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六章 鸿蒙空间
这扇石门之上,并无图案,也无刻字。
只有古老的气息,漂浮在沉重的质感之上。
它出现得突然,但竟像是已经伫立了很久。穿过久远的时光,一直沉默在那里。
姜望伸手按在这扇石门上,除了石质微凉的触感,也并无其它特殊感受。道元游动于其上,没有半点反应产生。
此刻他身处的小小福地空间,很像肉身进入红妆镜所处的那个镜中世界。所见唯有方寸之地,其外一切茫茫。
但太虚幻境却比红妆镜镜中世界安全太多。
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姜望不敢逾越一步。有限的几次“冒险”经历,都是危机四伏。
而在太虚幻境中,却从未遇到过危险。
诸方共同监督的前提,也让太虚幻境的安全性拥有极大保障。
于是姜望轻轻一推,石门开了——
【且夫天地未开,清浊不分,万物混沌,是为……鸿蒙。】
什么都没有,甚至也没有黑暗。
因为不曾有光,所以也不曾诞生黑暗的概念。
姜望就出现在这样一处难以形容的地方。
感知不到世界的一切,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而在这样一种浑噩的状态里,第一个出现的,是声音。
那个高渺的声音——
【太虚使者、太虚**修士独孤无敌。你已进入鸿蒙空间。】
声音的世界……
在一无所知、一无所得的状态下,对于这个声音,姜望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咀嚼领会它的内容,而是下意识调动了五仙如梦令声部,或者说,调动缺失了术介存在的声闻仙典。去感受,去探索……
浩瀚!宏大!
那声音明明高渺,似天外而来。
但以五仙如梦令声部来感受这个声音,却像是贸然闯进了一个宏大的世界!
那么奇妙、那么瑰丽,可以容纳无穷幻想的世界。
【咦?】
那个一直以来高渺淡漠的声音,好像发出了一个好奇的音节。
这是姜望仅存的最后印象,接下来的事情,他就浑然无觉了。
……
……
某个不可知之地。
山峰倒悬高空,云雾缭绕往复。
遁光来来去去,穿梭如电。
间或有白鹤穿行,浑然不为急速往来的修士所惊,悠然自得,鹤鸣悠长,竟如鸣钟。
虚泽甫大袖飘飘,踏步在云间。
那些倒悬的山峰上,不时有如山如海的目光落下。
虚泽甫并不抗拒,坦然接受“监察”。
这些目光,都来自于各大顶级势力的监督者。
“师叔回来了!”
“师伯!”
穿梭如电的遁光中,偶尔有与他打招呼的,也都是匆匆丢下一句,没个正经的寒暄。
更多的遁光则是自行其是,根本当他不存在。也不仅仅是当他不存在……大部分遁光的主人都是行色匆匆,未肯稍歇。
虚泽甫不以为意,有人打招呼,就笑着回应。没人搭理,就自走自路。
“师弟快来快来!”猛不丁跃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修,抓住他的手便往旁边飞去:“说好你这个月归我用,跑哪里去了?赶紧赶紧!”
虚泽甫赶紧解释:“我奉师命去……”
“管那些稀巴烂破事情!”女修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快来帮我盯着,看看这门道术是如何演变的?”
遁光一卷,两人便已不见。
茫茫云层往下。
依然是云叠云,风卷风。
一路洞穿下坠,就能够抵达此不可知之地的最低处,等闲修士根本无法靠近的地方。
这里是一块平地,平地之外是虚无。
生活在此地的人都知道,虚无就是边界。
平地之上,则建有三间石屋。
一前,两后。
谈不上恢弘,是看起来很寻常的三间石屋。
打前的那间石屋,悬匾上刻有“祖师堂”三字。这三个字倒是极妙,可惜没几个人能欣赏。
三间石屋里都没有人。
这块平地上的唯一一个人,正盘坐在平地边缘,直面虚无。
但其人并未注视虚无,而是闭着眼睛。
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修士,甚至也看不清面容。
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坐着。
他好像随时存在,又好像随时会消失。
“咦?”
在虚实之间,他发出了一个带有疑问的音节。
刚刚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在那伟大的修行奇观中,有一个年轻人,“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本不是一个能引起人们好奇的事情。
太虚幻境里出现的声音,都是他的声音的复刻。几乎每一个进入太虚幻境的修士,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但这个“听”,不同。
如他这种层次强者,身动法随。
一言一行,万事万物随之改变。一般现于人前时,都会收束自身,与人交流时,都需压制力量。
不然就会发生难测的变化。
压制自身,是为了保护现世,保护他人。与此同时,也隔绝了旁人窥伺自身道则的可能。
太虚幻境是那样一个伟大的修行奇观,他的本识徜徉于其间,也同样无碍其它。
但是在刚才的那个时候,有一点奇妙的“误会”。
鸿蒙空间并未完全开放,先时正在演化特殊。
他声音的正常复刻,仍然正常地发生了。这本也不会有什么。
但那个年轻人,以一种近古时代的方式,追溯了“声音”本源。
简单来说……短暂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真正的声音。
从某种层面上来讲,是“听”了一耳朵他的道则。
如道字一见即得其意。
他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视为道音。
当然,就像道字被隐藏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有些道字过于强大,容易“杀死”见者,以至于修者众,死者更众。
碍于那个年轻人的实力,其人也不可能听到多少——令他这种存在惊讶的原因正在于此。如此弱小的年轻人,竟能够抓住这一点奇妙的“误会”,真的往他的声音本源踏近一步。
哪怕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步距离,也是极见天赋的探索。
这种事情,对有些存在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冒犯,动手将其磨灭也不为过。
不过对他来说……
无所谓。
他只轻“咦”了一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既不帮忙,也不干扰。
第两百七十七章 在下独孤无敌
“咦?”
“这人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突然就躺在这里。”
这是一条长街,街道两侧楼阁林立,但都蒙着一层清光,瞧不真切,也不像是能进去的样子。
街道上行人稀疏,大都自走自路。
唯独长街中段位置,聚集了三、四个人。
男女都有,围绕在一个倒地的人旁边。
其中一个大概是觉得无趣,一言不发地便走开了。
剩下三个人继续聊天。
因为太虚幻境中高矮胖瘦美丑都不很可靠,索性用甲乙丙来代称。
甲奇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在鸿蒙空间里晕倒的人。”
乙沉吟道:“我想他应该不是晕倒。”
丙凑过来问:“兄台此话怎讲?”
乙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晕倒的人,应该不会说梦话。”
甲挠了挠头:“没有听到他说梦话啊?”
乙淡声道:“他的声音很隐约,很纤细,像是织成了丝线,在哪里飘荡呢。如果你仔细感受,是能够听见的。此人对声音之道的钻研很深,睡着了都能有如此精细的运用。”
丙静默感受了一阵:“的确是在说梦话。什么欠啊还啊的……什么意思?”
“梦话嘛,哪有什么条理?”甲感慨道:“这位也真是个人才,特意到鸿蒙空间里来睡觉。还睡在大街上!”
丙笑道:“天为被,地为床,有何不可?况且在这里,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现实里可不一定。”甲说。
“如果你在现实里留有足够警惕的灵觉,那么他也一定是如此。”乙很有条理地分析道:“这可能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法门。”
甲仍然好奇:“来太虚幻境里演道或者论剑,本来就是一种修行了。他这睡着是在修什么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乙显然知识储备很丰富,见识很广博:“不过我听说近古时代有一种以梦入神的秘术,跟这种情况倒是有些类似……”
姜望从无边的浑噩之中,缓缓醒转过来。
头疼欲裂,只记得自己推开了那扇石门,进入了鸿蒙空间,而后听到了一声“咦”。
再之后,就是乱七八糟的聊天声。
“这人是怎么回事……”
“这可能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法门……”
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对,怎么有人在聊天?
姜望彻底睁开了眼睛,正看到三个脑袋,各据一方,都低头对着自己。
六只眼睛同时透露出好奇。
强忍着一口三昧真火喷出去的冲动,姜望开口问道:“诸位兄台,这是什么情况?”
甲乙丙面面相觑。
毕竟他们刚刚一直在这里围观并且分析人家,现在正主醒了,难免有几分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甲道:“我们都在鸿蒙空间里瞎逛,刚好看到你躺在大街上……练着呢?”
鸿蒙空间……
那一声“咦”,果然是他们在聊天吧?
不过好像收获了一点什么。进入鸿蒙空间的好处?
姜望细细思忖着,躺在地上一时忘了起来。
“啊,练着。”随口敷衍了一句,问道:“各位兄台怎么称呼?”
甲乙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显然他们也并不熟悉,是刚刚“看热闹”才聚拢到一起。
还是甲先开口:“正好大家有缘相识,不妨以诚交友,认识一下。在下,贾富贵!”
乙还是很从容:“上官。”
贾富贵、丙,还有姜望,都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我就叫上官。”乙补充道。
瞧着挺低调沉稳的一人,内里却波涛汹涌,十足的官迷。
这名字可太能咋呼了!人人都要敬他一声上官。
丙则憨厚地笑了笑:“在下赵铁柱。”
好嘛,全是太虚幻境里的假名字,没一个真诚的。
姜望温声一笑:“小弟,独孤无敌。”
贾富贵、上官、赵铁柱,集体沉默了一刹。
而后大家齐齐拱手:“有幸相逢,有幸相逢!”
姜望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还躺着,赶紧起身,跟三位兄台打成一片。
鸿蒙空间现在只在小范围里开放,所以出现在这里的修士并不多。很多建筑都未打开,也不知这里是否还有什么其它的不同。
仅以姜望跟这三位围观仁兄的交流来看,鸿蒙空间是一个更直接的交流空间,能同时容纳更多修士交流,且不拘泥于熟悉或陌生,如现世一般,走在路上有可能遇到任何人。最重要的一点或许是……鸿蒙空间不需要耗功。
相对而言,姜望与重玄胜偶尔会使用的星河空间,更像是鸿蒙空间的前期过渡,又或者是一个更隐秘的交流空间。
姜望更倾向于前者。因为等鸿蒙空间彻底开放后,街道两侧的建筑,若有客栈之类的地方,无疑就可以轻松取代星河空间这部分作用。当然,或许星河空间之后也有新的延伸。他对太虚幻境的了解还很局限,一切都说不定。
与贾富贵、上官、赵铁柱这三人的交流乏善可陈,相信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大家没一个吐露真言,都在那里互相套话。
这是正理,鸿蒙空间这种互不知底细的地方,毫无保留才更让人起疑。
不过这种交流,也难以避免的让人心累。毫无意义的交际,是很多贵族都需要掌握的能力。
但是对姜望来说,他不愿意浪费时间。
又随意聊了几句,便率先告辞。
“独孤兄慢走!”
“下回再好好交流。”
“很开心认识无敌兄!”
大家都很热情。
不过姜望一走远,话题就变了。
“这小子真能装。”贾富贵呸了一声。
“兴许他真有本事呢。”上官貌似很客观地挽了一句,然后道:“不过无敌这个名字嘛……我以前在论剑台遇到过一个叫甄无敌的,只会大呼小叫,根本就不行。”
赵铁柱在一旁附和地憨笑。
他的真实身份,是荆国名门中山氏子弟。也很清楚,能在这个时期进入鸿蒙空间的,都不会弱到哪里去。
他相信什么贾富贵、什么上官,包括已经走了的那个独孤无敌,现实身份都不会太简单。
但是大家在这个地方,套上一层伪装身份,完全抛却平日里的风度仪表,像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凡夫俗子一般,围观热闹。背后说人闲话……其实是一种很有趣的体验。
“越缺什么,就越炫耀什么。”赵铁柱憨笑着补充。
“对对对。”贾富贵说闲话说得兴高采烈,可能平时少有这样的机会:“这个姓独孤的,肯定弱!哪天论剑台撞上了,看我怎么教训他!”
