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只为问剑
门子不敢多问,一路“向前”,急步走入府内,去向自家公子禀告。
卫瑜年不过十九,但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同境之中,打遍咸阳无敌手。
他也不是养尊处优,只长于私斗、年纪不大,却已是在镇獠军中历练过。
“镇獠”非是普通军号。
秦有十兵,称为天下劲旅。
镇獠排名第五。
曾经秦十兵除为首的“霸戎”之外,几乎每一军的名字,都有一个“兽”字。
如排名第二的嚣龙、排名第三的凤雀等。
自镇獠军出现,取代了其中一支后,在不到百年的时间里,其余带“兽”字的军号接连被取代。
即使是在竞争极其激烈的大秦帝国,秦十兵这种级别的劲旅,更迭也不多见。
所以这一军索性以“镇獠”为名,意即镇住獠牙之辈,远胜先军。另有一重意思则是,“獠”为夜猎,有恶鬼食人之意。镇獠便要镇住此恶事、恶行,使秦境之人,夜间无忧。
在嚣龙、凤雀等军号仍在的时候,这一军能够保留此名,可见强横。
军中实力为尊,在这样一支劲旅里历练过的卫瑜,战力自无虚假。其人号为“天下第一腾龙”,也是咸阳人都服气的。
不过诸如天下第一游脉、乃至于周天、通天……天下第一腾龙这样的称号,因为不可能上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得不到天下公认……
总之是各大强国都有一个的。
甚至不仅仅是景、秦、齐、楚、荆、牧这天下六强,一些区域性强国里,也是有所谓的“天下第一”的。
理所当然的,各国之间互相都不会承认对方的所谓天下第一云云。
名器谱都还有十几个版本呢!
何况这些中低阶的修士排名。
唯独齐国王夷吾那个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算得上货真价实、世所公认。因为他是真真切切打破了历史极限,在修行历史上留下了里程碑。
但就像很多强者一直不以为然的那样,通天境再怎么古往今来第一,也只是个通天境。对于未来的说服力并不足够。
在王夷吾同境败于姜望之手后,这个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的名号……也就越发的不够光耀了。
说回卫瑜。
他自然是个识货的,一见门子手里那张布片,就能够感受到拜访者锐利的剑意。
因而停下舞剑的动作,朗声问道:“此人是谁?”
“他不肯说名号,只让我尽快前来禀告……”门子抹着汗道:“说什么您如果名实相副,就不会对他避而不见。”
什么“货真价实”,他当然不敢如实复述。
但即使是修饰过后,这话在卫瑜听来……也实在太不客气。
连名号都不敢报,却好意思说什么“名实”?
“有意思!”
卫瑜还剑入鞘,施施然便往外走:“本公子便会他一会!”
伯爵之府,庭深而远。
卫瑜缓步走出府邸,看了一眼门外,不由得问道:“人呢?”
伯府门外自有行人来去,但无一人停驻。
左边倒是有一个蹲在墙边晒太阳的闲汉,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堵在门外的人。
门子窜上前来,左右看了看,指着那个老农般蹲在墙边的人道:“公子,就是他找您!”
他急步上前,对着那位‘奇人’招呼道:“这位阿叔,我家公子出来……”
仍是一句话未说完,人也没来得及走近,那人便懒懒转头,将他的话打断:“什么阿叔?这位兄台,咱们若序年齿,我兴许比你小!”
他一手撑墙,缓缓起身,丝毫不觉得自己跟一个门子称兄道弟有什么不对。
但他瞧向这门子身后按剑不语的贵公子,又完全没有低人一等的觉悟:“阁下就是秦国第一腾龙,卫瑜?”
卫瑜极有风度地笑了笑:“正是在下。”
“来得这么慢。”此人很不客气地抱怨道:“真是的,我都等得犯困了!”
卫瑜是有风度,但不是没脾气,闻言皱眉道:“阁下藏头露尾,名字都不敢说,还怕等个一时半会么?”
“什么藏头露尾!”此人一脸莫名其妙:“我不是告诉你我叫向前了吗?”
义安伯府的门子,在一旁直想捂脸,原来这人名叫向前,不是让他向前呀!
卫瑜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听说向兄登门拜访,是为问我一剑?”
他认真地打量了向前几眼:“不知剑在何处?”
向前仍立在墙边,仍是那不修边幅且懒洋洋的样子,只洒然道:“剑,无处不在!”
此话一出,在卫瑜和门子的眼中,这人身上,陡然见了锐气。
尤其是在卫瑜的感知里,那锐气丝丝缕缕,不住地往外钻。仿佛是眼前的这个人,这具皮囊……已经根本藏不住他的剑!
“好!”卫瑜忍不住赞道:“请君来问!”
他已经见猎心喜,忍不住要在这伯府门外,试剑一场,决胜于此。
但这个名为向前的家伙,却用那双死鱼眼,瞟了他一下,然后才道:“我一路西行,只为试剑。无意伤你颜面,无意夺你名声。咱们入府中问剑,如何?”
卫瑜笑了,缓缓抽出长剑,执剑于右侧:“许你伤我颜面,许你夺我名声,卫某必不生怨。只要你……做得到!”
向前略略低头,以示礼敬:“如此,向某得罪了。”
唯独此时的这一份致意,才叫卫瑜觉得,这位登门挑战者,果然有不凡的出身,不是空有武力之辈。
于是他握剑的手,反而松了三分。更舒适,更顺畅……也更认真!
便在此刻,向前抬头。
他抬头的时候,便已出剑。
在他抬头之刻,那双暮气沉沉的死鱼眼,已然变得锐光四射。
而卫瑜从这双变得锐利的眼睛中,看到了一道流光。
那一个光点,在这双眼睛里愈来愈远,而离他本人……愈来愈近!
是飞剑之术!
卫瑜心中陡然生出这个念头。
本能般地一剑横前。
这一剑横倒,如山岳伏落,巍峨千里。
牢而又牢,坚不可破。
铛~!
这一声响,震动了义安伯府门前的街道,惊得行人纷纷侧目。
这一点寒芒,直接撞上了卫瑜横在身前的剑。
砰!
卫瑜连人带剑,足足退了五步有余,一脚抵在门墙上,才堪堪停下退势!
……
……
ps:
“獠”有夜猎的意思。但恶鬼食人这个部分,是我为了加强故事说服力,自己引申的(说曲解也可以)。
总之学生党不要当真就好,莫坑了考试。
晚上有。
之后只要我不提前说没有,晚上就有。一直到还清债务为止。
第三百五十二章 以后不敢称无敌(为盟主阿甚的小迷狄D加更!)
一点寒芒起,一剑退卫瑜!
路上的行人侧目之时,所见的,便是卫瑜横剑在前,抵墙而立的一幕。
不由屏住了呼吸。
卫瑜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是秦人认可的天下第一腾龙,大秦之天骄!前途不可限量,未来非止于眼前。
现在与人同境相争,却好像落在下风。
对敌者,何人也?
“好!”
卫瑜又赞一声。
“飞剑时代的辉煌,我心向往之,恨不能至。想不到在今时今日,还能见得此等古法飞剑。此我卫瑜之幸事!”
他将长剑侧转,斜在身前,后足一踏,整个人飙射而出。
一股极强极凶的剑意,聚他身与意,凝他势与力,不断咆哮、不断凝练……
而最终他人与剑,皆往前。
但向前仍站在原位置,仍靠在墙边,只姿态随意地抬手于身前,食指微微提起,轻轻往前一拨。
铛!
一点寒芒彷似凭空出现,与卫瑜陡然刺出的长剑之剑尖,正抵在一起。
卫瑜根本不想现在出这一剑,他距离对手,尚有七步。
但他不得不出!
就在刚才,他的剑告诉他,此剑不出……他会死!
势未满,意未尽,而剑已出。
直到剑尖相抵的此刻,他才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清了对手的剑。
那是一支无柄的飞剑,此时放大到两尺余,通体看来,皆是剑芒,无一处不锐利,无一处不刺眼。
仿佛它并无实质,而是无尽剑芒糅成的一剑。
但它与自己的长剑相抵,又是如此真切地存在着。
不能用术法,自己的任何术法,都挡不住这支剑。
卫瑜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除了挥剑之外的任何动作,此刻都是累赘。他只能靠自己的掌中剑,靠自己勤学苦练的超凡剑术!
他的剑术,本就是他最强的地方。
此时此刻,卫瑜全力鼓动道元,贯道元于剑中,以力凌势,将那支飞剑往前一送!而后折身一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精彩的弧线,剖开了流风,快绝狠绝,纵剑趋敌身!
铛!
又是这样一声响。
卫瑜又在提剑迫近的同时,不得不提前出剑,被飞剑逼停!
我安能如此?
卫瑜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翻腕一转,手中长剑也跟着在那柄飞剑上绞了数绞。
螺旋转的剑气在空中绞出一个漩涡,竟将那支灵动无比的飞剑短暂控制住。
神乎其神的剑术!
而卫瑜本人,顺着自己用剑气绞出来空当,直趋近前……
铛!
他准备用来绝杀的一剑,不得不再一次提前斩出,用以横隔那突然出现在身前的飞剑!
旁人或许看不懂,他却看得明白。
这柄飞剑太锐利了!
轻而易举就斩碎了他的螺旋状剑气,完全不受约束。
对方也根本不是躲不过那一绞,而是故意给他机会,就是为了在此刻,浪费他的绝杀一剑!
这是什么样的判断?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卫瑜一咬牙,回身再转,剑光连斩三道,迫开那飞剑。
一步踏上院墙,又从天而落,翩若惊鸿。
此一剑,灿烂华丽……
铛!
他这天外飞来的一剑,又被生生逼得倒转而回!
在义安伯府的门子,和伯府门前越聚越多的行人眼中,所见的便是,号称大秦第一腾龙的卫瑜,种种进攻剑术,堪称精妙绝伦。不断地进攻,不断地往前。
但……不断地被逼退。
从头到尾,根本无法靠近对手五步之内!
那个如礁石立在墙边,动也不动,只抬指控剑的男子,此时瞧来,竟是如斯恐怖。
“看来……便是如此了。”
向前用任何人都听不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
他一直只抬起一根食指,此刻中指也抬了起来,两指相并,拇指、无名指、尾指,全部合拢。
右手以一种刺剑的姿态,往前一送,瞬间绷直。
侧并剑指,直接指向卫瑜!
忽然之间,响起了尖啸声。
因为距离太近,卫瑜已经难以分辨,自己是先听到的这声尖啸,还是先看到的那一点寒光。
总之当他竭尽全力,仍要奋勇前杀的时候……
铛铛铛!
三声连响。
他第一次靠近了对手五步之内。
然而他的手上,已经只剩一支剑柄。
他拿着光秃秃的剑柄,距离对手只有四步。
但却僵停于此。
这四步,永远也跨不过去了。
因为卫瑜的姿态太决然,他前趋的气势太凶狠。
所以他僵停着递出剑柄的样子,也显得格外滑稽和讽刺。
但没有人笑。
包括他的对手,那个名为向前的男人,也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
当啷!
或许是整条长街过于安静。
这三截剑身坠落地面的声音,才如此清脆。
人们仿佛是此刻才醒觉,卫瑜手上的那柄名剑,就在他冲刺的路上,被直接斩断,裂成四截。
而卫瑜,也如梦方醒。
他握着剑柄,看着向前。
眼中已经看不到那支飞剑了,但是他问道:“此剑何名?”
向前眼睛里的锐利,已经消失了。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不修边幅的落魄家伙,瞪着一对死鱼眼,无精打采地面对人间。
唯独……
唯独在提起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下巴微扬,带着一点不言自喻的骄傲。
“龙光射斗。”他说。
卫瑜倒转剑柄,握于手心,对着向前拱手一礼:“卫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以后再不敢称无敌。”
没有理由,没有借口,输赢从来都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于卫瑜来说,他今日输掉了天下第一腾龙的光环,被“夺去了”名声,又被斩断了佩剑。这份失败的苦果,不可谓不惨痛。
但作为这场战斗的胜利者,向前毫无声名从此远扬的觉悟。
他那张颓然若丧的死鱼脸,也看不出什么兴奋的表情。
只道:“告辞。”
而后转身,披着一路的目光,独往远处走。
卫瑜的那番话,在他心中并无半点波澜。
或许对卫瑜自己来说,“不敢称无敌”,是一种再大不过的认可。
但对他而言……卫瑜本就不该称无敌。
那人都已不在了,谁能称无敌呢?
至于胜过秦国第一腾龙的所谓“威名”,更是不过尔尔。
他本可以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就像这一路上他大部分时间所做的那样。只要输赢,不要输赢之名。
是卫瑜自己的骄傲,让其人不肯给自己留后路。
而于向前来说,从始至终,他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此行,他不为伤人颜面,不为夺人名声……
只求问剑。
只问此剑。
第三百五十三章 寒光万道破蒙昧 (为盟主霸天剑魔VAE加更)
古老飞剑之术的传承者,现身咸阳城,剑败卫瑜。
这消息惊动了很多秦人。
在很多人看来,此人同境击败卫瑜,想来正是待价而沽的时候。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此人一举成名天下知,说不得就被哪位大人物看中押注,从此鱼跃龙门,在大秦帝国占下一席之地。
也的确有些人,愿意接触一下这个人,探探他的底。
咸阳城里,的确漾开了这样一道小小涟漪。
但作为与战者的向前,却已经慢悠悠地出了咸阳城。
他不在乎。
沿着渭水,他往更西处走。
渭水哺育了无数秦民,不过普通百姓的足迹,基本就到“武关”而止。
这一座横跨渭水的雄伟关城,为秦民彻底阻隔了来自西北方的危险。
只有真正的“赳赳老秦”,悍勇之士,才能前往武关。
对秦人来说,能赴武关而守,是一种荣耀。
而对向前来说,武关那边,或许有更强的同境修者……能试他的剑。
大名鼎鼎的卫瑜,确实没能让他发挥出最强战力,未免有些遗憾。或许当时剑败王夷吾、名动临淄的姜青羊可以,可惜那一战之后,姓姜的已经内府。
至于越级与姜望而战……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样狂妄。
沿着滔滔渭水,一路往西北而走。
大江滚滚,烟波浩渺,穷极目力,但见水远天边。
滔滔渭水向谁去,巍巍武关又为谁而守?
此情此景,真令人豪情顿生。
然而,走在渭水边上的这个人……
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睁着一双死鱼眼,怎么看怎么无精打采。
所谓一幅画上的墨渍、一锅粥里的老鼠屎……便大抵如此了。实在是有些破坏气氛。
这人若是役夫,这会该被监军抽死好几回了。
不过旁人怎么看,向前是无所谓的。
甚至于他自己对自己,也没有什么看法。
世人辱我、骂我、谤我、恶我,我当如何?
