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霜心!
面对这艳光红尽的一枪。
雷占乾大踏步往前,手中虚握,似握无形之刀,直接斜斩!
滋滋~
雷光跳跃成型,长柄锐锋,线条凌厉。仿佛从虚无之处凭空跃出,雷电之刀凝聚成形。
一刀斩红鸾!
刀锋正抵枪尖,苍白之雷光与艳红之枪芒撞到一处,一时间红潮席卷,而电光四闪。
便在这同时,霜光已动。
姜无邪既然已经动手,于情于理,李凤尧都没有再等待的可能。
霜杀之弓只一拉即放,她只发一箭,这箭已趋雷占乾后颈。
箭未贯透,雷占乾身上先起寒霜,僵硬他的动作,迟滞他的反应。
这冰冷的感觉来得比箭枝本身更快。
啪!
一声裂响。
仿佛寒冰破碎的声音。
继而是无边雷光,自雷占乾身内而起,炸裂四方!
这些雷光仿佛生而有灵,如细鞭连环,一鞭一鞭,正正抽在那支霜箭上,将它抽得粉碎。
而在这个过程中,雷占乾甚至还未回身。
“便都来杀我,我有何惧?”
他右手虚握,再次反斩一刀!
前一柄雷光之刀未消,后一刀又斩至。
姜无邪轻轻巧巧地一收,红鸾枪迅速脱离先一柄雷光之刀的纠缠。手上使个巧劲,枪头一甩,直接撞上后一柄雷光之刀上。
这一撞,雷光之刀稍顿。然而红鸾枪再次抖开,枪头反甩回去,将最先那柄雷光之刀击碎当场!
又借这一击之力,再一次反甩,直接将后来的雷光之刀抽上高空。
这一套借力妙到毫巅,将雷占乾的攻击视为玩耍一般,可见枪术之精妙。
然而雷占乾……也的确只是玩耍。
他斩出一刀后,毫不收敛,直接如握鞭一般,侧身一抽。
雷光之鞭如长蛇乍现,抽向在一旁等待机会的方崇。“你也来!”
竟全不将姜无邪他们放在眼里,要同时独战三人。
正在等待机会的方崇,不得不提前介入战局。双指一并,夹出一枚紫气氤氲的齐国刀币,如夹着一柄小刀,随手划落。
“借运行财,钱货两讫!”
刀币在划落的过程中便已消解。
而凌厉的雷光之鞭当场分为两截。
雷占乾直接返身一刀,与姜无邪战过,一触即分。
雷光骤闪,却已出现在方崇身前,双手抱捶,雷光电闪中直接当头轰下。
“老子的货,是你买得起的吗?”
这一锤,初时如抱雷球,再落已成雷网,轰下之时,已接地如雷笼,竟将方崇困锁起来。
方崇心中直骂娘。
“什么狗东西雷家天骄,合着就你娘敢对我下重手?!”
饶是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惯来能忍能受。也还是被雷占乾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给恶心到了。
先动手的是姜无邪,接着动手的是李凤尧,他方崇已是低调了再低调。
而雷占乾对前两者随手应付,转到他这边来,立下杀手!
什么时候,四海商盟的名头这般不好使了?
心头愤怒,动作却不稍慢。
反手聚出一只巨大的金元宝幻影,像暴发户扔钱般直接砸在接地的雷笼之上。
“财可通神!请借道!”
金元宝消失,雷狱上瞬间出现一个口子,方崇灵活一滚,便从这口子中钻出。
口子一开即合。
但雷占乾一捶轰落,已轰了个空。
他立刻分开双手,将雷光之笼撕开。雷光闪烁着“流”回他的双手,他的身体。
“上次见识的力量,你以为就是全部了吗?”
他连身一闪,正与攻来的姜无邪擦身而过。
反身一拳,砸落一支蛮横撞开外围雷光的箭。
李凤尧的箭!如此精准的一箭,恰在他闪身之机出现。
而雷占乾直接以拳头回应。
箭枝碎,他拳头缠着的雷光亦灭,拳在滴血。
这时开战以来,他第一次受伤。
但他反而气态张扬,大步跨出,直接拎着那只滴血的拳头,又一次轰向方崇!
“我留你这条老狗性命,只是想看看你们四海商盟都还有些什么底牌。没想到,还是只有拉帮结派这一套。所谓一等执事,不过如是!令我大失所望!”
他的拳头滴血,但每一滴血珠中,都炸开雷光。
“当年英雄盖世的庆老盟主,如今气概何在!?”
方崇有一点想错了。
雷占乾打算先解决他,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如李凤尧和姜无邪,而是因为在雷占乾的判断里,他方崇的实力,在三人中最差。
即便他是内府境,而姜无邪只有通天境。
以少打多,当然要先弱后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战术选择。
雷占乾已下杀手。
每一滴血珠都炸开,血色的雷光霎时间将方崇淹没。
不得不说。
丢掉那为了讨好美人而矫揉造作的幽默,显出霸气的本性。
这时候的雷占乾,才值得李凤尧高看一眼。
然而在这种时候被李凤尧高看一眼,未必是好事……
越强的对手,她越要将之击破。
这样才不枉她李凤尧之名。
如霜如雪的玉指,虚搭弓弦,一搭即离。
弓弦动了,又似乎未动。
但雷占乾已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发源于他的心脏!
心乃五脏之首,心是性命之源。
在某种程度上,修行者能以通天宫替代心脏,但也只是短暂替代而已。哪怕是三岁孩童,也能知道心脏的重要性。
李凤尧这一箭。
心念一动,箭已动。
以心证心,乃是霜心之箭!
心之箭是石门李氏的独门箭术,而李凤尧在此基础上,完成了独属于自己的箭术,霜心之箭。
快乐的时候心会愉悦,思考的时候心会纠结。
难过的时候……心真的会痛!
血色雷光还在淹没方崇的过程中,霜心箭动。
才刚刚意识到危机,雷占乾的思维已经开始迟缓。
李凤尧真正的出手,就是真正的杀招。一箭便要抵定胜负。
这还未止。
因为还有姜无邪。
雷占乾在痛下杀手的时候,也是自身防护最薄弱的时候。
所以李凤尧选择在此时一箭决胜。
而姜无邪,亦以同样的敏锐,发现了这个机会。
霜心之箭的威慑先一步被雷占乾所感觉到,但姜无邪的攻击,却更在这一箭之前。
如果将思维比作一张网,那么在雷占乾开始迟缓的思维之网中,有一抹亮色无比强势的显现了出来。
在这种可怕的迟缓中,他竟感受到了“红”!
第一百六十八章 独占乾坤!
大齐皇室最强功法,号为至尊紫薇中天典。
亦是现世最强功法之一。
至尊紫薇中天典共有二十四部,包罗万象。其中最强两部,一名天经,一名地纬。
经者,纵也。纬者,横也。
天经地纬,乃是天地之间最理所当然、无可非议的道理。
天之纵,地之横。
横平竖直,规划一切,以天地为法度,治理天下。
大齐姜氏历代,只有太子能修这天经地纬二部。
但在今朝,出现了例外。
而且一次是三个例外!
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十一皇子姜无弃。
都被视为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然而,姜无忧与姜无弃都是摘得神通种子的神通内府,现太子姜无华虽然未得神通,却是稳稳的外楼境,修为深厚。
只有腾龙境修为的姜无邪,到底凭什么与他们并列?
凭什么成为养心宫之主?
这一枪,或许是答案!
在这之前,雷占乾以惊人的速度与姜无邪擦身而过,才以拳迎李凤尧之箭,而后再转,再次避过姜无邪,要当场绝杀方崇。
李凤尧把握时机,一记霜心之箭,将局势逼向尾声。
而被雷占乾错身而过的姜无邪,好像跟不上速度、总在徒劳无功的姜无邪。却施施然将长枪倒转。
他的动作看起来如此清晰、如此散漫。
他甚至只转回了半个头,对着雷占乾的只有一张侧脸。
那侧脸分明阴柔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锋利感。
这两个似乎矛盾的词汇,在艳红之色中得到了统一。
人未回身。
枪已回。
红鸾是通体艳红之枪。
这杆长枪华丽至极,从红缨到枪尾,每一个细节都贵气。然而枪出之时,旁观者的视线里,仍只有枪尖。
极致的艳红凝聚成一点。
这一点红,惊艳世间。
盖压百色,划定天地。
它一出,便夺目,它一刺,是规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理所当然,毋庸置疑!
天之横,地之纵,姜无邪之红鸾枪!
便是从头到尾只能旁观的赤雷部一众战士,看到此枪,也觉雷占乾必死无疑。
赤雷妍本身实力不凡,超凡之力被禁,眼界还在,而且对雷占乾信心满满。但看到这一枪时,亦花容失色!
这是天经地义的一枪,是划定规矩的一枪,仅凭这一枪,姜无邪对至尊紫薇中天典天经地纬二部的理解,就不在大齐任何皇子皇女之下。
已见王者之姿!
霜心之箭,红鸾一枪。
未曾预演,却如此默契,霎时将雷占乾逼到绝路。
而方崇被击败一次之后,还敢找上门来,又岂是真的孱弱?
李凤尧和姜无邪的攻势刚发,雷占乾的杀势稍被影响,他便已窥见了机会。从怀中,掏出一枚齐刀币来,单指将它按向雷占乾。
与先前用来使出“钱货两讫”的刀币不同,那枚刀币是道元所凝,术法所显,紫气氤氲,一用即消。
而这一枚,乃是真真正正的刀币。
并且是四海商盟建立以来,搜集到的,流通最广、经手最多的刀币之一。
刀币在方崇的指尖推动下向前。
只是区区一枚刀币,轻若无物,他却似动用全力,体内三座内府都轰隆隆发动起来。
商家之术,“一枚钱难倒英雄好汉!”
一枚钱微不足道,可等到真要用时,却少之不可。
它带着熙攘人气,裹挟滚滚红尘。
并以这人气、尘气、浊气,将雷占乾限定于此,要“难倒”此位英雄。叫雷占乾寸步难移,生生受死!
直到此时此刻,方崇才展现出他作为四海商盟一等执事,堂堂三府强者的实力。
三位此次生死棋局内的顶尖强者联手,一次合击就要将雷占乾击溃。
在如此激烈的时刻,忽而雷光耀眼!
雷占乾本人并无动作,但自内而外炸出的雷光,却极速在他身前聚集。
因为太过迅疾,太过激烈。
电光之声噼啪不绝。
而终于在一个安静下来的瞬间,所有耀眼的雷光汇在了一起。
于是那霜心之箭,于是那红鸾一击,于是那难倒英雄之钱,都短暂的一滞。
在雷占乾的身前,悬浮着一方雷光所聚的印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霸道、威严。
让人一见之下,直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就是雷占乾以之闻名的神通——
雷玺!
此神通号称“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
雷家最高典籍为《九天雷衍决》,相传修炼到尽头,能够“以雷象代天象,以雷法演万法。”
然而就连创造此功的雷家先祖,也未曾修炼到这种境界。
相传,欲成此至高境界,前提条件就是必须掌握雷玺神通。
这也是为什么,雷占乾才是雷家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雷家是十一皇子姜无弃的母族,姜无弃却并不能掌握雷家全部的资源。
雷家的资源先为雷占乾所掌,在雷占乾的控制下,才大力支持姜无弃。他与姜无弃的关系,与其说是君臣,倒更像是合作。
姜无弃也一直对他只称表哥,不论官身,以示尊重。
雷占乾本人是两府之境,比方崇还少一府。然而因为这一方雷玺,他比方崇,强出何以倍计!
雷玺方出,雷占乾直接一拳轰天!
