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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情何以甚     赤心巡天txt下载     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六章 风云(为月票一万二加更!)

    漫长的生死线,荒漠的更深处。

    在晦暗的光色里,一些隐隐绰绰的存在,悄无声息笼近。

    或羊角蟒躯,或蛇发马身,或者头大身小,或者是双手如鸡爪的人形……

    荒漠是很“干涸”的。

    这种“干涸”,作用于神魂深处,顺便也波及肉身。

    只有生魂石的力量,能够抵御。

    而生魂石的重要原材料之一,就是阴魔头颅。

    这些畸形的怪东西,或者说,这些正常的魔,恰在这种“干涸”里如鱼得水。

    魔的身躯,也是“干涸”的一部分。

    不是荒漠造就了魔,而是魔的存在,扩张了荒漠。

    靠近的阴魔几有数百,而且隐隐有些章法,摆出了悄悄合围的姿态。不似那些偶尔出现在生死线上的零星同类,总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无垠荒漠里,仍然是看得到太阳的。

    但是抬头看到的那轮太阳,永远蒙着一层晦暗,像是铜镜上,怎么也擦不去的锈痕。

    你还看得到它,可永远无法通过它,看清自己。

    “连无垠荒漠都能够忍受,他,想要做什么呐?”一个裹在黑袍中的人说道。

    这件黑袍非同一般,有一种非常沉重的、铁铸般的质感。在两侧袍角的位置,坠着两根黑色的箭头。

    那箭头闪着寒光、十分锋锐,并不仅是普通的装饰品。而是真的随时可以安一根箭杆,用于杀敌。

    这种玄狱垂箭袍,是大秦镇狱司的标志。

    在镇狱司独门秘术的呼应下,黑袍的背面还会现出一座黑狱的图案,大概在那种状态下,这种袍子才会被更多人认出来。

    不过,估计天底下没人会愿意,自己能认出它。

    “去问一问咯。”说话的,是另一个穿着同样黑袍的人。

    只不过兜帽掀了下来,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门,脑门上纹着竖直的锁链,顺着后脑勺,垂入脖颈。

    此人探出右手,伸在面前……五指一拢!

    那些正在靠近的、隐隐绰绰的“东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出种种怪异的、刺耳的啸鸣。

    但很短暂。

    那声音一出现,就结束了。

    只留下……

    一地的头颅。

    稀奇古怪的、凶恶畸形的、阴魔的头颅。

    阴魔的本体半虚半实,头颅为魔气,身躯才有实体。但死后则相反,只有头颅能够保留下来,由虚转实,身躯则由实转虚,直接消散。

    与阴魔搏杀,阴魔头颅是唯一的“战利品”。

    它们可以用来造就生魂石,但生魂石积累再多,也只能作用于荒漠……

    “屠维。”那个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的人,有些不满地开口道:“来之前我就跟你说,动手就动手,不要闹出大动静。”

    “这也算大吗?”

    光头上纹着锁链的男子看了看他,终于是叹了一口气:“好吧。”

    此时,从烟尘弥漫的远处,大步走来一个人影。

    也披着玄狱垂箭袍,兜帽同样掀了下来。不过是长发,左耳上挂着一只钩子。

    他的左手,拖着一个雄壮的、一动不动的人形躯体。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被他拖着前行的那个“东西”,有一对很大的牛角。

    “我抓到了这头将魔!”这人笑着说。

    “上章。”仍是那个裹在黑袍里的身影回身看来,语气有些无奈:“杀了就行了,你抓他回来做什么?”

    “将魔欸。”上章说道:“杀了就散了,什么都不剩下。”

    与阴魔不同,将魔是有神智的,有资格统御大队阴魔,算是“魔”的低级“军官”。但其实魔的世界里,存不存在“军官”这样的概念,谁又知道呢?

    魔潮距离现今时代,已经太久太久了……

    不过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将魔这种东西,死后连头颅也剩不下,全都会散为魔气。

    论起“收获”来,竟然还不如阴魔。

    总之晦气得很,杀了也白杀,却还不好对付。

    “但是一头将魔,所知非常有限,价值几乎没有。”裹在黑袍里的人问道:“你抓他回来,意义何在?”

    “他不好抓的。”这人仍笑道。

    裹在黑袍里的人怒了:“这是好不好抓的问题吗?我你娘的,我问你抓他有什么用?”

    “好好好。”上章左手一松。

    一声极轻的炸响。

    那个牛角将魔,炸成一团魔气,迅速崩散,又像虫子一样,钻入荒漠的地面里。

    “不要生气嘛,阏逢。”上章笑着说道。(阏yan)

    “妈的,一个个的不上心!这又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叫那群狼崽子盯上就麻烦了。”阏逢催促道:“快点来问问题!”

    “好的好的。”

    上章于是走近前来,走过光头的屠维,走到阏逢的身后。

    脸上带着笑容,低下头去,看向地面。

    地面上,躺着一个满身伤痕的人。

    大概是中年人的样子,但眼神很黯淡,眼角的皱纹似在加深。而散在地面上的长发,在一根根变白……

    他正在迅速地衰老。

    金躯玉髓,已经被打破了。

    神临之境,不复存在。

    “你好,邓岳前辈。”上章看着他的眼睛,笑道:“之前匆匆交手,还未来得及向您介绍我自己。鄙人大秦镇狱司,上章。腆在十名司狱长之列。”

    躺在地上的……是邓岳!

    而上章的眼睛往邓岳旁边看了看,忽地带了些哀伤的情绪:“现在,是九名了。”

    在邓岳的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尸体。

    同样穿着玄狱垂箭袍的……尸体。

    趴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在背部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洞穿了玄狱垂箭袍和他的身体,还贯入地面,黑黝黝的看不见底。

    好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长枪,钉死在地上。

    显然为了擒获邓岳,大秦镇狱司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上章的表情并不凶恶。

    而邓岳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扯了扯嘴角,笑了。

    他缓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上章。”

    他的声音也有些老态了,没什么力气。

    叫人很难相信,这么虚弱的他,竟然能够在大秦镇狱司四名司狱长的围捕下,且战且逃,纠缠了三天之久,还杀死了其中一名司狱长!

    “很好,我喜欢交朋友。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上章笑着说:“你能够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当然,咱们老秦人,向来有提携后辈的传统。”邓岳说话应该很费劲,但他用可怕的意志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温和:“不过,基于礼貌,你是不是应该先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呢?”

    上章很认真地想了一想:“应该是应该的。不过你最好问快点。”

    他用手指在邓岳的身体上方虚晃了几下,好像挺不好意思:“因为你的状态……你知道的。”

    “啊。”邓岳又笑了:“我心里有数。”

    这个头发已经白了小半的男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上章:“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朋友那边的消息咯。”上章笑道。

    “不可能。”邓岳也在笑:“那个朋友永远不会出卖我。”

    “当然,当然。你的朋友很忠诚。”上章安抚似的说道:“当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烧死,都没有说出你的下落。”

    “不过呢。”上章说道:“你们这么久没联系了,你知不知道,他后来生了个孩子?”

    “唉。”上章很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这事挺奇怪的。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人如果有了孩子,就有了弱点。”

    邓岳点了点头:“理解啦。”

    上章笑道:“相互理解嘛。”

    也不知道大家说的是不是一个“理解”。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邓岳问,

    “能怎么样?养起来了呗。”上章说道:“谁会那么没人性,对一个孩子下死手啊?”

    邓岳沉默了一会,又问道:“那我的朋友呢?”

    “这个就要保密了。”上章表情认真:“镇狱司有规矩的。您应该能够理解。”

    “理解。”邓岳道。

    上章看着他,笑了笑:“所以我永远不会生孩子。永远不娶老婆。”

    邓岳看了看他的裆部,笑道:“进宫就可以了。”

    “那不行!”上章的反应很激烈:“我最讨厌那些死太监了!一个字要在嘴里绕三圈,成天不阴不阳的膈应人,一个个的心理很变态!”

    脾气不太好的阏逢,和光头上纹着锁链的屠维,无论有多么不耐烦,在上章开始问话后,便都保持了沉默。显然在这个方面,都很信任其人。

    但他好像跟邓岳聊得很开心,似乎完全忘记了审问的目的。

    邓岳提醒他道:“你可以问我问题了。”

    “你们看。”上章看了看阏逢和屠维,很是得意:“我说过了吧?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出门在外,就要靠朋友嘛!”

    他转回头来,看向邓岳:“那我问问你。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里啊?”

    邓岳很真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上章按了按眉心:“你受伤这么重,是有可能导致失忆的。我能理解。”

    他很够朋友,费力地帮邓岳找借口。

    然后道:“那我换一个问题,他,想要做什么啊?”

    上章左右看了看:“这么个鬼地方。他也呆得下去吗?”

    “可能是长大了吧。”邓岳笑着说道。

    上章很认真地说道:“我刚才问了你两个问题,但是你只回答了一个。我最讨厌聊天不认真,只回半截话的人。我们才刚刚认识,你不要让我失望,好不好?”

    邓岳缓声说道:“年轻人,两个问题,都是这个答案。我一把年纪了,还能骗你吗?”

    上章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抿唇,微笑:“您可能不太了解现在的镇狱司。我们问讯的手段,跟以前不太一样。”

    “可喜可贺。”邓岳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呐。”

    上章慢慢地蹲了下来,脸上仍然挂笑,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邓岳的右手食指:“一指断江,对么?”

    ……

    ……

    无垠荒漠里,是连风也没有的,因为吹不进去。

    但在生死线这边无可奈何的风,或许也曾掠过草原,或者拂过柳树,也许曾在长河上空飘卷。

    那么观河台,它或许也来过。

    观河台上,列国天骄云集。早已经是旌旗密布,人头攒动。

    黄河之会正式开始的时间,是七月十一日。

    但其实早在七月九日,较武便已经开始。

    或者叫做“前期选拔”。

    黄河之会的正赛,无论是内府场、外楼场,都只有十六个名额。

    其中天下六大强国,就占了六个。

    剩下的十个名额,才由其他国家竞争。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则一共只有八个正赛名额。只拿出两个来给其他国家竞争。

    对很多国家来说,他们竞争的目标,其实就只是黄河之会的正赛资格而已。

    拿到了正赛资格,就有了更多的话语权。若能进个一两轮,就已经在万妖之门后有了立足之地。有了自己独立捕捉妖族,制造开脉丹的可能。而不必永远困囿在……围绕开脉丹建立的进贡体系中,永远无法摆脱霸主国的钳制。

    当然,不是所有的收获都合适。国力无法匹配天骄成绩的结果,也很可怕。不然万妖之门后,那些废弃了的据点……是从何而来?

    对于夏国、魏国、盛国、宋国之类的大国来说,他们想要的,肯定不止如此。

    鼎之轻重,力胜者谁不想问?

    但天下至强之国,只有那六个。

    后来者想要取而代之,需要付出的努力,太多太多。

    观河台正中间,**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早已经开放。

    参与此次黄河之会的国家,除天下六强之外,一共还有一百三十六国。

    事实上,能够来参与黄河之会,就已经是国力还不错的小国了。以西境而论,如陌国、成国、洛国之类,根本就没有派人来参加。

    除了没什么胜利希望、路途遥远还要浪费本就捉襟见肘的强者带队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黄河之会的前期选拔,是不禁生死的。

    很多小国,值得培养的天才可能就那么几个,还指着他们能成长起来,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再续个几百年国运。放到黄河之会上来拼消耗……根本耗不起。

    实际上黄河之会的正赛,也不禁生死。只不过主持正赛的强者,按照惯例,会在最后关头,出手保住天骄不死罢了。

    但尽管如此。

    一百三十六个国家的参战队伍,竞争那少得可怜的正赛名额,也足以说明较选之激烈了。

    而这一百三十六个国家里。

    竞争十个内府境场次正赛名额的,有一百一十二人。绝大部分参与黄河之会的国家,都派出了内府境的修士参战。

    竞争十个外楼境场次正赛名额的,有七十五人。

    竞争两个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正赛名额的,只有十七人……

    说是三十岁以下无限制,你真派个不到三十岁的内府境修士来,那也是没什么上场可能的。

    “内府场这么多人!怨不得那么多人都说,内府场才是竞争最激烈的场次。”齐街的某处茶室里,听了卫兵的汇报,曹皆笑了笑:“姜青羊,紧张否?”

    “当然不能这么算。”盘坐在他对面的姜望说道:“只是外楼场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门槛相对更高,提前就淘汰了一大批人而已。至于紧不紧张……”

    他低头看了看长相思:“听得天下英雄皆来此,我的剑在颤。”

    然后轻笑:“它很兴奋。”

    ……

    ……

    ps:

    1,“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论诗四首其二》清?赵翼

    2,因为很多读者说晚上八点没更新不习惯,所以把明天的更新挪过来……

    没有存稿了。明天只能两更,后天再看。

    (大**的爆发我从头开始攒吧o,o)

第三百六十七章 逢山鬼

    楚国的观礼队伍,昨日驾驭着华丽战车而来时。

    姜望还特意去看了看,他倒是挺想在现世里看看左光殊的。这小少年没有争得名额,但不知会不会来观礼。

    他在太虚幻境里给左光殊去过信,不过对方可能在忙着完善水界之术,没有及时回信。

    而这几天,观河台附近的太虚幻境,已经被阻隔了。

    就如齐王宫范围里不可能联系太虚幻境一样,六位至尊将来此,自然不允许诸如太虚幻境之类的事物存在。

    不过他跟楚人不熟,也不好打听。楚国的那些战车是一架比一架华丽,豪奢之处胜于天下,出来露脸的楚人,却是没有几个。

    他在楚街外徘徊了一阵,还被人瞪了好几眼。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正是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出了香阁,引得无数狂蜂浪蝶齐聚,只想一睹芳容。

    不过他什么都没瞧见,就悻悻然回返了。

    至于齐国的观礼队伍,他倒是没什么期待。

    重玄胜明说了要闭关修炼,晏抚忙着哄温汀兰。

    许象乾人还不知在哪处海岛呢,总归是跟着照无颜到处跑。

    还有李龙川姐弟,反正姜望出发的时候,他们还在冰凰岛,忙着石门李氏的海外事务。

    唯独是,他忽然想到,王夷吾有剑锋山之功,说不定已经离开死囚营了。其人三年不能回临淄,却没说不能来观河台……

    如果真在这里遇上了,不知其人是否骄横如初?

    观河台中央,那**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里,好几场对决正同时进行。

    景国作为东道主,自是负责安排赛程,以及保证较选公平进行。而六大强国的其余五国,都有监督之权。

    万妖之门后的地盘,也是在景国的主导下分配的……谁让人家的天京城,正好压着万妖之门呢?

    现在当然可以说,以国都镇压万妖之门,是圈定了巨大的利益。

    但与妖族为战,可不是一开始就能有所收益的。

    在收益远不能填补损失的时候,天京城就已经建立了。

    今日当然是六大强国都在万妖之门后驻扎有军队,厮杀不休,把抵抗妖族反攻的防御战争,慢慢变成了人族主动掠取资源的进攻战争。

    但是在今日之六强还不是这六强的时候,在秦国还未成为西境霸主的时候,在旸国一夜崩溃的时候……

    在那些缺失强援的日子里,仍是景国,牢牢镇住了万妖之门。

    可以说,景国人今日之收获,也是景人先辈以鲜血搏杀出来的。埋骨无数,方有今日独霸中域的风光。

    姜望出了齐街,往观河台中央位置去。

    一小队十名天覆军士卒,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为他仪仗。

    他特意来看看,列国内府修士竞争正赛名额的战斗。

    他要观人,观武,观术。

    六强之外的国家,未必能有足够匹配他的对手。

    但能来这黄河之会的每个人,肯定都有其可观之处。

    哪怕只有一点能够启发自身,也比只坐在房间里苦修的效果要好。

    事实上他的第三内府已经足够圆满,随时可以叩开第四内府,但他并不着急。

    火界之术因为涉及第一内府的神通,不可能被第四内府刻印。单单增加一个动力源,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足以提供质的提升。

    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最好能一进内府,就摘下神通。

    就像当初他与王夷吾的那场对决一样。

    只有真正的强敌,才能够启发现在的他。

    **者,天下也。

    东西南北上下,囊括一切,是为“**”。

    这**之柱,就是囊括天下之柱。

    **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就是“天下之台”。

    只有黄河之会的魁首,才能够在这**之柱上,竖起本国旗帜。

    是以,很多人又把黄河之会上争魁,称作“为国展旗”。

    快要靠近**之柱的时候,正好遇到一队精锐之士迎面走来。

    之所以说他们是精锐,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睥睨的气势。

    这些人,全部身穿阴阳战甲,腰悬三尺道剑,个个气息不俗。

    正是景八甲之……

    斗厄!