你们都是对的……
总之,问剑。
这是唯一重要的事。
他与渭水同向,与这天地山水共存,但与他同行的,其实始终也只有一支飞剑而已。
就如此刻……
渭水继续浩荡往前。
但向前停下了脚步。
他就站在渭水的这一边,没什么所谓的,用那双死鱼眼,看向另一边。
其时也,日光洒金,波光漾漾。
一名身穿简单黑色武服的男子,从渭水的另一边……
踏浪而来。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坚硬。
若不是他在移动的话,简直像是这渭河里的礁石。
他走到哪里,就踩断哪里的浪头,截断哪里的奔涌。
滔滔河水,只能绕他而走。
而他谁也不让,谁也不避。
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过了渭河,走到了向前的面前。
“古飞剑,向前?”他问。
向前站定不动,无精打采地看着他:“有事?”
“在下秦至臻。”黑衣男子道。
他有一副坚毅的面容,身量中等。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拳头,坚硬、平实,拳峰几乎被磨平,和他本人一样,瞧不见什么锋芒。但给人的感觉,是坚不可摧,不可动摇。
他的气势是很足的。
他的名字,也广为人知。
秦国此次参与黄河之会的内府级修士,便是秦至臻。
这是有资格角逐天下最强内府境之名的人,也是如今秦地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向前仍是毫无波澜地看着他,重复道:“有事?”
秦至臻缓慢地说道:“我是卫瑜的朋友。”
他的语速不快,好像说什么、说哪一个字,都已经认真想过。
所以不会改变。
“哦。”向前道:“给朋友出头?”
秦至臻道:“你断他的剑,夺他的名。作为他的朋友,我总该来要个交代的。”
向前有很多地方可以解释,比如不是他非要夺名,是卫瑜自己要公开一战。比如战斗之时,刀剑无眼,顶多是不杀死卫瑜,不可能对卫瑜的剑手下留情。
但归根结底,确实也是他主动登门挑战。
这些道理要说起来,论个对错……
实在是太麻烦了。
向前最怕麻烦。
所以他只道:“那么,你想要什么交代?”
“很简单。”秦至臻道:“你怎么对卫瑜的,我就怎么对你。不过,你现在修为不够,我秦至臻不会欺负你。今来与你立约。待你内府之后,来与我为战。”
他的语速依然不快,但坚定、坚硬,很有分量:“届时我来夺你的名,我来碎你的剑。”
说着,他取出一张带着陈旧气息的纸。
这张纸,在最上方写着三个秦文大字——军令状。
尤其那个“令”字,上面加了印,有一种肃穆的味道。
再往下看,整张军令状上的大片空白处,只在左边位置,印了一个拳印,应是秦至臻的拳头无疑。
而右边的空白位置,显然是留给向前的。
向前是同境挑战的卫瑜,秦至臻也要同境挑战向前,是为公平。这张军令状,则是为了不让向前有避战的可能。
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张军令状一眼:“其实不用你说,内府之后,我也会再来见识秦地英雄的。”
他抬了抬眼皮:“不过……你若要战,何必等以后?”
他那双本来无神的死鱼眼,在这个瞬间精芒暴涨。
与此同时,在无人得见的五府海中,一道流光倏忽划过,直接撞进那茫茫无际的蒙昧之雾里。
就在下一刻,千万道剑芒透雾而出!
寒光万道破蒙昧。
笼罩五府海上空的蒙昧之雾,就此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涤荡一空。
而千万道寒光复又聚拢,化为一支小巧飞剑,只在空中一挑。
轰隆隆!
第一内府显出形迹,就此洞开。
剑叩内府门!
他竟然在这渭水边,临时斩破蒙昧,洞开内府,跃升至与秦至臻相同的境界,以成全对方的一战之约!
沉毅如礁石的秦至臻,也不免有些讶异了。
这位古飞剑传人,一路挑战,显然是并没有打算现在破境的。看其人的路线,大概还要去武关同境问剑。
而秦至臻有足够的自信,等其人以完满的状态跃升内府之后,仍能将其人击败。以相同的方式,替卫瑜要个交代。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懒懒散散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一旦锋利起来,也是真锋利。
沉默了片刻。秦至臻道:“我非欺人之辈,愿意等你几年,你何苦如此?”
向前用一种罕见的认真,说道:“有人在绝望的深渊里一步步走上来,一路向前。”
“那种光辉照耀了我。”
他对秦至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我,不想再退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争魁
天下太大了,大到即是是超凡修士们,有些时候一旦分开,也很难再见一面。
去年在枫林城域外一别,向前自言要再走无敌路。
而第一条路线就是——“此去西秦决昆仑”。
姜望亲眼所见,向前一旦动用剑阵,简直用“恐怖”二字都无法形容。那是能够以腾龙境修为剑隔四象,干扰到外楼修士的杀招。
腾龙境之内,他的确无法帮向前找到对手。
飞剑之道,至刚至锐。性命交修于一剑,堪称杀力无匹。
在飞剑时代的辉煌剪影里,唯我剑道亦是跻身飞剑三绝巅的顶级剑术。
传承此道的向前,哪怕不动用剑阵,只凭龙光射斗,随时随地而战,的确也有同境无敌之姿。
但话又说回来。
洞真无敌向凤岐,尚且身死道消了。
腾龙境的向前,能够走到哪一步,又有谁能知呢?
他虽然作为朋友,鼓励向前振作精神,但其实自己也并不能确定,让向前努力振奋,对向前本人的未来而言,是好是坏。
只能说,大道同行,各尽其心。
在岳冷和厉有疚的“护送”下,姜望终于回到临淄。
他们都需要向齐庭报备此次出行的经过。
只不过岳冷和厉有疚报备的对象主要是政事堂,姜望报备的对象主要是巡检府。
像岳冷和厉有疚这样的神临境青牌,郑世再有手腕,也不可能叫他们服服帖帖,很多时候都得哄着办事。完全是凭借齐国的体制,才能够对在职的厉有疚指东打西——这也是巡检都尉不得神临的原因,限制修为,就是限制这个职务的权力。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黄河之会的规格,当然是国之大事。
政事堂直接负责此事。因而对于黄河之会的出战者,一干朝议大夫乃至于国相,都很关切。
岳冷、厉有疚、姜望,三人一到临淄便已分开。
但是对于如何报备,他们显是已经有了默契的——虽然从未真正就此沟通过。
岳冷和厉有疚肯定是会在描述平等国贼心不死的同时,强调姜望的清醒勤勉,以及遇险时的机敏果敢。
姜望则会在事件描述中,强调岳冷和厉有疚的尽职尽责、保护得力,虽然最终没有捉到人,但也没有让平等国有可乘之机……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谎。但有些时候不必说谎,只消稍稍调整侧重点,就能表达完全不同的意思……
总之,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事暂且简单地翻了篇。
但星月原那一夜的心有余悸,让姜望一时断了“游历”的想法。
他并不知道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在星月原之外的地方,可不可以再次做到以星楼蛊惑他。但那种可怖的强者,若盯着他不放,多的是匪夷所思的手段。
哪怕有观衍大师留下的梵唱可以一隔,他也没有必要恃之冒险。
还是该如观衍大师所说,好好提升修为,以治根本。
此后一段时间里,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琐碎事情,齐境范围内总归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至于天下,暂时关心不到那么远,老老实实备战黄河之会,才是正理。
霞山别府里,他、重玄胜、十四,都在刻苦修行。
霞山别府之外,临淄仍是熙熙攘攘,人们如常生活。
太虚幻境里与宁剑客的切磋仍在继续,其人又展示了新的【绝剑术】,再次扳回了几场胜局。他在熟悉之后,才能重新保持压制。
偶尔也与左光殊过手,帮其完成水界之术。在这个过程中,左光殊本人的天才想法,以及大楚左氏的名门眼界,反过来对姜望自己的火界之术,其实也有不小裨益。
此外先前六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也颇让姜望耿耿于怀……
只能说,又累积了一次与强者交手的经验。
当然也从福地四十四的桐柏山,掉到了福地四十五的平都山,每月产功只剩三百七十点。若非他已是太虚幻境内府第一,赢得多输得少,这点功还真不够在论剑台消耗的。
产功的价值这般不够用,还有如此多的强者趋之若鹜,这让他对福地的秘密也更感兴趣了。可惜囿于实力,仍只能干看着。
重玄遵闭门不出,应也是在苦修中。
而计昭南去了一趟迷界,声名大噪。
其人降临的迷界区域正好爆发了夺岛之战,他直接孤身入阵,斩杀一位海族两字王爵,杀死的海族统帅、战将难以计量,拿下了六月份的海勋榜正榜第一!
他所获海勋稳稳超过了十万点,成为了三阶卫海士。
说起来倒是只比姜望在海勋榜上高了一阶,瞧来相差不远。
不过不同的地方在于……
卫海士的荣誉,对现在的姜望来说,是增添光耀。
而在计昭南身上,则是他的存在,昭显了这个荣誉的分量。堂堂计昭南,出海一趟阵斩海族王爵,韶华染血,也才是三阶卫海士,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此荣誉的分量吗?
苦修不知岁月急。
在列国天骄的埋头苦练中,在人们或期待或忐忑的注视中……
黄河之会开始的时间,终于临近了。
……
……
临淄城向来是熙攘的,但今日格外喧嚣。
尤其是城西通往“礼”字门的主干道,两侧挤满了行人。
都城卫兵排成长龙,才堪堪隔出通畅的大道来。
无它,今日又是大齐战士出征之时。
临淄一百零八处城门,前往黄河之会的队伍,走的正是“礼”字门。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一般的国家,或者只需要鼓勇、奋命。
如齐国这等天下强国,却在“威”之余,还得有“仪”。“勇”之时,也需有“礼”。
齐国武风甚隆。重玄胜举办一场决斗,就能够赚得盆满钵满,由此便可见一斑。
在大齐,每逢大军出征,送行者摩肩擦踵,衷愿凯旋。
此次齐国前往观河台的队伍,阵容极其华丽。
参战的三位国之天骄,不必再说。
领队的是九卒统帅,掌春死之军的曹皆。
而随行的,是一支足足两百名腾龙境修士组成的军队,其中还有两名内府境的“队正”。
他们都是从天覆军里抽调出来的精锐,为壮大齐声威,每一个都长得高大威武。不仅看实力,也看“脸”。
能被选上的,自然个个威武不凡。
也唯有天覆军,能够抽调出这样一队士卒了。
要知道腾龙境级别的修士,即使是在斩雨军这样的九卒精锐里,也是有资格竞争都统位置的。这里的有资格,是指迈入了晋升的门槛。真要完成晋升,还是需要功勋到了才行。
当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如擂鼓,如心跳,由远及近。
道路两侧百姓,本来喧嚣不歇的议论声,似被一种肃杀的气势所慑,竟慢慢安静了下来。
哒!哒!哒!
三位国之天骄,骑马行在队伍的最前列,迎接着所有临淄百姓的注视,以及祝福。
霜甲雪袍的计昭南,骑着一匹通体无一丝杂色的白马,位在三人中间。
甲无双,人无双。
银枪斜提于侧后,寒芒似要点破地砖。
每当他寒星般的眸子扫过哪里,哪里就有姑娘喘不上气来。与他对视的刹那,几乎要窒息过去。
白衣胜雪的重玄遵,正在计昭南左侧。
他骑的则是一匹“乌云踏雪”。
此马通体黝黑,只有四蹄见白。
他那迷人的风姿,早已倾倒临淄城。
鼻是青山明媚,眸是墨染星晕,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令他不再远在云端,而是真真切切,与这世间的人,同在世间。
计昭南右边,则是去年就已经名动临淄的姜青羊。
其人同境击败王夷吾,可以说是踩着这位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的名头,为齐人瞩目。
若说那一战没几人亲见。
那么之后的“无敌演武场”一战,则是观者如云。
雷家不世出的天骄,号称“独占乾坤”的雷占乾,竟被姜望越一小境轻松击败。临淄几乎无人不知。
很多人暗地里都说,这次黄河之会的名单决选,雷占乾竟然也能上名单与姜青羊再战,说不得就是走了什么门路。
终究长生宫主姜无弃名声甚好,没几个人把闲言碎语丢在他身上。只说是雷家自己的无耻行径……
败得干脆利落的雷占乾,着实也没办法解释什么。只能闭门不出,埋头苦修。
此时的姜望,骑着一匹火红色的大马,位在右侧。脊直而挺,面色从容。
天青色的武服干净利落,全身上下只在腰侧挂一枚简单的白玉。
长发束在脑后,静静垂下。
他的眉眼最初只是清秀,后来经历风霜,磨砺出来一些棱角。
虽则仍不及计昭南那般风姿无双,也不似重玄遵那样风华绝代。
但他有他自己的从容笃定。
他的眼睛是如此干净,很难想象,经历了这么多,他还能有这样稚子一样干净的眼睛。而他微抿的唇,仿佛在描述这一路走来,所有不肯后退的时刻。
鼻高而直,面和而定。
他看起来如此真诚,有一种很让人安心的气场。
你永远可以相信他。
永远可以相信姜青羊!
与两位天骄并骑,他风姿独具,不让分毫。
在他们身后,就是两队出身天覆军的骑兵,人人披甲戴胄。就连战马也不例外。那雪亮的甲片,映得日光耀眼。
百骑之后,是春死之军的统帅曹皆。
既不去夺三位国之天骄的风头,又有坐镇“中军”之意。
哪怕只是两百人的军阵,也有其规格体制。天下名将,在任何时候,都尊重“战争”本身。
曹皆再后,则是剩下的百骑。
铁骑相连。
两名内府境的“队正”,披甲殿后。
他们骑的马,全是从御马监调养出来的雄驹。
个个高大矫健,全有妖兽血统,且都训练有素。真个厮杀起来,不输普通的游脉修士。
它们和骑士配合起来,真个浑然一体,战力几近倍增。
当然愈是强者,愈是要更强的坐骑才能配合。
如当初齐阳战场上,阳建德所骑的宝驹,虽则已是天下神驹,也只不过堪堪承载阳建德,令其可以全心凝聚所有力量,毕全功于一伐。
若要增幅阳建德……那匹马是做不到的。
护卫骑兵的马都如此神骏。
其中姜望等三位国之天骄的坐骑,更是优中选优,格外不凡。
出征之前,齐帝已经有旨传下,将这三匹神驹赐予他们。
原话是——“未到酬功之时,先酬其勇。”
见多识广的计昭南和重玄遵都很欢喜,更别提姜望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这匹火红色大马,甚至都不比李家姐姐的“去黑”差了。
有一桩小事或能体现这三位国之天骄的年轻心性。
他们都各自给马起了名字……
重玄遵的马,名为“雪夜”,是一个很有画面感的名字了。
在一片漆黑的夜晚,唯有脚下的雪是白的,很符合这匹马的形象。
姜望也很用心,认真思考了很长时间,给自己的火红色大马取名为“焰照”。
意即这匹神驹奔跑起来,如火焰光照一般,迅捷非常,又灿烂夺目。
计昭南取名也非常认真,当时在御马监里,他绕着那匹高大白马想了足有半柱香。
最后他的马叫“小白”……
这支威武之师行过大道,道旁两侧的百姓全都缄默无声,只以目光为他们送行。
千百年来,齐国的百姓,就是这样一次次送别他们的战士。
有的战士凯旋而归,有的战士埋骨异乡。
而大齐帝国,就在这样一次次的出征中,完成了雄霸东域的伟业。
这座城市,这个国家,还能够更伟大!
