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星力”
庆火元辰心中暗惊。
他的勇猛强大,在无支地窟里也是人所共知的。
这一点,从他毫不客气地对待庆火其铭也可以看出来。
庆火其铭毕竟是巫祝,天然有高贵身份。其他人就算瞧不起庆火其铭,也很少会当面嘲讽。
然而。
他方才在全神贯注的战斗中,姜望伸手去拉他的时候,他其实本能地做出了闪避,而且险些回击。
但姜望那只手依然准确无比地抓住了他,并且化解了他回击的动势,行云流水般自然地将他往身后带。
这说明两人的实力……差距很大。
而姜望这精准绝伦的一剑,也让庆火元辰眼前一亮。没有过多力量的损耗,几乎是卡着这只星兽的最大承受力斩出。说明姜望对星兽和他自己的剑,都有足够的了解。
这让庆火元辰对生死棋局的结果,有了更多信心。
姜望并没有理会庆火元辰的心情,一剑之后,他直接掐动道诀。
以最快的速度将道决完成,迄今为止掌握的最强道术八音焰雀,直接轰鸣而出,覆盖了整个幽天洞口。
焰雀喧嚣,八音浩荡。
密密麻麻的焰雀一冲而过。
极喧闹转为极寂静。
这一轮扑出来的星兽,直接被八音焰雀清空。
在姜望的有意控制下,也有许多只焰雀,一头扎进幽天里。
但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泛起。
就好像,它们冲进墨色的同时,已经成了墨色的一部分。
果然,坠入幽天的一切都会被“消解”吗?或者说,“同化”?
姜望还沉浸在自己的观察中,殊不知在场庆火部战士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满是惊叹。
“他是谁啊?”终于有人开始关心。
“看他的图腾法术,是不是咱们庆火部的新巫祝?我看他跟那个人一起进来的。”
“太好了!终于换巫祝了吗?”
“清醒一点,守住防线!”络腮大胡打断战士们乱七八糟的猜想,这才顺嘴解释了一句:“这位是‘青天来者’,是要代表咱们庆火部参与生死棋局的!”
“哦,是棋主。”
“我以为是新巫祝呢……”
姜望回头看了坐在角落的庆火其铭一眼,这些战士的“讨论”并未收声,他应该可以听到。但此时的庆火其铭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此时此刻,姜望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
络腮大胡已经趁机动员起来:“你们谁表现好,就可以跟这位星将一起参与生死棋,为我们庆火部争取数百年再未有之名次!”
战士们早就激动起来。
生死棋局的名次代表什么,他们很清楚。庆火部的崛起,或许就在这一次。
没有什么,比部族的崛起,更让这些战斗在最危险前线的战士激动。
“看我的吧!”
“今天我一定烧!”
姜望并未回应这些战士们的热情,他只是迅速地完成掐诀。在下一波星兽涌上来的时候,再一次,八音焰雀!
星兽再一次被清空。
洞窟下的幽天霎时漆黑一片,过了好一阵,才慢慢有星点靠近。
倒不是姜望故意要逞威风,在这些人面前,展现一次实力就足够。之所以还这样做,是因为他刚刚发现,在他一次性杀死那么多星兽之后,他脊背上的火之图腾中,忽然有一种力量孕生。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着。
这种力量并非图腾之力,也不是道元之力,而是一种很纯粹的力量。
可以非常轻易的被调动、转化,换而言之,能够适用于任何攻击中。
但它似乎是无根之水,并不像道元或者图腾之力可以靠修行来恢复和增长。更像是一种临时性的积蓄,只是恰好火之图腾成为了那个“容器”。
或者准确的说,是与白骨莲花相互影响后的火之图腾,成为了这种力量的“容器”。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所以才有了第二记八音焰雀。
结果如姜望所料,火之图腾中的那种力量,果然与杀死星兽这件事有关!
在杀死这波星兽之后,它再次获得了增长。
也许……
杀死星兽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只是浮陆的人还没有察觉,或者没能找到捡拾“收获”的方法?
姜望一剑杀死第一只星兽的时候,也并未有什么感觉。直到一记八音焰雀清空全场,才切实感觉到这种力量的“孕生”。
他隐约感觉到,这种变化,与白骨莲花对火之图腾的影响有关。不然的话,很难解释浮陆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能发现这件事。
唯有不属于此界的白骨莲花,带着陌生神祇遗留的影响,才有可能让火之图腾发生了某种玄妙的变化。
只是以姜望现在的眼界,还根本瞧不出根源来罢了。
他同时又感觉到,这种力量,或许与星兽身上的星点有关。或者因此可以暂且称之为“星力”?
杀死星兽,积蓄星力,这是一个完整的过程。
而如果有一种修炼体系,是以他刚刚命名的“星力”为核心。那就恰好形成一种正向的循环,杀死星兽即是修行。
那么星兽不再是灾难,反而是一种资源!
当然,这些只是一时发散的玄奇想象。
现在这种力量在火之图腾里,还只是临时积蓄的存在呢。就像一个枯死的池塘,本身没有泉眼存在,积蓄再多的水,也只能作为临时消耗。
以姜望现在的见识和能力,根本不可能以此为核心创造修炼体系。
但话说回来,它的确有那样的可能性!
假如姜望现在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说出来,恐怕整个浮陆的强者都会找上门来,与他一起研究,或者“研究”他。
从现在的情况来说,即使只是无根之水,对姜望依然有大用。
储存于火之图腾里的、纯粹的、能够随时动用的力量,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在自身极限之外的爆发力!
至少在这浮陆世界里,这是一张全新的底牌!
相较于那些棋士、棋相、棋卒,它直接得多,或许也有用的得多!
诚然两轮星兽所获得的“星力”也并不多,若现在加持出来,甚至对战力也根本没有本质的提升。
但此时“星力”才这么多,如果积蓄到百倍、千倍呢?
火之图腾作为容器,它的“容量”有没有极限?
当数量的堆积到了某一个极限,本质的变化就已经发生。
这将是他在生死棋里与雷占乾、姜无邪、方崇等人争斗的利器!
还在思考间,下一轮星兽已经迫近。
“都退开,让我来。我来一人挡幽天!”
姜望难得地一振袍袖,表现得十分膨胀。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以什么呼唤我
搏杀在生死线上的战士,最崇拜强者。
姜望作为浮陆现行传统下很受尊重的“青天来者”,本只是来地窟挑选同去生死棋的战士。他本不必插手与星兽的战斗,但他不仅插手了,还从旁观者的角色打成了主力,现在还要一人挡幽天!
这话一出,庆火部的战士们都要疯了。
“好样的!”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来自青天的好汉!”
有人独挡幽天,减少部族战士死伤,络腮大胡当然乐见其成。因而只是命令两队战士做好战斗准备,随时接应姜望,其余战士则散去休息。
地窟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太适合八音焰雀这种类型的道术了。
尤其是那个窟窿能恰好被八音焰雀完全覆盖,而八音焰雀又的确可以对星兽造成强大有效的杀伤。那么需要考虑的,就只是道元储备问题了。
如今姜望的道元储备有多雄厚?
一般来说,腾龙境修士比之通天境,能够调动的道元并没有本质上的提升。因为天地孤岛的存在,腾龙境修士很大一部分道元需要用于依托天地孤岛。
否则天地孤岛就有沉入“海底”的危险。
并且天地孤岛本身也需要道元调理,以巩固岛身,姜望自己就每日调理不歇。若不是调养得好,后来也不能那么轻易的承接变化。
姜望的天地孤岛真正能够称得上“岛屿”,比之一般的腾龙境修士,广阔不知多少倍。这也意味着,他被天地孤岛所纠缠住的道元,相对也更多。
因此哪怕他以周天星斗阵奠基,以星河道旋建立周天,以可怕的通天境实力晋阶到了腾龙境,能够动用的道元数量也并没有质的提升。
让他比之前更强大的,主要是更高阶的道术和更强的剑术。
但就在不久之前,他经历过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一游。天地孤岛上自此绿树成荫,生机勃勃。整座天地孤岛的根本得到稳固。从而带来最明显的一个好处即是——解放了大量道元!
如果说之前姜望在一次战斗中,释放八音焰雀的极限是七次到八次之间的话。
那么现在,这个数字是二十次!
在第十八次释放八音焰雀的时候,姜望感觉到自己的道元储备还可以支持两次,但出于谨慎,他选择了休整。
二十次的八音焰雀还意味着,持续性的内府境级别战力。
通常来说,一场搏杀中,根本用不到二十次全力以赴的出手。这二十次的八音焰雀,大部分情况下,都足够从头到尾支撑一场内府境的战斗。
向前凭借飞剑时代三绝巅的飞剑之术,在腾龙境就有内府境级的杀力。但也只一击之力。而姜望现在,境界还在腾龙境,战力却已完全可以等同内府境。
如果向前这段时间实力没有突飞猛进的话,那么差距已经拉开。
庆火部的战士再次顶到窟窿前,而姜望取出道元石开始吸收。仅靠自身调养,还不知要恢复多久。
在临淄晃荡了这么久,他身上的道元石已经积蓄不少。道元石之所以可以作为修行者之间的货币使用,在于它本身就具备补充修行者消耗的价值。尽管补充道元的过程中不能被打断,但道元石的价值还是毋庸置疑。
看着一颗颗道元石被取出,然后消耗一空,姜望的力量也重新丰沛起来。
络腮大胡在一旁看得便有些眼热:“我们的图腾池储备有限。不能依靠它消耗。而且远在火祠,一来一回也太浪费时间了。战士们大都只能靠自己恢复。你们这种石头挺不错的啊?”
姜望并不搭腔。
这一套他见得多了。
这就相当于他在吃东西的时候,姜安安凑上来问,这是什么呀?这个好不好吃?她其实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东西好不好吃,而是你能不能给她吃一口。
“唉。”络腮大胡叹息道:“就因为图腾之力有限,多少好孩子都白白牺牲了。”
力量体系不同,给你你也补充不了图腾之力啊。
姜望无语,但还是将用过的几块道元石放在身前:“你可以拿去研究一下。”
“好嘞!”络腮大胡大手一挥,那几块道元石便已消失不见。
姜望恢复过来,再一次上前,继续掐诀,继续八音焰雀……
自参与镇守无支地窟以来,庆火部的战士们从未感觉如此轻松过。
那位天外来者,总是能以神奇的“图腾法术”清除星兽。
那奇妙而浩荡的交响八音,也一直持续在地窟里。
这声音让人迷醉。
星兽始终是在增强的,虽然增强的幅度不似一开始那样夸张,但确实是在增强。这体现在那愈来愈多的星点上,也体现在……八音焰雀已不能一次清空所有星兽。
在八音焰雀之后,还需要庆火部的战士补上攻击。
慢慢的,一次八音焰雀之后,尚还存活的星兽数量,已越来越多。
在浩荡的八音交响间,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不对劲。”庆火元辰神情忧虑:“这一轮星兽潮,怎么持续时间这么久?”
“对啊!”
其他战士也都恍然惊觉。
之前一直是姜望独自清除星兽,他们没有感受到太大压力,也因此几乎忽略了这件事。
往常一轮星兽潮,星兽涌出个三、四十波是常态,六十波就已经是比较危险的情况了。而这一轮的星兽潮,以姜望释放八音焰雀的次数来看,已经有一百多、快两百波了!
姜望都休整补充了十次以上!
络腮大胡的表情也很严肃,他比庆火元辰更早发现这件事,也早就指令休养中的战士们备战。
反倒是一直战斗在最前面的姜望,因为并不知道往常星兽潮的情况,还以为这是正常现象。但他储物匣里的道元石也几乎消耗一空。
当姜望再一次休整补充回来,他对络腮大胡道:“我已经没有办法补充了。从现在开始,只能改以剑术搏杀。”
络腮大胡点点头,对于姜望,他已不能要求更多。
随口吩咐道:“去请族长,就说无支地窟有变。”
而后抬高音量,怒吼一声:“全部战士待命!”
就在这时……
“庆火其铭,你做什么!”
“废物!不用你帮忙,也不要影响阵型!”
姜望一剑将身前的星兽斩灭,回头看到——
庆火其铭不知何时从坐着的角落里站了起来,表情奇怪地,一步一步地往窟窿这边走。
对于一路上的呵斥,指责,全都不管不顾。
见姜望也回过头来看他。
他才回以一笑,声音平静:“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我。”
“青天来者。”
他说:“我不再恐惧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千星
这句话说完,庆火其铭突然加速,开始奔跑起来。
络腮大胡作为无支地窟的最高首领,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喊道:“拦住他!”
沿路上的战士这才去阻止。
但庆火其铭几个绕转,便已经洞穿了人群,目标直指幽天!
根本拦不住。
在这一刻,庆火其铭表现出来的实力,远在这些战士之上。
呼呼呼,呼呼呼!