    同为天下劲旅,分属不同强国。天覆军和斗厄军之间,难免有些互别苗头的意思。但也不至于在这观河台上起什么摩擦。

    只是一个个的,头昂得更高,背挺得更直了。

    但姜望的注意力,却没有落在斗厄军的士卒身上,而是看向了……跟在这一队斗厄军身后的几个人。

    想来都是道属国的天骄修士,不知其中有没有景国那边秘而不宣的天骄。

    然后姜望就看到了……

    林正仁。

    他太熟悉林正仁了。

    这个在三城论道上不择手段只求胜利得更轻松的人。

    这个在望江城,与蒙面的他,有过一次正面交锋的人。

    那一次他在庄承乾的引导下,顺从并高炽了心里的仇恨。而这个人,也毫不犹豫把自己的亲弟弟逼得跳井。

    那一次他占据着绝对的实力优势,且杀心已动。而这个人,却在他手里成功逃脱。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

    姜望的目光淡淡扫过其人,好像根本没有认出来。

    而林正仁……

    林正仁看着姜望,目光之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探究。

    然后跟在队伍里,缓步走开了。

    他怎么会认不出姜望呢?

    怎么会只是疑惑而已呢?

    这个人的脸容,已经在他心里出现了无数遍。

    他一遍遍地回忆,当初在三城论道时,看到的那张脸。就是为了以后,不管在什么时候再遇见,都能够第一眼认出来。

    整个林家的血债,都要记在这个人身上。

    他多少次半夜惊醒,以为自己已经死在望江城的那个夜晚。这种恐惧,必要以鲜血才能洗去。

    但现在不能。

    他永远告诉自己一句话——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不要成全你的敌人。

    对方现在是齐国的天骄,身后有一队天覆军士卒作为仪仗。

    不像他,不像他们这些小国天骄,只能跟在斗厄军的屁股后面。

    既然不能认出。

    那么他就认不出。

    也要让这个人觉得,他的确是没有认出来。

    只是在终于走远之后。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终于又见面了,山鬼。

    他谨慎到……

    即使是在心里默默咀嚼仇恨。却也不把那人的真名叫出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之柱

    “林兄,你怎么好像有点神思不属?”

    说话的人明眸善睐,身段娇美。

    是盛国的内府境天骄,江离梦。

    盛国不是一个普通的国家。

    同为道属国,庄国是景国钉进西境的一颗钉子。

    说是钉子,也就是跟雍、洛、陌、成这几国来回摩擦,是绝不敢钉到秦国头上去的。

    甚至于秦国公然“借境”伏杀左光烈,庄国也只能默默忍受。事后再要一些好处安慰。

    它没有拒绝秦国的可能,玉京山也不会这样要求它。

    而盛国号称第一道属国,却是直接在北域,跟牧国打过硬仗的!

    如果说庄国是一颗钉子,伤不了什么对手,还不怎么听话,需以锤子来钉。那么盛国就是一柄钢刀。

    景国持之,斩在了至高王庭前!

    这两个国家,在道属国里的地位排序,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过,今日之庄国,大胜雍国,扬威西境。正在向区域性大国迈进,虽不能跟盛国这样的国家相比,比起别的几个小国,还是要风光一些。

    林正仁和江离梦,也是在黄粱秘境里认识。

    不能说一见如故,但可以算是彼此有些熟悉。

    听得此言,林正仁瞬间收敛心神,叹了一声:“刚才打得辛苦,艰难取胜。来了观河台,方知天下英雄,有些沮丧,也有些惭愧啊。”

    “话不可这么说。”江离梦正色道:“我辈天骄,正该遇强则强,遇勇越勇。岂能裹足不前,自伤道心?”

    一旁同行的其余几个道属国内府修士,也纷纷出言“勉励”。

    “是啊林师弟,江师姐说得对。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还不如趁早回家得了。免得台上出事,终生后悔。”

    “如此心性,如何能得大道?林正仁,你须得好好想想,你为何而来!”

    “唉,如果害怕了,现在放弃也好。毕竟这正赛之前……死伤着实不少。你也为你们庄国,留个火种嘛。”

    ……

    一番七嘴八舌,个个是为他着想。

    只是竟似没有人去想,现在已经开始较选了,道心若被摇动,会是如何下场……

    而林正仁这个淳朴宽厚仁义的年轻修士,自也是没有想到的。

    他面带惭愧,诚恳地道:“江师姐教训得是,诸位师兄教训得是。林某小城出身,心性不坚,眼皮子太浅,目睹天下英雄,险些心志被夺。此后定当知耻后勇,不叫诸位失望!”

    江离梦宽声道:“大家也都是关心你,爱之深责之切嘛。如果有哪些话不中听,别往心里去。我们同为道属国,正是同气连枝,正要彼此互助。”

    林正仁则执礼甚恭:“那是自然,林正仁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

    其余几位纷纷加入说笑,总之是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

    还是是这队斗厄军的队长开口道:“诸位天骄,这里人多耳杂,还是回景街再聊吧。”

    于是才纷纷闭嘴。

    毕竟是道宗国里的精锐军士,他们虽不至于说怕了,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只是这一回去,有多少人当面安慰,背地里马上去找关系,要与林正仁这样的孱弱对手对上,就不得而知了……

    黄河之会的正赛自然没人能做手脚,但前期选拔赛的赛程,六国却是都可以施加一些影响的,尤其是作为东道主的景国,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在黄河之会这样天骄齐聚的场合,进一步退一步,都是天壤之别。

    能挑到弱者,谁不乐意?既可以轻松过关,又能够隐藏实力。那么走到最后的机会,就又多一分。

    有时候两个实力差不多的对手,胜负就看谁更了解谁。

    ……

    ……

    与斗厄军错身而过,姜望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天下之台”。

    林正仁他见到了,但并不表露敌意。之后此人若能给他个“惊喜”,在黄河之会里,走到他面前来。他才会给出一个答案。

    那高耸入云的**之柱,已经叫人觉得雄壮、伟大。

    而**之柱后,更是别有乾坤。

    从进来的地方往前看,便是足足八个圆形演武场,并两行排开。

    这些演武场,与太虚幻境里的论剑台非常相似。

    或者说,它们本来也都是古老时期的演武场形制。

    而往左右看,则是一圈一圈的看台,层层往上。

    将这八个演武场围在中间。

    此时看台上已经坐了许多人,各国的观礼队伍都有。

    姜望随意看了一眼,便往右手边的看台而去。

    不得不说,身后跟一队天覆军士卒,气势真的是十足强大。

    走到哪里,迎来的都是仰视的目光。

    更有甚者,生怕自己挡了路,远远就起身让开。

    无论姜望愿与不愿,在这观河台,他代表的就是齐国。就是要强大、骄傲。

    所以一路走过去,颇有螃蟹横行的感觉……

    全天下也只有五个国家的军队,敢和天覆军别苗头。

    大部分国家,哪怕是其它霸主国的属国,也是不敢在齐国面前嚣张的。

    作为齐国的天骄,姜望本人更是被重点打量的对象。

    当然,之所以说是“大部分”国家,而非全部。自是因为,例外也还是有的……

    就比如眼前这一堆人,不仅没有避让的意思,还个个对他们怒目而视。

    鉴于这些人穿得五花八门,姜望也从未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他传音问道。

    他问的是这几天已经处得很熟的那名天覆军士卒。

    其人名为乔林,最早是在北面边郡的驻防军队里服役,被选入天覆军已经两年,算得上是百战之兵。

    “夏国的。”乔林回道。

    姜望恍然。

    要说这观河台上,列国齐聚,天骄同列,不可能完全相安无事。

    且不说齐国队伍和牧国队伍在狻猊桥险些闹腾起来……

    光秦国和楚国的队伍,纠纷便是从未停过。他们顾忌大国颜面,大规模的厮杀不可能发生,但私底下单人约战,就姜望所知的,已经不下十回了。

    河谷之战的惨烈,让楚人至今还在舔舐伤口。

    而齐国在不久之前,强占剑锋山,姜梦熊阵杀一真人,而后才施施然下山。“小惩大诫”之后,将剑锋山“奉旨赐还”……

    这份屈辱,夏国自然也无法忘记。

    再往前追溯,几十年前的霸主之争,更是让夏国人恨到如今。

    对于姜望他们,自然不可能有好脸色。

    作为强势一方,齐国的代表,姜望也是表情轻松,在这群人前面从容走过。

    “姜天骄是吧?”夏国的那堆人中,一个面目焦黄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对着姜望,皮笑肉不笑:“期待与你交手。”

    姜望面带微笑:“我也很期待。期待能在台上见到你。”

    这人扯了扯嘴角,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不会让你失望的。”

    姜望十分敷衍地点点头:“借过。”

    一副“你根本没资格跟我聊太久”的姿态,带着人扬长而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身在风云中(为盟主赖皮不坏加更!)

    姜望一脸云淡风轻、毫不在乎地走过去,嘴里敷衍着说期待,但就连夏国那人的名字都没有问。

    真可谓大国天骄,傲慢如斯,完全不把其人放在眼里。

    直让夏国那群人气得眼睛冒火,却也只能干看着。再怎么着,他们也不可能在看台上跟姜望动手。

    姜爵爷面上骄横,实际上已经悄悄传音问乔林。“刚才那人是谁?”

    乔林这个家伙,话多嘴碎,相对应的,情报来源也算是很丰富,可谓是齐国队伍里的“”。

    “此人是夏国名门触氏的天骄,名为触悯。”乔林传音回道。

    “噢,这样。”姜望面无表情。

    实际上已经暗暗决定,等会就重点看看这个触悯的战斗。

    这就叫,在气势上碾压对手,在战斗上重视对手。

    此乃决胜之道也。

    姜望在看台上选了一个空位坐下,跟他来的十名天覆军士卒散开而坐,形成一个圆圈,将他护卫在中间。

    一行人占据了好大一块位置,非常的显眼骄横。

    姜望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横行霸道的纨绔状态,强行把乔林招到旁边坐了。

    主要任务,其实是作为“说书人”,帮他介绍各路英雄。

    乔林也很机灵,早就弄到了今日的较选名单,挑拣着跟姜望解说,谁谁谁不可小觑,哪一场战斗比较重要。

    八个演武台同时进行着较选,每一个演武台上的战斗都很精彩。叫人目不暇接。

    即使是以姜望现在的眼界,也很难一眼分出强弱。只能结合乔林的解说,根据这些参战者所属国家势力,进行大概的筛选,再观察场上形势,确定自己重点观看的战斗场次。

    那雕塑般伫立在各处演武台附近、背插三根金色投枪的精悍士卒,正是景八甲之一的神策军。

    景八甲威震中域,其中斗厄和神策两军,都为景国皇室所掌。

    黄河之会正赛前,负责维持较武秩序的,也都是神策军的将士。

    姜望没有过多关注他们,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场上。

    每一场战斗,他都以如梦令秘术,在心中模拟,把自己代入交战双方,演练自己在彼时彼刻会做出的应对,然后与正在交锋的天骄们比较。

    看看谁的应对更妙,场上的战斗者为什么会那么选,这一步是为了哪一节做铺垫……

    这非常有趣。

    有时候他与场上修士的应对完全不同,但在两三合之后殊途同归。有些时候他的应对更优,有时候场上修士的选择令他惊艳非常……

    真是精彩。

    来自天下各国的英雄在此交锋,汇聚风云,令观战者心神激荡。

    有儒生落笔如飞,墨痕跃纸而出,凝为飞禽走兽,有百种特异,见术法风流。

    有墨者驾驭机关巨兽,横冲直撞,刀剑无伤。吞金吐火,威势惊人。

    有兵修煞气如龙卷,刀出似旌旗遍野,前扑如马踏关山,只身把人带入战场的气氛中。

    有修士剑演四季,春雨冬雪变换时节,令长相思鞘中鸣颤不已。

    有人倒提匕首,身如狂风,风起则战启,风停则胜负已分……

    太精彩。

    姜望目不转睛。

    见长河,知浩瀚,觉雄浑,直欲拔剑而啸。

    踏足观河台,览古今之变,见岁月如歌,感受何为伟大。

    观天下英雄,正是身在风云中!

    ……

    正在姜望沉浸于场上的战斗中时。

    “**之柱”南面,走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白衣披身,俊朗非凡。

    旁边几个看起来就身份不俗的老者,正围着他说说笑笑,下意识地落后半个身位。

    唯一一个与他并肩而行的女子,面笼轻纱,那双干净得过分的眸子,随意在左右扫过……

    然后她便看到了姜望。

    想不看到也不行。

    偌大的圆环看台,不知坐了多少人。

    但却没有谁像这个家伙一样,这么嚣张。

    一个人出行,还带十个卫兵。

    九个卫兵围在四周,一个卫兵贴身守护。

    统共十一个人,竟占了前前后后几十个座位!

    那些个卫兵,还一个个的面无表情,毫不掩饰自身的煞气。

    在别的地方,这么嚣张倒是不很惹眼。

    在观河台,风云际会之时,天下英雄齐聚之地。

    好意思这样的人,却是真不多。

    细数来,也就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可以如此。所谓天下强国,自然是有睥睨天下的资格的。

    而除了这家伙之外……

    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暂时还没有第二个人来关注这选拔赛事。所以显得这人格外突兀。

    面纱之下,她忍不住抿唇而笑。

    她见过这人拔剑对敌,骁勇无惧的样子。

    见过这人耐心温柔哄妹妹的样子。

    见过这人披落白发,独自走下了抱雪山……

    见过他的落魄,也见过他的坚决。

    唯独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人,这么张扬,这么有“排场”的样子。

    她是不喜欢张牙舞爪之辈的,但因为知道这人不是这样,反倒觉得这种“嚣张”,竟有几分难得,从而带着一点有趣。

    瞧这人身周一圈精悍士卒拱卫,占据看台上老大一块位置,真的是惹眼极了。

    不过若是细看,还是能看到他全神贯注的样子。

    显然其人的心神全部都在演武场上,并无几分心思享受这“耀武扬威”的感觉。

    忽然手腕一紧。

    却是旁边正与几个小国高层沟通合作意向的父亲,抓住了她的手。

    带着她往右边看台走。

    耳中响起声音来:“我知道你瞧不上庄高羡的选择。但一码归一码。庄高羡此人,能够击杀韩殷,实力并不输我。甚至于,他若不是当年冒险一战,在雍国受了重伤,登临洞真的时间也未必就比我慢了。”

    叶凌霄一边跟几位老者谈笑风生,一边传音到宝贝女儿的耳中:“咱们虽不用怕他们。但也不必要打他们的脸。可以庇护姜安安,但最好是不要放在明面上。所以……别看他。

    这种事情上,叶青雨还是很听话的。

    所以她乖乖的收回了视线,往演武场上去看。

    那人看得那么投入的战斗,究竟有多么精彩呢?

    ……

    心有所感般,姜望忽地从战斗中“扯出”视线,抬眼看向右方。

    顿时眼前一亮,是叶道友!

    虽则人物风流的叶凌霄就在旁边,但他的确不是通过叶凌霄做出的判断,而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叶青雨。

    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很熟悉了,那张面纱他也不陌生!

    姜望心中喜悦,正准备起身去打个招呼,耳中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为了保护你妹妹不被庄国君臣发现,你最好不要再盯着我女儿看。”

    在这种场合,也唯有真人主导的传音,可以确保隐蔽不被人发现了。

    大齐天骄姜某人,脸上有些燥热,传音回道:“叶真人您误会了,我,我没有盯着……”

    叶凌霄的冷哼迅速截回来:“最好是没有!看你的较武去!”

第三百七十章 杀人有罪,伐树有理

    “姜大人,姜大人!”乔林急促地传音:“快看右边看台那里,有绝世大美人!相信我,虽然遮着面,但绝对是个大美人!”

    你知不知道你的传音,在真人的耳朵里,如擂鼓一般清晰,根本没有半点隐秘?

    姜望义正辞严地驳斥道:“看什么看,看你的较武去!”

    乔林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这姜大人也太善变了!

    上次那牧国公主,你不是还怪我没跟你说么?这次跟你说了,你又正经起来了!

    姜望一脸严肃地盯着看台,态度非常端正。

    他是个听得进劝的人。

    不会说因为早先无依无靠就卑躬屈膝,更不会因为现在有天下强国撑腰就目无余子。

    凌霄阁一直庇护着姜安安,令他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游历天下,迅速提升实力,他心中只有感激。

    堂堂叶真人,“建议”他保护好妹妹的消息,不要被庄国君臣发现,他自然要听。

    事实上他稍稍一想,也觉得自己有些轻率。

    且不说黄河之会还未结束,他最后能取得什么名次尚未可知。

    就算他真的夺魁,天下知名,也决定了要把妹妹接到齐国去,根本不需要再担心庄高羡。

    但以他和庄高羡、杜如晦必然的敌对关系,凌霄阁如此公然庇护他,庄国难道不会对云国产生敌意?

    即便凌霄阁并不害怕,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为凌霄阁招惹麻烦?