所有齐人,都这样坚信着。
他们相信,他们身在一个伟大的时代,身在一个伟大的帝国里。
他们为自己是齐人,而格外骄傲。
哒!哒!哒!
马蹄声坚定而规律,出征者笃定而勇毅。
当那三位国之天骄,并骑至“礼”字门下,将要离开临淄这座伟大城市的时候。
缄默在瞬间被打破。
不知是谁开的第一声。
第二声、第三声……
从城门这边,一直蔓延至长街尽头的声音……
从“礼”字门前的大道,一直扩散到整座雄城的声音……
无分男女,不论老少。
所有临淄人的声音,汇聚成的一声。
那声音清晰而宏大,逐日拨云,撼天动地。
那声音只道——
“争魁!!”
此去,争魁。
第三百五十五章 刀枪如林
黄河之会,是“诸国相争、必得一先”。
它不仅仅具备着政治意义,还有更实际的考量。
天下列强在观河台展现“未来”,也凭借这“未来”,划分资源。
像真君这等层次的战力,不可能轻动,除了生死,也无人能做他们的“裁判”。
如大齐军神姜梦熊这般频频出手、张扬霸道的真君,其实少见。
有几个国家,敢让自家真君独上剑锋山,在敌国国境内迎接围攻?
若非绝强的自信、举世无双的霸道,不可为此事。
真君一旦陨落,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惨痛代价,是绝对伤筋动骨的损失。
所以哪怕知道姜梦熊之强,夏国还是忍不住试一试,想要趁机将其围杀在剑锋山。若能将其杀死,说不得就是夏国反攻东域的开始!
当然最后的结果,也已经天下皆知了。
黄河之会只看“未来”。
因为诸国列强如今的位置,已经是“现在”的实力体现。
另一个原因在于,“未来们”再怎么打生打死,也都在掌控之中,在限度之内。
“荆与牧,共北域”。
这话几乎铭刻在每一个北域之人的心里。
两大当世强国彼此制衡,又联手抗魔。
大概是因为曾被魔潮肆虐太久,北域的地貌是现世最奇特的。
那条将无垠荒漠与无边草原分割的“生死线”,在荆国境内,却是不同的样子。
荆国不似牧国,没有那般辽阔的草原,它们与无垠荒漠“对峙”的,是平原上一座座如恶兽般棱角分明的军堡。
边荒的“死”,一成不变。
人族的“生”,却有各自不同。
在牧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是生机勃勃。
而在荆国,这个“生”,是刀枪如林的“生”。
在荆国这样的军庭帝国里,战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与魔战,与人战,经年不歇。
所以当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领着一彪人马“出征”之时,很多荆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支队伍是要去往观河台参战的。
哪怕这支队伍里天骄云集,有赤马卫大将军慕容奋武的养子、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黄龙卫大将军黄弗的爱女……
因为像慕容龙且、中山渭孙、黄舍利这些荆国天骄,本就是经常会带兵出征的。
队伍出了荆国,一路南下。
身穿华服的中山渭孙识趣地落在队伍后面,他才不想去触夏侯烈的霉头。
大荆帝国是军庭帝国,整个国家是由六护军、七卫军联合组建的军庭所统治。
像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说是大将军,其实也是诸侯王。
中山渭孙的身份,与王子也差不多了。
这六护军、七卫军,十三支军队,彼此之间肯定少不了竞争。
但这次出征黄河之会的,全是七卫军里出来的天骄。
六护军里一个也没出。
而夏侯烈所掌的骁骑,正是六护军里的一支。
军主令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亲自领队,大概也是为了平衡六护军那边的声音……
可惜,去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看的只是年轻天骄的个人实力。闹得再欢,也不可能改变结果。
说回此行来。
堂堂骁骑大都督,夏侯烈当然不会为此与这些小辈计较,甚至于为了体现公正,他会更用心地保证此次黄河之会顺利进行。
但他的心情,也自是很难好到哪里去。
中山渭孙反正尽量不在这位大都督面前晃悠,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慕容龙且那家伙,还在那里与夏侯烈讨论骑兵战法,真当这位骁骑大都督善心仁面,爱你这俊才啊?
当然,心里酸是归这样酸。中山渭孙知道,至少自己现在是没资格与夏侯烈讨论骑兵战法的……
在鹰扬卫内部,他掌的兵马,远不如慕容龙且在赤马卫掌的兵马多。所经战役也是远远不如。
虽然他自负于兵阵一道也不输于谁了,终究没有经过战争的检验,别人不会这样认为。
慕容龙且已经证明过自己,他却还没有。
“想什么呢!”
一个身形健美的女子,从容驾驭着战马,往队伍后面来。
那匹战马在她的操纵下,踏着灵巧的小碎步,轻快极了。
这女子五官深邃,美得不同。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光滑得如水锻一般,仿佛边荒的恶劣环境,丝毫不能将她影响。
好好的一个美人,取个光头名字。那位黄大将军真的是……
中山渭孙默默地埋怨了一句,脸上则带起温和的笑容:“我在想……”
他故意往慕容龙且和夏侯烈那边抬了抬下巴:“不知两位兵法大家,在讨论什么呢?”
“少给我虚模假样的,你真想知道,自己不会上前去听?”黄舍利大大咧咧道:“我且问你,姓蒋的可服了?”
中山渭孙尴尬的眨了眨眼睛。
蒋肇元先时输了内府境名额的争夺,很是不服不忿,说些什么没发挥好、前些天修行出了岔子,不然就要怎么怎么……总之是一些跟狐朋狗友喝酒时的场面话。
却恰好被同样去喝酒的黄舍利听到了……
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酒楼都被拆了干净。
蒋肇元再输一阵,只好灰溜溜认怂。再不提状态不好。
作为蒋肇元的好友,这事儿中山渭孙真没法说。他当然是知道,蒋肇元只是过过嘴瘾而已,但恰恰被正主碰上了,被教训了也是不冤。
黄舍利冷哼一声:“看样子还是不服。”
掉转马头,就要离开。
“服服服。已是服了。”中山渭孙赶紧道。
看这姑娘的架势,回去之后,少不得又要揍一顿蒋肇元。
他只好替朋友服个软。
黄舍利这才道:“输给天下第一内府,他也没什么好不服的嘛。”
中山渭孙在心里冷笑一声。
什么天下第一内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知道一个叫独孤无敌的,不知道比你们厉害到哪里去了。
当然,其人可能是钻了太虚幻境的漏洞,不是真内府……
这声嘲讽自然也只能在心里,以他的修为,自不必怕黄舍利。奈何那位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护短。
今日他恶了黄舍利,那位黄大将军是做得出来以大欺小的事情的。
而他中山渭孙的爷爷,又是出了名的管教严厉……
说起来都是泪。
大家命不同。
中山渭孙温和一笑:“想来这内府天下第一,除了黄姑娘你,也没谁有资格了。”
还是叫赵铁柱的时候自由快乐……
第三百五十六章 豪杰宇文铎
说起来,各国前往观河台的人马,一般都是前后两拨。
一拨是去参战的,以参战的天骄核心,由强者带队,以小队士卒随行,通常出发在前。
另一拨是去观礼的,多是国内的达官贵人。或是见识世面,或是参与谈判……不一而足。
前者算是出征,后者只能算是游玩,所以不会一起出发。
当然,所谓的“观礼自由”,也仅止于天下六大霸主国。
观河台虽然广阔,观礼的位置,却没有那么多。
除至强之列的六国外,名额都很有限。
相较于很多国家泾渭分明的队伍,牧国的队伍有些不同。
出征的和观礼的同时出发,几乎是前队接着后队。
最前面的,是出征黄河之会的队伍。
三名参战的国之天骄,由骑着巨狼的苍图神骑随行护卫。
那矫健而威严的神狼,足可以叫每一个看见的人心惊。
而此队之后不远……
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走路的走路,是游山玩水一般的队伍。
贵人们带了不少仆从奴隶,忙上忙下地服侍,让整支队伍更显臃肿。
换一个词,也可以说浩浩荡荡。
带队的神殿金冕祭司那摩多,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事实上这位大人物面都不怎么露,全程在车驾里祝祷。
那么其他人也就更没有什么好说了。
戴着一只青铜面具的赵汝成,就混在宇文家的观礼队伍里。
宇文铎本不愿去观河台,见不得金家人趾高气扬的样子。但曳赅要去黄河之会观礼,他随便叫几个族人带着,却也不很放心。
若是路上谁与汝成曳赅起了矛盾,汝成曳赅虽强,在大牧帝国的队伍里,也难免要吃个狠的。能去观河台观礼的贵人,虽然也不至于说都敢不把宇文家放在眼里,但会给他宇文铎面子的,却是没有几个……
但是要他挤进护卫骑兵里,哪怕只是名义上地护卫三位国之天骄,他也是不愿。
所以最终也是混迹在观礼的队伍这一边。
一路上与汝成曳赅纵马同行,共赏万里河山,倒也开阔。
唯独可惜的是……这家伙怎么都不肯登台一战。
为了能顺利把金戈赶下去,临时调换名额,他不知暗中做了多少准备,花了多少心思。
可惜汝成曳赅不肯上场,一切白费。
“嘿。”队伍正行进着,宇文铎忽地用手肘撞了撞赵汝成,挤眉弄眼道:“来了!”
他的语气很快活,只可惜汝成曳赅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叫人看不清表情。想来应是很有趣的。
赵汝成拉着缰绳,并不言语。
一匹雪色的骏马,如游云一般飘来,自在张扬,掠过不少贵人的车驾,来到宇文家的队伍里。
马背上坐着一个头戴银摇冠、额系红玉带的美丽女子。
一身蓝色的草原礼服,并没有影响她从容驭马。
她似驾云而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露出整齐而雪白的牙齿。
最让人惊叹的,是她有一双天空一般的、苍青色的眼睛。
比起它的美丽,它所代表的的意义,则更为深邃。
苍青之眸,是牧国皇室赫连家,真血子弟的独特标识。
也就是说,纵马而来的这位,最少也是一位公主。而且是天下六大强国之大牧帝国的公主。
说是天底下最贵耀的女子,也不为过了。
“这么巧吗?”这女子半点扭捏也无,爽朗大方,直接驭马到赵汝成面前,声音里带着喜悦:“我们又见面了!”
一旁的宇文铎直想撇过头去。
我的公主殿下,您自上次见到了我汝成曳赅的面容后,三天里往我们宇文家跑了四趟!我们去哪,您一准在哪。我们来黄河之会,您也来黄河之会……这能不“巧”吗?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出口的。
赫连家的人招惹不得,赫连云云更不能惹。
谁都知道,她是当今陛下的掌上明珠,宠溺非常。甚至爱称为“天之珍”。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呀。
不过,汝成曳赅若是真能入幕王庭,那也是绝好的路子。以后青云直上,曳赅们鸡犬升天……
可惜……这汝成曳赅空有一副好皮囊,在男女之事上……生涩啊!
宇文铎又惋惜又埋怨地瞥了赵汝成一眼,笑容满面地对赫连云云道:“云公主能赏脸过来,是我宇文氏莫大的荣幸!”
青铜面具掩盖了所有的表情,赵汝成那双漂亮的眸子,也很平静。
他驾马缓行,微微一低头,便算是见礼:“见过公主殿下。”
赫连云云冲宇文铎点点头,就算是回应过了。调转马头,让自己的雪花骢与赵汝成的青鬃马并行。
侧歪着头,打量着赵汝成脸上的青铜面具,仿佛能透过这张厚重的面具,看到其下那张极尽俊美的脸。
“相逢即是有缘。我们都见过这么多次,是应该正式认识一下啦!”
她的声音是灿烂纯澈的,叫人听了,有一种阳光洒进心田的感觉,温暖舒服。
宇文铎缓马行在赵汝成另一边,闻声豪爽笑道:“哈哈哈,公主说得是!所谓英雄惜英雄,咱们互相之间,都该要好好认识一下。”
想我宇文铎仪表堂堂,那也是掳获过不少美人的芳心。虽然不及咱汝成曳赅那么俊俏,也可称得上威猛帅气吧?
您拿我当空气,不合适。
怎么着我也身高八尺,老大一个人呢!
但赫连云云用苍青色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宇文铎,你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忙?”
“哈哈哈。”宇文铎又豪爽地笑了起来,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把那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我先去忙,你们别管我,你们聊!”
招呼都没来得及跟赵汝成打一个,便灰溜溜转马而去。
至于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总会有的。
赫连云云则又看回赵汝成,笑意盈眸:“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堂堂大牧公主,当然不至于现在还没摸清楚赵汝成的名字。早就知道赵汝成和宇文铎是怎么认识的,以及赵汝成在边荒都干了些什么。
但是虽然已经知道了,过场还是要走的嘛。
此为情趣也。
赵汝成淡声道:“在下,赵汝成。”
既不够亲近,也不够冷漠。
毕竟他还要混在牧国的队伍里,去观礼黄河之会,得罪了牧国公主完全没好处。
赫连云云笑道:“我的名字就有意思啦。我娘说,世人总要讲,赫连家怎样怎样,如何如何,诸如此类云云。便由他们去说吧!我是她的女儿,我就是赫连家。我的一生,就是赫连云云。所以我叫这个名字。”
她瞧着赵汝成:“你叫我阿云就好啦!”
第三百五十七章 云云(为盟主人间凑数的加更!)
大牧公主赫连云云折节下交,笑靥如花,亲切阳光。
但赵汝成只是点点头道:“云殿下。”
他不肯叫得亲近些,有意保持着距离。赫连云云依旧笑嘻嘻的,好像也不介意。
“你喜欢草原吗?”她又问。
“在哪里都一样。”赵汝成说。
“现在可不一样了!”赫连云云笑道。
赵汝成:……
他不是什么生瓜蛋子。所谓的“枫林五侠”,说起来当初也是枫林城里的豪客。但实则呆的呆、傻的傻、愣的愣,也就一个方鹏举,能懂些女人心思,不过更热衷于所谓“前途”,甚少分心。
论起怜香惜玉,招花惹草,那四个加起来,都远不能跟他赵某人相提并论。
不过一来他现在着实没有心思,二来……他现在确实不想死。
就算是想死,也不想要“得罪牧帝”这么惨烈的死法……
眼前这女人,招惹不得。
他也只能做一回凌河老大哥,端谨持身,再学一番杜野虎,不解风情了。
赫连云云扭过头,一本正经地看向前方:“汝成,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
“其实也没有很多。”赵汝成道。
“你的气质与众不同,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哪有什么故事,有的都是意外。”
“都有哪些意外,不妨说说看呀?”