生死棋局的天空,本是青天,与外界并无差别,唯有天枢高悬。
但雷占乾这一拳轰去,青天之上很大一块区域,霎时雷光如星辰点点。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雷光,还是星光。
李凤尧的霜心之箭明明射至,雷占乾却纹丝不动,只天穹有一点雷光星辰坠落。
姜无邪纵红鸾而来的一击结束,也同样只换来天穹的一点雷光之星划过。
方崇要以一枚钱难倒英雄汉,雷占乾自顾前行,只有天穹一点雷光星辰被固定。
这一拳,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三次攻势已解,雷光星辰却还有成百上千。
在数以千百计雷光星辰的照耀中,雷占乾再一拳轰地。
生死棋局本来到处是规则之雾,遮掩视觉,但汹涌的雷光,一下子竟在那些规则之雾中,都显现出了具体的光芒!
地涌雷电之“水”,忽而雷光数顷,雷光如湖海!
雷海分开,或龙或蛇的雷形竞相跃出,撕咬各人。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在七星谷中,雷占乾已用过此式杀法。
然而有无雷玺加持,威能相差天地之远!
这一拳落,李凤尧、姜无邪、方崇,已全部被雷光所围。
雷光炸耀之中,雷占乾如神似魔。
一拳解敌围,一拳破敌势。
而他提起拳头,又轰出了第三拳——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亿万星光持一剑
《九天雷衍决》以雷法演化天地杀机,以雷罚代天罚,以雷刑代地刑,以雷罪代人罪。
立意高远,威能无穷。
雷占乾从来不认为,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三人联手,能把他怎么样。
他从来就有以一敌三的实力和自信。
所以在生死棋局的最后时刻,他仍然不紧不慢,既不为谁放慢脚步,也不为谁赶死赶活。
这些人不来,他就轻轻松松多得第一。
像从小到大的任何一次竞争中那样。
独占乾首。
这些人来,他就用拳头告诉这些人——他们来得不该!
什么商盟执事,名门嫡女,得势皇子,都来相争又如何?他雷占乾要得第一,必得第一。
雷占乾祭出雷玺神通,连发三拳。
一拳斗转星移,一拳龙蛇起陆,一拳天地反覆!
以雷法演化天地人一切杀机。
天地反覆这拳一发。
天穹数以千计的雷电星辰在坠落,地面如河流奔涌的雷电之“水”在喷发。
雷电,雷电,雷电,到处是雷电银蛇。
一时间好像天地都在倒转,万物归于湮灭,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
方崇当场面临死境!
凭借买命钱才侥幸得活。
“买命钱”是四海商盟区别于聚宝商会这种后起之秀的底蕴。
但每人只得一枚,用过便再无用。方崇相当于已经将一条命丢在了这里。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他的买命钱还从未用过。却在这一场本该十拿九稳的围攻中,干脆利落地被消耗。
姜无邪一杆红鸾枪划定天经地纬,却碍于实力的差距,只能勉力维持守势罢了。奔涌咆哮的雷光,并不肯守他的“规矩”。
李凤尧孤傲如神女,却也不免手忙脚乱,霜杀弓连鸣连颤,将弓弦拨成了琴弦般,箭矢飙飞如电,每每击中雷潮节点,才堪堪得以守住自身。
然而她所统领的净水部,被她以石门李氏独门兵阵之术训练过,就藏身在十个棋位之外,准备作为奇兵来使用的战士们……
已经一个照面就死去。
雷占乾挥动最后这一拳,便要以此天地反覆的一拳定下乾坤。
而姜望。就在这个时候赶到。
他带着庆火部众战士一路疾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疾行数百棋位,才终于赶上了这场最终之战。
还未靠近战场,规则迷雾中炸出的雷光,就告知了他们战斗有多激烈。
姜望果断让庆火部众战士留守原地,而后只身奔赴战场。
作为棋主,规则能见七位。
一个棋位横竖皆有十六丈。
往前看,极限能看到一百一十二丈范围。
如果以自身所处为中心,则能见前后左右二百二十四丈!以战斗而论,规则视野其实够用。
然而此时在姜望的视野范围内,全部都是雷光。
铺天盖地、倾覆一切的雷光。
在雷光之中,他隐约看到一点红芒闪动,也看到无数霜光飞舞。
他往前,踏进雷光中。
他看到了雷占乾,雷占乾也看到了他。
雷占乾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一起参加七星秘境的这些人里,除了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之外,还有人敢追上来找他!
并且,此人甚至还不在天罡星位之中。
从别的秘境世界成功出来,然后跑到天罡世界来捡漏?
要先杀了他吗?好像小题大做。
此时在拳势下挣扎的三个对手,哪一个不比他更重要?
而且,区区一个腾龙境,可能连余波都撑不住。难道还人人都是姜无邪,人人都是王夷吾不成?
姜望突然出现的这个“意外”,一瞬间激发雷占乾心中诸多想法。
但这并非是因为姜望,而只是因为意外本身。
姜望击败过姜无弃的手下张咏,这事不是没有人向他报告过。但击败张咏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从未去记下,姜望是谁!
雷占乾只看了姜望一眼。就像走路的时候突然视线扫过一只蚂蚁,除了奇怪,没有什么感觉。
姜望亦只看了雷占乾一眼,他便拔剑!
极其果断、极其干脆、极其迅速的,拔剑!
他知道他的对手是谁,从李凤尧等人的现状,也不难看出对手有多强。
然而他要争夺第一的决心,从未动摇!
一见拔剑,是对雷占乾实力的尊重!
不需思考,不必斟酌。
唯有全力而已。
长相思慨然而吟。
一剑直趋。
兼具迟暮与勇烈。
旭日初升夕阳坠,老将迟暮不必回!
于此同时,脊背处的火之图腾变得滚烫起来。
源源不断的“星力”,源源不断的加持于剑式之上。
而在世人无法看到、姜望亦不能察觉的幽天某处,一双眼睛忽然睁开。
此时仰望生死棋局上方的天穹,人们赫然能够看到,漫天星辰!
不是雷占乾之前斗转星移杀法所显现的千百颗星辰。
而是漫天几乎无尽的星辰。
在浮陆世界的传说中,漫天星辰坠入幽天,于是砸穿浮陆,形成了地窟。
那么此时,好像传说已经回归,星辰再次升起。
在无支地窟中,姜望杀死了多少星兽,聚集了多少“星力”?
就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地窟战士们只知道,姜望在地窟中,奋战了一波又一波兽潮,每一轮都斩杀最多,冲在最前。
日夜不眠,吸纳无数星点。
尽皆释放在此时。
几乎无穷无尽的“星力”,无穷无尽的星光,倾注到姜望这一剑之上。
亿万星光加持,人道之剑式一,老将迟暮之剑!
天之雷光开裂,地之雷光倒卷。
无穷无尽的星光叠加,化作姜望剑尖这一轮迟暮的夕阳。
长相思掠过。
天地反覆的雷光世界被洞穿了!
甚至于轻松破开雷占乾绕身的雷光,在他第一次流露出惊骇的视线里,点在那枚神通显化的雷玺之上!
雷占乾眼中的惊骇分明是在说——
“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你应该有的力量!”
“这不是腾龙境应该有的力量!”
然后这种惊骇的眼神就此凝固,雷玺连同雷占乾本人,直接消失在原地。
不是姜望一剑斩杀了他。
而是他提前退出了天枢世界,就像他第一次提前进入天枢世界那样。这种能够提前进入、或者退出七星楼秘境的方法当然宝贵,是雷家不知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然而这也宣布了雷占乾此行的失败。
他提前进入天枢世界,当然也在赤雷部攫取到了足够的好处,但对他来说,没拿到第一就是失败。现在被人打出生死棋局,更是毋庸置疑的惨败!
漫天星光化去,仿佛无穷的雷光也无声消散。
姜望收剑入鞘的声音,仿佛一声钟响。
将现场众人从难以置信的幻象中惊醒——
原来一切如此真实。
原来一切真是现实。
这面容清秀但透着坚定的少年匆匆赶来,只一剑,就击败了刚才还如神似魔的雷占乾!
第一百七十章 天魁
那是怎样璀璨,怎样夺目的一剑啊。
正是沙场争雄时,老将已迟暮。满头白发,却独自冲阵。
赤雷妍的眼睛一时湿润,只是她也不知,这眼泪,是为雷占乾、为赤雷部的失败而流,还是因为被一剑撼动了心神,臣服于这一剑带来的感动中。
李凤尧当然看到了姜望。
在姜望疾冲而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姜望。
她想要阻止姜望过来送死。
姜望出剑之前所看到的密集霜光,就是李凤尧为此付出的努力。
但紧接着她就看到姜望已出剑。
再然后,雷占乾就逃了。
饶是她对姜望一直有相当程度的欣赏,饶是许象乾和李龙川一再夸赞过姜望,说他天赋非凡。
此时生死棋局中一见拔剑,一剑败敌的姜望,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令她短暂失神。
在消散的雷光与星光之中,姜望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
亿光星光加持的这一剑,将他带入一番此前从未得见的世界,一片广阔天地。原来他的剑……可以这么强!
纯粹的力量累聚,竟然可以突破“道”的限制。
就算有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的牵制,他这一剑的强大依然毋庸置疑。
当那种力量逝去,他忽然有一种自己孱弱至此的错觉。
然而在李凤尧的惊讶中,在姜无邪、方崇的惊疑不定中,在赤雷部众战士的惊惧中。
姜望自知自家事。
此剑无法再复制。
这一剑的强大是在无支地窟里不眠不休的战斗积累出来的,调用了极其庞巨的“外力”,绝不常规,也很难再重复。
因为当他回到现世时,不可能还特意来浮陆世界,去镇守无支地窟。就算想来,也很难找得到门路。
纵是往后七星楼秘境再开,也未必会再连接浮陆世界了。它毕竟只是天枢星照耀的无数世界之一。
但姜望按剑于腰,骄傲,昂扬,目光睥睨。
看向赤雷部众人,乃至于姜无邪、方崇的眼神,如看蝼蚁。
“我想,此次生死秘境的胜者,应当再无争议了。”他的语气骄狂,他倨傲的视线扫过姜无邪和方崇,落到李凤尧身上的时候,才收敛了些:“凤尧姐姐,我拿第一,你拿第二,如何?”
根本不过问姜无邪和方崇的意见,表现得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李凤尧何等人物?姜望很少有这么骄狂的表现,她一猜便知,这小子在虚张声势呢。刚才那一剑虽不知如何使出,但想来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第二剑。
不过她也非常清醒。刚才她虽然也有底牌未出,神通未现,但她的神通更多助益于修行,在战力上并没有雷玺那样恐怖的提升。
在雷占乾的全力爆发下,她的确有些应对艰难。
如果不是姜望突然出现,她可能要吃一个大亏,这个情她得领。
“当然。”
李凤尧淡声道:“以你的实力,第一本就应当是你,若非你将雷占乾击退,恐怕我拿第二也很为难。”
她说得很平淡,所以也显得很理所当然。
对于姜无邪和方崇来说,他们并不清楚姜望这样的实力从何而来。只能从李凤尧的态度来判断,姜望或许就是一个平时一直在隐藏实力、习惯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姜无邪甚至于这时才恍然大悟——李凤尧为什么会跟这家伙一路同行,原来他深藏不露!
当然,要让他们,尤其是姜无邪直接自陈失败是不可能的。
好在姜望也没打算让他们表态。
骄狂就骄狂到底。
“庆火元辰!”李凤尧一发话,他就直接鼓荡真元,旁若无人的喝道:“带上战士们,直接去中心点!”
声传数里。
不远处等待结果的庆火元辰等人听到这话,都激动极了。虽则之前一路奔行,是拼了老命才赶上赤雷、净水等几支队伍的争斗,几乎榨干自己,但此刻又油然生出无穷力量来。
一群几乎已经毫无阵型可言的战士,完全是凭着一股气,从众人面前跑过。
跟之前被雷占乾轰灭的净水部战士比起来,军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只要想到之前姜望那一剑,方崇就不敢有什么意见。
“姜小友。”他甚至是和善的笑了起来:“来七星楼之前,老盟主再三跟我说,你是我们四海商盟的老朋友了,让我有什么困难,可以请你帮忙。不过我这人脸皮薄,在七星谷的时候也没好意思开口。”
庆嬉分明是让他照顾姜望,让姜望有什么困难,请他帮忙。
当然,本就只是一句客套而已,话在他嘴里,自然由得他说。
姜望略带矜持的笑了笑:“庆盟主太抬举我了。四海商盟家大业大,我能帮得上方执事什么忙?”