来自幽天呼啸的风声愈发激烈起来,仿佛在为他擂鼓,为他助威。
庆火其铭像一阵旋风,从姜望身边卷过。
姜望看准时机,伸手一抓!
但竟然抓了个空。
他对庆火其铭的实力是有所把握的。
然而庆火其铭的速度,在这个瞬间,竟然超出了他的判断!
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了。
庆火其铭已经超过姜望的位置,毫不犹豫,甚至可以说是一往无前的,跃进了幽天里!
这诡异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不要掉下去,掉下去就没了。”
这是庆火其铭对姜望说过的话。
跃进幽天这件事,无疑可以等同于自杀。
然而,庆火其铭怎么突然会想到“自杀”?
并且看他跃进幽天之前的状态,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自杀的样子。
他最后说的话……
他说他不再恐惧了,因为什么?
又是什么声音在呼唤他?
除了风声,姜望确认自己没有在幽天之中听到任何声音。
是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吗?还是那所谓的呼唤声音根本不存在?
庆火其铭跃进幽天里,同样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幽天似乎完全不曾受到影响。就连那些涌近的星点,也未有变化。
庆火其铭这个人,好像就这样完完全全的消解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知道说什么。
直到络腮大胡呼喝起来,星兽跃出,新一轮的厮杀才再次开始。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庆火部那位年轻的巫祝大人,从此成为了过去。
没有了足够挥霍的道元补充,不能频繁动用八音焰雀。仅靠剑式,对星兽的杀伤效率大大降低。
但无支地窟里的战士,本就是对付星兽的老手。有姜望这样一个强大且似乎不知疲倦的生力军加入,他们的压力大大减少。
随着星兽的不断跃出,不断被消灭,从窟窿看到的幽天,星点也稀疏起来。
这一波星兽的袭击,即将到达尾声。
但就在此时,眼尖的人可以注意到,在肉眼可见的幽天范围里,忽然一下子出现密密麻麻的星点。这些星点非常密集,密集到……只可能出现在同一只星兽身上。
这星点不是几十,不是上百。
而是成千上万,一时数不过来!
整个窟窿处看到的幽空,似乎都明亮了一霎。
星兽的实力,是随着星点的数量递增的。
那么这只星兽,究竟有多强?
至少在无支地窟的历史中,出现过的最强星兽,也只有百余星点罢了。
“传令!”络腮大胡的声音无比凝重:“所有人,做好死战准备!”
姜望听到,这位战士首领,自我打气般地强调了一句。
“绝不能让它突出地窟,沐浴天枢星光!”
姜望紧了紧长剑,没有说话。
星兽越强,杀死之后,背后图腾里蓄积的“星力”就越多。他当然不缺乏一战的勇气。
但若实在敌不过,他也不会白白在这里送死。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那成千上万的密集星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一下子消失。
一直呼啸的风声,刹那归于静止。
幽天之中,除了星点的光,什么也看不到。但姜望隐约有一种感觉,那头可怕的千星甚至万星星兽,翻了个身,离开了这里。
普通的星兽甚至被杀死连一声惨叫也没有,好似全无知觉。那么到了千星星兽或者万星星兽这种级别,是否会产生神智?
幽天,到底是什么?星兽又是如何形成的?
“它走了……”
“被我们吓走的吗?”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星兽会害怕?它们跟疯了似的要往地面上冲!”
“那是因为什么?”
庆火部的战士们议论纷纷。
他们既松了一口气,但也同样感到费解。
姜望还剑入鞘,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刚才也有些紧张。
“跟其铭有关吗?”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独臂的庆火元辰忽然问。
络腮大胡怔怔看着幽天,没有说话。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地窟,那么人们可能会认为,幽空只有一个窟窿那么大。但浮陆上的地窟数量惊人,许许多多的部族都需要终日与星兽为战。
人们所以才知道,浮陆之下的幽空,与青空一样无垠。
关于幽空的秘密,无数代人在探索,但至今也没谁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哐哐哐,哐哐哐框!
金属门发出三长四短、极有规律的声响。
有人下来了,并请求进入地窟。
然后是金属门拉开的声音。
“族长!族长来了!”
看得出来,庆火高炽在庆火部极有威望。无支地窟里的战士们都对他十分恭敬,哪怕这些战士,很多时候,都不能得到图腾之力的及时补充。哪怕他们时刻处在最危险的地方。
因为最早的时候,庆火高炽就是奋战在各大地窟的一名战士。
论起击杀星兽的数量,整个庆火部也没人比他多。
人们所知道的庆火部历史上遭遇的最强星兽,身上有一百二十四个星点,就是被庆火高炽亲手斩杀。
他是庆火部的首领,更是庆火部最强最勇敢的战士。
庆火高炽在战士们让开的道路中前行,直接走到窟窿旁边,直视幽天,久久不语。
此时他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了,但表情严肃,看不出太多的心理波动。
他站在络腮大胡的旁边,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峦。
良久,他收回视线,先对姜望道:“青天来者,辛苦您了。”
此时的他,保持了足够的尊敬和礼貌,大约是因为姜望在之前星兽潮里的贡献。
“这里都是我庆火部的好汉子,您挑选十六个合适的,这便回族中训练,为生死棋局做准备去吧。”
不等姜望回应。他又转头直接命令道:“庆火衡,你暂代族长之位,等会同青天来者一起出去,主持族内大局。”
同样不等络腮大胡反对,他已经掷地有声地道:“从今天起,我亲自镇守无支地窟!”
这表明他的意志不容动摇,他的决定不容更改。
没有商议,没有讨论。
这已经是最后的决定。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谬矣!
对于庆火高炽最后的决定,满脸络腮大胡的庆火衡并未有任何质疑。
虽然他的心情,已经非常凝重。
庆火高炽要亲自镇守无支地窟,说明他认为无支地窟里接下来会面临的状况,可能要超出庆火衡的应对能力。
这是可怕的猜想!
会是什么样的危险?会有多么可怕?
甚至于……如果连庆火高炽也守不住呢?
一旦被星兽冲破镇守,庆火部的图腾池就会从此枯竭。
历史上被攻破地窟的部族,无一例外。
图腾池枯竭的后果,任何一个浮陆人都能够明白。
而得以沐浴天枢星光的星兽,更是会成为一种灾难。被攻破地窟的部族,同时也是浮陆的罪人。
对浮陆各大部族来说,镇守地窟永远是第一要事,胜过所有。
“我得留在这里。”姜望道。
庆火高炽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我的剑术需要磨砺,这会让我在生死棋中更有把握。星兽是很适合的对象。”姜望权衡之下,选择了这个理由。
姜望的身份,是青天来者,是星将,是代表庆火部出战生死棋的棋主。他并不臣属于庆火部。
所以哪怕庆火高炽在庆火部再怎么一言九鼎,也不可能强制命令姜望。
相反,姜望的任何要求,只要不是太不合理,庆火部都会想办法满足。
更何况他帮忙镇守地窟,对庆火部来说也是好事。庆火高炽本人是见识过他的实力的。
“我不会干涉您的决定。但只有一点,如果遇到不可抗拒的危险,您请先撤退。”
庆火高炽说着,又吩咐道:“庆火元辰,你负责保证这件事。生死棋中的名次,或许能够成为我们的机会。星将的安危至关重要。”
“族长放心。”庆火元辰道:“虽然我的战力不如星将大人,但如果遇到无法抗拒的危险,我肯定挡在前面。”
姜望自然没有意见。虽然他认为自己无须保护。若遇到他都无法抗拒的危险,把庆火元辰填进去也很难济事。
最后便只有庆火衡一人离开了无支地窟。倒像庆火高炽亲下地窟,便只为调换一下双方权责而已。
星兽之潮暂时平息,庆火高炽并没有调整庆火衡的布置。仍是两队备战,两队待命,其余休整。
而他自己,在窟窿边的一个石台上坐下,并招呼姜望:“青天来者,请坐。”
姜望明白,这位庆火部的首领,大约是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便在石台旁边坐下。
“你们的世界,有幽天吗?”庆火高炽望着黑漆漆的幽天,忽然问。
“至少我未曾见过。”
“都说天道有情,万事万物,自有道理。幽天这样的地方,有什么道理可言呢?它是祸中之祸,是浮陆所有不幸的根源。青天的光到了夜晚就会熄灭,可见光明并不能恒久。幽天却永远是幽天,难道世间真有永暗?”
庆火高炽问姜望:“您从青天之上的世界而来,能否为我解惑?”
看得出来,即使是他这样强悍且意志坚定的战士,有些时候也会感觉到茫然。
因为镇守地窟实在是一件太艰难、太漫长,而且始终不曾看到曙光的事情。普通的战士还可以轮换休整,如他和庆火衡这样的存在,却终其一生都要面对地窟,
姜望不矫不饰,诚实地说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行者,我在我们的世界十分黯淡。或许我们的世界里有人能解决你的困惑,或许有朝一日我也能够,但至少现在的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您怎么看待庆火其铭?”
“他很可惜。”
“可惜?”庆火高炽定了一会儿:“是啊,他很可惜。”
庆火高炽又问:“庆火其铭跃下幽天之前,您是最后与他有沟通的人。您觉得跳下幽天是他早有计划的事情吗?”
或许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姜望摇摇头:“他与我沟通的时候,并没有流露死志。而且他对幽天的恐惧根深蒂固,绝非伪装。结合他最后说的话,我认为他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蛊惑……”
庆火高炽沉吟一阵。
然后苦笑:“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他好像很信任你,最后也只对你有话说。”
“因为对幽天的恐惧,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姜望道:“他不是只对我有话说,他说过,是只有我愿意听他说什么。”
沉默一阵之后,庆火高炽两手交握,讲述了一段历史。
庆火部也不知是哪一代的巫祝(因为一直隐秘进行的关系,很多信息都没有保存下来。传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最先开始的人是谁。),通过多年对幽天的研究,这位巫祝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篡改火之图腾,在此基础上创造幽之图腾。
设想是拥有幽之图腾的人,可以接触幽天,甚至……掌控幽天本源。
如能掌控幽天本源,星兽或许也就不会再成为问题。
这无疑是天才的构想。
但创造幽之图腾这件事,想起来似有可行,实际上却几乎不可能实现。
浮陆至今的所有本源图腾,相传都是创世之神“空”留下来的。
人力哪能创造如此伟大的图腾?
终那位巫祝一生,也未能完成设想。
但或许是幽天带来的恐惧太过绵延,这个空中楼阁般的设想却没有被搁置。
庆火部历代巫祝都为此努力,一个接一个的为此付出,可以说将毕生的心血都浇筑在这个设想上。甚至有一位巫祝用身体感受幽天,在用四肢接触幽天,均被消解后,口述记录下自己的感受,并完成最后一跃……
如此一代一代承续下来,终于,在上一任巫祝,被称为历代最强巫祝的庆火竹书手上,“幽之图腾”初步完成。
图腾最终是要作用于人身的。
有这样的研究,自然也需要相应的试验品。
作为部族里有数的强者,庆火其铭的爷爷非常认可这个计划,甘愿以身相试。但他年纪已大,火之图腾也修炼到极深的境界。于是,庆火其铭的父亲,从小就成了试验品之一。
在漫长的时光里,所有接受“幽之图腾”的试验者,都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而庆火其铭的父亲,他惊人的天赋,和对“幽之图腾”超过常人的亲和,让巫祝庆火竹书对他寄予厚望。
为了更好的接受“幽之图腾”,所有“幽之图腾”的试验品,自身都是并不知情的。被以族内特殊战力的名义遮掩,在最后的“试验”之前,都用普通人的生活伪装自己,部族也特许他们不用参与镇守地窟。
庆火其铭五岁的时候,他父亲的实力到达了一个界限。
于是巫祝庆火竹书认为,时机已经成熟。第一次将庆火其铭的父亲投入地窟。
与之一起的试验品,一共有三人。
结果非常不幸。
另外两人,都无声无息地被幽天消解了。
而庆火其铭的父亲在发现自己试验品的身份之后,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知道自己身上那个所谓“特殊图腾”,其实只是接触幽天的试验后,他不惜用极其暴烈的手段,废掉了自己的图腾。并且终生逃避地窟。
庆火其铭的爷爷,是一个一生为部族征战的勇者,他无法忍受自己儿子的懦弱,于是亲手将其杀死。转而培养自己的孙子。
从小以其父亲的“懦弱”为反例,来竖立、培养庆火其铭的勇敢。
并且不顾年迈,每年都下一次地窟,给孙子做榜样。
甚至于最后他的“意外”战死,也是为了激励庆火其铭。
在庆火其铭的父亲、爷爷相继死去后,巫祝庆火竹书收养了庆火其铭,名义上是作为养子,实际上是把他放在眼皮底下,亲自培养。
庆火其铭,就是这一代“幽之图腾”的烙印者。
随着庆火其铭渐渐长大,他的确成为了一个勇敢的人,并且对地窟充满仇恨,无数次求战地窟。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庆火竹书也慢慢真的把庆火其铭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在历史的巨大惯性下,仍然在推进“幽之图腾”这个设想。但越来越多的为庆火其铭的安全考虑。
他甚至明确的跟庆火高炽说过,不愿意让庆火其铭步那些勇敢者的前尘,为幽天消解。
“幽之图腾”越来越具体,伟大的设想似乎靠近结局。但庆火竹书却越来越开始反思这个设想的对错,甚至于质疑这么多代巫祝努力的意义。
在后来的研究中,谁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唯一能知道的是,他态度坚决地开始全面否定“幽之图腾”的设想。
他将巫祝传承交予庆火其铭,为他眉间点上火部巫祝独有的火纹,并绝口不提“幽之图腾”的事情,也不允许知情者对庆火其铭提及。
一直以来,庆火其铭都以为自己身上的图腾,是需要保密的、失败了的特殊火之图腾而已。而他的力量,都是通过巫祝火纹而来。
在最后下地窟的那一次,庆火竹书本来是要带着庆火其铭一起的,但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让庆火其铭留在堡垒外,自己只身下了地窟。
他在地窟入口,坐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最后双眼流下血泪。
只留下一句:“本源图腾非人力能成。以有穷之力,妄求创世之能,以至于空耗性命,徒伤天才,谬矣!”
