁不到就成就神临的顶级天骄。但很大一部分人留在这里,就只是为了看计昭南的初战罢了。
“这就是破阵神通吗?”姜望感叹不已:“计将军最后那一刺,真是令人惊叹。”
虽然在点将台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计昭南的枪。
但彼时在重玄褚良的强力镇压下,计昭南根本不曾完整出过一枪。其人所有的进攻,都在进攻之前,就已经被瓦解。同一起挨打的重玄遵、姜望没什么两样。
唯独结合此时的战斗,姜望才能真正感受到,当时在点将台上,计昭南未能刺出的那每一枪,到底代表了何等令人惊艳的力量!
也由此,加深了对凶屠重玄褚良的理解。
“此神通号称‘碎甲裂兵,必破敌阵’,自不是浪得虚名。”重玄遵道。
他看了姜望一眼,有些惊讶的样子:“没想到最后那一枪的灵识交锋,你也看得到。”
姜望笑了笑:“你不也未成就神临,没有开辟元神海么?”
这当然是不一样的。
外楼境建立星楼的过程中,就需要锤炼神魂之力了。而在内府境就拥有强大神魂之力的修士,却是少之又少。
不过身边这少年,毕竟是同境击败王夷吾的天骄,有些殊异,也是应当。
重玄遵抬了抬嘴角,于是跳过这个话题:“回去么?”
神临修士之间的战斗,对姜望现在的参考意义不大。若不是因为计昭南今日有出战的可能,他大概就坐在房间里苦修不出门了。
听得这话,姜望立即起身:“这便走。”
之前还坐在他们身后,看护计昭南的曹皆,更是早就不见了。
两人一白衣,一青衫,前后脚走下看台,倒也引起了不少目光注意。
譬如项北,譬如秦至臻,譬如牧国某位戴着青铜面具的天骄。
计昭南的出色表现,难免让其他各国天骄,对齐国的天骄多加了几分注意。重玄遵和姜望,各有各的从容。
当然,黄舍利是例外。
黄舍利的目光,始终聚集在夜阑儿身上。
边看还边评头论足:“啧啧啧,这姑娘是怎么长的?这脸蛋,这胸,这腿!”
她自己看还不够带劲,还撺掇着身边的人一起看。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慕容龙且:“少装模作样的了。她不美么?”
注视着演武台的慕容龙且淡声回道:“就是太美了,我才不看。”
黄舍利义正辞严:“这叫什么浑话?美人如美景,就是要好好欣赏才对呀!世界少慧眼,却叫美人蒙尘,这是何等样憾事!”
慕容龙且以打量死人的眼神,打量着演武台上那些天骄,随口回应黄舍利,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我只怕看得久了,到时候不忍心打死她。”
黄舍利倒吸一口凉气,往旁边挪了七八个位置,愤愤不平地谴责道:“冷血!残忍!无情!”
她一边谴责,一边还‘拉帮结派’,冲身后的中山渭孙递了个眼神:“你说是不是?”
中山渭孙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这慕容龙且也不是谁都能骂的啊。
你爹惯着你,我爷爷可不。
第三百九十章 惊喜
姜望和重玄遵并肩出了天下之台,将高耸入云的**之柱抛在身后。
乔林等天覆军士卒,则默默走在后面,为二人倚仗。
他们是就近离开,倒与计昭南走的不是一个出口。
两个人边走边聊,就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也算是聊得不错。
之前一起在点将台修行五天,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来了观河台后,倒是偶尔会聊几句。
并不是说他们俩关系就怎么好了。
只是如曹皆所说,身在战场,便为袍泽。
在这观河台,他们是统一战线,代表齐国与其他国家的天骄为战。等回了临淄之后,该争的还是会争,该计较的事情还是要计较。
姜望是去过迷界厮杀的,重玄遵出身名将世家,自然都懂得这个道理。
两人一个白衣飘飘,一个青衫带剑。
一个风华绝代,一个宁定从容。
都是绝顶天骄,自然风姿不同。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也是极亮眼的存在。
一路边走边聊,频频引人回顾。
“计昭南的那一枪,绝不能避,应当……”
重玄遵正说着,停下了步子。
前面有一个人,熟人。
一身春死军的墨绿色军服,被极高的身量撑着,长脸高鼻深眸。
身上风尘仆仆,战场杀气未消。
就那么站立在人来人往中。
像一支旗杆插在那里。
当他的眼神投过来时,那种目空一切的骄傲才隐去。
然后便愣住。
同样愣住的,还有重玄遵和姜望。
“他们怎么在一块?”
“这也太突然了?”
“我应该再看几场较选的……”
三人大概是这样的心理活动。
沉默凝固了片刻。
重玄遵和王夷吾几乎同时开口。
“你不是说不来?”
“我师父不让来,我偷跑来了。”
然后又同时闭嘴。
“那什么。”姜望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对重玄遵道:“我先回去了。”
王夷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这次来,不找你的麻烦。我辈军人,国家大局为重。”
这话倒是暂时讲和的话,就是听起来,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这个姓王的真有意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上次是我输了,现在特别怕你呢!
我理你了吗?你就蹬鼻子上脸?
姜望此来观河台,本就是冲着天下第一而来。
心中少年意气,正是前所未有高炽的时候。遇上谁,也不会示弱半分。
先时的那一丝尴尬尽去了,他按剑挑眉,气势凌人:“人最怕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其实呢,王将军若是想找麻烦,也没什么关系。想来并不会影响国家大局。”
王夷吾一来,开口就是让本国已经定下出战的第一内府天骄放心,这已经很狂。
但姜望的回复更狂。意思我解决你,根本不会费什么力气,何来影响?
王夷吾目光一沉。
他是自己跑出来的,身上的春死军军服都没换。
剑锋山的那一战,让他再次天下知名。
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身上明显的有了“兵之主”的气势。
这一次把眼神全部投在了姜望身上。
只一人,竟如千军万马列阵,控马待令,引弦待发。
而姜望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似一支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任尔千军万马,我何惧?无非人来杀人,马来杀马!
两人针锋相对,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在这里再决一场的架势。
唯独是跟在身后的天覆军士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按理说他们都应该向着王夷吾,毕竟王夷吾才是他们军中的骄傲,更是大齐军神的亲传弟子。但以乔林为代表的天覆军士卒,这几天跟姜望的相处也确实愉快。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的职责,就是护卫姜望。
军人肯定是站在职责这一边,但姜望和王夷吾……打起来算不算遇袭?
姜望自己热血上涌,他们该不该拦?
是以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倒是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姿态随意地往前一步,轻松切断两人之间的气势碰撞。
无奈地摇摇头:“我说,两位不如回临淄之后再计较?这里毕竟是观河台。天下列国都看着呢!”
