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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情何以甚     赤心巡天txt下载     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三十一章 同为青牌

    姜望靠坐在船舱左侧,林有邪就坐在他对面。

    范清清缩在角落里,那个老人半蹲在她身边,单手按着她的肩。

    啪嗒,啪嗒,啪嗒。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间正下着雨。

    急促有力地敲打着舱顶。

    林有邪的声音很轻,可以说是直接递到耳中,显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姜望从修行的状态中回转过来,迅速理清了形势。

    他虽然一直在修行五仙如梦令声部,但并未完全放松警觉。范清清只要稍有异动,他就能够反应过来。

    所以说,那个老人制住范清清,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林有邪,好像对眼前的一切并不在意,侧耳听了几声雨,提高音量道:“李大哥,外间雨大,进来避一下雨吧!”

    李寅的声音适时在外间响起:“不必了公子,这点雨算什么?”

    对于修行者而言,的确不需避让风雨。

    姜望其实也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李寅的状态,其人要是出了事,他真不知怎么跟李龙川交代。

    得到李寅的回应后,他才随手掐了一道印决,将船舱里的声音隔绝。接下来的事情,也没必要把李寅卷进来。

    这手禁音秘术,是刚才修行的所得,尚不如范清清熟练,但也够用。

    松开五指,姜望以十分放松的姿态靠坐着,仍不理会林有邪,只侧转半脸,瞧向那位霜发老人,目中无悲无喜:“她是我的属下,不曾触犯齐律。请放开她。”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威胁,也不见脾气。

    但很严肃。

    老人意外的很和蔼,真个就松开了手,轻笑道:“失礼了,姜捕头。”

    范清清如释重负,下意识地往姜望旁边挪了挪。她太知道这位老人的恐怖,所以哪怕对方并未将她如何,她也不敢动弹半分。

    此刻见到这位老人这么给姜望面子,她才更清楚地认识到,如今之姜望,在齐国有什么分量。

    盖压钓海楼同境修士的当代天骄,哪怕是神临强者,也轻易不愿得罪!

    林有邪在对面适时介绍道:“这位是曾经的一代名捕乌列乌大人,是咱们的老前辈了,德高望重。”

    姜望却并没有跟这位应该是鼎鼎大名的神捕打招呼,当然,加入青牌时间还短的他,的确也不知道乌列是何许人也。

    他只是回过头,把视线落回在林有邪身上,很不客气地问道:“你仍在监视我?”

    不是他没有礼数,对前辈不敬。

    而是这两个人,不请自来,闯进他的船舱里,制住他的属下,是无礼在先。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姜望也从来不是泥捏的。

    他作为齐国的内府境头面人物,代表齐国的未来,为齐国在外争光夺彩。天涯台一战,打出多大名声?让齐庭坐着不动收割声望。

    同在齐国体制下,一个已经隐退了的神临修士,真就未必比现在的他地位高到哪里去。这种分量,指的是双方在齐国体系中的价值。

    他完全有表达不满的资格。

    尤其不满意林有邪的阴魂不散。

    他记得上次双方应该是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的,而这一次,竟又莫名其妙的不请自来。

    林有邪迅速道:“不是监视,是早先顺手留下的印记。如果你很介意,我现在收回,并且向你道歉。”

    “不必了。”姜望冷声道:“‘念尘’,对吗?”

    就在下一刻,五府海上空,日月星同出,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三千条神魂匿蛇疾射而出,在极短的时间内,游遍全身。

    找到了!

    在左脚的脚后跟处,有一点异于己身的印记,强大的神魂之力,直接席卷过去,将其摧垮!

    林有邪圆睁双目,满眼不可思议!

    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家传秘术,还是第一次被神临以下的修士破解!而且是用如此莽撞,如此直接的方式。神魂洗身!

    “念念不忘,如心系尘。”,是一代名捕林况的独门秘术,是对神魂之力的精巧运用。

    此前的姜望对之无计可施。

    但是自迷界归来后,神魂之力又得到增强,而且他亲眼见过王骜砸断血王之目光,对于这种层面的力量运用,算是有了尚属浅薄的认知。同时如今开辟了第三府,修为大进。新得的神通不周风在融入杀生钉之后,有了同时灭杀身魂的残酷力量。

    结合此种种,他几乎是用强大的神魂之力,把周身“清洗”了一遍,由是发现了林有邪所系之“尘”。

    林有邪固然是震惊莫名,乌列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更清楚念尘这门秘术的强大,姜望方才的应对,虽然成功清除了念尘。但毫无精巧可言。如果说林有邪稍强一些,能有个内府境界,姜望的这种方式,都未必能察觉念尘。

    可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姜望还在内府境界,就能够如此奢侈地使用神魂之力。这几乎意味着……其人成就神临的可能性,远远超出常人!

    “姜捕头,我再次向你道歉。”

    乌列没有说话,而林有邪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低头道:“这次不请自来,实在事出有因。这位乌列前辈,他在追捕恶徒的过程中受了伤,我们现在正躲避追杀。今次冒昧登船,是想要借你的名声遮掩。大家同为青牌,希望你不要见死不救。”

    追捕恶徒受了伤?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林有邪没有撒谎的必要。

    有夏岛上的那一战,最终是输给了尹观和几位阎罗的联手吗?

    跟范清清一样,现在也在被地狱无门追杀?

    怎么,我这里是专门收容地狱无门刺杀目标的地方?我专门在地狱无门手里救人?

    心里转着种种念头,姜望的声音仍冷:“我提醒过你,林捕头。你我本无矛盾,我既遵纪守法,同时也悬青牌在身,你一再地针对于我。问了又查,查了又问,把对付犯人的秘术,放到我身上,我不知是何道理。难道我姜某人一再的忍受,被你视为软弱可欺了吗?”

    “我明白了。”林有邪双手扶膝,再次低头表示歉意:“打扰了。”

    她没有说什么‘我离开,请让乌老留在船上’之类道德捆绑的话。所以此时这一份低头的歉意,才有几分真实。

    乌列倒是洒脱,只呵呵一笑:“走吧丫头。”

    说着,伸手去拉林有邪。

    “这半边船舱给你们用。”

    在他们离开船舱之前,姜望伸手在空中虚虚划过,淡声道:“看在同为青牌的份上。”

第两百三十二章 惊闻

    姜望其实知道,林有邪这种偏执的人,并不会觉得她调查姜望有错,所以她不是为此道歉。她道歉的,是她今日不请自来的失礼——这次她不是为查案而来,而是为了求助。

    一般人可能不太容易理解这种情绪。

    为了她认为的“正义”,做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觉得抱歉。而在“正义”之外,她的骄傲就会占据上风。

    贸然求助而碰壁,在事实上会很伤害她的自尊心。

    不过……这与姜望何干?

    他留下对方的理由很简单。

    那一句“看在同为青牌的份上”,看起来好似套话,但其实正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得齐爵、享齐禄、受齐庇护,也愿意有相应的付出。

    不会无功受禄,不肯尸位素餐。

    四品青牌的身份,带给他不少便利,给他不少隐性的保护。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维护同僚,也是应有之义。

    况且……一头牛也是放,两头牛也是放。藏一个范清清也是藏,多藏两个人也是藏。

    所以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依林有邪的本心,她是仍然要拂袖而去的。

    但是看了那位霜发老人一眼,她怎么也无法依从心中的骄傲。

    这位老人照顾她、庇护她,给她亲人般的温暖。

    此刻虽然面目如常,但身上所受的伤,她是知道的。

    “谢过姜大人……援手之谊!”她说。

    “你也说了,大家同为青牌。不过……”姜望说道:“我想我应该知道,你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危险。是谁在追杀你们。”

    他看了这因为东一摊西一摊的人而挤得有些逼仄的船舱几眼:“大家毕竟同舟共济。”

    这个词语用在此时,如此应景,还真是同舟共济!

    林有邪与乌列对视一眼,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姜望也不着急,静默等待。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若是换成重玄胜,肯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林有邪明明怀疑他跟地狱无门有某种联系,那又怎么会在被地狱无门追杀的时候,来找他帮忙庇护隐藏?这难道不是置自己于险地么?

    而且,以他们的身份,怎么会沦落到厚颜来找姜望?

    近海群岛虽然不是齐境,但决明岛也是海上三大势力之一,是仅次于钓海楼的力量!

    真要动员起来,一个地狱无门算什么?

    单一个祁笑,就足以打爆地狱无门!

    除非……

    乌列不方便找齐庭求援。

    这当中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复杂的展开。姜望无从揣测。

    但冷静下来他立即想到,追杀乌列的人,很有可能……不是地狱无门。

    这事就有些混乱了。

    把时间线梳理一下。

    地狱无门屠灭了五仙门,乌列和林有邪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出现,力扛几大阎罗,范清清趁机逃走。而之后乌列本人也莫名其妙受了伤,被不知身份的人追杀……

    姜望一个本来打算去冰凰岛向李凤尧当面道谢,后来又决定直接回齐国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搅入这滩浑水中。

    什么人才会逼得乌列这种在青牌体系中极具分量的人,无路可走?

    除非,对方也在齐国体系中。他们贸然去决明岛,也并不安全!

    想到这里,姜望顿觉头疼起来。

    两位不速之客沉默了一阵,最终是乌列开口道:“小友能顾念同僚之谊,老夫也该示人以诚。”

    他转头看了范清清一眼:“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位是五仙门之人?”

    看来在有夏岛的战斗里,他也注意到了逃跑的范清清。

    这问题自然不该由姜望回答。

    范清清出声道:“孤余之人,幸得主上怜悯,庇于麾下,叫我不至于流落天涯。”

    而姜望捕捉到的另一个信息是,范清清当时已经落入了乌列的视线,那么同时,也一定落入了尹观的视线。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跑远,跑到无冬岛外潜伏起来,不能仅仅用乌列的阻拦解释,范清清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姜望还不至于说要任何属下都全无遮掩。那样的人,不可能得到任何自发性的忠诚。

    乌列看着姜望:“我要跟你说的事情,是咱们青牌内部的事情,是齐国机密。”

    他没有明言,但态度很清楚,范清清不适合旁听。

    范清清没有动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她知道她现在倚仗谁,她应该听谁的命令。姜望不发话,她就会待到天荒地老。哪怕面前这个老人再可怕,她也不能动摇。

    姜望很满意范清清的表现,右手五指如鲜花绽开又收拢。

    然后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范清清附近的声音,被隔绝了起来。

    范清清的心情,是惊吓的!

    隔绝船舱内的声音,让外面的人听不到动静,这并不难,粗浅掌握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人都能做到。

    但她是谁?

    她是五仙门长老,也修过五仙如梦令,并且自忖造诣颇深。

    能够隔绝她的听感,这得掌握到什么程度?

    虽然从隔绝的强度来看,她只要用心应对,就可以比较简单地打破。但是她修了五仙如梦令多久?姜望才接触多久?

    真正修炼的时间,有一天吗?

    这难道就是绝顶天骄的天赋?

    她不知道姜望的神魂力量远强于同阶修士,且有过仙术的修行经验。在心中无限夸大了姜望的天赋,烙下仰之弥高的印记。

    且不说范清清在那边自己吓自己,那边乌列已经开口:“我陪有邪去有夏岛,是追踪仵官王的踪迹。但恰好撞上地狱无门在五仙门大肆屠杀,身为青牌,缉恶本是天职。老夫虽然隐退了,却也未忘操守。故而一怒出手。”

    对于地狱无门,乌列一口一个天职,一口操守,似乎意有所指。好像在责怪姜望,不该与地狱无门不清不楚。

    但姜望面容平静,始终只有一个倾听的姿态。

    乌列继续道:“他们的首领确实不凡,分明才入神临不久,我却也未能轻易压下。那两个帮手的阎罗,也都功法诡异,杀力惊人。我试着强杀一人,未能成功,反倒被秦广王抓住机会,与我换伤。因为有邪在旁边,我不便拼命,一番大战之后,只好放任他们离去。”

    “为了避免麻烦,我和有邪立刻离开现场。但离开有夏岛不远,就遇到了袭击。”

    乌列的眼角皱纹很深刻,这或许是他老态明显的原因:“事发突然,袭击者实力强大,我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故而吃了些亏。不得不动用一些手段,才能带着有邪逃离。”

    “袭击者遮掩严密,且故意避开了常用的功法。但我知道……”

    乌列直视着姜望的眼睛:“那人是田焕文!他逃不过我的眼睛。”

    大泽田氏,田焕文!