“兴许他遇不着你呢。”上官笑着说了一句。
大家都笑了。
这时,走到长街尽处的那个独孤无敌,身前忽然出现一扇古老厚重的石门。
名为独孤无敌的英俊青年,轻轻一推门,踏入其间。
石门合拢,消失无踪。
整条长街上,察觉到这一幕的人都骤然转头,齐刷刷看来!
“干!福地之门!”有人忍不住爆粗。
围观三人组面面相觑。
贾富贵眨巴眨巴眼睛:“这种层次的人物,不是只专注于福地吗?居然还会来鸿蒙空间闲逛?”
赵铁柱缩了缩脖子:“这位可能是真的无敌……”
上官倒还能维持表情平静:“富贵兄,看来他是真的遇不着你……”
第两百七十八章 吾悉得闻(为盟主谭山长加更!)
姜某人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怎样的轰动。
他至今也没搞清楚福地的意义。
简单了解过鸿蒙空间后,他就不打算再逗留。因为现在的鸿蒙空间,也只有交流意义而已,对于他来说,相当于没有意义。
修行才是重中之重。
通过福地之门离开只是下意识的选择,他来鸿蒙空间也是如此……还以为大家都是通过石门进出呢。
倒是不清楚这代表什么。
他最为在意的,是自那浑噩中醒来后,一直萦绕在意识中的、挥之不去的飘渺感受——好像能够抓到什么,但又好像很遥远。
回到自己的福地空间,退出太虚幻境。他盘膝而坐,放空自身,让心神漂游。
那若隐若现的,到底是什么?
恍恍惚,飘飘然。
他知道那种感觉,就在某一个玄妙的位置,只等他触及,可是他无法触及。
到底是什么?
到底在哪里?
苦苦寻觅不可得。
焦躁!
焦躁的情绪一旦生出,姜望立即就从那种心神漂游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俗心蒙尘,不能得自在。
不必急切,姜望默默告诉自己。
一贯的自制重新主导了上风。
他开始用一种更清晰的态度,审视自身。
那种难以触摸的感觉,是因何而起?
因何而起记不清了,也无法确定。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刚刚推开福地石门,进入鸿蒙空间,听到那个高渺声音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好像在运用五仙如梦令声部,在探索那个高渺声音的本质……
是了。五仙如梦令声部!
姜望甩开杂思,不再去想那若隐若现的飘渺感受,而是专注于现实,思考他的五仙如梦令声部。
自得到这部秘法之后,他一直试图让如梦令所结之“令”,能够更靠近声闻仙典所需的术介。
有着善福青云作为对比,他的如梦令的确也比五仙门祖师所传的如梦令更进一步。不过仍然未能达到声闻仙典的术介要求。
如果说构建声闻仙典所需术介,需要的进程是一百里。那么五仙门创派祖师走了一里地,五仙门历代宗主加起来,走了半里。
姜望虽然更进一步,但也才走到了两里地而已。距离那个一百里的最终目标,还差着九十八里。
在之前的修习中,他明确感知到,那两里地已经是目前能够走到的极限。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却忽然孕育出许多的灵感来。
苦求不可得,灵光已天生。
声音的世界,是如此细腻、又如此广阔的世界。
每一种声音,都是一种表达。
每一个音节,都有独特的妙处。
去听,去捕捉,去感受。
如此美妙,如此繁杂。
如此渺小,如此宏大!
水到渠成,姜望当场掐决,迅速完成入梦、筑梦、结令、返觉的过程。
如梦令之“声”字令!
【太虚使者、太虚**修士独孤无敌……】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道高渺的声音,又重新感受到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手上下意识地掐动印决,灵感仿佛天生,十指如穿花,繁复而华丽……道术释放!
脑海中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姜望回过神来,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已经散去。
他心中生起一种明悟,他这次不知从何而得的收获,已经结束了……
但这个世界已经不同。
声音。
细微而又繁杂,渺小而又浩大。
蚊蝇飞快扇动着翅膀的声音……
院门外守门卫兵的心跳声……
在远处街道上人们的交谈声……
整座城池的声音!
吾悉得闻!
无数的声音,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排列,“膜拜”着姜望的耳朵,任意点选。
万仙宫修行的最高境界,是万仙来朝。
万仙朝“我”。
万声朝耳仙!
姜望真的能够感受得到,那种超然于上的感觉。所有能够听到的声音,都对他臣服,对他予取予求。
这种程度还远未到“耳仙”的层次,但也可以称之为——声闻仙态!
姜望随手翻出红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准确地说,是用红妆镜映照自己的耳朵。不然若只为仪表,随便凝出一面水镜即可。
红妆镜中的自己,依然如故。但是两只耳朵,竟如玉雕一般,温润晶莹!
修行至今,经过无数次道元的冲刷,四灵炼体决的锤炼,以及一些天材地宝的养炼,姜望的身体状态,已经非常优秀。
但这一双耳朵,由里而外,都散发着截然不同的光泽。在此时此刻,超然其它。
红妆镜的映照之下,并没有什么其它问题发生。
姜望心念一动,默默调整,消去它的外显形态,让耳朵的外观恢复正常模样。他可不想以后动用声闻仙态的时候,别人一看他的耳朵,就知道他有这方面的秘法。
美不美观不重要,低调实用才重要。
这门介于五仙如梦令声部和声闻仙典之间的道术,应该名为声闻仙态。
如果单纯讨论它到声闻仙典的距离,仍以那百里论来算,大约是走到了五十里。
这骤然多出来的四十八里,都是因为那一点妙绝的灵光。
但它也不完完全全是五仙如梦令或者声闻仙典,因为又有了许多别的灵感融入。
这是一门道术。
完全容纳于现世道术体系下的道术。
姜望非常确定这一点。
这门道术难以定品,因为没有直观的威能,且具备极强的成长性。但绝对不会低于甲等中品!
用于第三内府的刻印,再优秀不过。
但未必能够成功。
因为它虽然属于道术,却也有声闻仙典的部分特征,如梦令的部分,也难以凭借内府的刻印瞬间生成。
可如果不努力将它刻印于第三内府,完成瞬发的可能。那这门声闻仙态的价值就要降低太多,因为在那种玄妙状态下、灵感自然催发的道决,现在来审视,无疑太繁琐、太复杂。
很不利于在战斗中施展,除非每次都提前一段时间使用。但它又有着时限,不可能无限持续。
目前能够持续的时间……
姜望收起红妆镜。耳朵虽然没有变化,但他清晰感受到,那种“万声来朝,吾悉得闻”的状态,已经失去。
整个声闻仙态持续的时间,不到二十息。
第两百七十九章 应叫人间知霜华
完成声闻仙态这门道术的时间,姜望预计自己就算再熟练、再精简,最多也就能压缩到十六息。
长达十六息的准备,只换来十九息至二十息之间的持续时间。
声闻仙态在战斗中使用的价值,直接被削掉大半。
除非能够将它刻印到第三内府,用内府之力完成瞬发的准备。如此才能回归它的本身价值。
比起之前刻印的朽木决和八音焚海,声闻仙态要复杂繁复得多,并且也不仅仅难在复杂。
姜望本来打算用演道台推演得到第三内府的刻印道术,现在却不做其它想法。
他最能明白声闻仙态的价值。
不过演道台只能应用于道术的完善和升华,却无法解决内府中的道术刻印问题。
这个部分,仍然只能姜望自己面对。
不过,对姜望来说。
道术既然成立,那么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
剩下的刻印虽然复杂,但是毕竟有迹可循,可以一点一滴地改进与适应。
他从不缺乏耐心和努力。
数不清多少次,在绝望的境地他都挣扎出来。看得到希望的努力,其实并不很难熬。
在窗外缓缓流逝的日月流光中,姜望盘膝而坐,不停地打磨着道术,砥砺着自己。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
……
观河台上,天下强国聚首,风云交汇。
黄河之会之所以拥有如此广阔的影响力,不仅仅是因为它聚集了举世瞩目的强大势力,更因为它同时是年轻天骄展示天赋、诸国展现未来的时刻。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自古而今,年轻天骄就是最为世人瞩目的。
哪个年轻人不想立在绝巅,一览天下之小?
谁又不曾向往,自己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呢?
每到黄河之会临近,观河台就成为现世最受人关注的地方。无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
诸侯会谈,勾画天下大势。
天骄齐聚,只争谁是魁首!
那等风云激荡,令人向往。
历来黄河之会都分为三场。
内府修士为一场,外楼修士为一场。
神临修士已经突破寿限,一般来说都已经是一方大人物,不再被视为年轻人。
所以并没有神临及以上修为的决胜场。
但仅仅在内府和外楼这两个修行层次比斗,不足以囊括所有天骄。
有的人年纪轻轻就成就神临,难道不比同年龄的内府强者更有天赋么?
所以在内府决胜场、外楼决胜场之外,还有第三场——
是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
所有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修士,不分修为,不论国别,均可上场。
黄河之会的日期临近,大齐政事堂那边开始做最后的名额甄选。
大大小小的消息,通过各路牛鬼蛇神,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在临淄的街头,都有人开始讨论,本国应该是谁来出战。
天府城新开的三分香气楼里,也不免有酒客把话题落在黄河之会上。
大厅里架着高台,台上正在演一出戏剧。
一旁鼓弄乐器的,都是貌美的妙龄女子,或琴或琵琶或二胡。
剧目正在精彩处,音乐也极紧凑。
“要我看,白芷莫氏的莫连城公子,当为大齐年轻一辈外楼第一!”说话的酒客满脸通红,搂着一位姑娘,大声喧哗。仿佛说的是自家人一般,十分的与有荣焉。
“得了吧!什么白芷莫氏,白芷郡现在姓什么,还是两说!”一个锦衣公子哥冷笑道:“碧梧郡杨郡守的弟弟杨敬你可知晓?”
“杨敬能和莫连城比?”先前那酒客愤慨极了:“杨家历代以来,最高也就是一个郡守,拿什么比莫家?”
“你看看你,我说东,你说西,黄河之会是去比家世的?”锦衣公子明显占着上风:“就算真是比家世,那也轮不到莫家啊!莫家在齐国都排不上什么号了,还去观河台丢人?”
半醺的酒客瞪大了眼睛:“就比战力。莫连城战绩亮眼,又输与谁了!倒是杨敬,我还真没怎么听说过,不知是不是吹捧出来的!”
“哈哈哈。”一个汉子忽地笑着插进话题:“杨敬我不了解。不过莫连城自是徒有虚名!”
他把脑袋从旁边女子怀里拔出来,露出一副长髯,笑问道:“当年在临淄惹上了重玄风华,绕道而行的不是他?”
他们一时聊得激动,把附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提及黄河之会,讨论英雄强弱,直叫高台上的戏剧都有些无趣,怀中的美人都失了色。
“谁是重玄风华?”有人低声问。
“啧!”旁边的人鄙视道:“夺尽同辈风华的那一位呗!”
“那他不是闭关去了,不参加吗?”
“参不参加,也不影响外楼境的莫连城绕他而走啊!”
一个长得天真活泼的女子,瞥过吵闹激烈的酒客们一眼,笑容灿烂地自往楼上而去。
一群腾龙境都都没有的小修士,灌了一些黄汤,就开始品评天下英雄,言必外楼修士。除了重玄遵那般的,连内府境修士都不屑一提。
还真是有趣。
转过长廊,行至一处房门前,她也不敲门,抬起手来轻轻一推。
那纤白细嫩的小手上,指甲鲜红如血。
吱呀声中,房门洞开。
她一步踏进其中,就正好瞧到里间那软榻上,一个以手撑额,懒懒半躺的女子。
这女人身上穿得严实,唯有撑额的那只手,衣袖半滑落,露出半截雪色小臂。
但不知怎的,这几乎是浮光一掠的雪色,却好像铺满了视线,缭绕着无尽的风情,挥之不去。
“你倒是过的潇洒日子!”容貌天真的女子,声音也是脆生生的,显得娇俏可爱。
半躺着的女子轻笑一声。
这声音如绕云流风,直往人心里去。
她也不说别的,只问:“铃儿姐姐,怎的又不开心?”