身后的**之柱仍然探在云巅。
远处的长河浪涛,依旧滚滚而过。
观河台上,仍是穿着各国服饰的人,来来往往。
那些天覆军士卒,还在面面相觑。
王夷吾抬了抬下巴,终是先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
若不是其人骄狂不改,姜望根本不会搭理他。现在也不愿让别国看笑话,右手离开了剑柄。
“走吧。”重玄遵叹道:“先回齐街。”
这两个人虽然剑拔弩张,但没有办法,路只有这一条,落脚点只有一个齐街,刻意一前一后只会更尴尬,而且谁前谁后?一个说不好又要打起来……只好一同回去。
重玄遵默默走在中间。
有姜望在,重玄遵和王夷吾单独说什么也不好,硬凑着带上姜望一起说什么,更不好。
总之十分难受。
三个人一路上不言不语,默默加快了脚步——在这一点上,倒是极有默契。
这一提速,齐街很快便到。
天覆军士卒队列里,乔林也松了一口气。刚才他都差点动用军中的示警法器,把曹大将军请来了。
前面转个弯,就是齐街高大的牌楼。
有个天覆军士卒立在前方,一见到他们,便立刻转了进去,可能是曹皆在等他们的消息。
姜望三人半尴半尬地往前走了几步,心中都有一种解脱感。
忽然之间,锣鼓喧天,爆竹连连炸响,烟花映在天空。
在骤然嘈杂的声浪里,一大群人满脸堆笑地涌了出来。
有许象乾、照无颜、子舒、李龙川、晏抚、温汀兰。
披甲的十四提着一块铜锣,站得稳稳的。
一人抵得上两人宽的重玄胜,拿着一支系红绸的锣槌,敲得欢快。
“铛铛铛铛铛!!!”
他张开肥大的双手,转过身来,胖脸上笑出了好几个褶子:“惊喜!”
笑容凝固了。
嘴边的姜青羊三个字,也咽了下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
从左至右,分别是穿着春死军墨绿色军服的王夷吾、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最后才是青衫仗剑的姜青羊。
王夷吾面无表情,重玄遵眉毛一跳一跳,姜青羊单手掩面。
这你娘是何等僵硬的场面!
一时间锣也停了,鼓也住了,笑脸相迎的人们也不说话了。
不知内情的子舒,双手拍着拍着,也慢慢停了下来……
嘴里念叨的、许大才子创作的祝词“青羊青羊,你是最强!姜望姜望,第一在望!”也终于是‘望’不下去了……
唯有那已经点燃的烟花爆竹,还在一捆一捆地炸响。
嘭!嘭!嘭!
华彩在天空舞动,仿佛给这副尴尬画面,做着热烈的注解。
第三百九十一章 待明日
重玄胜这一干好友,先时一个个都说是忙这忙那的,没时间来黄河之会观礼。
原是藏着掖着,想给姜望一个惊喜。
用重玄胜的话说就是,挚友名动天下之日,他们怎能不在?
自当一同见证姜青羊的荣耀。
其实前几日他们就到了沃国,只一直未有声张。
赶在黄河之会正赛的前一天,才突然出现,以锣鼓相迎,用炮仗呼应。
放眼望去。
整个观河台,也没有哪处,有齐街这般热闹。
当然,更没有哪处,有这里这样尴尬。
尴尬的不仅仅是鞭炮、锣鼓、烟花。
也不仅仅是许大才子创作的、那令人脸酸的所谓“祝词”——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子舒肯跟着念叨。
王夷吾、重玄遵、姜望,这三个人站在一起,本身就很尴尬。
走在一起,更是半句话都落不下来。
事实上他们三个,也确实是一路默不作声、气压极低地走回来。
而当重玄胜的肥胖身影,也挤进这副画面里,用“尴尬”二字,都已经不足够形容了。
李龙川、晏抚、许象乾他们,都知道重玄胜和王夷吾的恩怨。
照无颜本要回龙门书院,是被许象乾死皮赖脸地缠磨、又想着看护子舒,才来的观河台,此时虽不知个中内情,但以她的智慧,猜也猜得出几分问题来。
是故都沉默。
这种情况下,还得是重玄胜。
他那张胖脸上,迅速绽放出了笑容。
“惊不惊喜啊?吾兄!”
他一步挤到重玄遵面前,十分的诚恳:“重玄家的年轻人里,就兄长你最出息!你能来黄河之会为国争辉,做弟弟的,怎么可能不支持?”
他伸出两只大手,紧紧握住了重玄遵的手,用力摇了摇:“兄长,我来观礼啦!”
王夷吾……
王夷吾面无表情。
重玄遵轻轻一笑,不着痕迹地就把手抽了出来,按在重玄胜的肩膀上:“好弟弟,你能来,真叫为兄高兴!”
“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还能有假吗?”重玄胜情真意切地看着他:“为了帮你鼓劲,这锣、这鼓、这烟花、这么多人的出场……愚弟可花了不少道元石,兄弟之间,谈钱财伤感情,你随便给我个两千块道元石应付一下就行!”
“好弟弟。”重玄遵用力地拍了两下,以示感动。
然后回头,对一直跟着他的天覆军士卒说道:“你们好好招待一下我这胖弟弟,以及他的朋友们。切不可失礼。”
说罢,他还冲着李龙川、晏抚一干人等,拱了拱手:“大战在即,我须得潜心修炼。怠慢了大家,还请见谅!”
好像真的相信,这些人都是来为他鼓劲的。
风仪半点不失。
李龙川、晏抚这等世家贵子,自然也是一套熟练的礼仪回应过来。
重玄遵这才迈步,白衣飘飘地往齐街里走。
对于重玄胜,他显然也总结出了一套办法。
他愿意接的话,他就接。不愿意接的话,就跳过,只当没听见,无事发生。
什么道元石不道元石的,如风过耳。
王夷吾也依然是用那种近乎恒定的步子,走在重玄遵旁边。并不与任何其他人发生联系。
而从头到尾,长袖善舞的重玄胜,也没有跟王夷吾说过一句话,对过一个眼神。
当然不是他口齿不够伶俐,面皮不够结实。
只是对王夷吾,他的确没什么好动嘴皮子的。
有些事情无法原谅。
无论是以什么理由。
他是有话要说,但不是现在,也不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说。
但谁又能看得出重玄胜的心情呢?
一转头,这胖子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姜望。
“姜青羊,这才几日不见,你跟我堂兄倒是处得蛮好嘛……是不是相见恨晚?”
“啧!”许高额也跳将出来:“当日在天府秘境,我为了帮你,跟那马脸王争锋相对,狠狠打压他的气焰。不料今日,你们却相谈甚欢、把臂同游!姜望啊姜望,没想到你眉清目秀的,立场这样不坚定!”