此刻的这种略带高冷的“矜持”,也是为了延续之前“骄狂”的设定。
“老实说,盟主早先说你是少年英杰,世上难寻,我还有些不信呢,觉得是不是夸大了些。”方崇表现出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坦诚的样子:“谁知今日一见,老盟主还小瞧了你!”
“哪里。”姜望继续矜持,持续高冷。
方崇则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生分,继续笑道:“我注意到姜小友是之后才来天枢世界,不知有没有与我们老盟主聊过的收获?我们下面做执事的,自己的事情倒没什么,整日就记挂着盟主交代的任务呢!”
“倒是没有。”
对姜望来说,演戏实在是有些令人疲累。
他转而直接对李凤尧道:“凤尧姐姐,那我就先行一步。”
李凤尧微微点头。
这位才是真高冷。
一路同行至即城,姜望自然也早就适应。按剑转身,大步往中心点的位置行去。
……
所谓“中心点”,是一块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区域。站在外面,并不能看清内里。
它虽然对应着一百个初始点,但入口只有一个。
很难以东南西北这样的方向来判断,因为它不存在方位的概念。
找到了,便是了。赶到了,便可以进入。
庆火元辰满怀热切的等在入口位置,所有的庆火部战士,都注视着大步行来的姜望。
目中充满崇敬。
这位尊贵的客人,青天之上降临的星将,帮助他们镇守地窟,帮助他们取得了生死棋局第一的成绩。
“庆火部将永远铭刻这段历史。”庆火元辰单臂抚心,诚恳道。
“如果你们会记得我,那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忘了庆火其铭。”姜望却说。
他背后那异化的火之图腾,就是庆火其铭亲手所点青,将其纹在白骨莲花之下,完美结合二者。亦是庆火其铭亲自引导图腾之力,完成最初的图腾。
而这也是姜望之所以能够在生死棋局中击败雷占乾的原因。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王权图腾
就在姜望说话的时候,藏在怀里的那张“王权之契”忽然飞出,火红色的光在王权之契上流转,它如有灵智般,已先一步飘入那一片乳白色的光明中。
一个恢弘但呆板的声音,响在生死棋局上空。
“百族之争,终落帷幕。”
“图腾之力,续此新章。”
“王权图腾。降临庆火部族。”
“庆火部,掌浮陆百年王权!”
这声音当中并无情绪,似乎是生死棋局本身的某种规则所显化。
而与此同时,生死棋局外的所有石碑棋谱上,全部图案都消失了,转被一张“王权之契”的内容所覆盖。
那上面,除了远古传承下来的契文内容,以及独属于庆火部的纹路外,就是姜望以鲜血签下的那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呃,张临川。
此后百年,庆火部执掌王权。
这所谓“王权”当然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出来宣布一下就确定了,大概是以“王权图腾”作为保障。
对于“王权图腾”如何确保庆火部的地位,姜望难掩好奇。
但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很难说清楚进入生死棋局“中心点”的感受,很难形容“中心点”里面有什么。
恢弘的声音响在耳边,乳白色的光芒充盈视线。
任何一个进入生死棋局的人,恐怕都无法描述自己的“见闻”。
那似乎是生与死的通道,似乎是一种了悟,似乎是一种幻觉。
似乎……它并不存在。
姜望恢复五感的时候,已在无尽星河中。
他并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不是浮陆之人,所以无法窥见生死棋局最深层的秘密。
但这也并不重要了,他已经得到了令他满意的收获——外楼境无上秘法。
换一种描述,就是在第一个进入生死棋中心点的时候,关于构建四圣楼这件事,天枢世界给予了他答案。
众所周知,外楼境的修行,需要在体“外”竖起四圣楼。
这个对应于内府之“内”的“外”字,其实就是专指星穹。
修行者在星穹之中,竖起四大圣楼,接引星辰伟力,即为外楼境。
而这四座圣楼,一般都构建于四灵星域。
四灵星域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然而这四灵星域何其广袤,星辰不计其数,修行者构建于其间的圣楼何其渺小,比微尘还不如。是基础,但并无殊异。
若无特殊法门,修行者一般无法控制自己圣楼的落点,只能在不断的试探、不断的接触中,做出尽量吻合自身道路的选择,有很多修行者,甚至根本没有选择,立下圣楼便已是一生的极限。
道门取“威、诚、仁、杀”四字为四灵核心,儒家取“信、德、仁、杀”,法家取“威、烈、正、刑”……一方面是价值取舍,一方面也是构建“独特性”。让自家构建的星光圣楼得以在无垠星穹之中耀眼。
而姜望现在,通过天枢世界给予的奖励,直接与北斗七星建立起了联系。得到了以北斗七星为信标,建立四圣楼的方法。他的四圣楼,有了具体的位置,并且可以在七星之中任取其四。
一个并不完全正确、但能够有所体现的比喻是:建立普通的四圣楼,就相当于是一个普通人在齐国拥有一栋房子。而直接目标明确的以七星为范围构建圣楼,就是这人在临淄拥有了一栋房子。
齐国的房子有可能在齐国任何地方,但无论在哪里,肯定都不如在临淄值钱。最多也就是撞上大运,也落在了临淄或者等同于临淄的地方。
在无垠星穹具有所指的七星圣楼,绝对是外楼境最完美的修炼法门之一。
这一趟天枢世界的奋战,为姜望自己的未来,接上了通天之梯。
几个秘境世界的历练,天地孤岛的巩固,再加上生死棋局斩出的那亿万星光加持的一剑,足堪让他照破蒙昧之雾。
而神通种子本就一直在前方等他。现在又有了外楼境的通天之路,可以说前程远大,并不逊色于那些天骄人物。
……
很快,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以及其他参与天枢世界的修行者,陆续都出现在星空里。
除姜望、李凤尧、姜无邪、方崇外,还剩下四位修行者,如此算来,天枢世界的死亡率并不算高。
姜望第一,李凤尧第二,姜无邪第三。
在生死棋局里方,崇直接识趣地让出了第三的位置——受了伤又毁了买命钱的他,本就没什么底气跟姜无邪争。区区一个第三,也真没有冒险的必要。
对于姜无邪来说,现在的结果其实也不算太不能接受。只要最终的胜者不是雷占乾,那就万事大吉。现在至少雷占乾已经被淘汰了,而他好歹还有些收获。
瞧见姜望,李凤尧眼中便难得地泛起了一丝笑意:“等我?”
“是啊凤尧姐姐。”
这声姐姐姜望已经叫得很顺畅,行云流水般自然。
之前在生死棋局还多亏了李凤尧帮忙搭戏,不然姜无邪和方崇哪个也不太好对付。
诚然他加上李凤尧,并不惧怕姜无邪与方崇的联手。
但就他和李凤尧两人来说,他还真没有战胜李凤尧的把握。可以说,这个第一,是李凤尧有意相让。当然相让的前提,亦是他击退了雷占乾。
总之人情这种东西,你欠我,我欠你,次数多了,也就成了交情。
他们在星空里聊了起来,其他人却没这么闲暇,愿意侯在旁边听声,包括方崇在内,一个个接连走进星门。
唯有姜无邪,长得也算俊俏,偏不知怎么似狗皮膏药似的,就粘在李凤尧旁边。
……
浮陆世界。
生死棋局结束,王权图腾降临庆火部,庆火部执掌百年王权,成为这一次生死棋最大的赢家。
然而,当庆火元辰兴高采烈地带队回到庆火部时,却得到了一个他怎么也不肯相信的噩耗——无支地窟里星兽暴动,包括族长庆火高炽在内,镇守战士全军覆没!
因为不知道地窟里的情况,在生死棋局没有结束之前,临时统领部族的庆火衡,怎么也不敢强破地窟大门。
生死棋局结束后,按照惯例,幽天也将迎来一段时间的沉寂。
庆火衡这才选择强行打破地窟大门,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遍地的尸体。
族内第一高手,只差头颅就能全身火焰化,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图腾之灵的庆火高炽,只剩下一个头颅,端端正正地摆在那个连接幽天的窟窿旁。
幽天漆黑如墨,幽天沉默无声。
在悲痛之余,还有一个问题让庆火衡怎么也想不通——
在生死棋局结束之前,镇守战士已经全部战死,那些星兽,为什么没有直接攻破地窟,冲上浮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配不配
浮陆世界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雷占乾会不会甘心?
以雷占乾的实力,能不能察觉到那一剑不可重复?
尽管亲手淘汰了雷占乾,但对于雷占乾的战力,姜望还是给予足够的尊重。
他故意等其他人先出去,就是为了让他们干扰一下雷占乾的注意力。同时也给雷占乾一点“冷静”的时间,避免他做出太情绪化的举动。
李凤尧当然看出来了,并且她对姜望的这种“机灵”很赞许,所以才故意停下来与姜望聊上几句。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闲聊的人。
姜无邪则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又或者只是单纯想干扰姜望与李凤尧的聊天。总之有点讨人嫌。
待其他人都确实离开这处星空后,姜望便握剑往星门走去。
李凤尧很有默契的同时动身,姜无邪也连忙跟上。
先一步离开七星楼秘境的,排名都会尽可能的靠后。比如当时还有四十人在七星楼秘境奋战,那么那个时候先离开七星楼秘境的,就是第四十一名。哪怕在其之后,有不少人根本没办法活着回去七星谷。
至于天枢世界结束之后,七星世界就已经全部关闭。排名已经出来,先走后走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步跨出星门,人已在七星谷中。
这里似乎与离开时没有变化。
仍然夜幕高挂,七星悬立。
所有人翘首而立,他们都知道,出现在天魁星位的这位少年,就是此次七星楼秘境的第一。
力压雷占乾、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等各路强者,独占鳌头。
与进入七星楼秘境之前的黯淡不名相比,此刻的姜望可以称得上一句众所瞩目。
他取得的成绩,让所有人都需要重新认识他。
如果说在天府秘境的成功,让他第一次进入齐国人的眼中,阳地战场上斩将夺旗,让他崭露头角。那么七星楼秘境的这一次第一,足以让他一跃成为齐国年轻一辈最受瞩目的强者之一。
因为他的这次第一,是在与雷占乾、李凤尧、姜无邪、方崇这样的人物竞争中取得,雷占乾有多可怕,李凤尧、姜无邪有多强,这个第一的分量,就有多重。
姜望甚至注意到了田常的眼神,那种警惕与凝重一闪而逝,瞬间转换成满满的赞叹。
或许在他回到七星谷,却发现姜望并未回归的时候,也曾寄望于姜望死在七星世界里,这样他的把柄就再无人知。
然而姜望竟去天枢世界相争,并且争了个七星楼秘境第一出来!
他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压抑下去。
田和就站在田常的身后不远,表情木讷,对于姜望夺得第一的惊讶,也很流于表面。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不善言辞,不善表演的老实人。
姜望和他,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因为田常是一个聪明人。
在一片或惊或叹情绪各异的目光中,独有一人排众而出,大步走来。
姜望瞬间收回了视线,本要迈出的脚步也已停下,手倒是一直搭在剑上,未曾放松。
雷占乾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姜望的面前,瞥了一眼他搭剑的手,摇了摇头:“我没有想到,重玄家竟在七星世界有这种程度的暗手,并且还不惜将它交给你。”
方崇的目光当时就有了变化。
在经历当时情景的人眼里,雷占乾这话无疑是明确了姜望那一剑并非自身实力。在雷占乾的推测中,应该是重玄家在七星楼秘境领先于其他势力的探索成果,就像他能够提前半步进入天枢世界一样。
姜望并不打算纠正他的“误会”,只道:“所以?”
