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一章 问楚
左光殊这小子固然是不领情,姜望却是不愿意打击他的信心,一脸认真说道:“如果真在黄河之会上碰到了,以你的河伯神通之威风,我真未必是你的对手。”
当然,使用歧途的时候除外。
不过若是真的参加黄河之会,歧途大概率也是不会使用的。
那是天下强国聚首的地方,届时不知有多少强者在列,歧途只要敢用,就瞒不过人。
左光殊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得到安慰:“你当那些强者都傻,会让这么不公平的状况发生?黄河之会开始时,长河水力自然会被压制。”
有“祖河”之称的长河,经行天马高原时,泥沙俱下,在沃土之国(沃国)至景国靖天府河段,河水浑浊,不见本色,被称之为黄河河段。(姜望最早自云国来齐国时,选择的路线也曾经行天马高原。)
在黄河河段,筑有观河台。
大名鼎鼎的黄河之会,便在此召开。
世上并没有黄河这条河,有的只是长河的黄河河段。
所以两人聊的是黄河之会,左光殊说起来,说的却是长河水力。
作为天下第一水脉,从古奔流至今,横贯现世的长河,简直无法想象,需要怎样的神通,才能够压制长河水力。
但左光殊对黄河之会的了解,肯定非自己可比。
姜望很有自知之明地笑了笑:“我说的是,撇开黄河之会的影响。如果哪天我们俩在黄河河段上交锋,你肯定会占上风的嘛!”
左光殊继续翻白眼:“你在东齐,我在南楚。得有多么缺心眼,我们才会在黄河河段交锋?除非哪天你领兵攻入景国东部,我领兵攻入景国西南,方有那么一丝可能,在黄河河段交锋!”
“哈哈哈哈。”姜望干笑几声,不尴不尬地道:“你真幽默啊。”
左光殊撇着嘴道:“彼此彼此。”
“小小年轻,不要总是这么冷酷嘛,亲和一点。”姜望以过来人的语气劝说道:“我有一个朋友,脸上就总挂笑,笑起来像个肉包子,很可爱的!大家都喜欢他,马上就要继承家族了!”
左光殊并不配合:“什么肉包子,不认识。我只听说你们的祁笑真人,一笑就杀人。”
姜望被噎了一下。
他再怎么膨胀,也无法拿重玄胜跟祁笑相提并论。
只得转移话题道:“后生仔,野心不小嘛,对齐国这么熟悉。祁真人常年在海外,我都不熟悉,你居然能知道?”
左光殊叹了一口气:“屈舜华最崇拜的人嘛。”
“屈舜华?”姜望好奇道。
收敛了河伯神通,左光殊依然是华袍锦衣,贵气逼人。
但他此刻游移了一下眼神,有些委屈的样子:“屈家的母老虎,比我大两岁。”
姜望眼睛亮了,这是有故事啊。
他自得知左光殊是左光烈的弟弟后,对这个小自己四岁的少年,就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怎么着?”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她欺负过你啊?”
左光殊并不好忽悠,瞪了姜望一眼:“齐国天骄成日就只关心这些蜚短流长?”
“哦……蜚短流长。”姜望故意把这四个字拖长了音调,笑哈哈道:“这个词可不能随便用,得严重到一定的程度才行。居然还有人传你俩的谣言吗?怎么传的啊?”
左光殊扭过头去,耳朵居然红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姜望有心追击几句,但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故意转回严肃的口吻:“那你说说,齐国的天骄,应该关心什么啊?”
“当然是黄河之会!”左光殊很有些恼羞成怒:“你还是想想怎么参与其中吧,若能为国展旗,好处不计其数!什么近海第一、齐国第一、楚国第一,都不算第一。在黄河之会上力压群雄,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左光殊这种背景的人,都说好处不计其数,那就是真的有很多好处。
“听起来的确让人向往。”姜望摸着下巴道,想了想,又问:“你们楚国最强的内府修士是谁?”
“内府境的左光烈。”
左光殊脱口而出。
然后紧紧地闭上嘴。
他面无表情,仿佛刚刚只是说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不带感情,只是最理智的分析。
然而楚国历史悠久,实力雄厚。古往今来,天骄不知凡几,强者数不胜数。要有多么“不理智”,才能毫不犹豫地说,在所有的内府境修士之中,内府境的左光烈是第一?
姜望不忍接这个话,转道:“我问的是现在。现在你觉得谁最强?”
左光殊好像也毫无波澜,认真想了想,说道:“自一年前斗昭踏入外楼之后,谁是我大楚新的内府第一,就一直存有争论,没法一锤定音。屈氏的屈舜华,项氏的项北,还有一个出身贫寒、以国为姓的楚煜之,都很有可能。”
说到这,他又补充道:“当然,距离黄河之会还有一段时间,我也有机会。”
事实证明,姜望先前的担忧完全没有意义。这少年骄傲极了,输这一场,并不影响他的斗志。
“哇!屈舜华这么厉害的吗?”
姜望故意错抓重点,换来左光殊的狠狠一瞪。
“哈哈哈。”他才笑道:“也就是说,大楚现在,没有能够压服一切的内府修士?”
“也不尽然。主要今年以来,很多人的目光,都放在黄河之会上。在此之前不愿意过多暴露自己。真本事不露出来,怎么压服一切?”
左光殊说到这里,冷不丁刺道:“大家都比较沉稳,所以,像你横扫天涯台这么张扬的事情,相对比较少了。”
“光殊你有所不知,其实我并非张扬之人。”姜望一脸严肃:“主要是钓海楼他们……”
左光殊顿感不安。天涯台的事情,他是特意了解过的。知道那件事是钓海楼的人欺人太甚。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拿这件事来说……
但见得姜望咧嘴一笑:“他们太弱了!没有一个够我打,一不小心就成名了!”
左光殊:……
第两百六十二章 第一杀伐术
左光殊实在是一个单纯有趣的少年。
再加上左光烈这层关系,姜望对他十分亲近。与他在一起相处的状态,跟和重玄胜他们在一块差不多。
不同的是,重玄胜的嘴皮子工夫已入化境,轻易不会让他占上风。
左光殊这少年天赋卓绝,但脸皮薄,吃不住调侃,有时候还笨嘴拙舌的,被几句话就逗得火冒三丈,十分有趣。
姜望以逗他为乐。
至于天涯台之上的沉重,没必要再与这少年言。
“对了。”姜望想起一事来,问道:“那个斗昭,与斗勉是什么关系?”
他倒不是很关心斗昭,斗昭虽然是横推楚国的内府第一,但现在已经晋阶外楼。那么即使上了黄河之会,他们也对不上。
至于斗勉,则是“老朋友”了,关心一句,也是应有之理。
“同出斗氏,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左光殊随口道:“斗昭是妾生的庶长子,斗勉年纪小些,却是正妻所生。不过,之前听我爷爷说,斗勉基本已经没有继承家族的可能了,实力差得太远。怎么,你认识他?”
“有过交易。”姜望笑着含糊了一句,转问道:“你爷爷会专门抽出时间来跟你讲这些?”
就姜望了解的情况来看,左光殊是个一心扑在修行上的,应该不会自己去关心这些才对。
作为左氏之主,左光殊的爷爷每日不知要处理多少事情。
类比重玄家就知道了。已经卸甲多年的重玄云波,都忙着操持家族,每日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没什么工夫管重玄胜他们。
左光殊的爷爷还在朝堂上,国事家事忙得脚不沾地。却还会关注斗勉这类晚辈的事,抽时间讲给左光殊听。
这实在难得。
“他经常讲。”左光殊叹了口气:“我不爱听,不过,我不想让他伤心。也不想叫我娘亲伤心。所以我会认真听。”
左光殊的父亲不在了,他如骄阳般的兄长也不在了,想来整个左氏的未来,就都寄托在他身上。
这孩子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姜望转移话题道:“怎么,斗勉有那么弱?”
“倒也不能说弱,毕竟他也摘得了斗战金身,前路已开,如果能够在黄河之会前有所突破,也未必不能跟楚煜之他们相比。”
对于实力评定这方面,左光殊是很严谨的:“但是斗昭太强了,斗家世传的斗战七式,号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斗勉至今只掌握了三式,且并不完满。斗昭却已经全部掌握,式式圆满。横推楚国所有内府修士,没有对手。”
楚国是绝不亚于齐国的天下强国,斗昭能够打服同阶,横推楚国无敌手,实力可想而知。
姜望在迟云山的时候,只见过斗勉一式神性灭,不过没让他发挥,就调动迟云山的力量将他压制了。
后来与叶青雨交流,得知斗勉之前还使过一式皮囊败,也是强横非常。
完整斗战七式的强大,大概可以想象。
以他彼时的眼光来看,斗勉与左光殊是伯仲之间。但现在的左光殊,显然是自认胜其一筹的。
就姜望现在来看,斗勉若是没有太的突破,也的确不可能胜过解放水伯神通的左光殊。
不过他和左光殊的判断,也未见得就是真理。
具体在战斗中,能够影响胜负的因素实在太多。
就像开启天门的季少卿,在姜望看来,其人在太虚幻境里,也是有资格打入内府前十的。不过有资格,不代表就可以做到。
只用道术,就打到了太虚幻境内府境第二十七名的左光殊,解放神通后,前十绝对有机会。
但季少卿若与左光殊搏杀生死,哪怕是同时与两人都交过手的姜望,也难断言胜负。
“没关系。”姜望轻松道:“斗昭再强,也轮不着我考虑。”
他心中其实更关注的是,左光殊刚才刻意没有再拿屈舜华举例……这小子心虚?
左光殊完全不知道姜望的心思在什么上面,只道:“现在不用考虑,以后也是要面对的。”
姜望笑了:“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
“能赢我的人不多。”左光殊冷哼道:“我只是对自己有信心。”
“那你很有眼光。”姜望赞道。
“今天就到这里。”左光殊收敛表情,掸了掸袖子,让自己显得很成熟、很淡定:“你尽快落实黄河之会的事情吧,我还挺想看看你现实中会如何,能不能……独孤无敌。”
“拭目以待。”姜望说。
论剑台在星河分开,各归来处。
【论剑台内府境排名,第二十七。】
他进一位,左光殊退一位。
姜望没有立即退出,而是又开启了下一场战斗。
……
……
在太虚幻境里连着挑战了六天,姜望才从闭关的房间里出来。
从第九十一名,打到第十名,未尝一败。
不出意外的话,距离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也只有五战了。
不得不说,重玄胜的办事能力真是顶尖。
姜望开始闭关的时候,吕宗骁划下的那二十亩地里才刚刚开始拆除原有建筑,百废待兴。
等他出来的时候,太虚角楼都已经快建成了……
三分香气楼的分楼早就立成,已经开始营业。不知里间是什么情况,姜望没有去看,也不打算去看。
重玄胜亲自定名的大元赌坊,更是生意红火,吸引了不少顾客。
这二十亩地之外,天府城主吕宗骁下令整顿修建的各类店铺当然也建好了。
酒馆、客栈、茶肆、成衣店、脂粉馆……一应俱全。
唯独这二十亩地正中心,以围栏围起、以法阵遮掩的那处正修建建筑,也就格外的引人注意。
就太虚角楼在建成之初引起的关注度来看,等到正式开业的时候,不愁不火爆。
但凡有志进取的修士,感受过太虚幻境后,没几个能放下的。
如左光殊、重玄胜这样的顶级名门子弟,什么都功法都不缺,却也一有空就进太虚幻境与人对战。
仅论剑台就足以吸引很多人,更别说还有演道台的存在。后者的吸引力比前者更大,终归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缺的人少,什么都缺的人多。
见到好不容易现身的姜望,重玄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姜大人真是贵人事忙啊,甩手掌柜做得漂亮!”