铃儿咯咯一笑,反手一招,将房门带上,边往前走边道:“你真关心姐姐?”
半躺着的女子只微抬眼皮,瞧了她一眼:“妹妹自是关心的。”
但就这一眼,铃儿止住了脚步。
……
……
ps:
1,“须知少日拏(na)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题三十小像》·清·吴庆坻
那个流传很广的“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是后人误传。
2,“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自题》·情何以甚
3,想了想,全诗分享给诸位书友,与诸君共勉。
这是我在煎熬时期写来明志的一首诗。
全诗为——
牛斗之间有龙光,曾照少年寒窗外。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
无论在多么艰难的处境,请诸君都不要放弃。
在你的少年时期,曾经也有星光照耀在你窗外。
牛斗之墟的宝光,证明你有了不起的天分。
你是绝世的宝剑。
只要磨砺下去,坚持下去,努力下去。
终有一天,你要叫这个世界,看到你的锋芒!
第两百八十章 自此以后十九息
名为铃儿的女子,与那张软榻之间,只隔着三步的距离。
这是安全的距离。
也是危险的界限。
“嘻嘻。”铃儿好像很爱笑,弯起眼睛笑道:“昧月妹妹,你真好看。”
昧月撑着额头的那只手,纤长的食指轻轻点着透亮的黑发,慵懒说道:“姐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罢。”
铃儿背着双手,左右瞧了瞧这房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没事就不能来找妹妹你么?我心中喜欢你,想与你亲近呢。”
昧月美眸微转,那平静慵懒的湖泊上,瞬间漾出勾魂的波澜。
“你若真想亲近,近前来……”
“哈!”铃儿快乐地一蹦,却是侧身跳到了茶桌旁,轻轻巧巧坐下,与昧月的距离更远了。
娇小玲珑的她,像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表情动作,也都活泼可爱。
唯独魅惑迷人应该更为成熟的昧月,叫活泼可爱略显青涩的她为姐姐,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铃儿自顾在椅子上玩耍了一阵,才一转头,瞧着依然半躺的昧月:“说起来,咱们非要来齐国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在这里不可能打开局面。四大书院都不被允许在这里建立有超凡力量的分院,何况咱们三分香气楼?”
“姐姐。”昧月懒懒说道:“提醒你一件事。我没有叫你来,是你自己非要跟来。”
铃儿脆笑道:“我这不是跟你亲近么?怕你在外头受了委屈。”
她摇了摇头:“唉,姐姐一片苦心,你却不知。”
昧月一抬手,直接仰躺下来,闭目养神:“姐姐不给我委屈受,我就受不了委屈。”
“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疼你还来不及。”铃儿孩子心性一般,在座椅上摇了摇,突然很感兴趣地问道:“对了,和国那个姓原的祭司,你把他怎么着了?后来也不见烦你。”
“有原天神在,我能把他怎么着?”昧月闭着眼睛,带着几分海棠春睡的困意说道:“原公子是个讲道理的人。”
铃儿显然并不相信:“啧。楼里本就没几个知心的。新来的妹妹,也不与我交心。”
昧月轻声道:“我的铃儿姐姐,交心这种事情,可不能一边儿付出。”
“我愿意为你付出呀!”铃儿不知怎的,又灿烂地笑了起来:“你说说,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姐姐若想帮我,就让我好好睡一觉。”
“没问题!”铃儿欢快地跳下椅子,站着看向软榻,道:“姐姐找个人来好好服侍你,那个什么剑指黄河第一人的姜青羊,如何?”
仰躺在软榻上这个女人,真是人间尤物。
她睁眼的时候,是秋波盈盈,仰躺下来,便成了山峦。
闭眸假寐,睫毛又长又弯。
微抿的红唇,又燃烧着无声的热情。
听到铃儿这话,她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只道:“可以啊。如果你能做到。”
铃儿嘻嘻一笑,转身出了门。
……
……
正全身心琢磨道术刻印的姜望,浑不知有故人在左近。
他沉浸在道术的玄妙世界里,为每一点微小的进步而欣喜。
一点一点地匹配、调整……
终于在某个时刻,声闻仙态刻印在了第三内府中。
至此,姜望三座内府能够开发的战力,算是达到了顶峰。
三门刻印的瞬发道术,分别为朽木决、八音焚海、声闻仙态。
三座内府的秘藏,分别为增幅火行的星火、增加速度的追风,增幅风行的风门。
而每一座内府,都沐浴在神通之光中。
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
只消加快探索内府房间的速度,尽快达到三千之数,便可以尝试开启第四内府了。
内府房间开拓三千之数,这是姜望为自己定下的目标。
探索内府房间,纯粹依靠神魂之力深入。
以他的神魂强度,到了这种程度之后,也开始感觉到吃力了。
不是没有探索更多房间的可能,只是难免要冒一些风险。相较于收益来说,无此必要。
虽说探索内府房间,是深入了解自身的过程。但内府层次对自身的观察毕竟有限。即便开拓了这么多内府房间,姜望对自身的了解,也没能升华到另一种高度。
三千个内府房间,已经是普通内府修士根本无法想象的数字。过犹不及。
收拾心情,调整状态。
姜望再一次进入太虚幻境,他要看看声闻仙态在战斗中的表现。
太虚幻境的论剑台排名规则并未公布,不过从这么长时间的战斗中,倒也可以略微推算出一二。
第五名打第六名,和打第七名,胜负获得的加幅肯定是不同的。
而往上打,无论是遇到第四还是第三、第二,胜一次就能前进一名,也只能前进一名。不是说胜过第二,就能成为第二。
姜望运气算是不错,太虚幻境内府第五的他,前面的修士只剩四个,却也能在第一时间就匹配上了。
还恰好是第四名的五行修士。
踏上论剑台,呼啸星河间。
古老斑驳的论剑台连接到一起。
姜望长剑出鞘,直接开启战斗,半句废话也无。
朽木决、八音焚海、人道剑式。
在激烈的交手之中,大概了解了一下对手的实力。而后撬动第三内府,瞬间开启声闻仙态。
外观的变化已经压制过,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特殊。
但自此以后十九息——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整个论剑台范围内,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纤毫毕现。
破风声、道术轰击声……在激烈战斗中,双方仍然保持平稳的呼吸声……
一切一切的声音,臣服于耳中。
从肌肉运动的声音来看,对手接下来要左转。从道元撞击的声音来看,其人要倾力一战。
只能说,对手同时做好了倾力一搏和左撤的准备。
每一位擅长杀伐的强者,都会让自己随时处在能够兼容几种不同趋势的状态中,随时可以爆发出无数种可能,用以应对战斗。
但对于掌握歧途的姜望来说。
在得知了对手选择范围的情况下……
那可能有且只有一种。
如果动用歧途,在此时此刻,姜望有信心一剑斩杀此人。哪怕此人已经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四!
但即便是不用歧途,在声闻仙态之下,对手的选择范围也已经很清晰。
姜望纵剑而上,残酷冷冽的不周风迎面一吹。
那对手面带微笑,一面单手化圆,以光盾前抵。一面脚下稍移,人如电光转左!
这一步是如此之快。
他已经做好了借势反攻的准备。
但迎接他的,是姜望早已准备好的八音焚海!
一掌按落,瞧来几乎与对手同时抵达位置。
啾啾啾啾!
焰雀啸鸣,共奏海潮正声!
直到此刻,不周风才刚刚吹碎那光盾。
而火海与音潮卷过……
只剩姜望独立论剑台。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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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八十一章 那人恐怖如斯(为盟主newpaker加更)
【胜者独孤无敌,当前排名:内府境第四。】
声闻仙态甚至都没有结束,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这不是在九十名左右的匹配战斗,而是面对的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四。
生死交锋,很多时候胜负只在瞬息。
但声闻仙态的表现,也的确太惊艳了一些。
严格来说,并不仅仅是声闻仙态本身。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的状态虽然强大,但也只是掌控了所有能够通过声音获取的情报。
真正捕捉战机、左右胜负的,还是姜望自身。
姜望超人一等的战斗才情,方是根本所在。
两相结合之下,才造成如此漂亮的战果。
事实证明,姜望毫不犹豫选择声闻仙态,并且耗用大量精力去刻印这门道术,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刚才的这一战,并不是声闻仙态最亮眼的地方。
姜望通过这一战看到的,其实是歧途。
歧途这门神通,最大的制约,在于“知见”。
知为意识,见为眼识。识别事理、判断疑难,而得知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自知”与“见敌”。
而声闻仙态,毫无疑问能够帮忙补充“见敌”的这一部分。从而为歧途神通解除部分制约,而这,才是这门道术目前最大的价值所在!
姜望不由得想,倘若能够如万仙来朝图所描绘的那样,修成目仙、耳仙、鼻仙……岂不是一个照面之下,就能把敌人了解得清清楚楚,“见敌”将不再成为制约,那时候的歧途,又有多么可怕?
这念头一闪即逝,毕竟太不现实。
耳仙都还差得远呢!
倒是刚刚在在声闻仙态下,使用八音焚海,感觉到了一些不协调之处。
八音焚海并不完美,起码在音杀的部分,还不够。
一场匹配战斗的胜负,并未在姜望心中停留多久。
脚下站得稳,才能爬得高。
他默默地沉下心神,进入对八音焚海的细致调整中。
这种对自己近乎苛刻的精益求精……
他不是一时如此,不是一天如此。
……
……
同样一场战斗,胜者和负者自然是不同的心情。
蒋肇元是荆国青海卫大将军蒋克廉之子,也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五,刚刚被从第四名打落。
作为天下六强中唯一的军庭帝国,整个荆国,是由六护军、七卫军,一共十三支军队组建的军庭所统治,军主即国主。
十三军共尊国主,其下统御万民。
蒋肇元的身份,由此可见一斑。
此时他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尚且有些发愣。
虽然刚才他也并未使出全力,在太虚幻境中有所保留,但是……就这么输了?
那一记威力强大的火音混合道术并非重点,重点在于,对方好像完全预判了他的战斗选择,
他几乎是自己送上门去,主动撞向了对手的外楼级道术。
这通常是实力完全碾压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情。就如现在的他,对付腾龙境修士一样,能够轻松预判对方的所有选择。
所以自己,在同为内府的情况下,被完全地碾压了吗?
就算自己解放全部力量,又是否真的有胜利的可能?有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吗?
他是有意参与黄河之会的,也正在努力争取内府境名额,但刚才这一战,无疑给他当头浇落一盆冷水。
在一直被限制扩张速度的太虚幻境里,与同境修士对战尚且如此艰难,真正直面全天下的天骄,又如何能奢图第一?
“肇元!”一个斯文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前日彩灯会,不见你人影!怎的又倦了?”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乃是至交好友中山渭孙。
其人是赤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
青海卫与赤马卫向来和睦,他与中山渭孙也是从小一起玩耍的好友。与其他渐行渐远的朋友不同,他们倒是越长大,越志趣相投。
“没甚么意思!”蒋肇元闷声道:“门未锁,你自进来!”
吱呀~
中山渭孙推门而入,穿华服、系白玉,脸上带笑,举止有礼。
在以军为政的荆国,这种温文儒雅的公子很是少见。
就连蒋肇元自己,也是五大三粗,惯是袒胸露背,大碗喝酒。
“怎又没意思了?”中山渭孙走进房门里说。
“去黄河之会,为大荆展旗,才是男儿意趣。”蒋肇元起身倒了两碗酒:“彩灯会有甚么好看!”