    所以在明面上与叶青雨保持距离,是正确的选择。

    细想来,他也就是第一次去云城时,带着安安现于人前,叶青雨破开“天幕”来迎。但彼时他是一头白发,与今日全然不同。

    此后去云国带着安安玩耍时,都是遮掩了样貌的。

    他在齐国,除了重玄胜之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安安,把妹妹的消息保护得很好。就连向前也是离开齐国后才告知……

    不对。

    姜望忽然想到,当时他在祁昌山脉附近被杜如晦堵住,还是靠叶凌霄才脱险。

    也就是说,只要今日再见到他,杜如晦一定能够猜出来,他跟凌霄阁是有某种关系的。那么妹妹在凌霄阁的事情,还瞒得住杜如晦吗?

    此人是何等老谋深算,如何会疏忽这一点?

    从这点来看,叶真人说“保护你妹妹不被庄国君臣发现”,好像不太站得住脚。

    不过堂堂当世真人,叶阁主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吧?

    也许还有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层次太低,还不足以理解真人的意志……

    姜望默默地想着,但的确不再往叶凌霄父女那边再看一眼。

    而那一侧的看台上,叶真人从容应对各方高层,讨论起各种问题来,那叫一个高屋建瓴、格局宏大,风采气度令人心折,

    观天骄之战只是名义,商谈合作才是主要。他们这些不打算在黄河之会有什么争夺的人,特意来此观礼,当然也有所求。

    具体的商队事务,自有云国的高层来负责操作。他现在只是跟这几个小国的强力人物沟通意向,达成上层意志的一致罢了。

    不过堂堂凌霄阁主叶大真人,分心二用只是等闲。

    所以传音也同时在自家女儿耳边响起——

    “你拿他当朋友,这么关心他,给他帮了这么多忙,他却看都看不见你。唉,为父也不是挑拨,但这小子好像不行啊!”

    叶青雨表面上十分认真地在看台上战斗,传音回道:“提问!”

    “问呗。”

    “凌霄阁主和阿丑叔,谁更幼稚?”

    “那肯定是阿丑……什么意思?你爹哪里幼稚!”

    “自己想。”

    “哪里幼稚了!不行,你给我说清楚,我叶凌霄何等人物,出则纵横天下,入则一阁之主,哪里幼稚?”

    叶青雨默默起身,往旁边挪了几个位置,仍旧盯着场上的战斗,并不再回话。

    叶凌霄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再看看旁边几个小国的核心人物,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但他毕竟不是那种把个人心情放在宗门利益之上的人,仍是应对得当,风度不失。

    只是……

    姜望耳中忽地响起一声怒斥:“你给我小心一点!”

    大齐天骄姜青羊暗暗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传音回道:“阁主大人,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让你小心一些。杜如晦这次也来观河台了,这老家伙不好对付。”

    姜望连连道谢:“晚辈知道了,一定会注意的。谢过叶真人指点。”

    他等了一阵,见叶真人不再回话,才把提起的心放下。

    安安没有跟着叶凌霄来观河台,他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

    他不想安安看他打生打死的样子,所以此次参与黄河之会,并没有在信里跟安安说,只是跟叶青雨聊了几句。但安安如果真的能来,可以见到他的风光,他也会很快乐的。

    做哥哥的心情,很有些矛盾。

    “触悯上场了!”乔林又传音提醒道。

    这小子确实是机灵,很懂得揣摩“上”意。这等“人才”,居然连个统领都不是,可见天覆军还是很严格的,只注重硬实力和真功勋。

    姜望不动声色地移过视线去。

    面目焦黄的触悯,恰恰飞身跃落演武台。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穿对襟短衣、面有稚色的少年郎。

    “是容国的天才呢,不过在参加这次黄河大会之前,没有什么名气。叫……林羡。”

    乔林很称职地解说着:“看来是逼不出触悯什么手段来了。”

    夏国是曾与齐国争霸的强国,虽然如今衰弱下来,却也是一等一的大国。

    而容国……

    姜望在青羊镇对抗白骨道传播的鼠疫时,对这个阳国的邻居略有了解。

    它跟阳国的实力相差无几,只可在齐国的兵威下瑟瑟发抖。虽然还勉强保持着独立,但递表称臣,成为齐国的属国,也只是时间问题。

    容国的队伍和夏国队伍碰上,实在要说一声签运不好。

    姜望看着触悯和林羡,尤其注意到林羡的刀,和他握刀的手。

    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未必。”

    林羡的刀,是一柄柴刀。

    刀头极重,刀背极厚,刀锋极锐,木柄约有整把刀的三分之一长。

    而林羡那布满老茧的手,稳稳地抓住木柄,没有半分动摇。

    他饱经沧桑的手,和他年轻的、略显稚嫩的脸,实在不太匹配。

    但这只手,和这柄刀,很融洽。

    姜望认真看着它们,恍惚有一种感觉。手仿佛是刀的长柄,刀仿佛是手的延伸。

    那种亲密无间的联系,是他非常熟悉的。

    因为当他握住长相思之时,亦然如此。

    人与刀能够融洽至此,其人的刀术必定不凡。

    这个林羡……

    之前声名不显,大概是容国想要在这次黄河之会上一鸣惊人。

    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很多国家,很多个体,也都在竭尽所能地奋斗着啊……

    乔林作为天覆军的精锐,本身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对于战斗的胜负,有自己的理解。

    但是对于姜望的判断,他是无条件相信的。

    所以立即转变了立场,很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那么林羡是扮猪吃老虎?有意思了,看触悯那个张狂大意的样子,说不得就要止步于此,连正赛名额都拿不到!哈哈,夏国人!”

    他之所以如此相信姜望,毫不犹豫地转变立场,其实并不是因为姜望取得了黄河之会的名额。

    而是因为王夷吾。

    一路走来,打遍军中无敌手、被很多士卒崇拜的王夷吾。在摘下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之荣誉后,腾龙境同境败给姜望,跃升内府又败。

    这个战绩震动了临淄,在军中更是引起惊涛骇浪。

    正是因为王夷吾一路走来,每一境在军中都是统治性的强大。对于齐**人来说,同境击败王夷吾,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姜望端坐,扶膝不语。他已经进入“战斗”中,在感受战斗双方的气机。

    ……

    场上,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之下,林羡握着自己的刀,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手。

    触悯静静地与他对视。

    柴刀无鞘,这样的重刀,这样的形制,也无鞘可养。

    但它并不显得孤僻。

    手是它的支撑,是它的力量源泉。与它紧密相连,同心协力。

    当神策军的将领宣布战斗开始。

    林羡的手就已经动了。

    他的表情依然内敛,还有一点怕见生人的羞涩。

    但是他的刀往前砍,就像砍柴那样自然。

    即使是一个稚嫩的、羞涩的少年郎,砍柴也可以很用力。

    因为……杀人有罪,伐树有理。

    他的眼中已经不存在对手,只存在一颗“树”。

    等他伐薪归去的树。

    所以这一刀,理所当然。

    极重极凶,却又不带杀意。

    正是如此,这一刀才难以抵挡。

    一个非金非木的方块,恰于此时此刻,坠落在柴刀的锋线前。

    像是宿命的相遇。

    铛!

    柴刀斩上方块的同时,这个方块顿如花苞绽开。

    倏然膨胀,探出散发着金属光泽的五指,一把抓住刀锋!

    于此同时,才是躯干,头部,双腿,另一只手……一一展开。

    这是一个与常人等高的机关铁人,有着可怕的防御力,能够徒手接刀。而且是接住这样重、这样狠厉的一刀。

    从这空手夺刃的精准来看,在徒手战斗方面,这具机关铁人预设的搏杀之法恐怕不下于百套。

    它的反应,比一般的内府境强者更直接,更强硬。因为没有对于生死的感触,自然也有更多选择!

    姜望倒并不意外于触悯是墨家修士,乔林如果连这都不知道,也枉得碎嘴之名,早就告诉过他了。

    此时的林羡,做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

    他拔刀。

    就像砍柴时,柴刀的刀锋不小心陷进树里,于是拔起来,于是再砍。

    这当然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拔刀的动作也很轻松。

    但问题在于……

    这把刀明明已经在触悯的机关铁人手里,明明已经被死死抓住刀身!

    这就绝不简单!

    柴刀好像突然就失去了束缚,再一次出现在林羡的手中,再一次自由且自然地斩落。

    铛!

    机关人闪避不及,也没来得及格挡,就直接被一刀斩上左臂。

    火光四溅!

    那不是火行道术,是**裸的,柴刀斩上铁手、金铁交击所撞出来的火星!

    咔咔咔……

    机关铁人发出非常艰难的噪声,但整只机关左臂却无比顺利地飞起,坠落!

    柴刀砍下了一根柴。

    樵夫自然不会就此停歇。

    他要砍下更多的柴,他要满载而归。

    很多人在等他的收获。

    樵夫的家,在等他!

    所以林羡往前走。

    他的脚步很简单,很平常。

    抬脚,迈步,简单得像是樵夫走向下一棵树。

    但这一步,已经绕过那机关铁人,与触悯迎面。

    这一步的感觉,甚至让姜望想起了自己的平步青云。

    而林羡只是提刀,再斩。

    砍过树的人都知道,一棵树很难被一刀就砍断,需要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向同一个水平线的创口发力。

    所以林羡的刀,也换了一个角度,斜斩向触悯的腰部。

    太自然了,也是太“实在”的一刀。

    林羡像是已经按住了这棵“树”,马上就将其拦腰截断。

    这一刀若是落实,只怕触悯的上半身与下半身便就此分离。

    但在林羡的脚步之前,有一个黑黝黝的圆球。

    这个圆球,也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那里,在此时,猛地膨胀起来,

    圆壳打开,一只虎状机关兽冲出圆壳,一口就咬在刀锋上!

    那圆壳收在身后,竟成了翅膀。

    乍看起来,还有些像瓢虫。

    此为瓢虎!

    《傀论》有云:如虎有翼,似瓢有力。其恶之胜虎也,而威更过之。

    很显然,触悯并未如乔林所愿,不曾疏忽大意。他非常地重视对手,第二具傀儡早已做好准备。

    黄河之会是禁用法器、甲胄、道衣等一切外物的,除了兵器之外,修者只能靠自身的实力争取胜负。

    对于修行墨家之术的修士,则是有另外的限制。

    墨家出身的修士,只能使用自己炼制的傀儡,且数量不能超过五个。

    这是为了避免,墨家修士用远超自身实力的傀儡获取胜利,将黄河之会又变成各国国力的比拼。

    在比赛之前,墨家修士将要在战斗中使用的傀儡,都需经过专人检查,确定傀儡的拥有者与炼制者的确一致之后,才会被允许使用。

    一旦用出超过认证外的傀儡,立即会被判负,失去继续战斗的资格。

    这对墨家修士来说或者并不公平,毕竟“善假于物”就是墨家修士的追求,所假之物当然是越强越好,谁炼制的并不重要。最好是游脉境修士能够驾驭真君级别的傀儡,那才叫妙事呢!

    很多墨家修士,全部身家都在傀儡上。有些墨家修士,正是以傀儡的数量取胜……

    不过世上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任何规则的制定,都只是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公平”。

    等雍国跻身天下强国之列,黄河之会关于这方面的限制或许能有所改变。至于现在嘛,墨家虽是天下显宗,但黄河之会是诸侯列国之会。以宗门的名义,却是不可能干涉的。

    因为规则限制如此,所以此时的触悯,祭出了一具等身机关铁人、一具瓢虎之后,还有三具傀儡的空额在。

    触悯和林羡,都很清楚这一点。

    无论是这具机关铁人,还是这具瓢虎,都非常不俗。剩下还未出的三具傀儡,又该有多强?

    触悯的胜算太大了。

    但林羡,仍只是拔刀。

    他又自然地拔出了柴刀,这柄刀不知怎的,又脱离了瓢虎之口。

    而一刀劈砍,正对触悯天灵!

    ……

    ……

    ps:《傀论》无出处,作者自己编的。以后还会有,不再另行解释啦。

第三百七十一章 蕞尔小国

    林羡柴刀又劈落。

    开山伐薪,势不可挡。

    触悯却面无表情。

    后退一步,瓢虎已覆面。

    那只瓢虎速度绝快,竟在柴刀落下之前,先一步以瓢背接住了此刀。

    瓢背之上,接连有三个光点,轮番亮起,围成三角之形。

    而柴刀斩落。

    铛!

    瓢虎悬于空中,纹丝不动,林羡的柴刀却被反弹扬起!

    这还是开战以来,林羡第一次柴刀斩落,却未建功。

    瓢虎这一挡,消耗的能源得以元石来计算。

    当然,触悯这次代表夏国出战,自不必考虑损耗。

    对于瓢虎的防御能力,他也早有预计,因而迅速地做出反应——他又退了两步。

    右手自左袖之中,拉出一道银色铁链来,“啪”地一声炸响,抖成一根绷直的链枪。

    他并没有送劲的姿态,只是五指一松,此链枪便疾射而出,直奔林羡咽喉。

    在极速之中,那链枪的三角状枪头,忽然睁开一对墨绿色的眼睛!

    这哪里是链枪,分明是一条三角状的蛇,面对敌人,露出了狰狞面目。

    霎时加速狂飙,所过之处,带起幽幽的风声。

    此傀儡,名为链蛇。

    《傀论》有云:此链非缚,杀之用也!

    非是囚人之锁链,乃是杀伐之链枪。

    这具傀儡的杀伤力,由此句可见一斑。

    战斗中的两人,各自有精彩的反应。

    触悯退步,抖出链蛇,凶狠反攻。

    而在此之前,林羡扬刀在半空,轻轻一带,柴刀又斩回。

    他的柴刀和手臂,明明是被瓢虎之背壳反弹至此,但他一刀斩落,好像本就是他举高了手臂,借势用力。

    又是如此自然的一刀!

    铛!

    刀落瓢背,仍是无功。

    在触悯的控制下,这具瓢虎已经完全放弃了进攻。只以瓢背为盾,靠着绝快的速度,和绝强的防御,抵挡林羡的刀。

    林羡的神通似乎可以让他的刀不受任何限制。

    所以触悯在两次尝试之后,立刻放弃了夺刀,也放弃了限制,而是转以抵挡。

    砍柴刀这次无功,却不可无恙。

    因为就在林羡一刀拔回的同时。

    那链蛇已经睁眼,极速狂飙而至,一下便扎透林羡胸口!

    那三角状的蛇头带出血肉,在林羡的背后倏然炸开,如蛇吐信,飙出足足九根倒钩,反向勾住林羡的后背,钉住他的肌肉骨骼,压制住他的道元血液。

    非止如此。

    同时还有一只带着金属光泽的手臂,悄然贴上了林羡的脖颈,一记倒挂锁扣。

    却是先前被林羡斩断一臂的机关铁人!

    触悯的两具傀儡,在此刻合围。

    人们毫不怀疑,这只铁臂能够轻松将林羡的脑袋摘下。

    但林羡……

    仍然抬刀。

    他抬刀的时候,还在链蛇与机关铁人联合的捆缚之中,好像除了认输就只有死亡可选。

    但是他柴刀劈落的时候,连人带刀,竟又已经在触悯身前!

    若不是他胸膛处还在流血,他的脖颈明显塌下去几分。之前的一切,竟像是根本不曾发生!

    这一时,就连看台上与人说话的叶凌霄,也忍不住看过来一眼。

    他认出了这无拘神通!

    此神通的拥有者,不受任何拘束。若是开发得当,绝对是一等一的神通。

    铛!

    瓢虎再次挡在触悯身前,挡住了林羡的柴刀。

    触悯一退三步,面色变得凝重。

    此时此刻,瓢虎在他身前,牢牢抵御着对手的进攻。

    链蛇浮空在林羡身后,蓄势待发。

    他的机关铁人赤天奴,也已经转向过来,随时可以发动进攻。

    而林羡的胸膛处,那贯穿伤口如此狰狞,鲜血汩汩而流……

    “我不欲杀人,你认输吧。”触悯昂首说道:“容国蕞尔小国,大概损失不起你这样的天才。”

    林羡的神通的确强大,但现在场上,触悯的优势非常明显,

    无拘神通可以让林羡不受拘束,随时随地发起进攻。但他的刀无法斩破瓢虎,不能够对触悯真正造成伤害。触悯的链蛇配合机关铁人,却随时有可能对林羡造成击杀。

    更何况……

    触悯还有两个傀儡的名额未展现,谁又能知道,他还有什么杀手锏?

    此时此刻,触悯出声让林羡认输,很见大国风度。

    但林羡握着刀,眼神没有动摇。

    容国把他藏得很好,也培养得很用心。

    他的面容很有些青涩,他甚至也不够有杀气。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还年轻。

    年轻意味着,拥有长远的未来,许多的可能。

    断绝在此,不值得。

    但是。

    但是……

    阳建德当年也是人人称颂的天骄,一度与重玄褚良并称。

    纪承当年也是风光无限,甚至打进了黄河之会的正赛,只惜败于景国天骄之手。

    后来又如何呢?