“还是不说了,很无聊的一些事,说来乏味。”
“那我跟你讲一些有趣的事情吧!”
“愿闻其详。”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但赫连云云的坐骑,那匹雪花骢,忽地挨过头去,在青鬃马的脑袋上蹭了蹭。
青鬃马扭头想要避让,雪花骢打了个响鼻,顿时它就老实了,马蹄仍是不停,但脑袋仿佛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蹭……
过了一会,雪花骢又打了个响鼻,青鬃马还蹭了回来……
宇文铎给赵汝成准备的马自然不差,但跟赫连云云的坐骑比起来,那也完全不在一个层次里,被管教得服服帖帖的。
两匹马在那里边走边亲昵起来,耳鬓厮磨。马背上的人,难免就有几分尴尬。
但赫连云云笑得灿烂,好像全然无觉。
赵汝成戴着青铜面具,也默然无语……
……
……
整个队伍的最前方,狼骑环绕之中,有一辆白牦牛拉着的大车。
被誉为“现世神使”的苍瞑大人,就坐在这辆大车里。
草原上很多牧民视他为神祇,在屋帐里供奉他,在灾害中向他祈祷。
他独身游走在草原,活人无数。
白毛风、兽潮、马匪……很多危险时刻,都有他一身当之的背影。
他的仁名遍播草原,为牧民传唱。
但他依然很神秘。
真正见过他真容的人,没有几个。
或者说,见过他真容的,没有几个能记得……
与苍瞑一起坐在大车里的,就是神殿金冕祭司那摩多了。
这位只在刚出发时露过面的金冕祭司,总归是在为此行祝祷,为大牧帝国祈福。
出征队伍的一应具体事务,都是随行的神殿骑士队长负责。
祭司的职责,有且只有侍奉神祇。
把视线再往后移,在出征队伍的中段,则是一个骑着矮脚马的瘦小身影。
他实在是算不得强壮,在周围高大魁梧的神殿骑士对照下,愈发显得瘦弱。
他的马看起来很普通,但在巨狼环绕之中,却轻松自在,踏着欢快的碎步,哒哒往前。
而他本人,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若有人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周围的那些苍图神骑所驾驭的巨狼,偶尔看向他的眼神,都非常亲近,半点凶狠也无。
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大概也是让那匹矮脚马如此从容的原因之一。
他是王帐骑兵出身,名为那良。
曾被女帝陛下亲切地称为“狼孩”。
因为他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被遗弃在草原上,是一匹母狼哺育了他。
他一直生活在狼群里,也以为自己是狼。
直到……遇上了人类。
第一个遇到他的牧民,姓那。他也就姓了那。至于良字,则是他后来识字之后,自己取的,是狼字中的一部分。
牧国此次出战黄河之会的外楼境天骄,便是他了。
在王帐前最后的武较中,若不是有强者看护,他几乎将对手撕碎。
出征队伍的尾端,牧国内府境的出战者,金氏真血子弟金戈,骑着一匹覆甲的战马,行在狼骑中间。
他看了看队伍最前方的大车,有些不加掩饰的不满。
白牦牛在传说中,是苍图神第三化身的坐骑,具有神圣意义。
他金戈作为大牧名门金氏的真血子弟,尚且不能坐进那辆大车,那苍瞑面都不露,却能赢得比他多得多的赞誉和荣耀。
而且,周边神殿骑士若有若无的冷漠,也让他很是不快。
在无垠草原上,王帐骑兵从来只围绕王庭,随侍君主。出战不多,声名不著。
能够跻身天下十大骑兵之列的,只有苍图神骑和铁浮屠。
虽然苍图神骑排名第一,但名列天下骑兵第六的铁浮屠,却也不是很服气。
二者之间竞争意味很浓,甚至可以说,处处都在竞争。
能在苍图神光辉照耀的国度,与“神国骑士”相争,本身已足够说明铁浮屠的强大。
当然,铁浮屠亦是以苍图神为信仰的,只是不如苍图神骑这么“正统”。
总之,在这种积年累月的竞争之下。
出身铁浮屠,甚至父亲就是铁浮屠之主的金戈,也难免在苍图神骑这里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金戈越往前行,越不是滋味。金冕祭司的大车他挤不上去,那良又是个出身卑贱且不善言辞的,他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边随行的苍图神骑一个个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就差把“铁浮屠不行”这句话挂在脸上。
他偏偏还不好发脾气。人家神殿骑士看都没看他,他也不能说自己被挑衅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发脾气,在场的一个金冕祭司和一个“现世神使”,哪个都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索性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往身后观礼的队伍中行去。
有这个心烦意乱的时间,倒不如去和云公主说说话,拉拉关系。
在这里行的他娘的什么军!
……
……
……
……
(说点题外话。
如果我每天从早写到晚,在电脑前坐十个小时,用尽全力去写,都只能让您觉得“水”。
那我觉得,您其实没必要看我的书了。
我不是在斗气,不是说怪话。
我确实拿出了我最好的状态在写书,剧情也在我的掌控里,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一场黄河之会,要出场多少个新旧人物。
这些天骄,乃至于他们身后的家族、势力、国家。
他们蔓延开的关系,足以影响整个赤心世界。可以说每个天骄都在节点上。
我现在刻画得不好吗?
往回看看,这几天新出场了多少人,多少势力。哪个刻画不清晰?在尽量有趣的剧情里,不声不响地放出了多少设定,大家更了解这个世界了不是吗?
我怀着最大的真诚,写这些文字,我把我觉得最好的部分、我能够奉献出来的精彩,全都奉献出来了。
如果您还是看不上,那说明确实没有缘分。想来是不必强求的。
山水有相逢,不妨说一声后会有期。
不要彼此生怨。
过个一两年后,如果我还在写,肯定是更好了。或许那个时候,我们能有缘。
另外大家有缘一场,我送您一个“脱水版”,免得您牵挂。
【黄河之会在观河台开打,列国天骄打得很精彩,打完,各自回家了。】
我没有受影响,但是觉得有些读者可能会受影响。
所以说这些。
如果这些读者能静下来,慢慢地看一看,我相信最近这些章节,每一章都是值得读的。
我比你们,更不想黄河之会让你们失望。
愿大家都能愉快。
晚安。)
第三百五十八章 “齐馆”
天下列国的参战队伍,纷纷向观河台进发。
齐国的队伍自临淄出发,经郑国西去,绕景国北面而走,最后穿过季国,从沃国去往观河台。
说起来,景国就在齐国的正西方,而观河台在景国的正西面。
齐国队伍直接穿过景国,一路西行,显然是最快的路径。
但显然不可能这么走……
别的不说,齐国骑军过境时,景国官方如果让你解兵,你解还是不解?
景国的一系列规矩,各种道家礼仪,你守还是不守?
大家同为天下六强,谁让了谁,都不好看。
索性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齐国队伍年年不惜绕老大一圈,经由沃国赶赴观河台。
景国方面也默不吭声,随便你怎么走。
“沃土之国”地段自然是极好的,土地也很是肥沃。
但真正让这个小国发展富庶起来的,其实还是黄河之会。
陆地瀚海的所谓“黄河河段”,正是在沃国与景国靖天府之间。
沃国再往西,就是天马高原了。
南面来的国家且不去说,北面来的国家队伍,大多都要经过沃国往观河台去。
常年选择绕道的东域齐国,甚至于在沃国都建立了“齐馆”,用以接待经行此地的齐人。当然,最主要的职能,还是在黄河河段到达目标水位的时候,让齐国的出征队伍暂停歇脚。
牧国在此也有“牧园”,荆国在此设有“荆楼”。
其它林林总总的小国倒也不必细说。
这么多国家势力在此设下落脚点,反而意外的和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沃国却因此成为一个交通枢纽般的存在,有百花齐放的风采。很多国家的商人,途经时都必然在此停驻。
又因为各方制衡,而保持了某种超然的独立性。
当然,离景国这么近,想要完全摆脱景国的影响,也是不可能。它可以繁荣,但不能强大。
……
……
曹皆身量不算高,也不怎么壮。
甚至于他的五官,在温吞之中,天然带着一种苦相。几乎不存在攻击性,反倒看起来很好欺负。
若说国相江汝默是“阿婆面”,那他可以说是“小媳妇”面了。
两人也是如出一辙的低调。
江汝默可以说是历代齐相里,存在感最低的一个。政纲温和,处事圆润,推崇双赢。往往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见不着痕迹,便已把事情办妥。
有一件旧事或者可以说明江汝默的行事风格。
当初他在礼部的时候,同堂有一员侍郎,视他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处处与他为敌。
换做一般人,早就想方设法斗死对手了。那些大员一路走上来,身后不知倒下了多少政敌。
而江汝默是怎么做的呢?
当时有一个外放为郡守的机会,非常难得。有过任职郡守,牧守一方的经历,对进政事堂来说,也是非常有用的履历。
江汝默的机会更大,但是却主动放弃了,向政事堂推举与他为敌的这位侍郎去。
那位侍郎当上了郡守,还特意到江汝默面前炫耀,百般挖苦。江汝默也笑脸以对,唾面自干。
后来是那位侍郎的坐师看不下去了,告知了他个中内情。
此人才知道自己能当上郡守,完全是江汝默推举之功。从此对江汝默心服口服,甚至于说,“此生甘为江侍郎守院门。”
而江汝默在礼部内,少了一个处处与他掣肘的对手,在都城之外,多了一个惺惺相惜的朋友。礼部内其他官员也都因此很佩服他,做起事情来得心应手,很是做出了一番成绩。几年之后,礼部尚书出缺,礼部几乎所有在职官员都推举他继任。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官运亨通,进了政事堂,成为朝议大夫。乃至于现在,位极人臣,当上了大齐国相,领袖政事堂。
相较之下,兵事堂里的曹皆,也是没有什么赫赫声名。
他不似凶屠那般,是天下皆知的名将,有可止小儿夜啼的凶名。也不似军神姜梦熊那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无敌。
他打的战很多,但没有主导过什么有名的战役。
在一些有名的大战役里,他不是配合这个名将,就是配合那个名将。
总之稳稳当当,别的将军光芒四射,他就稳坐后方。拿的总是“次功”,“从功”。
而且他打过很多败战,打败战的次数,比兵事堂里其余几个九卒统帅加起来都多。但也从来没有什么全军覆没的惨败。
不管面对什么战局,总能保住一部分军力撤退。但也仅此而已了,什么绝地反击、反败为胜,在他身上也绝少发生。
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无功无过的将军,在兵事堂里的排序,却仅在姜梦熊之下。
齐帝曾说:“天下用兵第一,镇国也。天下之善战者,曹皆也。”
“镇国”即是镇国大元帅姜梦熊。
在齐帝看来,天底下用兵第一的人,是大齐军神姜梦熊。但一说到天底下会打仗的人,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曹皆。
当然,这个评价,齐国人认,其它国家的人,可不会认。
甚至于齐国内部,也有不少人不认可后半句。
人们很难理解,没什么存在感的曹皆,何以能在用兵之道上,与军神相提并论?
春死之军名震天下,但春死之军的统帅是谁,很多人都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淡淡的人。
初次见到曹皆的人,大概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敬畏。
他看起来的确不显眼。
但当他往那里一坐,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自然便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至少此时在“齐馆”之内,与他对坐的三位国之天骄,没人敢轻视于他。
“你们可知道,黄河之会最早是因为什么而办?”曹皆问道。
此时此刻,大堂里只有他们四人。
计昭南并不说话,他自然是清楚的。
重玄遵也微笑不语。
只有姜望懵懂道:“呃……分地盘?”
他确实不知内情,但也没有什么好隐讳的。
曹皆笑了笑:“倒也不无道理。”
他看着三位国之天骄,主要是对姜望讲道:“自中古以来,人皇逐龙皇于沧海,龙族,便在现世绝迹,人前不现。但其实,现世还有龙,一条老龙。”
他伸手在桌面上划出一条长线,然后屈指点在这条长线上:“他就是这长河之主,在中古时代被人皇敕封为长河龙君,以镇压长河水脉。在名义上,统御着现世所有水族。”
姜望震惊莫名。
他也往来长河好几次了,也算是对水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相信长河之中必然会有水族存在。但却从来不知,这里有一条老龙!
“中古时代,不是所有的龙族,都随着龙皇败退沧海了么?”姜望问。
曹皆意味深长地道:“但凡有慧之灵,谁无己念?不是所有的龙,都认同龙皇的理念。”
“长河太浩大,太雄阔。在龙皇被逐之后,仅以长河龙君之力,根本不足以镇压。所以近古之时,长河灾害频发,肆虐两岸。两岸先民,受灾者无以计数。”
“先贤们于黄河河段筑起观河台,在此联手镇压长河水脉。因为两岸无数生灵,都赖长河活命,故也不能将其镇死。有意控制威能的话,封印又难免在长河不断地冲刷下松动。因此每过一段时间,先贤们就要来加固一次封印。这就是最早的黄河之会。”
姜望想了想,说道:“恐怕也有炫耀武力的意思。”
他注意到了曹皆所强调的那一句——长河龙君在名义上,统御着现世所有水族。
曹皆笑了,颇有孺子可教之感:“长河龙君,现在只是在名义上统御现世所有水族。在近古时代刚开始的时候,那位可不仅仅只是在‘名义上’,而是事实上统御所有水族,是真正的水族之主。”
姜望忍不住想到,那岂不是另一个龙皇?
只不过在缺失了其他龙族的支持,又有半数水族撤去沧海之后,这位水族之主的权力和实力,都大不如龙皇了。
水族的分裂,想来也与跟人皇的布局有关。这位长河龙君,应当就是人皇在水族的落子。
最后的结果也非常圆满——至少对人族来说是如此。
水族大分裂之后,仍能纵横沧海,在迷界跟东域人族打得有来有回。可见最早之时的水族,该是何等强大。
而在那样一个辉煌的大时代里,人皇烈山氏逐龙皇于沧海,裂水族于长河,稳定了人族现世之主的位置,不得不说,真乃壮功伟绩。
此后在漫长的时间里,长河龙君逐渐失去了统御天下水脉的权力,只作为天下水族名义上的共主。实则各处水族,已经或自治,或与人族合政。
长河龙君能掌控的,也只剩长河。
或者也未必能掌控长河,因为每一次的黄河之会,都是诸国列强镇压水位,炫耀武力的时候……
经过无数先贤的努力,以及长河龙君或自觉或不自觉地退让。
曾经在中古时代与人族发生龃龉的水族,到了今日,已经和谐共处。人族水族延续古老盟约,几为一体。
至少在明面上的宣传中,很多人都相信,水族只是生活在水里的人族。两族同根同源,亲密无间。
这已经是大融合的迹象。
所以姜望当初在清江水岸,看到有人私掠水族女子,才会感到愤怒。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他是出于少年的良善热血,和个人的朴素感情。视水族为“人”。
这也正是当年那些先贤想要看到的。
只不过,大概是时过境迁。很多人大概已经觉得,人族不再需要水族的帮助。无论是对外战争,还是水脉的镇压调理。也不再谈什么大融合,不念什么古老盟约。
现在甚至还有了洛国这样公然贩卖水族奴隶的国家存在,还有庄高羡这样欺压摆弄水族、视为战争工具的君主……
但是怎么说呢?
