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一章 此去何为
城内忽然有一个声音高喊:“姜青羊!你去哪里?”
不等姜望惊讶,怎么忽然有人认出了自己。
又一个声音喊道:“你的名字登上了海疆榜,本月副榜海勋第一!”
姜望在空中循声望去,只看到一群人聚集在张贴的榜文前。
凭借良好的视野,他看清了这张榜文的样子——是一张海疆榜分卷。
但这张分卷与姜望之前所有的又不同,其上显示的,不是可以具体到每一个修士的征伐数据,而是真正的榜单排名。
是为海勋榜。
整个榜单十分简洁,又非常显眼。
一共有两个排名,称为正榜与副榜。
分别对应的是神临战力层次,与外楼战力层次。
想来当世真人乃至其上,不应被世人讨论。而外楼以下战力,在迷界实在没有什么排榜的必要。
神临本身也已是一般人所见的修行巅峰了,毕竟真正打破寿限,修为至死不退,的确“有如神临”。
两榜分成两列。正榜在左,副榜在右。
正榜上的神临强者固然最是风光无限,但竞争更激烈的,其实是副榜。
毕竟外楼层次战力,基本上是迷界征伐的主力层次。每每活跃于野地逐杀的,都是这个层次的战力。神临强者大多只出现在较大规模的迷界战争中。
而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海勋榜副榜第一的位置,赫然是姜望的名字!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荣誉?
整个东域,多少修士在迷界征伐?一整个东域的人族修士,与一整个沧海的海族战士,在迷界战场经年累月的厮杀。多么激烈、凶险。
能从其中脱颖而出,当可称得上一声人杰!
准确的说,姜望的名字应该是登上了以“海疆榜”这件强**器所记录的“海勋榜”上。天府城的人们对海疆榜终究不够熟悉,所以之前那人才会说,姜望的名字登上了海疆榜。
姜望很清楚,也许到了月底的时候,自己的名字就无法在立在第一了。因为毕竟今天也才四月十五日,这个月只过去了一半。
但此时此刻,看着这个海勋榜,自然而然的,有一种骄傲生出。
这是他一剑一剑,拿命杀出来的荣耀!
但见“姜望”两个字,锋芒毕露,跃于海潮,高居副榜第一。
名字之后,则以小字记录着身份——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
身份之后,便是战绩——斩杀统帅级海族一百零四。
最末与“姜望”两个字相对的,是同样流动于海潮上的海勋数字——一万一千三百点!
榜单末尾附有海勋的记录规则。
杀死一名战卒级海族,可得海勋为一。斩杀战将级海族一名,可得海勋十点。统帅级海族,海勋为一百点。斩杀王爵级海族,海勋为一万点。
从统帅级到王爵级,海勋的提升是跨越式的。当然,即使所得海勋数字差距如此之大,也并不能够完全体现难度差距。毕竟姜望虽然斩获了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却绝对不可能杀死一名王爵级海族。
具体在统帅级海族中,斩杀初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一百。斩杀中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两百。斩杀高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五百。斩杀顶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一千。
海勋榜正榜副榜,都只记录十人。
正榜且不去说,副榜在姜望名字之下的第二名,也已经有海勋六千三百点。只要保持现在的速度,月底肯定能超过姜望去。但至少现在,姜望高出其人近乎一半,遥遥领先!
以整个东域为后盾,迷界里说一句藏龙卧虎并不为过。比姜望强的,并不难找出。
若不是危寻以时间来逼迫,姜望也不会冒死奋战,取得现在的战绩。另一个方面,不是比姜望强,就能取得更好战绩的,这也同样需要海族那边的“配合”。
看到这张海勋榜之后,姜望就已经确定——迷界的位移已经彻底稳定,所有的消息通道都已经打开。
海疆榜本只在迷界通用,在近海群岛都不被太多人关注,在齐境更是默默无闻,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中,海勋榜刚一立成,便已经贴在了齐境天府城!
在近海群岛传扬得如何,更是可以想象得到。
这或许是镇海盟应对海族演进的方法之一。
用荣誉和奖励,吸引更多的东域修士参与迷界战争,倒也是一种缓解战争压力的办法。于此同时……镇海盟也能借机扩大在整个东域的影响力。
这件事情肯定在之前就已经推行,海勋榜的名次、规则,肯定也都需要讨论。但在姜望刚出迷界的时候,还未见得这张榜单。
说明只是在他来天府城的两天时间里,海勋榜便已经完成了推广,遍传近海!
凭借超凡力量,真要推行某一件事、传递某些讯息,速度是非常惊人的。
但海勋榜能够传播得这样快、这样广,在短短两天时间里,都已经贴在了天府城让人讨论,足见镇海盟有多么重视这件事。
这必然是对抗海族的计划中,重要一环。
海勋榜的传播,首先意味着,海族的存在,正在对整个东域公开。那么接下来如何应对海族的跃升,肯定也需要更多人族的支持。
回到天府城的现状中来,
前一日天府城主亲迎他入城,已经引起无数人的好奇。现在海勋榜一朝开列,他的名字在副榜上独占鳌头,已然引起轰动。
关于海勋榜的张贴,关于镇海盟针对海族的动作,关于齐国方面如何在不影响海疆大局的情况下,应对镇海盟的影响力扩张……
那些大人物的心思,姜望不愿过多分析。视野不同,很难触摸真相。小孩子揣测成人的想法,总难免有些天真可笑。
但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又会如何影响接下来的决定……却也不能不思虑。
尤其是……
海勋榜这种面向人族宣示荣誉的榜单,什么时候出现,什么名字能够出现,都是有极深考量的。
姜望在迷界斩杀的海族,自是实打实的成绩。但他去迷界是为洗罪,所谓“洗罪”,当然是以功折罪。
那么他的“功”,还应该被计算吗?
海疆榜由钓海楼、决明岛、旸谷,三家共掌。
这份海勋榜,背后又有怎样的争夺?
列名于其上,说明了什么?
以迷界和现世信息交流的难度,迷界之行本不容易传播。现在因为海勋榜骤得的名气,可以如何利用?
……
……
海勋榜前,有人大声说道:“近海群岛划分几郡,并入咱们,难道不好么?看他们海民弄出的劳什子榜,也是齐人第一!有甚么好挣扎!”
“什么海民啊?镇海盟里也有咱们的决明岛好不好?”
“嘁!海上风大浪险,我可不愿去,更别说还有什么海族!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让他们自生自灭。”
“目光短浅!海外自有资源,你不想要,多的是人要!”
人多嘴杂,话题越喊越乱。
又有声音说:“副榜第一都是咱们天府城天府秘境出来的!以后谁还敢说,天府秘境不够好?”
最先那个声音注意到姜望还未飞远,追问道:“姜青羊,你又要出海吗?此去何为?”
天府城的人们很有荣誉感,俨然把姜望当成了自己人,非常关心。当然从整个齐国的层面来说,自不为错。
如果说姜望之前的名声,在击败王夷吾后算是名扬齐国,那么随着海勋榜的出现,此榜所传之处,人人都要知道姜青羊!
面对天府城人士的热情,姜望只道:“做我该做的事情!”
踩碎青云印记,须臾踏空已远。
第两百零二章 杀意藏鞘 (为盟主安浅凌加更)
今日是四月十五,是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日。
但姜望放弃了。
这也是自拥有太虚幻境以来,他第一次在有时间的时候,放弃了福地挑战。
没有其它的原因,只是他的杀意藏鞘,需取人命而返!
与强者交战,向来是他所愿。
但不是现在。
从怀岛至天府城,一路畅通。
自天府城再回怀岛,仍然无阻。
朝在天府城,暮至弦月岛。
这就是姜望现在的极限速度。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做任何事情,也没有跟任何朋友见面,而是默默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沐浴、焚香,睡觉。
他用了一夜又一整天的时间,除了休息,什么也不做。
把自己调整到最巅峰的状态。
四月十七日,姜望推门而出。
他在宽敞干净的石板路上前行,在怀岛无数人的目光里前行。
这一夜又一整天的时间,足够姜望的那些朋友,知道他回返了弦月岛。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打扰他。
自然,他的敌人也是知道的。
海勋榜都张贴到了天府城,在近海群岛自然传得更广。
在镇海盟的宣传之下,海勋榜如今俨然成了聚焦所有海岛修士目光的荣誉证明。
每一个名列海勋榜的修士,都被视为英雄般的存在。
而姜望,不管那些目光。
他往前走,往钓海楼驻地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重玄胜出现了。
李龙川出现了。
许象乾出现了。
晏抚出现了。
姜无忧,也出现了。
他们沉默无声地走在姜望身后,给他以朋友、伙伴的支持。
如果说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姜望在海祭大典上救下了一个被当做祭品的女人,那这个人,一定是刚来近海群岛。
但即便是刚来近海群岛的超凡修士,也知如今海勋榜上,列为副榜第一的名字,是为姜望!
然而那个女人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却没有几人知。
在英雄的故事里,那些配角往往只是点缀。只是一个,记不住的名字。而无论,那人曾经怎样生活过,曾经有多么鲜活。
人群中,子舒巴巴地看了照无颜一眼。
但毫无悬念,被照无颜坚决的目光无情镇压。
子舒噘了噘嘴:“知道啦!什么交情,做什么事情!真是的,跟我爹一样……”
当然,后面的那句话,声量极低。
姜望往前走。
他在越来越多目光的注视下往前走。
“目光是有重量的。”
姜望非常深刻地记得这句话。
一道两道目光,难以察觉。
但千道万道,就已经可以压得人呼吸艰难。
那些审视、怀疑、复杂各异的目光,汇聚成极其恐怖的压力。
但姜望只是非常平静地往前走。
他既不享受,也不难受。
他不再考虑太多的影响,太多的问题。他只是做了决定,而后执行决定。如此而已。
姜望一直走到钓海楼的宗门驻地前,方才停下。
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跟在碧珠婆婆身后。彼时算是访客,也直接走入其间。
如今再来,钓海楼中已无友。
是的,他在钓海楼里,没有一个朋友。杨柳还不能算,其他人,更没有说的必要。
他的身后有很多朋友,但他没有跟他的朋友们说一句话。
因为此次他是独行。
纠集再多的朋友,也不可能把钓海楼怎么样。所以他反而只肯代表自己。
作为整个弦月岛的主人,这座巨大岛屿上的一草一木,都属于钓海楼。
钓海楼的宗门驻地,也因此无需有特别显眼的标识。
熙攘人潮戛然而止的位置,就是钓海楼宗门驻地的分野了,闲人免进。
这里也是这座巨大岛屿最中心的位置。
没有什么高大的牌楼,只在道路两旁,竖有两根并不显眼的木柱。
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黑不溜秋。除了光滑之外,不见任何特异。
走近了才能看到,在左右木柱上,刻有两联。
左曰:卸钩为月,已悬苍穹万古。
右曰:折竿为薪,方照众生芸芸。
这刻字经历的历史,明明以千年万年来计,可是却不见半点模糊损耗。一笔一划都非常清楚,连一个弯钩都不曾被风雨磨去。
仿佛它本就不存在被消磨的可能。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如此。
这两联显出来的气魄,真真令人心折。
是什么样的钓客,他的鱼钩卸下,就成了天上明月?他的鱼竿折断为柴薪,才能够照耀万古以来的芸芸众生?
往前推万年,往后推万年,恐怕也只有一个钓龙客。
唯有以照耀人族的柴薪为竿,以明月为钩,唯有这般气魄的人物,才能够独守海疆、天涯钓龙!