这厮更是颠倒黑白得厉害。
且不说当日在天府秘境,他们充其量只能算弱者面对强权的抱团。便是今日,他跟王夷吾之间,可还隔着那么耀眼的一个重玄遵,把什么臂,同个屁游了啊。
姜望甚至瞟到,那并未走远的王夷吾,已经半截身体都转回来了,显然是被这句马脸王给气到。重玄遵强行拉着,才将其拉走。
他双手往前推,像赶猪仔一般赶着自己的这群朋友:“回去说回去说,别在这里挡别人的路。”
他推了这个推那个,实在不想堵在这齐街的街口继续丢脸。
忙里抽空地还吩咐着乔林:“乔林,锣鼓鞭炮什么的,你赶紧叫人帮忙收一下。”
许象乾被推着走了一阵,忽然很有自知之明地反应了过来:“欸!你是不是嫌我们给你丢脸了啊?”
“没有没有,怎么会?”姜望一边推,一边哄道:“咱们回院里把臂再详谈,关于这次黄河之会的对战策略,我还要听你的意见呢!”
许象乾忽地站定,扭头。
一脸唏嘘地看着照无颜:“照师姐,看来我无法再低调下去了。”
照无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高额神光焕发,额头闪亮:“有了我的指点,这次赶马山双骄,必定天下扬名了!”
“子舒。”照无颜看向子舒:“要不然咱们去找你殷文华师兄吧?我记得他也在观河台。”
……
……
却说另一头。
王夷吾被重玄遵好说歹说才拉开,避免了与许象乾的一场殴斗。
“真是小人得志了。现在谁都敢跟我顶两句嘴!”王夷吾恼道:“待黄河之会后,我定要跟那姜望再较一场。”
以我这几天对姜望的观望,你现在也未必能赢啊。
当然这话重玄遵只好放在心里,转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现在还要再跟你说一遍。找麻烦,找谁的麻烦,都是你的自由。只是东街口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王夷吾自知理亏,便不吭声。
不吭声就是答应了。
重玄遵正要再说点什么。
“夷吾?”一个声音响在二楼。
计昭南站在围栏前,目光就那么坠了下来。
王夷吾抬头看去:“师兄!”
“你来观礼?师父允了?”计昭南接连发问,
“差不多。”王夷吾含糊道。
“差不多?”计昭南拧了拧眉:“先前我与人对战,怎的没见你在?”
王夷吾闷了一阵,硬邦邦地说道:“我才到不久。”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不知有人敢挑战你。”
计昭南静静看了他一阵,转身道:“跟我过来。”
王夷吾看了重玄遵一眼,便默默地往楼上去了。
这是黄河之会正赛前的最后一天。
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忘的。
第三百九十二章 君临
七月十一日。
浩浩荡荡的长河,自西极之地,一路奔涌至此。
经天马高原,泥沙俱下,造就了这样一截浑浊的河段。
观河台上的这些人,是亲眼看着黄河河段的水位,一天天地涨了上来。
古老厚重的狻猊桥,高大雄阔,可容数十辆战车并行。平日里如天桥横跨深渊,河流在桥下几十丈的地方温顺缓行。
而如今,水面已经接近桥面。
怒涛日夜不断地撞击着桥身,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恐怖巨兽在日夜咆哮。
坚固如狻猊桥,也有一种随时要被拦腰截断的危险感觉。
没有亲见的人,是难以想象这一幕的。
比河流奔涌更坚定的,是时间。
黄河之会正式开始的这一天。所有参赛的天骄,所有的观礼者,都聚集在一起,走进了**之柱里。
古老的法阵经过一代代的修补、升华,在今日仍然发挥着作用。
环形看台上,几乎有无限的座位,已经坐下了密密麻麻的人,仍然有巨大的余裕。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作为齐国参战天骄,单独坐在看台最前面的位置。
唯有曹皆陪着他们就坐。
两队天覆军士卒作为仪仗,拱卫周边。
重玄胜、李龙川他们,则坐在更后面一些的观礼区。自然,跟王夷吾是不在一处的。
“今日正赛,可能要先打外楼场。”曹皆提前说道:“重玄遵你做好准备。”
姜望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昨日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选拔赛,打得非常激烈。
第一个决出的正赛名额,是宋国天骄,号称“六艺皆达”的辰巳午。
问题出在第二个正赛名额上。
倒不是这一场决选有什么猫腻在。主要是它打得……太久了。
最后的决选从下午开始,辰巳午那一场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就结束了。
而另一场,一直打到了今日清晨,正赛都要开始了,才决出胜负。
神临强者金躯玉髓,生命力远超凡胎时,防御力更是恐怖。
遇上两个实力相当、谨慎稳健的,打上个几天几夜也不稀奇。
丹国的张巡足足磨了六个时辰,才以微弱的优势击垮对手。
若非马上要开始准备正赛,他们再不结束,就要被强行判定胜负了,这场决选说不定还有得打。
如此一来,丹国内府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都打进了正赛,尤其后者,更是让丹国人沸腾。
三十岁以下的神临修士有多难得?
丹国不仅出了一个,还打进了黄河之会的正赛。可以被视为天底下最强的八个年轻天骄之一。
这种程度的天骄,说一声真人可期,不会有任何人质疑。
对于常年面对秦国压力的丹国来说,这当然是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河谷平原的哀鸿,至今还在那里彷徨。
丹国若不自强,何以为继?
无疑张巡、萧恕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两位天骄,也毋庸置疑成为了丹国人的骄傲。
不过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拖延到今日的后果……
就导致内府场最后的那个名额,没能决出来。
依照传承的规矩,内府场、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都要分开确定名单。
本来是准备张巡他们打完,就举行白玉瑕他们的决选。
但前者一直拖到今日早晨,后者就没了时间。
内府场最终名单都没能确定,自然不能第一个开始正赛。
好在这种情况亦有先例,无非只是调整正赛的顺序,并不影响黄河之会本身。
在往届,甚至也不乏诸位帝君心血来潮、让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先开赛的情况。
对于曹皆的提醒,重玄遵只是笑了笑:“我的准备,在临淄就做好了。”
曹皆也笑:“那我拭目以待。”
何止是曹皆呢?
姜望自己也都非常期待重玄遵的战斗。
很想看看这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白衣公子,在这列国天骄齐聚的观河台,是否还能盖压一切。
他们此时是战友。
他也视重玄遵为以后的对手。
计昭南坐在姜望左边,没有什么表情,只静静看着演武台。
看台上不同的人议论着、沸腾着,为自己亲近的天骄激动着。
而就在某个时刻,**之柱围成的横面,那飘渺玄乎看不真切的横面,忽然间固定下来,变得清澈、干净、透亮。
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拼接在一起,构成这个接天连地的圆柱形幕墙。
轰隆隆!
波涛汹涌的声音,滚滚而来。
姜望抬头看去,在这“镜幕”之上,看到黄河浩荡、浊流急湍。
四周镜幕,映照的是观河台下的长河!
水位在疯狂地上涨。
横贯数万里的伟大河流,像巨龙一样翻过身来!
“陆地瀚海”似要反倾,淹没这个它哺育了无数年月的世界,
那种侵吞一切、灭世般的感受,非亲见不能体会。
身具超凡之力的人们,在这样的画面前,也只有深深的无力和惶惑!