雷占乾没有想到,到了此时此刻,已经离开了浮陆世界,失去了那一剑的倚仗,这人还敢如此傲慢。
作为本次七星楼秘境夺魁的最大热门,从代表第十三名的星位出来时,整个七星谷都惊到了,各种目光十分复杂。
他自己也是完全无法置信。
他可是以一敌三,打算以强横实力压服所有对手,取得无可争议的第一。最后却被半路杀出来的姜望,一剑击败。
若不是他凭借雷家对七星楼秘境的“探索成果”,当场脱战逃离浮陆世界,后果不堪设想。
是的,是“逃离”。是这样耻辱的字眼。
回到七星谷后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心中已经无数次复盘那一剑。最后得出结论,那一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腾龙境。
虽说在修行的世界,永远没有极限可言。一代一代的进步,终究会将每一境的极限往前推移。但这也有个过程的!
王夷吾将通天境的极限往前拓展了一大步,名字刻入修行世界的历史,成为举世瞩目的天骄。而姜望这一剑若真是常规战力,那他简直是在极限上完成了一次极限跳远。这怎么可能?
要么姜望早就超脱腾龙境的境界,只是一直在隐藏修为。要么,他那一剑借助了外力。
再联系到他最晚进入生死棋局,也就不难推测是因为需要做足某种准备了。
输在这样处心积虑、不知准备了多久且很难再复制的一剑之上,相较而言,好像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但问题是,别人不知道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雷占乾浪得虚名。
他本想以一敌三,击败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的联手,直接淘汰三个最强的对手,助推己身名望。他也确实能够做到。但没想到的是,他反倒成为踏脚石,用自己的名声,成就了姜望的名声。
名声非常重要!尤其对他这样大家族的继承人而言。关乎的利益,并不仅仅是己身而已。
如今要想挽回名声,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姜望。用硬碰硬的真实实力,来证明自己。证明在浮陆世界的失败,只是对方取了巧——这样虽然姜望依然能踩着他的名声上位,但他也不会被踩得太难看。
所以雷占乾特意等在七星谷里不肯走,等姜望回归后就现身,便是为了向观众们“说明”他马失前蹄的“真相”,同时挑起争斗,完成对自己名声的拯救。
他的确是抱着挑衅的目的出来说话……但现在他还没有开始挑衅,这小子就这样高冷嚣张,是怎么回事?
已经被看穿了底细,还在此虚张声势。
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雷占乾只觉得可笑。
“你能赢,不过是取巧。”
他看着姜望,蔑笑着摇头:“怎么还真以为,你配得上夺魁?”
姜望当然清楚雷占乾的想法,选择在其他人后面回七星谷,就是一种提防。
只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天魁星位,已经给过雷占乾足够的冷静时间。
而雷占乾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既然怎么着都会被挑衅,那也没有什么给好脸的必要。
真心想扇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把脸送过去,就扇得轻一点。
所以面对雷占乾,他才表现得倨傲。
“我配不配得上,都已经夺魁了。”姜望不咸不淡地回看雷占乾:“你呢,雷先跑?”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镣铐
雷占乾一直给人的印象,是豪迈、威武,不可一世。
但此时那张颇具威严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雷占乾,是独占乾坤,事事第一。
而不是逃跑占先。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雷先跑”这个绰号一旦传扬出去,会让多少人嘲笑他。
偏偏他在浮陆世界逃跑是事实!
李凤尧、姜无邪、方崇都亲眼见证。
这里面除了方崇外,他哪个都灭不了口。
而姜无邪会有多么卖力地帮他宣传这个绰号,那根本都不用想。
雷占乾满头披发似乎都要炸起来,怒不可遏。
“区区一个腾龙境,仗着重玄家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占了一点便宜,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愤怒的情绪之前,他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他甚至于有些动摇自己的判断,这小子到底哪来的底气?
姜望冷笑:“你应该庆幸我不在内府,不然你以为你跑得掉?”
言下之意,等他也到了内府,雷占乾连做对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当然是放狠话而已。
但姜望的确也有与其对抗的底气,根本不是虚张声势。
有了七星楼秘境的经历,此时此刻,他已经能够堪破蒙昧之雾,随时可以腾龙圆满。
之所以还没有叩击内府,成就神通内府修士,只是在等待那个最完美的时刻。
现在已经够好,但不是最好。
在通天境留下了遗憾,腾龙境不想再留遗憾。
但如果雷占乾执意一战,他也只能提前摘下神通,放弃尽善尽美的打算。
论及触手可及的战力,他根本不惧雷占乾!
甚至如果今日因为雷占乾,在腾龙境留下了遗憾,那么他一定会让雷占乾为这份遗憾付出惨重代价。
“看来你是真的想找死!”雷占乾此时当然不能退缩,大步前跨,就打算直接动手。
自天罡星位踏出一道冷傲身影。“你最好想一想。”
强横的气势根本不做遮掩,为姜望撑腰的态度也非常明确。
李凤尧!
雷占乾虎目蕴怒:“李凤尧,你当真要与我为敌?”
李凤尧的声音与表情一样冷傲:“又如何?”
李龙川是真正拿交朋友的态度与姜望相处的,仅仅看在自家亲弟弟的份上,她就不会不管姜望。
而从她自己的本心来说……她李凤尧是能够被威胁的人吗?
“很好!”雷占乾身前雷光纠缠,神通显化之雷玺隐隐成型。
李凤尧握住霜杀弓,玉指搭弦。
姜望握剑不语,道脉腾龙已自天地孤岛升起,随时准备叩击内府。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哗啦啦,哗啦啦。
锁链拖地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很远是因为它传到耳边时,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切。
很近是因为它如此轻易地传到耳边,甚至贴近人心,叫人从这声音里,感受到一种愁苦,困顿。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这声音并没有做什么,却让对峙只是对峙,只停留于对峙。
对峙的双方仿佛凝固了,谁也没有先一步打破对峙的动作。
一个只穿着单薄绸衣,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长长的锁链拖在地上,赤足而行的男人,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他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很缄默。
因为他是田安平。
没人能让他成为囚徒。所以他的镣铐当然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束缚。
田安平拖着锁链往前走,走到对峙的人们之前。
他没有看对峙的双方任何一人,而是抬起头,看了一阵天空,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他沉默,其他人也只能沉默。
一阵之后,田安平收回视线,面带疑惑,似乎他的确不解:“我记得七星谷的规矩,几百年前就宣布过?”
七星楼秘境结束后,无论参与者在秘境中结下了什么仇怨,都不允许在田氏的地盘上清算。
七星谷中,不允许争斗。因为无论争斗的结果如何,谁生谁死,哪方胜,哪方负,最后田家都撇不开责任。
所以田家有延续这规矩的必要,他们也有这个实力。
这规矩已经延续了几百年。
田焕章作为外楼境的修士,也有足够的分量坐镇七星谷。
但分量也只是相对而言。
如雷占乾这样家世显赫的天才人物,发起怒来根本不会顾忌田焕章。
然而此时,田安平过来了。
田焕章不用理会,因为他再如何强大,雷占乾再如何违反规矩,只要不当着他的面大肆屠杀田氏族人,他也不可能真把雷占乾怎么样。顶多就是逐走。
但现在来的人是田安平。
齐国各方基本公认田安平的智略属于顶尖层次,这样的人物,理应懂得顾全“大局”。然而田安平与智略同样闻名的,是他的疯狂。
谁也无法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
智略与疯狂这如此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并存。
谁也无法确定,遇到的是哪种田安平。
他这个问题,当然应该雷占乾来回答。因为雷占乾是那个要挑起战斗的人。
但雷占乾不愿意回答。他刚刚才被姜望嘲为“雷先跑”,刚刚才气势汹汹的要找回场子,总不可能田安平一出来,他就认怂吧?
可要他真的硬顶田安平,他也确实有些发憷。实力确实不如是一方面,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发疯是另外一面。
李凤尧这时候出声了,她忽略田安平,直接对雷占乾道:“你离开天枢世界之后,我并没有杀那个女人。你是应当知道我的脾气的。我抑制的脾气,能不能够换你抑制一下脾气?”
雷占乾松开拳头,雷玺无声散去。
他虽然在生死棋局里也维护赤雷妍,但那更多是维护他自己的颜面。一个相处没多久的女人,真杀了也就杀了。他绝不可能因为赤雷妍而与李凤尧拼命。
然而,此时此刻,他需要这个台阶。
非常需要。
“李凤尧这三个字,当然值得我抑制脾气。”他说。
然后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他和李凤尧都似乎无视了田安平。但从始至终,他们所有的忌惮都在田安平身上。
按照道理来说,雷占乾是那个想要挑衅七星谷规矩的人。李凤尧根本不必担心自己和姜望会被针对。
但是怎么说呢……田安平之所以让人担心,就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遵循的是什么逻辑!
挑衅的人是雷占乾,但他若突然要杀李凤尧或者姜望,也很符合他的作风。
至于杀了李凤尧之后可能招致的石门李氏疯狂报复,田安平发起疯来根本不会考虑。
名门嫡子,他也不是没有杀过。
田家因此遭受重创,这历史也并未过去多久。许多人都还记忆犹新。
他的疯狂由此得名,至今还有许多田家人视他为祸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惩处
雷占乾似骄实慎地离开了七星谷,有田安平在,他的颜面必然无法找回。
实际上,在李凤尧摆明态度一定要撑姜望的情况下,激起战斗的得失就已经需要重新掂量了。
在田安平出面的情况下,尊重七星谷的规矩,这件事并不丢人,谁也都能理解。毕竟相较于田安平,他才是那个尊重“大局”的人。
但这些说到底也只是自我安慰,还是不够强大。
如果他能扛得住姜望那一剑,就不会有被嘲讽的机会。如果他能强过田安平,刚才便不会灰溜溜的离开。
他已经很强,但还远远不够。
手下都守在七星谷外,原本是摆足了架势,迎接他“凯旋”,现在自然只能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撤下,免得反而激怒了雷公子。
雷占乾脸色并不好看地坐进马车。
“我要姜望的资料,全部。”
他闭上眼睛,似乎要将全部的愠怒都按下,然后就这样吩咐道:“另外,派人去查一下张临川这个名字,看看是不是有这个人。”
在生死棋局开始的时候,庆火部这样一个拥有天外来者的队伍,当然也得到了其他竞争者们的注意。但“张临川”这个名字,着实让人陌生,也因此被很多人所忽略。
现在当然知道那只是姜望的化名了。
“姜望用过这个名字,如果只是随手起的化名,查一查这个名字还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过。如果真有其人,姜望必然认识。反过来,那个人应该也对姜望的过去很了解。从这个线索出发,若能找到人,就直接带到我面前来。”
手下自然应命,马车平稳地向远方驶去。
……
七星谷中,田安平并不阻止雷占乾的离去。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似乎在想着什么。
事实上对于田安平的到来,这次负责镇守七星谷的田焕章也很疑惑。维护规矩、维护家族荣誉什么的,这种事情实在不像是田安平会做的事。
别说什么大局。
田安平如果有所谓“大局观”,也不会在七星秘境开启时候,不知会任何人,擅自截取七星之力,险些让田家与半个齐国为敌,事后也没有一个解释。
作为这次七星秘境的负责人,田焕章当然心里有怨气。
须知负责这种事情,好处没有多少,一旦出了问题,谁都要来找他。真到了需要担责的时候,难道谁还能把田安平交出去?
对于雷家与李家、重玄家的争斗,他是打算等打得差不多了再下场维持秩序。当然不能看着雷占乾或者李凤尧这两个人中的谁死在七星谷,但坐视他们加深仇恨,对田家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田焕章自觉目光长远,当然也就对田安平的“短视”非常不满意。
他飞下山谷,落在田安平身前。
“安平,你怎么来了?”
但声音无比慈和、温柔。与内心的情绪截然相反。
早先七星之力被截留,让人传话的时候,他尚敢倚老卖老,开口就是严厉质询。此时面对面站在一起,他不由自己地就表现出来此生难有的慈祥。
尽管心中已经怨气满怀。
田安平却并不回应,只是略带疑惑地看了一圈谷内众修士:“你们还不走?”
他追问:“打算留下来吃晚饭?”