    纪承被齐国卡得死死的,所有的冲刺契机都被破坏,最后连神临都没能成就。

    时间站在天骄这边,这话是没错。

    但齐国……有更多更强的天骄,有更强大更不可战胜的现在。

    他还能等吗?

    这一次黄河之会如果不能打开局面,展现潜力,加入到万妖之门后的战争里去。

    容国就完了……

    当初的阳国,可正正的挨着容国呢,两国之间还偶有摩擦。

    现在呢?

    只剩下“齐国阳地”。

    “容国的确很小。”林羡看着触悯,胸膛处的贯穿伤口好像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平静地说道:“但在我的心里,它很大。”

    我祖国有多大呢?

    填满了我的心。

    林羡往前一步,普普通通地往前一步,一刀劈落,如樵夫斩柴薪!

    不,不是一刀。

    他这一刀,从左从右、从前从后,从无数个不同的角度斩落。

    樵夫来伐山!

    铛!

    这一声,比之前所有的声音都要浑厚,都要沉重。这是千百声叠于一声。

    柴刀落下。

    咔嚓!

    瓢背开裂,整只瓢虎傀儡,裂为两截,颓然坠地!

    那防御极强的瓢虎被斩为两截,林羡持刀的虎口,也已经满是鲜血。

    然则此时,链蛇已经飙至。

    机关铁人赤天奴横冲而来!

    林羡返身就是一刀!

    柴刀刀锋,正正与链蛇“枪尖”相撞。

    这一刀竟然也将链蛇劈为两半!

    咔咔。

    不是链蛇破碎的声音,而是林羡右手的指骨,至此全部断裂。

    他动用了他不足以掌控的力量,柴刀脱手而出……

    被他的左手接住。

    一步前踏,柴刀劈落,再断机关铁人一臂,又一记横削,赤天奴的机关头颅飞起!

    机关铁人轰然倒地。

    简单,自然,干脆。

    电光火石之间,场上形势已变。

    触悯三具傀儡皆毁,而林羡返身拔步又往前。

    柴刀劈落!

    这一次再无瓢虎相抵。

    乔林几乎都要为林羡鼓掌,庆祝夏国人提前出局。

    但触悯忽地以中指按住左耳,一歪头,自他右耳中,倏然飞出一个圆滚滚的黑影。

    那黑影在空中猛然伸展。

    单爪、鬼面、如鼠、一对肉翅。

    它高扬着头,那鼠一般的尖嘴骤然张开。

    适才持刀纵横、有如天神的林羡,七窍流血,仰头便倒!

    这东西绝非傀儡,它是活物。

    触悯也不仅是墨家修士,不仅仅精通傀儡之术,他还身怀驯兽之术!

第三百七十二章 敌之所愿

    驭兽之术的修行者,不是没有,但极其罕见,甚至可以说,比符篆修士还要少。

    像近海群岛那种地方,因为常年与海族交战。有擒获海族,禁锢海主本相,设下禁制,摧毁神智,当做护岛海兽的传统。

    算是在贫瘠的海族身上尽可能地开发价值。

    但那根本不能算是驭兽之术,与禁锢奴隶没什么不同。

    真正正统的驭兽,是人与异兽心意相通。二者之间的关系,是伙伴,是战友。

    此术历史悠久,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远古之时。

    远古时代的人族,天生道脉的修行者太少,战力非常贫乏。便有先贤创造出驭兽之术,以驭兽之术驯化异兽,为部族所用,增加额外的战力。

    在短时间内,异兽增加的战力非常可观,当然是风靡一时。这也是人族先贤在艰难岁月里无数的尝试之一。

    但问题在于,常见的野兽几乎没有干涉超凡层次战斗的能力,而拥有超凡之力的异兽并不多见。

    并且这些异兽普遍实力强大,甚至很多都拥有智慧,极难驯服。

    如传说中的法兽狴犴,也是可以算作异兽的。

    远古时代被称之为“异兽”的存在,往往身具某种神性,甚至有资格被称为神兽。

    驭兽之术通常是与这些强大异兽的血脉后裔结缘。

    随着时代往后推移,它们从“不多见”,变成了“罕见”,最后几乎绝迹。

    驭兽之术也就此走入穷途。

    后来,人族先贤基于对开脉丹的研究,创造性地培育出了“妖兽”这一族群,用以补充开脉丹的来源。

    妖兽真正拥有超凡战力,不输给一些异兽。随着培育能力的不断精进,妖兽们的实力还可以提升。

    很多人觉得,驭兽之术说不得就此复兴了。

    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在于……

    越强大的妖兽,就等同于品质越高的开脉丹。

    驭兽之术存在的根本意义,就是提升超凡力量。但妖兽和人类修士,完全没有可比性。

    优胜劣汰,如此而已。

    在漫长的修行历史中,被淘汰的修行法门不计其数,驭兽之术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后人提及之时,免不了叹息几声,但也仅止于此。

    就异兽本身来说,也只有零星一些罕见的异兽血脉,还在现世艰难传承。如天佑之国那只巨龟,便是其一。

    但也太罕见。

    触悯的傀儡之术已经是造诣非凡,无论机关铁人赤天奴、又或瓢虎、链蛇,都不是一般的墨门修士可以制造出来的。

    而他兼修的这驭兽之术,竟也同样到达了极高深的境界。

    这一只单爪鬼面鼠蝠异兽,被驯养得极好,且天赋能力惊人的强大,一出场便击倒了林羡。

    从场边的神策军将领并未制止来看,触悯驯化的这只异兽,应该是算在五只傀儡的名额中,不属于违规行为。

    场外的乔林震惊莫名。

    他甚至都忘了传音,喃喃出声:“触悯……好强!”

    这的确是一场出乎意料的战斗。

    出乎意料的精彩!

    在很多人看来毫无悬念的战局,在场上却是一波三折,此起彼伏。

    林羡那不受束缚的神通,配合他后来展现的、具有极强杀力的刀术,可以说是逢山开山、逢水断水。

    若不是遇上触悯这样的对手,是完全有机会杀进正赛的。

    这两种力量结合在一起,具有极其可怕的想象空间。

    姜望非常笃定,林羡若是能把这两种力量开发到当前的极致,甚至有资格在这黄河之会上争魁!

    只可惜他明显经历太少,容国把他藏得很深,也让他少了很多成长的机会。

    当然,他若声名早扬,也未必能有今日。

    一个人的强大,是由其人的对手所决定的。

    正是因为林羡强大如此,触悯所展现出来的力量,才更叫人心惊。

    真实实力这样强大的林羡都无法扭转败局,触悯的强大也可想而知。

    无怪乎其人敢跟齐国天骄叫嚣,有一股子定要为夏国争回颜面的气势。

    只可惜……

    姜望轻叹一声:“他没有机会了。”

    还在选拔赛的阶段,在这么早的时候,触悯就遇上了林羡,被逼出了绝大部分手段。

    三具傀儡都被毁掉,就算是能很快修复,也都已经被人了解透了。

    而那只单爪鬼面鼠蝠的超凡能力也现于人前。

    触悯最多还有一具傀儡或者一只异兽的名额,空间太小。放在战场上,这叫做“失去了战略纵深”,已经注定败局。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其人还没有走下台,他这精彩一战的经过,恐怕就已经被所有强大的对手得知。

    但对姜望来说。

    他并不庆幸失去这个强大对手,

    反而惋惜,可能不会有跟身具此等奇术之人交手的机会。

    乔林一时间没有想清楚,还在为夏国天骄的强大而担心。但是听到姜望这么说,再看到场上触悯难看的表情,也就大概能想明白了。

    此时此刻,触悯在台上独自站立,脸上没有半点获胜的喜悦。

    那只单爪鬼面鼠蝠悬飞在他身边。

    林羡倒地,生死不知。三具被柴刀斩毁的傀儡,散落在林羡周围。

    久久无人出声。

    很多人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黄河之会,是不禁生死的……

    甚至于,弱小如容国,为了保持低调,林羡是独自前来参赛的。

    也就是说,陷入昏厥、无法主动投降的林羡,此时的生死,已经在触悯的掌控之中。

    那么触悯会杀死这个毁他傀儡,断他黄河之会希望的对手吗?

    “姜大人。”乔林咽了一下口水,传音道:“他会杀林羡吗?”

    经过这样一场精彩战斗的洗礼,姜望此刻的心情非常冷静,他反问:“你希望他怎么做?”

    乔林想了想,说道:“杀。”

    道理很简单,林羡是容国之天骄。

    容国则是齐国卧榻之侧。

    小小一个容国,把这个天才藏得这么深,对齐国的警惕、抗拒,再明显不过。

    林羡若死,可以说是断绝了容国最后的希望。这当然是齐国所乐见的。

    姜望说道:“所以触悯不会杀他。”

    场上,触悯看着倒地的林羡,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杀意。

    剑锋山这座极具意义的名山,被“奉旨赐还”。

    夏国已经是天下笑柄。

    他作为夏国的代表之一,来参与此次黄河之会,是想要为夏国争回一些荣誉的。

    却受阻于区区一个容国出身的修士之前,在选拔赛的阶段,就暴露了诸多底牌。

    如何能够不恨?

    但他沉默了一阵,最后只是对场边主持的神策军将领说道:“胜负已分了吧?”

    那神策军将领面无表情,抬手道:“庚字台胜者,夏国触悯!”

第三百七十三章世间失意者

    无论林羡有多么天才,他的死活,都对夏国没有影响。

    小小一个容国,又远隔千里,夏国也无须在意它的态度。

    但他的死活,可能会对齐国,有一点点影响。

    一个活着的林羡,未必就真能对齐国造成什么麻烦。如他这般的小国天骄,历史上不知出现过多少,也没几个能左右了一域形势。

    然后,拥有林羡这等天骄的容国,至少是有对齐国造成麻烦的可能。

    这就足够了。

    一个可能,就足够让触悯扼住杀意。

    夏国那也是疆域万里的大国,能在这样的大国里脱颖而出,成为国之天骄,触悯当然不会被一时的情绪左右。

    换做是其它小国的天骄对手,他杀也就杀了。而林羡不同。

    林羡展现出来的天赋,对于容国来说,意义非凡。

    触悯并不同情容国,并不怜悯林羡,但是他深恨齐国。

    杀林羡是齐国人所乐见的,那他就绝不为之。

    今日之夏国,哪怕卧薪尝胆数十年,也的确是无法与齐国争雄。但如容国这样的“可能”多了,一点一点、经年累月的啃噬,未必不能将这个庞然大物噬倒。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昔日之旸国可以覆灭,齐国又为什么不能?

    触悯一侧头,重新让鬼面鼠蝠钻回耳中,探手收起散落地面的傀儡碎片。

    没有再看林羡。

    他只是站在演武台上,深深地盯了看台上的齐国天骄一眼,然后便转身,独自走下了高台。

    等着吧……

    他想。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赢得了这一场。虽绝无夺魁可能了,但打进正赛的机会还是有。

    如能把最后的手段留下来,未必不可以在正赛上制造“惊喜”。

    哪怕只是多进一轮,也可以多一分话语权。

    而夏国除了他之外,还有参加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在,夺魁的希望并未完全湮灭。

    相较之下,那个拼死一战,想要为容国杀出一线希望的林羡,却是完完整整的失败了。容国上上下下藏了这么久,只等在黄河之会一鸣惊人的天骄,却最终止步于前期选拔。

    虽是未死,但未必有死了好受。

    观河台上,容国只此一位天骄,就这样无功而返,不能说不让人绝望。

    然而列国齐聚,天骄相争。

    来此观河台的,任是哪一个,也都是一国称颂的天骄。

    谁没有一点故事,谁没有一些坚持?

    谁不是一路披荆斩棘,战胜了数不清的对手,才走到这天下瞩目的观河台。

    那么谁甘愿失败?

    仍只是赢的站着,输的倒下而已。

    谁都有不能输的理由,但总有人要输。

    世间失意者,岂独林羡?

    ……

    ……

    夜晚已临,牧街之中。

    “汝成,选拔已经开始了,你不去看一看吗?”宇文铎掀帘而入,大大咧咧地道。

    彼时赵汝成正坐在书案前,拿着一只纤毫画笔,在画卷上细细描绘。

    那张厚重的青铜面具放置在书案的左上角,因而他俊美的面容在灯光下一览无遗。

    闻声只道:“正赛还没开始,有什么好看的。”

    宇文铎凑近来看了看:“这画的五个什么人,怎么不画脸?”

    “绘画的艺术你哪里懂?”赵汝成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这世上啊,本就是有的人有脸,有的人没有。”

    宇文铎好像完全听不懂,脸上挂起毫无心机的憨笑,亲切地埋怨道:“你说你,说着来见天下英雄,却整日待在屋帐里。不是画着叫人看不懂的画,就是修着没有尽头的行!多么枯燥啊!”

    赵汝成笑了笑:“请回吧,跟公主殿下说,我在修行,没有空。”

    “瞧你说的,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宇文铎继续憨笑战术:“是我自己想跟你一起看较选!”

    赵汝成头也不抬,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好嘞!”刚刚坐下半边屁股的宇文铎,立马又站起来:“曳赅你继续画,正赛开始了我再叫你。”

    这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又去了。

    赵汝成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手上不停,描绘着其中一个人物衣饰的细节。

    那是一件朴素且干净的长衫。

    他在上面加了一个补丁。

    正勾勒着,忽地顿笔,抬头。

    那张青铜面具,已经覆在脸上。

    此时才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粗壮的女声在门外响起:“赵公子。”

    “进来吧。”赵汝成招呼道。

    宇文家的“侍女”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腰如水桶的妇人,孩子都有赵汝成这么大了,放羊割草是一把好手,伺候人嘛……

    在她之前,宇文铎给赵汝成安排的本是一个活泼漂亮的侍女,赫连云云出现之后,就换成了这位。

    宇文铎一再表示是他自己的主意,不想让汝成曳赅修行分心……赵汝成表示他相信了,然后把宇文铎暴打了一顿。

    但宇文铎不愧是草原硬汉,为了让曳赅能够专心修行,死活不肯换人。

    这位牛大婶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时间久了,赵汝成也习惯了……

    大婶挺好的,大婶不会有事没事来打扰他。

    “公子。”牛婶走进屋帐里来,捧出一个半尺长的小匣子:“有人让我转交这份礼物给您。”

    赵汝成问道:“谁?”

    “不认识。”牛婶摇头道:“他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赵汝成看向屋帐里的茶桌,吩咐道:“放桌上吧。”

    牛婶走过来,将这个匣子放在茶桌上,然后便转身离去。

    她干活麻利,绝不拖泥带水。

    一直等牛婶走远,赵汝成才弹出一缕指风,将这只匣子打开。

    他就隔着五步远的距离,静静看着茶桌上的这个匣子。

    匣子里……

    是一根手指。

    一根被反向拗断了的、扭曲弯折的手指。

    赵汝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近茶桌前。

    匣子里,那根指头之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赵汝成又静默了一阵,再次弹出一缕指风,将这张纸条卷起来,飘在空中。

    现在,这张纸条与他正面相对了。

    带着青铜恶鬼面具的、寸发的赵汝成,仿佛与这张纸条背后的人,正面相峙。

    隔着单薄的纸,遥远的夜。

    这张纸条,用很工整的字迹写着三行字——

    “人还没死。”

    “沃国丰城,云来客栈等你。”

    “不见不散。”

第三百七十四章 我帮你呀

    一直到演武台上这天最后的战斗结束了,姜望才收回沉浸在战斗中的心神。

    他这时才发现,四边看台上已经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影。

    一直沉浸于台上的战斗中,连叶凌霄父女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叶真人都说了要小心行事,他也不能去打个招呼什么的,便只好如此了。

    云鹤在观河台太显眼,只能黄河大会之后再去信。

    今日观摩了许多场战斗。

    通过如梦令的模拟,他也交了许多次手。

    其中不乏有非常精彩的战斗。

    当然,限于他本身的实力和眼界,以及如梦令自身的局限,不可能完美复刻每一场战斗。但他洞察到的那些精彩,却是可以重现一二。

    这么多场看下来,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除了林羡和触悯之外,就只有一个宋国的内府境修士。

    其人名为殷文华。

    宋国应该是距离观河台最近的几个国家之一,地理位置就在观河台的西北方。

    这个国家独尊儒术,以“礼”治国。

    而殷文华此人,除了是宋国望族之后外,也出身于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龙门书院,与照无颜、子舒恰是同门。

    龙门书院西边是宋国,东边是魏国,正北面就是观河台。

    论起与观河台之间的距离,龙门书院倒是比宋国更近一些。

    据说当初观河台落成之时,就是一位儒门先贤起草的祭文。

    在传说中,这位儒门先贤凝神作笔、以血为墨,洋洋洒洒写下万字雄文,祭文写就之后,大笑三声而死。

    而祭文投入长河,有浩气长歌,平息狂澜,顿止怒涛。

    后来这位先贤的弟子为了缅怀师尊,在观河台南面找了一块无主之地,结庐而居,谈经讲学。

    不少人慕名而来,承继先贤之学。

    这就是龙门书院的前身。

    包括龙门书院在内的天下四大书院,和法家三刑宫一样,都不禁弟子为官。在秦则为秦儒,在齐则为齐儒。

    本来墨家也是如此,在出面扶持雍国之后,或许将有一些变革。

    当然全天下都在看着,这个过程必然是缓慢的。或许不会有根本性的变化,或许转了一圈又回到开始,也说不定。

    毕竟以墨家的体量,动起来实在是太艰难。

    宋国和魏国都是大国,一西一东,隔着龙门书院相对。

    自然也少不了被龙门书院所影响,只不过两国被影响的程度有一些差别。

    宋国独尊儒术、以礼治国,自然文脉甚昌,国内很多官员,都在龙门书院进修过。

    而魏国则更重兵家一些,当然,距离龙门书院这样近,国内儒家的力量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就是。

    说起来,这些现世显学之中,只有兵家扩散得最彻底,没有自己的圣地,但却分出了无数的流派。很少有什么统一一致的行动,但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能看到兵家修士的身影。大凡有战争发生的地方,就绝少不了兵修传承……

    说回殷文华。

    此人身出名门,又拜得名师。是非常典型的名门子弟,根底极深、根基极稳,几乎没有什么弱点,战斗体系很是全面且正统。尤其一手二十四节气剑,堪称出神入化。

    是全场最让姜望有拔剑冲动的同境修士。

    像这样的天骄,几乎能够从容应对任何情况、任何对手,在黄河之会有更大的机会走得更远。

    如林羡那样的小国天骄,靠着强大的神通和刀术,强则强矣。却显然缺乏应对诸多意外的储备。一只鬼面鼠蝠,就将他突兀击倒。

    相较之下,殷文华的剑,未必有林羡的砍柴刀那么凶,但若是面对同样的突发状况,他怎么也是能反抗一二的。

    何为风云地?