这两联的字迹,与天涯台上的刻字一脉相承,都是钓龙客的手笔。
这两根并不起眼的木柱,也是很多钓海楼修士的寄托所在。
此刻,在两根木柱中间,站着一个人。
一个平实、厚重,很让人觉得可靠的男人。
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
要处理姜望这一拨人的事情,太高层次的人不好出面,这不是海祭大典,真人没有与他们对话的必要。
而太低层次的人,确实也不可能拦得住姜望。
同为弟子辈、又被公推为近海群岛年轻一辈第一人的陈治涛,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他站在两根联柱中间,看着慢慢走来的姜望,脸上的为难,很真实。
到了现在,别人不知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
他非常清楚,这件事完全是季少卿挟私报复。
钓海楼主没有必要、也根本不会玩这种小手段,危寻如果非要杀死竹碧琼,随手捏死便是,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相反,他老人家既然定下了条件,给出了机会,剩下的,就都是姜望自己的事情。
无论结果如何,尊贵如那位真君,不会管,也不会拦。
但作为钓海楼大师兄,所有钓海楼弟子中的旗帜人物,他不能在外人找自家师弟麻烦的时候,视若无睹。
对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有时候同门就是“对”,异国就是“错”。
如他陈治涛,也无法免俗。
所以他出面来此。
来此拦路。
陈治涛沉吟了又沉吟,先一步开口说道:“天涯台上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此事是我钓海楼的疏失。我知道有些遗憾,多少钱财珍物,也无法挽回。有些错误,付出再多代价,也不可能弥补。但请允许我代表钓海楼,表示一些心意。”
姜望抬眼,看着他:“天涯台上还有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所以,不必道歉,无需补偿。”
“我此来,不代表任何人、任何势力,仅只代表我自己。”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才显出不可挽回的坚决力量——
“听闻钓海楼传承古老,秘法卓异。有弟子名季少卿者,时人誉为天骄。”
“姜某不才,请试一剑。”
第两百零三章 试剑钓海楼
姜望绝口不提天涯台上的事情,而只以求道的名义,挑战季少卿。
这绝不是说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不重要,反而恰恰证明,那件事永远不会被抹去,姜望永远不会原谅。
没有和解的可能。
不需要钓海楼的任何补偿,因为他要的公道,他会用自己的剑来讨。
陈治涛非常清楚姜望的意思,但他无法阻挡。
因为这是一场非常公平的挑战。
姜望与季少卿,都是神通内府,都是年轻气盛,都是一方天骄。
无论是身份、修为、年龄,都在同一个层次。
少年心气,“切磋”是再正常不过。
要拒绝也只能是季少卿自己拒绝。他出面替季少卿阻拦,算是怎么回事?几乎是自己打季少卿的脸,以钓海楼大师兄的身份,宣告季少卿不如姜望了。
然而季少卿自己……会拒绝吗?
在姜望堵在钓海楼宗门驻地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邀战的情况下,拒绝就是软弱。
他不敢迎战姜望的消息,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近海群岛。
甚至于,损失的也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名声。毕竟他是钓海楼的天才弟子,本身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辜怀信这一系。
孱弱就是罪过。
陈治涛不说话了,不代表所有的钓海楼弟子都会沉默。
当即就有一名年轻弟子排众而出,讥笑道:“我季师兄何等人物,若什么阿猫阿狗上门,都要迎战。还要不要修行呢?想试我季师兄的剑,你配吗?”
姜望完全不在意他的侮辱,只看向他道:“敢问阁下姓名?”
这年轻弟子昂首道:“包嵩!”
姜望虚伸左手,直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向阁下请教!”
事不关己的看客们,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无它。姜望的表现实在太自信,太笃定。
面对钓海楼弟子的质疑,他也不解释自己的身份、成绩、过往,而是直接邀战,用胜负说话!
难道钓海楼所有内府修为的弟子都来质疑,他还要一一打过去,以证明资格吗?
从姜望笃定的表情来看,好像是的!
包嵩出来的目的本不单纯,能够帮季少卿验一下姜望的成色,是再好不过。
他当然不会拒绝,直接便迎向姜望:“那我就来看看,是谁给你的勇气!”
当他踏出脚步,就意味着战斗开始。
姜望更无半点迟疑,起手便按出八音焚海!
焰雀啸鸣,八音共奏潮声。
一时间光焰骤起,尽管姜望有意控制了道术范围,挤过来的看客们也下意识往外撤开,生怕不小心被殃及。
起手就是这样大范围的强力道术,而且是焰潮与音潮交叠,独具特点,又杀力十足。
许多围观者都忍不住喝彩。
能在内府修为,瞬发甲等上品道术,已经足够说明道术天赋。
仅就这一门道术,姜望就不负天才之名。
但面对姜望的火行道术,包嵩只讥诮一笑,
姜望名列海勋榜副榜第一,实力毋庸置疑。他敢出来帮季少卿摸底,当然也不会只是头脑发热。
他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情况下站出来,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成为陪衬?
一滴水,好似凭空生出,悬在包嵩身前。
在迅速铺来的炙烈火海中,这滴水显得如此渺小、柔弱。
但包嵩伸指,轻轻按下。
轰!
仿佛无穷无尽的水流,凭空涌现。
霎时间波涛汹涌,巨浪翻天。
他只是按下一滴水,但仿佛倾倒了江河!
神通,天一真水!
此乃玄阴之华、万水之精。一滴可化江河。
茫茫无尽的水流扑落,姜望释放出的焰海,没有半点挣扎余地,当场就被扑灭。
那浩荡的潮声,也在真实奔涌的激流中,被完全盖压。
包嵩身怀此等神通,堪称克制一切火行道术,也难怪他对姜望的起手可以如此不屑。
江河倾落,围观者无不往更远处飞撤。
而姜望只是屈指一弹,一豆焰火无声飞落。
蓬!
那点火焰骤然蓬开,火焰在激流之上蔓延。
这火,居然连天一真水也能点燃!
围观者交头接耳,在见闻广博者的指点下,方知此乃神通三昧真火。
姜望的应对方法非常简单,以神通对神通,以三昧真火对天一真水!
他完全不打算尝试其它破局之法,而是极其强硬的、要用最**的方式决胜。他要对轰神通!
“水火不容”,往往用于形容仇敌关系。但就“水”与“火”本身,却只是客观描述。它们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彼此克制,无法共存。
水强则灭火,火强则焚水。
三昧真火和天一真水,孰强孰弱?很难定分,站在不同位置的人,各有说法。恐怕吵上三天三夜,也难以叫人信服。
但神通虽然难分高下,掌握神通的人,却有高下之分!
姜望笃信自己,在对神通的开发上,绝对强过包嵩。这才毫不犹豫祭出三昧真火,直接与包嵩的天一真水正面对撞。
一时间江河奔涌,江河之上,又有焰海熊熊。
陈治涛双手分开,水光如罩,笼盖四方。牢牢把握着战斗范围,令烈焰无法及远,江河不能奔离。使姜望与包嵩的战斗,不至于波及更广。而只能,专注于彼此。
这包嵩并非弱者,本身开辟了三座内府,摘下了一颗神通种子。算得上钓海楼优秀弟子,比当初姜望在无敌演武场迎战的雷占乾,还要高上一个小境界。
若能结合全部手段,进行全方位的杀伐,他可能还对名列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姜望有些忌惮,毕竟那一段耀眼的战绩,本身就足够说明杀力。但只是对拼神通,他怎么肯认输?
神通种子在第二内府中滴溜溜转动,潮更疾、浪更狂。
他铆足了劲,压榨着自己所有的潜力。
三昧真火和天一真水,两大神通几乎是在战斗范围内每一个缝隙碰撞,纠缠、咆哮,彼此湮灭。
包嵩诚然强出无敌演武场之时的雷占乾一头,然而现在的姜望,比之当时,岂止强出一点两点?
几乎能够说,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你的极限?”他淡然发问。
而后……
在浩荡汪洋中,一步踏前,真火神通全开!已经与浪潮纠缠到一起的三昧真火,骤然再烈三分!
嘶嘶嘶嘶嘶嘶……
数不清的白色水汽疯狂冲向高空,那一刻几乎形成积云。
包嵩一口鲜血喷出,仰天便倒。
他控制的每一滴水,都被焚尽!
第两百零四章 与君生死无怨
茫茫水汽冲撞天空,在钓海楼驻地之前,构筑云气景观。如龙如虎,如人如鬼。
声势浩大,令观者心折。
那是天一真水被焚尽的明证。
以神通对神通,那登门挑战的少年,**裸压制了包嵩!
这种神通直接对撞的方式,把强弱之分体现得如此清晰。
差距太明显了。
无怪乎面对包嵩的质疑嘲讽,这少年只说一句——“向阁下请教!”
反掌即可击败,何须多费唇舌?
姜望并未痛打落水狗,只是五指一合,方才还焚天灼地、铺满视野的火海,顷刻归于火焰一缕,被他收回掌中。
场内空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天空那些还未散开的水汽,还在讲述着刚才的战斗。
有相熟的同门冲上来,将吐血而倒的包嵩扶起。
姜望没有什么波澜地移转视线,包嵩并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视线在现场的钓海楼修士身上慢慢扫过,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被注视过。
只听其人问:“敢问诸位钓海楼的师兄弟们,我现在有资格,挑战季少卿了吗?”
人们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场令他们为之惊叹的战斗,这如此直接强硬的神通对撞,于这个名为姜望的少年而言,只是如此平常的一件事!
击败包嵩,根本不值一提。
不能够击败包嵩,才值得人们惊讶!
隐在人群之中,以斗笠蓑衣遮身的田常,静默无言。
开辟三府,摘得一个强力神通的天才修士,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已经完全构不成威胁了么?
迷界之行,他到底又获得了怎样的成长?
这堪称恐怖的强大速度,令他不得不……把解除束缚的心思一收再收。
以相同装扮站在他身边的田和,同样一言不发。这位苦大仇深的中年男人,向来是以木讷沉稳的形象示人。或许只有姜望才知,其人藏心如深海。
姜望的问题在众人耳中传过,以其名、以其势,以其人方才在战斗中的表现,谁好意思说,他不够资格挑战?
“自然!”
一个声音回道。
自钓海楼宗门驻地内,季少卿大步走出来。
他不可能再龟缩下去。
更不能让在场的钓海楼修士,继续哑口无言。
若是要让姜望一个个战过钓海楼的内府修士,他才肯最后出来,那才真叫贻笑大方。足以令钓海楼蒙羞。
“季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潢贵胄,勤学苦练,幸得薄名而已。挑战季某,何须什么资格?”
他笑着说罢,又皱了一下眉:“不过,姜老弟,咱们之间,是否有些误会?”
他明明是躲在一旁,等包嵩试了一下姜望的成色后,才走到台前。
可话却说得非常漂亮,很显大气。而之后的那个问题,则更见险恶。
“误会二字,就说得太远了。”姜望手按长剑,面无表情道:“道途艰难,修者知苦。阁下声名远扬,姜望只是见猎心喜。请君试剑,亦为求道之心。”
“唉,人在家中坐,麻烦天上来。”
季少卿无奈地摇了摇头:“竹碧琼的死,我也很不好受。要知道在叛宗之前,她也与我很是亲近,是个惹人怜爱的师妹。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既然守在天涯台,就不能不能守住规则。无规矩,何以成方圆?”
姜望不提这件事,他却非要提。
姜望想把事情定性在年轻天才之间的挑战,只强调求道问剑,以此撇开双方的身份,来个中宫相对,以将对帅。
他却一定要把事情说透,把恩怨摆到明面上来。
倒不是说他怕了姜望。他之前敢眼睁睁看着竹碧琼死,就不存在对姜望有什么忌惮。
他五府圆满,身怀两门强大神通,也自是天骄人物,远胜包嵩之流。年轻一辈,能有几个人值得他忌惮?
他只是一定不使姜望如意,姜望想要做什么,他就阻止什么。
他只是故意戳姜望的伤疤,令其痛苦,令其愤怒。
既然此子狂妄如此,胆敢打上门来,只身问剑。那他要么就避而不战,要么就接下来,赢得漂亮!刚成为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姜望,正好成为他的踏脚石,增幅他的名望。
先让包嵩出来摸底,再用言语来激怒姜望,都是出于这同一个理由。
甚至于他还在措辞中,隐隐暗示竹碧琼与他有某种关系。就是以为姜望与竹碧琼相爱,故意伤口撒盐。
但姜望的目光很平静。
他不是不愤怒,而是将愤怒按在心湖之底,将杀意藏于剑鞘之中。
他对季少卿的愤怒,早已燃烧至极点。然而目光平静。
“我想我有必要纠正季师兄一件事,竹碧琼并未叛宗。而且我已在迷界完成洗罪,她现在更是无罪之身。你可以不尊重你曾经的师妹,但贵宗危真君亲口所说的话,岂容你如此践踏?”
“是我失言了。”季少卿果断承认错误,然而话锋一转,故意苦笑着说道:“如此说来,竹师妹真是无辜。也难怪姜老弟这般恨我,不惜门前叫阵。也罢,姜老弟想要给我一个教训,出口恶气,自是情理之中。这份约战,我季少卿接了。”
他的这个苦笑,实在是嘲讽之极,也猖狂之极。
让一旁听到的重玄胜,眼睛都眯到几乎看不见了。
全身重甲看不到面容的十四,手中重剑也一时陷地半寸。
若非场合不对,要尊重姜望自己的意愿,许象乾更是早就已经骂上……
唯独姜望本人,依然平静。
他只道:“季师兄天纵之资,实力超卓,姜望实在没有留手的把握。还请契定生死,此番约战,只为求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当效仿先贤,与君生死无怨!”
场外顿时哗然。
很多知道内情的人都以为,姜望只是忍不住心中之气,要与季少卿一战,为已经死去的竹碧琼,讨还一个公道。
但也只是一战而已。到底谁叫谁灰头土脸,谁最终颜面扫地,终究还是押注季少卿的人更多。
可姜望现在,竟要签生死状!