“不不不,田公子客气了。”
“告辞告辞。”
天可怜见,大部分人之所以没走,是因为田安平还没有说可以走。他们不知该不该走,不知道直接走会不会激怒此人。
而少数如姜无邪、李凤尧这样有恃无恐的人,则是想要趁机观察一下田安平。毕竟此人一向声名显赫,却极少在人前露面。当年因为那件事情,被禁止离开大泽郡。但就在即城,都很少有人能看到他,只知道他常年自囚于辅弼楼中,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但不管出于何等样心理,田安平这话都说了,那就断不会有人再留下来。
谁会想和田安平吃晚饭啊!
田家的饭菜再香,也不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尝试。
一时众修士们纷纷散去。
姜望心中有所猜测,田安平的出现或许与田氏队伍在隐星世界的失败有关。但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异样,甚至也没有往田常、田和那边看一眼。
想在田安平这种人物的眼皮底下玩什么心有灵犀的默契,那是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快,死得不够利落。
他自是和李凤尧一起离开,小桐和去黑还在客栈等待。
倒是姜无邪不知为什么,也巴巴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简直如影随形。
真不要脸。姜望在心里啐道。
……
待外人都走后,田安平才移动视线,目光落在田常身上。
扑通。
田常直接双膝跪地,跪得毫不犹豫,没有半分顾忌尊严的想法。
“此次秘境之行失败,田常责无旁贷!”
田安平的表情略带好奇,慢慢说道:“你离开七星世界,第一件事不是来辅弼楼复命,而是躲在七星谷不出来,满世界的找关系。怎么,你觉得田家有谁能够护得住你?”
“平公子,我绝无此意!只是我身受重伤才逃出隐星世界,不得不先停下来恢复伤势。”
他说着,解开自己的外衣,一圈圈的纱布绕在胸膛、腹部,已经全部被血浸红。整个人像从血里捞出来的。
“您若不信,可以验伤!”
“唉,你这是做什么?”田焕章忍不住出声道:“这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做事情必然有失败的可能。你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都可以讲一讲。哪些责任归你承担,哪些责任不能怪你,都能够理清楚。我们田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惩处族人的道理。”
“叔爷爷。”田安平声音沉重。
田焕章当然不是他的亲叔爷爷,但按辈分,这样叫也没有问题。
可以看出来,他几乎感动得要流泪,却强行抑制自己的情绪。
从声音到表情,每一点细节,都很符合一个忠诚家族、极富责任感的铮铮男儿形象。
他满心悲痛的开始讲述:“我们进入七星世界之后,按照平公子的吩咐……”
哗啦啦。
田安平竖起一只手掌,带动镣铐,发出响动。
他示意田常闭嘴。
“你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田安平说道:“所以你的伤我不验,你的解释,我不听。”
因为田常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所以无论这件事情他需要承担多少责任,他一定可以把自己摘出来,并且一定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田安平根本不需要听,就知道田常的解释不会有问题。
换而言之,田常如果不能够确认自己的解释毫无破绽,那他应该早就叛逃了。而不是赖在七星谷,等他田安平找上门来。
“你和还活着的人一起去失心谷。其他人三天,你一个月。”田安平淡声说道。
他的应对也很简单。
既然无法确定田常的责任,那么就让他都承担。
田常的脸瞬间煞白!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试着杀死我
失心谷是田氏惩治罪人的地方。
甚至可以说,是想方设法,将人折磨至死的地方。
若受刑时间到了,还能够活着出来,就抵消罪责。
但能够活着出来的人极少,一般即使活下来了,多半人也废了。
入谷失心,可不是说说而已。
失心谷一般的刑期就是一天而已,仅仅一天刑期,能够清醒活下来的人,就已经百里无一。
田常这一个月的刑期,几乎是宣告了他的死亡。在失心谷建成后的历史中,迄今为止,还没有罪人在失心谷熬过半个月。
当然,田安平不算在内。他曾主动在失心谷里呆了一年……
总之,对很多田家人来说,都宁可被处死,也不愿进失心谷,可见其恐怖。
田常当然知道田安平有多难对付,所以他的解释从头到尾推敲了无数遍,力求让人找不出任何问题来。他的伤势也是真的不能再真,是真正差一点就活不下来的伤势。
然而他没有想到,田安平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就因为清楚他是一个“聪明人”。
你他娘才是聪明人,你全家都是聪明人!
田常在心中疯狂咆哮,然而那种恐惧却未能减轻半点。失心谷那种地方,整个田家人人谈之色变。
他真的不想死。
他爬到今天有多不容易。锤炼出一身修为,暗害家老,偷藏名刀潮信。为了活命,在隐星世界杀绝队友。为了活命,让自己重伤垂死!
或许从一开始就应该选择叛逃,然而现在田安平现身,逃跑都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田常糅杂着恐惧与哀求的目光,看向田焕章。
他私下里许下的巨量财物起了作用。
田焕章轻咳一声:“安平,一个月的失心谷刑期,他难逃一死。看在叔爷的面子上,这事还是从长计议。田常怎么说也是我田氏的优秀子弟,办事一向牢靠,对家族又忠心。如果就这样一刀切地惩杀于他,恐怕会让族人离心离德。”
“听到了么?”田安平看着田常:“叔爷爷的面子,你给不给?去不去失心谷,你自己决定。”
田焕章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就属于那种完全不清楚自己斤两的人,仗着身份、资历,作威作福惯了,竟然自以为他能够在田安平面前有什么“面子”。
像这种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分量、完全不能够面对现实的老家伙,田氏里还有很多。
但是不要紧,田安平会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他们慢慢面对。
谁也不能逃避现实。
对田常来说亦是如此。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进失心谷去挑战渺茫的生存机会,或者现在就被杀死。
“这就是你的面子?你个老不死的,张嘴收老子那么多钱,结果放一个屁就哑了?”田常心里已经把田焕章翻来覆去的骂了几百遍。
但面上全然不显。
凭着一股狠劲,他迅速地下了决断。
强撑着伤体,给田焕章狠狠磕了几个头:“让叔爷爷费心了!”
又给田安平磕头:“坏了平公子的事,田常百死难辞其咎,惩杀也是应当!这就去失心谷!”
磕罢,他爬起来,毅然转身。
田焕章看到,他这时才有一滴泪从眼角落下。
饶是他见惯世事,一颗心早已磨砺得如同铁石,此刻也忍不住黯然神伤!多好的孩子啊,多么坚韧,多么淳朴,就因为一时失误,竟给田安平这混账逼去死路!
田和与公羊路也都一言不发,跟着田常离去。显得同样的忠心耿耿。
他们也在失心谷里有三天的刑期,生机同样渺茫。但没有人选择出卖田常,为自己挣扎机会。这无疑增加了田常的可信度。
这两人的忠心表现,也在田焕章心里,又给田常加了分。多好的孩子啊,如此能得人心!
但是要为这“好孩子”与田安平硬顶起来,那还是算了……
他越想越憋闷,一甩袍袖,便准备离去。
“等等。”田安平叫住了他。
田焕章强压怒火:“安平,找叔爷爷还有事?”
他在提醒田安平。适可而止,别忘了,论辈分,我是你叔爷爷!
田安平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听说您在外放消息,说此次七星楼秘境会出现增寿宝物?”
田常这次所领的任务是秘密执行的任务,由田安平亲自安排下去。一直到进入七星谷之前,才把真实目标告知田常、田勇,让这两人互为监督。而其他所有人,都是在进入秘境世界之后,才由田常、田勇告知任务。
从各个环节来说,这次任务都没有泄露的可能。
田焕章也不应该知道此次秘境世界的任务。
然而他今天才知道一件事,此次七星楼秘境会出现增寿宝物的消息,竟然早就传扬了出去。而且传扬这个消息的人,正是田焕章!
“是我啊,怎么了?”田焕章有些摸不着头脑,田常找他求情的时候,也未提及具体任务情况,只说是田安平交代的事情没做好。
他看着田安平有些严厉的眼神,不满道:“不过是配合镇国元帅府那边,放一个假消息罢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您还能跟镇国大元帅搭上关系?”田安平表情愈发森冷。
面对这种态度的田安平,田焕章的确有些心慌,他不想承认自己的隐隐畏惧,但不得不承认。于是愈发恼羞成怒。
“是文连牧托人找上门来了,说是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请求帮个忙。我就顺手为之而已。怎么了!老夫连这种小事情都做不了主,还得被你问责吗?”
他恨恨地道:“就连族长大人,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说老夫什么!”
“呵。”田安平摇头笑笑:“这件事情我忍了。”
他收敛笑容,伸指点着田焕章:“但我只忍你这最后一次。敬告您一句。人老了,就服老。少做一些有的没的,整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田安平!”田焕章勃然大怒。
此时的七星谷里,还有不少田氏族人,他是如此德高望重的田氏族老,岂能被这般指着鼻子折辱?
“你跟我说话注意态度!别整天没大没小,当真以为族里没人治得了你吗?”
这话实在是有够色厉内荏,即使是在暴怒的情况下,他也非常清楚靠自己是拿田安平没办法的。只有抬出家族来。
“不管有没有人治得了我,至少那个人不可能是你。你最好记住这一点,不要再惹怒我。”田安平却表现得很冷静。
田焕章对他怒目而视,似乎已经快要无法压制怒火。
田安平抬起双手,拖动镣铐连接着的铁链。
“我现在被孽镣锁住,只能发挥出五成实力。怎么样,要不要尝试杀死我?杀死我这样一个怪物,没有人会责怪你。你无过反而有功!”
“从咱们现在的力量对比来看,我的赢面低于一成!”
他的眼神中竟有一丝兴奋:“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田焕章非常清楚,田安平说的是事实。孽镣确实将他的实力压制至少一半,这无法骗人。那么仅从力量对比来看,他赢的几率非常大。
然而与田安平这种人生死搏杀……
田焕章怒气冲冲,直接拂袖而去:“我跟你一个晚辈,计较什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做自己的主
田焕章的选择并未让田安平意外。田焕章如果还能有这样的勇气,以其外楼境的修为,也不至于让他这样看不起。
能够修行到外楼境这种境界,一定也战胜过无数艰难时刻,一定也曾有超人一等的心性和勇气。
但是有很多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在无尽的荣华中,慢慢迷失了自己,丢掉了当年一路攀登至此的锐气与勇气。
田焕章绝非孤例,相反,这样的人有很多,且越来越多。
他们占据着巨量的资源,掠夺着庞多的机会,本身却再无进取的勇气。
那些真正锐意进取的后来者,却连门都看不到。
在田安平看来,这些人已经是巨树上的朽枝,是米虫,是酒囊饭袋,是偌大田氏前行路上的累赘。
当然,在很多人、很多势力看来,外楼境的米虫,毕竟也是外楼境的修士,是一方强者,一个非常可观的战力。
只是世人的标准,从不在他田安平的眼中罢了。
“文连牧,王夷吾。”田安平咂摸着这两个名字:“这件事情从现在开始,有趣了起来。”
偌大的七星谷,很快就空空荡荡。
而田安平独立谷中,望着天空,发起了呆。
……
……
小桐上下左右打量着姜望,大大的眼睛里是更大的惊讶。
在她心中,自家小姐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物,是必然会在七星秘境夺魁的。
没想到这个第一却被姜望这么个看起来甚至还有些羞涩的家伙拿了。
“哎哎哎,姑娘家要矜持一点,长得好看你也不能这么看啊。”
姜无邪嘴角带笑的揶揄着,一步站在她和姜望中间,挡住她的视线:“小桐,怎的,不认识孤了?竟连个招呼也不打。”
纯以外表来论,姜望现在的确也能担得起好看二字。
早先的时候,他大概只能说是清秀。但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慢慢也长开了些。风霜惯来雕刻棱角,这让他的脸型更清晰。最大的变化则在于气质。在一贯的温和守礼之外,磨砺出一览众山小的自信从容,更有如青松矗立高崖般的坚定。这些使得他魅力大增。
当然,在外表方面,跟姜无邪这种从小好看到大的人,还是没有什么比较的余地。
小桐撅起嘴,不情不愿道:“奴婢不敢。”
看起来她对姜无邪似乎很熟悉,大概是其人在李凤尧面前晃悠的次数太多了。
姜无邪前逼一步,调戏小侍女调戏得很开心:“你不敢什么?”