如观衍大师所言,每个人都有他的“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想世界。
可能在很多人的“理想世界”里,水族就只应该作为奴隶、作为战争工具存在。
对这个世界,姜望慢慢地在了解,但了解得还远远不够。
他一路行来,一直在思考,但并不敢说,他的思考就是对的。
他是想从曹皆这里,得到一些教诲的。
但曹皆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道:“除了昭南之外。你们两个知不知道,黄河之会,分配的是什么?”
重玄遵笑而不语。
计昭南都已经被除开了,自然更没有什么话说……
姜望则果断摇头:“我听重玄胜说是大家坐下来分地盘,但具体的怎么分、分什么地盘,没有细问。”
曹皆看着他,哑然失笑:“你什么都没闹明白,就来参加黄河之会?”
姜望坦然道:“我只知道,我想拿天下第一。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这大概是有些狂妄的一句话,但他说起来,真诚、笃定。他的确是这么想,所以他这么说。
此言一出,计昭南扯了扯嘴角,带着欣赏意味的笑了。
重玄遵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就在刚才,他忽然想。若是当时没有选择突破,而与姜望此人,在太庙之前同境一战,想来,大概会很精彩……
“很好。”曹皆赞许道:“知道自己要什么,已经很难。坚定自己要什么,更不容易。”
他的目光在姜望、重玄遵、计昭南身上一一掠过:“我期待你们为国展旗!”
曹大将军代表齐国,在此提出期许,想要在黄河之会上……夺三魁!
姜望并不在此时谦虚,只道:“竭尽所能而已。”
计昭南规整正坐,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坐在这里,本身已经是答案。
而重玄遵嘴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难完成的目标。
曹皆笑了笑,心中很是满意。
这三人里,姜望不遮掩,不矫饰。不懂的地方,就大大方方地问。有疑惑的地方,也大胆猜疑,不怕出错。很清醒,很坚定。
而计昭南和重玄遵,在黄河之会的情报方面,明明都懂得很多。但却不急于在此时表现,不在此刻抢什么所谓的风头。全部一言不发,只做倾听状……
都是有傲骨的人啊。他想。
……
……
……
ps:昨天我说那些话,本意是为了扭转一些读者焦虑的情绪,让大家能静下来看书。不是为怼谁。有一点不被理解的委屈,我没控制住。措辞如果伤害到谁,我向您道歉。
大家催促的、鼓励的,都是喜欢这本书,别吵架。
我争取多写一点,在黄河之会最**的时候,来个万字什么的。(不一定能做到,但会尽力做。)
爱你们。
第三百五十九章 列国天骄之会 (为盟主商博良bc加更!)
齐馆之内。
曹皆看着姜望,缓缓说道:“你作为我大齐天骄,又为国出征,参与此次黄河之会。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黄河之会的起源,我刚才已经说过。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资源。”
“你可知开脉丹的来历?”他问。
开脉丹的来历……
联想到曾在旭国所见的那个老年妖族,姜望隐隐猜到了一点什么。
轻声说道:“略知一二。”
“那我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曹皆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众所周知,我们人族是赢得了与妖族的大战,才成为现世主人的。那是一场发生在远古时代的惨烈战争,关乎现世主权,也关乎我们人族的存亡。战火席卷了现世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有慧之灵,能够置身事外。”
“妖族被赶到世外,人族成为了现世主人。漫长而黑暗的远古时代,结束了。那个时代有多么漫长,已经无法考证。但已经结束了……”
他话锋一转:“然而妖族的反攻,却从未停止。他们在世外一次又一次地发动进攻,不惜代价,不计生死。人族和妖族的鲜血,永不止歇。”
“上古时代早期的历史,就是人族与反攻现世的妖族大战绵延的历史。但是这一局面,在上古时代中期,得到了改变。
第二代人皇有熊氏,联合三位道尊,共同构筑万妖之门,彻底隔绝了妖族返回现世的希望!”
道门就是最早的修行源流,当时的“道”,是大道的“道”。
所有的修行者,都统称为“道”。
直到后来,随着修行世界的不断发展,才渐渐有了分化。
现世百家,都承认“道”为修行源流。
而今日之道门三脉,都是从古老时期传承至今,都为正统。但这个“道”,已经只是今世道门的“道”。
并不能囊括那么多了。
人皇有熊氏,和三位道尊,当然都是伟大的存在。彻底断绝了妖族的反攻希望,于人族而言也是无上功勋。
只不过这万妖之门,倒的确是姜望第一次听说。
甚至于,若非那一次跟着尹观,在旭国松涛城一探究竟,他都不知道“妖”是什么样子。更难以理解妖族和开脉丹的关系。
姜望迟疑着道:“这万妖之门……”
曹皆肯定了他的猜测:“景国国都,天京城,就立在万妖之门上!”
荆、牧两国在生死线抵御魔族,齐国联合东域小国、以及近海群岛势力,在迷界与海族连年大战。
没有道理景国雄霸中域之地,却什么责任也不必承担。
原来如此……
隐隐为天下至强之国的景国,守的竟是妖族!
“原来如此。”姜望喃喃自语。
“所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建立天京城的景太祖,的确是一位伟大存在。”曹皆笑道:“不过嘛。嘿嘿,妖族在上古时代是咱们人族的生死大敌,现在,只能算是修行资源了。”
妖族能够成为开脉丹的“原材料”,自然能够算得上是修行资源。
“但妖族不是他景国一家扛的,他也扛不下。哪家没有军队在万妖之门后战斗?”
原来诸强国都有军队在万妖之门后……
或者这样说,有没有能力派驻军队去万妖之门后厮杀,正是“强国”的标准之一。
“此外,荆牧打魔族,那是半点收获也没有。秦楚也不必说。咱们大齐打海族,经过沧海异变,他们身上的道脉也不能够使用,海族有多穷酸,姜望你是二阶卫海士,昭南这一次也去了迷界,想来心里也都清楚。”
“算来算去,倒只有这万妖之门后,能够有所收获,而且是涉及开脉丹这样的根本性收获。战争,是整个人族的战争,收获,也是整个人族的收获。景国必然不能独吞。”
曹皆最后道:“黄河之会分什么资源?分的就是这个!”
他看了一眼计昭南,说道:“昭南你常年在万妖之门后战斗,且与他们说说。”
难怪说计昭南必然是知道黄河之会的真相。
难怪计昭南这样的强者,却很少在临淄出现,常年不见踪影。
原来……他一直就在万妖之门后,与妖族战斗!
姜望终于明白,计昭南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杀气,是从何而来了。
计昭南的无双甲,在离开临淄后就已收了起来,此时韶华枪也在储物匣内。
他穿着一身霜色的武服,手上空无一物,坐姿却是笔直锐利的。
此时,他先是苦笑了一声:“妖族,没有那么好打。”
“事实上,在上古时代,人族与妖族的大战是得不偿失的,不然先贤们也不必呕心沥血,构筑万妖之门。
只是在后来,有先贤潜心研究,催化野兽为凶兽,再以妖族为引,制造了天生道脉外显的妖兽。从此开脉丹有了新的源头。一个妖族,能够制造很多开脉丹。此时征伐妖族的收益,才能勉强平衡。
又经过一代代发展,到如今,才可以说是收获大于牺牲。但这个‘大于’的牺牲,也极惨烈……”
计昭南补充了一些上古隐秘之后,才继续道:“万妖之门后的世界,非常广阔。而妖族本身,是由非常多的部族组成。自然有的部族难打,有的部族好打。有的地方危险大、收益高,有的地方危险大,收益还少,而也有宝地,危险程度很低,收益却很可观。”
他看着姜望:“你说的分地盘,分的就是万妖之门后的地盘。”
原来妖兽并非天地所生,而是人族后天培育而成。为的是提升开脉丹的产量!
原来人族与妖族的战争,从远古时代,一直到现世今日,仍然未曾结束……
姜望正襟危坐,郑重地道:“姜望受教了。”
以计昭南的出身背景、资质风采,什么好地方去不得?但他却一直默默厮杀在万妖之门后,若不是这一次黄河之会,姜望也都只知道军神还有三个弟子活着,却不知第二个是谁。
对于这位在万妖之门后浴血厮杀的将军,致以再高的崇敬也不为过。
就像坐守迷界孤岛的丁景山一样,他们都是人族的脊梁。
计昭南却轻松地笑了笑:“像你说的那样,黄河之会就是大家坐下来分地盘嘛,但怎么分,有些新开拓的地盘,应该给谁,驻守将士死光了的地方,该谁来接手……总要有个标准。”
“大家在聊之前,总得试一试刀枪。但总不可能让镇国大元帅他们来打生打死,那可没人能收得住……所以,最后是我们来。”
他说道——
“这就是观河台,列国天骄之会。”
第三百六十章 丰城
计昭南仍是以军人的姿态坐在那里,如枪,如松,语气却是很寻常的:“所以我从前线回来,就是为了我大齐将士,能够在万妖之门后,分几块好地盘。少死一点人,多得一点资源。”
“少死一点人,多得一点资源。”
这是多么简单,又多么有重量的一句话。
重玄遵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此刻完全消失了。
因而他不再有亲近感,他的风华,他的骄傲,完全能够叫人感受到距离,
现在,他非常地认真。
姜望的心情,也自不同。
虽则姜望说,这黄河之会他只需要知道一点,他想要拿天下第一。只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心。
他是为了自己在齐国的位置,为了能够更好地帮到重玄胜,也为了早点稳定下来,可以好好照顾妹妹。
所以他要奋尽全力,拿这个天下第一。
但是在听过了曹皆和计昭南的讲述之后,他才算是真正领略了黄河之会的意义。
感受到了黄河之会的重量。
他们在观河台,争的不仅仅是天下第一,也不仅仅是国家荣誉。
更是切实的国家利益。
是胜负之后,无数的资源,难以计算的人命。
难怪天下列国,都如此重视。
难怪所有的天骄,都来争锋!
姜望一直说他会竭尽全力,他也的确会如此。
但有一个前提,就是保留歧途神通。
歧途一旦显露人前,必然会被同层次的天骄破解。以那些天骄的天赋、背景,最次的情况,也会找到办法抵御。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但姜望此时甚至在思考,为了这一场胜负背后的重量,在必要的时候,他是不是可以付出更多?
比如……不保留歧途。
“我们会为国展旗的。”姜望认真地说。
“展旗三面。”重玄遵接道。
计昭南笑了:“当然。”
这三个人之间,无论谁和谁,都不存在什么良好的关系。
有的倒是各种矛盾。
姜望和重玄遵因为重玄胜的矛盾。
重玄遵和计昭南因为王夷吾的矛盾。
姜望和王夷吾打生打死,作为王夷吾的师兄,计昭南立场在哪边也可想而知。
但在此时此刻,因为他们身上所背负的、同样的重量,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一时间,三人间那种隐隐约约的、叫人难受的尴尬感,倒是消失无踪了。
而这,也是曹皆把他们召集到一起,谈论黄河之会的原因。
虽然三人参与的是不同级别的战斗,但决战之前,三军必要一心,这是再质朴不过的用兵道理。
天下之善战者,曹皆也。
……
……
作为沃土之国的都城,跟很多小国的都城比起来,丰城算得上是相当繁华了。
至少以姜望的眼光来看,没有几个地方比得上。
阳地有一个仓丰城,与丰城的名字很像。但沃国之丰城,丰富的,可不仅仅是“仓”。
进城之时看到的熙攘人流,那股子喧嚣热腾的气氛,几乎让姜望以为是在齐国的哪座城市里。
而放眼望去,千般建筑,百种风情。各国风格如此和谐地统一在一起,也叫人颇为赞叹。
此城虽不可能跟临淄相比,倒也确实是难得的繁华之地。
当然,对于宇文铎来说,就不是如此了……
“什么啊,这比咱王庭差远了!”宇文铎边走边嘟囔道:“他们还说什么衣冠之地,说咱们是什么胡、什么蛮。啧啧。”
语气里很有几分怨念。
他自小在草原长大,后来又在生死线值守,说起来的确是没怎么见识过诸国风物。
早年间一直听人说,中域人眼高于顶,不太瞧得起草原人。
结果跑来沃国一看,也不过如此嘛,还说是都城呢!
虽然他承认这地方还算不错,但明显比不过至高王庭嘛。
戴着青铜面具的赵汝成无奈道:“人家沃国的实力,还未必有你们宇文部强,哪有拿至高王庭跟他们比的?”
这位草原兄弟的家国荣辱感,真的是相当强烈。
“反正就这个小家子气的样子。中域人还好意思瞧不起咱们?”宇文铎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真乃坐井观天也!”
他倒是完全把赵汝成当自家草原人了,一口一个“咱”。非要赵汝成跟他一样荣辱同休,同仇敌忾。
“其实是你误会了。中域人并不是瞧不起草原人。”赵汝成解释道:“他们是东南西北域,哪边都瞧不起……”
宇文铎:……
“观河台上我牧国勇士定叫景国人好看!”他忽然怒气冲冲起来。
马上又转为抱怨的语气:“唉!可惜那金戈实力不够,还非要占个名额,有实力的,却不肯上台……”
好嘛,都学会迂回了。
金戈那也是打遍草原,选出来的内府境第一,哪里就实力不够了?
被这宇文铎败得跟什么一样,倒似是金戈是走的后门。
一个字,“酸”。
赵汝成懒得搭理,只继续打量着路边的建筑。
宇文铎自讨没趣,只好收了那副欠揍的姿态,走了两步,又不耐烦了:“在王庭你都足不出户,这里有什么好逛的,还非得出来?”
赵汝成叹了一口气:“我没让你跟着。”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话这么多呢?大家一手交阴魔头颅一手交生魂石的日子,真叫人怀念……那时候多么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嘿嘿。”宇文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这不是怕你不认识路嘛。”
赵汝成没心思计较,因为已经到了他今日出门的目的地。
停下来静静看了一阵,问道:“那里就是齐馆?”
宇文铎探过头去,跟着瞧了一眼,撇撇嘴道:“是啊,齐人在我们之前就到了。他们倒是积极!”