他不是赌一时之气,而是要决生死之期。
这太火爆,也太刺激了!
对峙的这两个人,一个是齐国四品青牌、青羊镇男,一个是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的亲传、闻名近海群岛的天骄人物。
无论今天他们谁死在这里,都是惊涛一般的消息。
“哦?”季少卿心中也自震动,但面上仍然十分从容:“你可想好了?”
他当然知道姜望恨他入骨,但很大程度上认为,姜望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这才气冲冲爬到钓海楼宗门驻地来挑战。
他有战胜姜望的信心,但为了十拿九稳,仍然先让包嵩试探。亲眼见到了三昧真火之后,他才施施然出场。
可姜望竟然不只是要一战,而是要以这一战,斩他的命去!
他不由得想……此人何来的信心?
姜望并不需要回答他是否想好的问题,他的态度无比明确:“你已圆满五府,摘有两神通,声名赫赫。我昨日才晋三府,修为远不如你。你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拒绝。当着这么多同道的面,认输便是,我不会为难。”
他平静地看着季少卿:“我可以等你不能拒绝的时候,再来找你。”
那些尚不知双方恩怨的围观者,这时候才意识到,正在对峙的这两人,是有深仇大恨!
至少姜望已经表态,他一定要与季少卿决生死,不在今日,也在来日。
姜望迄今为止展现在人前的,只有一门三昧真火。结合他在迷界的战绩,可以认为他应该还藏了一门神通。在迷界之时,是两府两神通。
他刚刚说他昨日才晋三府,会不会摘下了第三门神通?
或许有,但哪怕没有,这份天赋也已经足够惊人。
无怪于他那么自信,笃定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令季少卿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季少卿来说,如果双方必要分个生死,可能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姜望更年轻,天府可期。而他已经探索到第五府,最多也就是摘得第三门神通。若抛开神通的强弱不提,潜力明显已见差距。
当然更重要的是……
季少卿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认输?
挑战他、要与他斗生死的,不是符彦青、陈治涛之类修为高于他的强者。而是修为远不如他、低了两个小境界的姜望。
他五府圆满已经多久?对方却昨天才开三府。
一旦认输,只怕就再也抬不起头来。更遑论在近海群岛有什么发展。
只要还对未来有野心的人,就不可能接受这个选择。
在钓海楼驻地前,姜望也不可能有什么暗中的陷阱算计。
也就是说,这一战如果成立,那就是纯粹的、只看双方武力的对决。
他怕吗?
他连这都怕的话,怎么可能走到今天,名传诸岛?
“好。”季少卿依然用那副宽容的表情,缓缓说道:“姜老弟求道之心,令季某动容。我不欲争杀,奈何风波不停。也罢!便如君言。此战,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第两百零五章 规矩 (为盟主瓜谷加更)
某处秘地。
长发黑白交错的辜怀信,在一只纯白色的蒲团上盘膝而坐,与人对弈。
棋盘为霄明绞黄木所制,纹理清晰,惯能舒神养目。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面相约莫五十许的男子,不很显老态,气质儒雅,坐在一只纯黑色的蒲团上。
手上拿的棋子,颜色却正好相反。
长考之后,方落下一枚白子。
这一子的落点很奇怪,完全偏离正在缠战的区域,若为占地故,也有比它好得多的选择,看起来就是完全的一步废棋。
他好像总在下废棋,所以整个棋局上,白子早已经全面落入下风。
辜怀信掌握优势,却毫无骄态,只是规规矩矩,又补了一手,把左上区域的胜势锁死。
儒雅男子又拿起一枚白子长考,嘴里说道:“这么多年来,想等你出错一次,可真是不容易。”
相较于对手,辜怀信落子的速度很快,且很坚定。但他毫无催促,也没有半点不耐烦。只是说道:“到底还是等到了。可见,只要活得够久,一切都有可能。”
这话听着不是很对味,因为仅从面相上来看,他们的年龄就有差距。实际年龄,则差距更远。由更年轻的人说这句话,不免带有几分讽刺意味。
但儒雅男子全无恼意,反倒哑然失笑:“怀信啊,你总是这样,在任何方面、任何事情上,都不肯吃亏。”
“换个说法。”辜怀信也笑了:“我总赢。”
白色棋子在三根手指之间反复翻转,儒雅男子沉吟半晌,又落下于事无补的一子。轻叹道:“看来是的。”
辜怀信依然保持着固有的节奏,略一思考,便落下了黑子,开始收割大龙。
他一枚一枚地提子,速度不快也不慢,自然有大局在握的从容。
儒雅男子盯着自己失利的棋局,却忽然说道:“我一直很欣赏少卿。他有脑子、有天赋、有狠劲。但现在看来,似乎格局稍欠啊。”
“什么是格局?”辜怀信虽然私下里教训季少卿的时候也很严肃,但却不肯忍受旁人对爱徒的批评,随口反驳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情。四十不到的年纪,动辄考虑百年以后,到底是格局远大,还是暮气沉沉呢?徐师兄你年轻的时候,一对判官笔,点破雾山满门,不也被说是欠缺格局胸怀么?现如今呢?你是当世真人,威震近海,那些说你的人何在?”
放眼整个近海群岛,能被辜怀信称为师兄,又姓徐的,也就只有钓海楼第三长老徐向挽了。
在整个海祭大典的变局中,辜怀信动作不断,插手的痕迹到处都是。
而作为斗争的另一方,徐向挽却从始至终,彷如透明一般。除了海京平忍无可忍的几次反击,再不见他这一派系的动作。
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徐向挽力不如人的表现。
但若是抛开事情发生时的各方表现,只看最后的结果,就不难发现一个事实——辜怀信派系忙前忙后,闹得锣鼓喧天,最后还是黯然退场,不仅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收获,反而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徐向挽好像什么也没做,却毫发无损,依然保持了第三长老的位置。在镇海盟成立的阶段大口吃肉,吃得满嘴流油。
有很多声音说,这是钓海楼主危寻的制衡之术,偏心相帮,徐向挽才能保住位置。但个中真相到底如何,却非外人能知。
从面相上看,辜怀信比徐向挽更年轻。这说明辜怀信在更年轻的时候成就神临,因而更有天赋。在同为真人的时光里,后来居上是应该可以预见的事情。
辜怀信在“年龄”、“暮气”这些词语上费心思,也无非是体现自己的优势。
但对于辜怀信的这番话,徐向挽仍然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态度。
只是一笑而过,转而说道:“少卿五府圆满,已经在探索星穹,他摘下的两门神通,又都很是强大。而齐国的姜望新立三府,从神通之光来看,摘下了三颗神通种子,亦是难得俊才。这一战有得打。”
旁人不知姜望到底摘得几神通,当世真人,却不难洞彻本质,看到神通之光。
他虽然在说姜望的时候,用了一个“亦”字,表示姜望与季少卿的天赋差不多。但他和辜怀信都很清楚,姜望开三府就摘三神通,已是天府可期!在天赋上,是胜过季少卿的。此番迷界厮杀的战绩,更是盖压同辈,夺得海勋榜副榜第一。
不过因为季少卿年纪更大,修行时间更长,才在修为上领先。仅就这一战而言,双方的确是有得打。以季少卿的神通之强大,或许三年五年后,也仍有机会。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年或者二十年后,这一战就没有开始的必要了。
辜怀信也没有继续针锋相对的意思,只是道:“军神有个叫王夷吾的弟子,号称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齐国不少人视他为又一个军神。但是在腾龙境之后,被人在同境界击败,震动临淄。那是这个姜望成名的第一战。据说那一战,姜望在腾龙境先胜一局,而后双方同时晋升内府,姜望又胜一局,彻底打破了军神弟子的无敌路……齐国的确是英才辈出,不负霸主底蕴。”
“对于真正有强者心性的人来说,那并非坏事。”徐向挽也正儿八经地跟他讨论起异国天骄来:“那个叫王夷吾的,就算复刻了军神的无敌路,也未必能够成为另一个姜梦熊。因为姜梦熊在前路,是道标,亦是心障,他永远没有自己的无敌。被打破了无敌路,反而可以真正走出自己的路来。”
“是啊,一时的胜负不算什么。”辜怀信意有所指地说道,然后话锋一转:“少卿此战若是能吃一个大亏,也未尝不能因祸得福。”
姜望和季少卿明明定下的是生死决战,但辜怀信话里的最坏打算,也只是季少卿吃一个大亏而已。
表明了不会坐视季少卿战死。最多就是让其知耻后勇,砥砺前行。
但倘若战败的一方是姜望……姜望自己找死,又与他什么相干?
这没有什么可辩驳的理由,任是谁来,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徒弟被打死。
就如当初在临淄,姜梦熊出面带走王夷吾一般。
徐向挽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换做是他,异位而处,也会如此选择。但他把掂量许久的棋子放回棋笥,慢慢说道:“有人给楼主递了一段话。”
辜怀信挑了挑眉,看着他,以示洗耳恭听。
“那人说,姜望作为齐国天骄,自愿赴险为一个钓海楼的弃徒洗罪,是出于他自己的情义,这没什么好说的。钓海楼在迷界布下好大一局,为的是人族长远计,齐人也有牺牲的觉悟,哪怕被当做棋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你们不能给了条件让人去做,人做到了你们又百般为难。齐国人,可以战死,可以牺牲,但不能被这么戏弄。”
徐向挽叹了一口气,转述道:“那人原话说——‘如果你们不记得规矩了,我就亲自过来,教你们规矩’。”
第两百零六章 各人霜雪各人知
辜怀信没有问那个递话给危寻的人是谁,敢这么跟危寻说话的,放眼整个齐国,又有几人?
他也没有问危寻是什么态度。
危寻把这话传了过来,本身就已经是态度。
危寻未必就怕了那人。但现在的钓海楼,却还不够资格跟齐国正面碰撞。
或许镇海盟成立之后,钓海楼有些修士空前膨胀起来,不乏自认可与齐国分庭抗礼的,甚至出现了去东域建立附属宗门的声音。
但如辜怀信这种绝对意义上的宗门高层,却深知钓海楼与齐国的差距还有多大。
钓海楼统合近海群岛,是一个长时间、全方位、立体式的行动,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在一两件事情上见成效。整个钓海楼各个层次都需有所动作,方方面面都在开展行动。
大到组建镇海盟,危寻试图在迷界打开局面,袭杀万曈延缓海族跃升进程,小到如碧珠婆婆要彻底掌控万仙门,如陈治涛巩固近海群岛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声名……
在这个过程中,钓海楼也在不断试探齐国方面的容忍空间。
如此次建立海勋榜,直接把海族的威胁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其实也是提升镇海盟影响力的一步棋。但在以钓海楼意志为主建立的海勋榜中,却也无法抹去姜望的战绩,令他登为副榜第一。
虽则暂时只是四月份的海勋榜副榜第一,但这一期海勋榜,毕竟是第一期海勋榜。是开辟性的一遭,姜望的名字,将永远随着这海勋榜而被人牢记。
因为姜望是齐国天骄。
在钓海楼借海族压力扩展自身影响力的时候,也没办法甩开齐国。
齐国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纵观姜望在整个怀岛之行的遭遇,即使是辜怀信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钓海楼对这个姜姓少年确实也太苛刻了一些。
危寻的行为还能算得上是敲打磨砺,为钓海楼威严计——在那样苛刻的条件下,才给竹碧琼以洗罪机会,任谁也不能说祭海大典没有规矩了。
但季少卿恶意阻止重玄胜他们给竹碧琼吊命,又竭力把时间拖延到最后一刻,让竹碧琼油尽灯枯,生生熬死。
这确实过分了。
无论姜望本人和他们这一边有什么恩怨,危寻已经做过处理,让碧珠婆婆与姜望在迷界互相逐杀。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在明面上,此事应当已经过去。
这叫体面。
而现在,齐国那位强者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季少卿不体面在先,姜望提出生死对决在后,齐国认可生死对决的任何结果。但如果钓海楼还敢在这公平的生死对决里插手,他就视为钓海楼在挑衅齐国的大国威严。
他要亲自赴海,教一教钓海楼规矩。
那人一动,几乎可以视为国战发生。
倘若齐国方面真的以此为由头——一个腰悬四品青牌、得爵青羊镇男的大齐天骄,也勉强能算得上师出有名。
钓海楼如何能接得下?
齐国东域霸主的地位,可不是谁吹捧出来的。倒在齐国兵锋下的国家、宗门,数也难数清了!
辜怀信对季少卿大发雷霆,是因为他的行径实在有失度量,对于其人以后的发展非常不利。人们绝不会信服一个偏激狭隘的领袖,他因此教训季少卿。
但他确实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惊动那人出声。
以至于这场年轻人之间的生死对决,真的对双方都有了生死的残酷性!
而他,无法不承认!