狻猊桥和霸下桥,镇在黄河河段两头的、具有伟力的古老大桥,终于被咆哮的黄河所淹没。桥面与水面已齐平!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镜幕全都消失了。
看台之后已是空空荡荡。
远空、流云、黄河咆哮的浊浪……
都在视野里铺开。
坐在看台上的人,仿佛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吹来的河风。
六根参天的古老石柱,就有六个截面。
它们像是这**之柱在天地间框住的“窗”,列国天骄、所有观礼者、各国将士,都在“窗内”,窗外即是整个现世。
而后姜望看到,就在他对面的位置,他所对应的那个、容纳一整片天地的“窗子”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是何等伟大、庞巨的身影?
几乎顶天立地,与**之柱齐平!
即使姜望穷极目力,也只看得到一个半身。
只看得到紫色的龙袍,如天幕垂下。
曹皆立即起身站立,姜望、重玄遵、计昭南也不敢怠慢,一齐起身,深躬为礼:“帝君!”
非止于他们所面对的这一个“窗”,**之柱围起来的所有六个“窗子”里,都出现了这样一个巨大的身影。
无法看清他们伟大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们的龙袍一角。
是赤色的、红白青三色混杂的、玄色的、混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且缀有十三颗星辰的、天青色的。
分别代表楚帝、景帝、秦帝、荆帝、牧帝。
整个**之柱内,所有的人全部站起。
无论是不是为这六位伟大存在所统御,全都躬身。
齐齐礼道——
“帝君!”
空间仿佛凝固了,黄河愤怒的咆哮也已经静止。
有一种古老的力量在复苏。
那神秘而久远的气息,令在场所有人,都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仿佛亘古的岁月流经现世。
而掌管现世最高权力的六大帝君,已驾临!
第三百九十三章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
天下六大霸主国的帝君,以法相降临观河台。
他们各自立在两根**石柱的中间,仿佛与**之柱一起,支撑着天穹。
红白青三色龙袍的主人开口道:“承人皇之遗志,继先贤之德行!”
其声宏大,如彻天地之间。
它响在观河台,却又滚滚而远,仿佛在向整个现世,传播伟大的意志。
“时,道历三九一九年七月十一日……”
此声道:“景!”
另一个极具威严、如立天地之规的声音接道:“秦!”
继而是在秦帝旁边的、严肃、强大、似铁骑突出、刀枪林立的声音:“荆!”
而后是一个辽阔无垠的、高渺如在云端的女声:“牧!”
紧接着是一个贵不可言、仿佛生来就至高无上的伟大声音:“楚!”
绕过一圈,最后是一个深沉似海又威严如山,雄括万事、不容阻挡的声音:“齐!”
这六个伟大的声音,各说各话,但汇成一声——
“于此镇长河!”
这六个伟大的声音,是天南地北,囊括**八方,来去滚滚。
伟大的力量降临了。
六尊顶天立地的巨**相暂时隐没,**之柱围起来的“镜幕”又再次出现。
人们通过这镜幕看到,那浊流急湍、咆哮奔涌的黄河河段上,缓缓凝现一方大玺。
此玺下有六面,乃为**。
每一面都浮雕着山河万里,锦绣人间。
此玺上为九龙,龙尾立于底座,龙身贴在一处,九只龙首,围捧着一颗大日。
底面刻有八个道文大字,曰——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
这是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
传说中人皇配**之宝,以之镇压八方,此为其一!
而一般修士根本看不到,哪怕神临修士也只能隐隐感知的是——
自东域、南域、西域、北域、中域,所有人族足迹踏遍的地方,所有人烟袅袅的地方……
隐隐绰绰的力量,星星点点般汇聚,聚少成多,初似细水长流,再如大江奔涌,最后浩浩荡荡!
那渺小的,可以如此伟大。
那微茫的,可以这样雄浑。
汇聚了无穷无尽的伟大力量,都在向观河台涌来。
山河万民,天地一心。
这是人道洪流!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愈来愈清晰,六面浮雕的万里山河,也越来越灵动。
在六位帝君的伟大力量操纵下,这方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缓缓印落。
“嗟夫!以长河为宣纸,以天地为大印……”
当年那位儒门先贤的祭文似乎响在心底,与长河之涛声同奏。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就此印下。
触惊涛而惊涛止,印骇浪而骇浪平。
再镇祖河……至少十年之期!
“……使风雨顺、山河固、天地宁、万民安!”
不知是否错觉,姜望仿佛听到一声哀鸣。
声闻仙态可以作证,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声音”。
这一声,更像是灵魂层面的某种共振。
如观秋叶落,而倍觉寂寥。
像是整条长河的颤抖。
但这淡淡的“哀声”,也随着黄河河段波涛的平复,渐而消散了。
在“镜幕”之中,看得到水位在飞速下降,一丈、两丈、三丈……
很快两座古老的龙子镇桥,又重新如横高崖。
长河变得如此平缓、温柔,仿佛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而古老的桥面上滴水不见,消逝无痕。
天下之台内,人们陷于一种巨大的感动中。
在那已经无法详细考据的远古时代,人族哪有立足之地?
黑暗与岁月一样长久。
在漫长的历史里,是一代代先贤披荆斩棘、搏风击浪,是一代代人族血战不休,方将这“现世”,变作“人间”。
永镇山河的,从来不是什么**之宝。
顶天立地的,也从来不是什么撑天之柱。
而是“人”。
是一个个前赴后继,一个个舍生忘死的“人”。
人之一字,立于天地矣。
围于四方的“镜幕”,再一次消失了。
那六个顶天立地的伟大身影,再一次出现。
像是六个参天的巨人,俯瞰**之柱内、人族天骄的盛会。
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是现世年轻天骄最巅峰的盛会。
列国天骄齐聚于此,谁能天下扬名?
所有人都坐在看台上,屏息等待大会的开始。
枣红脸庞的冼南魁全身披甲,立在甲字号演武台下,并没有出声的意思。
主持黄河之会的正赛,即使是神策军的统帅冼南魁,也稍嫌不够端正。
完全看不到行动轨迹,也不知是如何发生。丙字号演武台上,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道人。
此人穿着一身华贵的金玉错色道袍,道髻以一根金边翠玉簪插起。
面色红润,五官俊朗。
他环视过四周,一一对过六位帝君的高**相,最后对着景帝微一低头,便是礼过。
“玉京山余徙,见过诸位至尊。”
他面容平静,不见什么气势,但声音有一种极温润的感觉,缓缓流动,仿佛能够抚慰听者的心灵。
“本次黄河之会,由贫道主持。”他说道。
这位来自玉京山的真君强者,伸手对着东方看台一引:“请敖先生入座!”
