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金蝉脱壳
事情发生的地点距离临淄城还很有一段距离,虽然是直通临淄的官道之一,但大概因为苏奢事先有所布置,很久都没有什么人过来。
姜望急着赶回临淄,没有收殓尸体的心思,地狱无门的人更不会在意这些。
原地只有苏奢的无头尸体,和地上那一堆木屑和血肉挤在一起的“事物”——那原本是车夫和马车。
普通人的生活或许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定的,但同时也没有抵御意外的能力。
在地狱无门的人和姜望各自离开之后,在那堆木屑血肉混合的“事物”之下,地底不知多深的的地方,有一只巨大的金元宝虚影缓缓升起。
升到半空之后,“金元宝”由虚转实。
而后从中间裂开,露出闭目躺在里面的人。
若是尹观折返,恐怕会再杀他一次,因为他是苏奢。
地上的尸体还在,被尹观亲手轰烂了脑袋,显得如此不真实。
此时的金元宝,像一个“棺材”。
这个“苏奢”的面容也比以前苍白许多。
他缓缓睁开眼睛,漂浮立起,随手将那枚金元宝缩小收回,看了一眼地上属于自己的尸体,没有太多表情地飞离了这里。
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做出了聚宝商会建立以来最糟糕的决策。
从单纯的利益上考量,选择重玄遵没有问题,但他不应该先跟重玄胜合作,反过来又踩重玄胜一脚。或者要踩,也应该直接踩死,而不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在重玄遵面前翻不起浪花。
所有人都低估了重玄胜,也包括之前投资过重玄胜的他本人。
他当时压宝齐阳战争,是重玄胜找上门来谈的合作。明里暗里,聚宝商会都是冲着重玄褚良下注。
他当然知道在重玄遵的光芒下,重玄胜还能有那样坚定的心气和手段,有多了不起。但他的确更多将其归功于重玄褚良的指点,而重玄遵实在太耀眼了。
当然这些事已经过去,没有再追悔的必要。
作为亲手将聚宝商会发展到如今规模的人物,苏奢有足够敏锐的洞察力。他实际非常清楚,自从许放在青石宫外剖心坦肝之后,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重玄胜下的两步棋,无论是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还是以许放为剑,都是神来之笔。
在残酷的皇权斗争中,聚宝商会就算实力再强一倍,也显得很脆弱。更别说他被直接剑指住命门。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在考虑退路。
聚宝商会那样大的产业,要割舍下去,需要非常可怕的决断力。而他毫不犹豫的那样决定了。
当齐国各大商会纷纷趴在聚宝商会的伤口吸血时,除了四海商盟和重玄胜之外,更多的利益其实是被一些小商会联合起来吞下了。而这些小商会背后,其实都是他苏奢本人。
他通过左手倒右手的方式,完成了资源转移,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无可避免的损失巨大。十不存一,但毕竟存下了一些。
此后装死不出,多番挣扎,不过是金蝉脱壳前的表演罢了。
当然,他亦是的确在用尽全力的“挣扎”,不如此不可能瞒得过重玄胜,更不可能瞒得过四海商盟的庆嬉。
能够让聚宝商会直接起死回生当然更好,毕竟这块招牌本身就是价值无可估量的财富,不能的话,也就只好放弃。
此后代表何国舅的曹兴退出,一下子让聚宝商会所有的抵抗瓦解,偌大商会几乎一夜之间崩塌。
苏奢心知肚明,失去了聚宝商会,以他外楼境巅峰的实力,也无法保全自己。无论是重玄胜和还是庆嬉,抑或其它参与瓜分聚宝商会的势力,没有人能够放任他活着。
所以他的第二步棋也就不得不下。他必须“死”,那么他需要自己控制“死”法。
要直接杀死重玄胜这样的顶级世家子,在临淄城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
于是他把视线转到姜望身上。
从即城回临淄的姜望无疑是一个好目标,一来他本身没有什么背景,二来他与重玄胜相交莫逆。杀死姜望本身就是断重玄胜一臂,同时放出一些线索,能够把重玄胜也引过来也说不定。
先杀姜望,再杀重玄胜。然后在重玄家的报复中以死脱身,从头来过。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计划。
只要换个身份,以那些小商会为基础,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未必不能够再造一个聚宝商会。
只可惜时也运也命也,之前的聚宝商会,眼看就要将日薄西山的四海商盟踩在脚下,却被抓住要害,三两下给肢解掉。重来一次,未必还有那么多机会和可能。
也因此,他对重玄胜的恨意毋庸置疑。
但没想到的是,居然会遇到地狱无门的人。虽然也完成了以死脱身的大目标,但既没能杀死重玄胜,也没能杀死姜望,实在有些浪费这一“死”。
须知假死的代价也很恐怖。
不过,就这样吧。苏奢想。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打算再针对重玄胜。甚至不会对以往的任何一个敌人表露任何一点敌意,仇恨本身即是一种痕迹,他不会留下痕迹。他会以全新的身份,迎来全新的开始。
等他再一次站上巅峰……还会再见的。
……
……
姜望独自赶往临淄城,心情其实也很复杂。本来在七星楼秘境一举夺魁,未来的路线清清楚楚,他完全可以借用齐国资源按部就班的变强。
而且这次回临淄,他是要继续帮重玄胜的。三个七星世界的磨砺,让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但还在临淄城外,就被苏奢来了个下马威,险些身死。
死亡,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经历过在还真观里躺在供桌底下等死的那段日子,他永远不想再经历。
他不想,可他还是被苏奢轻而易举地击倒。
变强的渴望从未在姜望心中消解,但的确因为这又一次濒死的经历,灼烧得更强烈了一些。
“我永远不要再躺在地上等死了。”他在心里这样默默地对自己说。
让这天,这地,这四野的风,都来作证。
……
行进间姜望骤然抬头,只见高空两道身影极速赶来。
一个体型肥胖,一个黑盔黑甲,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姜望升空拦路。
“姜望!”
重玄胜焦急的脸色缓解下来,小眼睛里布满的血丝却一时无法抹去,他上下打量着姜望:“你没事?”
“险些就有事。”姜望抬了抬下巴:“你们这是?”
“我得到消息,苏奢狗急跳墙要对你动手。家族内反对意见很大,我没能请动叔父,只好自己过来。”
重玄胜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又眯起眼睛问:“苏奢人呢?你没见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好事啊!
重玄胜考量的逻辑很简单,姜望绝不是苏奢的对手,姜望既然没事,那就说明苏奢还未有动手。
他收到的消息,可能是假消息。而这个假消息背后的目的,让他飞快的开始分析起来。没有人敢轻视苏奢,即使他亲手把聚宝商会逼到绝路。
而重玄胜这话一说,姜望就明白他为什么没有等到重玄胜了。
刚遭遇苏奢的伏击时,他就笃定以重玄胜的智慧,不会被骗过,肯定能察觉此事。最终却并没有等到人。
临淄城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可能被牵扯。
他想一定是什么事情把重玄胜绊住了。
应对苏奢这等强者,重玄胜唯一能打的牌就只有重玄褚良。然而重玄褚良立足于整个重玄家,保护重玄胜他当然不遗余力,出手救姜望,却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动力了,必须考虑家族的意见。姜望再重要,也只是于重玄胜而言。对于整个重玄家来说,他只是一个门客而已。
显而易见的是,重玄家族族内强烈反对重玄褚良这次出手。
在沟通无果之后,重玄胜索性直接冲出临淄,带着十四来救姜望——他当然不是带着十四过来陪姜望一起送死,而是他过来了。重玄褚良就不得不过来。
谁也说不准被逼到绝路的苏奢会做什么蠢事。
这是拿自己的安危,来要挟重玄褚良。
如此不理智、不清醒的举动,会让他在重玄褚良面前失分严重。甚至在他爷爷重玄云波那边也会降低评价,更别说家族里那些族老了。
“你这样做,失分很严重。”姜望说。
“无所谓了。”重玄胜脸色阴沉:“口口声声重玄家的体面,以为我不知道!文连牧私下里与他们沟通过,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意见一致的反对。那些老东西,从头到尾根本就只拿我当敲打重玄遵。让他听话的棋子,即使我做了这么多,这么出色!”
姜望一听就懂:“所以他们坐视苏奢杀我,阻止你叔父出手。”
对那些家老来说,这当然是好选择。他们吃下了聚宝商会不少利益,却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也不必担心苏奢的问题。
苏奢狗急跳墙,泄愤杀死大齐青羊镇男,自然有齐国官方的人手去追杀他。用不着他们再管。
而他们敲打了重玄遵那么久,也该回头敲打敲打重玄胜了。
毕竟重玄遵才是他们一直属意的未来家主。
重玄遵被送进稷下学宫,之所以重玄家没人反对,因为这对重玄遵本身的前途说,绝对是一件好事。只要重玄遵手下的势力能够在重玄遵不在的这段时间,扛得住重玄胜的攻势。
“要用我的时候,就各种许诺,让我出头来硬顶重玄遵。一看我有尾大不掉的趋势,就开始打压!”重玄胜恨声道:“难道我重玄胜就这么好欺负吗?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唯一真心的朋友去死!”
他很少把愤怒挂在脸上,这次是真的恨得紧了。
“我没有那么容易死。”姜望宽慰道:“死的是苏奢!”
重玄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吹牛的人,就不要瞎吹。回临淄去吧!这事可能没完,我暂时还没有理出头绪来。苏奢故布疑阵,肯定有后手!”