辜怀信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少卿是我最看重的弟子。”
徐向挽道:“他如果拒绝邀战,没人能强迫他。若是谁想行刺杀事,更是得把命留在弦月岛。这点底气,咱们是有的。”
徐向挽……或者说危寻的意思很明显,季少卿要对他自己的行为负责。
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相似的意思,季少卿自己也对辜怀信表示过。但那更多是气话。真遇到生死危机,他怎么可能不提辜怀信的名字,辜怀信又怎么可能不管他?
“况且。”徐向挽又道:“我看少卿赢面不小。那人为此张目,说不得便要被扇在脸上。”
辜怀信当然知道,季少卿的赢面不但不小,反而极大。不然季少卿又不是蠢货,怎会答应对决生死?他不满的原因,在于他不想自己的亲传弟子冒任何风险。毕竟姜望是难得的天骄,且刚刚在迷界证明了杀伐能力。季少卿赢面虽大,却也不是没有输的可能。
只是,他突然想到。
哪怕季少卿的的确确主动针对了姜望,并且导致了竹碧琼苦熬至死,只要他不答应挑战,姜望依然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这就是东道主的优势,是钓海楼雄踞近海群岛的威风。
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是不是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抛开其它,绝口不提天涯台上的事情,只以求道之名,邀战生死?
在极端的愤怒与仇恨之下,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判断,这是多么优异的心性!
于此战中,更重要的是……
其人到底是何来的底气呢?
“姜望的第一门神通是三昧真火,其它两门神通呢?”辜怀信问道:“是什么?”
徐向挽摇了摇头:“我跟你知道的消息差不多。这少年藏得很深,他的第二门神通从未显露人前,第三门神通更是刚摘下不久,谁又能知?”
辜怀信想,楼主在迷界曾以姜望为棋,或许洞见过姜望的战斗,了解他的第二神通是什么。但……如楼主那等人物,绝对不屑于为一个小辈的对决“通风报信”。
而且迷界那种地方,即便是衍道境界,也未必就能洞彻一切。毕竟楼主那时候在谋划大事,不可能在迷界动用太多力量,叫海族强者察觉。
他看着对面盘坐的徐向挽,在心里问道:“徐向挽啊,这事情跟你有关吗?这是你的反击吗?”
但嘴上却只道:“还下么?”
“当然。”徐向挽又摸出一颗棋子:“如果你还想继续,棋当然要下完。有始有终嘛。”
他们之间的棋,已经下太久了。
在徐向挽的长考中,辜怀信面无表情道:“虽说少卿自作自受,才落得在自家地盘上与人赌斗生死的局面。但这毕竟,也算是我的牺牲。”
宗门迫于齐国的压力,阻止辜怀信为自己的亲传弟子兜底,这自然能算得上牺牲。
徐向挽认认真真将棋子落下,才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就停在天涯台,不再计较。”
也就是说,辜怀信派系不必再为天涯台上的事情割肉。
辜怀信点点头,应了一子。
这一步,又把徐向挽逼至死角。
徐向挽冥思苦想一阵,忍不住将棋子摩挲了又摩挲,没话找话般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辜怀信也看着棋局,随口道:“下血本,准备留魂手段、还命宝物。公平我给他们。但就算是生死对决,总不至于死后还不准人救。”
将死人救活,更改生死,逆转命途,已是超越真人能力范畴的事情。无怪乎辜怀信也要说是“下血本”。
徐向挽摇了摇头:“少卿未必会输。”
他对季少卿的实力是有认知的,因而觉得,辜怀信不必要太下血本。
辜怀信面无表情:“他的输赢,是他的事情。给他留条后路,是他师父的事情。”
第两百零七章 水随天去秋无际
钓海楼宗门驻地前。
季少卿左右看了看,笑道:“此地施展不开,咱们移步天涯台,如何?”
说实话,他之所以不愿就在这里开战,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不想让陈治涛再出风头。
他们在这里打生打死,陈治涛一手控场,将战斗余波牢牢压制——虽然谁都知道神临境的陈治涛比他们强,但这样**裸地对比下来,实在也令他们太黯淡了些。
其次就是,可以再拖延一点时间,让自家师父知道这件事。如果赢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不小心输了……颜面什么的也就顾不得了。
他答应姜望的生死挑战,一来是却不过名声、颜面,不得不应战,二来自己也想踩着姜望的名声,更上一层声势,那么自然是在天涯台决战,更引人注目。
而姜望只道:“便去天涯台。”
他更没有什么意见。竹碧琼就是在天涯台接受审判,也是在天涯台苦熬了最后的生命。以天涯台始,当以天涯台终。
姜望与季少卿生死对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怀岛,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近海群岛蔓延。
一个是新立的海勋榜副榜第一,一个是在近海群岛声名远扬的钓海楼天骄。
他们都很年轻,都极具未来。
都是神通内府修士,一个三府,一个五府。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一个是齐人,一个是钓海楼修士。
在某种程度上,这场对决,几乎可以看做齐国与钓海楼争夺海上霸权的一个缩影。
当它公诸于众,也因而赋予了这场决斗更多的意义。
或明或暗,无数的目光聚焦天涯台。
天涯台上,两人分立。
所有的观战者,都留在天涯台之外。浮空也好,守在台阶那里也好,远远用秘法观察也好,总之不能踏上天涯台、
那些驻扎此地的黑胄甲士也已经撤离,这是重玄胜提出要求,他担心有任何影响对决公平性的因素存在。万一有哪个黑胄甲士,甘冒大不韪,在决战中不顾一切出手袭击,事后便将其千刀万剐,也已是晚了。
在钓海楼的地盘上,他们也只能求一个尽量的公平。
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和大齐华英宫主姜无忧,共同作为这起对决的公证者。
他们各自检查过决战场地——主要是姜无忧检查。而后彼此对视一眼,确认对方都对此次决斗的场地没有异议。
于是陈治涛道:“修行求索,赴难逆命,此诚多艰也。今有季少卿、姜望,道途见歧,约战高下。陈治涛与诸位共同见证,胜负自求,生死无怨!”
无论私下里是因为什么,又有多大的矛盾。至少在现在,人族团结起来共抗海族是共识,钓海楼和齐国都没有把矛盾摆在桌面上的打算。
因而这场决斗的名义,是“道途见歧”——两人在修行理念上,有了无法调和的分歧,于是相约决战,以生死论证对错。
这也是陈治涛和姜无忧作为公证的原因,他们的身份地位足够,而比他们辈分更高的人,并不合适出场。
姜无忧接着道:“此战既分胜负,亦分生死。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插手此战,否则就是与钓海楼为敌,更是与我大齐为敌!”
她对着天涯台上的两人微微颔首,道:“请!”
对面高空的陈治涛亦在同时,做出相同动作。
生死决斗的古礼非常繁琐,他们已经尽量简洁。
之所以如此正式,是为了让这场决斗更具仪式感,也更有说服力。
季少卿站在天涯台西面,背依怀岛。
姜望站在天涯台东面,背对沧海。
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
天涯台上,只有一览无遗的彼此。
在季少卿的眼神里,姜望看到了揶揄、快意。那或许是一种伪装,只是为激怒姜望而伪装出来的情绪。
但是不重要了。
在姜望的眼神里,季少卿什么也没有看到。
杀意藏心,剑意藏鞘。
在姜无忧和陈治涛宣布开始之后的同一时间,双方都动了。
焰雀群起,鸣啸不断。
姜望仍以八音焚海起手,火海与音潮迅速蔓延,瞬间铺满天涯台。
而季少卿身后,骤然升起一轮新月!
姜望天一亮就往钓海楼宗门驻地去邀战,此时还是青天白日。
但明月升起,至少在天涯台上空,白日已夜。
那是一轮皎洁的弯月,悬于高空,霜华泠泠,但并无月光落下,仿佛月光只在月亮中。又好像,这轮弯月不在此界。
然而在它出现的瞬间,肆虐天涯台的火海,已立时下降了一个烈度。
这是恐怖的压制!
神通,上弦月!
其中一个效果是增强水法,压制其余五行元力。
听起来似乎普通,实则却很强大。
因为它压制的幅度非常可观,甲等上品的火行道术,在上弦月的影响下,最多只能有乙等上品的威能。
而它增强的幅度……
季少卿在新月初升的同时便一抬手,咆哮的水行元力奔腾为龙形。
被月光一照,立时又涌出一条水龙。
水龙啸吟,驾驭怒潮,霎时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火海扑灭。
而龙吟四起,与八音焚海里的音潮相撞,同样将其吞没。
音杀之术虽则不受上弦月压制,但发出啸鸣的焰雀却被压得死死的。
月高悬,浪咆哮。霜寒千里,冷秋无际。
正是甲等中品道术,水龙吟!
号称“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本身亦是强力范围道术,是钓海楼秘库里最强的内府层次道术之一(甲等中品),以威能而言,几乎堪比甲等上品道术。
但相较于姜望自创、因而可以提前掌握的八音焚海,毕竟还是稍弱一些的。
可在此时,在上弦月高悬的时候,水龙吟却轻易就将八音焚海扑灭,刹那换了主场!
天涯台上,已是水的世界。适才的火海音潮,仿佛是幻觉一般。
姜望单手按出一团三昧真火,正正迎上其中一条水龙的龙头,将其从头至尾焚尽。
而后凌空踏步,踩碎青云印记,落于另一条水龙身后,直接欺近季少卿。
季少卿已经旁观过包嵩与姜望的战斗,对姜望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这即是交锋前的优势所在。
真正懂得战斗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优势。
所以季少卿直接跳过试探,一个照面就动用神通,逼得姜望也不得不离开试探阶段,以神通相对。
这当然是正确的打法。姜望对他的了解只是道听途说,而他占着主场之便,在姜望逼出他之前,已经亲眼见过姜望的战斗。
虽则那场战斗结束得很快,但真正的高手,自然能够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与之相对的是,姜望直接跳过了远程相对的交锋,选择在近身的方寸之间对决生死。
他越过水龙吟的同时,也把一个问题砸给了季少卿——你不是已经旁观过我的战斗吗?在方寸之间,生死决于瞬息,你还敢不敢,相信你的判断!
……
……
ps:“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第两百零八章 生死天涯(为盟主凯风晴加更)
季少卿不敢相信。
谨慎如他,只看了一场战斗,获取的信息有限,不会把其当做生死倚仗。
同时他也没有必要,与姜望做方寸间的搏杀。
所以他退。
水纹如碎雪,一漾有三波,身形疾退。
姜望踏云而进,他踏浪而退。
两人之间,仍然保持着相对的距离。
季少卿同时一抬手,又是水龙吟!
虽则双方都在动用神通,但是他的上弦月挂在高空,本身就是持续性的神通。以水龙吟对耗姜望的三昧真火,以道术消耗神通,他绝不吃亏!
被上弦月加持的水龙吟,绝不容易应对。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超过了甲等上品道术的威能,接近于超品黄阶道术。
身后一条水龙正回转疾追,迎面又是两条水龙撞来。脚下波涛汹涌,鼓荡声势。
姜望踏碎青云,巧之又巧地自两条水龙中间转过。
仙术平步青云妙到毫巅,让他不退反进,与季少卿拉近了一点距离。
又闻龙吟起!
季少卿再一次轰出水龙吟。
没有最强的道术,只有最合适的道术。
水龙吟是他刻印于第五内府的瞬发道术。
在神通上弦月的影响下,威能更强,耗用道元更少,且更持续。
两条三条水龙可以闪避自如,三条四条乃至五条六条呢?
大势压落,高山覆卵。
他要简简单单地用水龙吟耗死姜望!
天涯台外挤满了人,几乎所有能近距离观看决战的位置,都被好奇的围观者所占据。
当然,在钓海楼的主场。人们看向重玄胜、李龙川这些齐人的目光,十分不友好。
而新月高悬,波涛汹涌,五条水龙咆哮天涯台的壮阔场景,令他们兴奋不已。
姜望脚步急转,右手手指已经燃起一点三昧真火。
这种消耗正合季少卿之意!
五条水龙疾飞来去,追逐不休,渺小的姜望在其间忽左忽右,从容踏步。
他会选择先焚去哪条水龙呢?
消灭哪条水龙,最能打开局面?
季少卿脑海中转过这些的念头,但并不去思考深究。
因为无此必要。
他抬手,又是一道水龙吟!
这场战斗刚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神通上弦月高悬,季少卿连发四道水龙吟!
天涯台上,潮声愈急,狂浪愈烈。足足七条巨大水龙,几乎锁死全部方位。
而姜望右手燃起的三昧真火,却仍在手心,并未放出。
在七条水龙相围的关键时刻,他左掌一翻,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水樽凭空出现,直接将所有水龙装入其中!
得自碧珠婆婆的云暮樽!