    齐国顶级名门大泽田氏,有两位神临强者,一位是现任族长田希礼,也即是田安平之父。

    另一位,就是田希礼叔叔辈的田焕文。与那位前次镇守七星谷的田焕章,正是堂兄弟的关系。

    作为大泽田氏的家老,田焕文也出了海,并且袭击已经退隐的名捕乌列?

第两百三十三章 怀璧何以无“罪”

    此刻与乌列对视,姜望才注意到,这位老人的眼睛,深邃、幽远,那漆黑如墨的瞳孔,仿佛能把人的心神吸引进去。

    这人恐怕精通瞳术。

    姜望想着,主动移开了视线。

    乌列刚才说的这些,实在是令人震惊。而且令人震惊的点,不止一个。

    无论大泽田氏,还是青牌元老,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都是齐人。

    更重要的是,青牌在某种程度上,是在代表齐庭执法。哪怕乌列已经退隐,他曾经的荣誉、功勋、名望,都让他与青牌体系紧密相连,无法轻易剥离。

    那么,田焕文为什么要杀乌列?还是以行刺的手段!

    大泽田氏真的全是疯子吗?都像田安平一样不管不顾?想杀谁就杀谁?

    而乌列,为什么不向决明岛求援?

    哪怕他已经退隐,严格来说不能算是青牌悬腰的神捕。但去决明岛告个状,祁笑还能看着他死?

    说明这事情,定然另有隐情。

    其实到现在这个时候,姜望已经后悔了。

    后悔询问。

    他很有些自我怀疑……

    自己真的是聪明人吗?

    乌列所说的这些话……他本不该听!

    重玄胜就是他心中聪明人的代表,此前他觉得,如果是重玄胜,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追杀乌列的另有其人。但现在他觉得,如果是重玄胜,根本就会装作不知道,对此不闻不问。

    因为那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以避免许多麻烦的选择。

    而他自以为看透了乌列和林有邪背后的隐藏,孰知那又不是故意吸引他入局的破绽呢?

    但已经听到了这里,他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已不可能。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齐国了。”姜望拙劣地岔开话题。

    乌列则仿佛来了兴致,瞧着他道:“你好像并不好奇,田焕文为什么要袭击我。”

    姜望随口道:“这世上谁还没有一点恩怨纠葛呢?我也在前几天得罪了钓海楼。”

    “不是私人恩怨。”乌列的表情变得严肃:“是公义。我在查他们。我一直在查他们。”

    可以显见的是,乌列和林有邪,一开始只是想借着此时声名远播的姜望,度过重伤时期,逃避追杀罢了。

    但现在,当他说出公义二字,自陈他一直在查大泽田氏……

    则说明,他想要拉姜望入局了。

    不然他不会如此说。

    大泽田氏是齐国的顶级世家,要查他们,是何等样的大事。岂是能够随意说出口的?

    与听者,必要有所表态!

    姜望问自己,在乌列与田焕文这种级别的较量中,或者扩大来说,在青牌与大泽田氏的较量中,自己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他唯独能够想到的,是自己现在的声望。所谓近海群岛内府第一、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声望。

    他并不知道,在乌列的眼里,他已经可以确定神临,将来必成青牌体系中的一方山头。

    但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影响姜望退避的心思。

    他不想沾!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没有然后。

    乌列等了一阵,也没有等到他继续说什么,

    于是叹了一口气,转瞥了范清清一眼,问姜望道:“你可知五仙门为何被灭门?”

    姜望的眼神冷了下来。

    五仙门被灭门的原因,他当然知道,并且掌握在手里。

    但乌列若想以此为筹码开出条件,那就太小看他姜望了!

    你来向我求助,我也答应帮你们遮掩。结果转身就威胁我?

    对方若真如此下作,说不得姜望就要留一些线索给尹观看。

    不过一代名捕,的确有名捕的气度。乌列并没有威胁姜望的意思。

    他不纠结姜望的收获,也不觉得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知道五仙门有什么,但天下都是这样的道理。”

    “姜捕头。你腰悬名剑,身怀奇功,还掌握了失传已久的仙术。”他慢慢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想过强抢于你?是那些不顾颜面的人,都不如你强么?为什么五仙门之祸,不曾加于你身?是你所向无敌么?”

    严格来说,是有人想过强取豪夺的。如姜无庸觊觎长相思那一次,不过是被重玄胜顶了回去,如海宗明觊觎红妆镜,也是千里奔袭,最后落得个被反杀的结局。

    但把眼界往开了看,又的确没有几个人,胆敢大摇大摆地过来强夺宝物功法。

    比姜望强的恶徒,数不胜数。

    但他之所以没有因为怀璧获“罪”,自然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是齐国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齐国就是他的后盾和倚仗,齐国东域霸主的声威地位,庇护着他。

    这是一种无形但切实存在的好处,很容易被忽略。

    当然姜望一个外来者,能在齐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能得到现在这种程度的庇护,也有过切实的付出。足够攻赏相抵的付出。

    齐阳战场上他浴血而战,齐帝亲赐紫衣,就是这种“交换”的缩影。

    他若没有跟季少卿一战、甚至碾压对手的能力,姜梦熊吃饱了撑的为他主持公平?

    人家军神出一趟海,不要面子的么?

    姜望坦然说道:“因为我受齐爵,任齐职。”

    他承认齐国对他的庇护。

    “姜捕头,你是个有承担,有底线的人。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乌列缓缓说道:“田家有问题,问题很大。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他们。这次出海,我以保护有邪为名,实则是为了查自己的案子。很多人都知道,有邪是我至交之后,我跟着她出海,就不会被人怀疑。”

    林有邪也在这时候再次低头一礼:“姜兄,我先前查你,是为了给乌爷爷打掩护,抓地狱无门的老鼠更是。在这里再次向你道歉。不过,我不能否认的是,我也的确对你有所怀疑。”

    “那么现在呢?”姜望问。

    他巴不得跳过田家的话题,因而很积极地展现与林有邪和解的态度。

    “存疑。”林有邪很坦诚:“但我不会再私下调查你。”

    也就是说,如果得到了都城巡检府的命令,那么还是会出来调查。

    不过,若真等到被都城巡检府明令调查的那一日,可能调不调查,意义都已经不大了。

    姜望对此很满意:“我相信林捕头的操守。”

    既岔开了话题,又化解了麻烦,他是应该满意的。

    “诚者隐于无名,伪者拾级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保持操守。”

    但乌列不动声色地又把话题转回来:“田焕文就是毒瘤。”

    姜望:……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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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如此,我也从来没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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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请求,看盗版的朋友们,这个月也能来支持一下我的月票。

    我想冲一个大推荐。

    写了一年多,两百三十万字了,大的推荐,只有一个限免。

    我熬到有点熬不下去了。

    我想冲一下。

    要么像尹观,一战成神临。要么像阳建德,拼尽一切,与国同灭。)

第两百三十四章 规矩

    林有邪一直以来信奉的一句话是,“好人也会做坏事。”

    所以哪怕再认可姜望的品德,也不会降低姜望在她那里的疑点。

    她坚持的办案原则,是办案本身不会被证据之外的任何因素所干扰。

    姜望这一次海外之行的所作所为,的确令她动容。但这些事情,也无法改变姜望早先留下的疑点。

    不过,她既然表示不会再私下调查,那就已经足够。

    于姜望而言,“存疑”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

    肯定不会所有人都觉得他姜望是好人,至少钓海楼的大部分弟子,肯定都对他观感不佳。嚣张跋扈、暴虐狠毒,说不定都是稍好一些的评价了。

    立场有时候决定一切,正所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姜望的道理很简单,视我为仇,可以。找我来“寻仇”,不行。

    可以在心里使劲地讨厌、愤恨,但如果真的付诸行动,想要对姜望造成什么伤害。那么,长相思可认不得人。

    对于林有邪,姜望的态度是敬而远之。

    对于乌列……他更要退避三舍。

    一位神临强者的危险秘密,他并不想探知。他承担的、遭遇的,已经够多。

    因而哪怕乌列已经明言大泽田氏田焕文是毒瘤,身为四品青牌的姜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只是说道:“乌前辈忧国忧民,令人感佩。”

    “曾经受职得俸,仍记得为国分忧而已。”乌列随口应了一句,反问道:“姜捕头腰悬青牌,没想过为国除害么?”

    这问题就有些严肃,姜望不能够再顾左右而言它。

    他终于知道,林有邪那执拗的性格从何而来,与这前代的乌名捕简直如出一辙!

    对于感兴趣的人和事,是一定要刨根究底,绝不肯轻轻放过。

    这对查案来说。或许是一种优秀品质。但对被“针对”的人来说,难免有些不美妙。

    姜望想了想,直接问道:“敢问乌前辈,金针门叛徒武一愈,是不是我亲手所擒?那算不算为国除害?”

    乌列看着他:“你是想说,有多大的力气,做多大的事情?老夫倒是听说过一句话,‘年少未敢忘国忧’,为民除害,义之所在。为国除患,忠之所行。力弱岂为借口乎?

    “不,前辈,您误会了。”

    姜望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金针门一案,录为卷宗,记在都城巡检府。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案情一目了然,罪行清清楚楚。我于巡检府接下此案,而后出海缉凶。这,是我理解的青牌职责,是我认为的为国除害。”

    “您说田焕文是毒瘤,说大泽田氏有大问题。敢问,可有证据?您说您一直在调查他们,敢问,可有朝廷要求青牌调查大泽田氏的公文?”

    说到这里,姜望双手一摊:“如果都没有。我如何能说,大泽田氏是‘害’?且不论对方是谁,难道办案这种事情,凭前辈一言定罪?”

    这些当然都没有。

    如果乌列是奉旨查案,田焕文岂敢动他?哪怕是遮迹藏形后的暗杀,那也是在找死。一动就是灭门之祸。

    如果齐庭真的要调查一个顶级世家,那就不是一个乌列出动这么简单。

    当年闻名天下的枯荣院,一夜之间灭门。影响绵延至今,一直到现在,齐境内的所有宗门,都被压制在一定的层次以下,永远不可能再出一个枯荣院。

    一代名将、当世真人重玄浮图,也不得不远赴迷界战场,以死明志。

    齐庭若是真的要动手,哪里还有田焕文在海外玩袭杀的空间!

    姜望很容易就可以推断出来,乌列对田家的追查,是其人自发的行为。说不定其人当年的退隐,也与此事有关。

    那他就更不可能掺和这滩浑水了。

    姜望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如果需要他帮忙调查大泽田氏,拿出都城巡检府的公文就行。而调查顶级名门的公文,必然要加盖齐帝印玺,才能作数。

    高举着大义名分,私下里几句话的引导,就想拉他入伙冒险,这绝不可能。

    他对乌列没有那样的信任,跟乌列也没有那样的交情。

    乌列当然听得懂,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道:“为了齐国,有些委屈可以受,有些艰难可以忍。的确,我的调查无名无分,也没有朝廷的任何支持,仅遵从我个人的良知与操守。哪天不幸死了,或者也激不起半点波澜。这次被察觉,田焕文立即动手,或许便是为我敲响的警钟,教我回头。”

    他慢慢说道:“但我不会回头。我一定查下去。”

    这一番话,的确可敬可佩。乌列的执着,让人动容。

    一个几乎姓田的大泽郡,一处七星楼秘境的管辖权,海外两座岛屿,田希礼、田焕文两位神临,一个十年之期将满、堪称恐怖的天才田安平……大泽田氏仅仅是显露在明面上的这一部分肌肉,就足够可怕。

    在没有朝廷支持的情况下,孤身调查一个顶级世家,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决心?