“他是真死了!你跟我来吧。”姜望无奈之下,带他们返回之前交战的地方。
……
重玄胜看着那一具无头的尸体,半信半疑:“真的是苏奢?”
姜望老实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人,他肯定是苏奢。”
“他怎么死的?”
姜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叔父走了!”
他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看来这是真的苏奢!”
重玄胜来这里冒险,重玄褚良当然只能跟着。
他之前说那些话,愤怒固然是愤怒,也未尝没有说给重玄褚良听的意思,为自己博取同情分,赢得重玄褚良在家族内部更大力度的支持。
只不过隐在暗中的重玄褚良并未对此表态。只是在见到苏奢的尸体后,便知会了他一声,悄然离开。
姜望没有隐瞒,直接把地狱无门的事情说了一遍:“……所以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临淄。”
“你先别做决定。”重玄胜就差把‘你脑子不好使’这几个字挂在面上:“我先捋一捋。”
“尹观帮你杀了苏奢?”
“是,出手的还有地狱无门的仵官王。”
“然后尹观请你帮忙让他们的人混进临淄?”
“是这样没错。”
“好事啊!”重玄胜一拍巴掌。
“我没死确实是好事。”姜望道。
“我不是说这个!”重玄胜翻了个艰难的白眼。
他直接隔空一掌,重术发动,将苏奢的无头尸体碾成肉泥,又喊了一声:“十四!”
十四与他的默契自不用说,干脆利落地挥动重剑,卖力连斩,把官道都斩出几条地缝来。
做完这些之后,重玄胜才对姜望道:“你说错了两件事!”
姜望不是很愉快:“……我总共就说了两件事。”
“第一,是我和十四帮你,我们三人联手,杀了苏奢。”
“恕我直言,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在苏奢面前,我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也许是我叔父压制了他?或许他因为聚宝商会的失败,道心崩溃,圣楼倾塌,实力的大不如前……”重玄胜自说自话:“总之我们三个杀死苏奢的可能性不但有,还有很多!”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也完全能够明白了。这就开始剥离苏奢之死与尹观的关系,那还能有什么想法呢?他也不傻。
“你就直说!尹观最后是请谁帮忙安排他们的人进临淄?”
“我怎么知道?”重玄胜大概不很满意姜望这次开窍开得这么快,表情不爽,但终究还是揭开谜底:“可能是重玄遵的人吧!”
这是**裸的栽赃陷害!
如此既完成了姜望的承诺,姜望又不用叛逃,还把祸事推到重玄遵的属下身上!而重玄遵此时还在稷下学宫里闷头修行……
毫无疑问,那个安排地狱无门入城的、所谓重玄遵的属下,必然早就暗地里投靠了重玄胜。
这事一旦成了,重玄遵在临淄的势力恐怕就岌岌可危。到底“危”到什么地步,就要看地狱无门闹得有多大了。
这样看来……还真是好事?
从里到外,到处占便宜!
姜望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答应尹观,两天之内联系他。”
“时间足够。”重玄胜胸有成竹。
“唉。”姜望叹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在智略上,重玄胜的确有鄙视他的资格。
他收拾心情,说道:“回城之后,你让人去鲍氏车行一趟,赔些银钱。赶车车夫也是受我牵连,要保证他家人以后的生活。”
这是应有之理。
但重玄胜毕竟是重玄胜。
他又一拍巴掌,恶狠狠地道:“鲍家敢配合苏奢谋杀于你,泄露你此行的信息,我绝不放过他们!”
姜望都惊呆了。
他回临淄本就没想着隐藏行迹。租借鲍氏的马车回临淄,这事又不是什么机密,随便一查就查到了,还值得请鲍家配合?
但话说回来。鲍家,尤其是鲍仲清,对重玄胜怀恨在心,与苏奢一拍即合。这逻辑也很合理啊。并且姜望的的确确坐的是鲍氏旗下车马行的马车,也的的确确出了事。
真要针对这点来计较,鲍家还真没办法解释!
安全是车马行这类生意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如果鲍家不想被重玄胜借此大做文章,不出血是不可能的。
如此说来……不仅赔偿那位车夫家人的银钱有了补贴,他们还能从鲍家这边另外再赚一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再争**
回到临淄之后,除了有李龙川、晏抚、高哲等人参与的小规模接风宴外,姜望哪里也没去。
许象乾去了近海群岛,倒是让人耳根清净许多。
力压雷占乾夺得七星秘境第一,如今的姜望在临淄可谓名声大噪。不过也有“知情人”反复强调姜望只是一时侥幸,凭借外力打了雷占乾一个措手不及。
不用想,这些“知情人”一定都与雷家有关。雷占乾不甘于自己的名声成为踏脚石,尤其是他自负实力绝对在姜望之上。
不过姜望并不在意这些,反正他已经拿到了最大的好处。寿限得到补足,还获得七星圣楼的秘法。
任由雷占乾那边编排又如何?他要是能把结果说成是他赢了,那都是他的本事。只要不跑到面前来找麻烦,姜望辩都懒得辩一句。
也没谁有机会来面前找麻烦,因为姜望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心投入在腾龙境最后的圆满上。
时间安排得很满,天地孤岛的调理、蒙昧之雾的探索都是基础,重点在太虚幻境里**第一的争夺,以及火之图腾的修行。
浮陆的图腾之力与森海源界的修行体系有些类似,本质却截然不同。
森海源界的圣族武士,修行主要集中在如何让身体容纳更多的龙神之力,以及如何使用这些力量。力量的根本性提升,还是在于龙神的赐福。
图腾之力同样是图腾本源的反馈,但浮陆战士对应的本源,是纯粹的、无意识的,是规则的集合。他们用图腾之力洗涤自己,让自己更接近本源,反过来又能够承受更多的图腾之力。力量的根本在于自身,图腾对应的本源就在那里,任由索取。
庆火高炽那种全身火焰化,往图腾之灵发展的路径并不会是姜望的选择。他只是要借用图腾之力的修炼,去探索图腾对应的本源。通过火之图腾,让自己更了解“火”。
毕竟火行和木行是他主修的道法路径,吞下过天青云羊,又经过森海源界的本源洗礼,木行天赋已经超过火行天赋,只是碍于没有合适的强力道法,才不够那么显眼罢了。现在正是要通过火之图腾的修炼追回来。
早在无支地窟,他就要到了庆火部的火源图典。作为代庆火部出战生死棋的青天来者,庆火部对他有求必应。而且涉及庆火部最核心秘密的地方,比如庆火部最强的杀法、比如怎样成就庆火之灵……这些姜望通通不需要。庆火部给得也毫无负担。
将重玄胜安排的接应方式转告尹观之后,姜望与地狱无门的人就不再有联系——烧掉尹观那根长发后,他也的确没有联络尹观的方式了。
甚至于地狱无门的人进城之后去了哪里,就连重玄胜也不知道。地狱无门能在东域多国通缉的情况下发展得好好的,隐藏行迹的能力自是一流。
好在重玄胜也不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甚至是有意的淡化这件事情,绝口不提。
在这种时候跟地狱无门扯上关系,无疑是愚蠢的事情。
地狱无门有地狱无门的计划,他只是顺便跟着落下一子,接下来就只是等待而已。
至于临淄的事情,重玄胜还真没吹嘘,姜望安心修炼即可,暂时还用不着他帮忙做什么。重玄胜很好的应对了文连牧那边的攻势,并且苏奢这一次彻底出局,让局势一下子简单下来。
攻守之势已经逆转,明眼人都知道,在生意上的争夺,王夷吾大概是要输了,哪怕有文连牧帮手也不行。现在各家茶余饭后,谈论的已经是王夷吾能够撑多久,能不能撑到重玄遵出关了。
……
盘膝而坐,按照火源图典记载的方法,积蓄着微薄的图腾之力。缺乏浮陆良好的修行体系作为匹配,这个过程十分缓慢,要想靠火源图典修行到浮陆那些强者的程度,恐怕此生无望。
但姜望本也不是指望于此。
在他看来,火源图腾之力本身即是对“火”的一种解释,是基于浮陆“视角”的观察和描述。
当一朵火焰燃烧在眼前,它本身已是规则的体现,是一种具象。
能够看到火,看到它的颜色,感受到它的热,但却很难一眼看到它的本质。
平时修习的各种火行道法,都是“火”的衍生,将“火”的规则更具体化。从各种火行道法反推火之本源,是一种探究的视角。
现在研究火源图腾之力,则是另一种视角。
跳出原本的框架,从另一个角度来探究本源,好处非常之大。尤其姜望本就在火行上积累极深,无论是他精熟的各种强大火行道术,还是他自己创新开发的八音焰雀,都是在增加他的火行底蕴。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都是此山。
远近高低都“看”清楚了,“山”的具体细节自然也就烂熟于心。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火的掌控能力进步飞快。
在修炼的同时,姜望还分出一部分心神,在太虚幻境中等待着匹配战斗。
在上一场战斗中,他战胜了第二,成为了太虚幻境**修士的第二名。剩下的目标,只是第一而已。
修行之中,时间飞逝。
姜望心念一动,放下对火源图腾之力的观察,转而全神投入太虚幻境中。
【匹配战斗,开始!】
终于来了!
从能够匹配战斗开始,他就一直在往第一的位置奋战。从游脉境、周天境,再到通天境,一直都未能如愿。
腾龙境能否成为第一,就看此战了。
论剑台在星河相逢,并为一处。
早就习惯浩瀚星河,姜望第一时间看向对手。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熟人,在进入七星楼秘境之前,匹配战斗过的那位华袍少年。那一次姜望抓住机会绝地翻盘。
华袍少年在太虚幻境里的名字是灵岳,瞧来不像真名。。
与之前的傲慢不同,这一次反倒是他先说话。
“等你很久了。”他说。
姜望有些意外:“等我?”