然后跃进了幽天。
谁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号称历代最强巫祝的庆火竹书看到了什么。这或许将是一个永远的谜题。
谬矣!
整个庆火部,无数代人为此牺牲,为此奋战,前赴后继。
最后却只有这两个字的评价。
多么绝望!
历史自然有其厚重的力量。
静静听完庆火高炽的讲述,姜望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情。
只是明白不代表认同,理解也不代表尊重。
“所以呢?你想重拾那个设想?”姜望质问:“所以你坐视族人对庆火其铭的冷落和鄙弃,坐视他谨小慎微受尽嘲笑,其实就是为了逼他面对地窟,逼他重启幽之图腾?”
“对于庆火其铭而言,我可能是一个卑劣的人。但对于整个庆火部来说,我愿意奉献一切,包括我的道德和名誉。我问心无愧。”
庆火高炽道:“他怨我也是应当,但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我并不清楚庆火其铭内心深处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怨过你。”姜望摇摇头:“但我知道一件事,把‘幽之图腾’推进到最后阶段的庆火竹书,肯定比你更懂幽天。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放弃?”
“如果你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想,或者说想了却想不清楚。如果你连他为什么放弃都不知道,连他为什么绝望都不明白!又哪里来的勇气,要继续推进这件事情呢?”
这一番话,说得庆火高炽哑口无言。
姜望当然有为庆火其铭抱不平的心理。
但扪心自问,倘若异位而处,身在庆火部这样的环境,面对似乎永无止境的星兽潮,面对似乎永远无法解决的祸源——那个曾经似乎近在咫尺的可能,又如何才能不被视为救命稻草呢?
庆火高炽的选择未必明智,也未必光明。但处在他的位置,这好像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其实你也感到很恐惧吧?庆火其铭突然怪诞的跃入幽天,疑似万颗星点的星兽靠近又离开,你发现你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你发现尽管你知道了很多,了解了很多,但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幽天,一点都不了解那个‘幽之图腾’。”
姜望又问:“其实你很恐惧吧?一切好像脱离了掌控,而你才明白自己的无知。”
“是,我的确为此感到恐惧。”庆火高炽没有否认。
他是一个会为一点图腾之力斤斤计较的族长;是一个会冷漠计算价值,将老人送上生死战场的决策者;是一个半生对抗地窟,永远站在前线的战士;是一个不惜牺牲别人的家伙,但同时也是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人。
他说道:“所以我决定亲自镇守这里。我不知道这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如果结局是好,荣誉归于其铭。如果结局是恶,我来承担错误。”
“我祝愿那是一个好的结局。”姜望说道:“尽管我不认同你的选择,尽管我认为庆火其铭大概也并不需要什么荣誉。但我还是祝愿,那是一个好的结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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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待机而动(为盟主慢西慢看书加更!)
时间在缓慢的前进,并不为任何人而停止。
生死棋局终于开启!
庆火部点得一位星将,理所当然的获得了一个生死棋名额。
但几乎所有的部族队伍都已经入局。
姜望却还在镇守地窟。
不仅外面的族人不明白,庆火衡多次派人下来询问,就连庆火高炽,也一再的问过姜望。
但姜望每次只是答,时机未至。
生死棋的规则说起来简单。整个棋局四四方方,每一个方位有二十五个初始点。百支队伍从初始点出发,向棋局的中心点前进。以进入中心点的次序,来决定整个棋局的排序。
但具体到细节,其实变化极多,相当复杂。首先一百个初始位置,都不是直线连接中心位置,而是彼此交错,且交错之后,只能一方继续往前,另一方必须往后倒退。这也就意味着,竞争一定会发生。
其次,前进的路上并非一马平川,而是有许多关卡、许多阻碍。而破关之后,又有不同的选择。比如可以让自己迅速前进几个棋位,比如可以消除前方多少位之内的阻碍。也可以选择让别人后退或者前进,或者给别人前进的棋位上增强阻碍。
这就意味着,为自己选择对手,乃至于操纵其他人的相遇竞争,都成为可能。仅此一点,就会有无数的变化产生。
总之生死棋并不是简单的困兽囚斗,先机非常重要。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选择延后入场的,但往往都拿不到一个好名次。甚至于,连中心点都没来得及进入,棋局便已结束。
姜望执意以“练剑”的名义守在地窟,自然有他的理由,最主要是因为背后图腾里蓄积的星力尚未达到极限。
这一张牌来之不易,他必须要打好。
值得一提的是,在庆火高炽亲自镇守无支地窟的这段时间,地窟并没有什么异动发生。星兽攻击的频率与之前相比差别不大,千星级别的星兽再未出现过。
“赤雷部已进十位!”
“赤雷部已进二十位!”
“镇火部受阻于第一关,已被淘汰!”
生死棋外有“石碑棋谱”,可以反映棋局进度。
浮陆各部族都是通过“石碑棋谱”来观察生死棋进展,庆火部也不例外。
外间主持大局的庆火衡,几乎一有什么变化,便会派战士来无支地窟“报告”。来报信的战士一波接着一波。
他也不知道姜望所说的时机是什么,只能用这种方式默默催促。
姜望是棋主,棋主负责并决定生死棋的一应事物。他要守在地窟静候时机,旁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疾火部已进三十位!”
“净水部与广土部相遇,广土部全军覆没,淘汰!”
……
这一次的生死棋似乎非常激烈,开始没多久,就已经有很多部族被淘汰。
第一天过去的时候,最快的疾火部已经前进一百八十位。
姜望记得,那是姜无邪作为棋主的部族。
到了夜晚,就是生死棋内休整的时间,各部族的人都在此时停下,复盘局势,确定第二天的方略。夜晚没有人会行动。
因为生死棋有一项很重要的规则。
生死棋中,生死无处不在。白天为生,夜晚为死。
生死棋局有初始点,有中心点。还有散落各处的“生点”。
若在夜晚降临之前,不能够找到“生点”驻扎下来,结局就是死。
这项至关重要的残酷规则,才是“生死棋”这个名字的由来。
关于“生点”的争夺,也是生死棋局里的竞争中,非常重要的环节。
“第一天已经结束了,您还是不出发吗?”
庆火高炽再一次询问。
“再等等。”姜望只是说。
他们刚刚结束了一轮星兽潮的战斗。
生死棋夜晚会停下进度,来自幽天的星兽却没有什么时间概念。
有姜望和庆火高炽在,往日比较艰难的星兽潮,现在却没有太多难度。
尤其姜望比庆火高炽还要卖力,好像是跟星兽有什么生死大仇一样。
“你到底在等什么啊?”
庆火高炽很想这样问,但他清楚,姜望没有义务回答他这样的问题。
这几天因为担心幽天有可能的异变,他愁得人都苍老了几岁。但好几天镇守下来,并没有什么异变发生,他的心情也慢慢平复,开始更多的操心起生死棋来。毕竟事关部族百年之运。
而庆火其铭……
庆火其铭终是像那些前辈一样,无声无息的消解在幽天里。好像什么波澜也没有掀起。或许“幽之图腾”的设想,从最早就是错误的!
第二天,庆火衡派来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来到地窟。
有时候碰上地窟中正在战斗,前一个下来通知消息的人还会等到后一个人,然后一起汇报情况。
整个庆火部都很急。除了姜望。
当然,无支地窟里也有不少人巴不得姜望常驻。他的存在,极大降低了无支地窟里战士的死伤。
“赤雷部与疾火部相逢!这一步是在铁木部的主导下完成,净水部亦有推波助澜!”
“疾火部战败,仅以棋主身免,后退一百位!赤雷部前进十位!”
铁木部的棋主姜望没打听出来是谁,仅从“下棋”这方面来看,能够主导赤雷部与疾火部相争,他似乎占了上风。
当然,也未必不是赤雷部的棋主雷占乾将计就计,就是横冲直撞,极其自信的要踩姜无邪一脚。以姜望对他短暂的印象来看,这种可能性也很大。
现在姜无邪所代表的疾火部,虽然没有被淘汰,但也已经从第一梯队落下。
庆火高炽固然忧心忡忡,姜望却气定神闲地开始调息。
其实他给自己划定的时间线是两天。
他仔细研究过生死棋,若延后超过两天,就绝无可能赶上第一梯队。
所以生死棋开始两天之后,无论“星力”积蓄到什么程度,他都必须出发。除非他放弃第一。
现在才第二天而已。
他在坚定地执行自己的计划,所以无论生死棋内进展如何,都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患得患失的人,什么事情都难做好。
一个上午过去,庆火衡派来报信的人已有三波。
姜望很认真的听情报,却始终并不表态。
“赤雷部总共已进三百七十位!”
下午来报信的战士,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第一天最快的疾火部也才前行一百八十位,而击败庆火部之后,赤雷部反倒突飞猛进,这天还未结束,竟已经总共前进三百七十位。
姜望不置一词,只是拔剑起身——又一轮的星兽潮开始了。
庆火高炽在地窟边缘来回移动,通常只在战士们遇险的时候出手。姜望为了所谓“练剑”,要求他不得展现太多实力,把大部分星兽留给姜望自己,庆火高炽只能照办。
没有了道元石的无限补充,姜望斩杀星兽的效率大不如前,但相较于其他庆火部战士,依然精准、高效。
剑光闪过,最后一头星兽消失在原地。
幽天再次平静下来。
庆火高炽有气无力,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我的棋主大人,您还是不出发吗?”
姜望归剑入鞘。
“时机已至。”
转身便往外走。
他非常明确一点,最后斩杀的几头星兽,并未增加“星力”。
火之图腾积蓄的“星力”,已经到了极限!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入棋
“行,那您继续等吧……什、什么?”
庆火高炽声音骤然拔高。姜望突然要动身,他反倒不适应了。
姜望停步问:“怎么,现在不能去吗?”
“能,当然能!”庆火高炽忙道:“一起并肩作战了这么久,您也应该对战士们的实力有所了解,看看要带哪些战士去?”
姜望摇摇头:“你之前不是已经选好人了吗?就他们吧。”
庆火高炽赔笑:“那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么?”
为了庆火部,他倒也的确放得下身段。一个一个“您”,任怨任尤,伺候姜望像伺候大爷一样。
“星将大人。”庆火元辰有些不忿道:“你看不起我们的战士吗?”
“不是看不起。”姜望说:“而是……仅仅有我,已经足够。”
庆火高炽追着走了几步。
姜望此时这种过于强烈的自信,与他之前给人的感觉不同。
几步之后,庆火高炽已经有了决定,于是说道:“让元辰陪你去吧。”
姜望这回没有再拒绝:“那就走吧。”
庆火高炽冲庆火元辰使了个眼色,他当然不可能还让那些老头陪姜望去生死棋局。姜望早已经证明了实力,庆火部这次是要争名次的!