    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一位打破凡躯寿限,金躯玉髓至死方坏的修士,完全可以在满载荣誉后的退隐生活里,优哉游哉享受人生,又或者潜心修行勇攀高峰。

    但乌列选择了这样一件艰难的事情,冒着身殒的危险,踽踽独行!

    姜望心中并非全无波动,但他只是这样说道:“您说您是为了齐国着想,我如果去问田焕文,他在做什么。他也一定会说,他是为了齐国着想。那么谁才是真的为齐国着想?”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会以言语定罪。如果有一天我真能看到关键性的证据,如果那时候我还是青牌,那么我愿意履行青牌的责任,‘有恶必惩’。在那之前,恕我沉默。”

    严格来说,这席话并不温和,也不够恭谨。

    但乌列看起来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反倒笑了:“这很好。‘规矩’二字,才是青牌的意义所在。很多人混了一辈子都不及你清醒。姓岳的引你入青牌,是顶明智的选择。”

    他往后一靠,半倚在船舱上:“有关田家的事情,今天我什么也没说。”

    姜望最初挂职青牌,是走的北衙都尉郑世的路子。但真正进入青牌体系,却是岳冷的运作。所以乌列说,是岳冷引他入青牌。

    姜望点点头,也很认真地做出承诺:“您放心,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其实非常好奇,田家在海上有什么动作,田焕文为什么出海,乌列又查到了什么……田常、田和那边透露的只鳞片爪,早已勾起他的好奇心。

    但他什么也没有问。

    实力不够,不想找死。

第两百三十五章 潮涌潮落

    雨珠还在敲打着舱顶。

    当然敲打舱顶和敲打海面,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前者更干脆,后者更沉闷。

    此时的范清清已经从禁声状态中解脱出来,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待着。一动不动,似是入定一般,但未入定。从心脏的跳动声来判断,有些紧张。

    乌列半靠舱壁,似在闭目养神,可以听到他漫长而舒缓的呼吸。即使身上有伤,依然有一个强者的底气与从容。

    林有邪则在打坐调息。但呼吸有些紊乱,显然心事重重。

    一切的声音,在姜望的耳朵里都如此清晰。

    不同声音,有不同的情绪。三岁顽童都能从母亲的声音里判断情绪,这并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但是因为对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修炼,这个世界的确变得更具体了一些。

    姜望不由得想到,若是能够寻到匹配的术介,真正再现《声闻仙典》,乃至于修成“耳仙”……

    这个声音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模样?

    若修成“目仙”,想必察觉视线的重量不是难事,打碎目光也未必不能做到。

    万仙宫的传承,真是让人向往。正本的万仙来朝图,又该是什么模样?

    雨来了又去,潮涌又潮落。

    在姜望的修行中,接下来的路途平静度过,再无波澜。

    冰凰岛的龙骨船,在近海群岛也算是有几分面子,虽不及石门李氏在齐境那样煊赫,倒也轻易不会有人碰上来不长眼。

    而船上坐着的姜望,早已经名传诸岛。知道的人不想惹。不知道的人,连李寅那一关都过不去。

    无论是地狱无门,还是田家,都没有别的动静。

    四天之后的临海郡。

    李寅独自驾驶着龙骨船回返,姜望则带着范清清,与乌列、林有邪告别。

    一个国家的威势体现在哪些方面?

    其中之一,就是国民巨大的安全感。

    自脚踏实地的这一刻起,船上下来的每个人,都如释重负。

    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这里已经是齐国。齐律齐法,为一切行止划下底线,任何人都不能够忽略。

    范清清、乌列、林有邪这几个逃命的自不必说,全程打掩护的姜望,其实也是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此事我欠你一个人情。”乌列说道。

    姜望不知道他的伤有没有养好。但其人的声音愈发沉稳有力了,那是底气的体现。

    进入齐境之后,一位老资格的神临青牌,能够动用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

    林有邪也跟着说道:“必有后报。”

    姜望想了想:“我还真有一件事情,想请你们帮个忙。”

    在齐国,一代名捕乌列的人情,价值可以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姜望如此急着兑现,似乎过于浅视了一些。

    但如乌列、林有邪这样的人,自然能够知道,这是姜望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纠葛的表现。

    “你尽管讲。”林有邪道。

    此时与先前调查姜望不同。以其人办案之外的骄傲本心,当然也不愿死缠烂打,一定要混成同路人。

    所以姜望要让人情两清,她也不会拦着。

    “是这样。”姜望可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直接说道:“我在迷界认识了一位朋友,叫褚密。在我们突围的过程中,他不幸牺牲了,死前什么话也没留下。我想知道他以前的情况,想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他是因罪被罚至迷界,眼睛细长,出身梁上楼。”

    “知道名字就可以了。”林有邪干脆地说道:“三天之内把消息送给你。”

    这件事姜望自己去查,难度都不算大,无非是跟郑商鸣打声招呼的事情。对于林有邪来说,则更是简单。

    事情越简单,敬而远之的心思就越明显。

    所以林有邪的回应也很简短。

    “那就麻烦你了。”姜望很有礼貌地说道:“到时候送到重玄胜的霞山别府就行。”

    林有邪没有问姜望的落脚点在哪里,自然是有把握三天后找到姜望,无论那时姜望在哪里。倒是没有别的意思。

    而姜望直接报出地址,就是不希望林有邪找他。简直像躲瘟神一般,事归事,人情归人情,分得清清楚楚。

    林有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道:“好。”

    而后径自转身,随乌列离去。

    ……

    ……

    被提到名字的重玄胜,此时正在无冬岛咬牙切齿。

    新立的镇海盟,内部关系错综复杂,非是资深的海岛修士,很难理清其间脉络。重玄胜才到海外没多久,按理说应该老老实实捱过初期,低调行事,免得碰上钓海楼扩张的霉头。

    但姜望的事情一解决,他把精力转回经营上,竟很快就如鱼得水。

    因他不打算在海外待太长时间,所以紧着事情做,忙碌不停。

    这天好不容易回到无冬岛,等待他的,却是盘桓无冬岛好几天的旸谷修士符彦青,以及一份堪称恐怖的债务……

    足足四千颗元石!

    这是什么概念?

    一颗元石就等于一颗甲等开脉丹,等于一个普通的储物匣。

    墨家去年销量极佳的精品松鼠匣,售价也才三颗元石而已。

    姜青羊是发明了什么用元石砸人的道术吗?其实他的隐藏身份是商家传人?

    还是说,他在迷界的战绩,是花钱买的?不然怎么会欠这么多债!

    气恼归气恼,重玄胜却也没办法不乖乖掏钱。

    别人不知道姜望的家底,他还能不清楚吗?那小子一心扑在修行上,根本没有精力投到赚钱上,也谈不上有什么商业天赋。德盛商行主要都是他在操作,姓姜的日常也就是靠着俸禄过活。

    其人回一趟庄国,他还得找理由赞助不少路费。

    四千颗元石,只怕要卖了这家伙去!

    他对这个价格也很怀疑,迷界的事情谁说得准?不能你们说值多少就值多少,说欠多少就欠多少吧?

    但姜望自己都认了,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送出全部元石的时候,好像被人拿刀子割了肉去……生疼!

    把笑得阳光灿烂的符彦青送走,重玄胜没好气地道:“田家那个人呢?把他请进来!”

    重玄信臊眉耷眼地便去了。

    这家伙早先摆阔没摆成,这几天尴尬得很。

    趁着重玄信离开的间隙,重玄胜狠狠地说道:“等着瞧的,非得让姓姜的给我做牛做马!”

    侍立一旁的十四歪了歪头盔,没有说话。

    ……

    ……

    (晚上有加更。

    另外,现在是月票总榜30,仙侠分类第四。

    大家的热情,我感受到了!

    因为是月初,很多书都没有发力,所以成绩只是暂时的。

    咱们的读者没有人家多,不敢有太高的奢求。月底的时候,还能保住仙侠分类前十,我就心满意足了。

    咱们这个月的目标是,保十争前!

    兄弟姐妹们,冲!)

第两百三十六章 席位(为盟主卤蛋一米九加更)

    对于田常,重玄胜还真是不够了解。

    只知道其人是田家近几年崛起的青年才俊,然后姜望在七星谷中与其有过一些交集。

    不过姜望暗示过,此人有些把柄在他手上。

    知道这一点就够了,重玄胜自然懂得如何去运用。

    就整个近海群岛的形势,这胖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布局。他做生意向来是沟通各方,顺势而为,少有独吞全占。在近海群岛亦是如此。

    此次是无冬岛有些海货生意,打算与霸角岛联手去做。

    没想到田家那边也很积极,田常竟然亲自来谈。

    重玄胜自然不会拒绝沟通。

    双方依主次落座。

    重玄胜至少有两个田常的身围,挤在大椅上,天然给人一种压迫感。但肥脸上却满是笑笑,又显得很容易亲近。

    他张口便道:“田常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看田家的未来,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田常被海风吹了一阵子,现在则显得精悍干练。这段时间大权在握,又有几分威严自然伴生。

    但一听重玄胜这话,本来就只坐了半边的屁股,几乎落到地上去:“重玄公子莫要开玩笑,田家的未来,自然要看安平公子!我只是追随安平公子,尽自己辅佐之能罢了。”

    重玄胜倒不是很惊讶田常的态度。

    虽说年轻人傲性天生,但田安平之名,是足以压垮所有狂傲的沉甸重量。

    别说才崭露头角的田常了,田安泰还是田安平的亲哥哥,大他十七岁,已经是堂堂一郡郡守,还不是畏其如虎么?

    只不过,此时又没有其他人在场。田常的姿态还摆得如此之正,可见这是一个城府极深之辈,不可小觑。

    他倒是有些好奇了,姜望是怎么拿到这种家伙的把柄的

    “辅佐,辅佐。”重玄胜随口笑道:“安平公子野心惊人啊。”

    田常大惊失色,严肃道:“胜公子万万不要乱说!”

    “昨日喝多了!是有些胡言乱语!”

    重玄胜打了个哈哈,将这话题轻轻掩过,转道:“镇海盟新立,统合近海群岛一切势力。各自为政的近海群岛,和浑成一体的近海群岛,这当中的差异如何,不必我多说,田常公子自然知晓。很多规矩都发生了改变,很多生意,都有了新的局面。”

    即便是他,也不愿意招惹那个疯子。因此只是调侃一句,便顺势跳过。

    至于心中如何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是我来拜访胜公子的原因。”能不聊田安平就最好不聊,田常赶紧说道:“齐阳之战里,胜公子的表现可谓惊艳。依田某看,重玄家下任家主,不作第二人想!”

    “那是自然!”与田常表现出来的惊慌失措相比,同样是面对对方的‘期许’,重玄胜却只咧嘴一笑,那笑容仍然亲切,却有一种霸气陡然生起:“博望侯之爵,舍我其谁?”

    “是,是。”田常附和道:“胜公子天纵之才,田某今日是登门请教来了!”

    初次见面,两人都没有急于给对方下判断,而是互相吹捧,互相试探。

    重玄胜大手一摆,毫不客气地道:“既然兄弟看得起,本公子又确实有那么点本事。那这次的海货生意,就由我在前面冲锋陷阵好了!”

    商场如战场,却也不是完全等同战场。这所谓的“冲锋陷阵”,听起来是承担更多责任,实则是占据更多份额。

    人家是顺水推舟,这胖子是顺水飞舟了!

    田常心念急转,面上笑着道:“其实谁来冲锋谁来陷阵,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咱们两家,是要走长久的交情。自齐阳战场一路合作至今,我们田氏的崇驾岛,都还有好些年的时间,留给你们开发经营呢!”