“可不只是男儿意趣,这话要让黄舍利知道了,又要寻你麻烦!”中山渭孙笑了笑,又问道:“黄河之会的事情,咱们不是说好到时候再见分晓么?”
荆国七卫之中,黄龙卫的那位光头大将军,就姓黄。
黄舍利则是其爱女,相当的凶悍。是能够拿出名头来吓唬蒋肇元这等汉子的。
蒋肇元不搭他的前一句腔,自顾饮了一碗,闷声道:“你是分晓了,我却没什么机会!”
对于外楼境的名额,中山渭孙自然是视为囊中之物的。但对于蒋肇元的沮丧,他却有些意外。
“这不像你。”他问道:“遇着什么事了?”
两人交情甚笃,倒没什么好隐瞒的。
蒋肇元把太虚幻境里刚刚经历的战斗简单说了说,重点在于,对方的战力对他完全呈碾压之势。
中山渭孙眉头紧皱,对于蒋肇元的实力,他自是清楚的。
“难道又是一个左光烈?”他问道:“看得出来对方是哪国人吗?”
蒋肇元摇摇头:“太虚幻境里一个比一个藏得深,如何瞧得出来?”
中山渭孙想了想自己太虚幻境里赵铁柱的名字……无法不同意。
“不过……”蒋肇元又道:“那人在太虚幻境里的名字倒是很嚣张,想来是一个张扬之辈。”
“倒也未必。”中山渭孙说道:“在太虚幻境里嚣张的人,可能恰恰在现世低调内敛。如此就更能隐蔽身份,不是么?你说他叫什么?”
蒋肇元心有余悸地道:“独孤无敌。”
独孤无敌!
中山渭孙大惊失色!
那个人只有内府境?内府境就能够拿下福地?
怎么可能!?
便是左光烈,在内府境的时候,也不可能做得到!
但蒋肇元没有必要骗他。
世间竟有如此天骄!
中山渭孙只觉自己一直以来的自矜骄傲,被碾压得渣都不剩。
注意到好友异常的脸色,蒋肇元问道:“怎么,你也认识?”
中山渭孙艰难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只能说,那个人,可能比你感受的、比你想象的,还要恐怖,还要强大!”
第两百八十二章 徒有桃枝不见春
一场黄河之会,牵动着天下无数人的心思。
不论秦楚,何止荆牧?
新安城里的一座小院中,黎剑秋推开院门,独自走了进去。
腰间悬着那柄在庄国声名鹊起的桃枝,身形萧索。
失败了。
在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争夺上,他败给了出身于望江城道院的林正仁。
庄国去年才通过国战跃升一个层次,战争的收获需要时间来消化,底蕴毕竟不足够。拿不出可以与列国天骄相争的、年轻强大的外楼境修士,更没有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的能力,唯有在内府境,还有机会展示一二。
祝唯我还在的时候,自然除他之外别无选择。祝唯我背国而去之后,这个名额才有了竞争的余地。
他黎剑秋已经倾尽全力,但还是迎来了失败。
这本没有什么好沮丧的。
林正仁一直以来就更强、更有名,也更得国君器重,享有更多资源。
与上上下下关系都处理得很好,可以说朝野瞩目其人。
在战斗之中,林正仁层出不穷的手段、好像永远也掀不干净的底牌,的确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以桃枝一剑,惊艳新安城。但林正仁一记一记后手甩出来,绵密不绝,竟生生将他的道剑消磨。
技不如人,输是应当。
胜负常事,不该挂怀。
早在枫林城道院的时候,对方就是望江城道院魁首,是一度跟祝师兄相提并论的人物。
如今输了,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他还是不甘心。
可要问他为何不甘……他说不上来。
行过小院石径,踏上台阶,走入静室,关上了门。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
这时候才将握紧的拳头移到身前,摊开手,一枚青色的玉珏,正在手心。
这是董师的玉珏。
也是留在董师尸体上的玉珏。
由国相杜如晦亲手交予他。
董师遇害的那一晚,特意将他支开。等他回到新安城时,再见的,便是那被肢解的尸体。
那天晚上在新安城街头的那场对话,如今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是董师的遗言。
“只有你懂得牺牲。牺牲是一种神圣的品质,它是成就伟大的基础。”
“如果有一天,整个庄国都陷入黑暗。你是我为这片土地保留的火种。”
一直到今天,他都不是很懂这些话。
现在他独坐于此。
他想他是恨过董阿的,为枫林城里那些无辜的亡魂,也为董阿甚至把他带在身边、并不隐瞒——凭什么不瞒着他,要让他如此痛苦、如此煎熬?
但除了恨呢?
现在他独坐于此,的确又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很久以前,还在城道院里的时候,他就想过,董师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没想到,要一直等到他死,才能见到。
他死前在笑什么?
黎剑秋默默地摩挲着手里的青色玉珏。
这枚玉珏最早的主人,据说是董师年轻时的好友张新凉。
张新凉送给董师,董师送给……
送给了谁?
这种小物件,而且样式也很寻常,他实在没有怎么注意过。
整个枫林城道院那么多人,他也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穿什么、戴什么。
他知道这枚青色玉珏里有什么,里面记载着一门秘术,名为控元决。
是提高精细控制道元能力的秘法。
他在跟着董师做事的日子里,早已经学过,记得烂熟。
在城道院的时候,他却并未学过。
会是谁呢?
那个先于他学到控元决的人,想来是董师最先认可的人吧?
其人出事之后,董师才选择的自己……
那个人,一定很耀眼。
是潜在道院、展现绝佳雷法天赋的白骨使者张临川?是天生风雀异脉,性情温和仁厚的王长祥?
还是……
黎剑秋也不知是为何,脑海中忽然想起一幕画面:
也是一个夜晚。
他正在内院门前的小亭值夜。
一个清秀少年匆匆奔来,虽急不乱,开口便道——“黎师兄,有左道妖人在外院行凶,已有一名师弟遇害了!请您去主持大局!”
身上有伤,但面色如常。险死还生,还能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那或许不是他第一次与那少年见面,因为同在城道院,总有见面的可能。但却是他第一次记住那少年。
而董师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是为那少年祛除尸毒。
那时候他便觉得,董师待这刚入内门的师弟不一般。很不一般。
董师性情刚直,处世严肃,很少会有那般柔和的时候。
“那师弟一定很优秀吧?”那时候他如此想。
后来也的确如此。无论是在三城论道上还是在三山城一行中,那位师弟都表现得非常出色。
他们也能算得上是朋友。
他这个曾经的败犬,离群索居的独行客,在那个师弟身上,又重新找到了伙伴的感觉。
再后来他去了郡道院,他们相约会于更高处。
那时候,他们都怀揣着自己的理想。他是想要永远解决凶兽的问题,那位师弟的理想是什么来着?当大官,功成名就,安定一方,让妹妹有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完的新衣裳?
再后来……
再后来枫林城没了。他也知道自己的理想,终不能成立了。
会是他吗?
黎剑秋心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青色玉珏,将心神沉入其中。
属于控元决的信息,缓缓流入心中。
一字一句,他都如此熟悉。董师曾一字一句地,给他讲述过。
他感受着它们,咀嚼着回忆。
突然,在他的意念中,跳出一滴鲜血。
不,不仅仅是意念。
自那青色玉珏中,真正地跳出了一滴鲜血。
一滴鲜红、饱满的血液。
它直接撞进了黎剑秋的手掌,撞进了黎剑秋的身体里!
痛苦!
剧烈的痛苦!
黎剑秋整个人都倒在地上,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来。
这滴血液好像有无穷的力量,直接穿入五府海,撞进了第一内府之中。
黎剑秋的这座第一内府,里间原本空空如也。
这滴血液落进来……
嘀嗒!
似春雨落下。
浸入内府地面,不见痕迹。
不,它留下了痕迹。
春雨落下,万物发生。
黎剑秋的痛苦消失了,他感受到一种伟大的力量在孕育。
有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一种面死背生的勇气。
好似春风吹过荒芜大地,人世迎来新春。
一颗碧色的种子,从内府地面里“钻”了出来。
像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它高高跃起,悬于内府穹顶。
碧色之光,由此烛照内府!
黎剑秋已经不再痛苦,蓬勃的力量在他体内不断发生,但他并未起身。
他躺在地上,怔然……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一滴鲜血,意味着什么。
那枚青色玉珏,是张新凉所遗。它曾将张新凉的控元决,留给了董阿。
而董阿也在其间,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这一滴血,是内府精血,神通凝华。是独属于生生不息神通的杰作。
这一滴血,在董阿死后方生。
第两百八十三章 香铃儿
从鸿蒙空间里退出来,姜望摇头笑了笑。
他事先没有想到,进一次鸿蒙空间,能有这般好处,成就了声闻仙态。
虽是意外之喜,有就是赚,也不由得……多试了几次。
当然,再没有什么特殊变化了。
推开福地石门,走进去就是鸿蒙空间,走回来就是自己的福地空间。
他也不跟谁说话,来来回回地试了几次,确定实在没有新的收获之后,也就抛在脑后了。
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的姜爵爷自是不知道,鸿蒙空间里,名为贾富贵、上官、赵铁柱的几个家伙,都在怎么骂他臭显摆。
八音焚海的调整,在前几天就已经完成。
调整后的八音焚海,比之原先,威能足足增加了一成。不过也还没有突破甲等上品的范畴。
在这期间,他还参与了一次福地挑战。
已经打到太虚幻境内府第二的姜爵爷,再一次干脆利落地战败。
在挑战之前,他已经做好了除歧途之外毫无保留的打算,但最后……还是保留了很多。
毕竟没有太多出手的机会。
从排名第四十三的鸡笼山,又掉到了排名第四十四的桐柏山。每月产功又少十点,变成了三百八十点。
一路走来,明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唯独在福地这一块,始终如一的下滑。
也不知是不是那些人都知道福地里出现了一个弱者,总之过了这么久,姜望竟再也没有遇到过一次弃权的。让他延缓一下排名下滑的指望频频落空。
这让他很怀念当初那位特意学会远古之时君子九剑残招才来挑战的强者。为什么大家不都做足准备再来挑战呢?
不过至少,姜望现在已经不会对此感到抱歉了……
任谁这么一路输下来,不管多么骄傲多么自负,也该习惯了。
确实是打不过。
就只把它当做,每月一次跟强者过招的机会。
这样一想,就会好受很多。
姜望安慰了自己一番,暂且结束了修炼,离开这处吕宗骁帮他准备的、专用于闭关的院落。
当然不是说他需要休息,在修炼这件事情上,他从无休息可言。
只是算算时间,政事堂那边应该要有结果了。
这一次闭关收获很足,令姜望更自信、更有底气,脚步也不知不觉的,有些轻松。
“哎呀!”一声清脆的痛呼。
一个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大概刚才是在爬墙,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跌得七荤八素。
吕宗骁准备的这处院落,明明在繁华城区,却算得上幽静。
闹中取静,自是上品。
姜望出来的这个门,正好对着对面院落的院墙。
这毛毛躁躁的小姑娘,就是这样摔在他面前。
小姑娘跌在地上,扭过头来,可爱的小脸皱成一团,眼泪汪汪地看着姜望:“帮……”
“不要害怕。”姜望温声道:“我帮你叫人。”
“……忙。”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有些迷茫。
“来人!”姜望已经招呼了一声。
一名卫兵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火速奔行至姜望面前,低头行礼:“姜大人,有什么吩咐?”
“把这个小姑娘送去医伤。”姜望吩咐道:“费用记在我身上。”
“遵命。”
吕宗骁派来的这名卫兵很麻利,转身就把那个小姑娘抱了起来,蹬蹬蹬便往巷子外跑。
堂堂三分香气楼天香第五的香铃儿,还有些呆愣。
为何是这种展开……
难道是我暴露了修为?不可能啊,我这匿息之术,外楼修士都不可能看破。
她本来准备了一整套进一步接触的方法,但没想到,第一步就卡住了。
这个姓姜的,竟然随便喊个人来送她!