仅太虚角楼的那些材料,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齐,都不是容易的事情。重玄胜不仅这么快凑齐了,还把一切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想而知这段时间付出了多少辛苦。
姜望自知理亏,避开太虚角楼的事情不谈,一脸严肃道:“今天不说闲话,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
第两百六十三章 强者风范(为盟主陈泽青加更5/6)
“什么就闲话了!”
重玄胜气得脸上肥肉抖三抖:“太虚角楼难道不是你姜青羊的正事吗?!”
“消消气,消消气。”姜望以手连抚其背,赶紧安慰道:“这几天你辛苦了,付出了太多!多亏了胜哥你智勇双全、敢于承担、勤勤恳恳、热情奔放,我才能抽出时间来,在太虚幻境里,为咱们的太虚角楼奋斗。”
在这些溢美之词里,那个热情奔放显得有些突兀。
但姜望的表情偏偏非常诚恳。
“呵呵。”重玄胜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被哄过去,冷笑道:“我说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是在哪儿认识的?以为我不知道太虚幻境里是什么情况?你就算在里面打破了天去,跟太虚角楼有一个刀钱的关系吗?”
“唉,我的哥哥,你是不知道。”
姜望长叹一口气,顺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愁容满面:“太虚派的人临走之前,各种明示暗示,非让我尽快拿到五行修士的荣名。你说我要是拿不到,太虚使者的玉牌,会不会收回去啊?”
重玄胜斜睨着他,不说话。
“真的!”姜望赶紧指着自己的眼睛自证:“我这几天都没有合眼,除了修炼,就是战斗。”
“太虚使者的玉牌,想发就发,想收就收。”重玄胜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这太虚派,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谁说不是呢!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望应了两句,迅速转移话题:“差点把大事忘了,我真有事要问你来着!”
重玄胜有心骂几句,问问他太虚角楼怎么算不得大事。但想想又作罢了,毕竟姜望的神色间,的确有几分疲惫,也不能说全都是在骗自己。
以他的推测,这话应该有五分真。
“问吧。”他没好气地道。
“你对黄河之会,有什么了解?”姜望开门见山地问。
重玄胜眼皮都不抬一下,随口道:“几位老大哥坐下来聊聊天,分分地盘。”
姜望等了一阵,没等到下文:“没了?”
“不然呢?”重玄胜反问。
“就这么简单?”
鼎鼎大名的黄河之会,被重玄胜这么一说,怎么跟街面上的那些青皮混混谈判讲数差不多。
“说复杂呢,非常复杂,毕竟是足以牵动整个现世格局的事情,千丝万缕,纠缠不清。但说简单也很简单,之所以有黄河之会,本身就是那些大人物,为了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重玄胜解释了几句,问道:“你想去?”
上下打量了几眼姜望,又道:“你现在的确有去的资格了。近海内府第一姜青羊,很了不起的。”
这话贬中带褒,褒中又带贬,极具他重玄胖的语言风格。
姜望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想会一会天下英雄,看看我在什么位置。当然更重要的是……听说参加黄河之会的好处很多,能让我更强,更快速度地变强,我不想错过。”
重玄胜扯了扯嘴角,叹道:“你现在已经很强了。”
姜望摇头:“还不够。”
“黄河之会的召开时间,向来都是根据黄河河段的水位来定,什么时候水临观河台,什么时候召开大会。这一次的召开时间还没公布,但依往常来看,都是在七月初一至十五之间,怎么也不会迟过八月去。”
重玄胜认真说道:“你要是真的很想去,现在正是准备时间。”
姜望笑了笑,弹指轻叩神龙木鞘,引得长相思一声轻吟。
笑道:“它也很想看看,它是不是天下名剑!”
“以你现在的实力,参加黄河之会的资格绝对是有。不过最终能代表大齐出战的内府修士,只能有一个。这个名额,很多人争。”
重玄胜沉吟着说道:“你知道的,到了最顶尖那个层次,谁强谁弱,都在两可之间。非生死相搏,不能够分出胜负。所以这个名额最终给谁,由很多因素决定。”
姜望当然能够理解这件事。
他不会狂妄到以为偌大的齐国缺他不可。从纸面上来说,不弱于他的内府修士,齐国能够挑出太多来了。而代表齐国出战,本身就是一种荣誉,说明至少在齐国内部,已视你为大齐第一。这种荣誉谁不想要?
但最终谁能要到手?
除非你有压服一切,横推无敌的战力,远超同阶修士,像王夷吾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那般无可争议,否则的话,战力之外的因素,也很重要。
楚国之强,不弱于齐,而他们出战黄河之会的内府修士,也直到现在都没定,正是出于同样的道理。总不可能说,为了参与黄河之会,让这种层次的天骄生死相搏。一群天骄杀得只剩最后一个,才去参加黄河之会。那才是自毁长城,脑子进了水呢。
当然姜望也不会妄自菲薄,或许纸面战力不弱于他的修士很多,但真正生死搏杀起来,他自信哪怕是在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里,能够与他抵分生死的内府修士,不会超过十个。
这是一场又一场的生死搏杀,累积起来的自信。
很多个比他强的对手,都死在了他的剑下。数不清的生死边缘,最后都是他自己爬了回来。
他真的自信,无惧。
“既然我有这个资格,那我想要这个机会。”姜望肃容说道。
像往常一样笃定,不掩饰自己争胜的心,不回避自己变强的执念。
或许这就是强者之心吧……
重玄胜心里想着,沉吟道:“这事啊,你得找晏抚帮忙。”
姜望大吃一惊,强者风范尽失:“这也能用钱买吗?”
重玄胜额头青筋直跳:“都说你姜青羊聪明有勇略,我怎么越看你越蠢?
参与黄河之会的备选名额,由政事堂拟定,而后上呈陛下钦点。
政事堂是什么地方?以相国为领袖,九位朝议大夫议政。
晏抚又是谁?晏氏嫡子!他的爷爷是前任相国,随便说点什么,政事堂都得卖个面子。而他的老丈人温延玉,正是现在的朝议大夫之一!”
这胖子一口气说完这些,用一种‘你把我蠢笑了’的表情看着姜望,大声问道:“来,你现在说说看,为什么找他?”
……
……
……
ps:
大家新年快乐!!!
我爱你们!很爱你们!
愿新年有新气象!
新的一年,让我们一起努力,赤心巡天崛起!(口号有几分羞耻是怎么回事……总之,加油!努力!奋斗!快乐!)
第两百六十四章 近朱者赤(大年初一!大家新年好!)
听完重玄胜这番话,姜望二话不说就起身往外走。
“干嘛?”重玄胜愣了一下。
姜望头也不回:“当然是去找我晏抚贤兄!”
重玄胜咬牙道:“你这副嘴脸,真有许高额七成风姿!”
“大哥别说二哥。”姜望往后挥了挥手:“别耽误我时间!”
快要出门之前,重玄胜又喊道:“姜望!”
“怎么?”姜望停步回身。
重玄胜停了一下,还是说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此时的语气中,已经没有半分戏谑了。
所以姜望也严肃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的大家各凭本事,前提是,没人能横推一切,超乎众人之上。”
姜望挑了挑眉:“谁能?”
不是他嚣狂。他在齐国范围内,还确实没找到能让他心服口服、甘拜下风的内府修士。当然,像田安平那种从神临被打落的内府不能算。
但看到重玄胜的表情,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时间来不及吧?”
就连左光殊都知道,重玄遵来不及参与黄河之会。可见这个天下,有多少人把重玄遵视为假想敌。
而重玄遵,已经在稷下学宫里闭关了大半年,消息全无。
他很久不现身,可楚国的天骄都在关注他。
他不在江湖,江湖都是他的传说!
重玄胜苦笑一声:“你觉得在黄河之会这种‘诸国相争、必得一先’的大会上,陛下会不会下令破例,提前召出他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再清楚不过了。何以之前,人们都忽略了呢?
是重玄胜太风光、太招摇,还是这段时间里,重玄遵太沉寂、太悄然?
王夷吾在临淄城里闹了一场,被贬去死囚营后,重玄遵这一系几乎就再无还手之力。
只有一个重玄明光的偶尔折腾,还不如不折腾。
姜望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吗?”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当今陛下,是击垮了夏国,奠定大齐霸主地位的陛下。他老人家,难道会看不透我的心思?难道会帮我压制重玄遵吗?不过顺势而为,让其人好好备战黄河之会罢了。此时破例召出稷下学宫,给他参与黄河之会的机会,再赢一次他的感恩戴德,岂不是妙绝?”
在东华阁觐见过的那位陛下,从始至终,姜望都不曾看过他的面容。
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但那隐于至高权力之后的天家心思,着实渊深如海,难以测度。
重玄浮图何等人物,最后不得不战死迷界。姜无量当年已经能够左右国事,后来在青石宫一囚至如今。枯荣院东域第二大佛宗,当年之声势,仅次于悬空寺,一夕之间,只剩断壁残垣……
似此种种,令人每每思之,如履薄冰。
“既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走这一步棋?”姜望问道。
“不走这一步,我走不到今天。”重玄胜这时候反而笑了:“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机会。而我们没有浪费这段时间,这个机会,我们做到了最好,不是吗?”
姜望想了想,也笑了:“确实很难做到更好了。”
重玄遵进稷下学宫之前,谁能想到,重玄胜能发展成现在这样?重玄遵只是去闭关修行一年,又不是不回来了,他还是那个盖压同辈的天骄!可偏偏重玄胜就能把这段时间压榨到极限,几乎每一步都把握了最大的收获。以至于在继承人的顺位上,已经后来居上!
“他可以提前出来,可以参加黄河之会,可以天下扬名。但我不再是毫无反抗余地的胖弟弟了。”
重玄胜冷静说道:“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用家族生意,捆绑了为数众多的家老。那个阻挠你祀祠的重玄亨升,不过是我故意纵容,让其在曾叔公面前丢脸用的。曾叔公看到他上窜下跳,只会以为重玄遵还有很多家老支持,就算不帮我,也不会再帮重玄遵。
但其实,天骄的名头再耀眼,难道有吃到嘴里的肉实在么?况且我重玄胜也非弱者。谁能够给大家带来更多好处,谁能带家族走得更远,答案不会是一边倒。
不止如此。重玄遵着手换来的崇驾岛,已经没有了,他在海外的布局一败涂地。而我重新构建了重玄家在海外的影响力。四叔不会表态,但重玄信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支持我。”
“我根本不怕他出来会怎么样,我们争的时间还长得很。而且姜望,你现在的实力,也不会比他差太多了。”
重玄胜说到这里,眼神中有了些歉意:“只是这一次的黄河之会……你的希望的确不那么大,毕竟你年轻一些。”
但姜望的眼神很平静:“也就是说,黄河之会名额的竞争者中,多了一个很强的对手。如此而已,对吗?”
“的确……可以这么说。”重玄胜叹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问,但是你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我的姜望兄弟?
“那就争争看。”姜望轻声说。
重玄胜静默了几息,忽然替姜望重燃斗志:“对!鹿死谁手未可知!”
姜望哈哈一笑,按剑而去。
看着其人潇洒离去的背影,重玄胜忽地撇撇嘴:“这小子是不是长俊了?好像都快赶上我了!”
十四很认真地想了一阵,然后摇摇头。
意思是差你还差不少。
重玄胜放下心来。
想了想,又问道:“十四啊,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表现得这么蠢吗?”