    崇驾岛已失,现在拐弯抹角到了辜怀信一系的手里,田家当然不会不知道。

    田家其实并不着急。因为近海群岛诸岛的归属划分有些复杂,有经营权,有属权。

    这是由于混乱时期,岛上势力朝起夕落,诸岛之间的交易非常频繁。

    今日我把这座岛屿借予你三年,明日你把那座岛屿借我五载,都是常见的事情。但各方交易的经营权,并不会影响属权。

    以崇驾岛为例,重玄胜虽然获得了十年的经营权,但属权仍是田家所有。

    这当中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重玄家不想还了也好,崇驾岛丢了也好。十年之期一满,田家就有资格以属权收回崇驾岛。可以名正言顺地发起战争,而不虞被干预。

    这是近海群岛的规矩,诸岛都是认可的。镇海盟成立之后,却也没有更改。

    如果不是诸岛的经营权和属权划分得如此清楚,重玄家大可以大唱双簧,在第九年,让岛屿被人“夺去”。届时田家向谁去哭?

    崇驾岛被海贼袭击,攻破防守,这纯粹是个笑话。但九玄宗紧随其后,驱逐了海贼势力,却也名正言顺获得了崇驾岛的经营权——重玄家交换利益的那九年经营权。

    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要知道,重玄家为这崇驾岛的十年经营权,可是付出了一个齐国郡守的位置。

    田常特意提及此事,其实是在提醒重玄胜,十年之期一满,你重玄家拿什么交付?

    田家届时自然是可以引用属权,迫使九玄宗离岛。也有发动战争的权力。但毕竟,田家交付给重玄家的,是一个完整且不设防的崇驾岛。现在要收回来,却还得跟九玄宗纠结一番。

    这事,重玄家是不占理的。那么在今次的合作中,是否应当做出适当让步?

    重玄胜笑了笑,转而说道:“整个镇海盟,议会有九十九票,除开钓海楼的五票,旸谷和决明岛加起来的六票,剩下的八十八票,分属八十八家。在这八十八家里,我们无冬岛和你们霸角岛,都只有一票议席。”

    其人好像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但田常也似全不介意,跟着叹道:“是啊,钓海楼在近海群岛扎根太久,水底下比水上更庞然。我们虽然背倚大齐,但每啃下一块肉,也都得自己费劲。”

    重玄胜老神在在地瞧着田常,忽然说道:“我们重玄家,愿意把崇驾岛无条件还给大泽田氏!剩下的九年,我们一天也不要了。”

    他意味深长:“但是崇驾岛现在不在我们手里,你们得自己去取。”

    之前的十年之约,是重玄家和田家签订。

    重玄家如果放弃夺回经营权的可能,那就意味着……田家可以直接收回属权!

    这九年的经营权,即使重玄家不打算再想办法跟九玄宗抢,转手也是能卖给旸谷一系势力的。

    现在无条件放弃。

    重玄胜图什么?

第两百三十七章 诸事不顾,人鬼不避

    临海郡。

    与姜望辞别后,林有邪始终面无表情。

    青牌自有隐秘渠道,到处都能找到休整的地方。但乌列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过青牌的资源,

    两人走在人群中,像任何一对普通的爷孙那样,亲近,自然。

    “心情不好?”乌列语气随意地问道:“因为姜青羊的态度?”

    他倒是不会觉得,林有邪对姜望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接触这样少,不至于到那份上。

    但姜望这样一个无论怎么看都称得上优秀的年轻人,其人避如蛇蝎的态度,是难免会让人产生自我怀疑的。

    林有邪并不否认,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他是一个好人,那么他讨厌我,是不是说明我是一个坏人?”

    乌列笑了笑:“世人评价好人与坏人的标准,与我们青牌执行的对错,并不永远相同。”

    “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但我们也都不是坏人。法是规矩,是律令。一个真正的青牌,首先就要剥离好人与坏人的定义,只遵从于‘法’。”

    “姜青羊对咱们退避三舍,很正常。任何一个人被咱们盯着,都会讨厌咱们。但这并不是我们怀疑自己的理由,我们也无须为此改变。”

    “一个优秀的青牌,必然是人憎鬼厌的。越优秀越如此。因为只讲规则,不讲人情。”

    乌列摊开自己的手掌,细数掌纹,似在细数那些时光里的故事:“但人们评价好与坏,恰恰只在意‘对我好’或者‘对我坏’,而非好坏本身。此是人之常情。然,法不容情。”

    “乌爷爷。”林有邪想了想,说道:“您说我们要剥离对错,只遵从于‘法’,遵从规矩。可您追查田家这么多年,本身没有得到任何许可,也没有任何法令支持您。这难道不是不合规矩,不循于‘法’,违背了您的道么?”

    “你能够思考到这一步,这很好。”乌列收回手掌,轻声说道:“你说的‘许可’、‘支持’,并不是‘法’。哪位大人物的命令,谁的口谕,也不是‘法’。‘法’公平如水,在任何地方都趋向平衡,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法’是獬豸,见恶即触之,而不顾其它。与忠孝贤愚、善恶贵贱都无关,有恶行,则以‘法’绳之。

    你说的那些应该支持我但却没有支持我的人,他们遵从的不是‘法’,而是权势,是利弊,是考量。在他们的世界里,一个人、一个家族的价值,凌驾于‘法’之上。

    我与他们道不同。

    我循我的‘法’,我行我的道。诸事不顾,人鬼不避。”

    “诸事不顾,人鬼不避。”林有邪呢喃着这八个字,感受到一种尤其坚决的力量。

    她似有所得,又似有所失。

    等她消化了一阵,走着走着,乌列忽然问道:“你想不想去三刑宫?”

    “啊?”林有邪愣住了。

    她自小是乌列带大的,说是亲爷孙也不为过。她如何不知道,在乌列心中,齐国的分量,远远高过三刑宫。

    其人有随时去三刑宫修行的资格,但哪怕自青牌退隐之后,也从未动过那种念头。去国求道,并非羞于见人的事情,国家本身也不会阻拦。但对有些人来说,护国之心,即为道之所在。

    乌列此时此刻的这个问题,难免有一丝阴霾在。

    想了一阵,林有邪说道:“我父母都是齐人,我也是齐人。”

    乌列并不勉强,只道:“也好。”

    两相无言。爷孙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潮中。

    ……

    ……

    涌动在人潮里的每一滴“水”,都有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有的跃出水面,叫世间瞧见了,有的泯然人海,寂寂无名。

    但无论老少贤愚,显赫或落魄,所有的人都在其中。所有的人涌在一起,才是人潮。

    “主上,我们去哪里?”范清清问。

    她虽然是内府修士,但一直呆在近海群岛,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来齐国,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路上眼睛就没停下来过。

    “我写一封信给你,你拿着信,去阳地青羊镇,找一个叫独孤小的姑娘。她是我的心腹,帮我打理封地。有什么处事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教教她。”

    姜望心中早有安排:“齐国很安全,追杀你的人,至少五年之内不敢来齐。你就在青羊镇休养,同时负责帮我建造正声殿。我忙完临淄的事情,就会回去一趟的。”

    哪怕撇开修为不提,范清清曾经做过一宗长老的眼界和手段,也远非独孤小可比。

    但以信任程度而言,范清清自然远不及独孤小。

    把范清清派到青羊镇去,一部分的原因,是其人在临淄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姜望自己都是常年住在重玄胜府上,有什么事情,根本用不着范清清。把一个内府境的修士派到青羊镇去,则是必定有压服一切的效果。

    随着德盛商行日新月异的发展,青羊镇作为商行在阳地的枢纽,重要性与日俱增,独孤小其实是压不住场的,纯粹是靠重玄家的虎皮。然而虎皮披得再久,终不是真老虎。

    让范清清去青羊镇,正好也可以教教独孤小,让她获得更快的成长。

    而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正声殿。

    他这一次在近海群岛风光无限,并非完全是因为他姜某人秀出群伦、无可匹敌。齐国极具分量的支持,也不可忽视。

    一个有清醒认知的人,必须要知道,自己的成就来于哪里。若狂妄到将一切都归功于自己,那就是自取灭亡的时候了。

    史书中类似的记载屡见不鲜。

    姜望在封地大兴土木,正是表明忠心的一部分。这表示他对齐国有了更深的归属感,要在这里扎下根来。

    与之相较,正声殿对五仙如梦令声部修行的帮助,倒还在其次了。

    对于姜望的决定,范清清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拿到信便离去了。

    堂堂一个内府境修士,在有明确地址的情况下,当然不会找不到地方。齐国也不是那种朝不保夕的地域,甚至普通人都能外出郊游。

    姜望租了一辆马车,像往常一样,不愿意浪费任何时间,打算在修行中回返临淄。

    当然,鲍氏名下的车马行,是坚决不跟他做生意的。他花了双倍的价钱,才在当地的一家小型车马行租到马车。

    不过,马车上路没多久,就被人拦住了。

    “敢问,车内可是姜望姜大人?”

第两百三十八章 吕宗骁

    马车停下了。

    从声音给出的信息来判断,来者约在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

    姜望掀开车帘,看到一个头戴褐色小帽的年轻吏员,只有周天境的修为。不过他身上的吏服,已经足够让车夫勒停马车。

    “你多大?”姜望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一愣。

    “在下二十有二。”小吏老老实实地说。

    老人和年轻人的声音自然不同,不过要具体清晰到多少岁,自然是五仙如梦令声部的功劳。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在下是天府城治下吏员,上头有吩咐,看到您就请您去城主府一趟。咱们城主在府中等。我是一接到您在码头出现的消息,就赶紧寻过来了。”

    天府城主找我?

    姜望心中一动,当即下车:“我随你去。”

    他侧身对车夫说道:“麻烦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办完事再出发。”

    见这位客人甚至能跟天府城主扯上关系,车夫哪敢有异议,恭敬低头:“大人且放心。”

    天府城主要找姜望,有太多路子。就不说近海拦舟了。以天府城在临海郡的超然地位,姜望出现在码头的第一时间,就可以堵住他。

    这位吏员虽然说的是,接到消息就赶来,好像只是脚程慢了些,才在此时找到人。但姜望感受到的却是,天府城主并不想大张旗鼓找他。

    此事有些隐秘。

    莫非……是跟天府秘境有关?

    姜望只觉得心跳陡然急促了起来,

    天府城的小吏并不多嘴,姜望也不说话,甚至自储物匣里寻摸出了一顶斗篷戴上。就这样一路无言,低调地走进了天府城。

    城主府的建筑风格偏于厚重,很见严肃。

    上次见过的天府城主并未拿大,姜望一踏进书房门,斗篷才解下,他就起身相迎。

    “我大齐天骄回来了!”言语之中,很是欢喜。

    对于姜望手中的斗篷,他随意扫了一眼,虽然并未就此说些什么,但表情显然是满意的。

    天府城主姓吕,名为吕宗骁。

    能掌握天府城这样的地方,比之郡守的地位也不差了。且现在正是壮年,仍有冲击神临的可能,前途难以限量。对姜望的几次礼遇,算得上折节下交。

    姜望当然也不会傲慢,笑着说道:“见到城主大人,我才真正意识到,已经离开了颠沛的海上之旅,真正回到了自家人地界。”

    吕宗骁哈哈一笑:“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书房的门早已被下人顺手带上,天府城主的属下都守在门外,无疑更说明这次谈话的隐秘性。

    姜望心中急切,坐下来寒暄两句,便道:“贵府属吏说,您有要事召见在下,不知是怎么个章程?”

    吕宗骁沉吟道:“姜老弟,我虚长几岁,便托大称你一声老弟。”

    天府城主虽然有那么点看菜下碟的意思,在姜望名震诸岛后,态度才更近一层。

    但姜望与他无恩无怨,现在也没有什么立场问题,没必要把朋友往外推。

    因而果断接道:“吕大哥,你有话尽管说。”

    吕宗骁面容粗犷,短须如刺,平日很见威严。

    此刻认真盯着姜望,气氛自然便严肃起来:“姜老弟,你实在地跟老哥说,你那位朋友,是什么来头?”

    哪位?

    姜望心念急转,带着几分自己也不知何来的不安、期待,试探地问道:“竹碧琼?”