庆火元辰也很懂,当场点了十五个战士,默不作声的跟上了姜望。
连他在一起这十六个镇守无支地窟的战士,便是庆火部此次进入生死棋的人选了。
姜望果然没有说什么。
他也不至于强行要求那十六个老人过来。
不肯选人,包括之前故意不透露计划,就是要让这些人着急。究其本质,都是在表达因庆火其铭跃下幽天而生的怨气。如果不是庆火高炽逼着庆火其铭下地窟,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庆火高炽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很有些任骂任嘲的姿态。甚至于他这几天不加掩饰的心急如焚,也未尝不是为了让姜望解气。
在庆火部的“大局”面前,他的确做到了不把个人的荣辱当回事。
……
在无支地窟里待了好几天,每天循环在休整与厮杀中。乍然离开堡垒,还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时是浮陆的下午,天光尚亮。
庆火元辰在前面带路,一路疾飞。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庆火部的火祠,庆火衡最近一直守在这里,准备随时将棋主送往生死棋。
看到火祠,姜望隐隐有一种庆火其铭还在的错觉。但理智告诉他,这并不可能。
新的巫祝早已上任,仍旧戴着那张夸张的面具,这位巫祝与庆火其铭这一脉并没有关系。一个无法战胜恐惧,不敢下地窟的巫祝,足以成为部族的耻辱,庆火部早就在培养新的巫祝。只是因为巫祝这个身份的特殊性,无法轻易撤换。
姜望没有与这位新巫祝说什么话。当然,新巫祝也很好的保持了巫祝大人的矜持。
一行人在新巫祝的引导下,走入火祠里间。
走过长长的甬道,岔道口一边是姜望上次去过的图腾池,另一边就是这一次的目的地——同样的一间暗室,室内中心,立着一扇焰纹密布之门。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新巫祝立在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不需要什么仪式,或者说,等得心焦的庆火衡早就将一切的准备都做好了。
只等姜望过来。
庆火元辰走到前面,将门推开。
门后是一面火墙。
庆火元辰没有犹豫,直接跨进“火墙”里。
姜望跟着第二个走进。
“火墙”并不灼人,一步踏出,景已不同。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石门。石门上流转着蒙蒙清光,看不清内里。
石门旁边立着一块高大的石板,应当就是“石碑棋谱”。
整个生死棋的棋盘被缩略在石板上,不同的位置,不同的事物,散发不同形状、不同颜色、不同强度的光。
其中发光的小圆点最多,光线的强度也相同,而且一直在移动着。
那些就是生死棋的参与者。并不能看到他们面对了什么,只能观察到他们到了哪里,谁又与谁相遇。相遇之后,继续往前的光点自然是胜者。
如火部所属是红色光点,水部所属是蓝色光点,土部是黄色光点,瘟部是黑色光点……不一而足。具体到每一族又有细微差异,大约只有浮陆的原生居民才能准确分辨了。
这扇石门,即是庆火部此次参与棋局的入口。几个庆火部族人守在这里,时刻关注着“石碑棋谱”。
见到庆火元辰等人过来,都很欢喜。
依照故老相传的规矩,他们需要在石碑棋谱上确认自己的入棋“身份”。
比如姜望是棋主,就将手按在属于棋主的掌印中。
而庆火元辰是两名棋士之一。
确认之后,庆火元辰看了看天色,劝说道:“棋主大人,时间不太多了,不然明日再出发?”
姜望问:“还有多久天黑?”
“生死棋持续期间,天色很准时。”庆火元辰道:“还有半个时辰。”
“进去。”姜望说。
现在进去,意味着如果不能够在半个时辰内占据第一个“生点”,那么结局就是失败。会被生死棋直接抹去。或者也可以在那之前选择放弃,退出生死棋局,退出之后就不可能再进。
这个决定无疑是带有冒险色彩的。
但包括庆火元辰在内,十六名庆火部战士,都没有再提出任何异议。
姜望是棋主,姜望的决定就是命令。
无论立场如何,经年累月战斗在庆火部范围内最大、最危险的无支地窟里,他们都是非常合格的战士。
跨进石门,那蒙蒙的清光带着一种神秘规则。
姜望感觉到了,他那本就稀薄非常的图腾之力,尽数化去,无影无踪——这就是浮陆强者在生死棋局中不能够施展超凡之力的原因。
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储存于火之图腾内的那些“星力”,并未受到影响。
这意味着他的准备没有白费。
生死棋局的确只针对图腾之力。
姜望本人有道元在身,些许图腾之力的抹消于他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而跟在他身后的十六名战士,个个脸色也都还好。他们在来生死棋之前,就已经把绝大部分的图腾之力都留在了火祠里的图腾池中。
据说是庆火高炽反复强调过的事情……真的是非常节俭了。
但庆火高炽的出发点或许是抠门,最终的效果却很好。至少这十六名战士省略了很多适应时间。
踏进生死棋局后,姜望他们处在一个光圈内,大概这便是初始点的范围。
眼前,是一块块巨大石板铺成的道路。每块石板的大小规格全都一模一样,长和宽都为十六丈。而一块石板,就是生死棋中的“一位”,即“一个棋位”。
能见的范围并不宽广,甚至可以说偏狭。
大部分的环境,都隐在迷雾之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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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规则视野”
这种迷雾遮掩视线,且无法被任何手段驱散,属于生死棋局的规则之雾。
当初在枫林城小林镇,整个小镇被白骨道献祭之后,因为沟通幽冥的关系,也产生了迷雾。
这两种迷雾层次当然并不一样,但在生死棋局中,生死棋的规则之雾,便看做隔绝两界之雾也未尝不可。
时间流逝飞快,转眼便经年。
当年一起去小林镇的那些师兄弟,如今,大约只有杜野虎还在了。也不知他在九江玄甲过得如何……
在庆火元辰的眼里,姜望只是略怔了一怔,便往前行。
姜望的手中,握着一卷明黄色帛书,也即是他当时通过“点星将”仪式降临,签下的那张王权之契。
正面是契约以及他的血书签名,反面展开,则变幻闪烁着光点。几乎等同于随身携带的小型石碑棋谱,入局者凭此掌握自己和其他竞争者的位置,便于“下棋”。
唯一不同的是,石碑棋谱上能时时刻刻显示各竞争队伍的位置。身在棋局后,王权之契上,每天只有一次对于所有竞争者位置的显示机会,需要自己把握使用时机。
姜望毫不犹豫地用了今天的机会。
此时此时他们所代表的红色圆形光点,在整个生死棋盘的最外围。而目前为止在最内围的紫色光点,无疑是雷占乾所代表的赤雷部。
走在前面的所有队伍,庆火部都暂时不需要考虑。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寻找“生点”,并占据。
生死棋局区分棋主、棋士、棋相、棋卒,每个身份都有其意义。
最重要的体现,便在“规则视野”上。
之所以冠以“规则”之名,是因为生死棋局中的视野,并不为个人条件所影响,而是在“规则”下产生。
也就是说,无论目窍开发得有多完美,无论有多么强的瞳术,“规则”不允许,就看不到。而“规则”允许的情况下,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得到。
而在生死棋中。
棋主直见七位。
即前后左右,七个棋位都在视野范围内,不受规则之雾遮掩。
两棋士,只能斜位而见,见六位。
比如四块石板组成一个“田”字,棋士位于左下角那一块石板上,在规则的限制中,看不到前后左右,只能看到斜位,比如右上角那块石板。以本位为中心,斜线任何一个方向上的连续六个棋位。
六棋相,只能跃位而见,见四跃。
比如三块石板组成一个“目”字,如果棋士位于最下那块石板,就看不到中间那块石板的情况,而只能看到最上那块石板。如此跃位而见,能见到前后左右不同方向四次跃位内的情景。
八棋卒。只能一位而见。这个就最简单,只能看到前后左右以及斜向各一个棋位的视野。
正是因为棋主、棋士、棋相、棋卒都有不同的“规则视野”,由此可以衍生诸多视野组合。“视野”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生死棋中,才并不推崇独行。
所以疾火部全军覆没仅余棋主后,哪怕疾火部棋主实力非凡,各部族也都并不看好疾火部了。
当然,如姜望他们这些知道姜无邪身份的人,决计不会对他掉以轻心就是。
代表棋位的每一块石板,长宽都有十六丈,完全能够容得下十七人站在一起。
这样或许比较安全、稳妥,但显然不能够最大化利用规则视野。
姜望作为棋主,能够看到身前以及左右各七位的情况。
棋士有护卫之责,包括庆火元辰在内的两位棋士,与姜望站在一位,拱卫两侧。能够帮助姜望观察斜向六个棋位的情况。一人负责一条斜线上的观察。
古之圣主,以六相辅政,棋相的重要性亦不必多说。
棋相的“规则视野”是见四跃,也就是说,最远能看到直向第八个棋位的情况,极限视野比棋主的“规则视野”还多一位。因此四名棋相与姜望同行,分察四方。
剩下两名棋相则分别行在棋主左右两个棋位,重点是观察前方。
八位棋卒分成两队,一边四人,拱卫左右两位上的棋相。
整个队伍就以这样的队形前进。
这样绝对不是最大化利用规则视野的方式,但相对安全。因为谁也说不清楚,那些看不透的迷雾中藏着什么危险,间隔太远的话,意外发生时,连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庆火部战士在生死棋内超凡之力都被化去的缘故,姜望需要迁就他们的速度。
整支队伍最慢那个人的速度,就是整支队伍的速度。
庆火部好些年的精力都投入在“幽之图腾”上,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参与生死棋局的经验。
在姜望的要求下,每行过三位,各棋士和棋相就都要报告一次自己“规则视野”的情况。
“相壹,安全。”
“相贰,安全。”
“相叁,安全。”
……
每个人都以士壹、士贰、相壹、相贰、相叁这样来排序。这样一旦意外发生,队伍能够迅速精准的把握情况发生在哪个位置。
在秋杀军中参与作战的经历非常宝贵,作为齐九卒之一,秋杀军基本可以代表现世顶级的军队的水平。
有过那样的经验,再来安排这样一个小队的作战计划,实在也算不得太为难。
“士壹,安全。”
“士贰,右方前斜四位,有持枪石兵一队!”
生死棋中有各种石兵,以五人为一队编制。
战力不算强,但对于失去超凡之力的部族战士来说,大概要二对一的情况下才能稳操胜券。
“不理会。继续前行。”姜望指挥道。
在有选择的时候,与各种不同石兵的战斗接触是有必要的,这样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发生战斗,才能做到成竹在胸。
但此时这并非当下第一重点,战斗能避则避。
以前在道院,他们以小队形式执行任务的时候,指挥者都是老大凌河。他的指挥风格稳重、周全。几乎从不出错,也很少有看起来非常出彩的时刻。
现在姜望自己做队伍指挥的时候,也不自觉的有些被影响。尽量不冒险,以完成既定目标为要旨。
不停地前行,不停地接收讯息,大部分时间沉默,只在必要的时候下达指令。
半个时辰并不充裕,所以每个人都很拼。
“相陆,第四跃发现‘生点’!”编号为相陆的棋相声音惊喜。
“准备战斗!”
“生点”周围,必有阻碍。
姜望毫不犹豫地往右边走了一位,一直到第四跃的位置之前,这条路前方七个棋位的视野全部打开。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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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量把它解释清楚,让大家容易理解,看得不吃力。
写得时候感觉可能会费力不讨好,但还是这样写了。
只基于一个最简单的逻辑,作为一个能够决定部族百年之运、以“生死”为名的棋局,它必须要考量很多方面,不应该太简单。
目前的生死棋未必足够承担它的责任,但我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到它了。
毕竟它已经比整个浮陆世界观杀掉的时间都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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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前进
因为是间隔一位察看一位视野,棋相规则视野内的第四跃,其实就是一条直线上的第八个棋位。
也就是作为棋主的姜望,规则视野极限外的下一位。
此时在姜望的规则视野中,前方第七位有两队石人骑兵伫立。
石盔石甲石马。
在姜望看到它们的同时,它们同时也“发现”了姜望等人。
整齐划一地抬起骑枪,列成两队。
哒哒哒哒。
石马踏地,瞬间由静转动,冲锋而来!
庆火元辰提刀就要往前,一个身影已经以他无法企及的速度飙射而出。
姜望人似流星,与两队石人骑兵正面相冲。
他的速度要快得多,石人骑兵才冲出两位,他已至近前。
长剑横眸,一剑横切!
名士潦倒之剑!
想象中的碰撞声并没有出现,如刀划豆腐,毫无阻力。
姜望上前一步,已踏进前方那个“生点。”
啪嗒,啪嗒。
在他身后,石人骑兵纷纷倒地,裂成一地碎石。
一剑破十骑!