十四继续摇头。
“他怕我不好意思分润太虚角楼的好处。”重玄胜冷笑一声:“太小看我的脸皮了!”
十四这回没有摇头,她以手覆面,用手甲盖住了面甲。
隔着面甲都觉得臊。
即使是怎么看怎么觉得重玄胜宝贝的她,也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脸皮厚不是骂人的话么?
为什么你能这么骄傲啊!
……
……
说起来晏家并不以军功传家,向来走的是政途。
但与一般的文官家族喜欢把子弟送去四大书院或者三刑宫进学不同,晏家子弟以在自家族学里进学的居多。
譬如晏抚,就是他爷爷亲自教授学问,不曾去哪家书院听过讲。
晏家历代人才不绝,到了晏抚爷爷晏平拜为相国,履人臣之极时,达到最高声势。
不过晏家的富贵,却是在晏平之前,就已经广为人知。贝郡晏氏之富,甲于天下,此非妄言。
晏氏族学被不少齐人视为顶级学府,可惜并不外收学子。
晏平从相国位置退下来之后,就回了贝郡老家,很少再踏足临淄,就是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
不过当今陛下常有书信递往晏家,与晏平请教国事,可见恩荣不绝。
姜望是个行事干脆的,出门就叫人召了一辆马车,直奔临淄。
跟吕宗骁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在天府城就方便得多了。至少不用跟之前一样,还要自己出面去租马车。
随便吩咐一声,就有人利索地办了。
马车过来的时候,姜望一看,鲍氏车马行的标记如此显眼。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偏要租你家!
一撩车帘,自去临淄不提。
第两百六十五章 仪制令
“让!让!让!”
马车刚驶进临淄,就听到一阵鸡飞狗跳。
人群熙攘的临淄街道,互骂的、叙话的、叫卖的、车鸣马嘶……在声音的世界里。乱中有序,直到被这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所惊扰。
满池春水皆皱了,惹人皱眉。
姜望并不说话,自顾清扫内府,秘藏虽然已经得到,但仍可以通过对内府房间的“打扫”,更深刻的了解自己。
探索自身,探索世界,修行永无尽头。
鲍氏车马行的车夫,也是训练有素的,老老实实把马车赶到路边,任由嚣张的来者过去。
“这谁家的马车,这么没有规矩,不怕伤着路人?”
“怎么着,你上去拦了?那可是国舅府的马车!”
“唉,走吧走吧,谁惹得起?”
人群中的议论,并没有逃过姜望的耳朵。
国舅府?
当今大齐皇后的亲眷?
太子姜无华的母族?
依稀记得,那聚宝商会有个名誉执事,叫曹兴的,就是国舅爷何赋的人。后来聚宝商会刚一出事,其人就抽身疾退,直接宣告了聚宝商会的崩塌。
此后一段时间,这国舅府几乎是销声匿迹,低调得不能再低调。怎么现在又嚣张起来了?
姜望有些不快,但并不打算做什么。
一则,对方态度有些横蛮,但也只是叫唤得嚣张,没真敢往哪个老百姓身上撞。驾车的马夫明显有些修为在身,手上控马控得很稳,明显知道底线在哪里。估计只是为了满足马车里那位公子的骄气——如此说起来,那还真是个废物。
姜望在齐国认识的公子哥也不少了,一掷千金的、杀伐果断的、流连花丛的……种种都有,但真没见着废成这样,以在老百姓面前嚣张来取乐的。
二则,他自己这边只是避道而已,算不得什么委屈。而且,马上之上又没有挂他的铭牌,也没谁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他姜青羊。
车夫重新将马车拉回大道上,小声地埋怨了一句:“也不知北衙干什么吃的,闹市纵车都不问,竟只能管些普通人。”
青牌从名义上来说,也是挂靠在北衙的。
“许是没人见着,见着了自然会管。”姜望有些尴尬,隔着门帘说道:“说起来,你们鲍家的马车,也会怕国舅府吗?还给他们让道。”
这辆马车是天府城城主府的人雇的,车夫并不知道马车上的人是谁。
本只是随口小声抱怨,没想到车上的主顾如此耳尖。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多嘴,手里稳着缰绳,回道:“您说笑了。车马行打开门做生意,与谁置气呢?再说了,我们东家固然出身伯府,贵不可言,可我们这些下人,却哪里有扯虎皮的资格?而且,车上坐着您呢!我们哪能因为自己的一点脾气,把客人牵涉进去?”
姜望暗暗点头。鲍氏车马行能做得那么大,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已经驶过的街道那头,忽然响起一声暴喝:“与我停车!”
那声音正义凛然:“你是何人,胆敢纵车闹事,眼里还有王法吗?!”
驾车者怒道:“这是国舅府的马车!”
“什么府都不行!与我下来!”
这声音很有几分熟悉,姜望听出来,是北衙都尉郑世的儿子,郑商鸣。
不过,他与郑商鸣接触过好几回了,倒是从未见过其人的这一面。
姜望心中生起些兴趣来,正好车夫也下意识放缓了车速,便笑道:“停下来瞧瞧热闹。”
“好嘞!”车夫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着的兴奋。
惩恶扬善、伸张正义,是大家都乐见的戏本,类似的故事情节经久不衰,
姜望没有探头去看,只凭声音听个大概。保持低调的同时,锻炼自己的五仙如梦令声部能力。
一个中气不足、但很骄狂的声音说道:“郑商鸣!你要与我过不去?!”
应该是马车里那位公子哥出来了。
而后是郑商鸣毫不犹豫顶回去的声音:“不是郑某与你过不去,是你何真与齐律过不去!《仪制令》有曰,去者避来。出城的要给进城的避道,何以你挥鞭大呼,让进城的与你避道?《仪制令》又曰,驱车闹市,须三缓四稳,不可速也!你的马车,可有一缓?非但无缓,还敢横冲直撞!我今日拿下你,便是国舅爷也无话可说!”
他越说越激昂:“来啊!把这马车扣了,把马车上的人,押了!一并带回北衙!”
何真正是国舅何赋之子,也是当今太子姜无华的表弟。
但听其大喝:“我看谁敢!”
紧接着便是一声轰响。
应该是郑商鸣亲自动手,只一合,已将其制住。
“我郑商鸣依律而为,有何不敢!”
何真大概被封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早先那个呼喝避道、后来又嚣张抗声的车夫,此时的态度已经卑微下来:“我们公子确实是有要事在身,急于出城才……马车虽急了些,沿途未伤一人。郑公子,您看您是不是网开一面……”
郑商鸣丝毫不给面子,根本不搭理那人,只道:“依齐律,拒捕者,可以杀之!”
于是再无抗声。
马车被扣下,人被捆住。
“好!”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街道上忽地响起一阵叫好之声。
“郑大人好样的!”
“北衙威武!”
“诸位父老乡亲,谬赞了!商鸣不过是依律行事,尽自己本分而已。大家遵纪守法,安居乐业,才是我大齐强盛的根本!”郑商鸣清晰洪亮的声音说道:“好了!诸位散去吧!注意脚下,莫要踩踏。”
“走吧。”在一片热腾之中,姜望轻声道。
车夫也不磨叽,一拉缰绳就要走。
但街道那头,有一个声音很快靠近,是穿风破空的声音。
还没等姜望分析出个所以然,郑商鸣的声音就在马车外响起:“你们没事吧?有人纵车无礼,是我都城巡检府的责任。”
这时候的态度又亲切和缓,与面对何真的严厉全然不同。
在这种情况下,姜望再不现身,就太失礼了。
因而尽管心系着黄河之会名额的事情,还是掀帘招呼道:“郑兄!”
他笑容真切:“你今日的风采,叫人一见难忘啊!”
……
……
ps:
南宋出土的《仪制令》石刻,写的是: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算是当时的交通法规。
咱大齐不一样哈,做了调整补充~
……
……
这三天晚上先停一下还债的步伐。
过年人情往来太多,实在没办法从早写到晚。毕竟我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迎来送往是个门面~这个招呼几句,那个招呼几句,时间就没了。昨晚写到快转钟,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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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六章 都是浮云
“姜兄!”
郑商鸣也很是惊喜:“早前听说你回临淄了,我还去霞山别府找过你,不过你又不在府中。不意这时见着了!”
又一段时间不见,郑商鸣的变化更大了。
于何直、于马车上的陌生人、于姜望,是三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切换自如。
说话的方式也很妥当,圆润、老练、亲热,俨然已是呆惯了衙门,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养出来了。
姜望个人还是觉得初次见面时候,对方惜字如金的样子要更真切,但也知道,人或多或少都会变。
也许可以称之为……“成长”。
“我到处瞎忙。”姜望笑着道:“忙完这阵,请你喝酒。上次的事情还没谢谢你呢!”
“你出海办大事,还顺带手的把案子办了,正是青牌楷模,我谢你还差不多!”郑商鸣热情道:“你什么时候空下来了,跟我说一声,一定得我请客!”
北衙的情报能力,在整个齐国都是排的上号的。
对于姜望在海外的骄人表现,郑商鸣知道得再清楚不过。父亲郑世提过好几次姜望的名字,都是夸赞。
他当然懂得父亲的暗示,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早先的矜傲自持,在镇国元帅府前,被王夷吾敲得粉碎。又在都城巡检府历练了这一年,放不下的地方早就放下了。
先前去霞山别府找姜望,也没别的事,只为联络感情。换做以前,他怎会如此?
如果是以前的他,在处理何真纵车一事上,仍会严肃处理,但也肯定不会想到,还安抚好街道上方方面面,并且顺势宣扬自己的名声。
这两人聊得热切,鲍氏车马行的车夫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
姓姜……住霞山别府……
这是那个姓姜的?
青牌!
没错了!
就是坐一次马车,讹了主家一大笔钱的那个!
听说他人倒是还好,主要是那个重玄家的胜公子借题发挥……
但重点在于,车马行早就有了规定,绝不接重玄胜、姜望这两人的生意。这人怎么还通过中人来雇咱家的马车呢?
重玄家的人也太不讲道义了!
车夫在这里五味杂陈,那边郑商鸣已经与姜望寒暄结束,自去处理何真闹市纵车一案。
郑商鸣最开始叫停马车,是为了留份证词,以证明何真的马车曾违反《仪制令》,迫使进城的马车避道。这种周全,是处事能力的体现。
但后来知道车上坐的是姜望之后,他就提也不提了。因为姜望的身份不一般,一来用这种小事麻烦姜望不好。二来,姜望的名字留在证词上,说不定就会与国舅府产生什么矛盾。若因为他,生这些事端,难免会在姜望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他只寒暄,旁的并不说。
“走吧。”目送郑商鸣离去后,姜望吩咐道。
车夫有心让他下车,表明鲍氏车马行的严肃立场,但想了又想,终是不敢。
便装作没猜出来吧……他想。
“好嘞,您坐稳!”他轻轻敲马鞭,马儿踏着小碎步,欢快地走动起来,
晏家在临淄的府邸,倒也不算奢华。
毕竟是在大齐国都,无论是龙是虎,都须低调些行事。
晏抚正在府中,先时无冬岛酒宴过后,他是第一个回的临淄。海上的风光,他早耍够了,论及各种享受,还是临淄为一等一的繁华。
当然,这也不是他急着回临淄的主因。
接到下人的通传,晏抚便急步迎出门来,老远便挂笑:“你这成天只知修炼的木头人,今日怎会来看我?”