此宝善能蓄水、养鱼。是养兽之宝,也是驭水之宝。它曾蓄江河之水,满载水之精华。剧毒极速如五色鱼,也可以被轻松罩住。
解决水龙吟,是正当其用。
姜望早不用,晚不用,偏用在这时,就是为了打季少卿一个措手不及。
季少卿用包嵩见了他的八音焚海与三昧真火,算是领先一步。而他用对方已经见识过的三昧真火,故意交换,主动吃一个小亏,来为自己赢回短暂先机。
让季少卿以为他应对水龙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消耗三昧真火。
而后云暮樽一出,七条威风凛凛的水龙瞬间被收纳。
他和季少卿之间,为之一空!
踏碎青云,已近季少卿身前。
季少卿连发四道水龙吟,饶是有上弦月的影响,也难免消耗巨大。见得云暮樽的时候,他禁不住眼皮跳动,既恨又怒。
此是碧珠婆婆的宝物!其人死前竟没来得及毁去,便宜了姓姜的。
这一个回合他的确吃了亏,但面对欺近身前的姜望,他仍无惧色。
只抬起一指,指向天穹。
那悬于高空的上弦月,忽然一转,直对姜望。
神通上弦月的第二个形态,于此开启!
不可否认,姜望的确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季少卿也是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至少神通上弦月的这个形态,还从未现于人前。
竖弦的一面在夜空,月背的一面对着姜望。
无穷无尽的月光出现了。
仿佛被囚禁在上弦月里的月光,一下子被“放”了出来。
月光道道如箭,疾落地面,疾射姜望。
以月为弓,以光为矢。
万箭欲穿心!
月光的速度有多快?
当你看到月光的时候,你就已经被月光所照耀!
姜望欺近季少卿的动作,却好像是在迎接上弦月的这轮攻击一般。
他的整个身体,当场被月之矢钉得密密麻麻!
啪!
碎灭了。
红妆镜之幻身!
季少卿的确没有想到,竟有人敢在钓海楼修士面前玩幻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被骗过了!
那破碎的幻身之后,蜷成一团的姜望猛然伸展开来。像一只蜷缩多时的猛兽,一下子张开了利爪獠牙,血气森森!
他恨极季少卿,却绝不会小看其人。
如果季少卿是一个弱者,哪怕有钓海楼作为倚仗,又怎么敢堂而皇之地报复他?
他占得一步先机,选择蜷在幻身之后前冲,就是为了迎接季少卿有可能的后手。
也的确因为这灵性的一个选择,恰巧挡住了月之矢。
不知月之矢具体威能如何,自己能够承受几箭……但姜望绝不愿尝试。
他从破碎的幻身之后冲出,以全无遮挡、无掩无饰的姿态,向季少卿冲锋!
此刻天涯台外是青天白日,天涯台上是明月高悬。
两人头顶是季少卿的神通上弦月,下方是水龙吟引动的惊涛骇浪。
而姜望面对面地冲向季少卿,手在剑柄上,目光在对方身上。
谁也不会怀疑,他将拔出怎样石破天惊的一剑!
场外的钓海楼修士们,呼吸都停滞了。
战斗的节奏变幻太快,刚才季少卿还全面占据优势,只是一眨眼,就像要被翻盘。
季少卿精擅水行道术,但刻印的瞬发道术里,最强的就是水龙吟,已被云暮樽完美克制。他的幻术也非常精湛,但从刚才那个无懈可击的幻身,他就不打算在与姜望的交战中展示幻术了。幻术一旦被洞察,几乎是自己亲手送掉了胜利的机会。
上弦月的月之矢需要蓄积,不可能真如皎月月光无限。此刻第一轮射完,仍在缓冲之中。
而姜望如猛虎跃落山丘,正要择人而噬。
在很多人看来,这或许是无解之局。
但对真正了解季少卿的人来说,这只是刚刚开始……
轰隆隆!
姜望临近的瞬间。
天穹之上,虚空之中,正对着天涯台的位置,仿佛洞开了一扇门户。
那是一扇古朴神秘的、如石质的门户。
此门,是从上往下开。
仿佛天外有只手,将门推开,洞见世人!
神通,天门!
当它自上往下开,禁止飞行!
姜望空中疾冲的身影,坠落!
第两百零九章 天门
辜怀信乃是当世真人,门徒弟子不知凡几,为什么对季少卿那般看好,甚至倚为衣钵?
钓海楼家大业大,能摘下两神通的修士不说很多,但也不是找不到,何以季少卿能够名称天骄?
季少卿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报复姜望,报复一个斩杀了碧珠婆婆、杀死统帅级海族百余名的齐国天骄?
就是因为天门神通!
所谓天门者,天之门户。
这种可怕的神通,有两种打开方式。
当它自上往下打开,产生禁空效果,禁止对手飞行。就像是,封住了对手的登天之门。
要知道超凡修士在道脉腾龙之后,就拥有了肉身飞行的能力,此后所有的战斗,都以上天入地的方式展开,一旦禁飞,几乎是常人瘸了两条腿。
当它自下往上打开时。可以短暂破一小境!当然它也有极限,不能破开大境界,比如五府之时,不能跃升外楼。
但已经堪称恐怖。
这种能力,越到后面越强。内府之时打开天门,可以比对手多一府战力,外楼之时,可多一楼战力。神临、乃至真人之后呢?
天门本身已是堪称顶级的神通,但它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未来。
在久远的资料记载中,还有另一门神通存在,名曰“地门”。
地门者,地之门户。当它自下往上开,禁止神魂道术施展。当它自上往下开,倾泻对手道元!
这两种效果有多强大就不必赘述了。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当天门神通与地门神通相合,则可形成绝巅神通之一的“天地门”!
它甚至完全可以理解成,通天境修士跃升腾龙时所要推开的那扇天地门,因为天地门这项神通,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禁止超凡!
相当于把你在跃升腾龙境时,辛辛苦苦推开的那扇天地门,重新关上!
只不过天门神通已经是举世罕见了,地门神通更是在历史中都只有零星记载。
季少卿久在第五府探索,就是在追寻那传说中的地门神通。一旦真让他找到,立时便是钓海楼第一天骄。哪怕是陈治涛,除非永远能保持境界上的绝对领先,否则也要低过一头去。
遗憾的是,季少卿都已经摸到外楼境的门槛,可以接触星穹了,传说中的地门神通仍是没影,几乎是断绝了成就天地门神通的可能。
但仅仅只是天门神通,也足以让他名称天骄!
这门神通的强大,还需多说吗?
姜望是何等人物,在厮杀中表现出来战斗才情何等恐怖?好不容易脱出险局占得上风,却在展露凶态的时候,如飞鸟折翼,在季少卿面前颓然坠落。
这一幕太震撼了。
知道季少卿摘得两颗神通种子的人很多,真正见过这两门神通的人很少。
一门上弦月,已经堪称强大。这天门神通一出,更是几乎叫人绝望!
禁止飞行乍看似乎不是太可怕,但真正擅长战斗的人能够懂得,这是多么巨大的劣势。被禁止飞行,意味着腾挪空间被极大锁死,只能局限于地面,在强者的交锋中,几乎等同于……已经失去了闪避空间。
因为可能性就那么多,你的每一步移动都会被算死。
通天境修士要想挑战腾龙境修士,往往都是要靠突袭,在对方还未飞起来之时近身,或者引诱对方落下身形。就是因为能飞和不能飞之间,体现在战斗里,实在有太大的差距。
场外的钓海楼修士固然神情激动,姜望的朋友们紧张不安。
人群中,有人传音问道:“那扇门是……”
问话的人头戴斗篷,身披黑袍,整个人神秘非常。
在他旁边,一个同样打扮的人说道:“天门。”
这是一个女声,声音阴寒刺骨。
“这样……”前面那人点点头,忽然道:“走吧。”
“不看了?”冰冷女声问道:“你特意跑过来,就看这么几眼?”
“再看也没有意义,无论结果如何,这场战斗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所以,有机会再听一耳朵结果,便是了。”男声传着音,已经不着痕迹地退出人群。
这阴寒刺骨的声音,似乎本不该有好奇这种情绪,但她的确很好奇,因而问道:“意思是如果能插手,你还真想帮他?你可不像这么顾念交情的人。”
“帮他很值得的。”男声只回了这么一句。
两人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
来时悄然,去时悄然。
且说天涯台上,季少卿祭出天门神通,当场压制得欺近身前的姜望坠落。
他哪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即刻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天穹。
上弦月再次被引动。
无尽月之矢将发未发之际,姜望忽然动了!
足下青云印记一闪而逝,他正在坠落的身形忽然停下,极速反冲,比之先前的距离,冲得更近!
所有人,包括季少卿自己,全都惊住了。
姜望竟然不受天门神通的禁飞影响!
天门神通的禁飞效果,相当于把修行者打破天地门阻隔的那一步拉回来,收回的是肉身飞行的能力,禁止的是道术飞行的可能。
但平步青云,既不靠肉身浮空,也非寻常意义上的道术,它是九大仙宫横世时期,别出机杼的仙术体系,倚仗的是术介!
或许天门神通开发到高深境界,可以锁死所有飞行可能。但至少以季少卿现在的层次,还不能够连术介一并压制。
打个简单的比方,打断双腿,是让人不能够再奔跑的办法。但打断双腿这件事,却无法阻止对方骑在马上狂奔。
术介就像是这匹马,承载着失去“双腿”的姜望飞行,因而不受此时的天门神通所禁。
姜望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天门神通的效果,但并未抗拒,反而顺势坠落。
因为,类似于“天门”这样的神通,必定是施术者的杀手锏,用以一锤定音的存在。季少卿必定对其极具信心。
而他的跌落,就是为了让季少卿确认其神通效果,拥有大局在握的感受,从而选择攻击,而不是防御。
歧途可以更简单地达成此等目的,然而在这万众瞩目之时,他不愿展现歧途。因为歧途这样的神通,一旦暴露,就失去了它最可怕的性质。
哪怕歧途的发动毫无痕迹,但说不准就有谁看得清楚。
不过,他用自身在战斗的“表演”,让季少卿产生误判。
未用歧途,亦有歧途之功!
第两百一十章 吹碎明月
这些战斗中的算计说起来慢,但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恰是季少卿抬起手指的同时,姜望下坠的身形再次起飞。
青云踏碎,他在天门神通的压制下,仍然一步转至季少卿身前。
秘地之中,辜怀信腾然站起,失态道:“原来是仙术!”
脚步一转,便已消失。
九大仙宫横世的时代,已经过去太久。久到几乎被这个世界遗忘。即便辜怀信乃洞真高人,也未能第一时间察觉平步青云的来历。
见得此时天门神通都未能压制姜望,他才联想起来,骤然失态。
望着已经无力回天的棋局,徐向挽忽而叹息:“昔者无量囚、浮图死,本以为正是由盛转衰时。可现在看来,齐国天骄辈出,仍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啊。我们虽是退无可退……但是否,急切了些?”
没人能够回答他。
天涯台上,可以说是在万众瞩目之中,姜望终于拔剑。
锵!
那是无比激烈、无比决绝的啸鸣。
是压制已久、按捺已久的杀意。
这一声,令听者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听得剑鸣,可知杀意之烈。见得剑锋,可知杀意之决!
那一柄锋芒独具的长剑,终于出鞘。
像一轮夕阳跌落天穹,坠入人间。
老将迟暮之剑!
姜望选择了这一剑。
在所有人道剑式中,这是最惨烈最悲壮的一剑。
落日燃尽余晖,英雄焚烧迟暮。
是一往无前,永不回头。在生命即将结束的尽头,最热烈的燃烧。
但此刻,又有不同。
剑身,缠了一缕风。
那风是霜白色的,几乎与剑光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西北不周风,主杀生!
姜望利用仙术的特殊性,成功欺瞒季少卿,赢得了这一剑的机会,当然要最大化地利用。他也毫不犹豫,同时放出了新得的第三门神通,不周风。
面对姜望的这一剑,季少卿是惊愕的。
作为一直以来最为倚仗的底牌,他完全不肯相信天门神通的失效。
而对方的这剑如此狠辣、快绝,他已不再有闪避的空间。
但是没有关系。在无数纷杂起落的念头中,有个念头这么强调。
月之矢一发即至,给姜望的时间几乎不到一息。这一次他绝对不会给对方用幻身的欺瞒机会。
而在月之矢落下前,他身上穿的黑色金边锦服,足能够保护他。
这是过往无数次战斗中所验证过的事情。
此衣名为玄海,是辜怀信早年所用法衣。只要在水边,就可以建立起连接,几乎与水域一体,可以将所受伤害转移。如大海无量,可以有无限包容。一次蓄养,至少能承受十次伤害。
天涯台正在海边!
他选在这里战斗,也正是为了更好发挥玄海法衣的作用。
在姜望那一剑刺来之前……
轰!