正东方的看台上,最高处单独有一张华贵大椅。金玉相错,宝石点缀如星辰。
椅背正抵着参天的**之柱。
这根**之柱的位置,恰好在景帝与齐帝的法相中间。
所以这张椅子上的存在,也在两位帝君中间。
同样不见什么波动,一个面容看不真切,穿着金色长袍的身影,落在那张大椅上。
虽也是至尊至贵,位在场内所有人之上。但较之六位撑天环世的帝君,难免黯淡了些。
余徙并没有介绍一下的意思,只看了一眼甲字号演武台下的冼南魁,便已经完成了黄河之会相应信息的交流。
而后他说道:“各国外楼境天骄请入场。”
他一步退到了演武台下,声音仍然清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名签已定,各有对手。生死有命,胜负在争。”
“请为天下戏之!”
在姜望的右侧,重玄遵从容起身。
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墨染的眸子里,不见半点紧张意味。
他似缓实快,漫步走离看台。
一袭白衣,风华绝代,踏上“庚”字号演武台的瞬间,便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十六名外楼天骄,将同时在八个演武台上开战。
一战定八强。
而重玄遵的对手,也在此时,站到了他的对面。
基于六大霸主国之间的默契,没有半点意外,齐国重玄遵的对手,是来自夏国名门太氏的太寅。
正是战死剑锋山的真人太华之侄孙。
这是一个面貌也算得上英俊的年轻天骄。
面对齐人,是真正的集国恨家仇于一身。
他有愤怒的理由,有仇恨的因果。
但他看向重玄遵的眼神,很平静。
像是面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此前不识,此时不知,此后也不必记得。
第三百九十四章 逆四象混元劲
仇恨说明受过伤害却无法还报。 愤怒是因为不满足现状但又无能为力。 这些都是虚弱的表现。 太寅一直记得这些话。 所以他不让仇恨和愤怒影响自己。 太氏是夏国最顶级的名门,其荣耀历史,甚至比夏国都要久远。 但青黄不接是很多名门都要面对的问题,太氏也没能例外。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万妖门后的厮杀、南域国家不得不面对的危险、甚至于修行本身…… 这些都有可能造成强者的陨落。 在老一辈强者渐渐死去,后来者寥寥的情况下,昔日名门,也一日不如一日。 幸有叔爷太华,生就盖世之姿,成功登临洞真,一手撑起了太氏的声威。 以真人之寿,足可以护佑家族千年不衰。 而他太寅,年少成名,被叔爷期许为太氏的未来,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被很多人视为太氏复兴之兆。 可是剑锋山一战后,一切都变了。 太氏的擎天玉柱倒下,而后来者如他,却还没能成长起来。 古老的家族荣耀已远。 偌大的太氏何去何从? 在叔爷太华战死后,朝廷已经给了太氏尽可能的支持。 但他太寅也必须要证明,他可以撑起这个家族! 当对手是齐人时,他尤其要承担得起夏国人的期待。 作为霸主之争的失利者,夏国改年号为神武,以示心气不灭,斗志仍在。 然而,现在已经是神武三十一年了。 夏国不仅未能洗刷当日之耻,还被人在境内名山剑锋山上刻下新的羞辱。 对手越来越强,越来越可怕。 当年旸国在南边的极限,也就仅止于此山了! 今日之天下,已经有不少声音在问,夏国人还有心气吗? 他太寅来此,必要给出一个回答。 这个回答要响亮,那么对手是谁很重要。 盖压临淄的重玄遵,当然是最好。 他可以通过战胜重玄遵,来践踏临淄城。 他可以代表夏国,对齐国说一声…… 不过如此! 四周看台上的声音都远去了,那些或期待或观察的目光,都淡化了。 他耳中只等两个字,等来了那一声“开始”。 于是他动了。 他的右手,像一条骤然被扔上岸边的鱼,抽搐般地、猛地蹦跶了一下。 那样徒劳、毫无美感,却有一种在生死之间挣扎的力量。 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有些可笑,但真正了解的人,绝对笑不出来。 神通,【负窘】。 鱼离水,鸟落网,走兽失陷。 永失自由。 受此神通所缚,一应生灵,都要陷入对自身极端不利的环境中。 黄河之会开始时,所有元力都被压制到平衡状态。是完全均等的平衡,不会偏向任何一种元力,偏向任何一个人。 环境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但在此时,已经不同。 太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手身周的空气,已经变得粘稠起来。空气如沼,令其失陷。 更有火元破碎,水元狂暴,风元静默、土元飘飞……元力变得极端混乱,甚至于彼此碰撞,互相干扰。 此方环境里的一切,都在他的神通操纵下,与对手为敌。 何为“窘”? “君”在“穴”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难堪,困窘,无所适从! 我有神通如此,如何不能叫天骄低头?! 太寅左手虚拦在身前,右手微垂,五指微张,急步趋前。 有一种天地皆同力、一切尽在掌中的强大感受。 这是掌控负窘神通难免的心态,他将骄态镇压,让自己冷静审视对手。 齐人绝不能小看,若齐人无能,那么屡遭齐人打压的夏人,又算什么? 小看对手,其实是轻蔑自己。 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斥力骤然降临,在疯狂地推着他。 从一开始来观河台,就预设齐国天骄为对手。对于天下闻名的重玄神通,他自然早有准备。 自遥远星穹,正北方玄武星域,一座星光圣楼倏忽闪耀。 玄武有承载之仁,包容之度。 你欲成何道? 这是每一个有志于神临的修士,都需要考虑的问题。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答案。 立起星光圣楼之时,就是在向这个世界诠释自己。 绝大部分修士都是按部就班,先循旧规,再证自己。 就如儒家学子,以“礼”自制。也如佛门弟子,以“戒”相约。更如法家门徒,以“法”行规。在“规”的制约下,自然走向“道德”。 到达“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而“我”是什么? 我的“道”是什么? 对太寅来说,“包容之度”,就是他的行为准则之一。 是他恪行的自我。 当他恪守此道,玄武星光圣楼的投射,就有了“仁”的力量。 他并非儒家门徒,但身在夏国,受儒家影响很深,取北方玄武以“仁”字。 包容不是怯懦,不是退缩,不是畏惧。 是“原谅”。 而原谅的前提……是你认错。 重玄遵当然不会认错,所以打碎他的脊梁,逼他认错。 太寅当然也不会包容齐人,他包容自己。 原谅自己未能早生数十年,不可以参与齐夏争霸大战,不能够挽救败局。原谅自己年纪尚小,修行远不足够,不能登上剑锋山,让叔爷不死…… 原谅现在力所未及的一切,而让自己勇敢前行。 属于玄武圣楼的遥远星光,绕身而耀。那星光之力,厚重之“仁”,让他轻而易举地抵抗那斥力。 以负窘神通,陷对手于困窘。以玄武圣楼,容自己于无力。 他急步趋前! 虚横于身前的左手,往边上一拨。 在他和对手重玄遵之间混乱的环境,为他的进攻,分开一条通道来。 