从牧国到沃国,自然要比从齐国到沃国近。
而齐人绕那么大一圈,队伍还先到了丰城,所以他说齐人过于积极。
作为势力范围有所接触的两大霸主国,牧国和齐国之间的关系,当然也很难称得上和睦。前者总想往东域伸伸腿,后者也常想看看北域风光。各自扶持了一些小国,明面上是和谐共处,暗地里没少打架。
当然,在针对景国上,齐国和牧国还是相当有默契的。
所以宇文铎对景国人的怨气相对更大。
赵汝成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我怎么发现你成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也不顺眼的?景人你也烦,齐人你也烦。你就待家里别出门得了,免得心累!”
他教训得理直气壮,宇文铎倒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忽地高举右手,招摇道:“这边!在这边!”
他的声音是如此豪放,叫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而赵汝成眼睛一扫,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笑容灿烂的赫连云云。
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荒谬感——
“我居然被宇文铎这个二愣子给卖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楼上楼下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赵汝成这些天一直在有意避开赫连云云。
他从“牧园”里悄悄出来,也只不过是为了来齐馆看两眼罢了。
宇文铎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他只以为是这草原兄弟想要见见世面,想一想并不打算现在就跟姜望见面,也就同意了。
这家伙半分草原汉子的豁达也无,一路过来贬这个骂那个的,已让他烦不胜烦。
但没想到的是,那竟是宇文铎的分心之策!
多稀奇的事啊。
他赵汝成自诩智计过人,天天撩拨杜老虎,嘲笑姜三哥。不知多么有才智上的优越感。今天居然被宇文铎这个肚子里藏不住二两货的家伙给卖了?
最可气的是这个赫连云云,还在那里装偶遇呢。
但见她招了招手,一脸地惊喜:“你们出来玩,怎么也不叫我呀?”
叫不叫你……你这不都是来了么?
“云殿下。”赵汝成语气还是很温和的:“我们只是随便逛逛,倒也算不上游玩。正打算回去呢。”
他礼貌不失,距离也很有。总之把话堵死,一开口就是正要回去了,不给赫连云云发挥的机会。
殊不知赫连云云心里也在骂呢。
说好的路上偶遇,宇文铎你扯着个喉咙吼什么?生怕赵汝成不知道本公主早有预谋?
可人已经遇上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会也没法补救。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演“偶遇”了。
赫连云云状似无意地,用苍青色的眸子,扫了宇文铎一眼,语带遗憾:“啊?那还是真是不太巧。”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们才刚出来啊!这异国风情,令我流连忘返呐!”宇文铎很狗腿地笑着,又转而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曳赅,你不是对‘齐馆’很有兴趣么?咱们何不进去逛逛?”
赵汝成确实意动了,但并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期待,只淡声问:“哦?齐国出征队伍所驻之地,方便去逛么?”
“那有什么不能的!”宇文铎摆了摆手:“这齐馆平日里本就对各方开放,打开门做生意呢,倒也不仅仅是招待齐人。咱们的牧园不也是么?差不多一回事。”
宇文铎说得自信满满,谈笑间就把一切都安排了。
赵汝成却更是牙痒。
瞧宇文铎这架势,对丰城这里不知多么熟悉。就算没来过,也肯定早就通过情报了解了。
先前在自己面前那通漫无边际的抱怨,果然是分心之策。中间还拐了一道撺掇他上观河台较武的弯。
大狗熊翻跟头——玩花活呢!
最让赵汝成生气的是,他居然没能看出来!
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被边荒的魔气给侵蚀了。难道已经沦落到跟宇文铎在一个层面上了?
“行,那就进去看看。”他淡声道。
“好呀!”赫连云云开心地笑了:“我也一直对齐国风物很好奇呢!喜欢非常,心向往之!”
宇文铎:……
这么巧吗?以前可没听您说过。
倒是听说过什么早晚要马踏中景、鞭策东齐……
赵汝成更是无话可说。
三人这便结伴,往齐馆里去。
赵汝成和宇文铎是独自出来的,倒是不知赫连云云怎么摆脱的侍从,这会却也是无拘无束。
“咱们去齐馆里,暴露了身份却是不好。”赫连云云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中间位置,把赵汝成和宇文铎隔开,又很随意地笑道:“不要再叫我云殿下了,叫我阿云吧!”
宇文铎开口道:“好的,阿……”
赫连云云一眼定住了他:“你就叫我云大人。”
宇文铎豪爽地笑了:“阿云大人。我记住了,真挺好记的!”
赵汝成一阵无语,说好的草原豪杰呢?面对区区一个公主,就如此谄媚,你宇文铎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汝成?”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眸子瞧过来。
赵汝成非常流畅地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阿云,你先请进。”
赫连云云灿烂地笑了,一马当先,带队走进了“齐馆”中。
齐馆占地极阔,名为“馆”,实则是一片很大的建筑群落,亭台楼阁什么都有。只是以主馆为门面,很多建筑都在主馆后,以月门相通。
不然也不能轻松容下出征队伍几百号人。
主要经营的,自然是齐地有名的特色,如茶食、海味等等,甚至还卖一些海盐。
这草原上的三人队伍一进馆内,便有衣着得体的小厮迎上前来:“几位客官,这边请。”
这座主馆里的装饰自是没得说。
进得大门后,是一面室内照壁,其上的百鸟朝凤浮刻,明显是大师手笔。
这小厮堵住右边的位置,指向左边,分明右边不方便让人去。
想来齐国的出征队伍,应该就在那边了。
赵汝成故意打量了几眼,好奇道:“往右边去,是什么地方?”
对于这位戴着青铜面具的奇怪家伙,小厮倒很客气:“本国贵人已经包下那边,这几日都不得空位呢。实在抱歉,不能引您过去。”
齐馆往小了说,只是一个生意场所,往大了说,那是齐国在沃国的颜面。
所以虽是一个小厮,也是精挑细选过的,不会失了大国礼仪。
这黄河之会临近,沃国这里什么人都有可能出现。齐人虽然不用怕谁,但也没有必要平白招惹谁。
赵汝成笑了笑:“没关系,只是随口问问。”
“那请几位跟我来。”小厮在前引路。
赫连云云则道:“宇文铎你对这里比较熟,待会吃什么喝什么,可就要你安排了。”
“哈哈哈哈。”宇文铎像是被安上了道元石的机关兽,接收到赫连云云的讯息才说话,此刻突兀地豪爽大笑起来:“云大人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这位公子。”小厮轻声提醒道:“为了不影响到本店其他客人,您是否可以小声点笑呢?”
宇文铎倒也不蛮横,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忘了这里不是草原。”
这种爽快的态度,确实不容易让人讨厌。
小厮低了低头:“您注意脚下。”
……
……
齐馆二楼。
刚与曹皆说完话,正往房间里走的姜望,听到了那阵粗犷的笑声,随口问道:“下面怎么回事?”
“来了几个牧国人。”守在走廊的天覆军士卒笑道:“许是来刺探军情呢!”
姜望也跟着玩笑了一句:“那我可要藏好了。”
走进里间,随手关上了房门。
第三百六十二章 鹤唳(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缘分”这个词,总是带着些虚幻的味道。
无影无形。
传说有绝巅神通能够抓缘为线,牵动因果。但终究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很多时候,是不能自己,只可听天由命。
林正仁是不相信“缘分”这个词的,他只相信自己。
比如……
若不是他努力争取,冒死设局,怎么可能进得了黄粱秘境?
那是道门所属的秘境之一。那么多道属国都等着分配,彼此之间争得头破血流。若非是庄国取得了庄雍之战的胜利,国力急剧膨胀,也不可能被分配到名额。
而若不是祝唯我叛国,这个名额怎么会轮得到他?
若说“缘”,那本应是祝唯我的“缘”。
但最后,却是他林正仁的应得之“份”。
所以“缘”呐,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谁能争取到,就是谁的。
这一次,国相杜如晦亲自带着他来参与黄河之会,无疑说明了庄廷对这次黄河之会的重视。
刚刚取得了庄雍之战胜利的庄帝,急需在黄河之会上,证明庄国的潜力。而这种潜力,是值得玉京山给予更多支持,景国分配更多资源的。
外楼场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庄国根本没有派人来。
因为的确是没有够格参与的天骄,毫无尝试的必要,献丑不如藏拙。
但也不仅仅是庄国如此,绝大部分小国都是这样。
相较于那些天下强国、大国、区域强国,诸多小国也只在内府场次有些指望。甚至是如雍国这样的区域性大国,也不例外。
因为内府层次的战力,受神通影响太大。而神通的获得,运气占有很大的比重。有时候一个强大或者极其契合的神通,就能够瞬间叫一个修士崛起。
到了外楼之后,关于“道”的探索,就很考验国家的底蕴了。若无强者引路,很难独自成才。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则更不必说。没有成就神临,基本没有上场的必要。而放眼天下,能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神临的,又能有多少人?
资源不够,就要拿命拼。而“拼命”这两个字,不仅仅是两个字而已,是真的有很多条人命被拼掉了,这件事才能称之为“拼命”。
正是因为历届以来,外楼场合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参战人数,都远远少于内府场人数。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在黄河之会上,内府场才是竞争最激烈的场次。
这个结论对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很多小国来说,它是一块很好的遮羞布——我们都派了国之天骄去黄河之会最激烈的场次参战,怎么也不能算青黄不接。
对于林正仁而言,这一战决定了未来十年里,他在庄国的发展。
越激烈,越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去参加黄河之会这样天下知名的盛会,就他和杜如晦在空中疾飞,实在是不够风光……
林正仁倒并不虚荣,只是很多时候,排场能够说明实力。
还在望江城的时候,他就不曾在乎林家的产业,他眼中看的是国道院。
随着修为的提升,眼界的开拓,慢慢的,庄国国道院,也不过如此了……他要抢的,是祝唯我的资源。
在参与黄粱秘境的时候,他见识过景国天骄,才知道什么叫场面,什么叫底蕴。
不过庄国现在欣欣向荣,同辈又无对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资源也都够他用了。
他又想。
或许应该派一支仪队去往观河台,如此才匹配庄国现在日渐上升的地位。
但一来,杜如晦实在是太忙,等到今天才出发,之前已是不眠不休了多少天,才把政务处理得差不多。
二来,就派一个内府境修士去往观河台,实在也是没什么必要加仪队。
再者说了,派一支仪队去景国面前低眉顺眼,是不如不派……
心中不停地转着念头,面上却不显半分,始终保持着儒雅的微笑。
抛开别的不说。
一个乌发垂肩、极见气质的老人,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并排飞在空中,不疾不徐,还是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正是贤相良才,庄国之辉光。
能在今日代表庄国出征观河台,自己已是四千里山河第一天才。
林正仁的笑容,是有一些真诚的。
忽然听得声声鹤唳,
林正仁极目回望。
但见得四只神异非常的云鹤,正上下翻飞而来,其后拉着一座华丽至极的巨大车驾。
以五色宝石为轮,养神香木为椅。
嵌玉游柱,篆刻雕栏。
点缀以秀珠,用光羽作流苏。
四只云鹤齐唳一声,这华丽车驾倏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劲风,吹得林正仁道髻都歪了。风姿大失。
他毕竟做不到像杜如晦那样风轻云淡,暗暗运劲定住身形,怎么都有几分痕迹。
不过他也顾不得恼怒,以他的智慧,当然猜想得出,来者是谁。
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儒雅,极显风度地看了过去。
华丽至极的车驾上,坐着仙气十足的两个人。
那男子白衣飘飘,坐姿随意,长发梳得也不甚端正,斜插一根乌木簪子。但偏偏气质出尘,潇洒极了。
右边的养神香木椅上,坐着的女子面笼薄纱,却遮不住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
有的美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叫你知……美之所以为美。
但这两人,都未看他。
“杜相国这是去观河台?”车驾上那白衣男子说道。
“此时东行,自然只有这一个去处。”杜如晦笑容温和:“叶阁主,怎么云国今年也要参会吗?”
叶凌霄笑了笑:“以我家青雨之天资,真要参会也参得!不过,云国向来无涉诸国争端,所以只是来观礼。”
杜如晦看了看那端坐不语的女子,也笑道:“那是自然。”
叶凌霄以肘撑膝,脸上带着俊逸的笑,俯身看来,语气很是关心:“来参加一个没什么指望的大会,你还亲自带队。怎么。你们对韩煦就那么放心?”
他这个姿势本来有些轻佻,但由他做来,竟很顺理成章,反而有赏心悦目之感。
杜如晦仍然回以笑容,但说话的内容却显得很有底气:“在输了庄雍之战,死了真人韩殷,又伐礁失败之后,雍国能不能继续保持区域性大国的位置,还是一个问题。我庄国何惧之有?”
这话确实也没什么毛病。
雍国虽然有墨门的支持,但从目前来看,墨门的支持也很有限——不然为什么伐礁都能受阻?
“也是。”
叶凌霄收了那副说悄悄话的姿态,坐了回去:“车驾太小,就不邀你同行了。咱们观河台再会!”
林正仁略为可惜地看了一眼。
哪里小了……明明这么宽敞。
但鹤唳一唱,车驾已远。
第三百六十三章 乘风
叶凌霄一按面前的嵌玉游柱,便有一道云幕升起,挡住了迎面的风,也把父女俩的声音留在车驾里。
“杜如晦竟然亲自带人去观河台,那人必不简单。或许这次黄河之会,他们真能给人惊喜也说不定。”
一语罢了,久无回音。
他忍不住看了旁边一眼:“作为我叶凌霄的女儿,你能不能关心一下天下大势?”
叶青雨的声音像清泉流过白石,听得人心里好像也很清净。“庄国的事情,也叫天下大势呀?”
叶凌霄靠在椅上,半侧过身,斜乜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那庄高羡成就当世真人,搏杀韩殷。杜如晦是国之贤相,撑天架海。他们才赢了庄雍国战,又拓土得人,不断进取。你怎敢轻慢?”
叶青雨歪了歪头:“那庄高羡吞丹治伤,杜如晦疲于奔命,牺牲了多少亡魂,才有今日。两个绑在一块,也不能跟我爹比呀。”
叶凌霄遏制住眼里的笑意,故意冷哼一声:“庄国的事你瞧不上,那我考考你,雍国何以伐礁失败?”
“因为陈!”叶青雨脱口而出。
叶凌霄不置可否:“此言何解?”
但这个问题,本身已经是对上一个问题的认可。
叶青雨自信说道:“天底下了解礁国的,莫过于雍国威宁候焦武。雍势强于礁,力强于礁,又是焦武亲自领军突袭,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失败的理由。除非有外力干涉。”
“如果是荆国干涉,雍国不会无声无息。庄国刚刚吃饱,消食还来不及,更不会急着再跟雍国来一场。
而礁国北邻陈,南近洛。洛国什么底色,谁都知道,能够做到的事情,在庄雍国战里已经做完了。只有陈国,此国虽小,但传承颇远,向来神秘。”
“雍国只是伐礁受阻,突然退兵,并未大败亏输,要做到这一点,派一强者警告即可。或者是当世真人。只有这个层次的强者,才会令雍国有所顾忌。”
“我猜……九大人魔,或许就在陈国!”