高崖下的海浪,忽然啸动。
季少卿身前,出现波涛汹涌的大海幻象。壮观雄阔,仿佛能够阻挡一切。
但风声起了。
呼……
那是很难形容的风声,清冷、凄凉,寒彻人心。
那霜白色的风轻轻吹过,波涛汹涌的大海幻象为之一空。
季少卿惊恐地发现,他身上的玄海法衣,像是承受不住时光摧残,忽然碎成无数废屑,簌簌而落。
围观此战的人中,更有视野广阔者看到,天涯台下那啸动的海,忽然出现一片巨大的空洞,本该在那里奔涌的浪潮,不知被什么力量,瞬间湮灭了一大块。
玄海法衣的确与不远处的大海建立起了连接,的确转移了巨量的伤害。但在转移的同时,它本身也无可避免地会承受一部分力量。
但只是这一点不周风的力量,就已将它吹碎!
何为杀生之风?
此风吹过百草折,是所谓霜杀百草!
季少卿几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感受到那凛冽的霜风,仿佛吹到了他脸上。
末日来临,死之将至……
不!
他将那先一步杀入心中的杀意驱逐,瞬间恢复清醒。
心念一动,足足有九个季少卿,向四面八方不同的方位遁逃。
刻印于第四内府的瞬发道术,念水生灵!
此术是堪称精品的幻术,虽然已知姜望幻术造诣惊人,但能耽误一息也是好的。
紧接着,他早先施展水龙吟所汇聚的滔滔浪潮,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几乎将所有的波涛,都旋在一起。
刻印于第三内府的瞬发道术,龙吸水!
强大的吸力,将所有念水生灵显化出来的季少卿,都往外拉了一段距离。
季少卿动用此术,却并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帮助已避无可避的自己,再偏移三分!
他的应对收获了效果。
红妆镜在身,的确让姜望烛照天涯台上的一切,准确捕捉了季少卿的真身。
但因为龙吸水的这一拉。
他的剑已无法洞穿季少卿要害,只能当机立断,顺势转为名士潦倒之剑,划过利落弧线。
因为太过锋利,所以几乎没有声音。
因为太过干脆,所以几乎没有感觉。
直到那根本该竖起的断指,在面前高高飞起,季少卿才感受到疼痛。
那剧痛只发生了一瞬就麻木。
如季少卿这样的强者,自然迅速找到原因——那一剑划过的创口,血肉正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失去生机……不周风在吹拂!
他调动了巨量的道元去冲撞,才在瞬间将那股极其纯粹的杀气驱逐。而代价,就是本来只断了半截的手指,现在整根爆掉。
在那根手指爆掉,血雾炸开的同时,季少卿整个人也“炸”开了。
他“炸”成无数水珠,直接坠入了脚下正被龙吸水卷动的浪潮中,就此不见踪迹。凭借这一招,避开了姜望的进一步进攻。
不能说他失算,他毕竟在几乎不可能的时候,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并且成功脱逃。
但姜望一剑斩掉他勾动神通的手指之后,却也根本就没有追击。反而是一脚踏碎青云,整个人拔空高起。
直面……那一轮上弦月!
呼……
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一缕霜白色的风,就那么落在那明月之上。
月光碎了。
悬于高空的整轮新月,直接炸开。
那蓄势待发的月之矢,自然更是无影无踪。
姜望没有追击季少卿,而是把目标对准了他的神通。
吹出不周风。
以神通撞神通。
吹碎了上弦月!
笼罩于天涯台上空的“夜”,就这么被驱散了。
旭日当空,明照万里,天地一片澄明。
而姜望倒转身形,从天而降,一掌按落。
啾啾啾啾……
火海、音潮,几乎席卷一切……
八音焚海!
第两百一十一章 一眼隔断星楼
像季少卿这样的名门天骄,宗门是天下大宗,师父是当世真人,每一步都有近乎完美的规划。
在自身努力和天赋能够影响的范畴之外,都会做到最好。
他的战斗技巧,他的主修功法,乃至于他五座内府刻印的每一门瞬发道术,必然都是精心搭配过,最适用于他的。
所以即使在这样的危局里,他也能逃过姜望引动不周风、几乎必杀的一剑。
姜望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深知必杀的时机稍纵即逝,因而并不贪功。割断季少卿手指之后,直接转向上弦月,选择先行点破神通!
积累优势,锁定胜势。
天门介于虚实之间,无法捕捉。上弦月既然能直接攻击对手,自然也在现世中,因而便成了目标。
一缕不周风,将其吹碎。上弦月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出现了。
当姜望从天而降,按落八音焚海时,是以三府三神通的优势状态,对抗只剩天门神通的季少卿。
而平步青云的仙术,又不惧禁空。
失去了上弦月的加持。
龙吸水还能扛得住八音焚海吗?
答案是否定的。
天涯台上,那波涛汹涌的龙卷,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减。
龙卷不断降低、降低,直至……
季少卿无处藏身!
几近消亡的水龙卷中,季少卿一跃而出。在最后一滴水被灼干之前,他终于显形。
但不见狼狈,也无有失措。
他直接抽出了自己的腰带,像是抽出了一条鞭子。
啪!
几乎把空气都打碎了,凌厉鞭影直接将姜望抽了回去。
而那条水色的腰带,如灵蛇一般涌动起来,横在他与姜望之间。
又直接自行断开,分成三条。
哗啦啦。
那是三条细小长河,流动在半空。
瞧来并不雄阔,但其间水元汹涌,是天翻地覆一般的力量。
法器龙须带,辅以第一内府的瞬发秘术,结成此三江横岸!
龙须带自成三江,而他与姜望,成为两岸。
不打破这三江,姜望决计无法攻击到他。
而他也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抬头,仰望天穹,那遥远星穹之中,渐而生出微光。
借由三江横岸的阻挡,他要在姜望面前,直接晋升外楼!
内府晋升外楼的关键,就在于遥远星穹锚定第一份星力,在星穹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那是最容易迷失,也最危险的一步。剩下的,就都是水磨工夫。
季少卿是早就可以晋升外楼境界的,但是他不甘心,想要探索到地门神通,直接成就钓海楼第一天骄。
哪怕第五府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也始终没有神通的影子,他都依然坚持,辜怀信也同意他坚持。
因为天地门神通,值得苦熬等待。不付出全部努力,任是谁,也无法甘心。
但是此时此刻,他知道不能再等。因为很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这对季少卿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候放过眼前,才能够获得更广阔的未来。
相当于这场战斗,令他消解了“执念”。
他的神魂之力,与遥远星穹建立起联系,依照钓海楼的最高秘法,迅速构建属于他自己的星楼。
轰!
于此同时,那虚实之间的古老天门,轰然合上。
而后……再一次洞开!
只是从表现上来看,这一次的天门,将是自下而上打开。
天门神通,自下而上打开时……短暂跃升一小境!
也就是说,当季少卿晋升外楼,将直接以两楼修士的战力,再来面对姜望。
那几乎是碾压式的修为差距。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条龙须带演化的三江横岸,几乎成了胜负的关键。
身在局中,姜望当然清楚,他绝不能让季少卿筑楼成功!
星火秘藏,开!
追风秘藏,开!
姜望一步踏空,青云印记现而复消,已经撞至三江前。
面对那积蓄着恐怖力量的细长河流,他直接按出了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三昧真火、三昧真火!
接连按出三次三昧真火。
先前击败包嵩时用过一次。
为了欺瞒季少卿,起手破解水龙吟又一次。
神通种子赤红一片,微微发胀,直接到了目前的极限,短时间内无法再用。
但效果也很显著。
以真火神通,破水行道术,再也干脆不过。
面前那三道细河,当场断流。
而他以如此之快的速度接近了季少卿,季少卿星楼尚未成。
乍看来正是良机。
但如季少卿这样的人物,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龙须带所化的三江横岸上么?哪怕它确实如此强大?
与围观者的焦灼思考不同,冲破三江横岸的姜望,眸光一闪,直接引动神魂匿蛇!
没有什么好考量的。
他早就得了七星圣楼秘法,对于建立圣楼,有过一定的了解。知道在遥远星穹构筑星楼,须以神魂之力为引。
所以他果断从对方的神魂着手,正是对症下药。无论季少卿有没有布下后手,防护身前。他都不去试探,直接打断他的晋升,就是在锁死胜势。
嘶嘶嘶。
季少卿的通天宫内,蛇群鸣嘶。
漆黑匿蛇迅速游进,向季少卿的神魂发起进攻。
神魂并非内府修士的战场!
对于神魂层面的战斗,哪怕是季少卿这样的名门天骄,也感觉陌生。
他直接显化本相,落于他的道脉真灵之上。那是一头碧蓝巨鲸,庞然威武。
直接张口一吸,难以计数的黑色匿蛇被吸入巨口中。
而在那些不由自主的匿蛇之中,姜望借身跃出,手握长相思剑灵,一剑横割!
“啊!”
蓝鲸真灵直接被斩开一道巨大伤口,神魂层面的剧痛,令季少卿忍不住在通天宫里痛嚎出声。
对手拥有远超内府层次的神魂战力!
季少卿立刻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情。
遥远星穹正在建立的星楼轰然崩溃。
他不得不放弃星楼的构筑,将所有的神魂之力抽调回来,如此方可在自己的通天宫内,借由通天宫对外来者的压制,抵挡对方!
而姜望却毫不犹豫,当场崩散了神魂匿蛇,回归自身。
通天宫对外来者的压制有多可怕,他自己认识得最深刻。他之所以还敢深入对方通天宫,甚至手握长相思剑灵加入战场,就是因为知道对方正在做什么,神魂正是薄弱之时。
正是趁虚而入!
当季少卿的神魂之力回援,他亦绝不恋战。
这一进一出之间……目的已经达到了。
神魂层面的战斗发生得太快。
围观者只看到,姜望冲破三江横岸后,只是看了季少卿一眼。
那天边的隐隐星光,忽然就消散了!
好似一眼隔断星楼!
第两百一十二章 覆军
有些人能够猜想得到,刚才是发生了神魂层面的交锋。
这已经足以令人惊骇了,姜望居然在内府境层次,就拥有了侵入对手通天宫交战的神魂能力!
能够知晓神魂战斗的人,更能够明白这一点的可怕。
在他们看来,姜望的真实天赋,比之前表现出来的更恐怖。
姜望的未来,比之前所想象的还要长远!
因为内府层次就能拥有如此强大的神魂,几乎是提前锁定了蕴神殿的璀璨辉煌。
而更多对神魂战斗一无所知、或者根本没有联想到的人,则更是被深深震慑。
无知使人恐惧。
他们想象不到,那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把季少卿晋升外楼的过程生生打断!
这个姜望,到底有多强?
不过,无论观者如何想象,震惊也好,鄙夷也罢。现在,场上的胜势已经完全锁死。
姜望退出神魂战斗的那一刻,两条漆黑锁链自虚空钻出,交错着向季少卿缠落。
铛铛铛!
锁链震荡作响,却是陷入了一道半透明的水牢之中,进出两难。
季少卿果然在身前还埋伏了暗手,若姜望先时莽撞进攻,不小心被囚入这水牢之中,恐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季少卿掌握两楼之力,回过头来将他轻松宰割。
不过现在……
只是短暂失去了两条囚身锁链罢了。
三昧真火不能再用,他还有不周风,甚至还有一直按捺未发的歧途。
而季少卿已经耗尽底牌!
对战双方都知道此刻的形势,比旁观的任何一个人都深知。
所以季少卿眼中,也终于无可避免地现出恐惧。
在星楼被迫停止的那一刻,他就知晓,自己输了。
然而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寄望于成功打断他跃升的姜望,能够莽撞出手,撞进陷阱中。如此就还有机会。
但现在……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碎了。姜望的战斗经验之丰富,战斗才情之恐怖,完全不像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一丁点的胜利可能都不再有……
而这是一场生死决斗!
如果求饶的话,姜望会放过他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必问。
搏命的话,还有机会吗?
已经不再有了。
所以其实没有什么选择。
什么颜面、荣誉……
在姜望迎面冲来时,季少卿直接一个转身,身笼水光,向远处奔逃。
众皆哗然。
这是在场诸多修士共同见证的生死对决,可以说,所有人都有了,必有一人死在天涯台上的觉悟。而他季少卿,竟然要逃!
这简直是个笑话。
“给我回去!”
悬于高空的姜无忧,翻手抓出一柄巨大画戟,自上而下,高高劈落!
呜呜呜!
吼吼吼!
霎时间风云变色,但听神哭鬼泣。
无数神灵恶鬼的虚影,绕在那支巨大画戟上。
以崩天碎地的威势,压向季少卿。
姜无忧作为此次生死决斗的公证者之一,有义务更有权力,维护此次决斗的秩序。
也就是说,在季少卿选择逃窜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将其斩杀。
以修为而论,姜无忧也只是内府境界。
但一个有资格竞争那张龙椅的大齐皇女,真正能够展现出来的战力,到底有多么恐怖?