“你还有事?”李凤尧冷冷的声音瞬间给姜无邪降了温。
他收起了嘴角的邪笑,摆出一副办正事的样子,认真地看向姜望:“我很欣赏你,考不考虑以后跟我做事?”
在姜望一剑击败雷占乾之后,他是没有什么想法的。那种级别的强者,他还拿不出足够的筹码。在知道姜望那一剑并非常规战力之后,其人反而重新拥有了被招揽的可能。
姜无邪突如其来的招揽,让姜望愣了一下。
呃,原来不是冲着李凤尧来的啊。
想想也是。以李凤尧的性格,对她死缠烂打,那是真的会被打死打烂。
“别的不说,一直到神临境,你的修行资源都不会缺少。甚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本宫不做空口许诺。”
从姜无邪自己的收获来分析,夺得七星秘境第一、从天魁星位出来的姜望,外楼境之路已经打通。而之前天府秘境的经历,意味着神通内府的资格。
姜无邪压下重注,看他能到神临境!
而他撇过不提的“以后”,自然是夺得皇位之后的事情。一个从龙之功,能换得多长远的未来?整个齐国的修行资源予取予求,对任何一个修行者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嘴里说着不做空口许诺,却还是顺手画了一张饼。
对这些精擅权术的人来说,“画饼”完全是刻入本能的基础能力。
“对了,你也姓姜。”姜无邪继续加重筹码:“一年之内,你的名字可以列于姜氏宗谱上。”
这份诚意,已经是足够重。
姜无邪的势力,在于宗人府。他是最得皇族支持的一位皇子。所以不用怀疑他可以做到这件事。
尤其姜望本身就姓姜,只要溯源其祖上,找一支合适的绝嗣宗亲,将这一谱续上即可。
名字列于大齐姜氏宗谱,意味着姜望可以成为被承认的姜氏皇族。这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荣誉。成为姜氏皇族一员,所能得到的好处简直不胜枚举。单就皇族秘库里予取予求的功法秘术,就足以让人心动。
“在武帝之前的混乱时期,遭受迫害、逃离齐国的皇室子弟非常多,你祖上就是其中一一支,流落异国多年,如今认祖归宗。你觉得如何?”怕姜望不清楚他的实力,姜无邪甚至直接给出了操作过程。
这操作是完全可行的。
“感谢殿下如此看重。”姜望歉然一笑:“不过这种事情,殿下应该去问重玄胜,他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重玄胜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并且想也知道,以其人的身份,绝不可能插手皇室内部的争斗。
姜无邪笑问道:“姜兄如此人物,难道还做不了自己的主?”
姜望看着他,不卑不亢:“言而有信,就是我给自己做的主。”
这话很有态度。
姜无邪也就点点头,不再勉强。招揽不成反结仇的蠢事,他当然不会做。
浑作无事发生,又对着李凤尧笑了起来:“李家姐姐可要回临淄?咱们正好同行。”
他这种带着些许邪气却丝毫不让人讨厌的笑容,的确很有魅力。
但因为太知道自己的魅力,太擅长使用这种笑容,而让小桐觉得,还是会羞涩、会不好意思的姜望可爱一些。
先前姜无邪对姜望的招揽,李凤尧不便说话,此时则并不理会姜无邪,只对姜望道:“我有事需要出海一趟,你自己回临淄吧。”
姜望点头答应。
姜无邪则大笑起来:“好巧!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正好我要去一趟海边办事,咱们非常顺路!说起来,养心宫在近海有个岛,那风景……”
李凤尧只用一句话便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我们不顺路。”
看着李凤尧不容改变的眼神,姜无邪挠了挠头:“是不很顺路哈。”
“那就告辞。”李凤尧说。
“欸!”
姜无邪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他当然看得出来,李凤尧已经不耐烦了。
他绝不允许自己被一个绝顶美人讨厌。
姜望则看着这九皇子殿下的背影,若有所思。
都说姜无邪这人偏激、易怒,这短暂的接触里却并未看出来。也不知是看人下碟,一物降一物呢,还是一种掩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姜大人!好久不见!
与李凤尧分别,离开一砖一瓦都严苛对称的即城,姜望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不仅仅是因为在隐星世界里的事情没有被田安平发现,更是因为这座城市本身,就天然带给人一种压抑。
一桌一椅都有规定的摆放方位,在这样的城池生活,恐怕很容易疯掉。当然,这是田氏的城,外人没有资格管,也管不了。
值得一提的是,南遥廉氏的廉绍,也成功的通过了七星楼秘境,还特地来感谢过姜望。
姜望顺便把燕枭之喙给了他,让他转交廉雀,请廉雀帮忙打造武器,并随附一信,说明自己的要求。
倒不用担心廉绍是否会贪墨宝物。一来廉雀对廉绍的人品是认可过的,二来,廉雀在廉氏内部地位愈来愈高,有命牌这种东西的存在,廉氏之人,想也不可能会跑。
来即城的时候,坐的是李凤尧的马车,回临淄的时候,也雇了一辆马车。倒不是为了偷懒,而是可以一边赶路,一边修行。
他需要抓紧一切时间,尽早巩固自己秘境之行的收获。强大的过程容不得半点松懈。
齐国的车马行,有三成都是鲍家的生意。包括转运货物、马车租借、乃至于雇佣车夫这些。
大概也只有齐国这样的强国,境内安泰,才能够做得起这种转运各地的生意。也只有鲍家这样的势力,才能够一口吃下去这样大的规模。
现在姜望只是单纯的雇佣了一个车夫,租了一辆马车而已,除了鲍家的车马行之外,也没有哪家车马行能够横跨数郡,从即城把人送到临淄。
也许是有其它车马行能够做到的,但鲍家都让他们变成不能了。
职业车夫训练有素,雇主没有说话的意思,也就全程沉默。自备了干粮和水,一路上倒极少需要停车。
姜望更是车厢内盘膝一坐,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修行之中。除了调理天地孤岛,探索蒙昧之雾外,也去太虚幻境打了几场。
错过九月十五的福地挑战,他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福地排名第三十六的阁皂山。产功只剩五百五十点。
这点功倒是不算什么,但这已经是上三十六福地的最后一名了,排名再下降,就要落入下三十六福地。
姜望并不清楚他会失去什么,不过想也知道,这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事情。然而实力的提升很难一蹴而就,除了水滴石穿的努力,别无他法。他再着急,福地也不是他现在的实力能守住的。
一段时间未在太虚幻境里战斗,排名下降了不少。不过此时的姜望,比进入七星谷之前,又强出不知多少。
连战连胜,很快就重新赢回了太虚**修士的荣名。并且,这回根本没什么吃力的感觉了,他很自然地看向**第一。
第五、第四、第三……
直到姜魇出现,他才稍止步伐。
“你的实力进展很快,也该考虑对付白骨圣主的事情了。”沉寂了许久之后,姜魇的声音再一次响在通天宫里。
“这段时间住得如何?”姜望收敛心神,问道。
“承蒙招待,还算不错。”
不知道姜魇这段时间的沉寂,到底是在闭关,还是因为受到七星楼秘境世界的干扰。
但他肯定不会回答姜望的这种疑惑。
姜望顺着他的话问:“你觉得我现在有战胜白骨圣主的可能?”
“等你成就内府,再加上我对白骨道的了解,已经有五成把握。”
且不论姜魇这话是过于自信,还是真有底气,姜望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看来你的实力在这段时间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姜魇的回答则有些意味深长:“当然,你我本为一体。你越强大,我也会越强大。”
“是吗?”姜望不置可否。
他根本不相信这种话。他的力量都是自己一点一滴修炼所得,他很清楚没有任何一点力量被“分润”出去。那他是如何带动姜魇强大的呢?姜望不相信这世上有坐享其成的强大。
但姜魇向来神神秘秘。暂且只能先放任不管,等叩开内府,通天宫有了短暂“替代”的可能,到时候腾挪的余地大了很多,对待姜魇的方式也就有了更多选择。
于是继续修行。
天地孤岛生机勃勃,道脉腾龙差不多已经到达蒙昧之雾的边界再返回。而第一内府如孤灯一般,在蒙昧之雾中光明璀璨,姜望甚至可以感受到那颗蠢蠢欲动的神通种子,在等着他的摘取。
还要再等一等。姜望告诉自己。
沉浸在修行之中,对时间和距离的感知都很模糊。
但是当本能的危机感出现时,姜望立即睁开眼睛。
一个黑影窜进马车:“噤声,不然我就杀死你!”
黑影的动作非常熟练,随手丢下一个隔音阵盘,掏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对准姜望。
车夫对马车里发生的事情浑然无觉,还在规矩地驾车。
车轮在官道上骨碌碌地滚动着,发出单调的声响。
但车厢里,形势已经不同。
嚣张窜进马车的黑影此时已经整个人贴在车厢角落,面朝内,背朝外,整张脸有被两侧车壁挤成直角的趋势。
姜望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掐着他的后颈,将他摁在车厢角落里,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谁派你来的?你想干什么啊?”
姜望感觉很荒谬。
这黑影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点。
他完全相信有人会想要请杀手行刺他,毕竟他也得罪了不少人。但稍微了解一点他的人,也不至于把希望寄托在这等实力的杀手身上。
可要说是遇上了劫财的,坐这种马车的人,怎么也看不像什么富贵人家。若为求财,好像既缺乏眼光,也缺乏追求。
“大大大……大侠,误会!”黑影一张大脸贴着厢角,被挤压得不成样子,很努力、很艰难地发出声音:“我可以解释,我绝对可以解释!”
这声音一出,姜望便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于是松了手,待此人转回头来,揭下蒙面巾。
“是你??”
姜望和黑影都愣了愣。
姜望认出来,此人竟是在青羊镇认识的那个杀手,出身于天下楼的苏秀行!
“姜大人!好久不见!”苏秀行反应很快,声音显得低沉而端庄。
而姜望的回应很直接,他将缴获自苏秀行的匕首横在其人面前,让他瞧清楚。然后手上一用劲,当场掰成两截。
他本意是想表现自己的冷酷,同时警告这个小子,让他不要太多废话,快点直入主题。
但一段时间不见,他忘了苏秀行的抠门德性。
其人竟直接不顾一切地暴怒了,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的匕首!你又毁我的匕首!这都第二把了!!”
声音竟有些凄厉。
姜望一脚把他踹回去,他便瘫在那里,带着哭腔:“你还我匕首!”
其声凄凄惨惨戚戚。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第一百七十八章 “老朋友”
“我记得你上一把匕首是被猪骨面者嚼吃了,须怪不得我吧?”姜望有些无奈。
“你还我符!还我道元石!”苏秀行撒泼打滚。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没弄清楚状况?”
姜望一把将他提溜起来:“你还没跟我解释呢,你钻我车厢干什么?还拿匕首指着我?”
还是这样聊天比较正常。
跟着这小子的节奏走,差点感觉是自己理亏!
娘咧,当时拿他几张符,几块道元石,还不是因为他先来行刺吗?留他狗命都已经很够仁慈,怎么现在弄得好像还是欺负了他似的。
“你最好给我把手放开。”
也不知是虚张声势呢,还是破罐子破摔了,苏秀行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甚至可以称得上严厉:“你知道我现在跟谁混吗?”
姜望当然知道他在跟谁混!
当初在仓丰城的时候,找那个天下楼阿策给阳庭送信,当时顺嘴试探,让阿策清理门户来着。阿策当时就说过,苏秀行混进了地狱无门里。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老大是尹观!
身为地狱无门的一员,跑到官道上,窜进一辆马车里想干什么?
联系到这辆马车的目的地,答案显而易见,只有趁机混进临淄这一种可能。
苏秀行本身的身份不好混进临淄,或者说,他不想暴露混进过临淄的事情。
所以说……地狱无门想在临淄做什么?