叶凌霄愣了愣,显然是有些意外。
他自成就真人之后,空闲时间多了一些,就想着怎么把宝贝女儿修行之外的“课业”补上。譬如权谋,譬如人心。
但也都是循序渐进,像今日这般,说着笑着便教导了。
只没想到,女儿能给出这样一个精彩的答案。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立刻就理解了——我叶凌霄的女儿,当然冰雪聪明,完美无缺,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这答案还算不错。”他用很勉强的语气说道。
如果此时没有叶青雨在场,是他在和别人讨论叶青雨的回答,那他必然是夸到天上地下都绝无仅有的地步。但是当着女儿的面嘛,还是不能让她太膨胀。
这孩子已经有些不听话的苗头了,须得泼泼冷水才是。
叶青雨笑得眼睛弯弯。
她当然不会告诉叶凌霄,雍伐礁之事,恰好是姜望跟她在信里讨论过的。
若说天底下对此事的了解,除了雍国和礁国本身之外,又还有谁能超过姜望呢?他可是参加了威宁候的寿宴,见证了人魔肆虐青云亭,也是最早得知焦武出兵伐礁的人。
因为与人魔算是有过交手了,姜望也认真地想过人魔的问题,得到了一些思考。正好叶青雨信里提了一笔,他也就顺嘴便讨论了起来。
对于叶青雨来说,她只把雍伐礁当一个消息来说,本意是让远在东域的姜望,能够对西境的事情有个概念。
姜望直接跟她在信里纸上谈兵,是她没想到的,当时觉得哭笑不得。这会却觉得,聊得还是挺有意义的!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只不过叶青雨也不知道的是……
姜望那些分析,并不全是他的思考,也稍微“借鉴”了一下,某个胖子的分析。
总之这架乘风鹤辇上,父女两人都很满意。
“唉。”叶青雨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安安在家里怎么样了,出门不带她,竟不太习惯。”
叶凌霄冷笑一声:“她跟阿丑不知道玩得多开心。恐怕巴不得我不在,没人督促她修炼呢!”
叶青雨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说起来……您为什么不肯让安安跟着来?”
叶凌霄侧了回去,撇撇嘴:“她年纪小,要修行的嘛。现在根本没有什么阅历,立什么小周天、大周天,不知要多少年。修行路漫漫,怎可从小就松懈?”
“阅历那也不是在家里练出来的。”叶青雨道:“那不也得多出来转转嘛。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可是难得。多增加阅历啊!”
叶凌霄不怎么开心地说道:“舟车劳顿太辛苦,她年纪小,还是算了。”
坐乘风鹤辇也算“舟车劳顿”的话,那些肉身飞行的,怕要用“颠沛流离”来形容才是了。
叶青雨瞧了瞧他,忍不住笑道:“那是人家的妹妹,你还能不让哥哥接妹妹走?”
叶凌霄大义凛然:“那是我凌霄阁弟子!我要为她的安全负责!”
叶青雨盯着他看:“阁主大人,这可有点耍无赖了啊。”
叶凌霄转过头去,看向鹤辇外,冷哼道:“这个世道这么乱,对吧?安安又那么可爱,多招坏人惦记啊?我身为凌霄阁主,必须对每一个弟子负责任,须得护一方平安,保一境稳定。你说是不是?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了,他就来接安安走嘛。”
叶青雨耐心地讲道理:“人家在齐国可有势力了,乱七八糟的一堆身份,您也不是不知道。齐国可是天下强国,怎么就保护不了安安呢?”
“齐国强归强,他姜望能说了算吗?还不是齐帝生杀予夺?就那个傻愣傻愣的性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权贵,连累安安。”叶凌霄还是不回头,冷哼道:“但是在云国,我说了算。安安绝对平安。”
“唉。真拿您没办法。”
叶青雨叹了一口气,也把头转向鹤辇的另一边,眼睛却弯弯。
姜道友呀。
我是很理解你的。
但这事怎么说?
唉。
我这个爹,他有点老顽固。
唉。
我尽力了呀。
第三百六十四章 苍青
收到叶青雨的回信,是在来沃国的路上。
因为身在出征黄河之会的队伍里,又想着马上就到观河台了,姜望便没有再回信。
对于杜野虎的情况,他的确很意外。
虽则叶青雨说,杜野虎对他“误解”颇深。
但他很了解杜野虎的性格。
杜野虎不会误解他。
只能说,应该是发生了某些他现在还不知道的事情,让杜野虎有了自己的决定。
而杜野虎的决定……谁也不可能改变。
就如当初他决定走古兵家气血冲脉的路子,去九江玄甲参军。
另外几个人都知道这条路有多危险,但是也更清楚,他们拦不住杜野虎。
姜望只能默默地推演了炼体决给他。
而凌河那般喜欢苦口婆心的人,也都不说话,只在杜野虎走后每日提心吊胆。看到带口信的那个士卒,第一反应是掉眼泪。
其实当初他们五个人……每个人主意都很“正”。
所以才意气相投,结为兄弟。
不管怎么说,杜野虎现在既然是安全的,并且还混得很不错,那就暂由他去。
无法改变他的决定,现在也不可能去把人绑走。
那就只能选择相信,相信杜野虎。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是相信他。
而自己……继续往前走就是。
当姜望暂时结束了修行,推门出来的时候,发现守在走廊的天覆军士卒,还是昨天那个。
便笑着问道:“不曾让那几个牧国人探走机密吧?”
这士卒笑道:“这些草原蛮子出手阔绰,馆里倒是赚了不少金子呢。”
姜望没有什么身份界限,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折节下交。
令他敬而远之的,往往是一个人的道德和行为,而从来不是身份地位。
闻言只笑着道:“赚人家的金子,还背后骂人家是蛮子,这可不好。”
玩笑之中,确实也有一点批评的意思,当初三山城那些所谓“山蛮”,让他至今想起来,还印象深刻。
这士卒挠了挠头:“是不太好,以后我不说了。”
“对了。”他又分享‘机密’般道:“那三个草原人里,有一个牧国的皇女呢!苍青之眸,好几个兄弟都瞧见了。”
姜望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又不早告诉我。”
说着,便往楼下去了。
他特意出来,是为了找曹皆的。
春死军统帅曹皆既然督队出征,那么他姜望作为曹皆手底下的“兵”,向曹将军请教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也很合理吧?
曹大将军平时当然贵人事忙。但现在又不在国内,想来也没什么可忙,总该有些时间的。
而且黄河之会就是现在最大的事情。
于情于理,也该指点指点。
……
……
“牧园”之中。
大牧公主赫连云云,正在装饰得相当豪奢的独栋马房里,给自己的雪花骢梳毛。
对很多草原人来说,马就是生命。
赫连云云虽贵为一国公主,却经常会自己喂马。也不会有人觉得她照顾自己的马,有什么不合适。
“雪儿,雪儿。”
赫连云云一边慢慢挪动着木梳子,一边喃喃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青儿’呢?”
“雪儿”是这匹雪花骢的名字,“青儿”则是她给赵汝成那匹青鬃马起的名字。
当然,她还没有通知赵汝成,他的马已经有名字了。
不着急,事情要一步一步来。
赫连家的真血子弟,是圣血部族最光辉的后裔,是草原上最好的猎手,她很有耐心。
“雪儿”歪了歪头,显然是不怎么看得上那匹青鬃马的。
之前只不过是碍于主人的指使,“逢场作戏”。
“你怎么这么肤浅呢?”赫连云云教训道:“人家血统是不如你,实力也不及你,但是血统有那么重要吗?你作为一匹血统高贵的马,是有神性的,你要有自己的追求!”
她捏住雪花骢的耳朵:“人家长得也挺好看的,你承认吗?”
“雪儿”大大的马眼里,满是无辜。
“承不承认嘛?”赫连云云追问。
它于是打了个响鼻……
“你看,我们达成了一致。”赫连云云松开了手,喜笑颜开地继续给它梳毛。
“公主殿下!”
一个人影风风火火撞进了这栋马房,像是门板往屋里压了几丈。
却是铁浮屠之主金昙度的儿子,金戈。
赫连云云脸上笑容未改,转过头去:“怎么着了?”
金戈那张跟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威武的脸上,此刻已被怒气填满:“我昨日邀请您去游湖,您说没时间。却原来是跟宇文家里那个野人出去了?”
赫连云云依然在笑:“不要叫人家野人哦,没礼貌。他有名字的。”
她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很灿烂。
像是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在远处天边,缓缓蔓延开的灿烂霞光。叫人目眩神迷。
唯是如此,金戈才更愤怒。
“他根本就没有草原的圣血,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无氏无族,不是野人是什么?”
赫连云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金将军,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您如此尊贵,是青天上的彩云,却要往泥地里去?”
金戈不仅不退,反倒往前一步:“我,金戈!铁浮屠未来的主人,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他高大雄壮的身躯,堵在赫连云云面前,简直像是一座铁壁。
“非要说的话……”赫连云云眨了眨眼睛:“他长得比你好看。”
金戈愤怒极了:“论血脉,我是金氏真血子弟,圣血部族的后裔。论家世,我是金昙度的儿子,未来注定要接掌铁浮屠!论……”
“他长得比你好看很多。”赫连云云打断了他,认真地补充道:“特别多。”
金戈还有一句“论天赋”没能论出来,他没办法再“论”了,他愤怒得不能自已。
“岂有此理!”
他咬牙转身:“老子去揭下他的面具,看看他到底长成什么样。然后刮花他的脸!”
啪!
一声马鞭脆响。
金戈雄壮的身躯被抽得轰然倒地!
体内真元移位,气血混乱!
他堂堂大牧帝国年轻一辈第一内府,金氏真血子弟,竟然被一鞭就抽倒了!
而他竟然不知道,这一鞭子是怎么来的,何时来的。
金戈倒在地上,犹自有些不敢相信。
然后他便看到,公主殿下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赫连云云低下头来。
那双美丽的、苍青色的眸子,与他对视。
只是其间,再无灿烂笑意。
“这一鞭子,我没有抽你的脸。因为你现在代表的,是我大牧帝国的颜面。”
赫连云云淡声说道:“但是你最好能够想明白,你应该以什么态度,跟我说话。”
……
……
……
……
知会大家,阿甚的神话小说《西游志》上市啦。
这是一个让我斗志永燃的故事。
写的是我的理想主义。
后来很多次,我都默默回看它。
可以说,是“永远战斗”这四个字,支撑着我,让我可以走过那些艰难的路。
当当网联合开展满减活动,满百减五十。大家如果买的话,可以凑几本书(比如《我爱你的时候剑拔弩张》)一起,比较划算……
此外,前一千本,当当独家送出限量版西游志笔记本,很漂亮!
大家等更着急的话,可以买来看嘛。
爱你们!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万国风光皆来此
“陆地瀚海”如此雄阔,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肉身飞渡。
凡人若想过河,也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操舟搏浪。
整个长河之上,一共架有九座大桥。
这九座大桥历史悠久,坚不可摧,乃是自中古时代就传承下来的古老建筑,伟力深具。
在古老的传说之中,人皇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永镇长河,不使长河兴风浪。
而后一直延续至今。
所以九桥又被称为“九镇”。
其间也有很多次,长河两岸的国家或宗门,想要另起新桥。
毕竟长河实在太长,几乎横贯现世已知之地,往来所需,九座大桥远远不够满足,
但无论是哪个国家牵头,无论耗用多少人力物力,没有一座桥,能够存留下来。
多少漫长的时光走过了,多少伟大的力量消散了。
中古是九桥横江,现世还是这九座古老的桥。
“第一镇”在宛国更西处,如扼长河咽喉。“第九镇”则已临近夏国,如同钉住长河之尾。
齐国的出征队伍,经沃国南渡,走的就是第五座大桥。
此桥名为狻猊(suān ni)桥。
如果说以前姜望只是把“九镇”作为传说来听,在得知黄河之会的来龙去脉之后,感受已经不同。
裂水族,逐龙皇。创下如此丰功伟绩的那位第三代人皇,真的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九镇”与“观河台”,或许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长河流贯现世,经沃至景,有一个南折。
也就是说,黄河河段的流向,是自西北至东南。而非此前一路东向那么平直。
狻猊桥恰好在这个转折点的上端,也就是横跨在黄河河段开始的地方。
更巧合的是,黄河河段结束的地方,是“第六镇”,霸下桥所在。
黄河河段恰好在观河台的注视下流过,又恰好一头一尾镇有两座大桥,那就不能再以单纯的巧合来描述了。
说明这个河段,本就是长河水患的重中之重。
才需要如此“镇压”。
姜望驾驭着“焰照”,跟另两位国之天骄一起,在天覆军将士的拱卫下,踏上了狻猊桥。
此时的曹大将军,驭马行在队伍最前列。
狻猊桥是直桥,并非拱桥。
长河也是流过这里,才激烈起来,轰隆隆往东南去。
这座古老的石桥,实在太广阔了。
数百人的队伍,行在这桥上,小得如蚂蚁一般。
但这座桥的形制又非常简单、古拙,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传承着典型的中古风格。一切以实用为主。
骑马缓行时,能够听得到浩荡的水声。
那隐隐的震荡感,带来有如实质的压迫。
仿佛有一只庞然巨兽,正在石桥底下奔走、咆哮。
而这座石桥是如此坚固、牢靠,它稳稳地镇压一切风波,给人以巨大的安全感。
齐国队伍行在狻猊桥右侧,姜望转头往右边看,掠过右手边的计昭南、重玄遵,看着那白浪滔滔……
仿佛一条巨龙,从不可知之地奔腾而来。它咆哮万里,横贯**,撞破雄山,摧断高原……将一切所见所经的事物,全部以怒涛席卷,
那是何等遥远的一条长河!
穷极目力,也瞧不见尽头。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长河,却仍然会被这条“祖河”所震撼。
这是多少岁月以来,哺育了无数人族的母亲河。
她如此伟大,如此浩瀚。
而今日尤其不同的是……
长河的水位,已经很高了。
以姜望目测来看,长河奔涌至此,浪头高卷之时,距离现在的桥面,已不足三丈。以长河的体量而论。水位只要再高一些,基本上一个稍大的浪头,就能打上桥面来。
当水位漫延过桥面……
长河两岸会是什么样子,便可想而知了。
以黄河水位来决定黄河之会开始的时间,正是延续了黄河之会的传统。在黄河河段之水漫灌两岸前,将其压制住。
只是姜望在想。
这水位,和什么有关呢?