    “就是那个,你送进天府秘境的小姑娘。”

    姜望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诚实说道:“她是我的好朋友,是钓海楼实务长老碧珠婆婆的亲传弟子。天真烂漫,没有什么心眼。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在天涯台受审的事情,吕大哥你也应该知道。”

    海祭大典上,沉都真君危寻也在。

    如果竹碧琼真有什么特殊,不可能瞒得过危寻的眼睛。

    姜望几句话就说得清清楚楚,吕宗骁的确没有什么怀疑的余地。

    但他坐在那里,仍是有些为难。

    “怎么了?”姜望难掩急切地问:“有什么变故?”

    “我也不知是好是坏。”吕宗骁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送进天府秘境的那个小姑娘,她……出来了。”

    嘭!

    “什么?”

    姜望急切间站起,手上劲力分散,把椅子扶手都按断了。

    他也顾不得失礼了:“你说的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吕宗骁倒也能够体谅,和缓说道:“只不过,这事有些异常。一则,当时老弟你们说的是,只为了将她送进天府秘境,与亲人合葬,没说她还要出来。二则,天府秘境休养期未过,按说不可能有什么水到渠成的收获。三则……你我都知道,以她当时的状况,已是不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吕宗骁说得并不明显,但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了。

    第一层意思,是问责。当初说好,只是把人送进去埋葬,现在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你们是怎么对待承诺的,又是怎么办事的?说好了只是埋个人,结果你们送进去的人呢,还探索上了?

    人只进不出,和进去后又出来,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前者只能算是稍微破例,因为送一具尸体进去,对天府秘境没什么影响。后者则是完全坏了天府秘境十二年一次探索的规矩。

    第二层意思,是告诉姜望,自己为这事担了多大的风险。天府秘境可以说是天府城的立城之本,是天府城得以超然的根基。我在休养期提前给你们打开秘境,你们玩这一套,不地道。

    第三层意思,则是提醒。提醒姜望,竹碧琼虽然活着出来了,但这事透着诡异,你得多加小心。

    一番话有敲打亦有拉拢,足见此人的不简单。既划出了道来,又表达了不满,可同时,还带着亲近。

    让人就算知道自己被敲打,也觉得很亲切。

    从他这番话,也可以知道。为什么他这次见姜望,要如此低调。实在是天府秘境太重要了,这突然出现的变化,令吕宗骁本人也很忧虑。

    “吕大哥,我以姜望之名向你保证,此事我绝不知情,更没有任何预谋。我将竹碧琼送入秘境,只是为了成全她的遗愿,她想和她姐姐在一起。”

    对于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姜望向来有很端正的态度,当即说道:“您不妨让我先去看看情况,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此事我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第两百三十九章 故人归 (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吕宗骁很会做人。

    姜望这话一说,他当即站起身来。

    他身材高大,比姜望高了半个头去,拍拍姜望的肩膀:“交代什么的,之后再说。你先去看看你的朋友吧。她就在满月潭。我没让人打扰。”

    “好,好。”姜望也实在待不住:“那我去了!”

    “走吧。”吕宗骁报以理解的一笑:“我给你带路。”

    “这怎么使得?”姜望忙道:“我知道路,自己去就行。”

    吕宗骁摆摆手,饱含深意地道:“你朋友从天府秘境出来的事情,暂时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还是我带你去。”

    他这么一说,姜望就懂了。

    天府秘境的变化,无论是好是坏,在结果出来之前,吕宗骁不想透露任何风声。

    这也是应有之义。

    打开防护法阵,走入高墙,沿着长长的围廊,走向满月潭……

    这已经是第三次来了,三次来的心情都不同。

    第一次来的时候,对于前方这危险性极大的天府秘境,他无惧无憾,心中只有恨,只有想要变强的执念,只求抓住机会。

    第二次来的时候,他怀着送友人长眠的哀伤,困惑于这个世界,为何是这样。

    今天是第三次来,他变得很紧张。

    “她就在满月潭边,自出秘境后,一直坐在那里,什么动作也没有,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我想,或许你能跟她有所交流。”

    吕宗骁停下脚步,说道:“我就在这里,有事你尽管叫我。”

    “好。”姜望没有停步,也没有再说别的话。

    死而复生的故事,在超凡世界里不算骇人听闻。

    但竹碧琼是熬尽了生机,东王谷的强大医修都说没有办法。

    天府老人的传说支离破碎,拼凑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只知道其人曾为天地第一府,在内府境力敌三位当时声名极著的外楼境强者,一并斩之。从而留下不朽的威名。

    一个人的强大,是靠对手来衬托的。海宗明那样的外楼修士,姜望杀了再多,也未必能扬名。但他若是能够以内府境修为,同时斩杀几位地狱无门的阎罗,立刻轰传天下!

    不过线索也仅此而已。天府老人最后到底是战死了,还是剥离神通种子,自去遨游星河,甚至于他到底有没有死,都还没有一个定论。要想从中分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实在是困难。

    而姜望自己在天府秘境里的经历,更是一片空白,他根本不记得在里面发生过什么,当然也谈不上有什么思考。

    只是……

    竹碧琼活了。

    竹碧琼好像活了。

    那个天真烂漫的傻姑娘,从无害人之心,却总在被伤害的傻姑娘。她……好像活了!

    有一种喜悦,无法抑制地滋长。

    尽管仍有不安,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是不是……那些努力没有白费?

    那些悬崖边的挣扎,是不是,并非全无意义?

    吾友……吾友。

    姜望的心中,怀有巨大的喜悦,同时也有巨大的不安。

    她……真的活了吗?

    围廊再长,也有尽头。

    尽头就是满月潭。

    一泓清波,映照天穹一片。

    此时非夜,满月潭的上空只有闲云一朵。

    白云映在清水中。

    姜望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看了天,看了水,才看向水边的人。

    那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静默坐在水潭边,身上披着一件有些肥大的青色长袍——那是姜望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从自己身上解下的外衣。

    “碧琼?”姜望试探性地张口。

    水潭边的女孩肩膀微颤,而后才轻轻转过头来。

    她于是看到了姜望。

    熟悉的那个人。

    刻在心里的那个人。

    在无数个熬不下去的时刻,看到的那个人。

    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大喊,

    她又抿了抿嘴,似是想要哭泣。

    “碧琼,是你吗?”姜望又问。

    这少年清亮的眸子里,满溢着柔软而纤弱的希冀。

    是你吗?

    他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竹碧琼准确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嗯!”

    于是她重重地点头。

    她站了起来,迎向姜望:“这个世界虽然好陌生,但是你,很熟悉……”

    她咽下所有将哭的泪,所有欲诉的苦,灿然一笑:“所以,我回来了!”

    “太好了!”姜望欢喜道:“这太好了!”

    他几乎原地跳起来:“这真的太好了!”

    向来沉稳的他,少有这般失态时候。可见心中的确是高兴。他高兴得几乎要发狂!

    竹碧琼往他的方向疾走几步,但又停住了。

    她瞧得见,他很欢喜。

    这种因她而生的欢喜,令她的心儿晃悠悠,魂儿也轻飘飘。

    她瞧得见,他的欢喜没有半点虚假。

    但……只有欢喜。

    以前竹碧琼或许不会想这些,但现在不由得想到——他,并不爱我啊。他对我只有朋友间的情义,朋友间的喜欢。

    有朋友之间的喜欢,这应当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自死得生,也要欢笑几声才好。可心间,无法自己,无法摆脱,忍不住的酸涩。

    你可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才能回来见你?

    最终她站在离姜望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道:“姜道友,谢谢你。”

    他们之间,只有三步的距离。

    竹碧琼想,如果他张开双臂,我就扑上去。

    但姜望的双手很守规矩,规矩得过分。从始至终,没有一丁点张开的趋势。

    “说什么浑话呢!我们之间,哪里要说一声谢!”

    姜望大大方方地走近前,仔细打量着竹碧琼,确认她是真的回来了,确认她健健康康地回来了。

    满眼是笑地说道:“快与我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竹碧琼最后看了他的怀抱一眼,收回视线,勉强道:“我也不知……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水潭边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所以就不说话。我想着,等你过来。你知道消息了,就肯定会找过来的。”

    你为什么不抱我?这是她心里的问题,也只在心里问。

    “没关系。”姜望沉吟道:“天府秘境里的经历,的确是记不得的。”

    他在思考,要如何跟吕宗骁解释,毕竟这事情未有先例。总不能用一句不记得,就打发掉吕宗骁的所有担忧。哪怕他现在有资格这样做,并不需要惧怕吕宗骁,但道理不是这个道理。

    “怎么?”竹碧琼咬着唇道:“有什么麻烦么?”

    “能有什么麻烦!”姜望洒然一笑,把问题遮掩过去:“你能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欺负你的人,都得到了报应。你以后有什么想法?”

    他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而不是说,以后跟我走。

    他把她当同伴、好友,但不是爱人,甚至不是下属。

    虽是给了她尊重、自主。

    但曾经的竹碧琼,恰恰是一个少有主见,不知将往何处的人。

    竹碧琼的眼神,又黯了一分,勉强问道:“你杀了季少卿?”

    “放心,没有麻烦,我记着你的嘱托呢!”姜望不想让她担心,故作轻松地笑道:“公平决斗,生死相争。我活,他死,两相无怨。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说说你吧,以后想呆在齐国吗?”

    竹碧琼把下嘴唇咬了又咬,最后说道:“我回钓海楼。”

    ……

    ……

    ……

    ps:

    修文大概是怎样一个过程呢?

    比如这一段:

    【那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静默坐在水潭边,身上披着一件有些肥大的青色长袍——那是姜望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从自己身上解下的外衣。】

    我最早写的那一段是: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襦裙的单薄身影,静默坐在水边,白色衣裙、黑色长发,和满月潭的清水一样干净。

    不是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的褴褛样子。

    姜望这时候才忽然生出歉意来,埋怨自己那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为她披上一件干净衣袍。】

    修改之后阅读效果其实没有更好。只不过早先更突出的是伤心,后来更体现的是温柔。

    世上或许根本没有最完美的呈现,我的纠结可能意义不大。

    不过纠结的意义在于——

    最终呈现的文字,是我在某时某刻,最想跟读者分享的情绪。

    ……

    我在一个广阔的世界里行走,愿你们能够感受我。

    (另:这两天,我已经感受到你们了。)

    (再:盟主大人们加一下读者群啊,一群满了,加二群1159982294稷下学宫。然后私聊慢西慢看书,让他拉大家进盟群。盟群现在只有九个人,急需人来聊天~)

第两百四十章 一件长袍

    “回钓海楼?”

    这个答案是姜望没有想到的。

    在他看来,无论竹碧琼接下来去哪里,是呆在青羊镇,还是留在天府城,哪怕是去浪迹天涯,也不应该会选择回到钓海楼。

    回去那个伤透了她的地方。

    姜望有些着急:“那个地方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竹碧琼低垂着眼睛,轻声说道:“师父她已经死了,季少卿也死了,没有人会再针对我。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实在……不知该去何处。”

    她的确希望被挽留,但并不希望,是这种挽留的理由。

    不应该是“为你好”、“为你考虑”,而应该是——“我想你留下”。

    可惜姜望现在不懂。

    或者说,年轻的心,没有更多位置,可以让他懂。

    “我杀了季少卿,你那些曾经的同门们,不会对你有什么好态度的。”姜望苦口婆心说道:“而且,你已经被开革出宗了。”

    “没人有恨我的理由,因为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竹碧琼冷静地回应道:“而且,你已经帮我完成了洗罪,我既然是无罪的,那钓海楼就不该再开革我。哪怕于情他们有不愿,于理他们也不能。”

    姜望有些惊讶地看了竹碧琼一眼。

    他没有想到,竹碧琼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段话很有些违背直觉,但客观来看,事情的确是可以如此看待。在大多数时候,钓海楼一定会尊重自己的规矩,竹碧琼这样一个于任何人都无所伤害的姑娘,她的凄惨境遇,天然就能消解许多针对。

    问题在于……竹碧琼何以能够拨开那些情绪上的迷雾,如此冷静地看到这些?