“哦?你现在跟谁混啊?”姜望佯作不知,表现得很是好奇。
“我当然是……”苏秀行说到一半,大概想起来现在的组织不是以前那个天下楼,可以随便出卖,于是又咽下去。
他顿了一阵,然后冷笑起来:“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挑衅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你根本不清楚你在跟谁说话!”
“我的确是不知道誒。”姜望相当配合:“那你告诉我啊?”
苏秀行装模作样地看了姜望一阵,摇摇头:“算了。”
他的语气颇为唏嘘:“毕竟我们相识一场,我们组织太危险了,牵扯到你不好。”
“哦?”姜望静静看他表演。
“哎呀!”苏秀行很做作地掀开车窗布帘,其实一直在偷瞧着姜望的表情,见他不像有什么意见的样子,才继续道:“原来已经这个时间了。不行,我必须得回去了。不然我老大等会如果看不到我,肯定要发狂。”
“他发狂会怎么样?”姜望特别捧场。
“那就太血腥了!”苏秀行一脸的不忍,绘声绘色:“他很可能从屏西郡一直杀到临海郡,杀一个血流成河,伏尸万里。你们这些还在赶路的,也很难幸免于难。”
阳地三郡已经完全属于齐国,现在西境边郡应该是衡阳郡才对,但很多人还是将屏西视为边郡,多年的印象,一时还未能改过来。
从屏西郡杀到临海郡,都杀穿齐境了。这吹嘘得也太过分了点。
但姜望还是配合地惊讶道:“你们老大这么残忍的吗?”
“岂止如此啊!”苏秀行满口胡言:“他青面獠牙,身长丈二,每顿必食人心。杀过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老朋友,你一定要避开他才是。”
姜望这会儿又成老朋友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苏秀行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姜望似懂非懂地感慨道:“没想到你对你的老大来说这么重要,这么可怕的一个人物,竟然会因为看不到你而发狂。”
“唉,虽然我加入组织的时间也不长……”苏秀行无奈摇头:“没有办法,我太出众了。”
姜望严肃点头,表达非常深刻的同意。
“那行,今天就先聊到这里。”苏秀行一看效果差不多了,便果断起身道:“我得赶紧回去安抚一下我们老大。苍生为重,咱们之间的私交先放一边!”
见姜望的确没有阻止的意思,他赶紧一骨碌钻出车窗,像来时那样,迅捷地去了。
跳出车窗后,苏秀行一路狂奔许久,才长舒一口气,停了下来,几乎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但他很快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懊恼极了:“我的静音阵盘!”
跑路跑得急,忘了带走,那可值不少道元石。但他确实缺乏再回去找姜望要阵盘的勇气。
“遇上姓姜的准没好事!算了算了,就当喂猪了!”
他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里。
不管怎么样,任务还是得继续,临淄还是要混进去的。
他本来想要混进临淄城,看到这辆马车通行无阻,条文俱全(鲍氏控制下的车马行本就规范,姜望更好歹也是个爵爷,在齐境内通行当然没有问题。)于是就动了心思,没想到缘分……孽缘!
要换个法子了。
混在马车里这个办法行不通啊,在钻进马车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人是狗!
苏秀行恶狠狠地想。
就这么会工夫,姜望已经被他在心里骂了十几个花样了。如果他学到了尹观的咒杀之术,且有尹观的实力,姜望现在至少应该是个重伤。可惜他没有。
“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个声音忽然问。
苏秀行吓了个哆嗦,迅速回身,于是看到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
这张面具是人脸面具,露出眼睛和嘴巴。但整体漆黑,只在额头处绘有一扇森白门户,而门里,有血红的“仵官”二字。
这张面具,代表着地狱无门的第四号人物,仵官王!
在曲国和郑国悬赏通缉,各路高手追索围攻之下,地狱无门不仅没有覆灭,反而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起来。
及至如今,地狱无门的核心已经有十人,号称十殿阎罗,定人生死。麾下又有各类人手,负责情报、经营等,已经发展成东域声名最盛的杀手组织,苏秀行就是地狱无门后来吸纳的外围成员之一。
在这里遇到仵官王,苏秀行脚底板都在冒凉气,也不敢有半分跳脱了,老老实实道:“属下正在想办法混进临淄。”
仵官王的声音艰涩,好像并不很习惯说话:“你刚才与人交过手?”
“这……”
苏秀行并不想坦白他刚才遇到姜望的事情。一来显得他过于无能,二来,他并不想姜望死。
他虽然恨不得把姜望暴打一顿,打得这家伙哭爹喊娘,但远还没有到要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尤其他心里很清楚,确实是姜望放了他一马,他才能活下来。最早在青羊镇的时候就是如此。
当然,如果有人愿意为姜望的人头花大价钱,或者那也可以商量一下。干杀手的,没有那么多情面好讲。
仵官王走近一步:“嗯?”
苏秀行汗毛倒竖!
闭着眼睛喊道:“属下刚刚的确与人交过手,想混进他的马车,结果被打出来了!”
“在哪里?”
这时他听到另一个声音问。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男儿不可身无钱,世人避我如蛇蝎
马车依然在行驶,从始至终,车夫根本不知道车厢里发生了什么事。
在很多普通人的平静一生里,或许都曾与惊涛骇浪的故事擦肩而过,而他们茫然无知,以为岁月安宁。从这个角度来看,平凡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姜望看了看车厢里留下的静音阵盘,随手将它收起。虽然这不可能是什么高品质的好东西,但卖一卖怎么着也得有个几百颗道元石吧。姜大人现在可是一贫如洗。
他当然不至于相信苏秀行的满嘴屁话,但这并不妨碍他顺水推舟放走苏秀行,怎么着也在青羊镇并肩战斗过,动辄打生打死的,没有必要。
再者,他也想看看,通过苏秀行,能不能联系到尹观。重玄胜可是老早就在打地狱无门的主意,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接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刚摆平苏秀行,正要继续修炼,姜望心中警兆忽生,毫不犹疑往后一撞,直接撞破车厢后壁,撞出马车去。
轰!
就在姜望面前。
一只巨大的金元宝从天而降,将那无辜车夫连人带马,加上马车一起,碾成一堆看不清原貌的混合碎物。
这只金元宝来得太快。
人和马,都来不及哀鸣。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平静行驶的马车瞬间被抹去,只余下一个姜望,立在官道。
姜望抬眼望去,正看到一个儒士装扮的人立在金元宝之上,衣袂飘飞。
是苏奢!
姜望的第一个念头是,苏奢疯了!聚宝商会完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齐帝亲封男爵。无缘无故来袭杀他,即是自绝于齐国!
在他离开临淄的时候,聚宝商会的局势已经是风雨飘摇。
重玄胜当时叫他大可放心,他也的确信任重玄胜的能力。
但姜望的确没有想到,在他参与七星楼秘境的这段时间,聚宝商会竟真已被逼上绝路!
重玄胜真是令人赞叹,这事做得漂亮。
但他做得太漂亮了,竟把苏奢堂堂一个会主,逼得亲自出城,来找姜望的麻烦。
试想一个已在绝境的苏奢,若存心报复,能有什么选择?在临淄不可能有机会袭杀重玄胜,那么刚离开大泽郡往临淄赶的姜望,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于,通过姜望将重玄胜调出临淄,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望此行并未遮掩,他光明正大的租借马车,回临淄的路线不是秘密。苏奢很容易就能查到。但他的“光明正大”,其实是为了防备雷占乾做蠢事,没想到反而给了苏奢机会。
但这些事情暂都不用想了,现在姜望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活下来!
是的。在外楼境巅峰强者苏奢的手底下,活下来。
他曾经杀过外楼纪承,但那是他和重玄胜、十四联手,且统帅秋杀军那样强大的军队,激发兵阵之力。而彼时的纪承已经年老力衰,四大圣楼崩溃其三,又被战场牵动太多精力……
此时的苏奢,却正在巅峰!
“听说你内府之后,要上门去找程副会主。眼看你也差不离叩击内府,为免年轻人奔波辛苦,本会主先来找你。”
苏奢一向是以书院院长自居,而并不自称会主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聚宝商会就要没了,他才开始珍惜这个名头。
他立在那只巨大的金元宝上,俯视姜望,表情里并无太多痛恨,但杀意很坚决。
而姜望横剑于眸前,只说了一个字——
“来!”
长相思自神龙木之鞘内跃出,划出潇洒至极的一横。
随兴所至,一剑横空。
人道之剑式贰,名士潦倒!
竟反而先攻!
跃身临空剑已横。
这一剑如名士挥毫,气质风流,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强。
然而苏奢意态从容,只竖起一根指头。
“缺一钱,饥肠辘辘。”
名士潦倒的一剑,与苏奢之间,似乎有什么阻隔产生了。
姜望这一剑还未斩完,他已经清楚的认知到,无论他怎么努力,这一剑最终只会与对手以毫厘之差错过。
与苏奢这样差距两阶的强者战斗,他绝不敢浪费机会。
于是,砰砰砰砰砰。
瞬间身化焰流星,冲天而起。一击不中,便要远遁。
而苏奢摇了摇头。
“两钱无,进退维谷。”
姜望的遁术瞬间崩散,在半空中现出身形。一时间逃也不是,回头再战也不是,的确进退维谷,已失战机!
局势尽入苏奢之手。
姜望当然不肯放弃,心念一动,五气缚虎!同时迅速掐诀,紧跟五气缚虎之后,燃起道术妒火!
苏奢冷笑一声,将右手平伸,然后立即翻转。
“三钱少,生死两难!”
五气缚虎无声无息,妒火也根本看不到影响。而姜望整个人却如遭重击,被一巴掌按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怒火郁积得太久,满心愤恨无处宣泄。
面对区区腾龙境巅峰的姜望,苏奢竟然连试探也没有,一出手便是绝招,展现巅峰,根本不给他半点机会。
苏奢不是普通的外楼境强者,他走出了自己的道,是有机会成就神临境的存在。
而他的商道、他的意志,便完全体现在刚才这一系列攻势中。
“缺一钱,饥肠辘辘。”
“两钱无,进退维谷。”
“三钱少,生死两难!”
他翻转的右手猛地一抓紧,像是捏住了姜望的心脏。
“男儿不可身无钱,世人避我如蛇蝎!”
姜望正奋力跃向第一内府的道脉腾龙,一下子坠落天地孤岛。
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道元在散去,他的体力在流逝,他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彻头彻尾的“穷”人。
而世人的厌弃、鄙夷、疏远、冷漠,那些与真实贫穷为伍的负面,尽数纠缠在姜望身体里,一时肉包鼓起、血液凝结……如万千蛇蝎孕生!
生死不由自主!
用不了多久,姜望便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分解为万千世人避之不及的“蛇蝎”。
便在此时,一个清越的声音问道:“聚宝商会,苏奢?”
伴随着这个声音,容貌清俊的长发男子从天而降,直面苏奢,同时反手一抓。
姜望身体里那些与真实贫穷为伍的负面,在此刻寻到了出口,瞬间被吸收一空。
姜望如蒙大赦,整个人抽搐般地一下子站起,他这次算是真正的死里逃生!
他一眼就认出来,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救下他的尹观。他放过苏秀行,就是为了跟尹观碰面。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他要靠尹观救命。
他更没有想到,苏奢竟然这么强,强到他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甚至连临时叩击内府,提前摘下神通都做不到!
尹观若稍稍来迟,他今日便已死去。
苏奢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感觉事情在这一刻脱出了掌控,难道重玄家那可恨的小胖子,还埋下了其它后手?当真就如此无懈可击吗?
“你是何人?”他问道。
“不必问这个问题。”尹观长发飘舞,直接飞身往前:“看到我,就意味着你将死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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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地狱已至
面对外楼境巅峰的苏奢,尹观没有半点迟疑或忌惮。
显示出极其强大的自信。
话音未落尽,一拳已经轰到面门。
迎接这一拳的,是苏奢的竖掌。
拳掌相撞,巨大的冲击力以接触点为中心炸开,连天上的层云都被轰散。
如飓风外卷,两人身周的一切都在往外扩开,唯独交战两人纹丝不动。
苏奢怒极反笑:“好狗胆,我看你如何杀我!”