    便是这一个个让长剑鸣鞘的对手,令姜望难甘寂寞,只想拔剑搅风云。

    而这还只是前期的选拔赛事,很多修士并未展现全力。更有甚者,那几个天下强国的天骄,可还没有露面呢。

    姜望并不感到畏惧,他只有激动。只想参与其中,甚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浅水滩里称王称霸,终究是儿戏。

    在英雄之中称英雄,才是最英雄!

    当他离开演武台,背向**之柱而走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有个人曾经说——“咱们兄弟的佩剑,将来都是要传承千古的。”

    他并不怀念那个人,但是他很记得这句话。

    曾许人间第一流……

    他紧了紧手里的剑,在心里问它:“你准备好,传承千古了吗?”

    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中,长相思只回以一声长吟。

    ……

    ……

    牧街。

    没能撺掇赵汝成出门,又不想去赫连云云面前挨训的宇文铎,正躲在温柔乡里喝花酒。

    那些来观礼的贵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在哪儿都少不了排场和享受。

    类似的场所,也非止牧街有。

    香薰撩人的屋帐里,漂亮的焰灯在穹顶招摇。

    宇文铎正唇枪舌剑地跟姑娘讲道理,你来我往纠缠不休。

    另一只手则陪着另一个姑娘翻山越岭,探索人生之理,活跃着五指关节,保养自己的拳头。

    在边荒憋了三年,他是又讲道理又养生。

    门帘就在此时被卷起。

    晚风呼呼地往里刮。

    宇文铎一个激灵,回身怒骂:“谁你娘……”

    然后便见到了静立在门外的、戴着青铜面具的赵汝成。

    骂娘的话自然是咽下去了。

    “曳赅啊。”

    虽是六七月,但观河台河风太大,晚风尤其不温柔,容易让人受凉。

    所以宇文铎亲切地抱着两个漂亮姑娘,无私提供自己的热量。

    同时面露难色看着赵汝成:“不是我宇文铎不够义气,只是现在吧,你这个名花有那个……不太方便。”

    赵汝成只道:“有事。”

    他的声音……很冰冷。

    就像每一次刚从边荒回来时那样。

    宇文铎立时坐正了,手也放了回来,面容也变得严肃:“你们先下去。”

    懂得跟宇文铎讲道理的两位姑娘自然很讲道理,当即也免了依依惜别的过场,一声不吭地便离开了房间。

    她们走了,也带走了卷进房间里的晚风。

    香薰袅袅,是醉人但空虚的温柔。

    赵汝成没有立时说话。

    宇文铎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曳赅,只要你说,只要我做得到。”

    “黄河之会我还可以上场吗?”赵汝成问。

    宇文铎沉默了一阵。

    “如果你早几天说,我这边都没有问题。都可以给你跟金戈一战的机会。”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前期选拔都已经开始了,曳赅。现在我做不到,宇文家做不到。”

    宇文铎没有问赵汝成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这件事情,现在确实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选拔已经开始了,金冕祭司不会再答应换人。不会再给机会,让自己人消耗金戈的精力。

    任何一个国家的带队强者,都不会再应允这种事。

    无论宇文家付出多少。

    “我知道了。”赵汝成说道。

    他没有纠缠。

    任何人都无须为任何人负责。何况这件事情,的确是他自己朝令夕改。宇文铎已经尽力了。

    他转身往外走。

    还会有别的办法。他想。

    但迎面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子。

    穿着海蓝色的衣裙,头戴银摇冠。

    她看着他,笑起来,像海棠盛放在夜色里。

    “你想参加黄河之会?”

    赫连云云说道:“我帮你呀!”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一笑(为盟主犬酱本汪加更!)

    赵汝成这一生,遇到过很多女人。

    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轻易俘获芳心。

    甚至不需要眼神,只需摘下面具,多的是女人飞蛾扑火。

    他不曾用过心。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是恒久的。

    小到一人,大到一国,恩怨纠葛,由情及爱,莫不如此。

    他只想微醺的过一生。

    不能醉得太死,也不可看得太真。

    醉得太死,这世上就永远没人还记得那些事、那些人、那些过去了……

    看得太真……他要怎么活下去?

    人力有时而穷,越是聪明的人,越是看得清楚世界的真相,所以越是悲观。

    在一个小城,交几个朋友,朋友里面最有出息的,也无非是做到这个小城的城主。或许是在缉刑司,或许是在道院任教,或许是在城卫军里……

    要是有点什么麻烦,他也就偷偷解决了。

    有着在这个小城里挥霍不完的财富,维持着不上不下的修为,喝喝花酒,杀杀山贼。

    偶尔横行霸道,有时候也“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就这样过一生,跟这些人一起平安喜乐。

    他是这么想的,他是这么做的。

    但,有人不答应。

    有些人……他妈的,连这都不答应!

    赵汝成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隐在青铜面具之下。

    他的心情,藏在那桃花一般的、漂亮的眼睛中。

    这是多情的眼睛。

    虽然他并无多余的感情。

    此时此刻,他看着赫连云云。

    看着赫连云云的笑容。

    他遇到过很多女人,他还会遇到更多女人。

    但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笑容。令他印象如此深刻。

    也许只是因为,今夜的他……

    太脆弱!

    “可以吗?”赵汝成问。

    他难得的、认真地看着赫连云云:“我是说,金戈是铁浮屠之主金昙度的儿子。宇文铎帮我,算是他们之间的竞争。你出面的话,会不会让铁浮屠不稳?”

    赫连云云笑吟吟地回看他,那双苍青色的眸子,仿佛洞穿了厚重的青铜面具:“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呃我是说……很有内涵!”

    赵汝成:……

    “那个……”宇文铎从屋帐里走出来:“其实这件事情……”

    赫连云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情你们慢慢沟通。”宇文铎把话咽了下去,一脸质朴地憨笑:“我挺忙的,先走一步。”

    他脚上生风,话音落下,人就没影了。

    赫连云云这才脸上带笑地看着赵汝成,又问道:“你关心我啊?”

    赵汝成很擅长应对这些,当然不至于羞涩。

    但也没有顺水推舟的心情。

    只若有所指地说道:“我只是怕你太单纯,把有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你虽然身份尊贵,但也不是什么忙都可以随便帮的。未必有宇文铎自由。”

    赫连云云眨着笑眼:“从现在开始,你在我眼里,更可爱了。”

    她背着双手,探头去看赵汝成:“有些事情呢,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能够告诉你的是,在黄河之会换下金戈这个决定,丝毫不会影响我赫连氏。当然,前提是你真的比金戈强。”

    赵汝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我想,我的自信,跟你的自信,是一样多。”

    赫连云云道:“那么择日不如撞日……”

    在边荒都厮杀了那么久,对于战斗,赵汝成丝毫不虚。他本也做好了与金戈一战的准备,迈步便往外走。

    “我们今天就定亲吧!”

    赵汝成险些一个趔趄。

    赫连云云捂嘴笑道:“跟你开玩笑啦。”

    赵汝成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外走。

    赫连云云几步走到身边来,又说道:“我堂堂大牧帝国的皇女,当然不能这么草率就定亲。怎么着你也得赶一万头牛,一万只羊,驮一万匹布,叫上几个英雄好汉相陪,风风光光地来迎我吧?”

    赵汝成:……

    他现在只想去跟金戈打一架。

    “好啦好啦……”赫连云云哄小孩般地招招手:“走,本公主带你去找金戈。”

    在观河台七月的河风中,两人并肩往外走。

    经过今晚这么一打岔,双方好像熟悉了一些——先前一直只是赫连云云单方面的自来熟。

    赵汝成从来都是把情绪埋得很深,很努力地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

    今夜也不例外。

    他随口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赫连云云笑着道:“有事情找宇文铎呢。”

    她当然不会说,她是听说赵汝成来找宇文铎喝花酒,专程跑过来“捉奸”的。

    赵汝成道:“那……”

    “现在没事啦!”赫连云云显然心情很好,声音雀跃,像银铃摇晃在风中。

    几乎是在明着说——“我找宇文铎的唯一事情,就是你。”

    “我有一个问题。”赵汝成赶紧跳过这个话题,问道:“云殿下,您身份如此尊贵,每天都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我当然是忙完了才来找你的呀!”赫连云云骄傲地说道:“放心!我赫连云云胸怀大志,不是一个沉迷美色的人。”

    赵汝成看了看……

    确实是志向远大的样子。

    “我们还是聊聊金戈吧。”赵汝成道。

    “好的呀!”赫连云云很配合。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长得比你差多了!”

    “……聊点我不知道的,怎么样?”

    “那聊聊苍瞑?”

    现世神使苍瞑,的确是个传奇而又神秘的人物。

    作为牧国三十岁以下第一的天骄。赵汝成混进牧国的队伍这么久,竟然从未见过其人一次。

    他本就是随便转移话题,并不打算套取金戈的什么情报。要以硬实力赢下这个名额,如此才不会欠赫连云云太多。

    因而道:“也可以。”

    赫连云云立即道:“长得比金戈强一些,但是没你好看。”

    赵汝成有点头疼:“云殿下,能不能聊具体一点?”

    赫连云云想了想,说道:“苍瞑大概长得比金戈强出十一个宇文铎,但是差你三十一到三十三个宇文铎。”

    还真的是很具体……

    甚至还有波动空间!

    赵汝成有些哭笑不得。

    但……

    他跟着赫连云云,在夜色中往前走。

    伸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口。

    心里的难过,好像,舒缓了一点点。

第三百七十六章若见鸿雁

    赫连云云站在一座华丽屋帐外,感受着观河台上自由来去的风。在她面前,是一个半跪着的黑影,静悄悄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灯影在帐上摇晃,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

    里间的决斗由金冕祭司那摩多主持,宇文铎和那良、现世神使苍瞑他们,都在里面观战。

    而作为大牧皇女,赫连云云绝不干涉结果。

    她有她自己的界限在。

    譬如她可以给赵汝成竞争黄河之会的机会,可以让金戈不得不在正赛前夕接受挑战,可以大半夜地让那摩多出来主持决斗……

    但却不会向赵汝成透露金戈的实力,更不会强迫金戈认输。

    她绝对尊重决斗本身,也尊重一场公平对决后的结果。

    这是草原的传统,也是赫连家必须要维护的历史。

    但……

    是什么给了那些人勇气,让他们对至高王庭毫无敬畏呢?

    赫连云云移回了视线,淡声说道:“把给赵汝成送礼物的那个人找出来,剁碎了喂狼。”

    半跪着的黑影不发一言,隐入黑夜里。

    ……

    ……

    齐街之中。

    姜望在房间里默默修行。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响起。

    瞬间开启的声闻仙态,已经告知了姜望,门外那个人是谁。

    他倒是有些意外。

    乔林是个嘴碎的人,但在话多之外,其实很守规矩,应该不会在他修行的时候打扰才对。

    “进来吧。”他说道。

    身穿天覆军制式战甲的乔林走进房间里来,面色古怪:“有人让我交个东西给你。”

    姜望看过去:“什么东西?”

    乔林递来一个瘦长的锦盒,忍不住赞叹道:“您真厉害啊!”

    姜望以为他在说自己的实力,倒也并不谦虚,一手接过锦盒,只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多努力,也可以的。”

    乔林简直肃然起敬。

    不愧是国之天骄!

    修行也努力,勾搭美人也努力。

    事实上他刚刚在外面遇到那位轻纱遮面的大美人时,就已经震惊得失语了。

    尤其那位大美人还指名道姓,让他把这份礼物送给大齐青羊镇男姜望。

    他的心里,对姜爵爷是高山仰止的。

    我都没见你们怎么接触,竟然就勾搭上了!

    难怪看比赛的时候,姜爵爷对自己的提醒不屑一顾。

    人家姜爵爷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简直是花丛圣手,情场豪杰。若跟他一样只会盯着人家看,那得多掉价!

    “我会努力的,一定以您为榜样!”乔林信誓旦旦地说道。

    姜望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小子今天的马屁功夫有所下降,弄得这么浮夸是怎么回事呢?

    但乔林已经满怀着崇敬的心情,精神抖擞地离开了房间。

    姜望摇摇头。随手将这只锦盒上绑成蝴蝶状的绸带解开。

    打开锦盒,便看到里间有一张卷着的、淡青色的纸,用一根云色的线系着。

    他心中一动,伸指轻轻触碰那条云色的线,便见那根线,散为云气,袅袅而去。

    将这张淡青色的纸展开,便有一一行行清冷宁秀的字,出现在纸上——

    “此为同字笺,可在百里范围内生效。映字基于本笺,无有道元波动,不虞为人所察。”

    另起一行——

    “云上青雨。”

    而后字又一个一个的消失。

    这张淡青色的纸,瞧来仍是光滑无痕。

    同字笺取出来之后,那只锦盒里,还躺着一支流光浅晕、毫尖无色的笔。

    姜望笑了笑,拿着纸和笔,起身坐到书桌前,抚平了,慢慢写道:“枫下小姜已知晓。叶道友,尚未安歇么?”

    随着纸上的字又一个个消失,他知晓,它们应该已经出现在另一张同字笺上。

    这种体验新奇而有趣,这种器物,亦是超凡世界里美好的部分。

    同字笺,同字笺,欲笺心事与谁知?

    不一会儿,纸上又出现新字——

    “安安留在凌霄秘境里修行,家父说黄河之会人多眼杂,便没有带她来。阿丑叔和大小王在家陪着她,不会有什么问题。另,我们来观河台的路上,遇到了杜如晦。你要小心。”

    姜望回信道:“有叶道友的照顾,安安在凌霄阁我很放心。关于庄国队伍之事,叶阁主已有提醒。我先前也看到了林正仁。会好生应付的。”

    叶青雨写道:“杜如晦带的那个人,你认识?”

    她虽然没有听说过林正仁这个名字,但姜望这般一说,她自然能够反应过来。这个林正仁,就是跟在杜如晦旁边的那个儒雅青年。

    姜望回道:“是个很狡猾、很不好对付的人。”

    凌霄阁歇脚的地方,是西边区域里独占的一小块。

    叶凌霄财大气粗,直接放了几套墨家所制的“云游屋”,而且是最奢华的那几款,即放即用,将位置占满。

    云国作为中立之国,通商天下,与很多国家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当然,因为恪守中立原则,也无法更近一步,达成同盟之类的协定。

    仅止于商业上的合作而已。

    在观河台的这几天,是叶大真人难得的、不够潇洒的几天,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而此时此刻的叶青雨,坐在一只柔软宽大的云团上,慢悠悠地写着回信。

    洁白的璃雪桌上,覆着淡青色的纸。一个个规整的字,在纸上缓缓流淌。

    誒?