“我早就圆满,随时可以踏进内府。我告诉自己,只等你五天。你在第五天来了。”
当时从这华袍少年的眼神,就能看得出他的傲慢与执拗。
这位绝对是个天才人物,姜望在经历了七星楼秘境世界的磨砺后,几经搏杀,才靠近圆满。而这少年竟更快一步。
但姜望确实没有想到,他有如此执着。竟只因为当时失手输了一场,在圆满之后还特意停留此境,等了他整整五天。
尤其他们双方都清楚,以当时那一战而言,姜望赢得很侥幸。
对于这样的天才来说,五天时间绝对是巨大的浪费。
姜望不由得叹道:“没必要如此执着。”
以灵岳为名的少年摇摇头:“我不该输。”
姜望也不知道为什么,久违的有了劝导之心:“胜负乃兵家常事。我也输过。”
华袍少年看了他一眼:“你不懂。我不该输。”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自己话太多了。
于是双手一展。
“来战!”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开辟新战场
姜望并不认为,这世上有谁是“不该输”的。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站在绝巅之上的人,仍需要仰望苍穹。
这华袍少年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想来他是真的有“不该输”的理由。
但姜望也绝不想输。
战斗的号角一旦奏起,长相思就已经鸣鞘而出。
因为速度太快,看起来就像是同时发生。灵岳话音才落,剑已近喉。
一滴水珠落下。
这清晰的过程,巧妙的结束。
水珠恰好滴在剑尖上。
姜望手上一沉。
只是一滴水,却像一条江河!
这是远比田和高明的重水之术。
以重玄胜现在的实力,加持重术,可能也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
长相思笔直往下坠落,姜望定住了手腕。
剑尖侧翻,于是江河倒转,水珠倾飞。
姜望直接一式横拉,道不尽的写意风流,名士潦倒之剑!
与此同时,灵岳身上,及时出现一袭华丽至极的碧蓝长袍,似水流动,波光潋滟,凸显得他如水中的帝王。
剑尖自蓝袍上划过,虽将蓝袍斩破,却终究未能伤到灵岳。
在他们的上一次交手里,这一式名士潦倒与这一袭蓝袍法衣,都未曾出场过。
彼此都有一丝惊讶,同时也都未曾动摇自信。
那一滴被剑尖掠过的水滴滴落地面,发出“嗒”的一声响。瞬间炸开,涌成江河!
灵岳更是直接一抬手,汹涌水流自掌心涌出,浩浩荡荡,将已经近身的姜望轰退。更是勾连地面江河,在两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将论剑之地铺满。
重现“水笼”。
上一次他便是用这几乎无解的一式,把姜望逼到绝地。
这次出手仍是此式,争胜之心强得可怕。
而且上次铺满论剑之地,用时三个呼吸,这一次只用了两个呼吸。
这种级别的道术,缩短一个呼吸,便是天大的进步。
姜望再一次被“水”所覆盖。
且水压越来越大,如在深海中。
银白色的圆球再现水里,姜望同样选择以一剑成圆来护持自身。
经历过森海源界里的磨砺,一剑成圆已经大成,抗压能力比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但华袍少年也更强了,水压一下子就加剧到恐怖的程度,所以他仍然无法支撑太久。
姜望单手掐诀,再现“妒火”!
挑动情绪,引发华袍少年之妒。
但他既然等姜望再战,自然也早就对这门道术有所针对。
只见其人眸中生起一个漩涡,所有被道术“妒火”挑动的情绪,刚刚生出,便被那漩涡吸走。
然而以姜望的战斗才情,又怎么会寄望于“妒火”成功第二次呢?他也从来不是把希望放在对手身上的人。
所以他重现这一式,当然只是为了引出华袍少年的应对罢了。
妒火仍燃,剑圆仍在。
但在这个时候,华袍少年的通天宫内,忽然钻进数百条黑蛇!
这是姜望自森海源界匿蛇王那里亲自感受过的道术,经由自己的独力解析之后,再用演道台推演强化而成。
它是一门完全作用于神魂层面的道术,是为神魂匿蛇!
从一开始他就制定了计划,不与华袍少年做道术层面的争斗,甚至不在肉身层面争斗,而是直接将战场拉到神魂领域!
太虚幻境虽然是以心神进入,但这里是完全反映现实的。
也就是说,同样拥有“肉身”与“神魂”。
上一次战斗中,姜望已经发现,情绪是这华袍少年的弱点。他再怎么补强,再怎么天才,顶多也就是针对与情绪有关道术进行防备。
而神魂道术,又是一个全新的战场!
度过了红妆镜飞雪劫,姜望对自己的神魂力量有信心。
不过在神魂匿蛇这门道术出现之前,姜望也并不能够进行神魂层面的对决,除非被侵入,在自己的主场作战。
现在,他拥有了侵入别人神魂的能力。
神魂层面的战斗中,侵入一方永远要承受更巨大的压力,因为还要时时刻刻抵挡对方通天宫的排斥。
所以姜望很“赶时间”。
他现在掌控的极限是三百条黑蛇,便一次性驱动了三百条!
三百条黑蛇飞速涌入,意欲择人而噬。而就在此时,华丽的通天宫里,一条蓝色小蛟从穹顶跃下,放声咆哮!
竟将黑蛇蛇群生生逼退。
这是华袍少年的道脉真灵!
它竟然具备神魂层面的能力,已经能够护持自身通天宫!
蓝蛟体型飞涨,神魂所化的华袍少年,就立于蓝蛟头顶,俯瞰黑蛇蛇群。
黑蛇蛇群踟蹰不定,被通天宫和蓝蛟压制得瑟瑟发抖。这是因为“异地作战”,又有位阶压制。
蓝蛟俯冲而下,一爪便是十余条黑蛇化烟。左扑又抓,大肆捕杀。
然而正在此时,其中一条黑蛇忽的跃出,化作姜望的身形。
他亲身以神魂匿蛇为媒介,以神魂力量,进入了别人的通天宫!
在现世之中,他未必敢做此尝试。因为神魂十分脆弱,贸然进入对手“主场”,很像是自杀。
倒是在太虚幻境里,不妨提前了解一下这种战斗。现世无垠广阔,各种功法秘术,繁多之处胜过天上群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撞上。
或许……这种肆无忌惮的尝试,就是太虚幻境里战斗的最大意义所在。
华袍少年的通天宫,与姜望自己的通天宫全然不同,不仅仅在风格上相异。
此时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
姜望显化身形,立时便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压制感。这个地方不欢迎他,在悄然无声的驱逐他!
不仅神魂受驱逐,神魂之外,一剑成圆在可怕的水压下也无法争取太多时间。
绝不能拖延太久!
姜望心中已有决断,直接一招手,朵朵神魂之力的焰花飞出,瞬间铺开神魂花海!
立于蓝蛟上的华袍少年有一个明显的愣怔,旋即连人带蓝蛟一起,在自己的通天宫里,被神魂花海所包围。
而姜望立即顺应那无处不在的“排斥”,直接退出通天宫。
一剑成圆立止,姜望爆发出璀璨一剑,破开暂时无人操纵的水流,笔直射向对手!
他并不指望在华袍少年的通天宫里,能够以神魂道术战胜其人。
他要的只是神魂层面的这一“围”罢了!
以神魂战场的优势,来引导外界战场的胜利。
无处不在的水,愈来愈强的水压,固然是几乎无解的难题,但是当它失去掌控。破开它也只需要极短暂的爆发力罢了。
剑至眉心时,华袍少年蓦然睁开眼睛。
“我输了。”他说。
铺满论剑之地的水同时退潮,往他掌心回涌。
于是剑尖悬停。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遗留
姜望率先开辟神魂战场时。
华袍少年有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不顾,看看是他先压碎姜望,还是神魂先被姜望击垮。二是同时迎战另一个战场。
或许是出于自信,或许是对完美胜利的要求,他选择了后者。
这个选择不能说错。因为两个人都无法确定,到底哪个战场能先结束。
姜望愿意赌,他不愿意,仅此而已。
在姜望果断纵剑而至的这极短时间里,他也迅速扫清了姜望留在他通天宫里的神魂花海。
如果再快一息,那么胜负也还未定。
可惜没有那一息时间。
“我想问问,为什么我会输?”
华袍少年看着姜望问。
不得不说,这少年虽然先前看起来似乎是个傲慢的家伙,但这个问题……好单纯。
大家本是竞争对手,谁愿意交浅言深。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他眼中真实无虚的迷惑,让人很有好感。的确客观来看,无论从哪个方面比较,他的实力都不输于姜望。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想先问问你,在你的通天宫里,我施展神魂花海的时候,你好像愣了一下。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华袍少年摇摇头:“我不想说。”
呃……
这是请教的态度吗?