灿烂金光自竖掌爆开,他变掌为爪,以金吞人,要直接将对手的这只拳头“笑纳”。
嘎吱,嘎吱。
尹观的拳头,骨节忽然接连炸响。在灿烂的金光之前,漾开了妖异绿光!
在这一瞬间,一拳化千拳,上千只拳头一齐轰落。
苏奢想要“笑纳”,他就管够,让吃撑,让撑死!
单独拎出来每一拳都如山崩。
如此拳势,盖压天地。
即使是苏奢,也只能暂避锋芒。他散去爪势,飘身后退,终于离开他脚下的那只金元宝。
尹观紧跟而进,顺便一脚,将这只金元宝踩成流金碎光!
他以卓越的战斗意识,察觉到苏奢在这只金元宝上的后手,并提前消除隐患。
妖异绿光追着灿烂金光滚滚而去。
苏奢一见陷阱被破,索性也不再示弱,直接并拇指、食指、中指三指于眉心,沟通自己的神魂意志,而后反手对准来人,五指大张!
“千金沽美酒,万金养美人。掠尽世间财,不教此身穷!”
尹观缠身的绿光,在此时竟被“掠夺”,化成绿花,一朵一朵自尹观身上“飘落”。这过程在视觉中如此清晰,又这样干脆!
尹观即使再强,也不可能撑得下这种不间断的削弱。倘若不能及时锁住自身“财富”,可以说已定败局。
这是苏奢的修行,这是苏奢的商道。
在他的商道里,财富是一切基础,财富是万事源头。
所以他必追利而行。
此生逐富,不教身穷。
而他现在,就是要掠夺对手的“财富”,让对手变成一无所有的“穷”人。
居于地穴之下,除了作为凡人的气力外一无所有的——“穷”!
而尹观,还以他的“道”。
“人应有恨,报以深仇!”
一朵一朵绿花,不断没有减少的趋势,反而越落越多。
尹观几乎是在配合苏奢的“掠夺”!
“人应有怨,对以不公!”
越来越多的绿花,似风中浮萍,无力地向苏奢飘去。
既然要掠夺,就给他恨,给他怨,给他至邪至恶的咒术力量。
便看看是他尹观先枯竭力量,还是苏奢先扛不住这种混乱力量的反噬。直接以道应道,生死相见!
苏奢此时骑虎难下!
在这样的时候,他一旦收手,尹观必定借势而下,摧枯拉朽,战斗的胜负也就不必再说。
所以他也只能咬牙硬撑。
此人敢搏命,他苏奢有什么不敢!
况且,他是掠夺的一方,他占据更多的优势,和更多的主动权。
他手上没有动作,眼睛已经看向了姜望。
这时他与对手僵持,最大变数就是姜望了。
而他有足够的自信,便只空出一只手来,也能轻松将姜望击败。毕竟只是一个腾龙境修士!
姜望没有辜负他的注视。
他当然也不可能因为之前的失败而丧失勇气。
逃跑或许是最安全的选择,去临淄找帮手也很好的借口,但尹观为他而战,他绝不转身!
撑着之前力量被驱逐一空的身体,大步而坚决的往这边来。
九大星河道旋疯狂运转,些许道元诞生,道脉腾龙腾跃而起,呼啸着直奔第一内府!
神通,神通!
他的气势攀升,不断攀升——戛然而止。
苏奢大吃一惊,这震惊却立时湮灭。
背后的一只手,掏空了他的心脏。
“掠夺”就此崩解。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苏奢转回头去,却看到一张漆黑如墨的面具,额头处一扇惨白门户,门户中“仵官”两个血字。
他的出现竟然如此无声无息,隐秘到连苏奢都未能有半点察觉,而一出手,便是终结。
地狱已至。
“仵官王……地狱无门!尹观!”看着这张面具,苏奢瞬间联系起来信息,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尹观:“你们竟敢来齐国!”
他更无法理解的是,地狱无门为什么会出面救下姜望。
但已无法问出口了。
尹观直接一拳,将他犹带惊色的头颅轰碎。
“不劳你费心。”他这样说。
姜望中止自己跃升神通内府的过程,就是因为看到了“仵官王”。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他接连看到地狱无门两位外楼境强者。
而且虽然同样是外楼境,今日之尹观,比起当初在佑国所见,又强出不止一个档次。
苏奢的尸体坠下。
尹观淡声说:“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道,不应该这么容易死。”
仵官王道:“在秦广王面前,死没有什么不容易的。”
在传说中,十殿阎罗,第一位就是“秦广王”。
尹观素来是以真面目示人,并无遮掩。但在地狱无门内部,一般都称他为秦广王。
仵官王声音艰涩,似乎很不擅长说话,但对于吹捧自家老大这件事,却还是很有觉悟。
尹观不置可否,但显然在心里也认可这是事实。
他回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望。
“好久不见。”姜望主动招呼。
“是啊……很久!”尹观说。
一年不到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太久。但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都经历了很多很多,所以才有过去很久的感慨。
姜望固然经历一次战争,两次秘境,还有在临淄城里的明争暗斗。尹观从无到有,把地狱无门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其中经历,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述尽?
他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属下被人揍了,做老大的过来给他找场子,没想到是你!”
这时,苏秀行畏畏缩缩地从藏身之地爬出来。
他真的没有想到,新老大居然跟姓姜的认识!老大还为救他,出手杀了一个巅峰外楼境!关系很好的样子!
此时的苏秀行,只差哭出声来。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在青羊镇,他跑路之前对姜望放的狠话,别的没什么印象了,只有一句很清楚——“小子,你给我等着!”
难道不应该是我鲜衣怒马,带着若干高手,恶狠狠地围住姓姜的小子吗?
我不是想等今天这个局面啊!
命运何其残忍!
第一百八十一章 难求挚友
不同于苏秀行心里的惴惴不安。
姜望却很清楚,尹观这趟过来,绝不是他说的“给小弟找场子”那么简单。
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现身临淄城外,难道是来郊游不成?
出动至少两位阎罗,地狱无门所图甚远!
而苏秀行在混进临淄城的过程里被人驱逐。
尹观追赶过来,目的是灭口才对!
只是在发现了姜望之后,才改变主意。
姜望绝不愚蠢,所以他很明白,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
“我欠你一条命。”姜望说。
尹观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能够相信你吗?”他问。
“当然。”姜望说道:“我是姜望。”
“我相信你是恩仇必报的人。”尹观说道:“不过像我们这种人,朝不保夕,怕是等不了太长远。最好是今日恩仇今日报。我们低估了齐都的治安力量。临时经营的关系,做不到让我们正大光明的进去。”
他直接问:“你愿意帮我们吗?”
一旁的苏秀行眼睛瞪了瞪,讶异于姜望对自己所谓“人格”的自信,但更讶异于,自家老大居然也认可。
这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秦广王吗?
这年头,还真有信誉这种东西?
他苏秀行可不信,当初卖天下楼就卖得很干脆。
姜望认真想了想,以他这段时间在临淄的经营,以他的爵位身份,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
只是不知道尹观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会闹得有多大——尹观当然也不可能告诉他。
所以他如果答应,就必须做好准备,提前与重玄胜等好友完成切割。在出事之后,恐怕就要流亡天涯了。
或许尹观救他,只是为了能够正大光明的走进临淄,但作为受恩者,当然不能够这么想。
君子论迹不论心。救命之恩便是救命之恩,对别人的恩行妄加以揣测,从而让自己坦然放下——又真能坦然吗?只不过是自我欺瞒。
为了偿还救命之恩,丢掉现在在齐国挣下的名声、基业,对姜望来说,符合他践行的道理。这种代价也不必拿出来说。
有恩当偿,何计牺牲。
但是……
姜望心中想得清楚,问道:“我知道你们地狱无门是杀手组织,此行必有目的。我只问,是否会残虐无辜?是否会殃及普通百姓?如果是,我不能答应。我不能因为你救了我,便去帮忙害死无辜之人。”
“原来报恩还要讲条件的?”仵官王在一旁艰涩地道:“你的人格也不过如此。”
姜望并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讥讽而愤怒,只是坦然说道:“如果是尹观遇险,我拼了命也会救他一次。但帮他杀害无辜,我确实做不到。”
仵官王冷笑:“堂堂秦广王,还需要你一个小小的腾龙境修士救?”
尹观抬手制止他再说,看着姜望道:“残虐无辜这种事情,我或许做过,杀了那么多人,谁无辜,谁该死,谁知道呢?为了完成任务,无所不用其极,当然也没有顾忌过普通百姓。说殃及,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也不记得了。”
“不过恰好这次我们要杀的人算不得无辜。并且,鉴于你的原则,我愿意最大程度上规束部下,不主动伤及普通人。你看如何?”
话说到这种份上,尹观已的确很有诚意了。
姜望说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仵官王在旁边已是不耐烦:“得寸进尺,没完没了?”
尹观保持了耐心:“你说。”
“你们行动的目标,不能涉及重玄胜。”姜望说道:“这是我最后一个条件。”
尹观想了想,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朋友。”
“就为一个朋友,在这里跟地狱无门讲条件?”尹观看着姜望,那眼神是在说——你知道你冒着什么危险的吧?
姜望只说道:“易得千金,难求挚友。”
仵官王张了张嘴,大概想要嘲讽什么,但不知怎么,最后选择了沉默。
“可以。”尹观道:“我要杀的人不姓重玄。”
“等我回去就安排这件事,最多两天就能办好。”
姜望在心里计算过流程,其实只要一天即可,多出来的时间,是用来与重玄胜、李龙川等人切割。让自己的“叛逃”,不至于殃及他们。
“很好。”
尹观扯下一根长发,交到姜望手里:“准备好了,烧掉头发,通知我。”
姜望默默收下了。
双方约定已成。
大约是为了缓和气氛,尹观忽然又问道:“我看你气机圆润,之前为什么不叩开内府之门?难道是故意在等我?”
在战斗的最开始,姜望的确没有立刻叩开内府,当时计划的还只是一击远遁。低估了苏奢的实力,只把他当一个普通的外楼境,等到战斗开始时,再想叩击内府,已经来不及。
姜望说道:“我并不确定你会来。我只是感觉我的机会还没有到。就此叩开内府,不够圆满。”
他的确是在等人。但不是等尹观,等的是重玄胜请来的人,比如重玄褚良或者别的什么高手。
苏奢的埋伏绝对瞒不过重玄胜,或者说,他恐怕未必要瞒重玄胜。
但是没有等到。
当然这话就不必对尹观说。
“是啊,圆满些好。现在越圆满,以后的路越宽。”尹观叹道。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羡慕。
姜望这样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往下走的,才是通天坦途。
大齐军神为王夷吾选择的,正是这样的道路。
而他因为佑国的环境,根本没有步步圆满的可能,只能选择透支潜力,提前进阶。
“以你的实力,再艰难的路,也是坦途。”姜望认真地说。
不难看出来,他说的是心里话。
“那是自然。”尹观笑笑,转身离开:“等你消息。”
……
离开这里,将苏秀行支走之后,仵官王才问道:“那小子值得相信吗?”
尹观道:“我认识他。他人不错。”
当时还只是陌生人,身在异国的姜望,就愿意挺身而出救他表妹。
“人是会变的。”仵官王说。
“当然。”尹观表示同意,他见惯了太多。
“但是变了又如何?他出卖我们,我们也没有损失。他又不知我们目的何在,若是惊动北衙,帮我打草惊蛇,扰乱重心。我们倒更有机会,不是么?”
尹观笑笑:“他总不至于在根本不知道我们目的的情况下,直接把姜梦熊搬来吧?如果他有这么大的面子,姜梦熊又有这么闲。那我们死得也不冤枉。”
仵官王还是觉得尹观行事太冒险,但转念一想想,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做事如果不冒险,好像才更奇怪。
于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