向来内敛温吞,极重风度的晏抚,能有这般热情表现,晏府上下自然便知了自家公子对姜公子的态度。
个个眼神都恭敬了几分。
以姜望现在跟晏抚的关系,倒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很是直接地说道:“不要误会,不是来看你。我找你有点事情。”
晏抚笑了,姜望不跟他客套,才说明关系到位了。“什么事情还亲自跑一趟?递封信不就行了?”
他让开位置:“来,进来说。”
跟着晏抚走进晏家大宅,姜望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富贵。
与外面的简单低调不同,心思全在里间。
并非是一股脑地堆金砌玉,而是廊腰缦回,啄玉点翠,在屏角飞檐之类的细节上,做细致工夫。
如那悬帘系的青竹玉,叫风一吹,竟有清幽之声,似山谷鸣泉。
如脚下铺地的石板,踏感极佳、温凉适宜……
姜望不太能够看得出价值来,但只觉哪哪儿瞧着都顺眼,都舒服。
他现在早非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凤溪镇少年,临淄城里排的上号的名门,摧城侯府、博望侯府,他尽都去过。
但单纯论起宅邸,这两座侯府,都比不上晏家。
“这么布置,得多少钱才够啊?”见过世面的姜青羊,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感慨。
晏抚并不直接回应,只笑道:“回头你跟我去贝郡玩,老宅那里倒是值得瞧瞧的。”
言下之意,临淄的这栋宅子算什么啊?都没什么好说的!
想起自己建太虚角楼,还得从德盛商行走账,全靠重玄胜的投入,封地里建区区一座正声殿,还得范清清和独孤小自己在那里慢慢磨蹭,指甲缝里扣钱……
姜望酸溜溜道:“啧啧,财不露白的道理,你可晓得?”
“不怕露富的有两种。一种是处在清明之国,自己是正当发财,不怕人惦记。还有一种就是拳头够硬,上头有人。”晏抚温声笑笑:“晏家两样都占。”
“聊正事吧。”跟着走进厅内,随意坐了,姜望幽幽道:“钱财什么的,身外之物,浮云一般。”
“你说得对,不过是个数字。”晏抚颇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笑道:“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啊,重玄胖都办不成?”
不管重玄胜的风评如何,对于其人的能力,姜望的这圈朋友都是很认可的。他办不成的事很少。
姜望直言道:“我想去参加黄河之会,但不知怎么才能弄到名额。”
晏抚笑了:“重玄胖挺有思路!”
只有熟知临淄局势的重玄胜,才知道姜望这事找谁最合适。所以他一听便知,这是重玄胜的主意。
“去参加黄河之会的人选呢,其实不少衙门都有推荐的权力,也有推荐的义务。如北衙、各大郡守府……此外那些侯爷伯爷,德高望重的青牌……也能够说得上话。”
晏抚分析道:“这些人选全部推荐到政事堂,政事堂再从中挑选三个,供呈御览。重玄胖也能帮到你,不过为名额推荐这一步,就请博望侯或者定远侯说话,显然是极不划算的。”
姜望心想,这当中还隔着重玄遵的因素在。
晏抚风轻云淡:“回头我递个帖子,这事就妥当了。政事堂那里,肯定有你的名字。”
第两百六十七章 汀兰
姜望愣了愣。
没了?就这么简单?
重玄胜需要请博望侯或者定远侯开口,才能做到的事情,你递个帖子就行了?
晏贤兄啊,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早说呢?
“晏兄。”姜望肃然起敬:“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多担待。现在我长大了,以后咱俩好好处。”
跟谁学的这是!
晏抚哭笑不得:“不是说我比重玄胖路子广多少。整个齐国的政务,如山如海。朝议大夫虽有九位,却也不能事事亲为。下面的官吏多得是,像黄河之会的参与名额,也是一层层报上去。
不通个中关窍的呢,如重玄家根基在兵事堂,就要靠几位侯爷自己的影响力,直接给朝议大夫递话。
而我只需要写个帖子,随便交给哪个官员,就能很容易递到朝议大夫们面前。朝议大夫们一看是我推荐的,一般也不会为难。毕竟我爷爷……”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当然,这事之所以容易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你的确有这样的资格。你的实力和名望都够了,推荐你,不违规!”
不是亲近的人,不会说这些话。
他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轻轻带过,就足以让姜望欠个大人情。
重玄胜知道晏抚办这事简单,却也没说有多简单。就是因为,倘若晏抚以此要个大人情,也是应该!
那些名门贵胄之间的客套,晏抚不知道有多熟,但他完全不对姜望玩这一套。
因为真正熟悉姜望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赤诚之人。以真诚待他,必能换回真诚。
姜望也不说什么感激的话,继续一本正经地插科打诨:“晏贤兄,以前咱们互称贤兄,是我冒昧了。那时候我只知道你有钱,不知道你那么有钱,后来知道你那么有钱,但不知道你还那么有势!什么也别说了,以后我叫你抚兄,你叫我望弟!”
有些事情记在心里就可以。
不是所有人都能随随便便写个帖子,就可以递到朝议大夫面前的。晏抚的随手而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势地位。但晏抚不会谁都帮。对他这样的公子来说,钱财什么的可以随便丢,随便花,写个帖子这样看起来更简单的事情,他却不会轻易做。
因为每一个帖子,消耗的都是晏家多年积累的情分。在耗尽之前,如果晏抚没能起来,晏家也就没有了。
多少顶级名门,功勋世家,都是这样败落的。
晏抚不跟他闹腾,用一贯的风度,温声继续道:“政事堂那里,不会有问题。等名单到了陛下面前,就谁也说不准了。文较武较都有可能,当然……重在帝心!”
姜望摸了摸下巴,琢磨自己曾经得赐一件紫衣,算不算“在帝心”。
但这着实没有什么琢磨的必要。他才来齐国没几年,虽然也算扎根下来了,毕竟有些积累需要时间。有不少名门子弟,说不定都是齐帝看着长大的,哪里能比。
姜望斩去思忖,轻声笑了笑:“管它文较武较,我自一剑横之!”
他的确不必要想了,既然已经下决心要争,那么不管对手是谁,不管要怎么争,横剑便是!
“好气魄!”晏公子抚掌而叹:“我已经开始期待那一日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聊了些应该注意的对手。晏府管家急步趋入,附在晏抚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以姜望的耳力,完全可以听得清楚,但他刻意控制了声音的传递,没有去听。
晏抚转过来,一脸复杂地对姜望说道:“温姑娘正要来……”
他新订的那门亲事,结亲对象正是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温汀兰。
姜望很体贴地起身:“那我先走了,回头再一起喝酒。”
“不,我的意思是……”晏抚伸手拦道:“你先别走,在旁边陪一下。她这突然上门,我也不知情,现在心里有点虚……”
“……”姜望闷声道:“我也没经验啊。”
“陪一下,陪一下。”晏抚好言相劝,又对管家说道:“快把温姑娘请进来。”
姜望还想推辞,但耳中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倒不用再请。”一个温婉动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我已是不请自来了。”
晏抚连忙站起身来往外迎:“哈哈哈,温姑娘,今天怎么得空?”
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干涩。
再联系到晏抚之前被姜无忧打到海外去的事情……姜望顿觉这椅子坐得浑身不舒服,很想要回家。
晏抚说得对啊,黄河之会名额的事情,早知这样容易,写一封信就够了。何必亲来晏府,陪着受熬呢?
姜爵爷强自镇定住,坐稳了屁股。
不管怎么样,气势不能弱。
他用尽量平静的表情,看向门外,露出尽量温和的笑容:“温姑娘,十分荣幸,能够在今天见到你。”
走进厅内的,是一个温婉柔美的女子,走动之间,有极好的仪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见得姜望,她便欠身一礼:“姜公子,汀兰失礼了。来得冒昧,没耽误你们的正事吧?”
她的声音是动听的,表情是温柔的,态度是亲切的,话也说得很有礼貌,但怎么听,怎么有点别扭。
大齐不兴什么大礼未全前男女不得见面之类的规矩,订过亲事的男女一起见面游玩只是寻常事。
把身份代入一下,便知别扭在何处。晏抚未来的妻子来见晏抚,却对姜望说自己冒昧了……
姜望这个乡下地方来的,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礼,只得站起来:“没有没有,我们的事情都聊完了。”
他顺势就想走,完全把晏抚之前的请求抛在脑后:“不然你们先聊着?我那边还有事……”
“哈哈哈哈。”晏抚神经质地大笑几声,把姜望的借口盖过去:“什么冒昧不冒昧的,大家都是朋友,来来,坐下说!”
不着痕迹地一把将姜望按回座位。
转身又吩咐道:“赶紧上茶,温姑娘喜欢喝什么,不必我再强调了吧?”
第两百六十八章 鹌鹑
温汀兰也便坐下了,坐姿优雅端庄,而后才问道:“哦?我喜欢喝什么?”
“那我还能不知道吗?”晏抚笑容满面:“你放心,府上备着!”
晏抚明显并不记得温汀兰爱喝什么茶,不过对于晏府的管家来说,这肯定不是难题。
姜望面带微笑,毫无多余的动作,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这两位言语间的暗涌。
温汀兰显然是知道答案的,但并不穷追猛打,只轻轻点了一句便放过,转道:“都坐下了,怎么独你站着?”
“哈哈,也是。”晏抚今天笑的次数特别多。
至于是不是真心快乐……不重要。
此时此刻,他独站着。
姜望与温汀兰正隔开两边,相对而坐。
晏抚看了看姜望旁边的空位,又看了看温汀兰旁边的空位,最后哪边都没有去,自去上首坐了。
居中看着两边,他又笑了起来:“今天,我真是,开心啊。”
晏抚笑的时候其实很见气质,不过现在气势被压得有点低迷,笑容也变形得厉害。
姜望不知他是被拿住了什么要害,也不想知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一口一口地喝茶。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晏抚笑了一阵,没人搭腔,于是瞥了姜望一眼,状似无意道:“姜兄,你觉得呢?”
“茶很好!”姜望积极回应。
尽管姜望回应得如此牛头不对马嘴,晏抚这厮居然也能把话接下去:“原来姜兄你对茶道也有研究,那可得与温姑娘多聊聊。温先生是茶道大家,温姑娘自小耳濡目染,茶道造诣是非同凡响呢!”
他就差按着姜望的脖子,强逼着他帮忙跟温汀兰聊天,缓和气氛了。
温汀兰很有礼貌,并不因为姜望出身不够高贵就怠慢了,闻声微笑道:“家父在城郊有一座兰心苑,不待外客,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但里间有不少好茶,姜兄往后若有闲暇,还请去品评一二,我会叫人给你留位置。”
朝议大夫专门建来喝茶的地方,这兰心苑的规格如何,自不用说。
温汀兰这也是给足了晏抚面子。
姜望只能以喝茶来掩饰自己:“有空一定,一定。”
见气氛好像和缓了些,晏抚才状似无意地道:“汀兰这次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倒叫我失了准备,仓促之下,恐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叫我心中忐忑啊,哈哈。”
“噢,是汀兰失礼了。”温汀兰瞧着他道:“我来晏府,是该提前递贴才对。”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晏公子是什么意思?”
晏抚求助般地看了姜望一眼。
嗯,姜望低头在看茶叶,恰恰没有注意到。那碧色的茶叶在水中肆意舒展,十分的好看。真的太好看了,他一会看看这一片,一会看看那一片,就是不抬头。
这家伙是指望不上了。
谁说姜青羊义字当先来着?这就很不够义气嘛!