    这还是那个初次见面就傻乎乎拿出蜃珠来要交换秘法的蠢姑娘吗?还是那个被胡少孟骗得团团转的少女?

    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让竹碧琼去青羊镇待着,也有他的理由。

    在天涯台的时候,他想让竹碧琼以后待在青羊镇,是因为彼时的她已经修为全废,可以在那里过安稳的、普通人的生活。

    而现在,不知竹碧琼在天府秘境里经历了什么。竟然以内府修为重新出现。

    再让她去青羊镇,又以什么名义呢?

    他怎么也不可能像使唤范清清一样使唤竹碧琼,而且竹碧琼因祸得福,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成就了内府,自能有她的前途在,留在青羊镇,只是屈才。

    他其实想的是,看能不能想办法,让竹碧琼加入青牌,在齐国有个官身,以后可以有自己奋斗的目标,有光明的未来。

    当然前提是竹碧琼自己愿意。

    但现在竹碧琼想回钓海楼……

    而姜望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能够说服她的理由。

    斟酌一番后,姜望说道:“原则上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你虽然自小在钓海楼长大,但你并没有多么了解那里……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在齐国可以有更好的发展。我在这里有一些朋友……”

    竹碧琼第一次打断姜望的说话:“我已经承你很多情了,怎么还可以麻烦你呢?”

    “说什么麻烦,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姜望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恼。

    “是啊,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是互相帮助,不是互相拖后腿的。”这时候竹碧琼眼神里的情绪,已经散去了,她反而是更平静的那一个。轻笑着说道:“我决定回钓海楼啦,我这个人太蠢,只能呆在熟悉一点的地方,不然很容易迷路。以前不够努力,以后会好好努力。你就祝福我吧!”

    她的态度这样坚定,她的意志如此坚决。

    这姑娘跟以前不一样了。姜望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灵觉,都告诉他,这个人的确是竹碧琼没错。

    经历过生死,会有些改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吧……”姜望不是那种会强行左右朋友自由意志的性格,只能妥协:“如果你确定那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那你就那样去做吧。”

    竹碧琼说:“那些人生中的选择……不是每个人都能选到最好的。但我们尽量不要后悔吧。”

    姜望没有听懂,他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怅惘,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绝处逢生的喜悦。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满月潭清澈的水影:“不管怎么说,我很感谢这个地方。”

    竹碧琼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刹那间变得无比柔软,轻声说道:“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以后叫你的朋友,不要再来天府秘境。”

    当姜望回过头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变化?”姜望问。

    “我不太记得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我隐约知道……”竹碧琼说道:“那里什么也没有啦,只剩一个泡影。参与其中,不会再有任何收获。”

    这本不是一个应该说出来的秘密。

    但她还是说了,因为对姜望毫无保留的信任。

    姜望愣住。

    他当然意识得到,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天府秘境已经不见了!

    再联想一下天府秘境的传说……

    天府秘境不是什么天地所生的自然秘境。

    那就是一颗完整的神通种子,是天府老人的成名神通——镜花水月!

    不知为何能够剥离下来,不知为何能够独立存在,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不知为何能延续。

    现在,又不知为何消失。

    它成就了竹碧琼么?

    竹碧琼拥有了镜花水月?

    那镜花水月的神通现在为竹碧琼所掌握,所以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泡影?

    吕宗骁非疯了不可!

    齐国方面若知道这个消息,也轻易不会放竹碧琼离开。

    姜望一念至此,立即说道:“如果你执意要回钓海楼,那就尽快回去吧。趁着现在镇海盟新近成立,没什么人有精力关注你。尽快重回门墙。”

    竹碧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轻、很淡,好似没有什么痕迹,更不深刻。

    而后直接转过身去:“好。”

    她迈步往外走。

    姜望静静思考了几息时间,快步走到前面,先她一步踏进围廊里,老远就冲着吕宗骁招呼:“吕大哥,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吕宗骁笑了笑:“哦?”

    不等他过问从旁走过的竹碧琼,姜望已经勾肩搭背,极其亲热地将他搂到了一边去:“吕大哥,是这样的……”

    竹碧琼静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身上还披着姜望的那件青色长袍。

    那只是一件非常普通的长袍,在姜望的储物匣里还有好几件款式相同的。

    姜望完全没有在意。

    竹碧琼当然记得,但她不想还。

第两百四十一章 一滴泪作一轮月

    吕宗骁没有去管竹碧琼,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天府秘境的运转规则,吕大哥你是知道的。在秘境里发生的一切,出来后都不记得。当然,我不是要以此推卸责任。”

    姜望斟酌着措辞,慢慢说道:“我的朋友在天府秘境里不知遭遇了什么,幸得奇迹,起死回生,是您给了这个机会,我对您只有无尽的感激。但无论如何,她在天府秘境的调整期进出秘境,必然会对天府秘境造成极大损失。这样……”

    他左手托出一只琉璃水樽,右手拿出一根龙头拐杖,送到吕宗骁面前:“这两件东西,一者名云暮樽,有储水养兽之功,一者名行思杖,有驭兽之能。都是外楼修士用得上的宝物。吕大哥你挑一件拿走,算是小弟先期的赔礼,是个意思。后期等天府秘境正式开放,咱们真正确定秘境所受的损失之后,我再增加补偿。”

    若是直接坦陈整个天府秘境都已经消失,天府城乃至于齐国方面的反应,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一座秘境的损失,制造意外的竹碧琼本人,将竹碧琼送进天府秘境的姜望,乃至于那些帮姜望打开门路的朋友,甚至大开方便之门的吕宗骁自己,都必须要承担责任——或许这就是它之所以还能留下一个泡影的原因?竹碧琼特意留下一个虚幻的泡影,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

    以前的竹碧琼,哪里会想到这些?

    但是在不知道天府秘境消失,不知秘境底细的情况下,姜望开出的赔偿条件,就已经非常厚道了。

    在完全无法确定损失的情况下,直接拿出一件外楼层次使用的法器来作为先期赔偿,还要如何?况且后期若有别的损失缺口,姜望还承诺补上。姜青羊自是信人,他的承诺是靠得住的。

    这份大气,叫人挑不出理来。

    而对姜望自己来说。天府秘境十二年开放一次。上一次开放还是去年,等到下一次正式开放,已经是道历三九三零年。

    姜望自忖到那个时候,已经能够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届时该赔偿就赔偿,该给交代就给交代。不让这位“吕大哥”吃亏就是。

    吕宗骁显然也很惊讶,听完这两件法器的介绍,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姜老弟的定情之物?”

    姜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还是解释道:“呃。并非如此,是我在战场上得到的。”

    “云暮,行思。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吕宗骁轻声吟罢,叹道:“这套法器的原主,是个痴情人呢。”

    这吕宗骁长得粗犷,没想到还有这份学识、这份细腻心思。

    “是么?”姜望笑笑:“不重要。吕大哥如果看得过眼,两样东西都可以拿去。”

    的确不重要。

    无论碧珠婆婆曾经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深情的过往,经历怎样的故事。

    当她把竹碧琼丢出去送死的时候,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云暮樽和行思杖,对姜望现在的战斗体系来说,帮助并不大。拿出来解决麻烦,没有什么舍不得。当然,五色鱼这等大杀器,当然不会和云暮樽一并送出,他会取出来另找容器安置。

    “姜老弟真是个慷慨仗义的人。”吕宗骁伸手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不过,老哥我却也不是刻薄寡恩之辈,哪里会要你的什么法器了?快收起来!”

    “这怎么行?吕大哥不收下,我于心难安。”

    “怎么不行?”吕宗骁把脸一板,很是严肃的样子:“你那位朋友,不过是预定了神通离去。这种事情在天府秘境的历史上,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多一次少一次,能有什么要紧?让你赔偿,太过了!”

    吕宗骁看到的竹碧琼,只是预定了神通而已,还未摘得神通?

    也就是说,他看到的竹碧琼是腾龙境。而自己看到的竹碧琼,是内府境!

    两个人看到的竹碧琼,修为竟不相同。

    吕宗骁这等有望神临的修士,断不至于看走眼。那么,这是镜花水月的能力之一么?

    这传说中的神通,到底有多玄妙?

    姜望没有过多琢磨这个问题,吕宗骁越是拒绝赔偿,他心里越是不好意思。

    “吕大哥,您说的那些,是在天府秘境正常开放的情况下。咱们这次的情况不同,休整期打开秘境,本就让您破例了,现在还……您一定要让我有所表示才行!”

    “我提前打开天府秘境,也不是毫无条件的,该付的,你们已经付了。”吕宗骁一摆手,十分坚决地道:“好了你不要说了,你肯叫我一声大哥,就已经是表示!足够了!再拉拉扯扯下去,就伤情分了,姜老弟!”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的确没有再说什么的余地。

    吕宗骁的结交之意如此明显,再抗拒,难免显得不识趣。

    他想了想,把云暮樽和行思杖收了回去,嘴里说道:“吕大哥,那就听你的,先搁置不论。等天府秘境下一次开放的时候,确定了损失,咱们再定补偿。”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到道历三九三零年,一定想办法补偿。他笃信自己在那个时候,有资格帮到吕宗骁!

    而吕宗骁也很满意姜望的态度,天骄本就罕见,一个重信重情的天骄,更添投资价值。

    道理很简单——谁都知道田安平是绝顶天骄,但有几个人敢跟他合作?

    人家发起疯来,连名门嫡子柳神通都杀,杀个把合作伙伴,完全不会让人惊讶。

    “就依姜老弟说的!”吕宗骁哈哈一笑,又用力拍了拍姜望的肩膀。

    ……

    ……

    一艘孤独行驶在海面的龙骨船上。

    船舱内只有一个裹着青色衣袍的年轻女人。

    她静静地坐着,久久无声。

    沉默着,沉默着。

    一滴泪珠,从眼角坠落。

    滴落身前,却忽然扩开。

    好像一滴泪,变成了一轮月。

    一滴水珠,形成了一面水镜。

    镜中映出一张清晰的人脸,却不是沉默坐着的竹碧琼。

    她与竹碧琼有几分相似,但面容更柔婉,更温润,眼神中却另有几分狠戾。这复杂难言的气质,与竹碧琼的天真烂漫并不相同。

    若胡少孟还能活着看到这一幕,当吓一大跳。

    因为她是……竹素瑶!

第两百四十二章 镜花 (为盟主林又雪加更)

    水镜中的女人说话了,她的音色是温柔的,但藏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怨毒:“妹妹,我跟你说什么来着?男人都该死!喜欢你的时候浓情蜜意,巴不得摇尾乞怜,舔你的鞋底。不喜欢你的时候,弃如敝履,恨不得把你踩到泥地里!”

    竹碧琼眼睑微垂:“但他……并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就更该死!”水镜中的女人恶狠狠道:“你这么好,他凭什么不喜欢你?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要。”竹碧琼动作很轻,但很坚决地摇头:“我不会伤害他。”

    “你看看他啊,他像送瘟神一样,巴不得马上把你赶走。即使是这样,你还觉得他好?”

    “不,他是担心我。怕我留下来有麻烦。”

    “得了吧!他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强的人脉,留你在齐国,能有什么麻烦?你想帮他,你现在还想帮他。可他嫌弃你!嫌弃你天赋不足,修为不够,缺乏智慧,帮不上他!男人总是这样的,眼里根本没有女人,只有价值。只看你值多少道元石!感情是个什么?男人们不知道!”

    “不,不是的。”竹碧琼弱声弱气,在竹素瑶的面前,甚至没有办法大声说话,但她很执拗地反对着:“这个世界上,有坏人,也有好人。姜望他……他为我想的,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为你想?哈哈哈哈……”镜中女人狂笑一阵,才骤然收声,恶狠狠道:“真为你想,你拼死传信救他,他怎么没有第一时间派人接你离开钓海楼?让你在囚海狱里受那样的苦!”