有了无支地窟里并肩作战的经历,庆火元辰等人也早就不会惊讶他的实力。
只闷头往“生点”赶,心中满是抱得如此粗腿的庆幸。
“生点”本身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在它被“看到”之后,就会在王权之契上以白色块状显示。与周围那些棋位不同。
当庆火元辰等人赶到的时候,姜望已经独自绕“生点”一圈,将危险全部清除。只余一地的碎石块,在诉说着它们曾经的存在。却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的石人兵种了。
一行人全部挤在“生点”之中,姜望指定了两名棋卒作为守卫,便下令所有人原地休息。
因为规则的重要性,他心里一直在把握着时间。
生死棋的夜晚,果然在不久后来临。
夜晚的时候,所有人的“规则视野”都失效,除了所处的“生点”,外间什么也看不到。
但王权之契上,那些代表生点的白色块状全都亮了起来。
“生点”的位置随机出现,每天都会打乱。通过记住“生点”位置来规划行进路线是行不通的。
在生死棋的白天,自己探索到的“生点”位置,会在自己的王权之契上有显示,但却不会显示别人探索到的“生点”。
等到了晚上,所有被占据的“生点”位置才会一次性展现出来。也只展现“生点”。
生死棋之夜,就是给所有参与者复盘并制定第二日计划的时间。
参与者可以通过这些被占据“生点”的位置,结合白天在王权之契上看到的情况,来确定对手在什么位置。
生死棋局的正确前进方式,应该是掌控一个“生点”之后,以此为基础前行,并寻找下一个“生点”。如果感觉在夜晚来临之前找不到下一个“生点”了,很可能就要往回走,回到前一个“生点”的位置上去。
那些占据优势不愿倒退,执意要往前探一探,却没能找到新的“生点”,也失去了返回机会的,从而被淘汰或者抹去的情况,屡见不鲜。
前进与后退的选择,亦是生死棋中相当考验决断与智慧的一环。
姜望默默完成了基本的每日修行,才取出“王权之契”,摊开在身前。
作为族长庆火高炽指认的带队者,庆火元辰在旁边和他一起研究。
今天下午他们才第一次进入生死棋局,而最早进入生死棋局的那批人,已经在生死棋局里经历两天一夜了,现在是第二个夜晚。
“今天我们的时间很少,只前进了三十位。还算不错。”姜望总结道。
第一天速度最快的疾火部,前进一百八十位。从这个速度来看,姜望半个时辰不到前进三十位,似乎已经足够快。但这是建立在他们在所有竞争者中最末,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的情况下。
疾火部第一天的速度,可是跟所有九十九个部族队伍竞争中抢出来的,要硬实得多。
可见姜无邪的底牌有多雄厚。姜望估计疾火部的战士已经被他练得如臂使指,以兵阵之能,掌握超凡之力。
但这也是他第二天遭遇针对的原因所在。被各方默契地“送”雷占乾面前,再由雷占乾亲自出手,将他从第一梯队打落。
“结合白天的位置来看,赤雷部应该处在这处‘生点’。”
姜望指了指王权之契上的位置:“这样看来,截止到今天,赤雷部总共前进三百一十二位。”
“我们从地窟出发的时候,赤雷部已经进到三百七十位了,这是不进反退啊。”庆火元辰看着王权之契,有些幸灾乐祸。
“我黄昏的时候看过,赤雷部已经进到四百多位,并且距离下一个‘生点’很近了。”姜望指着另一个生点道:“要么他们是被人‘拉’了回来,要么那个‘生点’他们占不下,不得不回退。”
“赤雷部现在是第一,被针对也很正常。”庆火元辰道:“而且,明天才会被更多部族针对。”
因为今天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在疾火部身上,只是疾火部忽然被打落,才轮到后来居上的赤雷部。
“不过,我觉得……”庆火元辰话锋一转,建议道:“我们还是先关注一下距离我们最近的部族队伍。赤雷部太遥远,还轮不到我们关心。”
姜望看了看他,略为严肃:“你如果不关心第一,就不可能成为第一。你觉得赤雷部很遥远吗?不可企及吗?那我们不应该来这一趟。不争第一,我来做什么?”
“明白。”庆火元辰低头道。
他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很尊重姜望的指挥权。
姜望只说一次就放过,仔细看着王权之契,分析着那些信息,论断道:“赤雷部的领先优势缩小了。至瘟部、原土部和铁木部的位置很暧昧,明天大概率有动作。”
目前他只知道土部第一原土部的棋主是方崇,至瘟部和铁木部的棋主都与他的记忆对不上号。估计要见过面才能反应出来是谁。
庆火元辰说道:“看样子赤雷部就要被拉下来了,这会给我们更多时间。”
雷占乾如果那么容易对付,那当然是好事。
姜望不置可否,只又看了看王权之契,然后随手将它卷起收好。
“你知道庆火高炽为什么让你跟我来生死棋吗?”他问。
庆火元辰想了想,说道:“大约是因为,我还算肯拼命。”
姜望摇摇头:“他有意让你做接班人。他知道有我在,庆火部的名次不会差。所以给你这样一个功劳,让你有资历能够服众。”
庆火元辰愣了愣:“我从来没想过。”
姜望看向他道:“其实我不觉得你会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因为你不会团结战友。”
庆火元辰没有说话,他知道姜望指的是庆火其铭。
生死棋局中的夜,很长。
第一百六十章 势如破竹
在生死棋局里的第一个夜晚终于过去。
天刚亮的时候,姜望就已经带着人出发。
路线早已经规划好,“生点”固然会随机变化,但生死棋局中的参与者,却没可能在夜晚移动位置。准确的位置得不到,大概范围却是不难判断。
姜望在划定前进路线的时候,有意识的把其他部族的队伍作为了目标。
倘若不算那些已经被淘汰了的部族队伍,庆火部现在的位置是倒数第一。
姜望这样安排,倒不在于拉下谁来,争夺尾部排名。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第一,这并非只是鼓劲的话。
之所以有意把其他队伍也作为目标,是因为在生死棋局中,此时已经大概形成了几个梯队。
任何一个梯队向下一个梯队跃进的时候,最大的阻力永远来自于竞争者,而非生死棋本身。所有身在这一个梯队的竞争者,都不会允许有谁轻易甩开其他队伍。
每一个梯队都是一个泥潭,身陷其间的竞争者,泥足难拔。
姜望的解决办法很简单——你拖累我,我淘汰你,甚至于你还没开始拖累我,我先淘汰你。
直接展现高出一截的实力,和睚眦必报的态度,最大程度上震慑来自尾部梯队的阻力。
当然,也不会特意绕太远,在计划中选择的部族队伍,都是在前进路线上可以“顺便”解决的。
斩碎一尊拦路的石人武将,疾行几个棋位之后,士贰又在斜向发现了一地碎石。
“保护好自己,要撞上了!”姜望下着命令,带队右移。
前面棋位上的碎石,说明有对手部族刚刚清除了阻碍。因为昨天的战斗痕迹已然被生死棋抹去,这碎石代表的战斗只能出现在今天。
而姜望带人跟在他们身后,一来有人开路前进会更轻松,二来就是要追上竞争者,淘汰对手。
“相壹,正前方,第四跃有对手部族!”与姜望在同一位疾行的棋相喊道。
这话才喊完,姜望等人已经前冲一位。正好与对面那队竞争者的棋主四目相对。
“规则视野”都差不多,庆火部这边看到对手的同时,也已经被对手看到。
对于庆火部,他们显然并不存在畏惧。
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第一时间回身结阵,战斗一触即发。
姜望腾身飞起,仗剑独自往前。
“等等!”对面的棋主连忙喝道:“我们让开位置!”
姜望飞起来的时候,战斗的意义就已经失去。这位棋主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边怎么也不可能击败拥有超凡战力的庆火部。
因此果断认怂退避,边说还边带着人往左边位置让。
“要么立刻退出生死棋局,要么被我杀死。”姜望直接道:“没有第三种选择。”
对面的棋主苦着脸道:“这位青天来者,我们对你并无威胁……”
“你有五息的时间考虑。三!二!”
到“二”就戛然而止,面前这队人已经消失在棋局里。
他们很理智,也很识趣。没有试图挑战姜望的“信用”。
王权之契上,代表这队人的蓝色光点,同时被抹去了。
大部分情况下,队伍视野范围里已经看到的目标,才会在王权之契上显示位置。
姜望甚至没有问他们是水族哪一部,没有这个必要。
编序为贰的棋相一边追在姜望身后奔跑,一边说道:“他们对我们确实没有威胁。”
“这不重要。”庆火元辰道:“重要的是,我们要杀鸡儆猴。”
相贰似乎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现在也没有哪个‘猴’打扰我们。”
姜望的声音从前方落下:“猴子很乖,但也有可能不乖。我们现在要追上第一,不能受干扰,所以我需要提前抹消这种‘不乖’的可能性。乖不乖都得保证了乖!”
“士贰,斜向四位发现石牢!”
右边的棋士忽然出声。
在他发现石牢的同时,“王权之契”上同时有了新的显示,斜前方有一个红色闪烁光点。而在红色光点所在的那条直线上,显示出连续五十个黑色棋位。
红色闪烁光点,代表它是生死棋中的关隘!黑色棋位,代表禁止通行!
也就是说,在生死棋中看到这样的关隘,要么解决它,要么绕行五十位。
生死棋局的参与者,几乎时时刻刻都要面临选择。
但对姜望来说,这个关隘并不构成选择。他一息都未犹豫,脚下不停,直接带着人往关隘的位置冲。
巨大的石牢里,近百只石狼在其中来回走动,凶相毕露。
石牢上有石锁,而石门上面刻着一行字——“囚笼之斗,石狼百数,须二十息内完成挑战。”
当他们走到石牢的前一个棋位,那些石狼就已经全都躁动起来,狼眼如红宝石一般,显得凶残暴戾。仿佛若不是石牢限制,它们就会游走生死棋局各地,与看到的一切厮杀。
姜望没有多看,径直打开石锁,推门而入。
阵阵狼嚎声中,长相思一声长吟。
人似游龙,剑如雷霆。
须臾即止。
在不断坠塌的石牢中,姜望握剑而立。
二十息时间,太多了!
王权之契上现实的黑色棋位就此消失不见,阻碍消失。
庆火部的战士们,踩着碎石块走进。
而一块石碑在姜望面前升起。
石碑上有字:
选择一,五十位之内阻碍清空。
选择二,方圆百位之内任意一个人,后退二十位。
每一个选择后面,都有一个小凹槽。
姜望左右看了一下,将一枚红色的宝石捡起。
明明每只石狼都有双眼,但杀了一百头石狼,只有这么一块完好的红宝石留下来。
毫无疑问,它代表着选择的确认。
选择二姜望根本不会考虑,他准备了这么久才来生死棋局,不是为了在鸡群中求鹤的地位。
而是要在鹤群中争仙鹤,要与第一争第一!
随手将这枚红宝石嵌进选择一的凹槽里。
自此前方五十位,都将是坦途。
“继续。”
姜望淡淡说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庆火部的战士也毫不犹豫跟上。
风平浪静的五十位过去,这一天堪堪过半,庆火部已前进了一百八十位。
姜望这时展开王权之契,动用了今天察看竞争队伍位置的机会。
上午不必用,跟着昨夜拟定的计划走便是。到了中午的时候,各个队伍的位置都有了很大改变,正需要重新确定。
在此时的王权之契上,姜望第一眼就看到,代表赤雷部的紫色光点遥遥领先,如今总计已经走到四百一十三位。
而昨天还距离赤雷部很近的,代表至瘟部的黑色光点、代表铁木部的绿色光点,全都已经消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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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追逐
姜望昨夜复盘的时候,看到至瘟部、原土部与铁木部隐隐对赤雷部形成包夹之势,就断定这三家今日会有所行动。
彼时庆火元辰还幸灾乐祸,觉得赤雷部今日会被拉下马来,甚至直接被淘汰。
但现在,至瘟部和铁木部都已经消失了,作为这两部棋主的天外来者生死不知。
姜望又仔细找了找,才在距离赤雷部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代表原土部的黄色光点。
四海商盟的方崇还在!只是后退,并未淘汰。
他当然不是有多关心方崇,而是因为方崇的逃生大概能够说明一件事,即雷占乾的实力固然强,但还没有强到让人绝望,没有强到让方崇逃都逃不掉的地步。
至于前一天雷占乾与姜无邪的交手,其实姜无邪仅以身免的结局,并不能说明太多,因为再怎么敌对、再怎么竞争,姜无邪那也是大齐皇子。雷占乾应该没有杀他的胆子。
从王权之契上的各色光点来看,整个生死棋局里,现在还剩六十三支队伍。
百支队伍从生死棋的四个方向,向中心点出发。两天半过去,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队伍被淘汰。
最值得注意的始终是赤雷部。
昨夜入夜的时候,赤雷部定格在三百一十二位,到现在是四百一十三位。前进了一百零一位。
乍看之下,并不如庆火部前进一百八十位的幅度大,
但赤雷部的这个速度,是在至瘟部、原土部、铁木部这三支队伍的围剿下取得!这就很可怕了。
打破了三部围剿,接下来是否还有谁敢拦路?
若一马平川的话,速度又该有多快?庆火部还能有追上去的机会吗?