是老娘不够可爱吗?是摔倒的姿势不够可怜吗?
还有没有同情心!
齐国人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但无论心里如何咆哮,她也不能现在一个翻身,活蹦乱跳地下来。那不就是自我暴露了么?
香铃儿直恨得牙痒痒。
那卫兵很尽责,一边抱着她跑还一边摇晃着她:“小姑娘,坚持住!不要睡过去!医馆马上到了!”
这是何等的让人羞耻!
让我去死吧……
香铃儿默默捂住了脸。
……
……
那一边,姜望摇了摇头,自顾自往太虚角楼而去,这段时间,想必重玄胜都在附近。
刚才那个小姑娘,的确很可爱,的确很可怜兮兮。
但始终有一丝不自然的感觉,挥之不去。
不过他倒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不确定的不自然,就不理会。只不过从摔下的那一声,和呼吸声来判断,这小姑娘伤得并不严重,所以随便找家医馆就好。
他自己当然也会一些医疗道术,不过三脚猫的工夫,能不丢人就最好不丢人了。
太虚角楼里依然是座无虚席,生意火爆。吕宗骁派驻的两队卫兵,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让这里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秩序。
仅靠德盛商行自身,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不过重玄胜不在太虚角楼,也不在大元赌坊,而是在一间茶室中——他新建了一家茶楼,得益于天府城现在的人气,生意也很好。
“我现在啊,修身养性。”重玄胜抿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
“哦。”姜望表示很相信,随便找了个位置,就要坐下。
“诶诶诶。”重玄胜赶紧拦道:“作为德盛商行的二东家,你既然出关了,也该干点正事,对不对?这个月已经过半,三分香气楼那边,你去收一下账吧!”
姜望:……
说起来五月是过半了,但人家三分香气楼不是前不久才建成吗?这才几天啊,你这是收个什么账!
“快去快去。”重玄胜催促道。
“这随便一个管事都能办。”姜望瞧着他:“你打什么主意?”
重玄胜挪了挪屁股:“据说那边来了超凡修士。朝廷对这方面限制很严格,这种跨域组织里,有超凡修士不是问题,但若超凡修士在齐国境内传授超凡力量,那就是未经报备,私下建立超凡势力。会遭到严重打击。毕竟是我引进来的生意。你帮忙去看一眼,警告一声,免得以后出事。”
姜望刚想问,你自己怎么不去?抬眼便瞧到了十四。
“成。”他不再废话,转身便离开了茶楼。
第两百八十四章 曾记三分香(月票两千五加更,感谢所有书友!)
对于三分香气楼,姜望并不陌生。
早在枫林城的时候,就被很多风月常客许为极乐之地。
那会赵汝成经常请客喝花酒,除了凌河端谨持身之外,其他几个兄弟都没少去。当然,也只是喝酒。都是城道院里有前途的人,没谁真个沦于俗欲。
在临淄,三分香气楼低于四大名馆,但并不是因为三分香气楼摆不出同层次的规格。而是在齐国这种地方,面对地头蛇,三分香气楼必须低头。
姜望去过很多次三分香气楼。
从庄国到和国再到齐国,从临淄到天府城,三分香气楼的装潢都是贴合当地风情又保留了独有特色的。
这背后体现的心思和实力,自是不一般。
“我说今儿怎么一早喜鹊叫,原来是姜大人要来!”
姜望刚刚踏进楼中,一名风韵犹存的老鸨便迎了上来。
与许多青楼老鸨惯用浓妆艳抹遮掩瑕疵不同,天府城这处三分香气楼的老鸨,却是素面朝天。虽无艳色,却让人瞧得清爽,不怎么生腻。
当然,跟温玉水榭的那位桃娘是不能比。
她笑吟吟地瞧着姜望,并不上来动手动脚地亲热,谨守着分寸:“您可有心仪的姑娘?”
姜望并不意外,自己怎么会被认出来。
在任何一个地方,想要把生意做大。记下当地头面人物的模样,只能算是基本功。
现在的天府城,最令人瞩目的当然就是太虚角楼。就连三分香气楼的这家分楼,也是因其而来。而太虚角楼的主人,正是姜望。
如今重玄遵在稷下学宫里,王夷吾在死囚营里,齐国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天骄,他当仁不让。
结合这些,三分香气楼在天府城的高层,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忽略他。
“我不找姑娘。”姜望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们总楼有高手过来?”
老鸨眼神里有了几分戒备,面上依旧笑得亲热:“只是楼里的大人过来巡察,顺便也处理一些咱们分楼解决不了的麻烦。”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没什么违规的地方。
若是真发现了违规之处,重玄胖早就动手了。他可不会因为有这么点合作关系,就把自己搅进别人的麻烦里。
姜望轻声说道:“齐国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我唯一要提醒的是,不要找我和重玄胜的麻烦。你们总楼的高层巡察便巡察,巡察完了尽快走,别在天府城磨蹭,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吧?”
“这是自然。”老鸨态度很和顺:“我们在天下各地做生意,能够这么长久地做下来,靠的就是守规矩。您尽管放心。”
同时,这话也不免有暗示三分香气楼实力的意思。
不过这并不重要,姜望本就是来警告一声而已。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便再无什么逗留的必要。
转身就走:“行,不打扰你们做生意了。”
至于现在就说收账的事情,他还真没有那么好意思……
“欸,姜公子稍等。”老鸨忽然道。
姜望回过头,目带询问。
“我们东家要见您。”老鸨道。
“不必了。”姜望一口回绝。
老鸨显然有些没料到这个回答,有些讶异:“您可能误会了,不是咱们分楼的东家呢,是总楼来的天香大人。”
在她看来,本宗里的天香、心香,个个是人间绝色。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从西境到东境,为求一面之缘,挥金如土的狂蜂浪蝶,数也数不清了。这个姜望之所以拒绝,肯定是不知道谁要见他。
不过对姜望来说,无论是什么香,他都不认识,也不觉得有打交道的必要。
齐国的天骄,有志于去观河台为国展旗的人物,和一个横跨诸国的宗门高层接触,是有什么心思?嫌弃自己在齐国的根基太稳固,太受人信任了么?
姜望也不想表现得太冷漠,只温声笑了笑:“主要是俗事缠身,不得空闲。那今天先说到这里?”
老鸨是个识趣的,自然不会再勉强,礼道:“请慢走。”
姜望抬脚欲走,但忽然想起一事,停下来问道:“对了,你们三分香气楼,分楼遍布天下,情报能力自是数一数二的。可知白骨道?”
白骨道的那个女人,曾就寄身于庄国的三分香气楼中……
“大人说笑了。”这老鸨笑道:“我们本分做生意,谨守规矩,从来不牵扯什么宗门、教派。”
一看她这样子,就肯定知道白骨道是什么组织。
姜望也不理会她的辩解,只随手取出一块道元石,放在她手上:“有白骨道的消息,去太虚角楼联系德盛商行的人。按消息的分量算钱,绝不会亏待了你。这是定金。”
不等她再说什么,径便离去。
倒不是说他觉得三分香气楼与白骨道有什么勾连,而是搂草打兔子,顺带手。
白骨道还有一些余孽存在,以前自顾不暇,现在算是慢慢有了些经营,是时候找一找他们了。
回到茶室的时候,重玄胜一壶茶还未喝完。
“这么快?”他故意笑道。
姜望不理他这一茬,这胖子现在也只能口头上过过瘾了,像三分香气楼之类的地方,去是没机会再去的。
只道:“警告我送到了,我看她们还算清醒,应该不会犯蠢。”
重玄胜有心再说些什么玩笑,但目光扫过雕塑般伫立的十四,便冷静了下来:“清醒最好。说起来也真是晦气,以前这三分香气楼都老老实实的,偏偏我这一合作,她们就生出变化来。”
“大概有什么原因吧。”姜望不是很愿意继续聊三分香气楼的话题,转问道:“一出关就被你赶着办事,还没来得及问你,黄河之会的事情定了吗?”
“狗大户递帖,能有什么问题?虽然最后的名单还没有送呈御览,但也大抵定下了。”重玄胜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他处理感情不行,处理这种事情还是有一手的。”
姜望以手掩面:“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晏抚的事情。”
“你跟晏抚跑去扶风柳氏仗势欺人,这事早就传开了。”重玄胜冷笑:“还想瞒我?”
姜望只觉头疼。
从头到尾狠话都没放过一句,怎么就成仗势欺人了?
再说了。晏抚的确是有钱有势,我仗谁去?
这流言说不定跟柳应麒有关,也可能是其他人。想要搅黄晏抚这桩婚事的人,临淄肯定不少……不过柳秀章当时承诺了处理好此事,等她一出面,什么流言也都消了……
算了,让晏抚自己去头疼。
姜望转而问道:“内府境的,是哪几个?”
大概是对姜望不给他透露“晏抚秘闻”的不爽,重玄胜回答得很冷漠很简短——
“你,雷占乾,崔杼。”
第两百八十五章 月色雪色两不如
“雷占乾我倒是认识。”
听到熟人的名字,姜望轻声笑了笑,只问道:“这个崔杼,是何方神圣?”
“军中人士。”正儿八经的问题,重玄胜并不含糊:“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普普通通的家世,在军中打出了名堂,现在待在囚电军里,很得修将军器重。”
掌管囚电军的修远,姜望倒是知道。
也是一位从底层爬起来的人物,整个齐国,都没有第二个姓修的厉害角色。自他之后,才算是有了修家。若论底蕴,自是远不能跟重玄家、李家来比。
一个顶级的世家,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有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来保证家势经年不堕。
不然就算是再厉害的人物,也只能璀璨一时,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顷刻风流云散。
那位静贵妃,据说一直在吹枕边风,为高氏求爵,就是基于此理。
当然,只要修远活着一日,修家人也都是能跻身齐国上层圈子的。
“此人比之王夷吾如何?”姜望问。
重玄胜笑了:“王夷吾是军中第一,从游脉,到周天,到通天,打遍军中好手,一路第一,一路无敌。我猜现在也没有例外。”
王夷吾本来一路都是齐国第一,但是因为姜望的出现,现在说起来,只能局限在军中。
姜望没有笑:“所以我的对手,只有你堂兄了。”
这不是倨傲,这是底气。参与争夺内府名额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手下败将,一个是另一个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他没有理由还心虚。
唯独重玄遵,虽说名额已经定下,但毕竟还没有到最后一步。仍然有发生改变的可能,而这,只取决于天子的心思。
重玄胜也收敛了笑容:“如果陛下真的召他出来,想来就是如此了。”
……
……
“气死老娘了!”
回到楼中的香铃儿咬牙切齿。
老娘摔在你面前你都不管。
等老娘去了医馆,你就来了三分香气楼?
跟老娘玩捉迷藏呢这是?