姜望收了剑,长相思没有映照进太虚幻境,这把太虚幻境里的普通兵器并不怎么合用,没办法最大化发挥他的剑术。
不过如果是在现实中交战,以这华袍少年一看就很有豪门气质的样子,他能动用的宝物、法器肯定也更多。
姜望摇摇头,并不计较这少年的态度问题,很是直接地问道:“你有遇到过危险吗?我是说,真正有可能会死的那种危险。”
华袍少年想了一阵,说道:“从来没有。”
“看来你出身一个很显赫的家族,并且你很受宠。”姜望顺嘴分析。
“这跟我们的胜负无关。”他很有些警惕。
名门子弟难免被人攀附,所以保持警惕心也很正常。姜望现在也见识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了,但认识的公子哥里,还真没谁有眼前这位表现得这么生硬。
就像是那些把长辈的话记在心里,然后去硬套的那种少年。很容易得罪人,非常青涩。
姜望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像过于“成熟”了些,明明也不比面前这少年大多少,看他却像看小孩一样。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可能缺少搏杀的经验。我指的不是太虚幻境里的搏杀。这里的战斗很真实,但毕竟不是真实。因为在这里,你不会真的死。”
华袍少年若有所思。
这是一个很执拗的少年,姜望已经领教过了,因此不得不补充道:“我不是建议你去尝试生死搏杀。在修行的路上,夭折的天才不计其数,你的家世可以让你避免危险,这是绝对的好事。安稳的修行,一步一步往前走,才是你们这些名门子弟应该走的路。”
“我知道。”华袍少年点点头:“谢谢。”
姜望于是右手微引,示意他可以离开论剑之地了。
不管此人家世如何,他还真没有攀附的心思。只是这少年真心相问,他也就诚恳作答罢了。倒不在乎给自己太虚幻境里内府境层次的争斗增加难度。变强这种事情,从来都应该是自己的努力,而不是靠扯别人的后腿。
“那个。”华袍少年却并未就这么离开,很有些扭捏,但还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姜望坦诚的态度令他放下了防备,他想要交个朋友,但又没什么经验,不知道怎么结交,于是显得很唐突。
“独孤无敌啊。”姜望道。
“我不是问这个,真名。”华袍少年说。
姜望随口便道:“张临川。”
华袍少年好像有些生气:“你不想说算了。”
姜望有些吃惊,他用张临川的名字纵横天下,还是第一次被人拆穿呢。
本来确实是随口敷衍,他虽然跟这少年年纪可能差不多,但是他要成熟得多,当不至于三两句便要交心。
而且这少年虽然第一次给人傲慢强大的印象,但大约是被保护得很好,内里其实单纯。“单纯”的另一面就是,应该很好糊弄。
只没想到他单纯是单纯,但其实很敏锐,一眼就看出来姜望的敷衍。
姜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怎么跟你说呢,咱们这是在太虚幻境,你知道吧?现世里谁也不知道谁,暴露真实身份是一个挺冒险的事情。我们只是打了两次,根本谈不上熟悉……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华袍少年只是经历得少,不怎么通世故,但无疑是个很聪明的少年。
一听姜望这样说,立即便道:“抱歉,是我失礼,忘了先自我介绍。我一时忘了这里是太虚幻境,大家都不认识我……”
哈,意思在现世没有谁不认识他?姜望突然想到了与重玄胜认识没多久的时候,那家伙在战斗中不小心用了重术,一个劲的要他保密。也是对自家名头非常的自信。一副“天下谁人不识我”的姿态。
这些个名门子弟啊……
不过话说回来,出身名门,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我叫左光殊。”华袍少年说。
“啊你好,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姜望顺嘴就是一番挺敷衍的套词,但忽然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道:“你认识……左光烈吗?”
左光殊表情忽然一冷:“看来他真的很有名。”
“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方便说吗?”姜望问。
左光烈是他修行路上绕不过去的一个人,他虽已身死,留下来的光芒,至今还在帮他照亮前路。
“他是我兄长。仅此而已。”左光殊的态度已经很冷淡了,大概只是因为教养的关系,还是做出了回答。
“你们呢?朋友?敌人?”
姜望心中一动。大概明白了,左光殊为什么在通天宫里看到神魂焰花的时候,竟愣了一下。“焰花”道术本就是左光烈的天才创造,而他的神魂焰花基本是照搬焰花的思路。左光殊当然不会认不出来。
不过……“兄长”,和“仅此而已”,这两句实在不搭。
兄弟俩的关系,好像不是太好。
“当然不会是敌人,我很尊敬他。”姜望坦诚说:“我的名字是姜望。”
“是吗?”左光殊冷淡道:“可惜我已经不想认识了。”
他似乎非常介意姜望在听到他跟左光烈的关系之后才自报家门,难得想交个朋友的心思好像也熄了。
招呼也不打,便已离开。
论剑之地分开,重新化为各自的论剑台,将两人送回。
姜望怔了一怔,他倒并未因为左光殊的失礼而生气。这不过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少年,大概是不存在什么坏心思的。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他服下的那颗开脉丹。
那颗赵汝成说非常难得的开脉丹。
强如左光烈,身死魂灭,血肉成泥,身上所有的宝物全都崩碎,却独独保留下一颗丹药。
难道丹药会比那些法器、宝物更坚固、更不容易毁坏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左光烈下意识地保护了它。
揭开那堵在破裂瓶口的左光烈的血肉,看到那颗开脉丹的那一幕。
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如此清晰。
那一次,他重新把握住了命运。
而左光烈在油尽灯枯时,仍拼尽余力保留下来的那颗开脉丹。
是留给……刚才这个少年的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荣名:太虚最强腾龙
【独孤无敌进位**第一!成就荣名:太虚最强腾龙!】
【初次成就此名,奖一千功,一千法。】
【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一百功,一百法。】
【拥有此名,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乍一看这荣名与**修士荣名的奖励没什么区别,只在功和法的数量上稍有提升。但重点在于最后一条奖励。
强调的是“拥有”。
**修士荣名的奖励是“维持此名,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拥有”与“维持”,代表的价值就截然不同。
当姜望晋入内府境,荣名**修士带来的效果就会消失,因为他已经不在“维持”此名的期间,而太虚最强腾龙的荣名效果却还能继续。
只要他拥有过太虚最强腾龙的荣名,在任何时候演道台的效果都能加一层。
这段时间他对演道台没什么功法秘术的贡献,“法”几乎没有长进,加上这次荣名奖励的法,才一下子跃至两千二百三十五点。距离晋级三层演道台所需的一万点法尚还遥遥无期。
但因为他的太虚幻境属于左光烈遗留的关系,他只需要以三成的贡献也就是三千点法解封即可。只剩几百点缺口而已,姜望不免动了心思。
不过,因为两个荣名的叠合,他现在可以动用的演道台,效果连加两层,已经来到第四层。
此时在福地日晷虚影上,独孤无敌的名字旁,除累积的功、法数字之外,还记录有他所获得的荣名,“太虚最强腾龙”、“太虚**修士”。
看起来倒是颇让人自得,但姜望转念一想,如果换做是左光烈还在的时候,日晷上的荣名说不定都多得排不下了。
而自己接手之后,从福地二十三的洞真墟一路降级,一直掉到了福地三十六阁皂山,实在也没什么好自得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姜望考虑问题也会习惯性地往内挖掘。抛开他自己的收获,回到太虚幻境本身来看,太虚幻境的规则非常鼓励强者,强者恒强。
从“太虚最强腾龙”这些荣名的设置上,姜望还隐约察觉到,太虚幻境在推行一套颇为公正的荣誉体系。
至于这种荣誉体系的好处所在,看看列国排出的名器谱便知了。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名器谱某种程度上就是影响力的排行,只不过现在列国名器谱都缺乏足够的说服力罢了。
太虚幻境的荣名如果能够推行起来,有朝一日太虚幻境公开,就能立刻拥有更强的影响力。
但太虚幻境一旦扩张至所有修士,对现世的影响,未免太可怕……那些当权者,谁会同意呢?那些当世霸主,恐怕谁也不会愿意看到一种跨越国家、宗门的影响力形成。
太虚幻境能够存在下来,背后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斗争。而它的扩张,势必没那么容易。这大概也是重玄胜早就说太虚幻境可能会开放新的空间,却一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的原因。
不过这些事情还轮不到姜望来操心,至少他现在是享受其中的好处的,以后也未必不能享受更多。至于更高层面的事情,既然跳起来也够不着,那就让更高层面的人去操心。
……
与左光殊的交战,算是第一次在神魂层面战场主导的胜负,让姜望受益良多。
唯独一点在于,见识过左光殊通天宫里那条蓝蛟之后,再看看自己通天宫里整日只知道挂在星河道旋里的缠星之蟒……姜望不免怎么看怎么有点不顺眼。
缠星之蟒的确表现出过一定的灵性,但与能够直接参与神魂战斗的那条蓝蛟相比,显然差距甚远。或许还需要一次晋升才行,但道脉真灵的晋升急不来,这是一个漫长的洗练过程。
不过,这一次主动以神魂力量攻入左光殊的通天宫,倒让姜望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姜魇为何整日躲在冥烛里,想来也是因为通天宫无所不在的排斥。如此看来,轻易在他通天宫里“安家”的冥烛,恐怕比想象中更珍贵。
复盘与左光殊的整场战斗,每一点细节都值得反复研究。
他虽然再次战胜左光殊,但怎么也不可能轻视左光殊的力量。诚如他所言,左光殊唯一输的地方,大概就只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积累出来的战斗本能。
两次身陷“水笼”,感受那无处不在的水,每一点水元之力都贯彻了左光殊的意志。
姜望从未正面攻破过“水笼”,但亲身感受过那种随意把玩水元的细致掌控力,对姜望自己也有很大的启发。尤其火源图典的修习,让他对“火”的理解日趋深入。这种“理解”,也都会体现在战力上。
左光殊对水元的掌控堪称完美,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前,说他是水族姜望都相信。
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他能有这样的掌控力,实在也不让人意外。毕竟是大楚天骄左光烈的弟弟,天才很正常,平庸反倒更让人惊讶。
想到这里,姜望忽然愣住。他想起左光殊一开始说“我不该输”。
突然就能够理解这句话了。身为左光烈的弟弟,无可避免的,方方面面都会被人拿来跟左光烈比较,当然不应该输。
其人在左光烈的耀眼光芒下,必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现在左光烈死了,左氏身为大楚名门,也急需推出新的天才,以示家族强盛未衰,那左光殊就更不该输。
他的确拥有在同阶之中不能输给任何人的理由。
……
结束了一天的修行,找到重玄胜的时候,他正在跟几个属下吩咐着什么,无非是一些针对重玄遵手下生意的打击措施。
这些算得上机密,但守在门内的十四一定不会拦他便是。
“来了?”重玄胜瞥了姜望一眼,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而后才问:“第一了?”