晏抚终于看清了现实,只能靠自己努力往回圆:“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吃穿用度,都是精细惯了的,在外间恐难如意。若早知你今日会来,我该提前准备好一处新宅,比照温府来布置,也免得叫你不自在。我怎能忍心……”
为一次迎接而专门建设一处新宅。换做是别人来说这番话,大概就只是说得好听而已。但说这话的人是晏抚……他绝对是做得出来的。
温汀兰纵是心中着恼,这会也消了些恨,轻声道:“这叫你说得,我哪有那么娇惯?”
“你当然不娇惯了。”晏抚状态大好,有如神助:“是我患得患失,关心你。”
姜望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幸好实力不俗,强行咽了下去。
当着姜望的面,温汀兰有些不太好意思,嗔道:“也不知你跟谁学的这些,脂粉堆里腻出来的,惯会糊弄。”
晏抚有意无意地看了姜望一眼。并不说别的,一切已在不言中。
姜望:……
真无耻啊,这狗大户!
好在温汀兰并不相信,轻啜了一口茶,说道:“我看姜公子,是个实诚人,跟你们不一样。”
晏抚当然不会蠢到问这个“们”里都有谁,无论是许象乾还是高哲,抑或在临淄的另外几个公子哥,沾在一起都没什么好印象,个个是风月场中的班头。
他晏某人是特立独行的!
因而从容笑道:“莲藕出淤泥而不染,春风过死水犹带香。还是要看个人修行。”
温汀兰话里有话:“可惜个人修行个人知呢,人心毕竟隔肚皮。”
又转而一笑:“倒是姜公子,是有口皆碑。”
姜望不得不承认,抛开其它不说,晏抚和温汀兰,这两人家世、背景、仪态、风姿、人才,都是极相配的。
但待在正不知因为什么闹矛盾的两人中间,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也格外强烈。
“不敢说口碑,本分做人而已。”姜望低调极了。
他迅速地看了晏抚一眼,用眼神说道——我还是走吧?
晏抚还了一个休想的眼神。
“本分做人,姜公子说得真好。”温汀兰笑着问道:“对了,在我进来之前,你们谈什么事情来着?”
“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估计是怕姜望说漏了他强留其人打掩护的事情,晏抚连忙接道:“我这姜兄弟,想要参加黄河之会,为国争光。我打算帮忙写个帖子递上去,”
姜望在心中轻叹。
狗大户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没什么事情的,他这般一抢答,倒像是他们之间真谈了什么温汀兰不方便与闻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温汀兰刚起来几分的笑意,又悄悄散了去,
但面上还是未失礼数:“这事情对你来说不难,姜公子人品才华一样不缺。我也会帮着看着的。”
“主要是姜青羊真有本事,不然也不好办。”晏抚也觉心累,本着抬头缩头都是一刀的想法,谨慎问道:“你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倒也不至于。”
温汀兰轻声说着,忽而话锋一转:“不过这段时间,的确总有些闲言碎语落入耳中……不听都不成。”
晏抚的笑容有些难以为继了:“哦?不知是哪方面?”
姜望嗅到了图穷匕见的危险气息,立马起身:“那个,我回避一下吧?”
温汀兰温柔一笑,笑得很柔美:“姜公子,晏抚他跑去海外都是找你,我看你也无须回避。”
“还是请坐吧。”她柔声招呼道。
俨然此间主人,掌控全场。
姜望乖乖坐下,晏抚一声不吭。
在这个瞬间,两位堂堂的大齐天骄,气势被压得极垮,被压得像两只缩头缩脑的笨鹌鹑。
第两百六十九章 倘若我问心有愧
“咳。”姜望轻咳一声:“温姑娘说得也是,我与晏兄的确有那么点交情在。那个,我说句公道话啊……”
温汀兰很温柔地打断他:“一般这句话后面接的话,都不怎么公道。”
姜望败下阵来。
“太过分了!”晏抚怒而起身,撩了撩袖子,看架势是要当场出门寻仇:“谁在你耳边多嘴多舌?且告诉我,我必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温汀兰看了他一眼:“坐下说话。”
晏抚老实坐下了。
她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人家说的什么?”
“还能说什么?”晏抚好似是怒火浇心,格外的愤愤不平:“无非是嫉妒你花容月貌、端庄得体、温雅贤淑!汀兰,你莫要介怀。你这种优秀的姑娘,最招长舌妇妒忌了!”
温汀兰此刻并不吃这一套,只道:“哦。倒是未听见你说的这些。只有些人说什么,横刀夺爱、仗势欺人、寡廉鲜耻。”
她脸上还带着温雅的笑。
但晏抚已经没法子再含糊过去。
姜望坐在一旁,肢体也很僵硬。
他是知道晏抚这门亲事的前因后果的。
晏家是在解除了与柳家的婚约之后,才与朝议大夫温延玉结的亲。
整个事件中,晏抚是身不由己。
但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柳家那位名为柳秀章的女子,没有受伤害。恰恰她是最无辜、也最受伤的那一个。
有人为柳秀章打抱不平,很正常。她的闺中密友姜无忧,不就追着晏抚揍了好几回么?
可当有些话语,落在温汀兰耳中,显然不可能好听。
晏抚开口道:“汀兰,这事……”
“呵。”温汀兰像是没听到般,顾自轻笑了一声,然后瞧着晏抚问:“晏公子,我不否认自己倾心于你,喜欢一个人没什么可羞耻的。可你说说看,是我强逼你上门求娶么?”
她温柔的的眼睛里,并不能看到委屈。
可是她那温婉的笑容,不知为何,叫人瞧着心酸。
是啊,柳秀章是很可怜。
但在这门亲事中,温汀兰又有什么错呢?
前相晏平与朝议大夫温延玉结亲,这是朝野都关注的大事。
晏抚没有在此事上自主的权力,他只能贯彻晏家的利益。
而温汀兰本应是幸运的,因为她能嫁给她自己倾心的人。但闲言如刀,碎语似锥。割在身上、扎在心上,叫人苦,叫人疼。
为什么姜望劝不下去?因为他没办法说,闲言碎语不算什么。
闲言碎语伤人,偏偏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他在海外劝止了华英宫主姜无忧,却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口舌。
“汀兰。”
晏抚没有再回避,认真地与温汀兰对视:“上温家求娶的是我,去柳家退亲的也是我。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温汀兰收回视线,起身,只对姜望一礼:“姜公子,今天汀兰失礼了,叫你看了笑话。改日再与你赔罪。”
“不敢这么说。”姜望连忙跟着起身。
温汀兰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晏抚一眼,转身径自离去。
晏抚仍然坐在上首位置,一动不动。
姜望叹了一口气:“你没事吧?”
晏抚抬了抬手:“没事。”
“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我马上帮你写帖子,放心,黄河之会的事情没问题。”晏抚答非所问。
“嗯,好。”姜望有些担心,但也只能如此说。
晏抚略定了定神,把茶盏一推,直接取出纸笔,就铺在旁边的桌上。
纸是上好的雪映纸,以映雪见雾而得名。那只毛笔更是流转宝光,见他写将起来,动作如行云流水,舒畅自然。
心中挂着明显的心事,仪态仍无可挑剔。
写罢,屈指敲了敲桌,自有下人走了进来。
晏抚把写好的纸张递过去,吩咐道:“交给吴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下人接过这张纸,小心翼翼叠好,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晏抚以手支额,怔怔出神。
处理好了先前答应过姜望的事情,他才重新陷回愁绪中。
姜望就坐在一旁,静默陪着。对于这样的事情,他实在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晏抚大概是终于想通了,抬起头来,看到了姜望。
依然是那副温文的样子,语带询问:“陪我去一趟扶风郡,如何?”
不等姜望说什么,他又道:“我一个人,不敢去。”
贝郡晏氏的嫡子,前相晏平的亲孙,在齐国范围内,能有什么可怕的?
能让晏抚这种人说出“不敢”二字的,绝非是权势、金钱。
在扶风郡,有一个令他歉疚的人。
姜望只道:“走吧。”
恰逢其会,在这种时候,他自然要陪着。
况且此行……真正难以面对的,是晏抚自己。他与晏抚交情再好,在这件事里也只能是看客。
从临淄到帝国西部的扶风郡,中间要跨越好几个郡府。
姜望这次没有来得及感受晏家的奢华马车,因为晏抚是直接拉着他飞过去的,
济川、秋阳、银翘、抱龙、长明、扶风,直接飞越齐境高空,划过一条笔直的线。
单单是姜望现在的身份,就足以直飞齐境内的绝大部分地方,不会被阻拦。更别说晏抚的背景了。
扶风郡北接东莱,南倚青头,西临屏西,是一处较为富饶的郡府。
柳家虽然在整个齐国的层面上衰落了,但在当地仍然是毋庸置疑的望族。
晏抚没有直接登门。
如今晏家柳家婚约已解,贸然登门是失礼的行为,
尽管晏抚急于尽快把事情处理干净,也还是规规矩矩先递了拜帖,征求主人家同意。
而他和姜望随意寻了一间酒楼坐下,等待消息。
晏抚一路上没有住嘴,一会聊聊抱龙郡的传说,一会说说扶风郡的历史,评价一下历任扶风郡守的治政能力。但到了扶风郡之后,反倒安静了下来。
姜望能够感受得到他的紧张,不过也实在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喝酒。
令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柳家家主竟然亲自迎了过来……
两人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忽然就有几个人进了酒楼,与店家一番交涉。一会工夫,整个酒楼里其他客人就走得干干净净。
而后几队劲装卫士从酒楼外就开始布防,把守各个要害位置。
那架势,俨然是什么王侯出巡。
当那面容仍能见得几分潇洒的中年男子走进酒楼,晏抚连忙起身招呼时,姜望才知,这人竟是当代柳氏家主……
柳应麒!
第两百七十章 宣怀伯
柳氏再怎么没落。
柳应麒也是柳家之主,当代宣怀伯。
他亲至酒楼来迎晏抚,这已经不能说是极尽礼遇了,这已经超过了“礼遇”的范畴。
破了格了!
晏抚绝没有仗着晏家的权势而倨傲,相反,在远远见到柳应麒的身影出现时,他就赶紧站了起来,急步往前迎。
“柳伯父,您真是折煞晚辈了!”
姜望作为晏抚同辈的朋友,自然也是跟着起身,不肯端坐。
柳应麒哈哈一笑,老远就伸出手来,大步走至近前,牢牢抓住了晏抚的手:“贤侄,今天怎么得空前来?”
好像已经全然不记得,晏抚上回亲自来退亲时的难堪。
一边亲热握着晏抚的手,一边转头又看向姜望:“这位是?”
晏抚顺势把手抽了出来,引见道:“这位是我好友,姜望。”
在如今之齐国,不需别的介绍,姜望二字足矣。
姜望更不会傲慢,主动礼道:“见过宣怀伯。”
“原来是姜青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远胜闻名!”柳应麒的表情又惊又喜:“风采照人,风姿卓绝啊!”
姜望与晏抚不着痕迹地对了一下眼神。
看来自晏抚亲自退亲之后,柳应麒这一脉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光看柳应麒出行,提前开道,属下清场,又有卫士巡街,排场大得吓人。
但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这些外在的排场来撑场面?
譬如重玄褚良,他哪怕独身一人,随便往哪个地方一坐,会有谁敢不重视他吗?
而且柳应麒搞这么大阵仗,却只是来迎接晏抚这样一个晚辈而已。
晏家再怎么势大。
晏抚也只是一个晚辈。
柳应麒这样来迎,不会让晏抚觉得自己被尊重,只会让他感受到压力——沉重的,道德层面的压力。看啊,你把我们害成了什么样。我堂堂宣怀伯,现在要这样巴结人。
姜望不由得想,会不会这就是柳应麒的目的?