她越想越怄气,狠狠在空中一抓,抓出一声爆响。
这会已经入夜,三分香气楼中倒是更加热闹了。
靠坐在窗台的昧月,往这边瞥了一眼,倒是不为她抓爆空气的这一声响而惊讶,只为她胳膊上那黑不溜秋的狗皮膏药而忍俊未禁——为了不露出破绽,香铃儿故意在身上弄出了些摔伤淤痕之类,经过本地医馆的热心救治,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好好一个娇俏小美人,愣是被狗皮膏药贴得不见半分颜色。可怜兮兮之余,也真有了些可爱。
“你还笑!”香铃儿怒目而视。
但看过去之后,怒气也不知怎么,便消了。
此时在她的眼中。
那一袭红裳的女子,正靠坐在窗台,只留给她一个侧面。
右腿半屈,右手搭在右膝上,青葱般的玉指随意散开,像是一朵倒开的玉兰。
左腿自然垂下窗台,在繁复的红裙之下,仍未能遮掩那道极优美的线条,笔直、匀称。倒是只露出了脚踝,但已让人见得雪肌玉肤,并不被红裳艳光夺去颜色。
裙卷红浪,足起玉潮。
她的左手也垂落,有一种慵懒的倦意。
只是尾指勾着的天青色鹤嘴玉壶,又带来一种洒脱。
不必形容她的面容了。
在所有的天香、心香之中,香铃儿最喜欢这张明明偶有疏离却始终魅惑无边的脸。
窗开着,窗外的夜色泠泠垂落,伴着月光星光,碎在一处。
有风吹来,温柔流散。
楼下的喧嚣嘈杂,仿佛一时也静了。
“我刚刚气昏头了,才注意到。”美景美人自然叫人温柔,香铃儿语气不由得和缓起来:“今天怎么穿得这般鲜艳?”
昧月轻轻勾起嘴角,笑道:“下酒。”
“你笑起来真好看呐,好妹妹。”香铃儿痴痴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马上警觉地停住。
摇了摇头,嘻嘻笑道:“你的迷人之处,叫我防不胜防。”
昧月并不说话。
香铃儿又道:“听说那个姜榆木,也拒绝了见你?”
她笑了:“倒叫姐姐心里好受许多。”
昧月轻声道:“换个人吧,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此人一心向道,不可动摇。”
“这个人再合适不过,又有名气,又有未来,还缺乏根基。”香铃儿不知怎的又笑了:“再怎么一心向道,见过你之后,也要一心向你。”
他不是。他在还很弱小的时候,就很坚定。
昧月在心里轻叹。
但笑着说:“咱们要尽快在齐国找到一个有分量的人物,盘活本宗在东域的局面。而不是跟谁在这里斗气。那样没有意义。”
三分香气楼勾连天下分楼的大布局已经开始,昧月也正是凭借在不赎城与和国的出色表现,在极短的时间内,一跃成为天香。
在齐国,三分香气楼当然不能大肆经营。但是在东域一些小国,就可以稍稍逾矩了。不过即便是在其它小国发展,也须得在齐国这边有个通气的。
东域霸主,可不仅仅是个名头,那是方方面面的影响。
三分香气楼在天下各地发展得再好,一旦恶了齐国上层,顷刻就要在东域绝迹。而另一方面,正是为了跳出这种“虽富不强、虽大不稳”、难以应对强权的局面,三分香气楼才迎来这一次的变革。
昧月的入局时机堪称妙绝。
“哎呀我头疼!”香铃儿小女孩般撒娇耍赖:“懒得再找了,非得拿下他不可!”
昧月特意让人请姜望见面,也是为了走个过场,表明自己尝试失败。当然也未尝没有面对面聊一聊的心思,哪怕是在遮掩面容之后。
姜望拒绝见面,是她没有料到的。不过细想之后,却也觉得合理,像是那个横剑在妹妹身前,请她自“取”冥烛的少年。
“便由你吧。”她轻声提醒:“姐姐要闹,我也管不着。不过,他身边那个胖子很聪明。姐姐以后接触,须得谨慎一些。免得我独自回楼,不好与宗主交代。”
以她对香铃儿的了解,她若执意拦着,反倒令其生疑。这样大大方方地让步,只提点危险处,香铃儿自己冷静下来,应能想得明白。
“放心啦。”香铃儿咯咯一笑:“我怎么舍得丢下妹妹你?”
昧月不再说话,只将玉壶勾起,仰头饮了一口。
那天鹅般的脖颈,在夜色下莹莹有光。
窗台上独饮的美人,美好得像一幅画,那天边的悬月,成了遥远的背景。
香铃儿一不留神,又呆住了刹那。
心中只想……
无怪乎名昧月。
在她面前……月亮都失了颜色。
第两百八十六章 见信展颜
【姜望吾兄,见信如晤:
为什么我说话这么正式?
因为我姜安安呢,已经完成了奠基,现在是一名伟大的游脉境修士!
你不能像哄三岁小孩那样哄我了。
(中间省略一堆举例)
不要以为给我买吃的就可以,我可不是贪吃鬼。
再次再惹我不开心,哼。(此处画了一个气鼓鼓的小人像)
(气鼓鼓的小人像旁边,又画了一个大人,牵着小人的手。大人没有五官,在脑门上写了一个‘不听话’。)
今天叶伯伯又夸我啦!他说我……
青雨姐姐夸我……
方师兄夸我……
(省略一堆略显膨胀的发言。)
哥哥呀,我每天都没有偷很多懒,大王师姐说很快我就能飞啦。
下次见面,换我带你飞,好不好?
另。
你给我带的那个黑黑的果子,是在哪里买的?
我有个朋友也想吃,找了很久没找到,见信速回。(画了一个奔跑中的小人。)
落款:云上姜小侠,枫下乖安安。】
……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姜望已经在临淄的霞山别府里了。
太虚角楼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用不着他。
黄河之会一日日临近,这段时间自然还是留在临淄为妥。
今年以来,跟安安的信写得很少。
当然,主要是他回得少。因为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应接不暇,之前出海更是直接断掉了。
安安是定期就有信飞来,不过有时候云鹤飞行的速度,还追不上姜望转移的速度。
姜望是完成了修行之后,在静室收到的这封云鹤传书。
眉眼带笑地看完整封信,只觉窗外天光真的很好。
安安信上说,她已经完成奠基,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
姜望当初用四个月,才完成的周天星斗阵图奠基。
姜安安用九霄图奠基,耗费了五个多月的时间。九霄图是与周天星斗阵图同阶的奠基阵图,相当有难度。姜安安毕竟年幼,不比姜望开脉之前已经是几经生死,算起来这个速度绝对不慢。
凌霄阁的确是教导有方。
想了想,姜望拿起云笔回信——
【世界上最好的妹妹姜安安,见信展颜:
你已经完成了奠基,的确是个小天才。在修行的路上,踏出了坚实的一步。
哥哥知道,你总是这样好。
只是有一点,我要指出。
‘伟大’,从来不是因为强大,也不能够自我标榜。而是因为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做过了不起的事,人们称颂你,才会以伟大来描述你。
我说的这些你现在可以不用懂,也可以问你青雨姐姐,我相信她有更生动的答案给你。
哥哥在这边一切都好,这里的人都很和善,只是有些想你。
很期待你带着哥哥飞的那一天。
另,你哪个朋友?
再另,你的字好像没什么进步,是不是练得少了?
落款:姜大侠。】
写完又看了看,将信甩回云鹤状态。
接着再取出叶青雨的信来看。
叶青雨行文依然是一贯的秀静,挑拣着说了几件姜安安的趣事,具体描述了一下她的修行程度。
接着才顺便说了几句自己的事情,也就是一笔带过。
只在信的最后,说了一句——
“请道友以安安为念,行事勿要莽撞。”
应该是知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了……
虽然不知道消息为什么传得这样快。但想来行商天下的云国,不难掌握海外情报,尤其是这等已经传遍近海的大事。
姜望想了想,再次提笔,把天涯台之战的前因后果,细细地讲述了一遍。当然,省略了非常危险的部分,也尽量把过程描述得简单。
也免不了夸张了一下齐国对自己的支持和保护,把整个天涯台之战,写得似春游一般。
最后写道——
我欲往观河台,与天下英雄相争。若能侥幸扬名,当可在齐国彻底定下根基。届时便能把安安接到身边,而无虑其它。
漂泊羁旅一年余,常念幼妹孤弱,累及道友忧怀,心中难安。
此一战,我当奋力。
请道友多加珍重,感念再三。
就像叶青雨来信的落款一直是云上青雨那样,姜望这封回信的落款也一如既往,是枫下小姜。
松手放云鹤飞走,怔怔看了会空荡荡的窗外。
还没到霞山红遍的时候,但想来安安应该会喜欢枫霞并晚的绚烂。
临淄七大胜景,都该去瞧个遍。还有那八音茶,小安安不方便去那等场所,可以想办法让店家送出来。还有吃的、喝的、玩的……
姜望回过神,忍不住又笑了。
……
……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人踌躇满志,有人火烧眉头。
留在天府城勾连德盛商行海上生意的重玄胜,就非常恼火。
原因在于,太虚角楼的独门生意,有了竞争者。
当然,不在齐国。
在近海群岛。
近海群岛也出了一个太虚使者,据说是一个叫花满楼的人。
此人出身的沧澜派,可以说是默默无闻。以至于虽然也加入了镇海盟,却连一席议席都没有。
花满楼则比沧澜派还要默默无闻。
甚至于在这之前,沧澜派内部都没有太多人认识他。
他得到太虚角楼之后的做法,与姜某人和重玄某人的做法,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他把太虚角楼,建设在沧澜派所在的星珠岛上——此岛位于小月牙岛南向尾部,像是拱月之星,所以得名星珠。
花满楼的这座太虚角楼,不收取任何费用,他直接跟镇海盟建立合作,将太虚角楼贡献出来。
任何一个修士,都可以用海勋交换进入太虚角楼的资格。
以此促使更多修士去迷界奋战,去迷界战斗的修士又能通过海勋来太虚角楼修行,如此形成良好的循环。
虽然星珠岛距离天府城很远,而且以海勋换取太虚角楼资格的方式,没有掏钱来得简单直接——总而言之不怎么影响姜某人和重玄某人的生意。
但凡事最怕对比……
“现在很多人都在骂您。”影卫小声汇报道:“说您身上肮脏的肥肉,花光所有刀钱都割不完,骂你是守财奴……”
“这句话骂得还挺有创意的。”重玄胜职业性地分析了一句,而后勃然大怒:“他们懂个屁!”
“要挣道元石,不也得努力吗?我这也是非常良好的循环,民富才能国强,国强才能护卫海疆!鼓弄口舌之辈,岂懂我良苦用心?!”
过了一会,才咂摸道:“不对啊!姜望才是太虚使者,他们骂我干什么?”
影卫缩了缩头:“他们说姜青羊重情重义,一诺千金。视名利如粪土,怎么会这么抠搜?一定是他忙于修炼,受人蒙蔽,所托非人,让你这个奸商上下其手,大发其财……”
重玄胜:……
虽然他一直觉得吐脏字不是高级的骂人方式,但此刻除了骂娘,竟不知能用什么表达心情。
第两百八十六章 五行禁锥(为盟主李独山加更!)
五月十九日,姜望亲自守在霞山别府门外,迎来了一位容貌欠佳的客人。
天底下长得丑的人很多,但能让姜望如此亲热对待的丑汉,除了廉雀之外,更无他人。
早些时候,廉雀要争家主,还需要通过姜望,偷偷摸摸地与重玄胜建立联系,双方在暗地里展开合作,互相借力。
现在重玄胜领先一程,姜望也名满齐国,双方的关系早就不必再隐藏。
与姜望交好,本身已是廉雀手上非常强力的筹码。
南遥廉氏是铸兵师圣地,本身与一些名器的主人,有些情分在。但情分这种东西,毕竟是会消耗掉的。更不属于常规力量。
因为“齐国兵甲在赤阳,赤阳之兵在南遥”的原因,廉家在军部是有一些关系在的,且南遥兵器甲于天下,他们也算是财源广进。
但廉家本身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强者,这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硬伤。还在外楼巅峰的尹观,就曾扬言要屠灭廉氏,从中也可以略窥这个家族的实力。
花钱雇佣的强者,终不如自家培养出来的强者尽心尽力。请来无法驾驭的强者,还得担心鸠占鹊巢。有些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
廉雀和姜望、重玄胜都讨论过,廉家之所以出不了强者,就是因为命牌制度。
世上何曾有生死操之于人手的强者?