    看着姜望对杜如晦身边那个青年的评价,再联系一下此人诚笃儒雅的表象。

    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正仁此人,还真是“根正苗红”的庄臣呢!与那庄高羡、杜如晦,都是如出一辙的。

    她想了想,写道:“我还以为是个敦实厚道的人,可见极伪。不过大道坦荡,龙在高天,蝇虫不复见也。”

    “道友的提醒我铭记在心,自当奋勇向上,不为泥淖所陷。他日凌于高天,再来搬山填之。”

    叶青雨看着这列规整的字,似乎又看到了那干净且宁定的眼神。

    她写道:“时候不早,暂且歇笔。请君继续修行,多加勉力。”

    过了一会儿。

    同字笺上出现一列字——

    “道途漫长,与叶道友共勉之。”

    叶青雨将这同字笺轻轻卷起,以云线小心系好。

    嘴角带笑地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陷进了云里……

    道途漫长,同行者,二三子。

    而浮生若梦,长夜有光。

    ……

    ……

    ……

    (信的落款,我有时候会写,“若见鸿雁,请寄回音”。这是本章标题的来处。)

第三百七十七章 诚而近伪

    在很多人的眼中,林正仁是一个诚笃君子,儒雅守礼之人。

    且很坚韧。

    或者说,“坚韧”,才是这段时间,林正仁给这些人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柿子要拣软的捏。

    他们都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要和林正仁为战,最后能够在选拔战斗里“恰巧”遇到林正仁的,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这能够遇上林正仁的每一个人,自然都是有信心能够稳赢他的。

    每一个的纸面战力,看起来都比林正仁要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在初赛艰难获胜之后,接下来的两轮战斗,林正仁都几乎是被压着打。

    每一场他都遍体鳞伤。

    但每一场,他都能咬牙坚持下来,从头苦捱到尾。总能在败局之中,找到对手的破绽。最后败中求胜。

    他的确是不够强,但也的确是很坚韧。

    叫人肃然起敬。

    一路跌跌撞撞,竟也走到了现在。

    景街,某个雅致的院落。

    林正仁一脸谦卑地从院子里退出来,诚恳地说道:“诸位请止步,不可再送。江师姐的建议,正仁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好一番寒暄,里间的人散去,院门关上。

    林正仁儒雅的脸上依然不见愠色,也无怨怼。只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摇了摇头,叹息着独自回返。

    作为道属国之一,如今日趋崛起的庄国,在景国的区域里,也能占上一套不错的院子。

    当然,远不能跟盛国这样的道属国相比。

    与景国的队伍,更是没有什么比较的必要。

    林正仁回了庄国所属的院子里,合上院门。便独坐在院中的石椅上,默默等待。

    杜如晦在观河台并未闲着,这几天一直在交朋访友。正在崛起的庄国,需要与其匹配的现世地位,但这一点,并不能轻易得到。

    堂堂大庄国相,每日与人宴饮,揣摩各方心思……不得不说,杜如晦为这个国家付出太多。

    不过林正仁这段时间也是每日都在外面的,除了参与选拔战斗之外,就是努力交游。在道属国的天骄圈子里,赢得了不俗的口碑。

    总之,他们俩其实都很忙,很努力,很少有彼此私下沟通的时刻。

    但今晚,必须要聊一聊了。

    林正仁静静地坐着,很有耐心。

    很多人抢着要与他为战,但那些抢着捏软柿子的人,又何尝不是他“挑选”的目标呢?

    虽然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等待而已。

    等待的功夫,往往要在结果出来之后,才能被人们看见。

    而林正仁是绝不缺乏的。

    一直等到夜深,那乌发如墨的老者,才踏进院里来。

    看到林正仁的姿态,杜如晦也不多说,自在石桌对面坐了,宽声问道:“有事?”

    连续几天的预选赛,林正仁都非常“艰难”地取胜了。

    无论他本人的感官如何,无论他更看重谁,作为大庄国相,他都会好好照顾林正仁的感受。

    现在的林正仁,是有资格让他考虑感受的。

    林正仁抬眼看着这位国相大人。

    一天的交游,并未给他带去多少疲色。

    但脸上消不去的皱痕,仍是在诉说着,他的呕心沥血。

    没有几个神临强者,需要这么累。尤其他还身怀咫尺天涯这样的顶级神通。

    看着杜国相慈祥的面容。

    有那么一瞬间,林正仁甚至想到了自己的爷爷。

    但他很快就将其湮灭。

    这世上,再不可能有另外一个人,会像爷爷那般待他。

    再不可能有了。

    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其实并不需要再想什么,因为早已经想好。但是坐在杜如晦的对面,他还是让自己再思考了一阵。

    再斟酌了一下措辞。

    然后才说道:“今天盛国的江离梦师姐,找到了我。”

    杜如晦抬了抬眼皮:“哦?”

    “明天我们会遇上。”林正仁说道:“江师姐的意思,是希望我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让她可以保留更多的实力,轻松进正赛。原话是‘大家同为道属国,我的荣誉,也是你的荣誉。’”

    杜如晦不置可否,只问道:“你是什么看法?”

    林正仁双手扶膝,正容道:“国家利益所在,就是正仁的看法所在。只是正仁驽钝,不知如何选择,才合我庄国之运,不知往哪边走,才是我庄国之福。故来请教国相。”

    庄国想要获得匹配实力的地位,其它道属国的意见很重要,盛国这种实力第一的道属国,意见更重要。

    杜如晦自己跟盛国带队的强者说话时,都执礼甚恭。当然,他一个神临境修士,对着当世真人执礼甚恭,也很寻常。

    正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林正仁不能自己做决定。

    听得林正仁这番忠肝义胆的剖白,杜如晦和蔼地笑了。

    望江城道院里出来的两个人才,真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若是一定要比较的话。

    面前此人诚而近伪,终不如傅抱松,直而无私。

    办事的能力两人都有。

    林正仁惯会笼络人心,傅抱松的人格魅力也很让人信服。此一面算是各有千秋。

    但在超凡实力上,还是林正仁更胜一筹。

    两个人,是不同的用法,须得放在不同的位置。

    心里的评价与计较,并不会出口。

    杜如晦感慨地说道:“不知不觉,你竟走到了这一步。实在令老夫骄傲。”

    林正仁恭恭敬敬地道:“多亏了您苦心指点,我才侥幸有这微薄的成绩。”

    杜如晦笑呵呵地道:“是你自己争气。”

    笑罢了,他忽地看着林正仁的眼睛:“如果让你放手一战,你有几分把握?”

    对于这个问题,林正仁早有预期。

    因而早有答案。

    “我与江师姐在黄粱秘境有过接触,算是了解她,这些天也没有少观察。江师姐是大国天骄,天赋高,实力强,神通罕见,战斗经验丰富。我天赋不如,境界不如,功法不如……”

    林正仁低声说道:“只有六成半的把握。”

    杜如晦笑了。

    他知道林正仁谨慎非常的性格。遇事不说十分满,六成以上,就是旁人的**成了。

    “那么。”

    杜如晦说道:“你不妨‘无谓地’抵抗一番。正赛总要有人进,老夫觉得,不仅仅江离梦合适,你也很合适。”

    林正仁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道:“正仁还担心一件事。”

    迎着杜如晦疑问的眼神,他说道:“万妖之门后的资源,我不知,咱们能不能要,接不接得下。”

    杜如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你们年轻人瞻前顾后,担心这些事情。”

    他长叹一口气:“是老夫的过错啊……”

    “你尽管放手一战。”

    他收回枯瘦的手,起身往房里走。

    只把声音,留在院中——

    “万妖之门后,如果我们能有一席之地。那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惜交代在那里,”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骄见我应如是(为月票一万三千五加更!)

    姜望说会重视林正仁,并不是说说而已。

    庄国天骄林正仁与盛国天骄江离梦之战发生前,他正在看台上。

    当然,他并不仅仅是为这一战而来。

    在观河台的每天,他都来这里观战。

    最精彩的那些战斗,从未脱离他的视野,最耀眼的那些瞬间,他都好好地观摩了。

    可以说,天底下再难有任何一处地方,可以有这样密集的、天骄之间的精彩碰撞。

    三轮选拔赛之后,来自天下列国的一百一十二名内府境天骄,只剩下十四名天骄在。

    在黯然退场的那些国家里,其中有二十七个国家,永远失去了他们国内第一的内府境天骄。

    还有六个国家的天骄,被彻底地废掉了,从此道途断绝。

    再没有什么盛会,能让这么多的天骄赌上一切、拿命来拼了。

    正是因为竞争激烈如此,战斗残酷如此,黄河之会上夺魁的天骄,才是天下公认的第一。

    三轮选拔赛结束后,剩下的十四名天骄,将在今天展开第四轮战斗。胜者将直接占据七个正赛名额。败者七人,则来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

    这一天是如此重要,因而姜望在看台上,很是发生了几个陌生的身影。

    比如就坐在他对面看台的,一位身披黄色战袍、五官深邃、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健美女子。

    其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顾盼之间,尽是睥睨,比绝大多数的男儿都更有气势。

    甚至让他联想到了姜无忧。

    不过此女子更“彪悍”一些,姜无忧则是更威严贵气一些。

    经乔林“介绍”,其人正是荆国内府境第一黄舍利,也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之女。在陈泽青提供的情报中,黄舍利身怀四门神通,在荆国国内是摧枯拉朽,战力绝对强大。

    身为齐国的内府境天骄,姜望在观察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被不少人所观察着。

    整个观河台,关注选拔赛事的人几乎都知道,六大强国的内府境天骄之中,唯有齐国的姜望,选拔赛一场不落,每场都在观战。

    其实另外几大强国的天骄。他们不是不关注选拔赛,而只是不像姜望这般,每一场都关注。

    在先前的选拔赛里,那些值得注意的天骄,那些精彩的战斗,自然有专人为他们筛选好,准备各种翔实的资料,让他们集中进行研究,不浪费正赛开始前的修炼时间。

    这方面的事情,天下六强之一的齐国,当然也有,且不会比任何一方做得差。只是姜望更愿意亲自来感受战斗而已。

    像今天,大约算得上是内府境选拔赛最重要的一场,黄舍利也便亲自到场观战了。

    对于旁人的目光,姜望并不陌生。

    修习乾阳之瞳后,他对“目光”更是有了进一步的感触。

    但这道目光,实在有些太重,重到……有某种提醒之意。

    像是某位不速之客,在正式拜访之前,敲了敲房门。

    姜望扭头往右边看过去,看到一个黑衣黑靴、如礁石般沉默有力的男子。

    他正看着姜望,毫不掩饰、目标明确地往这边走来。

    乔林机灵地传音道:“秦至臻。”

    秦国内府境天骄秦至臻,这个名字姜望当然记得。

    其人的相关资料,姜望也翻阅过很多次了。

    无论是过往战绩,还是他给人的印象,都是“强硬”二字。

    强大的强,坚硬的硬。

    如礁石可迎怒涛,激流之中,千百年独自伫立。

    姜望坐定不动,只道:“让他过来。”

    迎上前去的两名天覆军士卒于是站在道旁,没有再阻拦。

    但秦至臻还是竖起手掌,示意他身后跟着的一队霸戎军士卒停下,停在在天覆军士卒的防卫圈之外。

    身披漆黑重甲的霸戎军士卒,与身穿紫金色战甲的天覆军士卒相峙。

    而秦至臻独自走近前来,走到姜望的面前,与他对视。

    姜望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假如左光殊这一次拿到了楚国的内府境名额,又恰巧遇上此人,一定很想给他一个教训。

    当然,任何一个楚人,都不会想跟秦国人客气。

    姜望一开始来黄河之会的目的很纯粹,就是想争天下第一而已。

    不过在天下六强的对手之中,他想要“给点教训”的对手,还是有个排序的。

    把左光殊气得骂娘的项北,是第一。

    左光殊一定很想痛打的秦国同境天骄,是第二。主要是因为秦国人的身份,倒跟秦至臻本人的关系不大。

    左光殊没能来,他这个独孤大哥,总要帮忙出口气。

    当然,也有很可能气没出成,反被人打得一肚子气。毕竟面对这些顶级天骄,谁也不能说自己就手拿把攥,稳稳不失了。

    但气势不能输!

    不管面对谁,心里都要有暴打他们的准备。这才是争天下第一的志气。

    正在对视的两道眼神,一方沉重而有力,一方清澈且坚定。

    而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共通的、绝不放弃的力量。

    姜望始终沉默。

    作为主动拜访者,秦至臻率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远比他的年龄厚重。而他的语速,缓慢且有力。像一块礁石,缓缓压了过来。不容闪避,也不容抵抗。

    “有个人跟我提起过你。”

    他这样开场。

    他说话的时候,气场就好像已经挤压过来,挤占一切多余的空间,要碾得人窒息才罢休。

    其时,乔林坐在姜望左边的位置,随时传音“递情报”。

    右手边的座位空着,其他的天覆军士卒守在更外一圈。

    姜望看了一眼右边的空位,很有礼貌地示意道:“坐下聊。”

    秦至臻想了想,迈开步子,真的就跨了过来,侧身一转,在姜望右边坐下了。齐楚两国的内府境天骄并肩而坐,不知在商谈着什么,这一幕引得无数人心中猜想。

    但没有几个人敢把疑惑流露在眼神中,甚至大大方方看过来的人都不多。

    唯独正对面的黄舍利是个例外。她大马金刀地坐着,正以一种“你们这些阴险喽啰瞒着老娘在搞什么阴谋诡计”的眼神看了过来,格外的肆意和轻蔑。

    姜望只当做没有看到。

    待秦至臻坐定了,才开口问道:“谁跟你提起过我?”

    “一个修习古飞剑之术的人。”秦至臻慢慢说道。

    他这句话的语气很慎重,表示他提及的,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人。

    他也同样没有理会黄舍利。

    姜望看着场下,面容儒雅的林正仁已经走上了丙字号演武台,从容自信的江离梦正在登台的路上,这场他期待已久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本来要以最冷静的状态,将林正仁好好研究个透彻。

    但此刻,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没有移转视线,只问道:“哦?”

    “他叫向前。”秦至臻说。

    “所以。”姜望问道:“你们是朋友?敌人?”

    “不是朋友,也算不上敌人。”秦至臻很平静地说道:“他挑战了我的朋友,然后我去挑战了他。他跟我说起了你,我就来看看你。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姜望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他没有问胜负,因为现在是秦至臻坐在这里,胜负很明显。

    秦至臻笑了。

    这个如礁石一般的男人,笑起来也一点都不轻松,显得过于沉重,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等你击败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他这样说。

    姜望仍然看着演武台的方向,没有太多情绪的流露,只轻声道:“好。”

    如此随意,但如此笃定的一声“好”。

    秦至臻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起身道:“告辞。”

    姜望依旧平静:“慢走。”

    秦至臻离开座位,迈步往下走。

    一袭黑衣的秦至臻,像一块礁石,在河流的冲刷中,慢慢地往下方移动。

    往下走到看台底,然后右转。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严格设定好的,半点也不偏移。

    快要走出天覆军士卒的防护范围外时,他忽然又回头看向姜望,用一种他很少有的、好奇的眼神:“你不想问问,他是怎么跟我说的你吗?”

    姜望终于把视线移回来,很认真地看着他:“等我击败你的时候,我再问你。”

    【你最好准备了答案。】

    “好。”

    这回是秦至臻说这个字。

    然后这个黑衣的男子,便带着沉默的霸戎军士卒,走向了右边的看台,也同样占据了一大块位置。

    黄舍利看看秦至臻,又看看姜望。看看姜望,又看看秦至臻。像打量着两个小偷。

    而姜望和秦至臻,都盯着演武台。

    全程听秦至臻和姜望打了半天哑谜的乔林,心痒难耐。

    他太想知道那个修习古飞剑之术的人是谁了,又跟齐国天骄姜望有关系,又跟秦国天骄秦至臻交过手,必非凡俗之辈,只不知是何方人士,是哪国的天骄。

    但毕竟不敢问。

    因为姜爵爷……

    明显心情不太好。

    今天在**之柱见证下的战斗,是如此重要。

    来观战的大人物不少,如盛国副相、出身蓬莱岛一脉的真人梦无涯,如宋国的枢密使楚既明,如庄国国相杜如晦……

    有来自西北极寒之地的雪国高层、来自河谷平原北方的丹国高层、与宋国关系复杂的魏国高层……

    幸亏四面看台足够高阔,才容得下这么多人,甚至也没有拥挤感。

    不必参与选拔赛的、天下六大强国的内府境天骄,也来了三个。

    来的人是齐国姜望、荆国黄舍利、秦国秦至臻。

    他们分别坐在三面看台上,各自泾渭分明。当然在黄舍利的眼里,姜望和秦至臻可能已经见不得人了。

    没来的三位天骄,是楚国的项北,牧国的金戈,以及景国那边仍然秘而不宣的内府境天骄。

    景国那边大概是为了保持神秘,楚国项北则是出了名的骄狂,应当是看不上选拔赛。唯独是牧国的那个金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今日也不来观战,大概也是天下强国之傲慢吧。

    乔林眼巴巴地盯着演武台,时不时用余光瞟姜爵爷一眼。

    换做往时,姜爵爷已经跟他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了。

    但那个秦至臻走了后,姜爵爷就不再说话。他虽然嘴皮子痒得厉害,但也只好跟着缄默。

    这种感觉太难受。

    让一个碎嘴的人闭嘴,就好比让一个饥饿的人干看着美食,不许下嘴。

    可恶的秦人!