这一戟,或许就是答案!
耗尽底牌的季少卿,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几乎完全无力抵挡。
此人名为姜无忧,此戟名为——方天鬼神!
堂堂华英宫主,在近海群岛也压抑了太久,大齐皇女之怒,当叫人知!
铛!
就在此时,一只手,反掌在后,拦在了方天鬼神戟之前。
但见风停,云散,神消,鬼隐……万里澄空。
出现在姜无忧身前的男人,有着一头黑白交错的长发。他甚至都没有看姜无忧一眼,只是反掌在后,便将方天鬼神戟接住。
在场的人有认出他的,有没认出他的,俱都噤声。
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
辜怀信没有去看姜无忧,而是盯着季少卿道:“你若敢逃,我亲手杀你。”
这话说得严厉,说得公正,说得大公无私。
生生切断了季少卿的后路。
但季少卿反倒眸中闪过喜色。
辜怀信出来了,他还会死吗?
姜望敢当着一位当世真人的面,击杀这位真人的弟子吗?
“我岂会逃?”他立即高声道:“方才本是诱敌之策,正要杀个回马枪。这位大齐皇女何故对我出手?竟让我筹划成空,难道要弃此战之公平于不顾吗?”
这一番颠倒黑白,令人咋舌。
但他说得那样愤慨,倒也真让一些人怀疑起来。是啊,季少卿之前也几度将对手逼入险境,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他为什么要逃?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除非不想要颜面了,不然他怎么会逃?
倒是姜无忧,真有小题大做,借机插手的嫌疑。反正在近海群岛许多修士看来,齐人本就蛮横的!
面对一位当世真人的阻拦,姜无忧再强,也使不出力来。她的地位再高,终究此地不是齐境。
对于季少卿的反咬一口,她恨得想要亲自下场,一决生死。
但那只手,拦在前面,如山,如城。
便在这时,姜望出声了。
“你竟敢背对于我!”
纵剑如流光,直刺而来。
他的应对非常简单,根本不与季少卿浪费口舌——你不是说你没想逃么?那么很好,决斗还在继续,我仍然要杀你。
哪怕辜怀信在场!
季少卿匆忙返身。
呼~
吹来一缕不周风!将他护体水光直接吹碎。
季少卿矮身一撤,但见碎发纷纷,却是被一剑,削断了发髻!刚才若是慢上一分,断的就是头颅!
他已经完全接收到了姜望的态度,明白对方必杀的决心。真的要当着他师父的面,强行杀他!
恐惧再一次冲撞心神。
这位钓海楼天骄,此刻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在匆忙避让之时,惶急地看了自己师父一眼。
怎么还不叫停?
然而在那平静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决定。
他知道,自家师父真的不会插手。
死后或许会为他报仇……但是老子都死了,报仇有什么意义!
“啊!”
他怒吼一声,这一刻红了眼睛,竟然返身扑向姜望:“来啊!”
噗!
长剑贯入身体的声音。
姜望真的“来”了!
一脚踹在他身上,将已经状若疯狂的季少卿踹飞,避开他有可能的临死反击。
躯体自剑身抽离,带起一道飞溅的鲜血。
“季少卿!”辜怀信出声道:“你的死轻如鸿毛,但钓海楼的荣誉重如高山,你须知晓!”
他很“公平”,这声音里没有动任何手脚,不存在任何平复季少卿状态的神通手段。
但……
砰!
天涯台高空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事物。
它出现的方式非常奇特。
看起来就像是,谁一拳打破了空间,洞穿了规则,于是它出现在这里。
它本不该出现的,但它出现了。
如此的不协,但又如此强硬。
那是一只……指虎。
彷如黑铁所铸,乍看并不显眼,但只消注视一会,便能感受到其间咆哮的煞气。那是千军皆死、万马齐喑的恐怖。
知者,知其名为覆军。
不知者,没有资格看它。
辜怀信牢牢闭上了嘴。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警告。
第两百一十三章 熬死 (为盟主夏未雨加更)
就在覆军出现在高穹的同时,一柄样式古拙的剑,也仿佛洞穿了时间与空间,从未知之地降临,悬于天穹。
与覆军相对。
此剑长约四尺,剑格是一个椭圆缠纹之环。
剑身铭有两个道字,曰为,沉都。
钓海楼主危寻的沉都剑!
在钓海楼楼主、镇海盟盟主之外,危寻还有一个流传更广的称号,是为沉都真君,就是因为此剑。
沉都对覆军!
钓海楼楼主,与大齐军神,竟然同时将目光投注至此。
天涯台上的这场决斗,规格之高,简直骇人听闻。
谁还敢有小动作?
此时此刻,季少卿已经冷静了下来。
因为辜怀信说的那句话——“你的死轻如鸿毛,但钓海楼的荣誉重如高山。”
钓海楼的荣誉重要吗?
当然重要。
但是他如果死了,那就屁都不算!
所以辜怀信其实是在告诉他——不必怕死,做师父的会救你。你要维护好钓海楼的荣誉,让自己的“死亡”发挥出最大价值。
那就让我奉献出最精彩的对决吧……季少卿在心里想。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冷冽而残酷的剑啸声。那如霜雪般的剑光,又复迫近!
迫在眉睫!
其人之剑,竟然还是如此坚决。哪怕当世真人在侧,哪怕真君出场,也没有半点动摇的痕迹。
他的手永远不会抖吗?!
季少卿下意识地释放出念水生灵,习惯性地以幻术逃遁。
道术发出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对方有洞察幻术的能力!
慌忙之下又欲再现龙吸水……
但已经晚了。
姜望精准地寻到他的真身,一剑横过,如分天地,一只手臂高高飞起!
季少卿以缺了一指的右手,抱着断臂伤口,在空中接连几个翻滚,重新与姜望拉开距离。
剧痛使他怒火如炽。
死亡已经近在眼前。
但他不必怕死。
因为辜怀信已经承诺救他。
“再来!”他大喝。
他反而要展现勇气,展现韧性。
在生与死的关头,展现一位天骄的坚强!
伤口被一层水膜堵住,不使鲜血继续流淌。他在空中踏步,单臂施展道术,竟向姜望反冲!
“季师兄!”
旁观的钓海楼弟子,有好几个已忍不住潸然泪下。
为季少卿的顽强而感动,对于姜望,则报以仇恨的眼神。
辜怀信在心中轻叹一声。
他当然是希望季少卿在明了退路之后,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必死的决心赢过姜望,如此这一战才不算白打。但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战斗才情堪称可怕,一分不让,已经将胜势牢牢锁死。季少卿现在才想着拼命……已经无法挽回败局了。
“军神大人!”
辜怀信猛然转身,对着天穹那指虎行礼:“人固有一死,竹碧琼可以死,季少卿当然也可以死。生死对决,无需怨尤。”
“不过姜望现在杀了他,就已经恩消怨解。此后季少卿若重获新生,自然与前事无关。我设坛作法,是为决斗之后,非是影响决斗本身。请明鉴。”
他早就决定给季少卿留条后路,不惜代价地准备材料宝物,要在其人战死后,将他起死回生——这本是合理的,并不违背决斗规矩。但大齐军神的覆军指虎在此,他不得不做一番解释,以免姜梦熊觉得他坏了规矩。
沉都剑与覆军指虎遥遥相对,似乎并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合理。”指虎里的声音说。
姜无忧大怒!
姜望死是真的死,季少卿死,却还有机会复活。
那这是什么狗屁生死对决?
但辜怀信的行为,又的确跳出了规则外。
而且姜梦熊都同意了,她又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除了愤怒,她也做不了其它。
天涯台外是天涯台外。
天涯台上是天涯台上。
姜望并不去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决斗还在继续。
那么他就继续挥剑!
全盛状态下的季少卿都不是对手,此刻以重伤残躯,想凭血勇翻盘,更是绝无可能。
论勇气,姜望又何曾输与谁?
剑涌寒光,瞬息来去。
这一剑剖腹而过,直接将季少卿斩落地面。
而姜望立在空中。
此时此刻,高穹之上,沉都古剑与覆军指虎遥遥相对。
天涯台外,当世真人辜怀信已经筑起法坛,只等季少卿一死,立刻救魂还命。
钓海楼的天骄弟子,正死狗一般摔在地上,披头散发,满面血污。
左臂齐肩而断,右手爆去一指,胸腹处一道极深的剑创,血流不止。
执剑的少年悬立空中,薄唇微抿,那双眼睛,坚毅笃定。
他并不去看季少卿,而是把目光对向了天涯台外蓄势以待的辜怀信,瞧着这位当世真人。
“您打算如何救他?”他问。
辜怀信并不说话。
哪怕这个名为姜望的少年,在天涯台上的这一战中,已经展现出了极其可怕的天赋,拥有极其广阔的未来。但至少现在,仍然没有与真人对话的资格。
观战人群中有一位钓海楼的实务长老忍不住道:“太狂妄了!敢问真人?被这一战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吗?已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虽像是私下评判,声音却未做掩饰,叫人听得分明。
姜望或许听见了,或许没有听见。
他向辜怀信提了问题,但他也并没有等待回答。
他坠落。
像一杆长枪自空中坠落。
笔直、锋利、无畏。
他“扎”落倒地的季少卿身旁,长相思倒转,一剑扎下!
这一剑,直接扎透了季少卿的五府海,又点破了他的通天宫,瓦解了他所有抵抗的可能。
感受着道元迅速流逝,体验生机迅速消亡的感觉。
在这生和死的临界点,季少卿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什么。
那正在崩溃的内府,第五内府中,的确有什么,被以前的他忽略了。
要在真正的生死中,才有机会见地门么?
他狂喜。
他用最后的力气,竟然对姜望挤出了笑容:“此战是你赢了,季某技不如人,死而无怨。”
体面。
体面的战死。
待来日我来找你,你能不能这么体面呢?还是说,会不甘,会恐惧,会痛哭流涕啊?他想。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等待死去。
但他发现,生命的流逝停止了。
他疑惑地看向姜望——姜望正运转真元,用蹩脚的治疗道术,小心翼翼地为他疗伤。
搞什么!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随手一按,便牢牢贴回地面。
姜望下手的时候极有分寸,只坏了季少卿的修为,却没有什么致死的伤害。
他的治疗道术当然很不堪,但止止血什么的,却也问题不大。
就在诸多修士的围观中,他像是照顾挚亲好友一般,慢条斯理地为季少卿处理好伤口。
然后抬起头,对着那位当世真人说道:“前几天就是在这里,我听到了一句话,叫‘人如灯,命如油。’”
他的态度很端正,声音也很见礼貌。
但平静的深海之下,是无尽的怒涛。
他说:“我很想知道,当灯油慢慢熬尽之后,灯还能不能重燃。”
季少卿惊恐地瞪圆了双眼,当即要咬舌自尽。却被姜望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碎了满嘴牙齿!
姜望收回巴掌,很体贴地把季少卿的脑袋摆正,让他躺得更规整一些。
然后就在其人旁边,盘膝坐了下来。
他要在这天涯台上,也熬个九天九夜!
生生熬死季少卿。
然后再看,辜怀信还能不能救活其人!
第两百一十四章 人恒杀之
姜望事先没有想过姜梦熊会出来,但是他在决定挑战季少卿之前,已经认真考虑过成功的可能。
要杀季少卿这样的天骄,伺机袭杀肯定不行。
且不说钓海楼对自家天骄弟子的保护,也不说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怀岛。就算真以偷袭手段杀了季少卿,也绝对会引来钓海楼的无限报复。
这可不是反杀海宗明一事可比,完全是触及钓海楼的底线。钓海楼方面绝对会以最高决心来仇杀他,而齐国的保护,未必会有那么大的力度。
他不可能扛得住。
所以他选择登门挑战,以生死对决的方式,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
海勋榜的建立,副榜第一的排名……他堵在钓海楼驻地之前,点名邀战的狂行。无疑把这场决斗推到了最高峰,整个近海群岛,几乎无人不知。
在这种情况下,齐国方面,不会再沉默。
镇海盟成立了,钓海楼诸多动作都见成效了,可以说在危寻的领导下,钓海楼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
齐国已经一再容忍。如今本国天骄与人生死决斗,若连这份公平都无法保证,谁还会忌惮齐国?那等于是在向世人宣告,齐国已经无法压制钓海楼。
谁能允许?
对抗海族的大局再重要,齐国也不可能完全放弃对海上霸权的争夺。
保住了姜望的海勋,令他登上副榜第一,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展现。
姜望也不需要别的帮助,唯一要的,只是公平而已!