他是知道姜望在太虚幻境里的进度的。
以他的实力,也能争一个太虚**修士的荣名。但一则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分配给太虚幻境里的战斗,在保证修为进境的同时,还亲手掌控旗下生意与对手斗智斗勇,已是非常不容易;二则,他本身有在太虚幻境里隐藏身份、隐藏实力的需求;三则,太虚幻境对他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重玄家的秘藏足够他挑花眼睛,演道台的价值对他这样的名门弟子来说,是要大打折扣的。
而且有重玄家的收集填充,他的演道台级别肯定在姜望之上,就更不在乎荣名的那些奖励了。也就是时常在论剑台里练练手,保持对战斗的敏锐。
“是。”姜望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也没有什么好吹嘘的,他又不是许象乾。
“继续保持。”重玄胜道:“太虚幻境可能比我了解的要重要。”
“又得到什么消息了吗?”姜望问。
“不能确定,但保持又没坏处。”
重玄胜在很早以前就说过太虚幻境可能会扩大规模,不过到现在也没有实现。他毕竟还没有掌握重玄家的最高权力。太虚幻境这种存在的相关消息,他大约还没有参与的资格。
“看来王夷吾没有参与太虚幻境。”重玄胜又说。
这是他们的共识,以王夷吾的实力,不可能不在太虚幻境里的腾龙境前列,姜望一路打上去,却从未遇到过他。
姜望在点头的同时想到,对于王夷吾、李龙川这种又有实力又有背景的人来说,太虚幻境的价值的确没有那么大,他们完全不参与也可以理解。那为什么每月一次的福地挑战,又有那么多强者趋之若鹜?
那位儒门强者,做足了准备,修得古之君子九剑才开启挑战,难道只是为了挑战左光烈而已吗?或许在足够争夺福地的那些强者中,太虚幻境还有另外一种层面的好处……
不过重玄胜也根本不知道福地这回事,答案或许要等到他真正赢得一次福地挑战之后才能揭晓。
这时重玄胜从巨大的座椅上起身:“走吧,去帮你擦屁股。”
地狱无门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他说的是姜望在七星楼秘境之行留下的隐患。
诚然他在隐星世界里大获全胜,情况也很好的被田常遮掩了起来,没有被田安平察知。
但重玄胜后来回过味来,也能从七星楼秘境开始前得到的那个消息里,找到文连牧的布局痕迹。
尤其姜望离开后,文连牧试图引动聚宝商会崩溃前最大的反击力量,联合起来一举推平重玄胜旗下生意。时机把握如此精准,若说消息不是他放出来的,重玄胜还真不相信。
幸亏苏奢崩溃得早,让文连牧的计划大受挫折,而且他们彼此之间还斗了一场,这才让重玄胜没有受到什么严重打击。
不过从这件事里可以看出,文连牧大约已经不知从什么渠道,察觉了姜望的寿限有缺。
而及待姜望完满成就神通内府,文连牧就一定能知道他在七星楼秘境里有所收获了。这消息一旦被田安平知道……
那种疯子,是重玄胜也不想招惹的。因此这几天都在忙着掩盖这件事,也只差最后一步。
姜望翻了个白眼,却懒得跟他斗嘴,一起走出了房间。
第一百八十八章 唱卖
重玄胜选择的“擦屁股”方式很简单,也很有效。
那就是为姜望的寿限圆满另找一个合理理由。
重玄胜办事非常利索,很快就选定了一场“唱卖”活动。
唱卖一般分为“官卖”和“义卖”,前者通常是官府拍卖犯家财物,补贴官府收益。后者通常是为赈灾集财。而齐国商道昌达,也非常流行“商卖”。
“商卖”纯粹为获利而举行,很为儒家和法家的一些老古板不齿。但反倒正是“商卖”的出现,才让“唱卖”这种事情真正流行起来。
以利驱之,这也是商道的精髓。
所谓“未三唱,应益价。”、“三唱未竞,益价不犯。”(1),说的就是唱卖的规矩,也是“唱卖”这个名字的由来。
只要没有“三唱”,就可以加价参与买卖,三唱之后则交易完成。
这场唱卖活动的组织者是百宝阁,总部在近海群岛,据说在很多地方都有分阁,主营各类宝物的售卖,同时也做唱卖、典当的生意。
在齐国,四海商盟甚至聚宝商会旗下的唱卖活动,都要比百宝阁有能量得多。但重玄胜选择百宝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它不属于上述两者。他的“手脚”也更不容易被发现。
重玄胜的操作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派人伪装身份,在百宝阁的唱卖里寄卖“增寿宝物”,它当然是假的,但伪造得很真,至少仅看外观,很难看出来。
然后自己在唱卖的过程中买下,左手进右手出,通过并不存在的“增寿宝物”,让姜望的寿限圆满变得合理。
只是转这一次手,百宝阁就要抽走很大一笔钱财,不过换取田安平那边的风平浪静,还是很值得的。
而且重玄胜刚从鲍家敲了更大一笔,也不太在乎这点了。
整个过程中,买家是真的,卖家是真的,买卖的过程也是真的,只有唱卖物是假的。
能有一件增寿宝物加入唱卖,百宝阁当然求之不得。既能提升唱卖的档次,他们也能从中有所收获。
姜望和重玄胜坐在包间里,通过巨大的水月镜观察卖品,对于他们这样财力雄厚的“大客户”,聚宝阁有专人守在门外,随时帮他们参与买卖。
水月镜是用来反映远景的法器,因为等阶的关系,很容易被道法干扰,所以在战争中作用不大。但作为生活中的小物件,还是很好用的。体积通常很小巧,这种法器,做得越大越难保持清晰,也越昂贵。
与红妆镜的效果倒很相似,但等阶上肯定有天地之别,至少使用红妆镜还从未被干扰过。
主持唱卖的,是从三分香气楼里请来的美人。
四大名馆可不会轻易让它们的美人“抛头露面”,她们抛头露面的价格都很昂贵。
三分香气楼其实也不便宜,但在齐国确实声势弱了一截。大约是通过这种活动来展示自家的美人,对比之下显得低端了些,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为了避免有人不惜血本的竞争,加大他的花费。重玄胜伪造的增寿宝物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有能力购买增寿宝物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用过,所以唱不出高价来。
唯独略过姜望服用过的养年丹和寿果,量身为姜望的“需求”打造。
百宝阁出身近海群岛,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真正对姜望现在这种层次来说有价值的东西很少。
卖品一件件过去,姜望只在几个非常稀奇的秘术上出过手。
耗费了不到五百块道元石,当然是重玄胜掏的钱。
“这种道术根本不值这些,价格贵了很多。”重玄胜说道。
姜望有意搜集这些秘术,以完成三层演道台的解封,随口说道:“唱卖难免提价。”
“不。”重玄胜摇摇头:“超出它们的价值太多。这些秘术除了稀奇,毫无威能可言。”
他下了结论:“可能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太虚幻境了。”
除了太虚幻境演道台,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地方会需要这种秘术。比如一门能够让水变成红色的道术,简直有病,创造者是为了方便随时随地假装吐血吗?
这种道术是必然会被淘汰的存在,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唱卖会里,还有人为之出价!
姜望是因为演道台,其他人呢?
重玄胜以小见大。
当太虚幻境里的需求,影响到现世。或许距离太虚幻境彻底铺开的日子已经不远。
这时,负责他们这个包间的侍者敲开门:“公子,您需要关注的卖品已经开始。”
正是重玄胜安排的那件“增寿宝物”,七穗花。
他们也早从水月镜里看到了,重玄胜只一摆手:“无论别人出价多少,我都多出一千颗道元石。”
百宝阁的侍者也算是见惯豪绰,但也被这手笔惊了一下,愣了愣才应声退出。
“两万道元石!”
“两万一千颗!”
“三万!三万道元石了!”
“三万一千,天字甲房的贵宾毫不犹豫,再次加价!”
“五万道元石!”
“天呐,五万一千。相传七穗花开七秋实,夺尽八载春!不知谁能摘下这种美好,让我们拭目以待!”
三分香气楼美人的声音,通过传音石响在房间里,而她的美貌则被水月镜所映照。
七穗花插在一只水晶瓶中,既不会影响观察,又很好的保存了药效。明黄饱满,生机勃勃。
这次唱卖规格不是很高,只是增寿宝物七穗花的存在,可能会吸引一些豪客。
重玄胜理所当然地占据天字甲房,十分的财大气粗。
过得一阵,侍者抹着汗敲门进来:“公子,已经二十万道元石了!您还要加吗?”
重玄胜表现得非常的财大气粗:“我跟你设过上限吗?”