    他当然不敢像黄舍利一样去瞪秦至臻,只能在心里碎嘴几句。

    看台上的人,自然有千般百种的心情。或者期待,或者冷眼。

    演武台上的人,却只有一种指望——那就是赢。

    江离梦可能稍微有一点不同,因为她已经赢定了。她要考虑的,是怎么赢。

    庄国的那位林正仁师弟,人品端正,也算得上颇有前程。大家同为道属国出身,她是不是应该给其留一点颜面,让他输得好看一点?

    还是说,只管以最快的速度获胜,让天下人见识到盛国之强大,她江离梦之天资?

    走往演武台的路上,她还在考虑,还有犹豫。

    走上演武台的那一瞬间,迎着四面八方聚焦而来的目光,她忽然了悟了,

    在这样的场合,在这样的风云地,她何必还要给谁留颜面?

    她只应该追求胜利,漂亮的、光辉的、毋庸置疑的胜利。

    黄粱秘境里,他们有同行之缘,看在同为道属的份上,那时候她顺手帮过这谦卑的师弟一把,后来也算是各有收获。

    今天,他是时候报答了。

    昨天晚上林正仁就有回复,说已经考虑清楚,愿意知难而退,但是希望能在战斗中保留一些颜面。更希望师姐能向国内高层反馈,让盛国多照顾庄国云云……

    倒是一个忠君爱国的诚笃青年。

    不过,倘若打一个庄国出身的天骄,也要动用盘外招,传扬出去,国内的那些竞争者会怎么想?所以她自是不会反馈的。

    不过林正仁的态度她很满意,这次的事情,她也会记下来。

    若是甘心情愿,以后如有机会,她是不介意再照顾一下的。

    若是心怀怨怼……也就如此了,不会再有交集。

    庄国作为道属一脉,孤零零钉在西境,再怎么腾挪,发展也实在有限。她和林正仁,也根本就是天壤云泥之别。

    诚然林正仁师弟的人品道德很让人欣赏,但在黄河之会,她终是有属于自己的、决不可以放松的追求。

    现在,她站上了以“丙”字为号的演武台。

    她知道,哪怕走到如今这一轮的,都是天骄中的天骄,在今日之演武台同时进行的七场战斗中。有她参与的战斗,也必然是最受关注的那几场之一。

    因为盛国,就是有这样的影响力。因为她江离梦,就是值得如此多的期待!

    她看向林正仁,看着这个儒雅的、谦逊的道脉师弟,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他也是非常努力,非常艰难才走到现在,却只能止步于此,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但她很好地照顾了对方的自尊心,没有将这份怜悯表现出来。

    她用从容的、大气的目光,与林正仁拘谨的、谦卑的目光相对,他们彼此确认了眼神,确认了战前的约定。

    随着神策军将领的宣声落下,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正式开始。

    神策军真的很让人讨厌。

    江离梦忽地想到。然后她便看到,一堵高大的水墙横推而来。

    水墙背后,林正仁双手掐诀如飞。水蛟咆哮,碧藤疯长,一道道水行与木行的道术此起彼伏、互相连接。

    不得不说,他的道术基本功很是扎实。

    他想要挣扎一下,然后才体面地落败吧?

    可惜……

    江离梦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而后跃空而起。

    心有怜悯,斗不留情。

    她的动作柔和、曼妙,似要飞天而舞。

    她的眼里,有辉光。

    那满溢的光,如此丰富且灿烂,几乎要流淌出来,要漫出她的眼睛。

    当她跃空而起的时候,她就成了光。

    那灿烂而炙烈的光线,以她为中心,猛然炸开,无尽爆耀。

    神通,司曜!

    此神通所有者,即为光之司掌者!

    江离梦起手就是杀招,一动就是神通,完全不打算跟林正仁进行什么默契的表演。而是要一击定胜负,以最快最激昂的方式,于今日,第一个锁定正赛名额!

    日光、月光、星光、烛光……光随处可见。

    光是温暖的,也是祥和的。

    但是它暴烈起来的时候呢?

    在演武台另一侧的林正仁闷哼一声,紧紧闭上双眼,两行血线,从眼角滑落。

    根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看到光的时候,就已经被它所伤害!

    若非这“天下之台”自有防护,看台上不知多少看客就要从此失明。

    林正仁只不过是没能例外罢了。

    手中快要结成的印决就此散开,林正仁咬着牙,闭着眼,本能地往后疾退,与对手拉开距离。

    “林师弟,认输吧。”

    江离梦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下死手,而是笼在无尽的辉光之中,淡声说道:“你的眼睛还能治,动作快的话,来得及参加下一场。”

    林正仁早先推来的水墙,还没来得及靠近她,就已经“波光粼粼”。无数辉光将林正仁贯注其间的道元和意志分解,水墙自然而然地崩溃四流。

    此时此刻,她好像是光线聚成的人,彷如神女临世。

    她的威仪,她的善念,皆是神女之恩赐。

    而蝼蚁一般的林正仁,显出了他一贯的坚韧,他闭着血流不止的眼睛,脚踩奔流疾退,手上又迅速起决。

    在坚韧之外,还有他罕见的愤怒:“江师姐,你骗我!”

    真是儒雅之人,修养渗透到了骨子里。在这等极端愤怒的情况下,还能叫一声“江师姐”。有几人能做到?

    不过江离梦自然不会继续给他表达愤怒的机会。

    只叹一声:“师姐为你好,可惜你不知!”

    那难以计数的光线,忽然凝出锋芒,从让人难有知觉的光,变成让人彻骨生寒的箭。

    引光为矢,杀生殒命!

    这些光之矢,还在江离梦的声音之前,就已经落在林正仁的身上!

    不,并非如此。

    双眸紧闭理应什么也看不到的林正仁,在那一句“你骗我”之后,就已经连退三步。

    每退一步,就有一颗如翡翠雕成的碧树在他面前拔地而起。

    连退三步,三树立起。

    这三颗碧光隐隐的翡翠之树,阵列三才。

    甫一出现,已经镇压元气、封锁气势。

    江离梦操纵的光之矢,以一发即至的速度落进这翡翠碧树笼罩的区域里,却如陷泥潭,慢得甚至叫人看得清,那一根根光之矢精致、凌厉而灿烂的模样。

    直到此刻,才是江离梦那一句“可惜你不知”的话音落下。

    看台之上,一片低呼。

    唯独姜望目光微凝。他当然认得出来,他永远也忘不掉。

    此乃董阿的独门秘术——

    三生碧树!

    以董阿对国家的忠诚,将他独创的道术贡献给庄庭,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此时此刻,在这观河台再见此术,难免有物是人非之感。

    三生碧树是绝对精彩的木行道术,姜望当初是凭借着朽木决对木行道术的根本克制,才将其轻松瓦解。

    彼时的董阿,并没有来得及真正展现出这门道术的精髓来。

    直到今天,在林正仁的手里,姜望才算是真正看到三生碧树的强大。

    其人竟然以道术之力,迟滞了江离梦以司曜神通展开的进攻!

    也难怪旁观战斗的看客们都难掩惊讶。

    天骄的诞生,没有道理可言,很多时候看的就是运气。大国强国,也无非是有更大的人口基数,更多的强者血脉,因此出现天骄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同时能给天骄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不至于让天赋卓绝之辈,轻易泯然众人。

    神通这种至高秘藏,当然也跟经历、跟修行有关,但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天吃饭。强国天骄,未必就能比小国天骄的神通强。

    真正体现大国强国底蕴的、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其实就是各国的术法库。

    那些不断更迭、不断演进、可以让每一位符合条件的天才修士掌握使用的……强大的术法。

    楚国之强,极重要的一点,就是“术法甲于天下。”

    当然如今这名头是否还能拿住,已经有待商榷。天下各国,从未放弃这方面的追赶。

    而演武台上发生的这场战斗里。

    那璀璨的琉璃碧树,生生迟滞了光之矢。

    此等强大且罕见的道术,简直不像是庄国修士能用出来的。而更应该是某个大国术库里搜找出来的精品道术。

    不过,也仅仅只是迟滞而已。

    盛国天骄江离梦,当然不至于受阻于此。

    耀眼的光芒已经收敛,她左手呈爪状,往后一拉。

    那翡翠碧树上的辉光,竟全部被剥离了道术本身。

    她再摊开五指,往前平推。

    碧光旋转如飞刃,破开空气直杀向林正仁!

    是所谓,光之司掌者。

    这碧光来自于三生碧树本身,自然不受三生碧树的道术效果干扰。

    一个照面就被弄瞎了眼睛的林正仁忽然往前一步,不进反退,“走”进了翡翠碧树中!

    相对于光刃,他的速度并不够快,但这一步出人意料,妙到毫巅。简直就像是双方演练好的一般。

    叮叮叮叮咚!

    碧光飞刃恰恰斩落翡翠碧树之上,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此时此刻,那些光之矢还在三生碧树笼罩的范围里往前挣扎,如在泥淖之中飞行。

    江离梦面笼辉光,如神女般圣洁。

    当然也不存在畏缩。

    面对林正仁的挣扎,她选择飙飞而往。

    强大的气劲鼓荡衣袍,令她瞧来气势惊人,单手前按,恐怖的力量在萌动。

    但就在此刻。

    在她飞过的一滩积水中——那是林正仁早先的那道水墙,被她以烈光击溃,散落一地,四处流泻。

    便在这让人难以注意到的积水中,忽然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枯瘦且狰狞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江离梦的右脚脚踝!

    水中有水鬼!

    林正仁有一门养鬼的神通,在先前的战斗中也有过展现,江离梦自然是知道的。不能说养鬼类的神通不够强大,不过此类神通的确普遍存在弱点。

    通常阳刚类的术法都是其天敌。

    鬼怪什么的,在现世实在没有什么容身之地。随随便便一个游脉境修士,都能以道元与鬼怪搏杀。

    当然,也有一些养鬼神通很强,不惧日照、高温、佛光,如神通将鬼。

    但林正仁的养鬼神通,除了数量可观之外,明显很一般……

    在先前的几轮战斗中,林正仁养的三只鬼,树鬼、藤鬼、无头鬼,都已经显现过,其中那只树鬼已经被人消灭,藤鬼也被打得奄奄一息,短时间内养不回来。

    这只水鬼倒是第一次出场。

    不过……

    在司曜神通的拥有者面前驾驭鬼怪战斗,是不是也太可笑了一点呢?

    江离梦嘴角微微翘起。

    也不见动作,她的脚踝,忽然就成了光源所在。炙烈的光由此爆发,遍照四方!尤其向那水鬼聚拢。

    此为烈日之光,最能镇鬼驱邪。

    不出所料的、那水鬼几如雪遇朝阳,顷刻“融化”,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只余一缕黑烟散去。

    而江离梦的人,还在往前,她笼在辉光中的手,继续前按。

    与此同时,以林正仁为中心,一道道炙烈的恐怖白光凭空贯出,彼此交错纵横,直接覆盖了整个三生碧树笼罩的范围!

    那白光带着恐怖的高温,灼得空气都滋滋作响。

    此术名为,炙光镇狱!

    本身已是极强的光之道术,在神通司曜的影响下,威能更是大幅增强。已经接近超品!

    那些如陷泥淖的光之矢,仿佛也被注入了力量,接二连三,飞蛾扑火般,撞向林正仁藏身的那颗碧树。

    好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

    似骤雨敲琉璃!

    有眼尖的看客,已看见那颗碧树上裂纹隐隐。

    而炙光镇狱制造的炙烈白光,也在此时降临,狠狠将这颗碧树贯穿!空中隐隐有被烧灼焚化的烟气飘荡,此等高温,哪怕是钢铁,也要轻易被融化。

    但那炙烈白光,并没有如众人所料的那样,轻易贯穿林正仁。

    那颗翡翠碧树瞬间千疮百孔。而林正仁的身影,从另外一颗翡翠碧树中走出。

    这三生碧树,竟然还有此等用法!

    哪怕是看台上,曾经亲身感受过此术的姜望,都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步。

    对于江离梦来说,这门道术更是何其陌生!

    林正仁走出来的时候,正是光之矢和炙光镇狱的力量都集中在之前那颗翡翠碧树上的时候。

    此刻他身周是前所未有的空荡,唯有炙光镇狱形成的“囚笼”,还将他困锁。

    而他直接往前。

    急步前踏。

    右手并指,往左手一划。

    一道巨大的创口,裂开掌心,鲜血随之狂飙而出。

    那血液……

    竟然在空中凝聚,化作一只狰狞血鬼,直接贴上炙烈白光形成的“笼”。

    滋滋滋滋……

    在如此尖锐且剧烈的声响中,这只血鬼整个化作血烟散去,好似就此消亡了。

    这是林正仁在水鬼之外展示的又一只新鬼,这样一只能够击破囚笼的血鬼,不知要养多久,投入多少资源,却舍得就这样轻易葬送掉!

    而炙光镇狱形成的“囚笼”,也被腐蚀开了一个豁口。

    林正仁将身一团,便从这口子中滚了出去,跃出炙光镇狱的囚笼之外,只余下两根翡翠碧树,还在原地与光之矢纠缠。

    他滚出囚笼的姿势绝不优雅,甚至可以说是很难看。

    像一条狗一样,还在地上滚了两圈半。

    对心高气傲之辈来说,这样狼狈的姿态,恐怕比死还难受。

    林正仁也显得很愤怒,他双眸紧闭,但涨红着脸,怒声喝道:“江师姐,我以诚待你,你却欺我辱我,必不与你干休!”

    是愤怒令他不顾一切。

    往日儒雅知礼的他,现在不顾颜面,不计损耗,不惜生死。

    简直……像疯狗一样。

    “庸人自辱。”江离梦只冷冷回应。

    有如神女的她在空中回撤,看样子并不想与发了疯的林正仁硬来,而是冷静地选择了暂避锋芒。

    与此同时。

    林正仁在地上滚了两圈半之后,忽地将身弹起。

    只身如箭飙飞。

    但却并没有如看客们所预料的那样,第一时间向江离梦发起疯狂反扑,而是窜到了演武台的另一侧,与江离梦的距离拉得更远。

    他想做什么?

    在落地的瞬间,无数藤蔓从地底钻出,彼此纠缠着,将林正仁护在其中。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有一种极其荒谬的感受。

    他们当然都认得出来藤蛇缠壁。

    但藤蛇缠壁这种级别的道术,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能起到什么作用?

    林正仁是不是走投无路,垂死挣扎?

    却说江离梦,在空中翩跹回撤,但其实并不是为了避让林正仁的疯狂反扑。

    如她这般的天骄,怎么可能惧怕困兽之斗?

    她在回撤的同时,忽然伸出左手,往天空高举。

    咻!咻!咻!咻!咻!

    自那**之柱撑起的高空中,忽然间有近百道光线落下。

    这些光线如金丝、似天罚。

    瞬息飙落的时候,鼓起一声声尖啸。

    它们环成一圈,光华夺目,扎落整个丙字号演武台的边沿,自虚空之中,钉出了一颗颗眼球!

    逃避只是假象,江离梦的真实目的,正是这围绕着演武台的一颗颗“眼睛”!

    虚空之中,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那是林正仁的百目鬼!

    这些眼球在同一时间,全部炸开,说明鬼主已经被彻底钉杀。

    如很多观战者的疑惑一样。

    林正仁明明双眼已瞎,但在战斗中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看得清清楚楚。

    江离梦当然也有类似的思考。

    不过她一开始并不在意,只打算强势将林正仁镇杀。

    暂被逃脱之后,她虽然仍然保有绝对的自信,却也意识到了对手的坚韧难缠,由此转为稳健的打法。

    在这种战斗策略里,她第一时间钉死林正仁的视野,仍是继承了战斗开始时,先行弄瞎林正仁的选择。

    她在锁定她的优势,进而凝固她的胜势。

    林正仁已经大大超出她的意外了,她不想再有意外发生。

    现在,林正仁要怎么办呢?

    他还能坚持吗?

    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唯独江离梦,可以亲自来问。

    她左手的食指中指并竖于身前,绕一道流光于指尖,此乃防身之术。

    做好防备反攻的准备之后,她才大张右手。

    一只只炽烈的刺眼光团,倏然生成,连珠一般轰出,向演武台上那个可笑的藤蛇缠壁砸去。

    江离梦不可谓不强,她的司曜神通结合光行道术,几乎可以类比于重玄遵重玄神通与重玄秘术的结合。

    几乎是已经把神通开发到了当前层次的极限。

    只凭这一门神通,她就击败了国内另一位身怀三神通的天骄,取得此次黄河之会的名额。

    此时炽光连爆,密集轰落,林正仁若还不出来应对,几无幸理。

    但……

    他真的没有跳出来。

    轰!