但聪明人不止他们,能看出这一点的,也不止他们。命牌制度之所以还存在,恰恰是因为,它是廉家稳定延续的根基。
它已经融入了廉家的血肉里,每一位家老,每一个家族高层,都是既得利益者。
要想改变命牌制度,就是挑战所有廉氏高层的利益根本。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是不可能妥协的根本矛盾。
即使以廉雀的决心,重玄胜的智慧,也只能徐徐图之。
唯一的办法,就是廉雀掌握家族权力之后,吸纳并培养一批不躺在家族制度上吸血、且对命牌制度深恶痛绝的人,如廉绍之类,成为新的高层。
待这部分力量成长起来,才有可能自内而外、自上而下,完成换血,在不毁掉廉氏的前提下,让这个铸兵师圣地重生。
而让人不躺在家族制度上吸血的前提,是能为他们开拓新的财路,为他们展现更长远的前途。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重玄胜亲自帮廉雀订立的长远计划,现在也还只在继承顺位的争夺上。
当然,仅就家族继承权的争夺上,廉雀现在已经占据绝对的上风。
毕竟廉家主要的关系人脉都在军部,而重玄家对兵事堂的影响力,在整个齐国都是数得着的。
有重玄家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支持,廉雀想输都难。
哪怕是现任族长廉铸平心中对他不喜,又有廉铸平之流横眉竖眼,也架不住更多的家老陆续表态支持。
谁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好处,目前来看,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跟重玄家搭上线之后,往日那些蹭吃蹭喝、边吃边拿的兵油子,都少了许多。
当然,一旦廉雀暴露他想废除命牌制度的想法。现在支持他的家老,都会成为他的反对者。
“你要的东西。”
一见面,廉雀就取出一只铸铁匣子,直接递给姜望。
他还是那副直来直去的老样子,除了重铸廉氏的理想藏在心底,一般时候基本藏不住话。
这铁匣也是丑得可以,边角都没有磨平,一看就是顺手敲出来的。
万万不可能有人用它装礼物。
姜望倒也没什么可介意的,一边转身把他引进院中,一边打开了铁匣。
铸铁匣子中,躺着五根中空的透亮锥刺。这五根锥刺倒是造得极漂亮,原材料来自于姜望在迷界斩杀海族所得到的特殊骨刺。那名海族不算强,但遗留的这骨刺非常难得。
姜望看了看,感觉很满意:“你还是知道什么叫好看的嘛。”
晏抚那个死要讲究的,应该不至于因为不好看而嫌弃了。
廉雀闷声道:“这种类型的法器我不太懂。是请一位族叔帮忙弄的。”
他解释道:“这套五行禁锥,贯入火元就禁火元,贯入水元就禁水元……完全利用了原材料的特性,可以在一息内将方圆五里范围内的同属性元力吸纳一空。当然,有上限存在,上限取决于五行禁锥能够吸纳的元力极限。”
“外楼?”姜望问道。
廉雀点头:“差不多能用。”
“价值大概是多少?”姜望又问:“跟外楼层次的禁水符这类符篆相比如何?”
廉雀是个诚实的人,实事求是道:“符篆的价格现在有些夸张,大概只能值个三、四百张。不过如果按真实价值来算,至少比得上一千张禁水符。”
姜望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能抵得上那一匣符篆的价值,不至于叫晏抚吃亏,就很不错了。
一边把玩一边赞道:“你那位族叔的手艺真不错。请他出手的价格,比照市价再加一成,回头你让人直接跟德盛商行算。”
德盛商行现在挺有钱的,姜望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很多。
廉雀也不客气:“成。”
又瞧向姜望腰间的长相思,咧嘴笑了:“你养得真好!”
作为廉氏最具天赋的铸兵师,又是长相思的铸造者,他自然一眼就能瞧出这柄剑器的变化。
姜望随手解下,递予他道:“你看看。”
廉雀双手捧过,像抱孩子一般,异常珍惜。长相思本身也并不抗拒廉雀,一声未鸣。
此剑出他之手,他因此剑成名。自然有一份缘分在。
“真好,真好。”他笑得合不拢嘴:“此当为天下名剑!”
之前廉雀专门为长相思设计了一套温养法,一直以来,姜望都严格按照那套法子来温养剑器,不曾间断。
这也是长相思能够这么快孕生剑灵的重要原因。
廉雀那套温养法,主要就是利用神通种子。
姜望现在身具三颗神通种子,完全可以轮换不休,自然是养得更好了。
人养剑,剑也在养人。
“还是多亏了你的温养法。”姜望笑道:“你今天来得巧,正好北衙有个朋友请我吃酒,咱们一块去。”
廉雀再怎么不善于与人交际,也知姜望是在帮自己牵线搭桥。都城巡检府的关系,在齐国有多重要,自不必说。
他心怀重铸廉氏的理想,那就不能只专注于铸兵。
“好哇!”廉雀的丑脸上,立刻泛起客套的笑容。
第两百八十八章 瞩目
郑商鸣终于找到时机登门,专程请姜望吃了一顿酒。
姜望则居中调和气氛,介绍郑商鸣与廉雀认识。
一场酒罢,宾客尽欢。
郑商鸣有心结交姜望,对他“寒微”时的好友也很热情。而廉雀也需要多方构建自己的影响力,尽快确定廉家少主的身份。
当然,他们具体能处成什么样,还是要看之后的合作。
……
五月二十日,政事堂拟定的黄河之会名单,已经送呈御览。
这事并不用保密,因而上午递出去的名单,下午就已经临淄尽知。
内府境的三位备选者,分别是青羊镇男姜望、雷家少主雷占乾、囚电军副将崔杼。
外楼境的三位备选者,分别是朔方伯长子鲍伯昭、朝议大夫谢淮安之侄谢宝树、冬寂军正将朝宇。
什么白芷莫连城,碧梧杨敬,压根没有挤上备选名单的资格。
至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政事堂只递上去了一个名字——
计昭南。
无职、无爵、甚至因为很少在国内现身,也没有什么名气。
他只有一个身份,军神二弟子。
大齐军神姜梦熊,所收弟子有三人。
大弟子陈泽青,承其军略。关门弟子王夷吾,继其勇武。前者号称九卒军师,在齐九卒里每一支都历练过,那些骄兵悍将,无不服膺,后者每境必争第一,两位都极有名气。
唯独是二弟子计昭南,少为常人知。
但政事堂既然只递上去这一个名字,当然不可能是政事堂集体发疯,狂妄到不给齐帝选择的机会。
而是因为政事堂上上下下,从国相到九位朝议大夫,都认可他为齐国三十岁以下修士中第一!
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人选。
唯独如此,他们才敢单独送呈齐帝。
只此一点,就能想象得到计昭南的强大。
黄河之会到底有多么受人瞩目?
齐国这边,齐帝还未定下最后的人选,政事堂仅仅只是递上去一个备选名单。
名单上的人,就已经变得炙手可热!
自这份名单传出来之后,来霞山别府拜访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姜望不得不早早宣布闭关,以避免得罪太多人,同时在太虚幻境里急信重玄胜,让他回来处理这些交际的事情。毕竟有些拜访者,切身关系到德盛商行的发展,一味地闭关不见,终是不美。
重玄胜裹着满腹的怨气,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姜望数十封纸鹤……最终还是放下天府城的生意,回到了临淄。
当然,那些太虚幻境里的肥纸鹤,姜望一封都没打开。
一发就是那么多,猜也猜得到没什么好话。真有要紧事情,胖子也就星河空间见了。
所以临淄见面之时,两人还很亲热。一个已经骂舒服了,一个压根没看对方骂了什么。
长袖善舞的重玄胖回到临淄后,世界顿时清净了下来。
对姜望来说无比头疼的事情,对重玄胜来说,根本不算个事情。连着几日宴饮不断,把各方访客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当然,免不了在姜望耳边喋喋不休。
诸如什么我堂堂重玄氏贵公子,将来的博望侯,竟要替你守门之类……
姜望这天突然想起一事,打断道:“对了,我早先去你们重玄族地之前,鲍仲清派手下来找过我,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情,你说过要警惕这人,所以我没搭理他。”
“他派手下找你?”重玄胜问。
“是啊,就是那个什么覆海手。”
当时他没有理会,不过这事后来就没下文了,倒真是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联系他,又好像不怎么诚恳。
他并不觉得,他能跟鲍仲清扯上什么关系。
重玄家与鲍家是政敌。而他跟重玄胜,早已是出了名的同进同退。
重玄胜似是已经了然,摇头道:“倒不是鲍麻子有意失礼,场面工夫他不会差的,只是他不能够亲自去找你。”
“这话怎么说?”姜望问。
“你道他为什么找你?”重玄胜笑着说道:“答案就应在这次黄河之会上。”
姜望皱眉:“我越听越糊涂了。”
“你真笨啊!”重玄胜毫不留情地展开羞辱:“难怪别人要说你受人蒙蔽,你的确挺容易被蒙蔽的!”
姜望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了:“我被谁蒙蔽?”
重玄胜当然不能自揭自短,冷笑一声,避过不谈,转道:“你就只关注你的一亩三分地?外楼名单上的鲍伯昭,你没注意到么?鲍麻子那时候不是想找你,而是想通过你,去找晏抚!”
这胖子只是听了几句,竟好像比姜望还要亲临其境:“他要通过晏抚的关系,去阻止鲍伯昭上这份名单。如果亲自拜访你,目的就太明确了,所以只能让属下来请。而且也不能明说。毕竟阻止自己哥哥成名,传出去不好听……想必你态度冷淡?”
“是有一些。”姜望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认,这胖子是真聪明。
重玄胜又笑了:“如果你当时去见他了,想必能弄到一大笔好处。不过黄河之会的名额,就指望不上晏抚了。”
“为什么?”跟重玄胜对比起来,姜望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点不聪明,这也想不通,那也想不通。
重玄胜反问:“你知道鲍麻子后来为什么不找你了?”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姜望恼羞成怒。
“哈哈哈哈。”重玄胜终于开心了一下,笑道:“晏家再怎么在政事堂有影响力,在黄河之会这件事上,也最多插手一个名额。不是做不到更多,而是不能做更多。国之大事,你晏家管了这个又管那个,想干什么?晏抚是个清醒的人,不会做蠢事。”
姜望这才恍然大悟:“晏抚帮我挤上了名单,就不能再出手把鲍伯昭挤下去。反之亦然?”
“唉。”重玄胜懒洋洋地一靠:“你看看,鲍麻子那种猪脑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偏你……啧啧!”
“我们这些内心干净的人看不清楚这些阴谋诡计,不是很正常么?”姜望愤而反驳。
重玄胜哈哈大笑:“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愚蠢说得这么的清新脱俗!稍微有点脑子也不难懂啊哈哈哈……”
至于为什么鲍伯昭非要挤上这份名单,鲍仲清又想方设法阻止……看这段时间有多少人来拜访姜望就知道了。
无论最终能不能去黄河之会、能不能在观河台展旗,只要上了这份名单,那也是政事堂公推的齐国前三。意义重大!
不过,分析是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么屡次三番地嘲讽,姜望可不惯着。
转头看向十四,笑容温和:“十四姑娘,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好么?我觉得我有必要跟重玄胖单独聊聊。”
重玄胜嗤之以鼻。
十四怎么会……欸,十四?