“些许薄名,不值一提。”姜望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但想来晏抚更难面对,故而还是主动道:“伯爷,您太隆重了。我和晏抚这次轻衣前来,只不过是私下拜访,没有什么大事。”
“是啊。”晏抚补充说道:“早知道柳伯父要亲自出来迎接,说什么我也不敢递拜帖啊。”
姜望和晏抚应该是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但柳应麒好像根本听不懂,笑得十分亲切:“来找秀章?”
甚至语气也很暧昧。
姜望心中对此人的印象,一下子跌至谷底。
齐国人才济济,姜望接触过的高层人物,不说个个风姿绝顶,也大多都是拔尖的人物。
不曾有谁像这柳应麒,似张狗皮膏药,粘上就扯不掉了。
而他还是堂堂伯爷!
这时候的姜望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以晏抚春风化雨的行事风格,当初却要亲自上门退亲,把场面闹得不好看。依柳应麒这个样子,晏抚若不亲自上门,这门亲事怎么可能退得掉?
尤其让姜望生厌的是。
柳秀章与晏抚婚约已解,两个人可以算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柳应麒为了制造仍与晏家和睦的假象,却故意语带暧昧,这把他女儿的名声置于何地?
姜望看得到的事情,晏抚当然也看得清楚。
惯来温文有礼的他,此刻脸色也很难看,只勉强着说了一句,维持着基本的风度:“柳伯父,您有事就先去忙。我与柳姑娘说几句话就走。”
“没事,没事,伯父不忙!”柳应麒依然带笑,好像真的感受不到两位年轻人的抗拒:“走,伯父引你们回府!”
话说到这个份上,除非当场撕破脸,晏抚怎么也不可能转身就走。
两人只能跟在柳应麒身后,上了柳家的马车。
马车上,柳应麒也是热情得过分,亲自与晏抚、姜望斟酒:“姜望还是第一次来我扶风郡吧?定要尝尝我扶风的特色美食,见见我扶风郡的美景。”
姜望也只能应付着:“这次时间很紧张,下次一定。”
“哦?贤侄忙着做什么大事?”柳应麒好像全无分寸感,穷根究底地问。
“修炼上的事罢了,也没什么好说。”姜望的回答愈发敷衍。
“哦,修炼好,年轻人,就是要胸怀大志,不可耽于现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柳应麒又摆出过来人的姿态开始教导。
倒是难为晏抚,还能始终保持着风度,时不时迎合几句:“柳伯父说得是,这话我记下了,回去再好好揣摩。”
“孺子可教也。我早就说过,你晏抚是一等一的人物。对,姜望你也是。你们的前途都不可限量。倒是伯父老喽……”
真是魔音灌脑的一路!
好不容易等马车停下,姜望迫不及待地下去透气。
这是一处独门小院。并非是柳家的大宅。
院前有几株垂柳。
不远处有一方水潭,环境清幽。
两列卫士一路跟着马车,此时也肃立两侧。
柳应麒站在院门前,对晏抚道:“贤侄,秀章就在里间住着。你有什么话,自进去与她聊。我这女儿性子倔,不懂事,有什么不通礼数的地方,你多担待。”
又十分自然地对姜望道:“来,姜贤侄,伯父带你领略一下扶风美景,也别打扰他们说话……”
为了给柳秀章和晏抚制造机会,他这个做长辈的,真是煞费苦心。
“柳伯父。”一路来都谨守礼数的晏抚,出声打断道:“我来找柳姑娘,是谈正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需要私下交流。姜望是我请来做见证的,恐怕不方便跟你离开。”
姜望完全对柳应麒的招呼置之不理,只往晏抚旁边一站,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
柳应麒静静地看了晏抚一阵,感受到了这人态度的坚决。
小儿安敢如此?
他几乎是要发怒了。
但这种事情,这种难堪……这些年来,遭受的还少吗?
现在的柳家,又哪里来的底气,支持他真的“教训”晏抚?
一咧嘴,柳应麒还是笑了:“来人,去通知小姐,有贵客来访。”
他仍然是用十分亲热的语气说话:“晏相是我的世叔,小时候还抱过我,不是亲叔,胜过亲叔!我世叔的嫡孙来此,两家多年交谊,让她不要慢待。”
第两百七十一章 郎心似铁
自有下人敲开院门,进去传话。
柳应麒堆着笑道:“那伯父就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说话。”
晏抚拱手礼道:“有劳柳伯父了。”
柳应麒上了他那架堪称奢华的马车,在两队卫士的拱卫下,在落日余晖中远去。
也如这余晖一般,瞧着灿烂,但不知还能撑多久。
姜望忍不住传音问道:“宣怀伯是如此人物,你家以前怎会结下这门亲事?”
晏抚静静看着半掩的院门,传音回道:“亲事是我爷爷与柳姑娘的爷爷定下的。而且宣怀伯他……以前也不这样。”
多少物是人非,尽在不言中了。
未几,
院门拉开。
无人说话。
院门后,站着一位气质柔弱的女子。
柳叶眉上,沾着三分春色,秋水眸中,有一点化不开的哀愁。
她站在那里,似一缕风,好像随时要飞走。
晏抚张了张嘴,但竟没有说出话来。
姜望缄默不语,柳府的下人更不出声。
就连垂落小院的落日光线,仿佛也变得萧条。
晏抚往前挪了挪步子,终于道:“柳姑娘,我……”
“晏公子就站在那里。”柳秀章出声道:“有什么话,我们隔着院门说,也免教旁人说闲话。”
“我……”
“你来,不就是为如此么?”
“……是。也好。”
“晏公子此来何事?”
“有些闲言碎语,我不知你是否听闻……”
“你瞧我住在这里。”柳秀章眸光轻移左右,看了看这孤独的小院:“每日所见所听,唯有清风明月。怎比得临淄喧嚣?”
晏抚微垂着视线,并不敢直视这隔门相对的女子,慢声说道:“很多人说,说自……之后,你哀伤过度,每日以泪洗面……”
“晏公子。”柳秀章秀美的瓜子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这没什么可让人闲话的。你我幼时便相识,常常在一处玩耍。从小大人们就说,我们……便是玩笑话,也玩笑了太久,须得时间来磨灭。”
她截断回忆,看着晏抚:“你要解除婚约。我已允了。怎么,我连难过的权利,都不该有么?”
她不问配与不配,不问能与不能,只问该与不该。
唯有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才有了波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抚的表情也极克制,声音尽量不带波澜:“只是有些声音,落在了汀兰身上……她以后是我晏抚的妻子,我须顾全她的名声。”
“是啊。是该如此。”柳秀章的视线,也垂了下来:“我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我父亲在外说了什么……我不知。”
隔门相对的两个人,都只看着地面。
好像地面上,藏着什么解决世间难题的秘密。
门槛如高墙,隔开了内外两人,是天各一方。
“我不可能对你的父亲做什么。”晏抚说出口后,才意识到不该这么说,补充道:“晏柳两家,毕竟是世交。”
柳秀章只道:“他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他能听我的……事情不会如此。”
晏抚在心中一声轻叹,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
柳秀章毕竟是聪明的,问题出口后,她就明白了过来。
“要让我说,我对你全无情意?要让我说,我不曾为此伤心?”
她凄然一笑:“晏抚,你好残忍。”
晏抚站在院门外,像一颗沉默的树。
只有风吹来,才有沙沙的声响。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道:“温汀兰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应该被人如此诋毁。我不能为她抚平此事,无颜立于天地。现如今,我只有两个法子。一是你开口,消解流言。二是你什么都不说。我回临淄之后,提刀出门,谁说一句闲言,我就斩谁一刀。无论亲仇,不避贵贱。哪怕被人视为田安平那般的疯子,我也会那么做。”
很少有人见过晏抚出手,也几乎从未听说过他在公开场合,与谁动过武力。姜无忧虽然有一阵在临淄追着揍他,他也是只管逃跑,不曾还击。
但没有谁会怀疑晏抚的实力。
这是姜望第一次听到晏抚放狠话。
这位温雅的贵公子,就连说着斩人之类的事情,也是温文克制的。
但他表露出来的决心,坚定得可怕。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秀章抬起视线,看着始终不曾抬眼的晏抚:“你为她,宁愿放弃一切?”
晏抚道:“温大夫爱女如命,我如此回护温汀兰,哪怕以后前途尽毁,也不会影响温家和晏家的关系。”
“说来说去,你还是最在乎晏家。”
“我生于晏氏,长于晏氏,学于晏氏,得于晏氏。所以……”晏抚终于抬起眼睛来,终于能与柳秀章对视:“我也将死于晏氏。”
柳秀章移开了视线:“此事是我的责任,是我影响了你们夫妻和睦,我会处理。晏公子,请回吧。”
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柳应麒不甘移嫡,死死捆住晏家不放。先是不肯退亲,晏抚亲自来退掉之后,又到处宣扬晏抚、柳秀章两人情意绵绵,无法割舍。只是迫于温延玉的权势,才鸳鸯泣血……
怎么也说不上是闭门不出的柳秀章的责任。
但晏抚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对柳秀章行过如此大礼后,才转身离去。
……
“怎么样?”
晏抚和姜望刚刚一走,柳应麒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回来:“晏抚与你……还有可能吗?”
柳秀章哀伤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柳应麒追在身后:“秀章,秀章。哎别急着走,晏抚既然是个无情的,咱们也不必记着。你看与他同行的那姜望姜青羊,如何?他现在是大齐最炙手可热的年轻天骄,同境击败王夷吾,已是惊才绝艳。更在海外一战扬名,压得钓海楼同阶修士鸦雀无声。此为良配!如果他能入赘……”
柳秀章愤然回头,或许是生平第一次,对着自己的父亲嘶喊了起来:“您还嫌我受的屈辱不够吗!?”
柳应麒愣住了。
看着自己女儿泪流满面、哀绝转身的样子。
他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我有……我有什么办法……”
那个踌躇满志的柳应麒,那个誓要再兴柳氏的柳应麒,那个因长子之死,怒而喊出‘不与田氏共日月’之誓的柳应麒……已经死去了。
死在田安平活着离去的那一天。
第两百七十二章 世间事,难分说(为盟主陈泽青加更6/6)
回去的路上,晏抚放开了防护,任由凛冽之风,冲撞着自己。
姜望实在没有办法说些什么,只能陪着他“撞风”。
在急速飞行之中,若不加以防护,迎面的风如利刀、如重锤,是熬苦的事情。
细说起来,晏抚的亲事,竟真论不出一个对错来。
晏家与柳家,的确是先结的亲。
但若说晏家翻脸无情,也苛刻了些。
柳家老爷子仓促离世后,是晏家出手帮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家势。
柳神通被杀,扶风柳氏未来已失的情况下,仍然是晏平出面帮忙施压,才让列为顶级名门的田家付出更多代价。
晏家真正决定退亲,是柳玄虎不堪大任,柳应麒这一脉已经彻底撑不住家名,将要发生移嫡的时候。
这是太正常的事情。
本来日渐衰落的柳氏就已经匹配不上晏家的门庭了,晏家怎么可能让嫡脉嫡子娶一个柳氏的支脉女子?
宣怀伯柳应麒死死抱着晏家不肯撒手,变成现今这副样子,大概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他的老父亲死去了,他为之骄傲的儿子死去了,剩下的一子一女,都不足够支撑家名,眼看着就要丢失这一脉的荣誉,放眼望去,只有一个亲家拿得出手……
被退亲的柳秀章,自然是无辜的。她什么也没有做,生活就陡然一落千丈。
温汀兰又有什么错呢?柳家变成这样,不是她害的。
而晏抚……
婚姻大事,他怎么能够自主?