    竹碧琼抿着唇道:“他还很年轻,他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想得周全。他难免会有没想到的时候。只怪我自己,我自己在钓海楼,都没想清楚这件事的后果,没有先逃跑……”

    “哈!想不周全?出了一次海,说起来是艰难险阻,其实是赚得盆满钵满,何曾吃了半点亏?你看那个天府城主谄媚的样子!杀了季少卿还能全身而退,这种人,像是会想不周全的样子?”

    竹素瑶柳眉倒竖:“你在天涯台上苦熬的时候,他的那些朋友,真的没有办法救你吗?是真的想尽了一切办法,做了一切努力吗?还是说,他们并不认为,你值得付出那么多呢?你在姜望心里的位置,才决定姜望那些朋友会做到哪一步!”

    她在水镜中,凝视着竹碧琼的眼睛,像是洞穿了她的心脏:“我的妹妹,你自己知道的,不是么?”

    竹碧琼咬了咬下唇,说道:“他早就说过,他是拿我当朋友。他没有欺瞒过我。至于他的朋友们……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没有任何责任为我做什么。为我做的那些,我已经很感谢。”

    “这个世界很危险,你不能总是这样天真,总把别人往好处想。你出事的时候,那些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有谁管你?就连婆婆……婆婆她也只看价值的,不是么?我能为她争取资源,她就对你百般宠爱。我没了,她就榨干你的所有价值,再把你抛弃。”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竹碧琼不知怎么辩驳,只能反复地说:“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至少姜望不是……”

    水镜中的竹素瑶,声音温柔下来:“我的傻妹妹,你总是这样,总为别人着想。可这世上除了我,又还有谁会真正为你着想呢?”

    “姐姐……”竹碧琼瞧着她,眼中盈满泪水。

    竹素瑶在水镜中,伸手抹了抹,似是要抹去她的眼泪:“好好休息吧,我的妹妹。有姐姐在,以后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海浪轻送,船只缓摇。

    海鸟自在飞行在低空。

    远远有歌谣声,不知是谁在唱——

    “都说超凡好,步步登高步步熬,生死指尖绕。

    搏怒海,斗凶顽,穷智勇,决魁鳌。

    都说超凡好,一世无安宁,风平浪静……看不到。”

    ……

    ……

    波澜壮阔的四月过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一直到最后,四月份的海勋榜副榜第一,还是姜望。那位副榜上的第二名,只差一百点海勋,就能把姜望挤下去,但终归是差了一百点。

    海勋榜上的进步,不仅仅要看自己的实力,也要看对手是否给机会。显然此人欠了些运气,当然也说不定是他的运气好。因为在海勋榜调动修士们参战积极性的同时,也有不少修士因之战死。

    能把名字留在第一份海勋榜上,占据副榜第一的位置,这当然是一份巨大的荣誉。钓海楼给予的好处,却也不少。

    足足有一百颗元石的赏金……当然都被代领的重玄胜装入私囊。

    此外另一个好处,却是在最后几天才公布。

    镇海盟内部专门针对海勋,建立起了“卫海士”体系。

    每一个参与迷界战争,获得了相应海勋的人族修士,都可以自动成为卫海士的一员。

    随着海勋的变化,而获得不同程度的待遇和福利。甚至于每级卫海士,都有薪俸发放。

    卫海士一共九阶,将作为受镇海盟承认,但又并不完全归属于镇海盟的特殊阶层。以一千点海勋,作为一阶卫海士的门槛。

    任何一位修士,无论归属于哪方势力,都可以登上海勋榜,都可以成为卫海士。只要杀戮海族!

    这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对镇海盟来说,这是投入资源买影响力,同时拉近镇海盟与所有参与迷界战争的修士之间的关系。

    对于姜望而言,这是实打实的好处、实打实的影响力和荣誉。

    因为获得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的他,刚好跨过二阶卫海士的门槛,成为了整个近海群岛外楼战力层次修士中,唯二的二阶卫海士之一。

    另一个,就是那位海勋榜副榜第二。

    此后姜望的头衔,除了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之外,还可以加上二阶卫海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最后一个荣誉,是超出齐国范围之外,面向人族的荣誉。

    如果不是因为跟钓海楼的矛盾,仅凭最后这个头衔,他就已经可以在镇海盟的势力范围里横行了。

    当然,在意义上可能更大,镇海盟扯了好大一张旗。但实际影响中,还是大齐的名爵更有威慑力。

    这时候的姜望,已在临淄。

    在霞山别府中,他迎来了林有邪送来的情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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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三章 纸上有一生

    林有邪并未亲自登门,来的是一位穿戴整洁干净的中年男人,连头发都簪得一丝不苟。

    从那习惯性探察四周的锐利眼神来看,应该也是一位青牌,但腰间并无悬牌,却不知是几品。

    他捧着一只锦盒前来,只说自己姓林,并无其它介绍。

    姜望也不刨根究底。

    一代名捕林况到底留给林有邪多少遗产,他并不关心。

    只是那锦盒中的资料之全,仍是让姜望意外。

    锦盒之中一共有三本册子。

    第一册记载着梁上楼的历史,从此宗的开派祖师说起,一直到道历三九一九年的今天。此间的任何一个重要节点,都有详细记录。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产生了什么影响……有很多情报,甚至梁上楼现任楼主都未必能知晓。而在这个册子上,完全不是秘密。

    大齐王庭对国内大小宗门的掌控程度,简直超乎了姜望的想象!

    无怪乎能够任意指使,随便征调。

    无怪乎各大宗门之间的恩怨,也往往通过报官来解决,而少有私斗。

    以此观之,齐境内的这些宗门,虽有宗门之名,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衙门罢了。与东王谷、钓海楼这种势力,不可同日而语。

    锦盒中的第二册,才是褚密的信息。这一册资料应该是新近整理而成,不同于第一册的陈旧气息,这本册子上还有新鲜墨香。

    信息非常详细,包括褚密的师父,他的徒弟,他的家人——

    他的师父在他之前就死在迷界了,死于海族之手。他的徒弟死得更早,在他们还去迷界之前就死了。至于他的家人……褚密一直是以五毒俱全的奸猾形象示人,整个梁上楼都没人知道他有家人,或许他的师父都不知道。但青牌这边却有相关的记载。

    褚密有妻有子,都是普通人,就在抱龙郡的一座平凡小镇里生活。与梁上楼主要活动的青头郡相距甚远。(梁上楼并无固定的宗门驻地,因为名声不佳的关系,组织也较为松散。)

    这份记载让姜望暗暗心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褚密,巡检府都有如此细致的情报,根底挖掘得如此之深。那么其他有名有姓的人呢?甚至……自己呢?

    第三本册子,则是关于褚密被罚去迷界洗罪的详细案情,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个中隐情,全都清清楚楚。

    这三本册子叠起来厚厚一摞,记录的,是一个人的一生。

    看得出来,对于姜望只为退避三舍的随口“请求”,林有邪是真的用了心思。不愿意占什么便宜——反正我付出了极大的心力,是认真在回报,至于你需不需要详细到这种程度的资料,是你自己的事情。

    姜望对此不作任何评价,只收起锦盒,对那个姓林的中年男人说道:“情报我已经收到了,请替我向林捕头转达谢意。”

    男人平静地与他对视:“可有什么不足或者不够完备的地方?我可以随时帮你去补充。”

    姜望摇头:“没有。我很满意。”

    “那就好。”男人说着便往外走,毫不拖泥带水:“请留步。”

    看来双方在保持距离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姜望于是停步,没有相送。

    这座别府的管事凑上前来,小意问道:“公子,这是谁人?好大的傲性。”

    府中上下谁都知道,姜望与重玄胜好得跟挚亲兄弟一般。尤其是重玄胜在家主之位的争夺中占据上风以后,经常住在博望侯府,强化自己的继承人地位。在这座别府里,姜望几乎可以说是另一个主人。

    姜望笑了笑:“也不算什么大人物。只不过是一个四品青牌以上的出身,怎么,你要给人家一个教训去?”

    “小的哪有这本事?”管事缩了缩脖子,灰溜溜让到一边。

    依附于重玄家,这些人也难免有些目无余子。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说拿一个四品以上的青牌捕头不当回事。

    姜望随口敲打了一句,便道:“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秋阳郡一趟。”

    管事办起事来还是很利索的,马上下去安排。不到一刻时间,就有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别府门前。

    姜望其实并不喜欢这么张扬的马车,但什么都没有说,上了马车,径直离府。

    他这一趟出门,自然是为了去处理褚密的后事。见见褚密的妻儿,看看能做点什么。

    褚密的妻儿都在抱龙郡,此郡正好与秋阳郡相邻。

    而秋阳郡是重玄家的族地所在。

    姜望选择去秋阳郡,是以帮重玄胜去族地祖祠上香的名义落脚,准备到了重玄家之后,再找机会偷偷去一趟抱龙郡。

    之所以弄得这样麻烦,是因为褚密必然不愿意有人知道他妻儿的消息。褚密瞒了一生,让妻儿过普通人的生活,自然有他的考量。现在他死了,姜望绝不允许自己以善意之名,把这个消息漏传出去。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姜望待在霞山别府里修行好几日,都无人拜访,不见波澜。

    今天终于动弹了一回,可马车离开霞山别府后,还未来得及驶出临淄,便又被人拦下。

    “公子,有人求见。”车夫的声音响在帘外。

    姜望暂时止住修行,略一抬指,布帘便被一缕微风卷起。

    自得了不周风的神通之后,他也开始分出一部分精力来修习风行道术,有空便用。并非是贪多,而是为了更好地运用神通。

    毕竟融入杀生钉的不周风,已经强过三昧真火了。

    半躬着身,拘谨候在马车旁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姜望对其人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直看到那一双骨架异常粗大的手,才恍惚想起来,这人是号称临海第一腾龙的覆海手闫二。

    在姜望腾龙境的时候,此人再加上那劳什子屏西双煞,还有资格跟姜望过过手。

    至于现在……

    看其人现在躬身等待的架势便知了。

    姜望倒也并不故意轻慢,直接问道:“你有何事?”

    闫二双手抱拳,恭恭敬敬道:“我家公子在温玉水榭设宴,想请姜公子拨冗一见。”

    鲍麻子?

    姜望皱了皱眉,淡声道:“我要外出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临淄再说。”

    说罢,轿帘自然垂下。

    车夫一提缰绳,训练有素的骏马便踏着碎步前行。

    闫二立在旁边,没能请到人,自是不甘的。但却不敢再拦车。

    今时今日之姜望,已非他所能冒犯。

    鲍仲清找上门来,有什么事情?

    马车内的姜望只随便想了一想,没有头绪,便抛之脑后。

    鲍仲清真有事找他的话,规规矩矩地登门求见,他或许还愿意聊一聊。至于随便指使一个下人来请,说句难听点的话,其人现在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此外重玄胜也说过,这个鲍麻子并不简单。

    能被重玄胜忌惮的人,肯定不好对付。

    管他有什么心思!

    这些城府深、脑子活络的人,反正也难得猜透。索性等重玄胜回来,自跟他勾心斗角去。

    姜望闭上眼睛,任马车向前,自己又沉入日复一日的修行中。

第两百四十四章 秋阳

    从齐都临淄到秋阳郡,只需要穿过济川郡。

    齐国各地官道又修得极宽敞平整,是以姜望虽然未要求速度,马车也在夜幕降临之前,就行驶到了秋阳郡内。

    时值黄昏,等在重玄族地外的,是一位面色红润的老者。

    姜望对他还有印象,乃是重玄信府上的老仆,那位曾经在青羊镇作威作福的重玄来福。彼时还被胡少孟的父亲胡由视为倚仗……

    时间只过去一年,但已如隔世一般。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比很多人的一生都要更有波澜。

    世界太广阔,每时每刻都有许多故事开始或终结,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天才崛起,英雄陨落。姜望辗转东西,万里奔赴,很多时候是恰逢其会,也有一些,是执意而为,迎头赶上。

    代重玄胜去重玄家祖祠祭祀,不是想去就能随时去的。重玄胜自然要提前打好招呼。

    重玄来福得到姜望将至的消息,早早便已候在族地之外。

    一见临淄驶来的马车,便忙不迭小跑过来,满脸殷勤:“姜公子!这边来,老奴已为您收拾好了房间,您旅途劳累,今晚稍作休息,调养精神。明日再去祀祠。”

    哪里还见当初半分趾高气昂?