浩荡的河风鼓过桥面,也带来了大桥另一边的很多声音。
狼嚎、马嘶,人们说话、笑闹的声音。
那是牧国的队伍。
他们两拨人差不多同时上桥,倒确实是巧合。
不过两国队伍各靠一边,泾渭分明,让空阔的桥面中间还留下大片空白。
牧国的观礼队伍和出征队伍是一起到的,这事姜望早就听说过。
传闲话的天覆军士卒,还嘲笑说草原人就是没什么规矩。
便是此刻,齐国这边军容整齐,纪律严明,虽然人数并不多,但一看就是精兵强将。
牧国那边虽是浩浩荡荡,也不免有些乱糟糟。
姜望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看向大桥左边。
白牦牛所拉的大车,和威武雄壮的苍图神骑已经走在前方。苍图神骑倒是保持着应有的军容。
后面嬉闹着的车驾上,载的则是牧国前来观礼的贵人们。
那些仆从奴隶倒不至于带来观河台,都留在了丰城的牧园里。
他的视线扫过一个满头辫发的魁梧汉子,一个骑着青鬃马的面具人,一个骑着白马、头戴银摇冠的美丽女子。
有不少骑士拱卫着他们。
那辫发汉子似在讲些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声很是爽朗。
姜望想,之前去齐馆吃喝的,或者就是这几个人。
所谓的牧国皇女,他也只是扫了一眼,对那传说中的苍青之眸,欣赏而无冒犯。倒是细看了几眼那个面具人,其人戴的青铜面具是恶鬼之形,刻纹很有些意思。
“你看什么看!”
那辫发汉子忽地扭过头来,气势汹汹地盯着他。
若在平日,姜望笑笑也就过去了。为几句口角大动干戈,实无必要。
但今时代表齐国出征,自不能失了威风。
因而他略昂起头,瞧着那人道:“看你,又如何?”
此一声出。
整个齐国的队伍,倏然停止。
所有天覆军骑士,全部拨马转向,冷漠地盯着其人。
也盯着包括其人在内的,一整个牧国队伍。
战刀悬腰,符枪负背。
齐整无声,杀意凌人。
围绕着赫连云云的,自然是大牧帝国的王帐骑兵。见势也齐齐勒转马头,身负长弓,腰挂弯刀。
而牧国队伍最前方的苍图神骑,也停步回望。人手一杆大铁枪。
巨狼的眼睛,发出冷冷幽幽的光。
狻猊桥上,一时静了!
唯有桥下咆哮而过的长河,仍在激荡。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曹皆依然面无表情,不作表态。
牧国的金冕祭司那摩多,也压根没出车驾。
摆明了要让他们自己解决。
打自然是不可能打起来的。黄河之会还没开始,两大强国队伍就在狻猊桥上大战,说出去徒然叫天下人笑话。
但引起摩擦的两人,提前来一场较武助助兴,却是没有什么问题。
宇文铎一拉缰绳,便要独身过界,与这猖狂齐人试手。
不过……
旁边探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缰绳。
汝成曳赅的声音有些别扭,但很有说服力:“别人看你,你多看几眼回去便是。你这张脸,能吃什么亏?在这里大打出手,是想叫金戈看你的笑话吗?”
后半句说服了宇文铎。
只是却也不能丢了气势,他于是恶狠狠地瞪着姜望,怒道:“看我,长针眼!”
王帐骑兵:……
天覆军:……
赫连云云在一旁,都替他尴尬。
这家伙生死线上磨砺了几年,便只如此吗?
打架不怎么样就算了,放狠话也不行。
除了一个赵汝成,三年边荒守下来,竟什么收获也没有!
赵汝成则是直接拽着宇文铎的缰绳,把他往队伍另一边拉:“你中午喝醉了,去车上歇歇!”
宇文铎还有些不依不饶:“你拉我干什么啊,别拉我,我没醉。这小子还敢跟我横……”
赵汝成手上用力,把声音狠狠砸进他的耳朵里:“我要是他,我就说,这里是黄河之会。要跟我交手,叫你们的内府第一来。你配吗?你倒是怎么办?求金戈帮你出头?丢脸不丢脸?”
宇文铎立刻偃旗息鼓。
嘟囔道:“我只是抖抖威风嘛,谁知道齐国人那么较真……”
牧国队伍那边,王帐骑兵收拢气势。
巨狼甩了甩耳朵,无趣地转回了身。
苍图神骑继续前行。
天覆军这边,也是默默恢复了队列。
必须要如实地说,跟这个好像脑子不怎么样的牧国人起冲突,不仅不怎么威风霸气,反倒是自己好像也挺丢脸的。
唯独引发矛盾的姜望本人,虽然也是正常跟着队伍往前走,但却……若有所思。
刚才那个面具人别扭的、明显不是真声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显得很是突兀。
虽然并未开启声闻仙态,但是对声音的敏锐把控,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种熟悉感。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听过这人的本声。
那本声虽不够清晰,但一定听到过。
一定听过的。
只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呢?
姜望再扭头往那边看,但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已经不在视线里了。
“还看呢?”驾驭着‘小白’的计昭南笑道:“刚才那莽汉真过来了,你还真跟他打啊?”
姜望收敛心神,笑了笑:“怎么会?我肯定让他去叫他们的第一内府来。牧国的第一内府,早打晚打都是一样。但是这个人,肯定不够资格打。”
计昭南点了点头,这才是有脑子的人。
在双方的克制之下,一场纷争消散无形。
队伍又前行了一阵,到了狻猊桥的中间位置,姜望便看到,前方桥面上,有一幅巨大的雕刻。
刻的是一个形似狮子的异兽,蹲坐在那里,如沐神光。
想来便是传说中的狻猊了。
整座“第五镇”上,只有这一处雕刻。
非常的深邃有威严。
历经岁月仍未磨灭,迎过风雨仍旧明晰。
仿佛承接了自中古至如今的浩荡时光。
令人一眼望去,便生出敬畏之感,
姜望甚至有一种感觉,它好像随时会从那石刻里跃将出来,显于现世。
这当然是幻念。
是那石刻过于生动,其上的气息又古老而真实。
或许,脚下的这座石桥,真的把狻猊炼进去了也说不定……
不过姜望并没有研究这幅石刻多久,就见得牧国的队伍中,出来了两个祭司,飞身而过,铺开一卷厚厚的羊毛毯子,将这幅雕刻盖住了。
那卷羊毛毯上,不知用什么颜料,染出了一幅狼身鹰翅马足的神祇图案,很见威严。
“他们这是干什么?”姜望忍不住问。
计昭南道:“狻猊在传说中好静坐、喜欢烟火,享受供奉。牧国人把它的雕刻遮住,以示牧国人的香火绝不分润。所有信仰苍图神的人,都不会在意它。”
一群牧国人只是从旁过去,能提供什么香火……
姜望有些无语:“他们苍图神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
“小气?”计昭南淡声说道:“香火之争,是很血腥的。”
能让常年厮杀在万妖之门后的计昭南说血腥。
那一定是真的非常血腥。
姜望不足以想象出来。
神道大昌的时代毕竟已经很久远了。
如今整个现世,以神祇为信仰的国度。也就一个和国,一个牧国而已。
一直到牧国的整个队伍都行过狻猊桥,那边留下来的两个祭司,才去收了那卷有神像图案的羊毛毯。
过程很是严格,举止十分虔诚,但姜望没有再关注。
过了狻猊桥,抬眼便已能看到观河台。
倒不是说它真有那么近,而是因为它的高大雄阔。
观河台以“台”为名,却非是人们所常见的景观台那般规模。
而是一座占地极广、极其高阔的圆形古老祭台。号称“来去纵横九百里”,比临淄城都要大得多。
此乃世间第一雄台。
它屹立在南岸,隔着长河,与长河北面的天马高原遥遥相对。若在极高处俯瞰,观河台看起来甚至好像不比天马高原小太多。
而在折转往东南的黄河河段,它在西南岸,正好与东北岸的景国相对。
登上观河台的巨大台阶,一共有九十九级。
每一级台阶上,都能跑马。
先行一步的牧国队伍,已经不见踪迹。
大概也是为了避免两边再发生什么摩擦,双方都有意保持更大的距离。
牧国队伍加快了一些,齐国队伍就放缓了一些。
重玄遵忽然问道:“我们的观礼队伍什么时候到?”
曹皆驭马在前,没有回身,只道:“在陛下到来之前,他们就会先到的。”
姜望很有些惊讶:“陛下也会到?”
齐帝的到场,可以说,是将黄河之会的规格无限拔高了。
经过这几天的了解,姜望已经非常重视黄河之会,但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不够重视!
之前可没有说过这回事!
不过看计昭南和重玄遵的表情,显然都是知情的……
“不是真身降临。”曹皆随口道:“每次黄河之会,咱们六国的天子总要聚首一次的。”
行了几步,他又解释道:“一则长河水位,需要六位至尊联手镇压。二则万妖之门后,干系重大,只有至尊才好定夺。三则,对六位至尊来说,这也是必要的、彼此试探和了解的机会。”
曹皆口中的六国,自然不存在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
而六位至强之国的天子,届时也都会降临观河台观战……
哪怕并非是真身降临,也足以令人震惶。
可以说,那六位至尊,执掌着现世最高权柄,一言一行,都足以动摇整个现世的局势。
届时的观河台,只怕是飓风之眼。
而它能够酝酿的风暴,是拥有毁灭现世之力的!
姜望斩去心中乱绪,让自己回归最最根本的想法——
争天下第一。
他的呼吸,于是又平稳了下来。
“对了。”曹皆状似无意般,又说了一句:“长河龙君也会到场。”
这倒是很合理。
姜望之前也想过,加固封印这件事,会是谁来做。他一直以为是曹皆和其他几个国家同等身份的人一起,顶多用一些什么镇国之器辅助。
只没有想到,是六位霸主国的天子亲自出手。
而人族的这六位至尊降临观河台,长河龙君作为名义上的天下水主,不露面自然是不合适的。
同时,请长河龙君看列国天骄之会。正是展现人族未来,符合姜望之前所推测的,炫耀武力之意。
姜望苦笑道:“曹帅,我会努力表现的。不用再给我施加压力了。”
曹皆哈哈大笑。
这几日姜望天天磨过来求指点,饶是他曹真人修为高深、眼界广博,也不免给磨得有些头疼。
此刻故意把话一截截的说,消息一点一点的放,正是小小的“报复”之意。
这也是亲近的表现。
马蹄跨过最后一级石阶,姜望便真正立足于观河台之上。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肃穆。
这座古老的、巨大的石台之上,仿佛历史长河在他眼前流淌。
那光荣的、煊赫的,伟大的、澎湃的……无数的历史。
在这一刻,呼应了千万年之久,与后世来者相见。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先民,筚路蓝缕,一步步开创人族的基业。
也好像感受到了,“人皇逐龙皇于沧海”,这句话的重量。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花灯般地转。
这是伟大时光留给这座荣耀之台的印记,也是人族那段英雄历史,留给后来者的美丽礼物。
姜望深陷在一种伟大的感动之中,久久不能脱离。
心中激慨,如有千言。
此情此景,却寸句难说。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焰照已经载着他,来到了齐国的专属区域。
观河台是一座巨大的圆台。
其上本来空无一物,但就在这几日里,已经新起了许多建筑。
亭台楼阁,无所不有。
“万国风光皆来此。”姜望之前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此时忍不住喃喃出口。
一夜之间,俨然凭空生出一座“台”上之城,各具心思,极见奢贵。
景、秦、齐、楚、荆、牧,分列六方,划分观河台。
而天底下其它国家的位置,都零零散散在这六国中间。
有些臣属国、附庸国的队伍,甚至都直接搬进霸主国所属的区域里。
也有很多独立的国家,如魏国、曲国之类,正在建立自己的据点。
观河台上,诸国占据的方位,与现世有所不同。
景国和荆国都在西面,牧国和楚国都在北面,齐国和秦国都在南面。
东面正对着黄河河段的位置,被让出来了……
姜望猜想,那或许是给长河龙宫留的位置。
在观河台的正中间,则立着六根参天石柱,直似撞进云霄。接天顿地,围出一片巨大的空间来。
那里就是列国天骄将要交手的地方。
石柱四周,道纹隐隐。石柱内部的情况,什么也看不清楚。
姜望此时生出第二个感触,是为“雄阔”。
这的确是现世第一雄台,再无任何一座景观台,能与这观河台相较一二。
曹皆忽然说道:“‘万国风光皆来此’,你知道后一句是什么吗?”
姜望诚实摇头:“不知。”
曹皆道:“都是云烟过眼,唯有长河如故。”
他环顾左右:“你看这些亭台楼阁,一夜之间就建起了。但是当我们离开这里,它们也会在一夜之间,被抹去。”
“被谁抹去?”姜望忍不住问。
“被这观河台抹去。”计昭南在一旁说道:“它们之所以现在能建成,只是暂时被景国的强者镇压住而已。这观河台上,不知有多少血魂,怎能容人居?”
姜望忽觉嘴唇有些干涩:“谁的血魂?”
“怎能在这里说?”曹皆道:“告诉你后一句,是叫你不要看花了眼。”
这话隐有提醒之意。
姜望认真道:“晚辈受教。”
此刻他们面前,立着高大的牌楼,石匾上,唯有一个“齐”字。
牌楼之后,就是齐国风格的各种建筑,简直是一座“小临淄”。
这些建筑,是他们停在沃国丰城休养的时候,一队天覆军士卒提前来准备好的。
虽然没有墨门那样的机关术实力,但偌大的齐国,找几个建筑大师,还是并不困难的。
接下来的时间,不仅仅他们都在这里。
如旭国、昭国之类的附属国队伍,若来观河台,也将入驻其中。
曹皆率先走进这条“齐”街,随口道:“你们也可以四处去逛逛,但这里人多眼杂,若要出行,记得带一队士卒随行。”
计昭南和重玄遵都直接往里走,显然对四处闲逛并无兴趣。
姜望从未刻意遮掩自己的庄国出身,对于曹皆这样的大人物来说,也根本不会是秘密。
姜望在故乡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对齐国而言,并不重要。
齐国要的是青羊镇男的现在,青羊镇男的忠诚,青羊镇男的未来。
这一队士卒,其实就是仪队,也是撑场。
代表着姜望无论走到哪里,齐国都是他的后盾。
当然,若是真的发生什么纠纷,这一队士卒也拥有极强的战力。随时随地可以结成军阵,展现九卒第一的杀力。
姜望并不知道此次黄河之会,庄国是否有派人参加。
但如果派了,无论是谁带队。
他都可以带着这队人,前去耀武扬威。
哪怕是庄高羡当面,也不会敢在这观河台把他怎么样。
只是……
他姜青羊,要的是耀武扬威吗?
要的是在齐国撑场的情况下,才可以有的耀武扬威?
姜望根本没有迟疑太久,紧跟几人之后……
走进了“齐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