“还不够。”姜望看着王权之契,一边走一边摇头:“我需要你们以极限速度前行。”
他感到了一种紧迫感。
所有的庆火部战士,全都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此行主要是靠姜望,他们的作用本就在“规则视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成为累赘。
其实如果抛开其他因素的考量,棋主若具有超凡实力,独自前行一定更快。
但现实就是,很多因素无法抛开。
第一点是因为生死棋的规则,进入生死棋需要各个位置满员,而离开生死棋,要么就是战死,要么就是整队一起退出。不存在几个退出几个留下的情况。至于棋主独行,队伍在后面自己慢慢追赶,也同样行不通。最终的中心点,需要“全队”到达才作数。先到的也要等后到的。
庆火高炽最先选择几个老头陪姜望进生死棋,就有让姜望坐视他们死去,从而轻车简从的打算。
但这其实也并非最优解。原因在于第二点因素。
在生死棋中,仅靠棋主的视野,过于偏狭,很可能发现不了“生点”,甚至与“生点”擦肩而过。运气不好的话,个人实力再强,也只能在生死棋局的夜晚黯然退场。
第三点因素在于,对实力相差不大的对手来说,先手后手的差别太大了。“规则视野”的范围大小,有时候决定的是遭遇战的生死。
在尾部这些队伍,姜望或许可以依靠实力平趟。到了最后的竞争阶段,面对雷占乾那些人,他绝不能在“规则视野”方面落后。
这三点,是他坚持带着全队前进的原因。
最后又看了一眼王权之契上代表净水部的蓝色光点,李凤尧现在总共前进了三百八十七位。
姜望收起王权之契,结束了这次察看对手位置的机会。
庆火部急速前行,一路上无论遇到什么阻碍,姜望全部一剑斩之。几乎完全没有迟滞过脚步,也没有停下来让队伍休息一下。
正行进间,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忽然降临。
姜望的身形定住,两侧的景象开始不断倒退。
姜望不言不语,只默默计算距离。在生死棋中,生死棋局的规则是他无法拒绝的。
在默数之中,整整倒退了二十个棋位,才结束这次“被倒退”。
而他的队伍还停在原地。
姜望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庆火部过快的前进速度被尾部的其他队伍注意到,于是有队伍在通过关隘后,选择拖延他们,直接将庆火部的棋主,也就是姜望本人,倒退二十位。
有些队伍完全没有前进的雄心,只想着在尾部的排名,还能够稍高一些。
这种倒退并不仅仅是棋位上的倒退,之前经历过的、解决过的那些阻碍,也会重新出现,而不必遵循生死棋局夜晚才会恢复一切的规则。
也就是说,姜望需要重新打通这二十位的阻碍。
没有抱怨,没有咒骂,甚至连气恼的情绪都没有。
姜望只是再次往前,剑出,剑斩,大步前行。
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在竞争之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他也早就针对这种情况有了预案,在棋主“被”后退的时候,其余人按照之前的命令,收缩原地防守,防备有可能的袭击。
姜望很快就重新打通了这二十个棋位,赶回原位与庆火部战士汇合。
对方犯了一个错误,将一个棋士或者棋相回拖二十位,都要胜过回拖姜望。因为那样还需要姜望回身去带人,除非那名被回拖者自杀,否则庆火部就需要浪费更多的时间。
但姜望并不打算因为这个错误,就选择原谅。
“所有人散开最大规则视野,”姜望赶回原位的第一时间就吩咐:“按照我们之前遇到的石碑规则,选择拖延我们的时候,对方一定在百位之内。找到他们!”
找到雷部这支队伍的过程并不麻烦,生死棋已经进行了两天半,此时此刻还能跟他们庆火部纠缠的,哪会是什么强者队伍。相较于姜望他们来说,行进速度可以称得上极慢。
“看到了!”庆火元辰怒喊。
砰砰砰砰砰!
姜望直接以焰流星飙射而去,在这队人惊恐的目光中显化身形。
一句废话也没有,挥剑便杀。
姜望完全理解这队人的行为,但仅止于理解。
他已经杀鸡儆过猴,猴还是不怕,那就只能杀猴。
生死棋局这样的地方,与战场也没什么两样。他不能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与尾部这些队伍的纠缠上。
必须建立足够的威慑力,让其他队伍不敢拖延庆火部,才能够保持前进的速度,才有竞争第一的希望。
不然就在“泥潭”中挣扎下去,坐视第一梯队里胜者的产生吧。
庆火部的运气不错,杀灭了这一支队伍后,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生点”。
占据了“生点”,也就有了今日绝不会被淘汰的底气。
王权之契记录下这个“生点”,队伍继续前行。
姜望没有去考虑,如何抑制赤雷部的速度,因为无论如何,他暂时都影响不到赤雷部。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情,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
其它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吧!
……
庆火部,火祠之中。
守在石碑棋谱前的战士汇报着生死棋局内的进度,庆火衡默然不语。
尽管队伍看起来似乎十分顺利,前进速度惊人,但他并不能愉快起来。
“无支地窟那边还没有消息吗?”他问。
另外一边的战士摇头道:“还没有开门,大概还在战斗中。”
“让人继续等。”
庆火衡的络腮大胡微颤。
尽管生死棋持续期间,往往也是地窟星兽最踊跃的时间。绵延不绝的战斗,并不是罕见的情况。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心里,不安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取舍
生死棋局里计算前进位,不是看你走了多远,而是看你距离中心点还有多少位。同时,中心点区域直线对应的路径有很多。
假如现在姜望距离中心点三百位,那么他的前进位就是七百位。如果他现在往右边走一位,恰好走在另一条直线对应中心点区域的路径,那么他的前进位没有改变,
如果往右一位的路径,并不能直线对应中心点区域,那么他的前进位反而是倒退的,只剩六百九十九位。
因为生死棋局的复杂性,有些地方经常需要绕行,所以常常会有徒劳耗费时间和体力,却并未前进多少的情况。
相对强大的竞争对手基本都在第一梯队,而在尾部,庆火部没有遇到任何有分量的对手。
任何阻路的石兵、关隘,乃至其它部族队伍,没有谁能够拦得住姜望。
当第二个“生点”被记录之后,庆火部又开始寻找第三个。
在夜晚来临时,占据的最远那个生点,才是这一天前进的棋位。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生死棋局对体力的消耗非常巨大,参与生死棋的战士们虽然被化去了超凡之力,平日里体魄却也算强健。然而在生死棋局中,同样的动作,对于体力的消耗计以倍增。
尽管庆火部这些战士一直以来做的就只是观察视野和奔跑,姜望独自解决了所有战斗。但气喘声还是此起彼伏,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仅仅只是奔跑,时间久了,身体也不堪其负。
一名战士跑着跑着,直接就倒在了地上,瘫软下来。
旁边的棋卒迅速将他扶起,很是无力地看着姜望:“他体力耗尽,跑不动了。”
瘫软在地上的战士,看起来已是完完全全的虚脱了。除了喘气,什么也动作也没有。
扶着他的棋卒,表情很难受。
因为生死棋中的规则限制,让无力前行的队友留在原地休息是没有意义的。
最好的选择每个人都知道——那就是杀死这名无法前行的队友,以这种方式让其退出生死棋。
丢掉了“负累”,队伍才会得到更快的行进速度。
参与生死棋的每个战士,都很清楚自己背负着什么。所以对于掉队的命运,也都有过心理准备。
然而,在真正面对那种可能的时候,仍然难免煎熬。
“背着他。”姜望随口吩咐。
棋卒人数最多,但“规则视野”范围最小,虽然前后左右斜向都能看到,不过一般是作为“替补”存在。价值不大。
当棋士、棋相出现减员情况,才需要他们顶上,去探索视野。
“退回到上一个‘生点’休息。”姜望做出决定,率先返身。
尽管距离天黑还有一些时间。
庆火元辰觉得姜望的决定很不正确,但他又非常庆幸姜望能够做出这种“不正确”的决定。
于姜望而言,他们只是临时组队一起冲击胜利果实的过客。
但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战友。
如果是他自己做主,为了整个庆火部,他可能必须做出让自己痛苦的选择。值得庆幸的是,棋主是姜望。
他听令即可,不必面临艰难抉择。
庆火部的战士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的确还想继续,但身体实在不允许了。
生死棋局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取舍”二字。
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必须要面对——这些战士都没有超凡之力,一名战士的体力耗尽,意味着其他人的体力,大概也都快靠近警戒线了。
姜望之所以没有选择放弃“累赘”,一来是不愿意放弃队友,哪怕是临时队友,二来也是想缓解这个问题。
队伍回到“生点”位置休息,姜望便出声道:“现在我来教大家一个调息法门,帮助你们调整呼吸,缓解肉身疲惫。”
这种小法门,在炼体功法中稍作提炼即可。浮陆的修行体系基本都围绕着图腾之力展开,也过分依赖图腾之力,不如现世那般繁复。
在教过一遍之后就任他们自行练习,姜望不肯浪费时间,自顾开始了对天地孤岛的调理。
在这样的氛围里,庆火部在生死棋中的第二个夜晚终于来临。
总结这一整天的收获,庆火部前进了两百六十五位,加上前一天下午的三十位,共进两百九十五位。
从夜晚王权之契显示的所有被占据的“生点”位置来看,庆火部已经脱离整个生死棋竞争队伍的尾部,开始在中游竞争。
姜望首先关注的仍是赤雷部。
从这些“生点”来推导某些队伍的位置,并不是难事。比如最靠近内围的那个“生点”,占据者除了雷占乾所代表的赤雷部队伍,还能是谁呢?
赤雷部现在的位置,总共已经前进四百九十位。相比于中午看的时候,只前进了七十七位。
同样的,因为被拖延耽误的时间,庆火部相较于中午察看王权之契的那时候,只前进八十五位。双方的距离仍在缩短。但速度差距反而没有白天上午时候那么快了!
庆火元辰为此很忧虑,他觉得是庆火部的战士拖累了速度,但让他建议姜望杀死“拖后腿”的战士,他也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姜望反倒不很担心这一点,下午的速度放缓,主要是因为其他竞争队伍的拉扯。“杀猴儆猴”之后,明天应该会好很多。战士的体力问题,也是所有队伍都需要面对的。
让他担心的仍然是第一梯队。来自现世的“天外来者”们,必然有足够的方法解决这种小问题。而且他们都比姜望更早来到天枢世界,有更多的准备时间。
姜望之所以那般倚仗意外发现的“星力”,也是因为从这才看到了生机。不然直接硬桥硬马的竞争,单对这些战士的训练,他就天然落在下风。
雷占乾带领的赤雷部下午速度也并不快,姜望笃定,必然是代表净水部的李凤尧有所动作。
李凤尧这样冷傲的人物,敢与世间任何人争锋,也绝不会畏惧雷占乾。来浮陆世界,参与生死棋局,她是肯定要争第一的,也只有第一才值得她李凤尧去争。
而要争第一,就绝对不能放任赤雷部继续高歌猛进。
换做姜望在现在李凤尧的位置,也会如此。
有时候旁观,就是放弃。
李凤尧和雷占乾之间的争斗一定会展开,或许在中心点之前,或许就在明天。
对于李凤尧这样的强者,如果期待她不要撞上雷占乾,无疑是对她的轻蔑。
姜望现在只希望,他们之间的争斗能够延续得久一些,好让他可以及时赶上。
至瘟部、铁木部、原土部,三队联手,其中有方崇这样的积年内府境强者,如此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李凤尧能够做到吗?
姜望闭上了眼睛,他期待那个答案。
……
漫长的一夜在修行中很快过去。
天亮后的进程比姜望想象的还要顺利一些。任何试图拖延庆火部速度的队伍,都需要有立即被淘汰掉的觉悟。这些排名注定落后的队伍,并不具备那样的勇气。
庆火部一路高歌猛进,唯一制约前进速度的,就是战士们的体力而已。
姜望昨晚传授的调息法门立下大功,战士们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从外界的石碑棋谱,可以清晰的看到,代表庆火部的红色光点,以远超其它队伍的速度在前行。
其他部族的观察者难免惊掉下巴,庆火部观察局势的人自然欢喜不已。
在棋局中,通过王权之契每天一次观察所有对手的机会,亦能够轻易发现各部队伍的行进速度。
然而第一梯队的人,自然不会关注后来的追赶者。能放在他们眼中的,只有彼此。
出乎姜望意料的是,赤雷部与净水部好像并未发生争斗,反而相安无事的前进了两百多位。
现在一个在六百九十四位,一个在六百一十七位。
要知道,这已经很接近生死棋局的终结。一千位,就是中心点的位置。
“她在等什么?”
姜望在思索这个问题。
但他很快推翻了这个思考,因为这并不符合李凤尧的性格。她敢与古之圣王比较,又怎会对一个雷占乾认输?