“小人知道了!”侍者又匆匆低头出去。
百宝阁方面并不知道七穗花是假的,除了那位已经被重玄胜收买的、负责鉴定七穗花的大师。对其人来说风险并不高,因为这个假货并不会有苦主。
七穗花名头好听,其实是东王谷药圃里培育出来的增寿良药,效果很是一般。能有如今的名声,都是东王谷宣传得好。什么“花开七秋实,夺尽八载春”,都是说得漂亮,但也确实成为了东王谷最大的收益来源之一。
二十万道元石已经超出七穗花本身的价值很多,所以百宝阁的侍者才跑来提醒。
百宝阁当然想赚更多的钱,却也要看对象是谁。痛宰公子哥的腰包固然美妙,就怕这些公子哥回过味来不爽利,反惹麻烦。所以生意做的长久的人,都懂得适可而止。
但他们既然已经提醒过,重玄胜还非要“斗富”,那就怎么也不可能再怪到他们身上了。
……
……
ps:
一说该句出于《十友律》,但我并未找到《十友律》全文,因此不能确定真假。
但北宋的《禅苑清规》里有“唱衣”的规矩,即僧衣唱卖,可见拍卖这种事,中国古代就有的,在古风小说里出现,并不违和。
赤心是架空的世界,我写得更非历史考据文,也就不在考据上面花太多工夫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太慢
无论别人什么叫价,这边都加一千颗道元石。如此财大气粗的豪绰手笔,足以击退绝大部分竞争者。重玄胜正是用这种策略,“劝退”其他有可能对七穗花有意的人。
卖价唱到三十万零一千道元石的时候,门外侍者的声音忽然响起:“哎哎,鲍公子,别!”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鲍仲清大步走到里间来。
“死胖子,我就知道是你!”
百宝阁的侍者已经提前故意叫破身份,给重玄胜以反应的时间。他们不可能拦得住鲍仲清,也只能这样提醒了。
但重玄胜并没有什么反应,仍就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连屁股都懒得挪一下。只抬了一下手:“你好啊,鲍麻子。”
鲍仲清蕴着怒气:“你故意针对我是不是?你知道我在这?恶心我?故意抬我的价?”
他身后跟着也是旧相识了,覆海手闫二和屏西双煞。大概这段时间有所长进,一进房间就瞧着姜望,颇有要痛雪前耻的跃跃欲试。
而姜望还在琢磨演道台的事情,根本没工夫搭理这出闹剧。只随手弹出一朵焰花,那焰花在空中无声炸开,火光却并未散去,反而交织在一起,化成了一只焰雀。精巧灵动的焰雀扑棱翅膀,落在姜望横出的手指上,低头顺羽。
姜望反手将这一只焰雀抓住,握灭于掌中。
闫二和屏西双煞瞬间收回视线,低眉顺眼,表现得十分乖顺。
姜望这一手,表现出来的,对火行道术的掌控力太惊人了。他们在进步,姜望的进步幅度却更可怕。当时在霞山别府外,他们还能与姜望过几手,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交手的资格!
在探索火之图腾,修习火源图典之前,姜望的确还达不到这种程度的掌控能力。与左光殊的战斗,对他启发也很大。
不过他这会只是为了避免麻烦罢了。鲍仲清的脸他已经打过,没有再打的动力。
露了这么一手后,便继续着自己的思索。
几百颗道元石砸下去,换来的秘术也只兑现了六十五点法,堪堪将总数提升到两千三。
不过撇开罕见不提,以这几门秘术的质量,根本一钱不值。太虚幻境演道台的相关规则,明显更鼓励独创性的功法秘术。
而另外一边,属于临淄顶级公子哥的“交锋”还在继续。
面对鲍仲清的气势汹汹,重玄胜只笑问:“叫不动价了?缺钱用啊,鲍公子?”
这有意激怒的话反倒使鲍仲清冷静下来,尤其是他眼神也很好,明白姜望的实力比上次更强,他的手下讨不了好。
当然面上不显忌惮,只冷冷道:“看来跟王夷吾斗这一场,倒让你比以前富贵多了,不再是参与一次唱卖,两手空空的你了?”
他这是在戳重玄胜的“旧伤疤”,以前重玄胜就有一次参与唱卖,遇到喜爱之物,放话说是必得,结果却被人用道元石生生砸退。那件事也成为重玄胜不受重视的明证之一。
鲍家和重玄家代代相争,彼此都很懂得“互相伤害”。
“四十万颗道元石!”鲍仲清喊道。
专为他服务的侍者立即去更新了唱价,而服务重玄胜的侍者在看了重玄胜一眼后,亦毫不犹豫地加上了一千。
增寿宝物分为两种,一种是能跨越寿限的,一种不能。前者当然比后者珍贵得多,也更加的可遇不可求。
人皆有寿限,但因为伤病、耗损等等,几乎没人能正常地活过寿限。一般的增寿宝物其实都是在“弥补”寿限。像姜望服用过的养年丹、寿果,都是如此。
假如寿限有缺十年,吃下二十年份寿果,也只能补足那十年而已,绝不可能跨过寿限。
七穗花也属于这种。虽然也很珍贵,但现在的价格已经溢出太多。
商卖的时候偶尔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买家斗富斗出了脾气,不惜豪掷千金。争的是一个颜面。并不在乎东西值多少钱,要的就是力压对手的感觉。
现在鲍仲清和重玄胜似乎就是如此。
但鲍仲清忽然狡黠一笑:“让给你了!重玄家财雄势大,愿意当冤大头有什么不好?我派人去东王谷买,也用不了二十万颗道元石!”
他要买七穗花,是为了拉拢一位族老。东王谷的七穗花每年都有限数,当然不容易买到。但花一些溢价,总有人会愿意出手。
现在则更像是趁着重玄胜跟他“斗气”,随手坑重玄胜一把。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七穗花”的买家和卖家都是重玄胜自己,真正要付出的道元石并不多……
“也只有你们鲍家才会在乎这点小钱。我喜欢我就买,就这么简单,就算跟我竞价的是一条狗,我也这么抢。”
重玄胜一脸的云淡风轻,无所谓道:“反正你们车马行刚赔了我一大笔。”
只一句话,又把鲍仲清的怒火高高撩起。
鲍氏旗下的车马行,因为苏奢在临淄城外莫名其妙的发疯,莫名其妙的就赔了一大笔钱。
他的脸色于是彻底阴沉下来:“看样子现在你很有余力?”
在这个时候,四十万零一千颗道元石的价格,已经三唱结束。“七穗花”的归属确定下来。
“不劳你费心。”重玄胜瞥了水月镜一眼:“还有事?”
鲍仲清不再说话,拂袖而去。
百宝阁的人迅速把房门收拾好,并将“七穗花”送来。
重玄胜随手将“七穗花”交给姜望,姜望也便装模作样地将其嚼了几口服下。
“怎么样?”重玄胜问。
“效果很好!”姜望满意地说。
其实有个屁的效果。
“那就走吧。”重玄胜于是起身。
也不理会百宝阁的人,一行三人就此离开这里。之后的道元石会另外有人来交接。
如此,姜望的寿限补足过程就已经非常清晰,经得起任何人的调查。只要田和那边不出问题,田安平应该不可能再怀疑到他头上。
离开了百宝阁,马车中。
“你刚刚跟鲍仲清打什么哑谜呢?”姜望忍不住问。
重玄胜略为惊讶地看着他:“连你都看出来了?”
姜望:……
“我现在揍你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姜望问。
“哈哈哈哈。”重玄胜皮了一下很是开心,笑着解释道:“他愿意帮我彻底扫清重玄遵的生意,条件就是他要分一杯羹,被我拒绝了!”
现在看到聚宝商会崩盘,王夷吾转为守势,才想要插一脚,已经是太晚。
尤其在鲍仲清看来,王夷吾还足够撑很久。但从重玄胜的角度来看,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冒险再引入分饼的人。尤其是鲍家人。
姜望若有所思:“你们暗中结盟了?”
“怎么会!以两家的关系,我们结盟就是自绝后路。只是默契罢了。”重玄胜懒懒说道:“两个早先的边缘人物,一直以来,都保有的默契。”
马车行驶在人来人往的临淄城,喧嚣的世界不停往车内挤。
车厢里却很平静。
“太慢了。”重玄胜忽然说。
姜望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沉默。
是啊,已经拖得太久。
重玄遵在稷下学宫里,已经呆了太长时间!
重玄胜应付得当,一直到现在转守为攻,取得优势,都是建立在重玄遵无法直接插手的情况下。
而谁也说不清,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
“太慢了。”
此时在有白事街之称的小连桥,有一个声音也这样说。
说话的人是赵宣,养得一副好须,眉眼间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候的英俊。
他是礼部大夫,位高但权轻,主管官员丧葬事。一般来说,就是指导不同位阶官员丧葬期间应循的礼制,有时候也要帮忙操持。
按理说以他四品的官阶,大小琐事交给副员、属吏做便是,像他这种级别的官员,并不经常亲力亲为。
但他不同。
他办事非常用心。就连寿材寿衣这等小事,他都常常亲自来办。任职礼部这么久,从未出过差错。
他为齐国立过大功。当年正是他一力主张将阳国的护国大阵与齐国连为一体,如此休戚与共、威福同享,达到“长治久安”。
此事办成不久,他便举家迁到齐国。入职礼部。
从官品俸禄上看,齐国待他不薄。但实权也确实没有什么,就连他的属官,也没有几个服他的。在很多时候,齐人毕竟有面对阳人的优越感。
很多人都说,赵宣之所以这么谨小慎微,是因为他是阳国人。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阳国了。
没有阳国,就意味着他现在可以是真正的齐人,可以得到齐庭的更多信任……有机会掌握真正的权力了。
像他这样五十不到,年富力强,修为又与官阶匹配的人才,有时候只缺机会而已。
现在很多人又开始烧他的冷灶,差不多把冷灶烧成了热灶。他却还是那副兢兢业业的样子。
又再一次来到小连桥,亲自为宫里前天死去的老宦官检查寿材。
这老宦官没什么权柄,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人追捧,死了更是无人在意。但毕竟有职司在身,葬礼自有其规格。
“大人,昨晚就已经漆好了,只等风干。很快送来!”