除非他说,他的一切都与晏氏无关。
但怎么可能无关?
就像他自己所说,他生于晏氏,长于晏氏,学于晏氏,得于晏氏。也只能死于晏氏。
远的不说,若非是晏家的权势在,晏抚何以能够随意递帖到政事堂去,轻松帮姜望解决黄河之会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好像大家都没有错。但最后,很多人都伤了心。
在凛冽的风声中,姜望不由得问道:“晏抚,你真正爱的是谁?”
“哈哈哈。”晏抚忽然笑了。
猛然加快了速度,更激烈地撞进风中。
只留下一句问话,遗落在身后——“我爱谁,重要吗?”
除了呼啸的风声。
无有回应。
……
……
长生宫,演武场中,一场较量刚刚结束。
裹着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年,望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
掌心是一团闪耀着的雷球,其间变幻万物,生灭不息。
他轻声叹道:“表兄你这雷玺,真是穷极天地之理。”
雷占乾没什么形象地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不也都在你掌中么?”
“咳,咳。”姜无弃咳了两声,右手轻轻一送。
那团雷球脱离了束缚,猛然一挣。
雷光显化,成为一方印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极见霸道与威严。
径投雷占乾而去,落入他的内府中。
“还需再琢磨一番。”姜无弃说道。
“我知晓。”神通归位,雷占乾翻身坐了起来:“回去再翻翻九天雷衍决,总感觉我有什么没有琢磨透。”
说罢,他又瞧着姜无弃,语带埋怨:“说让你帮着看看,你又不肯。”
姜无弃无奈道:“表兄。公私需明。雷家的传世之功,我怎能看?末代旸帝逼看世家祖传秘典,引得天下皆反。此殷鉴不远。”
“我是自愿给你看的!就算挡不住别人的想法。我不说,谁又能知?
姜无弃并不搭话。
“罢了罢了,我是说不动你。”雷占乾摆摆手,直接站起身:“黄河之会就要开始了,正是大丈夫扬名之时,可惜皇室子弟不能参与。如果你可以去,谁能是你的对手?”
“想来会有一两个吧,咳咳。”姜无弃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其他人需要扬名,如他这般的天潢贵胄,并不需要:“正因为我不能去,所以表兄,你多加努力。”
他的语气是如此自然。
但说话的内容如此狂傲。
放眼整个天下,能与在同阶成为他对手的,只是想来会有一两个!
而雷占乾对此……毫无异议。
“放心吧,无弃。有你帮忙,我已经彻底巩固三府,完全掌控雷源图典,雷玺更是推到了目前极限。再加上九天雷衍决……”雷占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雷光在其上暴耀:“这段时间我的努力,不会输给任何人。”
“名字我已经帮你递上去了。”姜无弃鼓励道:“政事堂那边不会有问题,你只需要考虑,如何在父皇面前表现。”
雷占乾握灭雷光,咧嘴笑了:“朝野上下,以内府而论,可虑者无非姜青羊一人而已。”
他又重新寻回了往日的自信和桀骜:“海民粗陋,横扫近海算不得什么。我不会输给他第二次。”
“表兄你亲自与他交过手,心中自是有数的。”姜无弃道:“不过世间奋进者,非独你我。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正有无数人在苦修。这话不仅仅是说姜青羊,天下名门,哪家没有压箱底的手段?九卒之中高手如云,便说那王夷吾,打破历史极限的通天境,道途广阔。虽败于姜青羊之手,但内府之后,神通各显,谁强谁弱却也难说。如此种种,表兄切莫大意。”
“我自知王夷吾是个不好惹的,同境不易相争,军神弟子嘛。”雷占乾笑了笑:“不过军法如山,他三年刑期未满,我何须虑之?”
姜无弃一听这话,便知雷占乾还是未听进去。这段时间进展极快,眼中根本没有旁人。
以他的格局,其实并不太在乎雷占乾与姜望之间的胜负,毕竟无论谁赢,都是大齐的天骄。雷占乾能赢固然不错,姜望如能展现更强的天赋,那也是好事。当然,这话就不好当着雷占乾的面说。
用拳头抵着嘴唇,轻咳了两声,而后笑着鼓励道:“表兄你这次若能为我大齐展旗,稷下学宫那边,我来安排位置。”
雷占乾眼睛一亮,但听到稷下学宫之名,不由得又想起一人来。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能够作为你对手的一两个里,包括重玄遵么?”
即使目空一切如他,也无法忽视重玄遵的存在。毕竟,相较于长时间停在通天境的王夷吾,重玄遵才是夺尽他们这些“同辈”风华的存在。
姜无弃没有正面回答,只又咳了两声,然后道:“如果他真的被提前召出来了,你就放弃。”
第两百七十三章 揭“幕”
天府城。
由重玄胜亲自督造、紧急筹备的太虚角楼,在今日开业。
姜望自然要赶过来,不然的话,重玄胜至少要骂他半个月。
天府城主吕宗骁都亲自到场祝贺,整个天府城自然十分关注。
围观的人群,几乎把阵法遮掩着的太虚角楼,挤得水泄不通。
城主府方面,直接出动了四队城卫军来维持秩序。
“……下面有请打遍近海无敌手,剑指黄河第一人,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二阶卫海士、太虚使者姜望!”重玄胜满面红光,中气十足,慷慨激昂:“为大家揭开它的神秘面纱,带大家一睹,这修行史上的奇观!”
不知道的人听了,只怕还以为太虚幻境都是姜望搭建的。
姜望面上勉强挂着微笑,悄悄传音道:“这么张扬不好吧?容易挨揍。”
“没事。”重玄胜从牙缝里回道:“又不会揍我。”
猛地一鼓掌,再次拔高了音量:“有请姜青羊!”
死胖子,你可以的。
姜望心中已经开始挥拳,面上却笑得灿烂,动作潇洒地掐了一个简单印决,笼罩太虚角楼的幻术法阵便已消去。
算是揭幕。
“哇!”
“看起来就很厉害!”
“真大气!”
在一片赞誉声中,姜望却感到格外羞耻。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可以用瑰奇梦幻来形容的建筑。
整座角楼,高有五层。通体散发着梦幻的银白之光,如月光流泻。
一共有五个“角”,都在顶层。
一个为顶,直抵天空。四个角舒展,正对着四方。
每一个飞角下,都悬挂着一颗琉璃宝树,华光交映,瞧来似天下至宝。(其实主要造价都在外观上。)
剩下的几层,都是圆檐。石质圆檐上,描绘着古老神秘的字符,好像在描述什么了不得的神功秘法,又或者是在诉说远古的神话。(到底是什么鬼意思,重玄胜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座太虚角楼。嵌宝珠,镶明玉,极尽奢侈华贵。
看起来就非常的不得了。
但虚泽甫给姜望的玉简里,记载的太虚角楼,明明就是一座外观十分朴实的五层石质小楼……
重玄胜倒是严格按照要求建造了太虚角楼,但是将外观做了天翻地覆的改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它看起来奢华、值钱。
哪怕是虚泽甫过来,乍一眼也未必认得这是个什么。
围观者越是惊叹,姜望越是汗颜。
重玄胜则是已经吆喝开了:“来来来,不要吵不要挤,一颗道元石,进去参观一次啊。大家排好队,参观名额有限!”
道元石还是非常扎实的货币,一颗道元石参观一次,就跟打了水漂一般。
姜望不觉得有人会上当。
但马上就有一个激动的声音响起:“这么顶级的修炼之地,我当然要去看,都别跟我抢,我排第一个!”
一个面容憨厚的青年,极其果断地交了道元石,迫不及待地往太虚角楼里冲,像是扑向了什么绝世宝藏。
姜望定睛一看,这不是重玄胜府上的家丁么!
有第一个,马上就有第二个。
随着“群情汹涌”,很快参观太虚角楼的人就排成了长龙。
幸好城主府的卫士就在角楼外维持秩序,不然还说不定要乱成什么样。
姜望这两天在争取黄河之会的名额,还真不知道重玄胜已经准备得这样“充分”。
“你这也太……”
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忽悠天府城的修士,是不是对不住自己刚结交的吕大哥。
旁边已经乍起一声喝彩。
“好!”
看着密集的人流,吕宗骁笑得合不拢嘴:“胜公子真乃人中龙凤,商业奇才。你若修商道,恐怕没有庆嬉什么事!”
姜望默默闭上了嘴。
主导忽悠大局的人没有不好意思,当地的父母官笑逐颜开,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大股东,有什么好羞涩的呢。
罢了,由他们去。无非是闭着眼睛收钱。
心情复杂的姜某人,显然是低估了胜公子的“才华”。
排队持续了一阵。
“太神奇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中年男子,第一个从太虚角楼里冲出来,双手疯狂颤动,脸上抖个不停,流着泪喊道:“我仿佛看到了……道的真谛!三年未破之境界,今日为我洞开!”
他拔身而起,身化流光飞远,好一派高手风范!
还在围观中的群众,一下子就爆了。疯狂往太虚角楼里挤:“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去参观!”
“参观什么!我直接订位置!快给我让开!”
在人群激动的嘈杂声中,姜望默然无语。
真是为难了刚才那位影卫,好好一个搞潜伏、找情报、行刺杀事的好手,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浮夸的表演。
一位影卫的毕生荣誉,都随着那些眼泪流尽了……
……
……
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修士,都挤过去排队了。
还剩下拮据的修士,和更多的、好奇修士世界的普通人,仍然聚拢在外围,欣赏着热闹的“修行奇观”。
更外围的人群中,有两个头戴长斗篷的人,默默看着太虚角楼前的这一幕。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音道:“这小胖子,故弄玄虚倒是有一套。”
另一个声音是慵懒的,并不刻意,但自然有无边的风情,只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看他倒是很机灵。”
前一个女声咯咯笑道:“昧月妹妹,你可是看上了这身肥肉?看上了就要赶紧动手,膘肥体壮,补着呢!”
听声音倒是她更年轻活泼,没想到却是年龄更大的那一个。
名为昧月的女人似乎无意争执,只道:“姐姐如果喜欢,昧月自当相让。”
清脆的女声忽地冷笑:“姐姐需要你让么?”
旁边一个青年男人,不知怎么,就嗅到一缕香风,忽然就面色痴痴,往两个长斗篷身边靠拢。
说话的女人,从长斗篷下伸出一根食指,那指甲艳红如血。
就在那青年靠近之前。
一只柔软白嫩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根有着艳红指甲的手指。
“这里是齐国。”名为昧月的女子懒懒说道:“姐姐活得不耐烦,莫要连累妹妹。”
“咯咯咯。”清脆的女声笑着收回了食指。
那青年男人懵懵懂懂醒过来,却只看到两个披着黑色长斗篷的身影,在人群中远去。
拥挤的人潮之中。昧月不知怎的。
忽又想起刚刚那个胖子所说的那一句——“揭开神秘面纱……”
不由得轻声笑了。
那年那日那个山洞——
“你想……看我么?”
第两百七十四章 备战
太虚角楼的生意爆炸了,所有的位置,包括最贵的那几个包间,全部爆满,座无虚席。
这还不算什么。
重玄胜特别推出了排期制度,预付交款,提前订位。而排期的修士名单,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之后!