“所以这不是相安无事的表现。这已经是彼此争斗、彼此拖延后的结果。在最后的阶段,他们都在加速,完全是因为对方强有力的干扰,才仅仅只前进了两百多位而已。”
姜望笃定这个猜测才是正确的。以雷占乾和李凤尧的实力、手段,最后阶段爆发怎样的速度都有可能。
现在半天前进两百多位,看起来速度并未减慢,但对于最后的冲刺来说已经是慢了。而这一定是互相牵制的结果。
但这种结果,对有志于第一的姜望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仅从“下棋”的角度来看,李凤尧并没有拉停雷占乾的脚步,雷占乾也同样没能将李凤尧甩开。
但除了继续期待李凤尧的表现,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拖延雷占乾。
距离尚远,根本碰都碰不到。
姜望最后看了一眼王权之契,便纵身往前位飞去。
他明白一件事——在这生死棋局里,心急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谋算
尽管庆火部半天疾行两百三十位,以五百二十位的成绩接近了第一梯队。
但毕竟之前落后得太多,如果以现在的速度,庆火部将很难在进入中心点之前追上现在的第一。
而且,一旦雷占乾彻底摆脱李凤尧的牵制,那胜负就已经失去悬念。
姜望特意察看过方崇和姜无邪的位置。在他的印象中,还能插手李凤尧与雷占乾之争,威胁到雷占乾第一地位的,也就这两人了。
但方崇的位置与李凤尧的位置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显然交流的可能性极低。
姜无邪独自一人倒是狂飙疾行,方向却在另一边,他是当时被雷占乾打退,不得不绕行的。现在追赶得的确很快,但看路线,并不像有与李凤尧接触的可能,
从王权之契反映的局势来看,雷占乾似乎已经大势已定。
但姜望始终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些从七星谷就争星位的人,到了浮陆世界反倒肯认命?
这并不现实。
哪怕雷占乾再强,也不足够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无论如何,姜望相信还有机会。
不到最后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整场生死棋局就还没有结束。
姜望可以接受失败,但决不允许自己放弃。
退一步说,如果机会真的出现,也是要他们在场参与,才有可能把握住的。
所以,除了加速赶路,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全力以赴的加速!
……
……
时间是黄昏,距离庆火部在生死棋局里的第三个夜晚,还有一个时辰。
似有雪花飘落,晶莹剔透的一支长箭破空飙至,于是寒霜蔓延。
整整十二队石人骑兵冻结当场,然后碎落一地。
“禀将军!左后有人靠近!持艳红长枪,应是疾火部棋主!”
一名战士大声提醒。
“禀将军,右方第四跃,发现原土部棋主!”
接连有强者靠近,这些战士虽惊不乱,很快分出两队战士,各迎一方。同时一名棋士与一名棋相仍在迅速扫描规则视野,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显示出良好的战斗素养。
手下的战士们如临大敌,李凤尧反倒将霜杀弓收起,淡声道:“不必阻拦。”
这些战士又很快解除防御阵型并散开,重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规则视野里。
李凤尧的命令压倒一切。
须臾,倒提红鸾的姜无邪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甫一见着李凤尧,他那张略显阴柔却很精致的脸上,霎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李家姐姐,好些日子未见!”
李凤尧瞧了瞧他,目带审视:“看来你跟方崇早有计划。”
方崇的声音便在此时传来:“李姑娘练得好兵士,将这些土人,也能练得令行禁止!”
他从右边的位置缓步走来,表示自己并无敌意,嘴里自嘲道:“四海商盟早年也收集了一些兵阵之术,方某自认也算有些心得,不料知易行难,根本贻笑大方。我还以为是此界土人不堪使用的原因,见得这般军容,才知是方某能力有限啊!”
说起来,李凤尧对这些战士的训练确然卓有成效。方崇一口一个土人,很多战士明显不满,但在李凤尧表态之前,无一人出声。
一个真正强大的军队,永远只有一个意志。这个队伍虽小,却也体现了这一点。
方崇一番明里暗里的吹捧,并未让李凤尧稍缓颜色,她只做了个手势,让净水部的这些战士先去之前占据的“生点”驻守。
然后才对方崇、姜无邪道:“说说你们的计划。”
商人出身的方崇,向来处事圆润,当即伸手引向姜无邪:“还请九皇子讲说。”
他知道姜无邪对李凤尧有意,自然让着他表现。
这种讨好的小心思并不让人厌恶。
至少姜无邪本人很是受用,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很好看,所以有意的笑了笑:“我们特意选在这时候过来,就是为了让雷占乾意想不到。李家姐姐冰雪聪明,看到我们,应该就已经明白了。”
王权之契每日一次察看竞争对手的机会,很多队伍都会在一大早就使用,但说起来,若有在夜晚通过生点判断对手位置的分析能力,在中午使用王权之契的这个探查机会,才能够让这个机会的价值最大化。
而中午之后,越往后,察看其它队伍的价值越低。
更别说此时只一个时辰就要迎来夜晚了,大概只有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使用王权之契的察看机会。
雷占乾当然不可能是傻子。
这也就意味着,雷占乾在此时,并不可能知道他姜无邪和方崇出现在哪里,不知道他们和李凤尧见了面。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他们都与李凤尧保持了相当的距离,直到黄昏才毫不吝啬体力地极速赶来,当然就是为了麻痹有可能的观察者。
他们在这种危险的时间段来见李凤尧,无疑是非常具有诚意的。
因为只要李凤尧稍有心思,动手强留。他们就决计无法及时赶回“生点”,只能宣告生死棋局的失败。
“你们都已经输过。”李凤尧道。
她的语气很平静,既没有揶揄,也不是嘲讽,就只是平常的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能否认。”姜无邪并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显得很坦诚:“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越境只是平常事。但与雷占乾这样的人物差了一个境界,却不是我能够抹平的。可能王夷吾也做不到。”
天之骄子,越境杀敌并不罕见。但雷占乾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那么境界的差距就足以成为鸿沟。
就像当初先一步推开天地门的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三天两头赚姜望的功,动不动要“切磋”,打得姜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直到同样进阶腾龙之后,姜望才反超回来。可惜这时候重玄胜已经一口一个“以和为贵”了。
方崇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无邪一眼,他没有想到向以偏激自傲闻名的姜无邪,在李凤尧这种毫不留情面的问题前,竟然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并且他话里话外,已是亲口承认他的实力不如王夷吾。他承认自己是做不到,评价王夷吾,则是“可能也做不到”。如此看来,当初与王夷吾的那一战,他输得心服口服。
方崇把自己的惊讶隐藏得很好。只看起来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对着李凤尧拱手道:“方某无能,联手两部都被雷占乾击败,让李姑娘见笑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且待天明
两个人与雷占乾的交锋,都是同一个结果。
现在面对李凤尧的同一个问题,看起来是同样的坦诚,然而反应出来的本质却全然不同。
姜无邪是自信未改,他承认他现在不是雷占乾的对手,但显然认为那只是境界差距。
方崇则是四海商盟惯来的那一套藏拙,反正就是自认不如,甘拜下风,不争什么风头。
商道现行的核心就是逐利而行,“利”字当先,什么颜面风光都在其次。
商人如果有一天要争脸面,那一定是因为争脸面这件事能够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李凤尧之所以强调“你们都已经输过”,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承认失败而已。
而是要让他们承认,他们已经失去竞争第一的资格。
这其实便是她开出的条件。
不过姜无邪和方崇很有默契的都对此闭口不谈,不肯放弃争夺第一的资格。同时强调雷占乾的强大,表达他们联手的必要性。
大概是因为深知李凤尧的冷傲,他们的措辞都很委婉。
李凤尧自然也读得懂他们的意思。姜无邪心气极高、方崇追求最大利益,让这样的两个人,因为一次失利就放弃争夺第一,这的确也不太现实。
没有考量太久,李凤尧直接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依然是姜无邪回答:“计划越复杂,越难执行,尤其是雷占乾并不愚蠢。所以我们的计划很简单,等会我跟方崇就会极速赶路,回到之前占据的生点。明天天一亮,就来与你汇合。我们三人一起,扫平一切障碍,直接去找雷占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将他斩杀当场!”
杀死雷占乾,对于姜无邪来说,优先度可能尚在争夺生死棋第一之上。
至于雷家和姜无弃的报复,他自是不在乎的。他本就与姜无弃是竞争者,杀雷占乾如断姜无弃一臂。
李凤尧完全有理由怀疑,姜无邪之所以在第一天直接败退,或许正是为了示敌以弱,然后联手强者,围杀雷占乾。
事实上,在第二天的遭遇战中。雷占乾一个照面就把疾火部的战士屠杀干净,而姜无邪也的确选择了直接撤退,并未真个搏杀。
而且在方崇与姜无邪商定的计划中,也只有击败雷占乾,淘汰赤雷部,并没有杀死雷占乾这样的约定。
对于姜无邪话里夹杂的“私货”,方崇很识趣的保持了沉默。
这等小心思,李凤尧岂会不明白。
但她只是问道:“我们三人?”
她并不关心姜无邪想不想杀雷占乾,她会出手帮忙击败雷占乾,但绝不会行最后一击。姜无邪若能杀死其人,就尽管去杀。杀不死,她也看着。
石门李氏家大业大,没有必要参与储位之争。
方崇回应道:“原土部还有五人,明天天亮之前我会把他们全部杀死。你的净水部也是,我们三人联手,这些土人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只会是累赘。”
“你根本不懂兵阵。”
李凤尧只丢下这一句,便径自转身离去。
方崇愣了愣,瞧着姜无邪道:“殿下,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姜无邪嘴角噙笑,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不要想着替她做决定。她的事情,永远是她自己做主。哪怕仅仅只是几个土人的性命。”
然后是第二根手指:“第二,你的确不懂兵阵。对于你来说是累赘,对于她来说不是。李家世代名将,让这些人发挥作用,再简单不过。”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明早突袭雷占乾之事,她已经答应了!”
说罢此三点,姜无邪又是一笑,即便提枪远去。
时间已经很急迫,即便是他,也要抓紧时间赶路,才能够保证在天黑之前及时赶回“生点”。也正是因为这种“紧迫”,才有瞒过雷占乾,实行突袭的可能。
方崇态度很是恭敬地看着姜无邪飞远,这才转身,拔地而起,向原土部所占据的“生点”飞去。
只有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湮没在鼓荡的风声中。“呵,这些个名门贵胄。”
雷占乾想不想得到,这三人有可能会联起手来?
或许想得到,或许想不到。
但只要的确会有这样的可能,无论几率有多小,他都不该忽略。
在方崇看来,雷占乾如今已经位在最先,在最后的阶段,果断斩尽赤雷部战士,爆发自己最快的速度,直冲中心点,才是最佳的选择。
但无论是他还是姜无邪,都非常笃定,雷占乾不会这样做。
因为如果他这样选择,就意味着他怕了,怕了李凤尧、姜无邪、方崇有可能的联手。
仅仅只因为这样一个微小的可能性,就吓得狼奔冢突,那还是事事争先、自负独占乾坤的雷占乾吗?
在方崇的心里,这些人虽是骄子,但实在破绽明显。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心气高的人,当然正好欺之以“傲”。无论李凤尧、姜无邪还是雷占乾,本质上来说都是一类人。
跟他们做生意,只要会赔笑脸,就亏不了。
……
……
生死棋局的夜晚再次降临了。
王权之契上显示的“生点”,共计五十一个。也就是说,只有五十一个部族的队伍还在生死棋局中奋战。接近一半的队伍已经被淘汰。而这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至今还在外围区域挣扎的,他们最后可能连中心点都进不去。
毫无疑问,此时排在最前列的队伍,都是拥有星将的队伍。有没有超凡战力,完全是本质上的差别。
经过又一个下午的努力,庆火部现在的前进位在六百九十位。排在所有队伍中第十。
赤雷部占据的“生点”,已经在八百五十三位了,距离终点,也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
而净水部在七百八十二位。
原土部、疾火部的位置,也都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他们与李凤尧合流,那么那两个生点的位置就不会亮起。
这三个“生点”的位置,看起来都很正常。
不对,
姜望注视着应该是为净水部所占据的那个生点。
他一直在关注净水部的速度,李凤尧掌控的净水部队伍,前进速度一直很稳定,今天的净水部,比他所推测的速度,慢了一点。
但这一点又不很明显,这点延迟,是很容易被意外所影响到的。
那么,是因为“意外”吗?
姜望仔细思考了一阵,忽然摇头失笑。
他笑自己真是想得太多。
李凤尧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允许在这种时候出意外!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
机会已经确定会有了,而他姜望能否把握?