这是他于困窘之中重定的秩序。 若非是在演武台这样毫无环境的地方,这神通的效果只会更强。 便在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一**日骤然升起。 像是烈日照破乌云,日轮降临的瞬间,所有其它元力都被驱逐,只剩下纯粹的火元游走,形成新的“秩序”。 重玄遵的神通,日轮! 此神通号称“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是压制邪秽、扫荡污浊的强大神通。用在此刻并不相合。 但重玄遵竟然用它重定元力秩序,真可以称得上运用巧妙!是把这门神通开发到了极致,运用随心,不愧天骄之名。 但…… 太寅冷笑:“诚然你是天府修士,能在内府境称王称霸。但你并不理解,什么叫外楼!” 当他开口的时候。 遥远星穹,又有三个光点,接连亮起。 东方青龙圣楼、南方朱雀圣楼、西方白虎圣楼。 星光沐体,在太寅身上涌动。 当他说完这句话。 他一直微张的右手,猛地握紧,握成了拳头。 而后一拳前轰! 他的拳头上,星光莹莹。 有赤、蓝、青、黄,四色混转。 这一拳打落,重玄遵以日轮神通形成的短暂秩序,当场崩解。 是为…… 逆四象混元劲! 这是夏国太氏赖以成名的力量。 此劲瓦解一切地风水火所属,当者必碎。 在外楼巅峰层次,才真正显现威能。 因为只有真正立起了四大星光圣楼,才能够熔炼成出真正的逆四象混元劲。 以负窘神通掌控环境,陷对手于混乱。 以逆四象混元劲打破防御,立分生死。 这是近乎完美的搭配! 威能远非二者相加,而是以倍数计算! 太寅拳头所到之处,一切都在不自然地崩解。 青龙取“信”,朱雀取“德”,玄武取“仁”,白虎取“杀”。 此为他的星光圣楼,是他所阐述的“道理”。 星光流淌在他的身上,赤、蓝、青、黄四色在拳头上纠缠。 不仅仅是逆四象混元劲,更是道的熔铸。 而拳头往前。 仿佛他和重玄遵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为这一拳让路。 天地之间只此一拳。 他感受着力量。 感受到自己的强大。 无数个日夜,不眠的苦修。 国之恨,家之仇…… 杀! 他看到那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忽然探手一抓,抓住了空中那日轮,直接砸了过来! 铛!! 拳头与日轮交撞,发出金铁之声。 太寅面无表情,挥拳再轰。 他看到,对手嘴角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笑意。 铛! 拳头再次砸上日轮。 你何能如此从容? 以逆四象混元劲对轰你的神通,我有何惧? 纵不能一次性将这神通具现物消解,但水滴石穿,总能崩尽火元。把你的神通打碎了,你还能从容吗?! 太寅拳涌四色之光,再一次轰落。 而那一只烈焰已熄的赤红日轮,被对手抓在手里,再一次砸了过来。 两个人像在打铁一般,不断地锤击。 逆四象混元劲对轰日轮。 日轮上的赤色,渐渐消褪了。 太寅的拳头越来越有力,逆四象混元劲包裹着拳头,一次又一次地轰出。 当然也没忘了掌控负窘神通,给对手制造最恶劣最混乱的环境。 天地皆同力,令你不自由! 只是。 无论他怎么轰击过去,无论他的逆四象混元劲有多汹涌,那重玄遵都是毫不犹豫地一记日轮砸回来。 好像根本不把自己的逐渐黯淡的神通当回事。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这日轮神通都快要被打崩了,他为什么还在笑! 太寅提高自己的警惕,也稳定自己的情绪,这是优势的局面,持续下去就是胜利,他没道理先变招。 战斗需要勇气,也尤其需要智慧。 但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到了重玄遵的声音。 “夏国太氏,技止于此吗?” 那么不屑一顾的…… 那么轻描淡写的…… 要被我打崩溃了的,难道不是你吗? 太寅并不允许愤怒的情绪涌上来,他只想冷笑,扰乱心态的雕虫小技罢了。 他正想开口,在拳头的再一次碰撞中,那砸过来的日轮上,忽然传来极其恐怖的力量。 是重玄神通! 远比之前那斥力所展现的层次,要强得多、重得多。远远超出他预留的防备空间! 他已经尽量重视,但还是不够重视。 这才是此人重玄神通的强度? 太寅只来得及转过这个念头。 拳头先被砸回来,继而撞上了自己的胸膛。 护体星光仍在强撑。 逆四象混元劲被他提前消解了。 但胸骨也已经凹陷。 整个人都被这一下砸飞! 在极速的倒飞之中,太寅看到。 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倏忽而近! 完全不像是陷在“泥沼”中,完全不像是在被环境针对。那些元力的撕扯,好像此刻根本不存在。 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完全适应了负窘神通制造的、混乱的环境! 这怎么可能?! 每一息都搅动了数十次的元力变化,怎么可能被适应? 但那已经靠近的、已经红得不是那么鲜艳的日轮,却在描述着现实! 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夏国输掉了霸主之争。 现实是剑锋山上被刻上耻辱的文字。 现实是叔爷太华真人战死。 现实是日轮,要砸上脑门。 去你娘的,绝无可能! 太寅在心里怒吼着,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还在倒飞的身体里,涌现出强大的力量,使得他将身一转,一窜冲天! 什么狗屁现实,我绝不认! 他咬碎牙关,呼应四圣楼之力,催动着内府轰隆隆响起。 我须……这一战我须……我须叫你们看到…… 但一股恐怖的引力忽然笼罩全身,将已经拔高的他,生生拉了回来! 咣! 日轮终是砸上了脑门。 这一声巨响,在整个演武台上空回荡。 太寅整个人,也被这一记日轮,砸得跌落地面。 他强忍着巨大的眩晕感,控制着崩散的道元、混乱的气血,努力寻找身体的平衡。尽最大能力,呼应着星光圣楼,保护自己的身体。 咣! 脑袋又被砸了一下! 星光黯淡! 这样下去不行……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太寅咬破舌尖,在剧痛中获得短暂的清醒,挣扎着右手一握! 那遥远星穹里。 北方白虎之圣楼,整个熄灭! 他主动崩溃了白虎圣楼。 所有关于“杀”之一字的理解,于此回流。 磅礴的,可怕的杀力,与逆四象混元劲合在一起,涌动在他的拳头中。 他要……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狠狠掐住! 无数的引力斥力通过这只手,摁进他的身体里。 在他的肌肉血液里,甚至是在他的道元中,不断地发生着冲突。 “唔!” 他无法发出惨叫,只能发出闷哼。 他倔强地鼓起余力,用那只凝聚着可怕力量的拳头,努力往上轰去…… 咣! 一记日轮砸头,淹没了他的意识。 这真是…… 令人绝望的强大! 而在一众观战者的眼中,只看到方才还风华绝代、翩翩浊世贵公子的重玄遵,一只手掐着太寅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另一只手高举日轮…… 咣! 咣! 咣! 极其野蛮的、粗鲁的,就这么一下一下地砸着,仿佛要把太寅砸成肉泥。 若只看他的脸。 