    他本就是家生子,很受主家信任。自己也在重玄信的府上,已经服侍了好几代人,又被赐姓重玄,其实早就不必自称“老奴”。就算有这样的自称,也只是对着重玄信而已。

    今天面对姜望,是刻意伏低做小。

    对于现在的姜望,重玄信都阿谀得积极,一口一个大哥。更不用说他这样一个下人了。

    姜望还不至于跟他计较当年,只温声一笑:“有劳老丈了。”

    重玄来福那一颗提得极高的心,轻轻放下,整个人都踏实起来。

    前来迎接姜望的时候,他是做好了任打任骂任辱的准备的。因为早先的龃龉,他本可以远远避开。以重玄胜现今在家族里的地位,多得是人可以迎接姜望。

    但因为自家信公子,如今归附着胜公子做事。姜望又是胜公子的挚友,最信重的人。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姜望心中有什么芥蒂。

    他这次贴上前来,就是递出脸给人家打,让人家消气呢。

    但没想到,这位名传诸岛的天骄,竟然这般温和!

    “怎当得起公子一声老丈?唤小的来福便成。”重玄来福抹了一把眼角,赶紧转身:“请跟我来。”

    转道绕亭,很快便到了客房。

    房间布置得很用心,床铺被褥,一应全新。

    待姜望表示满意之后。

    重玄来福躬身在门边,劲劲儿地暗示:“公子长途跋涉至此,很累了吧?我请几个人帮您捏捏脚,如何?都是很有天赋的年轻人,长得漂亮,手法很好,手很润。”

    姜望:……

    重玄来福以为他在犹豫,体贴地劝道:“您放心,都是一等一的技巧,轮流给您按摩,绝对可以解乏。几个不够的话……十几个也行。”

    他是下了血本,要替自家信公子抱紧大腿。

    “……”姜望耐着性子:“我是真的需要休息,好吧?你先下去吧。”

    “好嘞!”重玄来福点头哈腰地带上了房门。

    但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门外犹豫了好一阵,才说道:“兔儿爷老奴也是能寻到的。如果您……”

    “滚!”

    重玄来福牢牢闭上嘴巴,赶着步子便走。

    这回是真的走了。

    人是复杂的。

    一方面,这厮仗着重玄家的威风,中饱私囊的事情没少做。那一次在姜望面前耀武扬威,想来也不是唯独一次。

    另一方面,他对重玄信也的确是忠心耿耿。一旦顺服,服侍起人来,那也是无微不至。真是从头关怀到脚。

    还是重玄胜那句话说得对,如果需要的话,每个人都有他的用法。

    姜望虽然不至于继续跟重玄来福计较,但也不会乌七八糟的跟他胡闹。

    对于房间里的茶、花、烛、香,姜望都只淡淡扫过一眼,确认过安全后,便径自于榻上盘坐,进入细致的修行状态。

    天涯台一战之后,很多人称许他为近海诸岛第一内府,

    这名头听着当然响亮光鲜。

    但他自己却不能没有清醒的认知。

    他能以三府修为,力压钓海楼所有内府。只是恰好钓海楼内府层次的顶尖弟子出现了断档,前一拨跃升至到外楼甚至神临,后一拨还未有足够的时间成长。

    不是真的说他能内府无敌了。哪怕加个近海的前缀限制,也不一定能成。

    抛开别的不说,单就旸谷所属,就未必没有能与他一战的内府修士。只是旸谷没必要强出这个头罢了。

    而且,仅仅是近海诸岛第一内府,也还远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他想登的山,现在还差得太远。

    修行大部分都是水磨工夫,每一颗道元的孕生,每一门道术的拆解……

    要得一日风光,须有十年苦修。

    姜望在很早的时候,就懂得这个道理。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离开了房间。

    他住的地方,是重玄来福安排的客房,并不在重玄族地核心位置。估摸着重玄来福是为了方便之后的“安排”,毕竟公然叫人来族地里轮流“捏脚”,不好说也不好听。

    倒是方便了姜望。

    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无人注意。

    根据林有邪送来的资料。褚密和他师父被罚去迷界,和扶风柳氏那位有名的柳玄虎很有些关系。

    柳玄虎天赋难堪,修为平平,堆资源都堆不上去,偏偏又出身显赫。自己再怎么不争气,身上的好东西也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

    顺理成章的,也就进入了有心人眼中。

    褚密的师父,就是其中之一。

    虎口拔须的危险可以想象。

    偷窃偷到柳玄虎头上,等于踩扶风柳氏的脸。没被柳家的人当场杀死,已是幸事。

    扶风柳氏再如何没落,曾经也是齐国顶级世家,虎死不倒架,怎么着也不是一个梁上楼能够得罪的。

    严格说起来,褚密的师父被罚去迷界洗罪,一点都不冤。事实上褚密那位跟着“师公”出活儿的徒弟,就是死在了柳家人手里。

    至于褚密本人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其人后来的自首,到底是在大难来临之前的主动求活,还是真的为了给他师父分担罪责……

    就连林有邪那边,都无法确认。

    到了现在,更是一个永远的谜团了。

    姜望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有在界河之前,其人的那一声——“渡河!”

    那么活着离开迷界的他,无论如何,也应该来看一看。

    哪怕褚密死前,一语未求,

第两百四十五章 瓦窑 (为盟主璨璨璨璨星加更!)

    抱龙郡在大齐舆图上显得细窄而长,是一个形如怀臂的郡府,左邻苍术长明两郡,右接乐安、秋阳、银翘三郡。

    瓦窑镇是诸多镇域中极其普通的一镇,这种普通,是从头到脚、由里而外的普通。

    镇如其名,这里百姓的生计,就是烧制砖瓦。

    不过,在齐国的普通,和在其它小国的普通,也自是不同的。

    卖力气就能好好活下去,已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根据林有邪给的资料,姜望找到了瓦窑镇西边,一座中等规模的瓦窑。

    在堆得齐齐整整的灰瓦堆前,有一群来回往里搬瓦的人。这些人男女都有,以男人居多。男人基本都**上身,肌肉被沾得黑灰黑灰的。女人都穿着耐磨的粗布衣裳,用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巾裹着头发。有几个瞧起来比男人还要壮实。

    姜望仔细瞧了好一阵,才依靠超凡修士的超卓视力,找到了张翠华——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村妇,也就比一起干活的其他妇女稍瘦一些,相对而言不那么臃肿。面容也干净一些……但仍谈不上好看。

    超凡修士,仅从字面意义来理解,是超越了凡俗。

    任何一个超凡修士,哪怕痴妄如张海,堕落如葛恒,也可以轻易过上远超普通人的奢侈生活。

    褚密已经是外楼境的修士,是已经踏进了一地郡守资格的门槛。

    如他自己所说,能在梁上楼那样的地方,以那样的功法和资源,修行到外楼境,他已经很了不起,是极有天赋的修士!

    他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普通的村妇?

    既无修为,也无美貌。

    “诶诶诶,那小子,你干什么呢?在那贼眉鼠眼的看半天了!”一个格外壮实的汉子忽地喊道。

    姜望左右看了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

    “这位大哥。”姜望温声笑道:“我找人。”

    这壮汉抱着一大摞瓦往前走,边走还边瞪姜望一眼。

    面容被灰涂得瞧不清楚,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倒是强烈得很:“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不然俺的拳头可不认得你!”

    “这位大哥请放心,我是好人来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壮汉冷着脸往前走,不过嘴里仍不饶人:“细皮嫩肉的,能有啥好人?”

    “人家又没招你没惹你,怎么就你话那么多呢?活不够你干的!”一个女声喊道,很见气势。

    壮汉闷头搬瓦,不再说话。

    巧合的是,出声解围的,正是张翠华。

    她刚刚卸了一趟瓦,拍打着衣袖上的灰,往外走。

    顺嘴帮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解围,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她甚至都没有往姜望这边多看一眼。

    姜望紧着赶了几步,礼貌地问候道:“请问……您是褚好学的家人吗?”

    是的,褚密在瓦窑镇用的化名,居然叫褚好学。

    学个什么啊!这名字也太荒谬了。一个坑蒙拐骗样样精通的家伙,还“好学”?这还得了?

    “那是我男人。”张翠华停下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姜望左右看了看:“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女人面露难色:“我这边干着活哩。”

    姜望想了想,说道:“这样,你一天的工钱是多少?我付给你,你今天就不用工作了。”

    按理说不用干活,对谁来说都是好事,但这妇人摇了摇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哩,我男人说了,万万不能信这个。就算真的这时候什么都不要,早晚也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姜望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褚密不愧是坑蒙拐骗的行家,把自己的媳妇,培养出了极强的防骗意识。

    “你……”在姜望的沉默中,张翠华打量着他:“你认识我男人?”

    姜望这时候才辨认出来,这女人眼中藏着的警惕与期待。

    毕竟她的丈夫“褚好学”,已经足足五年没有回来。

    “我们……算是朋友。”姜望说。

    “他怎么样?”张翠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但很快又松了手,手忙脚乱去擦他衣袖上的灰:“对……对不起。”

    “没事,没事。”姜望温声道:“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几个意思啊?”早先那壮汉不知又从哪里撞回来,隔老远就骂骂咧咧:“华姐,怎么回事?这个小白脸是不是在欺负人?”

    “关你屁事!”张翠华转头就骂了回去:“我跟我家小弟说话呢,碍你眼了?滚犊子去!”

    那气势汹汹的壮汉冲到一半,又被骂了回去。

    张翠华这才转回来劝道:“您别生气,乡下人说话不好听,但是没坏心的。”

    这壮汉是个热心肠的人,只是有些莽撞而已。

    姜望倒不会因此生气。主要是第一次被人骂作小白脸,体验颇为新奇。以前可是只有……

    他叹了一口气。

    那边张翠华又伸手引了引:“瓦窑里闷热,咱们外间说话去。”

    看来“褚好学的朋友”这个身份,在她这里很见成效。让她把褚密平日灌输的九大注意、八项警惕,全都抛在脑后了。

    姜望正想着,张翠华回身又喊道:“狗儿,山子!我出去一哈,你们帮我看着幺儿,别让他乱跑!”

    人群里传来两个应声。

    “好嘞华姐!”、“欸!”

    看来她在这处瓦窑里人缘很好。

    姜望也收回了先时的论断,张翠华并未完全信任他,这是在“亮肌肉”呢。无非是在表达——看到这些汉子了吗?你要是敢有什么坏心思,老娘随随便便就喊几个人来生撕了你。

    “幺儿……”姜望问道:“是你跟我好学哥的孩子吗?”

    张翠华咧嘴笑了:“那我还能跟别人生娃娃啊?那眉毛,那眼睛,就不能是别人的种!”

    姜望摸了摸鼻子,不是太能招架这么直爽的语言风格。

    张翠华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道:“烧瓦是个勤行,片刻离不得人。娃儿小的时候也离不得人,就一直带着干活哩。慢慢就在这瓦窑里长大了。”

    走出瓦窑,她将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巾摘下,掸了掸黑灰,语带骄傲:“别看他小,自己都会烧瓦了!”

    她笑道:“只是不叫他干。”

    她的丈夫一去不回,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瓦窑里工作,像男人一样做着体力活。烧砖烧瓦,搬瓦负重。

    但她的语气、她的状态,没有半点怨怼。

    只有面对生活的坚韧,和简单平实的满足。

    看着这个笑容,姜望已经知道,褚密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女人。

    ……

    ……

    ps:

    我看过一本书,书里有一句话,“开饭馆是个勤行。”

    那本书写的什么我已经不记得,唯独记得这句话。

    这句话太有生活气息了。

    就是老百姓日常会说的话。

    我希望我写日常的时候,能够写出真正的生活气息。而不仅仅是剧情的过渡,**的缓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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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赤心巡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心巡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心巡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