且待天明!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小娘皮
算上第一天的那个下午,这是庆火部进入生死棋局后的第四个白天。
也是生死棋局开始后的第五天。
石碑棋谱吸引着浮陆所有部族的目光,整个生死棋局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庆火部临时代任族长的庆火衡,却没有守在火祠,没有像眼巴巴守着石碑棋谱的战士们那样,为部族队伍的高歌猛进而激动。
他守在无支地窟漫长的甬道里,守在那扇巨大的金属门前。眼睛里满是血丝,但却一动不动。
无它,自从姜望那次带人离开,无支地窟的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他非常清楚庆火高炽的真实实力,比起姜望绝对只强不弱。
只差一步,就能够全身火焰化,化身图腾之灵。
姜望都能一剑挡幽天,庆火高炽更不再话下。有庆火高炽在,普通的凶兽潮根本不够看。他亲自坐镇地窟,只是为了防备有可能出现的“意外”!
然而整整过去了一个下午,两个白天,三个夜晚。
地窟的门始终未曾打开。
他们请求开门的举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似乎……意外已经发生了。
历史上不曾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厮杀,就算有,那该是多少轮次的星兽潮?
庆火衡不敢想象。
然而他更不敢强行打开地窟之门,万一把星兽放出来,他就是庆火部的罪人。
除了煎熬等待,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
……
生死棋局里,天色刚亮,方崇已经自“生点”踏出。
昨夜扔出“生点”的尸体,已经被棋局的规则抹去,这点令他很满意。
他不总是满意的。
四海商盟中,九位名誉执事都不过是些倚仗身份的酒囊饭袋,不值一提。
十二位一等执事中,他自认能力手段都是不俗。
但偏偏近来最受盟主信任的,是那个在阳国大败亏输,直接导致四海商盟前段时间窘境的付缪。
还被一个黄口小儿割去了一只耳朵,连手都不敢还。丢尽了颜面倒没什么,问题是利益的损失更大。
他方崇在四海商盟是有干股在的,商盟的损失就是他的损失。
他其实很不满意。甚至于感觉庆嬉的确是有些老眼昏花,越老越昏聩了。
这次七星楼之行,庆嬉暗示他可以把重点放在延寿宝物上,他怎么可能答应?
对他来说,现阶段最紧要的是外楼之秘,到了外楼境还怕没有时间寻找延寿宝物吗?甚至于进阶神临境,直接打破凡人寿限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庆嬉还没有昏聩到头,在他明确拒绝后,并没有强求,只给了他一份名单,转而让他在七星楼秘境里照顾一些人。
以方崇的风格,当然把这些人记得清清楚楚。比如其中一个叫姜望的,他连其人住的哪间客栈都打听清楚了。但照不照顾,还得看遇不遇的上。就算遇上了,还得看他方崇的心情如何。他方崇的心情,当然取决于利益。
总之,满口保证,满心当个屁。
四海商盟的利益都未必能完全与他的利益相等,庆嬉的利益更是不可能与他叠合。
七星楼秘境之行就快到尾声。
很快就可以知道,这一笔生意,做得如何!
……
……
赤雷部的队伍一路高歌猛进,在雷占乾的带领下所向披靡。
遭遇的队伍不少,但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够让赤雷部停下脚步。
赤雷妍瞧着前方那个长发披散的男子,眼神充满倾慕。
此人实在是她生平所未见之伟男子,部族那些勇士豪杰,与他一比,简直是萤火之于天枢,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作为赤雷部族长之女,有资格继承部族的女人。荣华富贵她什么都不缺。
但因为这个名为雷占乾的男人,她对青天之上的世界,充满向往。
她甚至觉得,认识雷占乾之前的人生,都白活了。
她无比坚定地笃信,只要有他在,这一次生死棋的第一,赤雷部拿定了,没有任何意外。
就像雷占乾当时说这句话一样。
他并不是在激励人心,并不是鼓舞士气,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后一路大步前行,理所当然的验证这个事实。
逢山开山,遇水断水,那些竞争队伍,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来一堆,杀穿!
整个生死棋局,淘汰对手最多的,就是赤雷部。
别的队伍都是尽量不产生正面交锋,最好是蒙头前进。
而他们赤雷部,就是靠击溃对手来加速,不惧任何战斗!
现在,距离中心点已经很近。大局将定。浮陆未来的百年,属于赤雷部!
赤雷妍的心里,满是灿烂的欢喜。
然而就在此时,棋相身份的战士呼喊起来:“左四跃发现敌踪!”
赤雷妍惊讶的发现,前方那个伟岸的身影,已经止步。
进入生死棋局以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管遇到什么,他都不曾停下过脚步。却在此时停下。
他为谁人停步?
赤雷妍甚至忍不住想往前走几位,因为棋士身份的限制,她无法看到直线太远的视野。
但一杆红艳艳的长枪,从天而降,扎破石板,扎在前方不远处。
“小野猫,不能再往前了喔!”
一只堪称精致的手,将红艳长枪拔起。那人随手抖了一个灿烂花枪,才施施然看向他们。
赤雷妍低头看了看自己,紧身短打的衣物,将凹凸有致的身形体现无遗,浑圆有力的大腿,笔直戳在地上。小麦色的皮肤显得野性十足。
小野猫……
她有些羞赧地偷瞧了雷占乾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现之后,便转而勃然大怒。
“小娘皮,上次星将大人放你一马,让你跑了,你还敢来找死?”
她认得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像个女人样,花里胡哨的,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那天撞上他们,也是灰溜溜的跑了。倒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还敢找上门来。
小娘皮!?
姜无邪眼皮跳了跳,气得头发丝都险些炸起来。
咬牙切齿道:“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记住,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个美人,现在你已经死了!”
出身于好勇斗狠成风的赤雷部,赤雷妍当然不会惧怕这等程度的威胁。
她甚至是嗤之以鼻,若换在外面,图腾之力未被化去,哪还用得着星将大人出手,她就要让这娘么兮兮的小白脸好看。
正想大骂一通,又有些担心在雷占乾面前不够温柔。却在这时,发现从左边的方位,又走来一人。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雷占乾从始至终的目光,都注视着左边,并未移开过。
是什么人,让雷占乾如此重视?
赤雷妍紧张地看过去。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从各种意义上,都让她感受到巨大威胁的女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红艳
这女人眉冷目冷,连发梢都带着一种距离感。
偏偏她的眉眼唇耳,每一个细节都堪称完美。
即使是赤雷妍,也根本挑不出毛病。
赤雷妍以最挑剔的眼光往下看,看到这女人高挑的身形,妙曼的体态,简直是造物主精心裁剪出来的一般妥帖。
这时对方也察觉到她的注意,视线冷冷地扫了过来。
被这双又冷又傲又美丽的眸子一激,赤雷妍竟有些躲闪的回避了。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自卑感。
这何等荒谬!
她赤雷妍可是赤雷部第一美人,等赤雷部赢得这次生死棋胜利,说不定也能争一争浮陆第一美人的名号。
她竟会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感到自卑?
赤雷妍甚至是愤怒地又瞪了回去,但那女人的视线早已经移开。全不曾在意过她一样!
“这又是哪里来的贱人!”愤怒的话语脱口而出。
赤雷妍忽然感觉,整个身周的温度,都骤冷了下来。
她强撑着瞪着那个女人,也就没有注意到,那个她嘴里娘么兮兮的小白脸,此时眼中满是遗憾。
姜无邪的眼神完全是在说——完了,这回你是真的要死。
他单纯的为一个美人的凋零而遗憾。
李凤尧并不看那个出言不逊的女人,只是瞧着雷占乾,眉头轻皱,于是遍地是寒。
“雷占乾,这是你的女人?”她说道:“管好她的嘴。”
“哈哈哈哈。”雷占乾忽然洪声大笑:“凤尧,不要把气氛弄得如此紧张。”
他摊了摊手:“如果你确实感到吃醋,我可以让你批评批评她。但咱们说好,你不能真把她怎么样,因为毕竟是我雷占乾的女人。”
“啧!”姜无邪忍不住啧出声来:“他是不是觉得他很幽默?”
“好像是的,殿下。他试图缓和气氛,顺便调戏了一下李姑娘。”
一个声音阴阴的从另一面传来,方崇亦走到这处棋位中。三方合围已经形成。
实在也不需要他们推波助澜。
李凤尧已经干脆利落地一伸手,抓住那把如冰如玉的长弓,冷冷盯着雷占乾:“看来你是真的想死。”
她的态度绝无虚假,是真正彻骨、要分生死的寒。
“好好好。”雷占乾迅速举起双手,示意告饶:“如果你能熄雷霆之怒,我愿意向你道歉。”
方崇阴恻恻道:“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世上也不必有战争了。大家彼此道个歉,万世太平。”
雷占乾脸上的讨好消失了,他转过头,用那双深沉的眼睛,冷漠地注视方崇:“姓方的,你能不能够明白,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跟李姑娘说话,有哪怕一丁点,你多嘴的余地吗?”
“啧!”姜无邪轻佻笑道:“四海商盟一等执事,比你雷占乾差在哪儿?说你几句怎么了,还想杀了他?真拿你当皇亲国戚了?你问问本宫可愿认你这惯打秋风的穷亲戚?姜无弃还未坐龙庭呢!”
姜无邪话里话外,都想把双方变成生死矛盾,而不是简单的秘境利益之争,挑事挑得很干脆、很直接。
倒是当面被羞辱的方崇本人,却很有唾面自干的觉悟,还出声回转道:“只要雷公子您识趣地退出棋局,方某人做一阵子哑巴也是可以的。”
然而……
雷占乾似乎根本看不懂姜无邪的伎俩。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并不在乎。
他甚至伸指点了点方崇,不留半点情面:“如果你不打算闭嘴一阵子,那你就准备好闭嘴一辈子。”
他不对姜无邪说什么,因为他不能够杀死姜无邪。在齐国,无论姜无邪有多放肆,他的身份都能够撑得住。
而对于雷占乾而言,放狠话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说要杀人,那就一定会杀人。他说要让方崇闭嘴一辈子,他就的确有这样的决心和把握。
就在此时,弦声忽动,一道霜光疾射而至,化出箭形。
雷占乾猛然回身,手缠雷光,将这支冰箭直接握碎。
碎冰如流光,点点而落。
这一箭,与其说是偷袭,倒更是警告。
李凤尧冷冷看着他:“我也同样送一句话给你,如果你现在不道歉。那你就不必道歉了。”
谁都知道,雷占乾天赋好,实力强,也极风流,可愿说妻妾成群。
拿她跟自己的侍妾相提并论,问她是不是吃醋。
或者在雷占乾看来,这是风流之态,是非常普通的玩笑。甚至是一种迷人的幽默。
然而对李凤尧来说,是决计无法容忍的侮辱。
本只是要逐走雷占乾,争夺此处秘境世界的利益。但此刻,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战斗不可避免,这是诸方共识。
现在就看,雷占乾要把战斗控制到哪种程度了。是分胜负,还是分生死。
李凤尧的底线已经划下,只等应答。
雷占乾沉面如水。
他并不惧怕李凤尧,也不惧怕他们三人的联手。
他是真的对李凤尧感兴趣,石门李氏的嫡女,哪怕是一头母猪,他也很感兴趣,更别说李凤尧如此绝美。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幽默并不幽默,他的人物风流,根本入不了李凤尧的眼。
而在这里与李凤尧分生死,绝对是愚蠢透顶的选择。
“我为我刚才的失言向你道歉,对于李姑娘,我绝无不敬之意。”
雷占乾说道:“还有我的女人,我为她的出言不逊向你道歉,她生长此界,的确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出口无端。但也仅止于道歉。”
说着,他摆摆手,示意赤雷部的战士们往后退。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是他们所能插手的。
而他独自一人,面对着三个方向的敌人,淡声道:“如果你想要对她怎么样,我的拳头不会答应。”
赤雷妍这时大概也能知道,她言语之中闯了大祸,李凤尧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她一边暗恨身在生死棋中,图腾之力无法发挥,也不能调动部族大军,一边咬牙缄默地带着族人后退。
此时如能不拖累雷占乾,已是万幸。这点战斗的认知,她还是有的。
“聊得倒很畅快,我们需要你答应吗?”
最不愿意雷占乾直接认输离开的就是姜无邪了,此时虽然雷占乾没有认输的意思,但他也不想再给时间。
于是红鸾枪一挑,人已挺枪杀至。
只不过嘴里针对赤雷妍,好像真要顺着李凤尧的怒火,把赤雷妍怎么样,终究向来怜香惜玉,枪尖只对着雷占乾。
那是一抹如在燃烧中的艳红色。
红得鲜艳,红得灿烂。
涌至尽处,又只剩嫣红一点。
如雨打春花,红妆残尽。
只得一瓣。
那一瓣凋落,那一瓣红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