那漆黑如墨的眸子,非常平静。 而嘴角仍然带着那迷人的、若有似无的笑。 拥有着致命的魅力。 但他一次次高高扬起又落下的手臂,紧握着日轮的手臂,青筋暴起,如游龙缠在山峦上。 呈现着最直接的暴力。 咣! 咣! 咣! “胜者,齐国重玄遵!” 台下的余徙淡声说道。 也不见什么动作,一道清光就已经覆盖了太寅,温和却坚定地阻止了重玄遵。 眼看着已经彻底砸碎了护体星光,日轮再次落下时,却没能砸烂那颗脑袋。 日轮像是砸在了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不受力。 重玄遵这才松开手,站起身,收回日轮。 而地面上,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太寅,右拳还紧紧攥着。甚至还涌动着,逆四象混元劲的力量…… 他当然坚毅、不屈、勇敢。 但也仅止于此。 因为其它演武台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所以重玄遵迈步往台下走。 目光平静,脚步从容。 身上不曾沾染一丝血迹,日轮也已经收回内府。 依然是白衣胜雪,风度翩翩。 对他来说。 这个太寅当然也算不错的外楼修士。 但甚至不会是鲍伯昭的对手。 在外楼层次的理解上,比鲍伯昭稍强,在神通的运用上,却弱上不少。 那时他打鲍伯昭尚且轻松一打三。 今日之他,又岂是当日初入外楼的他可比? 对方一息之内数十次搅动环境,他的重玄秘术。在重玄神通的支持下,却已千百次试探,千百次对抗了。 所以压力…… 不曾出现过。 太寅恨也罢、怒也罢、挣扎也罢。 无论怎么努力,都不重要。 不必说他有什么故事,是怎样的人生。 这只是很多不重要的手下败将里,普普通通的一个。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学无术能长安 (为盟主中庸两用加更!2/2)
坐在看台前排的姜望,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重玄遵当然是值得他关注的。 但他的重点,却在主持正赛的真君余徙身上。 其人同时注视着八座演武台上的战斗,却也非常及时地保住了太寅。可以说是妙到毫巅,刚好在护体星光破碎的那一刹。 无怪乎说黄河之会正赛很少死人,有衍道境强者的保护,想要杀死对手,真的很难。 但“很少死人”这句话,说明毕竟是死过人的。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呢? 姜望想,应该在于决出胜负的时间。 哪怕是真君强者,也很难笃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当其中一个人倒下,如何断定他不会再起来? 当其中一方只剩一口气就被打死,如何断定其人没有再翻盘的可能? 就拿刚才的这一场战斗来说,太寅的拳头如果最后轰在了重玄遵身上呢? 当然,太寅无论如何也胜不过重玄遵。 但你这提前断定的胜负,如何服众? 黄河之会正赛的胜负,决定的不仅仅是两个天骄之间的胜负,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太多。 主持大会的真君本就有立场,不可能绝对公平。就算绝对公平,其他人也不可能信任他绝对公平。 若是真君强者的判定就有效,那不如不要打了,派人上来让哪位真君看几眼,评头论足一番就好。 所以,出现“无争议胜负结果”的时机,很重要。 姜望在认真地思考,怎么才能在黄河之会的正赛上,杀死林正仁。 只有身魂的毁灭,才能抹除这个可怕的对手,才算是沉重打击了现在的庄廷。也是对杜如晦和庄高羡的一步复仇。 他们想要在黄河之会上赢得庄国的荣誉,他就亲手将这份希望打碎。 但要做到这一点…… 或许只能是在战斗之中,以猝不及防之势,直接以融会杀生钉的不周风,吹灭其人神魂。 在分出胜负的时候,生死也分。或许可以让真君余徙来不及救护。 当然,这仅仅只是猜想。 姜望并不足够了解衍道境强者的力量,无法断言自己一定能成功杀死对手。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提高成功可能呢? 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从头到尾,姜望都只看着演武台,不曾看过林正仁又或杜如晦一眼。 黄河之会正赛的对阵名单,不到上台之前,参战者都无法知晓。 也就六大强国的天骄,知道自己的对手会是谁。 其余人都只能做如齐国重玄遵会对上夏国天骄、秦国甘长安会对上丹国天骄、牧国那良会对上盛国天骄……诸如此类的推定。 六大强国虽有一定默契,黄河之会的体面还是要维护的。遮羞布很多时候只是一个摆设,但毕竟有其存在的必要。 也就是说,姜望通过曹皆,已经能够确定,自己将要在和林正仁战于内府场正赛第一轮。 其他人包括林正仁,却只以为,他将在第一轮打夏国触悯或者申国江少华。 只有在上台的前一刻,对阵名单才会公布。 姜望要做的,就是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便全力爆发,杀死林正仁。 一则杀敌必尽,二则也让天下人知道,庄国这个正赛名额的侥幸,让他们手里这个难得的荣誉,染上擦不去的污迹。 击败容易,杀死难。 姜望要对抗的,不仅仅是林正仁,更是真君余徙。 旁人都在关注场上天骄的精妙战斗,唯有他,始终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余徙的出手上。 他当然没资格判断余徙的实力,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准确的预判。 他只能够分析,余徙一般都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出手干预比赛、确定胜负结果。在这当中,有哪些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外楼场第一轮结束了。 八强名单,是齐国重玄遵、秦国甘长安、牧国那良、楚国斗昭、荆国中山渭孙、魏国燕少飞、越国革蜚、理国范无术。 除弃赛的景国外,天下强国的天骄,全部击败了对手,且没有一个人受伤…… 全都是碾压式的胜利。 若非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若非是玉京山余徙真君在主持,恐怕他们的对手,一个都难活下来。 天下六大强国和其它国家天骄的差距,到了正赛之后,才陡然鲜明起来。 这份八强名单里,魏国和越国,都是区域性大国,国力大约只比夏国这样的区域性强国稍弱。出一两个打进八强的天骄,倒也并不罕见。 唯独这理国,只是一个小国家,连区域性大国都算不上。 范无术所取得的成绩,也就格外显眼了。 根据齐国这边临时找来的情报显示,这个范无术,是一个极有故事的人。 理国在魏国南面,在夏国西面。 范氏,是在理国极有名望的一个家族。 范无术原本并不是叫这个名字。 出身显赫的他,自小娇生惯养,纨绔成性。每日就是逗猫遛狗,游手好闲。 因为怕吃苦,一直到十五岁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练过武,身体没能得到调理,以至于无法发挥开脉丹的效果,不能超凡。 