不仅仅是临海郡修士,哪怕是在青头郡,都有修士赶来。
甚至是范清清,都特意来信,问了姜望关于太虚角楼的事情。
当然,信中也故意提到了独孤小的修行,或许可以通过这种宝地提升云云。
她到了青羊镇后,也顺便接过了指点独孤小修行的重任。以她外楼境的修为,再加上之前在五仙门做长老的经历,当然是绰绰有余。
姜望一直都知道,范清清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单说一事。在刚刚离开近海,来到临海郡的时候。其人对于姜望所说的,追杀者至少五年之内不敢来齐之事,完全没有异议。这就足以说明,她的确是知道了尹观他们的身份。而她始终不曾提过,只说不知是谁。
但这并不意味她不可靠。
姜望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可以给到她庇护,对声闻仙典的研究,能够带给她未来突破的契机。
只要保持自己的跃升速度。这种清醒的人,反而不容易做蠢事。
姜望当即回信承诺。等正声殿建好后,她就可以找时间来天府城尝试。
无论太虚角楼的生意有多繁忙,作为太虚角楼的拥有者,他总能腾出几个位置来的。
太虚角楼带来的热烈人潮,让吕宗骁的笑容愈发灿烂。
重玄胖主抓的赌场生意也是赚得盆满钵满,从三分香气楼新建这座分楼的受追捧程度来看,月底的抽成又是一大笔。
这两桩生意的利润,都计入德盛商行名下。
说起来,如今的德盛商行,以阳地青羊镇为枢纽,掌握了一条边郡商路,生意已然是做起来了。再加上天府城这边的太虚角楼落成,跟天府城主吕宗骁打好了关系,以后做些出海的生意也不算难。
重玄胜本人也是把德盛商行和重玄家的生意分开在做,严格划线,不曾逾越。毕竟他和姜望的关系,怎么都好算,一旦牵扯进重玄家的利益,就怎么都不好算了。
齐国今年以来,势头最好的几个商会里,一定有德盛商行的名字。
当然,也只是在新兴商会中一较长短,还远不可能跟四海商盟这样的龙头商会相比。
而德盛商行之所以在新兴商会中也无法独占鳌头,则是因为另一个由众多小商行联合组建的商会——
和昌商盟。
这个商盟成立时间极短,基本也算是吃着聚宝商会倒下的腐肉成长起来。其中有好几个商行,之前都是聚宝商会的债主,大量债务在聚宝商会中周转。聚宝商会一倒,很多生意就被直接拿去抵债了。
整个聚宝商会倒塌的过程中,吃的最饱的三家,一个是四海商盟,一个是重玄家的家族生意。重玄胜也是凭借这些好处,牢牢捆绑家族里的那些家老。第三家,就是这个和昌商盟了。
组建和昌商盟的那些小商行,数量多达十五家,盟主是一个姓齐的神秘人,几乎从不抛头露面,在和昌商盟内部,被尊为“齐先生”。
当然,这些事情,姜望是很少操心的。
能者多劳的意思就是……事情都交给重玄胜。
至于姜望自己,自然也是在勤修不辍,积极备战黄河之会。
依然是紧闭房门,独坐问道,心神沉入太虚幻境中。
不知是否错觉,在太虚角楼建立之后,进入太虚幻境的感觉,更自然了一些。
那高渺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
以前姜望对其的思考无根无由,现在却有了几点思路。
是那位神秘的真君虚渊之?分念万千,对应每一个太虚幻境的修者?亦或是某种道则体现?
那声音并不理会姜望的心情,依照固有的规则,继续发生。
【太虚角楼已建立。】
【获得荣名:太虚使者。】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太虚角楼建立后,他的这层身份从太虚幻境到现世贯通。直到此刻,他才成为真正的“太虚使者”。
福地中,那日晷的虚影之上,在荣名【太虚第一腾龙】【太虚**修士】之外,又多了一个【太虚使者】。
而后是——
功:五千三百
法:两万三千四百
掠过功与法,目光投到“太虚使者”四字之上,就能自然获得一道信息——你是太虚角楼的建立者和拥有者,代表太虚幻境行于世间,因而拥有相应的权利和责任。你获得演道台加一品效果,你获得预知太虚幻境变化的权利。其余权责待开放。
而将心神沉浸在“预知太虚幻境变化的权利”这句话上,又能得到新的信息——在新一轮太虚角楼全部建立完成后,鸿蒙空间开放。
很早之前重玄胜就提到过的鸿蒙空间!
这个鸿蒙空间,应该是太虚幻境里很早就成型的设想,大概是各大势力之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的关系,因而一直没能真正开放。
这也能够说明,太虚幻境的确一直在各大顶级势力的监管之中,不可能获得完整自主与自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亦是太虚幻境稳定与安全的前提。
一直到现在,随着这一轮太虚角楼的建立,才真正迎来鸿蒙空间的开放。姜望心有憧憬,不知道那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在太虚使者这个荣名的介绍中,姜望还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太虚使者在享有一定权利的同时,也需要承担一些责任。虽然暂时还没有说,需要做一些什么。但它无疑表明了,太虚使者和太虚幻境,将有更紧密的联系。
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在诸方监管之下,这种权责,至少不会太过失衡……
太虚幻境是一个如此广阔的世界,以姜望目前的层次,还无法干涉其中。不过,至少还保有选择的权力,他也只能等待选择。
回到自身的修为上来,姜望总是在不断地自我审视,他自知在内府境还远未达至极限。
且不说还有剩下两座内府等待开启,单就在三府这个层次,也还有第三内府的瞬发道术仍未刻印。
若要刻印第三内府,甲等上品外楼层次的道术当然是首选。
但若非是天赋异禀、极度契合,又或是自己独创,有先天优势,内府修士的刻印道术,也就是局限在甲等中品或以下层次而已。
甲等中品以下层次的道术,姜望不会考虑刻印。
而甲等中品或以上层次的精品道术,重玄家当然不会缺,但即使是重玄胜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轻易取用。
在知道一部分太虚幻境的信息之后,姜望对太虚幻境的警惕也少了许多。
用演道台推演道术,不失为一种选择。
不过不是现在。
姜望心念微动,已经踏上演道台,呼啸星河中。
他现在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十。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拿到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之后,在荣名持续期间,演道台又能提升一层效果。而拿到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后,演道台还能够永久提升一层效果。
所以等拿到太虚第一内府,姜望现在本质上只有三层的演道台,届时能够发挥七层演道台的效果!
第两百七十五章 无华 (为盟主锦者四十九加更!)
寿宁宫中。
当今大齐皇后端坐凤椅,沉眸不语,自然有天下之仪。
脚步敲响的回声里,匆匆赶来的皇太子面带关切:“母后,何事急唤儿臣?”
侍立的宫女全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也是隐隐约约,极力削弱自身的存在感。
大齐皇后的视线落下来,看了看自己躬身恳切的儿子,淡声问道:“何真的事情,你知晓了么?”
姜无华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叹了一口气:“儿臣已知了。说是何真闹市纵车,惊扰百姓,被巡检府拿住了。”
大齐皇后的声音,自是威仪的,轻轻落下:“知道也就知道了,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姜无华瞧着她的脸色,小心道:“家奴掌着分寸,并未伤到谁,影响也不算恶劣。虽是就算不管,也受不了重罚。但表弟他……免不了吃些苦头。”
何皇后只问:“知道这事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姜无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儿臣在给宁儿做饭。”
大齐的太子妃宋宁儿,并非什么显赫家族出身,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礼部员外郎之女。这是当年何皇后亲自定的婚事,姜无华与太子妃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何皇后道:“你该好好做饭。”
姜无华道:“此事说来也甚小。不过是打声招呼的事情。”
“今日这声招呼打了,明日呢?”何皇后微蹙娥眉,已见了怒意:“国舅府上若是真有分寸,就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你舅舅是个眼高手低的,你表弟是个不知所谓的,你打一次招呼,就是给他们一分胆子。一次一次兜下去。终有一日,你兜不下去,哀家也兜不下去!”
姜无华低下头:“儿臣知道了。”
何皇后抬了抬手:“回去吧,你舅舅来宫里缠磨了好几趟,哀家已替你回绝了。”
姜无华恭恭敬敬地行过礼,要走之前,却又停了一下:“儿臣并非不知个中厉害,儿臣只是……怕母后伤心。”
“无华啊,做母亲的心,只有自己的孩子能伤。你高枕无忧,为娘就百毒不侵。你若……”
她没有说下去。直到这一刻,她的声音中,才表露出几分情感。
但很快又恢复了高贵雍容——
“下去吧。”
“儿臣告退。”
姜无华没有表露情感,只是再次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而后离开。
在当今齐帝的所有子女中,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是最出彩的,他也不是最被齐帝喜爱的。
但他一定是最挑不出错的。
……
……
太虚幻境里的匹配战斗,排名越往前,越是艰难。
能够战斗至此,不会有一个弱者。
而且,基本能够杀进内府境前十的,在腾龙境的时候,至少也有一个**修士的荣名在身。知道荣名的好处后,更没有可能不尽力争取。
但姜望依然稳步拔升。
在迷界的那一系列血战,令他十分适应这种骤然相逢的战斗。毋庸讳言,若这里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他爬升排名的速度还能更快一些。
五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之后,便等来了那个高渺的声音——
【已晋级,内府境排名第五。】
【获得荣名:太虚五行修士。】
第一次成就此名,奖一千功,一千法。
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一百功,一百法。
维持此名期间,演道台效果加一层。
太虚幻境对功和法的奖励都比较吝啬,更鼓励修行者多多切磋战斗,投入大量功法秘术推演。
这很正常,太虚幻境本身,也是在无数灵感的碰撞中,获得成长。
对姜望来说,“法”比“功”更难得。这是因为他一开始就获得了左光烈的福地遗留,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功”进账。
而在论剑台的匹配战斗中,他胜多负少,定期能够收获不少的“功”。
对于另外一些修士来说,则或许未必。
比如有些天赋平平,但出身极好的世家子,就可以轻松拿出大批功法秘术来贡献于演道台,从而获取大量的“法”。
相对来说,兼具战斗才情与创造道术天分的修士,才是最受太虚幻境现行规则欢迎的修士,他们在这个世界里,也能更加的如鱼得水。
姜望现在累功六千三百点,累法两万四千四百点。
三层演道台升级四层演道台,需要的法是十万点。但因为月钥继承自左光烈的关系,姜望只需要三万点就能够解封四层演道台。
还差五千六百点法……任重道远。
获得法的途径,目前就只有获得荣名,和在演道台贡献功法秘术可得。
以姜望现在拥有的资源,很难迅速解封四层演道台。
他并没有忙着立即推演适应于第三内府的刻印道术,还是要先尝试先争一下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让演道台效果再加一层为好。如若艰难,再退而先强化自身。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总的来说,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奖励,并没有让人失望,但也没有怎么超出想象。
那太虚派的虚泽甫特意提醒,希望他尽快获得太虚五行修士,难道就只是一句简单的期待而已吗?
若只是功与法的奖励,只是固定的演道台的提升效果,何必要赶着时间呢?
不知道是因为姜望的思考,还是说事情本身就是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正在姜望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那高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太虚使者已成就荣名太虚五行修士,获得鸿蒙空间进入资格。】
鸿蒙空间?!
不是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开放吗?
还在疑惑间,身处的福地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姜望至今不知道,福地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从洞真墟一路下滑,跌落至如今排名第四十三的鸡笼山,除了每月产功减少之外,也没有发现什么其它的不同。
一贯以来,倒只有一处小小的空间,颇似肉身进入红妆镜所处的镜中世界。
也只有演道台、论剑台,以及日晷虚影,这三样事物,才能够说明不同。
此刻,在这一贯的三样事物之外,又出现了第四样——
那是一扇古老厚重的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