既然决斗的公平可以保证,那么姜望毫无疑问要来杀季少卿,一刻也不可再等。
所以他来了。
所以他用道术说话,用神通说话,用剑说话。
先败包嵩,继而与季少卿,战至这般局面。
但现在,那位当世真人,钓海楼的第四长老,摆明车马,要在战斗结束后,把季少卿救活过来。
他怎么能够忍受?
他要让季少卿死,是挫骨扬灰、绝不能复生的死。而不是在面前走个过场,死而复生。
那无法消恨!
辜怀信耗费多少资源,用了多少心血,都不能抵命。
唯有季少卿的命,才能抵竹碧琼的命。
当世真人亲至又如何?
既然大家都必须要守决斗的规矩,那么在生死还未决出之前,谁都不能插手。
他不会给季少卿一个痛快,他要废掉季少卿的修为,然后以一个废人的状态,慢慢耗尽生命,熬去最后一点“灯油”。
竹碧琼所受过的苦……他要季少卿也感受。
姜望的这一番发言,令观者鸦雀无声。
震慑人们的,并不是他敢与真人作对的勇气,而是他对季少卿的深切恨意!
辜怀信深深看了姜望一眼,并不说话。
姜梦熊的意志悬在高穹,绝非摆设。他作为真人,也不可能以大欺小,与姜望动手。既然如此,那么一位当世真人,与一个小小的内府修士做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只平白失了身份。
倒不如沉默。
这沉默或许是不屑,也或许是不信。
人群中有一位钓海楼弟子愤慨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赢便罢了,杀了也就杀了,为何如此狠毒!?”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话说得很好!说得有理!”姜望骤然回头,看向那人:“前几日季少卿堵在天涯台,不许任何人接近救治、以至于竹碧琼活活熬死的时候,你怎么没跟他说?”
“我……”那人涨红了脸:“我当时不知道!”
“你不知道?”姜望抬高声音,怒声道:“整个钓海楼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全都不知道吗?!”
无人能够回应。
“还是说,不在乎呢?”
姜望的声音,落了下来,是一种哀伤的坠落:“是觉得一个弃徒,怎样都无所谓。一位天骄,任性一些无可厚非?”
“世人就是如此啊!事不关己,自然不痛不痒。”
他转回去,看向季少卿,对着围观的人们说:“你们看这人,他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受难,煎熬着死去,自己却潇洒从容,那时候还笑着跟我打招呼呢。但是……”
他一拳砸下去,直接将季少卿的膝盖砸烂!
血肉骨骼当场碎在一处。
砸得其人整个弓缩起来,因为难以忍受的剧痛而面颊抽搐、惨嚎出声。
姜望这才一边为其施展治疗道术,一边平静地说道:“痛在身上,他就知道痛了。”
“诸位。”他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无论是哪宗哪派的修士,我希望诸位记得今天。无论你们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在决定之前,请先想一想吧,假如也有人这样对你,你能够忍受吗?”
他像一个老学究,像一个苦口婆心的卫道士,诚恳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每一个人都能记得这句话,这个世界或许会好一点。”
这一刻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尽管面容平静,但眼中分明有泪光闪过。
可……谁会在乎呢?
有的人觉得他威风,有的人觉得他可恨,有的人觉得他不知死活。
他很认真地在讲道理,可有的人,只觉得他在耀武扬威。
“姜望!姜望!”季少卿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一点,四肢都早已被限制,无法动弹,只能疯狂诅咒:“你该死!你该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的。”姜望淡声说:“希望你有这个机会。”
他说着,并指一划,一段舌头高高飞起!咒骂声戛然而止。
“但是你现在太吵了。”姜望说。
很多钓海楼修士都面色难看,无法忍受姜望公然对宗门天骄的折磨。
当即便有一名青年修士站了出来:“姓姜的!我与你生死相决!你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姜望抬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可以啊。”
他的视线,缓缓转过一周:“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今日登上天涯台,便有这样的觉悟。只要与我在同一个修为层次,任何人的生死挑战,我都接。等季少卿一死,就可以开始。”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愿意迎接钓海楼所有内府境修士的挑战……
如此骄狂!
在一片震惊与哗然之中。
姜望看着愤慨出声的那位青年修士,补充道:“不过,我建议你跟你的长辈商量一下。因为你实在不够打。”
平静,从容,自信!
第两百一十五章 早生十五年
众目睽睽之下,那青年修士哪里受得住激,起步便往台上来:“好!我跟你……”
但嘴巴立刻就被人捂住。
他的师父强行将他制住,很快就拖离了这里。
掌握天门神通的季少卿都败了,这个青年修士,在宗门内部都不算突出,拿什么打?靠一腔热血吗?能扛得住几下!
他可以热血上头,他的师父,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我今天或许是很过分,我承认我愤怨满心。但我本来是非常尊重钓海楼的。我有多尊重钓海楼,你们都应该可以看得到。我到处求人……我在天涯台上,没有直起过腰,一直在求情。我只要一个机会,让我去洗罪,我就去洗罪,让我杀统帅级海族,我就杀统帅级海族。让我杀多少个,我就杀多少个。”
“我在迷界待了九天,拿了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诸位对此可有概念?这个数字意味着,若要杀战卒级海族,得杀一万一千三百个!我拿命拼的!”
“但是当我拼完命回来,要接走我那受苦受难的朋友时。他说……”
姜望指着季少卿说:“他说姜老弟,职责所在,你不要怪我……什么狗屁职责所在!”
他咆哮起来:“我不信危楼主堂堂真君,竟要戏耍我这样一个小辈,一方面让我去迷界拼命,一方面又让不必死的人死在这里!我不相信钓海楼天下大宗,这么不讲道理、这么不在乎海岛和平,会随便找个由头让齐国的四品青牌去送死!”
他说的两点,哪一点钓海楼都不会承认。尤其不会在姜梦熊的意志前承认。
因而姜望继续说道:“血债唯有血偿,所以我一定要让季少卿死。”
他站起来,端端正正,对着四面各鞠一躬,然后说道:“我恨季少卿,但我仍然尊重钓海楼,尊重钓海楼的历史与光荣。所以有任何替他不平的,因他有怨的,我都能够理解。我也都愿意接下。我能杀人,人也能杀我。今日如果死在这里,我不喊冤。”
他的这一番话,有里有面,有坚持有诉求,有态度,更有立场。同时也让出了要害,给了钓海楼方面,一个公然杀死他的机会。
钓海楼不是什么可以等闲视之的小宗小派。
姜望答应迎接钓海楼所有内府层次修士的生死挑战,并不是出于傲慢。
而是给钓海楼方面一个宣泄的口子——我今天杀了季少卿,你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杀了我。这很公平。至于杀不杀得了,则另说。
他恰恰是在为他熬杀季少卿的行为,给出一个交代。
哪怕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等的方式对待季少卿,他也需要给出交代。这就是季少卿身后,“钓海楼”这个名字的分量。
事实上若非有齐国撑腰,今天这场决斗,根本不会有公平可言。哪怕决斗双方都已赌上了生死。
这个世界上本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姜望也一直很愿意尊重既有的规则——至少在有能力改变之前,他更愿意选择尊重规则,而非挑战规则。
但同时,他以这种方式,来避免与钓海楼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也是因为真有一定的把握——矛盾已经是不可能消除了,但至少现在不能上钓海楼的必杀名单。
钓海楼的年轻一辈修士中,当然有比他强的。比如陈治涛,现在已是神临境界,比他强过不知多少。
但若局限在内府境层次,无论是面对谁,他都有一战之力。哪怕对方是四府四神通,甚或是传说中的天府五神通。
神通的数量是一个方面,效果是一个方面,运用又是一个方面。
生死对决,姜望敢与任何人亮剑!
掌握天门神通的季少卿,在内府层次已是绝对的强者。而姜望击败他,甚至都没有动用歧途!
当然有平步青云仙术正好规避了天门的压制,但哪怕放开平步青云不用,姜望自问,也能靠歧途创造机会,赢得战斗。
只是不值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罢了。
庄承乾纵横一生,也没人知道他有歧途神通。也唯是如此,其人才能够纵横不败。抛开别的不说,这份深如渊海的忍与藏,是值得姜望学习的。
人不知歧途,歧途才可以发挥最强效果。
令人沉默的是……
当姜望开口,表示愿意接下任何内府层次修士的生死挑战后,群情激奋的那些年轻修士们,反倒都安静了下来。
心中有气,有怨,指责、唾弃、甚至痛骂,都是常事。一气之下便决生死,也是血性。
然而,当真正给时间思考、让他们掂量、且姜望承诺绝不拒绝之后,任何一个怨气上头的人都得想一想——
我是季少卿的对手吗?我扛得住天门神通吗?
如果连季少卿都打不过,又哪里来的资格,与姜望来分生死呢?
生死相搏,很多人敢。但送死……谁能坦然?
而且是这么毫无意义的送死,除了增添姜望的威名,成为他剑横钓海楼的注解,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作用。
偌大的钓海楼,当不至于找不出几个内府境层次的强者。如徐元,就不比季少卿弱,但也只是不弱而已。对上姜望,他同样并无把握。况且,他与季少卿何来交情?于感情于利益,他都只需旁观。
至于崇光真人、秦贞真人,他们最杰出的弟子,都已经是外楼甚至神临境界。在内府这一层次的,还真没有谁能说强过季少卿。
钓海楼的年轻修士们不吭声,其他各宗各派修士以及无门无派的散修们,自然更只能缄默。此时招摇,几与找死无异。无论是钓海楼,还是姜望所代表的齐国,都不能他们能触霉头的。
陈治涛无法再沉默了。
姜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几乎是在虐杀季少卿,而后又一言迫止千百人,令现场一片死寂……这太伤害钓海楼的威严了。
但是怎么做呢?
生死决斗的规则在那里,大齐军神的指虎在高穹。
以他神临境的修为,也实在是没有出手的可能。
陈治涛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然后说道:“姜道友少年意气,实在令我追思当年。我若晚生十五年,必要把姜道友留在这里。”
钓海楼众修士为之一振。
是啊,他们还有大师兄在!那姜望再狂,不也只敢接内府境层次的对手么?
真正的绝顶天骄,谁在内府境逗留!
若是陈师兄晚生十五年,也在内府层次,必能将其拿下!什么齐国天骄,能是陈师兄的对手吗?
今时只不过恰好赶上了断代,钓海楼年轻一辈的最强天骄,不在内府而已!
区区内府修士的强弱,并不能够说明宗门的强弱。甚至也说明不了底蕴,因为每个人的造化不同。内府境的神通又很看机缘——
这就是陈治涛这番话,想要传达的影响。
季少卿虽则败了,虽则钓海楼没有能够稳胜姜望的内府境修士,但这也说明不了太多东西。
辜怀信不着痕迹地看了陈治涛一眼,心中微叹,确实是本门年轻一辈第一人啊,胸襟格局,都是强过季少卿的。有些话,以他的身份不方便说,陈治涛则不然,其人也确实做得很好。
对于陈治涛的表态,姜望并没继续骄狂,而是很给面子地说道:“陈师兄若晚生十五年,想来无有竖子成名,也没有此事发生。”
他反正今天一定要杀季少卿,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并不重要。说几句好话也没什么,陈治涛也的确有这么强大,恭维几句,并不丢人。
当然,顺嘴再踩一脚季少卿,也是必要的。
陈治涛也没有趁机鼓噪什么,终究以神临压内府,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而他在内府境的时候,真能够压过现在的姜望一头吗?那其实尚是一个问题。
把视线从姜望身上收回,这位悬立空中的钓海楼大师兄,长叹了一口气。
而后对着几乎将天涯台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修士说道:“散了吧,诸位!”
“季少卿是我钓海楼修士,他做过的事情,他会认!他答应的生死对决,他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是非对错我不想再说,也以此战生死定了终章。”
“但是师兄弟们!”
他提高音量:“我不愿看到,再有人登门挑战,而我们无人能接。再有人站在那里,而我们无人能胜。我们是钓海楼!何能如此?”
这一刻,他的眼中流下泪来。
他弯下腰,对钓海楼的年轻修士们深鞠一躬,恳切道:“师兄弟们,请多勉力!”
在场的一些年轻修士,几乎流下热泪。他们何等不争气啊,以至于让陈师兄鞠这一躬!
一时间,在场钓海楼修士齐齐弯腰还礼。
而后一个接一个,果然头也不回,饱含热泪地离开了天涯台。
此刻他们满怀斗志,此刻他们满心羞愧。
许多人心中都刻下了一个名字,暗暗发下誓言——此后用勤用苦,有朝一日,必要去齐国,找回今日给宗门丢失的颜面!
姜望的几个鞠躬,压得钓海楼年轻辈修士一片缄默、心气全无。
陈治涛的一个鞠躬,却将他们的心气重新燃起。
这的确是一个天骄辈出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