老张棺材铺里,老张讨好地说。
他的声音细而阴冷,即使刻意讨好,也叫人感受不到太多热情。
赵宣一向耐心很好,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快点!”他催促说。
第一百九十章 长叹
“叫你的伙计快点!棺材不早备在铺里,还需我家大人来催!”
一名吊梢眉的属吏恶狠狠出声训斥。
往日他对赵宣安排下来的事情都是能推则推,不能推则拖,反正都摸透了这位上官“好欺负”的性格。
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同。
老张连连道歉:“实在是做精细活计,少不得时间。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自从阳国覆亡之后,衙门不长眼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赵宣毕竟官阶不低,现在又解决了信任问题,擢升只是迟早的事情。明眼人都很清楚。
呵斥了棺材铺老板,吊梢眉属吏又讨好道:“大人,要不您先回去歇息,这里小人看着?您的要求小人知道,保准不出问题!”
赵宣亲力亲为惯了,但这回因为心中不安,竟下意识地想要答应。
“来了来了!”棺材铺老张嚷道。
赵宣停步望去。
自街道那头,两个年轻后生抬着寿材,脚步沉稳地往这边行来。寿材本身用厚布盖着,不轻易见光,只看得到大概轮廓。
来小连桥已经无数次了,赵宣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谁手艺好,谁家货品糟糕,谁比较厚道,哪家店面做了多久……
赵宣目光随意地转了转,扫过面前的棺材铺,看到旁边纸人铺里低头扎纸人的中年男子,正抬头看过来。
他好像是原店主的侄子还是什么来着?赵宣有些印象。
于是亲和而不失矜持地对他笑了笑。
那人也笑。
“笑得怪难看的。”赵宣心想。
然后天空忽然暗了。
不是天空暗了,是小连桥范围内的“天空”,暗了。
赵宣以外楼境的实力迅速做出判断。
跟来的属吏接连倒地,在倒地的过程中。
他同时听到风声。
那风似是从某个缝隙中钻出来,呜咽呜咽。
他感觉到冷。
非常冷。
整个人都几乎要开始颤抖。
五座内府轰隆隆转动,巨量道元奔涌,他同时遥遥呼应自己的三座圣楼,瞬间就要摆脱这一切。
然后他看到,那个冲他笑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
其人站起来,只一步,便到近前。那张老实本分的脸上,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张面具。一张漆黑如墨,偏在额头处绘着白色门户、门内写着血字的面具。
那三个字森冷残酷,写的是,宋帝王!
地狱无门的宋帝王!
赵宣拔身便要离开此地,但竟在此时,才惊觉身体已经僵硬。
是谁干扰了感知?
从左右前后上空,都同时有凛冽的杀意迫近。
杀招爆发!
同一时间爆发了多少杀法,根本无法数清。
五个人!
赵宣只转动了这个念头,意识便往黑暗中无限沉沦。
要死了……
要死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
他长叹了一口气。
齐历元凤五十四年九月,故阳国衡阳副守(代阳君处理首郡事务),外楼境修士,现齐国礼部大夫赵宣,被刺死于小连桥。
他只留给这个世界,一声长长的叹息。
……
……
马车还在回府的路上,人群的骚乱已为三人感知。
姜望掀开左侧窗帘一看,正看见空中不停有人影飞过。
临淄是齐国都城,一般情况下,也只有官方力量被允许飞行。
而飞过的这些人里,有着甲的武士、有身穿制式黑衣的捕快……
出事了!
这是姜望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临淄很少有这么大的动静出现,至少自他来临淄以后,还是第一次看到此等情景。
他马上就联想到了地狱无门。
重玄胜从马车的另一边窗口往外看,喃喃自语:“禁卫军和北衙都出动了!”
忽然他捕捉到了什么。
“北衙都尉郑世亲自出马!”
他激动起来,收回脑袋,往前一把掀开车帘,吩咐道:“迅速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二话不说,把缰绳一放,便钻进人群中。
重玄胜亲自把住缰绳,用力一抖,驱动马车:“回府!”
其实他心急得马车都不想要了。
但越到此时,越要慎重。
保持一个正常的,惊讶又带着警惕的状态最好。
……
地狱无门的目标原来是礼部大夫赵宣!
根据事态级别的不同,临淄城的官面力量有不同的反应时间。
涉及超凡力量,在目标明确的情况下,北衙能在一刻之内,把对应的超凡力量投送到临淄城内除皇宫外的任何一个位置。
赵宣作为四品官员,这等级别、这等实力的官员遇袭,涉及的战斗烈度,能够触动临淄很高级别的响应。
小连桥的战斗刚一爆发就被感应到。
收到告警之后,北衙都尉郑世亲自出马,在距离事发不到二十息的时间里赶到小连桥。
但他没想到的是,堂堂外楼境强者,赵宣竟没能撑过三息!
在他的尸体旁,只留下一个地狱无门的印记——一扇森白门户。
郑世迅速做出判断,现场至少出现了五位以上地狱无门的“阎罗”,也即是有五位以上外楼境杀手在临淄。
他第一时间下令封闭最近五座城门。
临淄一百零八座城门,他作为北衙都尉,最多只有同时关闭五座的权力。
郑世非常清楚,只有立即闭合大阵、封锁全城,请动高阶力量镇压,才能够确保将五位以上外楼境强者有可能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
然而闭合大阵、关锁全城需要得到至少一位相国认可,北衙都尉并没有这样的权力。
他迅速向政事堂请令,轮值的右相也用最快的速度批准,但宝贵的二十息时间已经过去。
地狱无门的杀手就此逃之夭夭。
此次刺杀行动,地狱无门出动了五位以上“阎罗”,在三息的时间里围杀赵宣,然后用不到十息的时间就已逃离临淄。
计划之周密、时机之精准、行动之迅捷,震惊天下!
如果说之前围杀曲国镇边大将让地狱无门名传东域,那么这次在齐都的行动,无疑令地狱无门天下闻名!
泱泱大齐,可不是曲国那等小国可比,这是天下霸主之一。
却在这次事件中颜面尽失!
事发地点在小连桥,是临淄有名的白事街,不过位置相对较偏。这也是导致反应不够及时的原因之一。
而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在于,临淄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事。
人们几乎已经忽略了这种可能!
这座巨城里能够摁死几个杀手的强者不少,但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都记挂着皇宫,顶级强者镇守各处要地,轻易不好动弹,只恐被声东击西。
而待北衙与政事堂沟通,安排好调防,潜修的神临级强者受请出马时,杀手已经逃离。
临淄反应已经很快,郑世更是跳过许多环节,直接与右相沟通,然而涉及神临乃至以上级别的强者,牵一发而动全身。重玄褚良之前不同意出城对付苏奢,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地狱无门却做足了准备,一击得手,即刻远遁。
北衙都尉郑世初步将此案定性为阳廷余孽的报复行为,并向齐帝递上请罪章,自辞北衙都尉之职。
齐帝不许,令其戴罪立功,负责擒杀地狱无门刺客,以及刺客背后的阳廷余孽。措辞中罕见的有“不惜一切”这四字,给予了郑世极大的信任和权力。
偌大东域,山雨已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追查
事发地点是在小连桥,死者是礼部大夫赵宣。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凶手是地狱无门的人!
这也意味着,重玄胜等了这些天的时机已经来临。
当然他什么都不会做,他只需要等。
而一听到小连桥这个地名,姜望瞬间就想起来那间纸人铺里外表朴实的男人。
许象乾帮忙处理许放的丧事时,他就跟着去过小连桥,当时他就觉得,纸人铺里这人不太像做这种小本生意的,只是当时不想节外生枝,未做理会。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理会”了,恐怕是在找死……那可是地狱无门的阎罗,一位外楼境强者!
而许象乾当时还想跟人家赊账,还赊了又赊……
现在想起来着实有些惊悚。
对于赵宣的死,姜望倒是没有什么看法,这种“背叛者”本就不会赢得太多同情。只不过他现在已是齐臣,死在临淄是狠狠打了齐庭的脸。
北衙更是被一脚踩下深渊。等此事过后,还能不能保住现在的权责,都是两说。
现在北衙都尉郑世肯定已经发疯了。
他本来年富力强,手段高超,将临淄城治安处理得很好。又是外楼巅峰,有望神临,前途不可限量。再进一步,无论是往政事堂挤,还是外放军中,都是很好的前景。
现在这桩事一闹,能保住现有位置都是齐帝格外开恩了。十年八年之内不可能再有晋升机会。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以地狱无门这次表现出来的战力、行动力,以及时机把握之精准,换任何一个人坐在北衙都尉位置上都很难有效应对。
这是北衙本身的上限决定的,它负责临淄治安事,却没有调动顶级战力的权力。外楼境层次,基本上就是北衙处理事态的极限了。
但知道归知道,事情出了,总要有人担责。郑世既然在这个位置上,那就责无旁贷。
据说郑世守在小连桥,亲自复盘了整场刺杀行动,然后大索全城,抓了不少人进北衙,几乎将小连桥抓空,谁的面子也不给。现在这关头,也没谁不长眼去惹他。
从地狱无门这次出动的战力来看,尹观恐怕未必需要姜望这边的渠道进入临淄,当时对姜望提出要求,或许还有别的想法。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宋帝王”藏身纸人铺,据说回老家养病的原纸人铺老板,根本就踪迹全无,人间蒸发。但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连桥巡街兵丁却突然病死在家中,很快被查出来这是他背后的巡街副司为了掩盖真相而杀人灭口。这位巡街副司又是受一家小酒楼掌柜的打点……总之是一摊烂账。
郑世的能力绝对过硬,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还原出了整个地狱无门成员混进临淄的经过。在当中自然也包括最后进城的“秦广王”与“仵官王”……
操作此事的是一家布庄的东家,他有一些城门卫兵方面的关系。
但最重要的是……他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人!