    十余道爆声连成一片,那藤蛇缠壁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夷平。

    若非这演武台有特殊加持,只怕也要被炸碎。

    但是林正仁,在哪里?

    藤蛇缠壁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藏。

    空中的江离梦猛然转头,她于是看到了……从第三颗翡翠碧树里走出来的林正仁!

    他先时的确是从第二颗翡翠碧树里走了出来,也直接割开掌心,以血鬼开路,打开了炙光镇狱的封锁。

    但走出囚笼的,只是一个幻身。

    一道简简单单的藤蛇缠壁,就浪费了江离梦杀伤力恐怖的攻势。

    这三生碧树简直被林正仁玩出了花样来!

    那么,藏在翡翠碧树里的他,到底酝酿了什么?

    江离梦果决非常,左手指尖一抖,那道流光倏忽绕身一周,形成一道流光之罩,将她牢牢防护起来。

    凭借此术,江离梦有信心接下林正仁的任何道术,以待反攻之机。

    但林正仁从第三颗翡翠碧树里走出来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行动,而是微微侧着耳朵,仿佛是在倾听什么。

    而后才从早先血鬼腐蚀出的那道豁口跃出,落在了炙光镇狱的范围之外。

    是了……

    他已经瞎了,而且他的百目鬼已经被杀死。

    他已经完全地失去了视野!

    不,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江离梦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

    她在流光罩的防护中,猛然看向那炙光镇狱范围里的翡翠碧树。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林正仁在几颗翡翠碧树里来回位移,轻松避开她一道又一道的攻势,这绝不是这门道术的效果。

    在这种层次的道术,怎么可能强横至此?

    便是盛国术库之中,能被内府修士掌控的道术里,也不存在这样强大的道术。

    既能迟滞对手的攻击,又有极强的防御,还能镇压元气……若还有位移之能,少说也是超品位阶了,怎么可能被现在的林正仁掌控?

    所以,真正让林正仁在三颗翡翠碧树里来去自如的……

    江离梦脑海中灵光一闪,找到了令她不安的来源!

    抬手一按,几乎无穷无尽的光亮,顿时将这演武台铺满,也照亮了附在林正仁身后……那一只狰狞的、碧色的鬼。

    是那只树鬼!

    是那只本该在林正仁前一轮的战斗中,就已经被对手以至阳道术消灭的树鬼!

    它根本就没有被消灭。

    林正仁所养的鬼,也根本就不怕阳光、不怕阳刚道术、没有鬼类常见的弱点!

    这是一个局,是一个从那时候就已经布下来的局!

    或许并不是为了针对她,她只是主动落入陷阱的那一个罢了!

    想起那时候林正仁沮丧的面孔。

    想起他那时候说——“养鬼耗费大量资源,却很容易就被杀死。我的神通如此孱弱,真不知怎么走以后的路……”

    自己当时还宽慰他,说什么,没有孱弱的神通,只有不会使用的人。

    想起这些……

    江离梦遍体生寒!

    她一向自视甚高,却第一次对一个人的城府感到恐惧。

    但这些负面的情绪也都迅速被炙光瓦解,她以一个强者的自尊,让自己回归到战斗中来。

    如果林正仁养的鬼,根本不惧烈光,那么先前的那只水鬼……

    江离梦猛地低头,并指一划。

    一道光线闪过,将袍角削落半截,露出如雪如玉的脚踝来。

    脚踝上,一个紫黑色的手印!!!

第三百七十九章 鬼

    天骄之战,是分毫必争。

    看到这个紫黑色手印的瞬间,江离梦的右腿,自膝盖处,便迸出一圈烈光。

    整个小腿直接被光线割断,跌落高空。

    光晕在整个身体里流动,将体内那种隐晦的、阴暗的力量驱逐。

    与此同时,被她切断的那一截小腿中,钻出一个半透明的水鬼身影。又被江离梦断腿创口喷落的鲜血,浇了满身。

    “桀桀桀桀。”

    鲜血在这只水鬼身上流落,丝毫无法沾染到它。

    而它怪笑起来。

    江离梦下意识地凝聚炽烈光团,想要将其摧毁,却忽然发现,道元有些难以接济!

    她那浩瀚如江河奔流的道元储备,不知怎么,竟已经快见底了!

    正怪笑的这一只水鬼,不是普通的水鬼,乃是噬元水鬼!

    在战斗的最开始,林正仁就已经用它埋下伏笔,以水鬼的“假死”,令江离梦放松警惕,实际却已经侵蚀其身,一刻不断地在加剧她的道元消耗。

    林正仁在战斗中百般折转,不停诱使江离梦使用威能更强的术,为的就是她道元枯竭的此刻!

    对别人狠容易,对自己狠难。

    江离梦第一时间自断小腿,展现出了一位天骄面对意外变故时的果决。

    但好像,还是晚了。

    她成功找出侵入体内的那种晦暗力量,并将之驱逐,但战斗已经持续很久了……

    在先前几场“艰难”的战斗中,林正仁一直不断地在强化一个信息——他的养鬼神通很弱,他的鬼很容易被至阳术法消灭。

    而后利用这这一点,做了好多文章!

    江离梦散了手中的道决,将流光罩也收回,让这门道术重新以流光形式绕在指尖。

    人飞身后撤,落在地面,落在演武台的边缘,面向林正仁。

    虽只剩独腿,但站得昂然。

    仅剩的道元已经不足以支撑挥霍,但,还可以战斗!

    被逼到这个地步,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在黄粱秘境认识的那个诚笃的林正仁,心机深沉如此,给了她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

    她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承认自己犯了愚蠢的、自大的错误。

    但她不肯就此接受失败!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等他过来……胜负还未定下!

    江离梦沸腾着斗志,却又强迫自己定下来,等待时机。

    还没有死,那就还没有输。

    她死死地看着林正仁,愤怒的情绪于战斗无益,已经被她短暂抹去。

    而在演武台的另一边……

    双眸紧闭的林正仁,又侧了侧耳朵,似乎在判断江离梦的位置。

    手上却没有就此停下,仍在飞快掐诀。

    “小礼?”他问道。

    那只噬元水鬼尖啸一声。

    林正仁于是伸手一推,道术释放。

    场景一如最初重演,一堵水墙横推而来。

    江离梦精准控制着道术威能,在司曜神通的帮助下,这并不困难。

    一道烈光刚好将这堵水墙切开。不曾浪费一颗道元。

    断腿处的鲜血已截住,但江离梦的心,却在往下坠。

    因为又一堵水墙,横推了过来。

    这个林正仁……太稳了。

    在几乎耗尽她道元的时候,在已经可以定下胜负的时候,却还不发起绝杀,而是选择用水墙这种道术,继续消耗她。

    江离梦单指一划,再次精准地切开水墙,悄无声息地飘向右侧。

    那只可恶的噬元水鬼,蓦地又一声尖啸,为林正仁提供着方位。

    林正仁跟着侧身,毫不犹豫又是一堵水墙推来。

    先时觉得这门道术笨拙,但林正仁用在此时,又是如此绝妙——印决简单、覆盖面积大、无须精准释放,逼得她一定要有所应对。

    江离梦咬了咬牙,在本就不多的道元储备里,分出一部分,单手一握!

    噬元水鬼身周,忽而光线扭曲,结成实质,反复交缠,将它捆住。

    啪嗒!

    这只噬元水鬼就那么软化下来,碎成一滩水。

    “桀桀桀桀!”

    又从不远处的另一滩水中钻出,冲着江离梦怪笑。

    这只噬元水鬼,真的很不简单!

    无法简单地将它杀死,也不能捆缚。

    江离梦默默地想着。

    杀招肯定是不能用在这只水鬼身上的,但简单的道术无法奏效,而且……不能再耗下去了。

    通天宫里的道元储备,已经枯竭。

    而那个该死的林正仁,又是一道水墙推了过来。

    水墙,水墙,又是水墙!

    林正仁现在仗着道元的优势,不肯冒任何风险。就专注于这一点优势,将其发挥到极致。

    但她江离梦。怎能做一个被水墙生生耗死的天骄?

    必须要赢!

    江离梦不再犹豫,因为这个对手只会比她更谨慎,且绝不会犯大意的错误。

    今天的这一场战斗,已经让她清晰地认识到,与此人厮杀时,是等不来机会的,只能靠自己争来。

    她于是不再保留,单足一踏,弹身而起,再一次向林正仁发起了冲锋!

    相较于前一次带着凌人威势的、如神女临凡般的姿态。

    这一次她则带着一个战士的孤勇,一位天骄的不甘。

    我江离梦,怎可止步于此!?

    她双手高举,无尽的辉光凝聚在她手上,凝成一把巨大的、极度灿烂且弧度夸张的大关刀。当头向着林正仁斩落!

    这一刀,仅仅只是迸射出的光辉,就已经把她和林正仁之间的道术阻隔全部剿灭。

    而江离梦高举此刀劈落,挟万千之光,威风赫赫如女武神。

    谁都知道,江离梦不可能还有那么多道元存在,她的道元储备,绝不足以支持这种级别的道术。

    所以在这个时刻,她是不惜调用了支撑天地孤岛的道元,冒着天地孤岛沉落五府海的风险,发起这次进攻!

    这是拿道途在拼!

    “桀!”

    那噬元水鬼忽地出现在前,却被这柄灿光之刀轻易斩成两段。

    有这一隔,林正仁又得到了水鬼的提醒,连退三步。

    三颗翡翠碧树拔地而起。

    又是三生碧树!

    轰!

    江离梦已至。

    强如三生碧树这种道术……

    也根本不够!

    那三颗翡翠碧树,完全无法承受此等重击,接连崩溃,炸开无数碎光。

    正是……关刀劈落琉璃碎!

    眼看着便是江离梦绝地反击,以令人惊叹的勇气、强横无匹的杀力,碾碎一切阴狠谋划。

    但在绚烂的、崩碎的流光之中。

    居高临下的江离梦,看到了……

    林正仁骤然圆睁的眼睛!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瞎!】这是江离梦的第一个念头。

    而林正仁两边眼角蜿蜒而下的鲜血,在此时忽然“活”了过来,如长蛇般弹起,在空中聚成一团,舒展成一只形容狰狞的血鬼,以恐怖的高速窜了过来,贴上她的面颊!

    【是了,林正仁养的鬼没有那些弱点,那么打开炙光镇狱的囚笼,他的血鬼也是不用死的。】这是江离梦的第二个念头。

    【这个人还藏了什么?】这是她最后的念头。

    血鬼覆面,将她扑倒。

    身后那只被斩开的噬元水鬼,也再一次聚拢,扑了过来。

    而林正仁本人……

    那璀璨的光之关刀在他面前溃散。

    强大的对手在他面前倒下。

    在崩碎的绚烂流光之中……

    他往后退!

    在这样胜券在握的时刻,他也仍然不冒半点险!

    一直留在他身后的碧色树鬼,则腾跃而起,扑上前去,加入对江离梦的“啃食”之中。

第三百八十章 朽木参天

    看台上观战的姜望,很快就收到一份详细完整的情报,是关于林正仁的养鬼神通的——这就是齐国作为天下六强的底蕴体现。

    林正仁的这门神通,名为【百鬼昼行】,是最适合养鬼的神通之一。

    其效果很简单,修行者通过此神通所养的鬼,会抹去鬼怪常见的那些弱点。如它的名字所言,百鬼可以“昼行”!

    听起来好像也并不是多么可怕,但它的厉害之处,今日之林正仁,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当然,最让人警惕的并不是这个神通,而是林正仁在战斗中的表现。

    从一开始,姜望在如梦令的模拟中,就做出了与江离梦截然不同的选择。

    因为他深刻的知道,林正仁这个人有多么狡猾。

    他知道那只噬元水鬼必然有问题,也想到了树鬼的存在。

    但即便是他,也忽略了林正仁的眼睛,一直到战斗接近尾声前才发现。

    虽然比江离梦早,但毕竟也有旁观者的优势在,实在难称得上应对成功。

    林正仁显然对江离梦非常了解,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她的选择,早早做了准备,藏血鬼于眼中,根本没有被烈光刺瞎,却装成已经被刺瞎的样子。

    故意表现得愤怒又癫狂,而后再一点一点地抛出线索,全程牵着江离梦的鼻子走。

    先用百目鬼进行“表演”,引导江离梦以大威能道术灭杀百目鬼。

    后用噬元水鬼配合“提醒”,又让江离梦浪费了道元和时间。

    从开始演到了结束,哪怕已经胜券在握,也不曾显露分毫。

    用一只假毁的血鬼,把江离梦最后的希望葬送。

    这个人……太可怕!

    尤其他最后的这一退。

    在江离梦已经失去所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他的选择,居然还是退!

    好像完全不会犯任何错误,也完全不给对手任何机会,简直冰冷得……令人心寒。

    跟这样的人做敌人,一定要早早地杀死他,不能再让他成长。

    庄国虽小,独占一个国家的资源,也能够让林正仁发展得很不错。看他今日的表现,便能知了!

    他的那些小鬼,若没有庄国的资源支持,怎么可能养得那么好?仅靠他自己,倾家荡产也不行。

    姜望心中已有计较,但面上不露分毫。

    演武台上恶鬼噬身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东面看台上,落下来一个声音——

    “盛国江离梦认输了,便止于此吧!”

    那是盛国副相梦无涯的声音。

    这是一位鹤颜长须的老人,大袖飘飘,仙风道骨。

    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然而此时出声,已经说明了他的着急。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并没有破坏规矩,直接出手干扰演武台。

    负责丙字号演武台的神策军将领立即登台:“丙字演武台战斗结束,胜者庄国林正仁!”

    林正仁更是个“懂规矩”的,在这位神策军将领亲口宣布结果之后,立即便收回了三只小鬼。在他的有意控制下,这三只小鬼始终只在瓦解江离梦的抵抗能力,倒也没有强行往杀死她的路子走,留了她一口气在。

    杀江离梦,不符合庄国的利益,对现在的他来说,更是弊远大于利。解决了一个自此视他为敌的天骄,得到的却是整个盛国的敌意。同在道属,接触的机会还有很多,如果条件合适,庄高羡未必会保他。

    抹去眼角的血迹和四处翻滚的狼狈,收回外表狰狞的小鬼,此时的林正仁,看起来仍是气质儒雅。

    解下外衣,一步上前,半跪于地,轻轻将外衣覆盖在江离梦被啃噬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很是顾全她的尊严。

    “诚如江师姐所言,同属道脉,同气连枝,我之荣誉,亦是江师姐之荣誉。方才我一时激愤,下手太重,希望江师姐能够谅解。”

    说罢这些,他才起身,回步撤开,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只是江离梦已经昏迷,也不知这话是向谁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江离梦若是没有昏迷,这会大概已经气得跳起来了。

    战斗正式结束,盛国方面立即上来了几个人,一边止血的止血、治伤的治伤,一边抬着江离梦便走,有个人将林正仁的外衣随手一抓,扔在地上。这种敌意是可以预见的,但难免失礼。

    然而林正仁只是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将自己的外衣捡了起来,一句话也没有,默默走下了演武台。

    看台上,盛国副相梦无涯点点头道:“你们庄国的林正仁,实力和心机都有,且很见气度,不错,不错。”

    说者似无意,听者当有心。

    坐在他旁边的庄国国相杜如晦,立即埋怨道:“这个林正仁,下手太没有分寸。便是他江师姐做得再过分,那也是同为道脉的师姐,他怎可下这样的狠手?回去我不会轻饶了他。”

    这番话憋得梦无涯眼皮直跳,但他偏偏无法反驳。

    这一战大家都看得清楚,的确如杜如晦所说,是江离梦“做得过分”在先。

    便是林正仁有些算计,那也都是江离梦主动给的机会。

    江离梦若没有保存实力、在黄河之会正赛取得更好成绩的野心,只以硬实力与林正仁碰撞、对林正仁不疏忽大意,今日这一战,仍是她的胜算更大。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是作茧自缚,就此止步不前。

    “既然上了演武台,便以胜负为第一要义。什么分寸不分寸的,且不必再说。”

    梦无涯摆了摆手,很有大国宰相的气度:“我看林正仁表现得很好。倒是江离梦傲慢轻忽,输得不冤。”

    “梦相这话,可不要对外说。”杜如晦摇头笑道:“您是何等人物?能得您一声赞,朽木也要参天了!若叫林正仁那小子听到,说不得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喽!”

    梦无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对于带领庄国崛起的这一对君臣,梦无涯从来没有小觑过。

    但直到今日,他才觉得,他还是看轻了杜如晦。

    盛国先前对于庄国的判断,并不准确。

    其人身为一国之相,能够放得下身段。但在关键时刻,背倚力弱之国,又敢于直争。可谓能屈能伸,屈则潜于九渊,伸则腾于九天。

    有国相如此,才有林正仁如此。

    以此观之,庄国的未来,恐怕并不止于现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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