他父亲是理国大将,常年在外领军,为国也为家奋战,没有什么时间管教他。 本来他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平平安安就过去了。 但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范无术的父亲自战场上退下来,伤重垂死的时候……他还宿醉青楼未归。 他父亲吊着一口气等他回去,死之前看着他,只说了四个字—— “不学无术” 死未瞑目。 他从此改名叫无术,守孝十年,努力修行。 十年之后,竟然一飞冲天,成为理国最耀眼的天骄。 这在理国是一段流传极广的故事,被视为浪子回头的典范。 而他这一次代表理国参与黄河之会,竟然打进了外楼场的八强,更是为此增添几分传奇色彩。 演武台上空生出一道长方形光幕,八强的名字在光幕中不断变幻。 当它们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外楼场八强对决名单确定的时候。 这是一个随机混乱的道术禁制,确保最后的名单绝对公平。 在六位帝君的注视下,不可能动什么手脚。 毫无疑问,天下六强的天骄,谁也不想提前与另外几个强国的天骄碰撞。 但八进四的对决里,必然有天下六强的天骄要提前离场。 这是列国天骄之会的残酷所在,也是精彩所在。 光幕上的名字停止了变幻。 最后是—— 齐国重玄遵,对阵牧国那良。 秦国甘长安,对阵楚国斗昭。 荆国中山渭孙,对阵理国范无术。 魏国燕少飞、对阵越国革蜚。 对天下六强的天骄来说,这大概是最糟糕的对局了。 因为他们完全有包揽四强的实力,却只能保住三个四强的名额。 而在这种糟糕中,荆国中山渭孙显然是更幸运的。他是唯一一个在第二轮里,避免了强国天骄之争的。 “运气不错嘛!”黄舍利大咧咧地道。 前期消耗越少,后期胜算就更大。这当然是极妙的签运。 中山渭孙咧开了嘴:“希望咱们都有更好的运气。” “我可不用。”黄舍利赶紧竖掌一拦,仿佛生怕中山渭孙的祝福生效:“真正的强者,就是要对决强者。癞蛤蟆才欺负小虫子呢!” 如果这是在太虚幻境,赵铁柱一定要质问她谁才是癞蛤蟆,不骂得她跳脚绝不住口。 但这里是观河台。 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黄弗大将军都会听到耳朵里。 作为名门中山氏的公子,中山渭孙只能儒雅随和,笑眯眯地离开看台,往演武台走去。 “那我祝福你啊!”他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用力地控制着腮帮子。刚刚把西北五国联盟里真国出身的外楼境天骄打残时,都没有这么费劲。 这么漂亮、这么有背景,又这么有天赋的一个女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她要是个哑巴……该有多完美! 名单已定。 场上八个演武台,忽然开始移动。 古老的石台碰撞时,竟然在“流动”。就在众人面前,两两融在一处。 这让姜望立刻就想起了太虚幻境里,用于匹配战斗的论剑台,也是以这种形式相并。修行者仗之在星河论剑。 太虚幻境的论剑台,或许便是参考了黄河之会…… 场上每两个演武台并成一个,最后只留下了四个演武台。 八进四的战斗同时开打。 这确定四强名单的四场战斗里,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楚国斗昭,对决秦国甘长安。 哪怕重玄遵风华绝代,对决的那良亦是出身霸主国牧国的顶级天骄,也盖不过斗昭战甘长安这一场的风头。 斗昭号称横推同辈无敌手,声名直追十五岁就在黄河之会夺魁的左光烈。 甘长安今年亦只有十九岁,比很多内府场的天骄都要年轻,是真正的少年天才。 他们之间的战斗,在某种意义上,是秦楚之战的延伸。 双方都必定会以杀死对方为目标,就连主持正赛的余徙,也不得不多加几分注意。 看台上的姜望,更是早早把目光落在了斗昭对决甘长安的乙字号演武台上。 相较于看重玄遵用日轮砸脑门,他还是更想看看号称现世以降杀伐第一的斗战七式——在迟云山的时候,斗勉没来得及发挥完整,就被他利用迟云山的力量压制了。但后来听叶青雨描述,斗勉出过几刀,不能说不强,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厉害,不太配得上“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名头。 或许斗昭能够给出答案。 与之相比,荆国中山渭孙打理国范无术,几乎不存在悬念,关注的人也不多。 至于魏国燕少飞和越国革蜚那一场。 前者据说是魏国一游侠儿,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后者则是越国前代名相高政的亲传弟子。 说起来也都有璀璨的人生。 但包括姜望在内,确实也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一战。 他们俩无疑是有最好的签运。有一半的机会进四强,对魏国或者越国来说,都是极好的消息。 相应的,这之所以被视为“绝好的签运”,恰是因为在绝大部分人眼里,他们这一组,是四强战中最弱的。 姜望认真看着乙字号演武台上对峙的两个人,连重玄遵什么时候离开观战席的都没有注意到。 斗昭对战甘长安。 这场战斗,太值得关注了。 相较于斗勉消瘦且凌厉的面容线条,斗昭的面容轮廓,看起来要更宽和一些。 天庭饱满,眼神明亮,给人以一种非常灿烂的感觉。 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他手中握着的刀,很特别。 刀背极厚,刀锋极锐。刀背和刀锋,形成三角状。没有刀尖,或者说刀尖处本就是一块三角形的横截面。乍看起来像一柄断刀,只具备劈砍的功能。 这是一柄勇猛刚毅之刀。 看到它的第一时间,姜望就想起了斗勉的那柄天野刀。 作为战利品,当时他还拿在手里感受了一番。 天野刀刀头巨大夸张,极其凶厉,号称“一刀落而天地分野生死相隔”。 斗勉视之极珍。 从外观上来看,天野刀和斗昭手上这柄刀绝不相同。 但姜望完全能够感受到它们血脉相连的共颤,断定这应该是同炉所出的两柄名刀。 长时间对长相思的温养,已经让他对名器有了一些自己的认知。 斗昭的这柄刀,非同凡响。 站在斗昭对面的甘长安,则是一个面容非常青稚的少年。 光看脸的话,说他只有十三、四岁,都有人相信。 不过十九岁也的确不算大,与看台上的姜望同龄。 相较于姜望这十六岁才磕磕碰碰开脉的“穷孩子”。 甘长安出身名门,自小天赋过人,八岁的时候,就被秦帝最为信重的谋士王西诩,期许为“能长安”。 意指这孩子一生平坦,且才华独具,在八岁的时候,就有一方城主之才略,能“使一地长安”。 “八岁能长安”这句话,也被广为流传。 很多人称赞神童,都以此句。 姜青羊十八岁才名扬临淄,算是留下了自己的名声。而甘长安八岁就名满咸阳城,是真正从小耀眼到大的天骄。 面容青涩的甘长安,穿着一身黑色文士服,身形单薄,两手空空。与其说是超凡强者,倒更像是哪家私塾偷跑出来的蒙童,总感觉他随时要拿一本书出来,摇头晃脑地背诵。 但姜望能够感受得到,他身上那引而不发的锐气。 他是带着刀的。 只是现在,还未到他出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