看着十四坚决离开的背影,他连忙起身:“十四等等,先……”
姜望已经一把将他按回座椅,把“别走”两个字按了回去。
这一天,他们聊得很愉快。
至少姜望愉快了。
第两百八十九章 太庙
元凤五十五年,五月二十三日。
这一天意义重大。
齐帝将亲至太庙,祭祀先皇。
再当着姜氏皇朝列祖列宗的面,为国点选人才,亲加勉励,使其出战黄河之会。
而国之天骄,也须在天子、在天下百姓的注视下,展现卓绝天资,以证明自己的确有代表齐国出战的资格。
届时文武百官都在,皇室宗亲皆临。
临淄城中百岁以上非修行者的老人,以及宗人府随机点选的九十九户人家,都将到现场观摩。
是为——“大师之礼”。
大师之礼,用众也。
王者出征讨伐,军容行止,皆有礼法。尤其天子御驾亲征,更是威仪盛大。
也就是说,齐国上下,是把黄河之会当做一场大战来应对的。以国战之礼待之。
此次礼祭上发生的事情,都将被史官记录。
而整个“大师之礼”中间的各个结果,如内府名额决出、外楼谁胜过谁一筹,都将由专人张贴布告,遍传临淄,使天下共证。
以证明,这的确是整个齐国都认可的天骄。真的能够代表齐国,去与天下英雄争锋。
也直到这个时候,姜望才认识到,黄河之会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
那绝不仅仅是天下第一天骄的名声!
也是。
为何左光殊会说,齐国第一、楚国第一,都不是第一,只有黄河之会上的第一,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黄河之会上,一定有值得天下第一去竞争的东西,才使得列国天骄不遗余力,才让这个天下第一,真正具有世间公认的说服力。
因为是姜望主动要参与黄河之会,重玄胜和晏抚都以为他确切知道黄河之会的意义,所以谁也没有再跟他多讲。
迄今为止,姜望对黄河之会的了解,就只局限于“天下第一”和“谈判分地盘”上,甚至也不知道这个地盘是什么分法……
不过,倒也不是很要紧。
无论是争什么,无论黄河之会有多重要,姜望已经决定参加,那就不会退缩。
越重要越好!
越重要,能够争取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越重要,就越值得。
作为名单上的内府天骄,姜望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跟着重玄胜一起,乘轿出门。
以重玄胜的家世,他自然也是“观礼”的一员,并且还带上了十四。
幸好几个轿夫都是超凡修士,不然这一身肥肉和一身铁甲的两个人,还真不好抬动。
博望侯府的轿子,规格相当之高,轿中的姜望,又是今次“大师之礼”的主角之一。朝廷专门发了铭牌,这会正挂在轿门前。
是以大轿一路抬至了太庙附近。
今次的“大师之礼”,就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开始。
齐国武风甚隆,历来征伐灭国,都有执囚或献首于太庙前的传统。
在太庙前兴“大师之礼”,也不算违例了。
唏律律!
姜望所乘大轿还未停下,姜望本人还在闭目养神。
忽然一声马嘶,马蹄踏地如擂鼓,狠狠敲到了轿前,这才戛然而止。
好家伙,这是谁?在太庙附近纵马?
虽然还没有到太庙,谈不上大不敬。但也未免……嚣张了些!
姜望还在分析声音。
便听来人问道:“可是姜望?”
倒也没有很凶恶。
轿外就挂着铭牌,躲也是躲不过去的。
姜望此时正坐在轿内左侧,虽是挺大一张轿子,也被重玄胖和重甲十四挤到了边缘。
听到这一声,便掀开小半边轿帘,看向外面。
看到的是一个还算英俊,但异常高调的青年。
但见此人,穿着是华衣锦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骏马身上系着彩球,还有红绸飘扬,简直像个新郎官!
马脖子上挂着一块铭牌,说明也是今天的主角之一。不过正好翻转于内,看不到正面的名字。
像是个将门子弟,但姜望猜测他可能出身于文官世家。
说起来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姜望自己总结出来的。
现在临淄城里的公子哥,普遍来说,文官家庭出身的,喜欢骑马,展现阳刚。武将世家出身的,倒喜欢乘轿,显示儒雅。总之个个都要往文武全才上去靠。
当然,重玄胜乘轿的理由无关于此,他只是为了舒服。
“……你是?”姜望客气地问道。
“呵。”来人冷笑一声:“好教你知,镀金终不是真金,弄虚作假,难免贻笑大方!”
姜望:……
莫名其妙啊这是!
姜望回头看了重玄胜一眼,用眼神问道:这人是有什么问题?
重玄胜也不废话,直接往前一挤,拨开另一边轿帘,探出头去,怒吼一声:“滚!”
重玄胖这一声实在太响,直如惊雷一般,滚滚而发。
颇有千军万马杀他娘去的气势
吓得挑衅这人的马都哆嗦了一下。
好在这匹马血统不凡,终究没有更丢丑的表现。
姜望注意到,附近不少人,都惊异地看了过来。要知道,今天能来太庙的,除了那些幸运的百姓和老人,各个非富即贵。能让他们失态的事情可不多。
在太庙附近骂街,这是想上史书想疯了?
那些或明或暗聚拢过来的目光,令纵马拦轿这人十分不安。
他显然没有想到重玄胜也在轿中,更没有想到重玄胜一言不合就怒声咆哮。这真闹起来,如何收场?这里离太庙可已经不远了!
脸色阵青阵白,终是没法与重玄胜对骂,放下狠话道:“姜青羊,你最好能去黄河之会,路上我好好指点你!”
一转身,驭马而去。
姜望一阵无语。
即使是他这般有修养的人,也有些想骂娘。
你莫名其妙挑衅我,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啊。
骂你的是重玄胖,你不找他也就罢了,临走放了一句狠话,还你娘的是对我放!
我姜青羊脸上写着“好欺负”三个字吗?
听这语气,应该是另外两场的参与者。外楼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里,姜望只认识一个鲍伯昭。
有矛盾的……
难道这位是军神二弟子计昭南?
怎么像个傻狍子!
不,应该不至于……
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如果草率成这样,那大家还是别去丢脸了……
姜望坐回轿内,对重玄胜投去疑问的眼神——“你又得罪谁了?”
“看我干什么?”
相对于姜望的茫然无知,重玄胜自然是了然于心,只撇了撇嘴:“怨狗大户去!”
第两百九十章 待良时 (为盟主今白夜加更!)
“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了?”姜望奇道。
重玄胜垂下轿帘,慢悠悠道:“刚才这人,是朝议大夫谢淮安的侄子,名叫谢宝树。谢淮安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侄子有点出息,很是看重。”
岂止有点出息?能够参与争夺黄河之会名额,实力绝不会弱。就是脑子好像不太好……
“然后呢?”姜望问。
重玄胜忽然狡黠一笑:“你不觉得,谢宝树这个名字,跟某个名字很配吗?嗯哼?”
这个‘嗯哼’,格外的意味深长。
名字很配?
谢宝树……
姜望心念急转,忽然想到一个名字:“呃。温汀兰?”
重玄胜哈哈大笑:“谢宝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姜望这才理出一个脉络来:“谢宝树对温姑娘有意,但是温姑娘钟情于狗……晏贤兄,而且都已经订了亲了。这谢宝树因爱生恨,迁怒于我?”
“你走晏抚的路子,上了内府境的名单,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叔叔是朝议大夫,不可能不知道。”重玄胜幸灾乐祸:“不找你的麻烦找谁?”
这件事情要是简单地理解成争风吃醋式的头脑发热,那未免太小瞧谢家的家教了。
谢宝树是真觉得姜望虚有其表,靠走门路才上的名单么?当然也不是。他自己的叔叔就是朝议大夫,他非常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姜望若不是有同境击败王夷吾的战绩在先、横压近海同辈修士的战绩在后,晏抚就是费再大的力气,也不可能把他的名字递上去。
政事堂一位国相,九位朝议大夫,整个齐国多少皇亲勋贵,谁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关系需要提携?
但在黄河之会这种事情上,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手。
某城某郡的第一,那是一点分量都没有。
至少也得是个齐国范围内的天骄起步。
但他仍要如此挑衅,无非是为了坏晏抚的名声。换而言之,如果姜望这次表现真的难看,任是晏抚再清白,也变得不清白了。
重玄胜也正是知道,谢宝树这因晏抚而起的矛盾,没有调和可能。总不能让姜望跟晏抚绝交,又或让晏抚退亲吧?所以索性不给谢宝树发挥机会,掀开轿帘就撕破脸。
对方要么灰溜溜走人,要么闹腾起来让那些大人物评理,到时候谁面上都不好看,反正他重玄胜没皮没脸惯了,又不需要参加黄河之会,无所谓。谢宝树则未必行。
最后的结果也未出他意料。谢宝树趾高气昂而来,臊眉耷眼而去。
这些算计都在心里,但只稍一点破,姜望就自然能够想得明白。
“有点意思。”他轻声笑了笑,便不再说。
这种能够上黄河之会名单的外楼修士,他以内府修为对上,难有胜算。但日子还长着,不妨以后再说。总归是要给这位爱骑马的宝树兄,一个“指点”的机会。
……
……
被当头一骂震在当场的谢宝树,离开后越想越是怄气。
想他谢宝树如此不凡,差在哪了?
论家世,他是朝议大夫亲侄,叔叔谢淮安无子,他就是谢家少主。
论样貌,他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
论修为,他是神通外楼,有资格上黄河之会,是齐国范围内拔尖的人物!
再说了,宝树汀兰,这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两个名字便是拿到余北斗面前,他也算不出一个“不”字吧?
结果温延玉选了晏抚!
晏家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放眼望去,也没谁独领风骚。全是仗着前相……
前相当然挺了不起的。
但他不是“前”了嘛!
现在的国相姓江!
谢宝树有充分的理由对晏抚不满,对于能够打击晏抚的事情,不遗余力。
今次见着了轿子上的铭牌,知道是晏抚专门递帖递上去的那个姜望,心念稍转,一拉缰绳就来了,本只是想来敲打一下,挫挫姜望的锐气,最好让他场上失分……
没想到重玄家这个胖子!
当真可恶!
姜望唱主角的日子,你还跟他同乘一轿。
姓重玄的果然都是……
呸!
谢宝树狠狠呸了一声,驭马而去。
……
……
发生在太庙附近的这场小摩擦,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自然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但都装作没看到。
实在是冲突双方的身份,都不太能招惹。
一方出自朝议大夫谢淮安的谢家,一方更狠,出自顶级名门重玄家。
谢淮安对谢宝树有多好就不必说了。
凶屠那是多么护短的人?为了重玄胜这个侄子,甚至都敢去和军神拔刀!
洞真以下的人物,在找麻烦之前,都得掂掂自己的斤两,看看自己能够扛得住几刀。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天,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为“大师之礼”让步。
那九十九户幸运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携家带口,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站着——那是左侧临时搭建起来的阶梯高台,这就是纯粹的观众了。他们站得比文武百官都高,也是人生中少有的时刻。
当然,说是在报名参与的百姓里随机选择,也都得是祖祖辈辈都清白的齐人才成。
早就有人教导了礼仪,在这种场合,当然不会有出乱子的可能。
但凡出一点事情,郑世的北衙都尉就做到头了。
参与“大师之礼”的文武百官,这时候也都到了广场之上,依官品列队,俱都站着。
唯独是那些没有修为的、百岁以上的老人,倒是每人一张软椅,舒舒服服地坐在左侧阶梯高台上,坐在那九十九户人家的前面,在最宽敞的位置,享受最好的视野,还有专人服侍。
未经修行就能得享高寿,此乃人瑞。便是平日里,朝廷也是要隔三岔五送米送布的。
细数来,只有十五张软椅。
倒不是临淄城里的百岁老人只有这些,通知当然是每家都通知到了,但这种年纪的老人,能动弹的已是不多。
最后到场的,只有十五人。
姜望这时候已经被引到一处偏殿外等候,作为今日的主角之一,只等“大师之礼”开始。
引他来的侍卫不说话,他也不好说话。
这里应该是历代功臣名将陪祀的偏殿,他未能进去,倒不知这间偏殿里,祭祀的是谁。
没有看到其他参与竞争名额的人,应该是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总之。
“大师之礼”还未开始,已见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