理所当然的,在北衙调查到他头上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失踪。
于一天后在附近街区的污水渠里被发现尸体,从表象上来看,似乎是醉酒之后跌进污水渠溺死。
但谁都知道,他是被灭口了。
而重玄胜可比那位巡街副司做得干净得多,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沾身。
重玄胜非常“体贴”地切断了所有线索,不让北衙追查到重玄遵身上。北衙也的确没找到相关线索,但此人的确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人,所以天然为重玄遵吸引了北衙的注意力。
越是查不到什么,越是有嫌疑。
没有人怀疑身在稷下学宫的重玄遵会对齐国有异心,但他“驭下不严”已是不争的事实,他的属下为阳庭余孽组织的刺杀提供帮助,也证据确凿。
……
……
从博望侯府出来,重玄胜抬眼看了看天色,很是明亮。
“怎么样?”姜望迎过去问。
今天是重玄家内部核心的会议,重玄褚良,重玄明光都有参加,甚至重玄胜远在海岛的那位四叔重玄明河都派了代表过来。
要商谈什么,不言而喻。
这种会议姜望和十四当然都没法参加,只能坐等结果。
不过他们都守在博望侯府外,表示对重玄胜的支持。
重玄胜看看他,又看看十四,忽然一笑:“一切尽在掌控!”
重玄遵人还在稷下学宫,但他旗下的生意已经被肢解。
虽然有王夷吾代掌,但这部分生意本就属于重玄家。即使是王夷吾,也根本拦不住重玄家回收权力。除非重玄遵亲自出面,利用自己在家族内的影响力扳回局面。然而这本就是一个悖论,他身在稷下学宫,根本出不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而直到今天,重玄胜才终于可以说一句,他花费巨大利益,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的目的,已经达到!
“那些族老本心不是都更支持重玄遵的吗?怎么这次这么轻易放手?”霞山别府里,姜望追问细节。
重玄胜冷笑:“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当初他们连……他都能放弃,今天放弃一个重玄遵,又有什么问题?”
这句话里的这个“他”,自然只能是重玄胜的生父,重玄浮图。
“性质不一样。”姜望摇头:“重玄遵涉及的局面没有那么危险。”
“所以家族对他的‘放弃’也没有那么果决。现在只是收回了他的生意,并没有取消他的继承权,他依然是族长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仅次于你。”姜望补充道。
重玄胜得意的笑了:“仅次于我!”
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在和重玄遵的竞争中占据上风。在修行天赋上他自是不如重玄遵,但在经营之上,他也正式将重玄遵甩在了身后。
谁能够带领重玄家走向更光明的未来?从此以后,重玄胜将获得更多的支持。
“他的生意怎么分配的?”姜望又问。
“明光伯父拿一部分,毕竟是他儿子的生意,而且在他手上,我很放心……剩下的,族老们拿一部分,我拿一部分。四叔没有帮重玄遵,但也没有拿他的生意。”
“保持中立。”姜望嘀咕道。
重玄胜道:“本来我可以拿更多,拿大头。因为我和褚良叔父主导了齐阳之战,我们是整个重玄家最不可能与阳庭余孽有勾连的人。要想彻底摆脱这件事情的影响,让齐国上下放心,就得我们来接手才是。”
姜望完全能够理解他松开指缝、任利益大把泼漏的原因:“那些族老拿了重玄遵的生意,总要忌惮着重玄遵的怨气。以后还怎么全心全意的支持他?”
重玄胜大笑起来,前所未有的畅快。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论局
镇国大元帅府。
文连牧不再拿捏棋子。盘坐在棋桌前,眼睛看向窗外。
他不想承认,属于他的棋局已经定下结果,但他不得不面对。
收回视线,坐在他对面的王夷吾还闭目在修行中。平静之下,那暗涌的兵煞和血气,让他不止一次慨叹过。
仅以修行天赋而论,王夷吾的确是他遇到过的最可怕的人。而且其人还拥有变态般的自律和努力,对于实力,永远不肯满足。
有时候文连牧不得不佩服。他非常清楚王夷吾有多重视重玄遵交待过来的这摊子事,别的不说,就单把他从军中“抓”出来,就不知耗用多少人情。
然而面对突然恶化至此的局面,就连他都心烦意乱,王夷吾却还在沉稳的完成每日修行。
低头看着棋盘上白子将要被屠掉的大龙,他忽然很想伸手将这局棋拂乱,然而以他的智慧,当然明白这毫无意义。
这局棋是如何下到现在这般地步的呢?
当时他在用一个“假消息”引走姜望后,“剪除”重玄胜一臂,立即发起全面猛攻。
姜望不仅仅是重玄胜最信任的人,其人强大的实力和一定的名望,足够帮重玄胜处理很多他难以兼顾的事情。
现在他一走,重玄胜手上实在拿不出什么能够独当一面又绝对靠得住的人。十四的身份先天决定了不可能主持大局,而且其人也不擅长这些。重玄褚良作为重玄胜和重玄遵共同的堂叔,也不便直接插手。
在姜望刚走的那段时间,重玄胜的确很有些疲于应对,抵挡艰难。
局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不料聚宝商会忽然崩塌。
一夜之间,几百家商铺关门,无数产业被分割变卖。
聚宝商会的崩塌,是他早就有所预料、并且也暗中推波助澜的。作为“盟友”,他可以顺理成章在聚宝商会崩塌的过程中,吃到最肥的肉。他被请来主持重玄遵留下的生意,并不满足于仅是击败重玄胜而已,而是将要这份力量做大,才能彰显他文连牧的能力。也为他此次临淄之下,捞足资本。
但聚宝商会崩塌得太突然了,比起各方预想的时间,提前了太多。
山崩之时,连锁反应不可避免。聚宝商会崩得太快。连带着它名义上的盟友,由王夷吾现在代理的重玄遵相关势力也受波及,自己阵脚大乱。
文连牧以极其高超的手腕第一时间稳定了局势,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苏奢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其人竟然在商会局势如此艰难的时候,放弃对外部的抵抗,回过头捅他和王夷吾一刀。直接断掉与重玄遵的诸多合作,各种两败俱伤的毁约……这样意气用事!
作为一个毋庸置疑的聪明人,应该有大局观的啊。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团结盟友,挣扎求活,怎么能因为他们跟着吃了两口肉,就立刻翻脸呢?就算发疯,也应该分清主次,先咬死重玄胜才是!
文连牧擅长操弄人心,也有意识的把苏奢往那个方向逼。
但苏奢大概是被逼疯了,崩溃了,其人“愚蠢”的选择,一再让他震惊。
在捅了盟友一刀,让他和王夷吾手忙脚乱一阵后。这人竟然直接放弃聚宝商会的所有挣扎,然后只身跑到临淄城外去埋伏姜望,欲行刺杀之事,做出此等莽夫行径!
尽管如此,文连牧还是尽力做出了“配合”。他立刻让王夷吾发动重玄遵留下的后手,动用重玄遵在重玄家的影响力,阻止重玄胜请动神临级战力。
逼得重玄胜必须在苏奢的疯狂中失血。或者只死一个姜望,或者死去更多。
姜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并且反杀苏奢,的确也出乎他的意料。
苏奢的实力大概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
这便也罢,无非是重来一轮攻防。文连牧绝不惧怕对局。
但地狱无门在临淄城里突然发起的刺杀,重玄遵手底下的人突然牵扯到阳庭余孽复仇一事上来,就完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事又刚好是北衙负责。
有之前郑商鸣的那档子事在先,北衙都尉郑世根本不卖元帅府的面子,不亲自“栽赃”他们就不错了,哪有为他们洗罪的道理。其人现在又有皇命在身,颇有穷追猛打的架势。
而更为难的是,这归根结底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事情,虽然他本人交给王夷吾负责,但王夷吾却没有办法调动镇国大元帅府的力量去给予支持,同理他文连牧也没有理由调动军中力量。
在官面上,重玄遵的势力,仍然只能依靠重玄遵留下来的关系。
说到底,重玄遵被困进稷下学宫,就等同于他们自缚一臂,单手与重玄胜交锋。要不然怎么说重玄胜这一手是神来之笔呢!
因为有这样的先天不足,所以文连牧被王夷吾请过来后,第一时间选择穷追猛打,就是要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打得重玄胜无瑕自顾。用进攻保护自身要害。
但重玄胜撑下来了,并且几次都看穿了他的陷阱。逼得他以阳谋调走姜望,而后以实力硬碰硬——这是他仔细考虑后,得出的拥有最大胜机的选择。
然而还是没能够成功。
甚至到了今天,已经可以宣告失败。
因为牵扯阳庭余孽一事,重玄家也放弃了对重玄遵手下势力的支持,收回了大量家族生意。
只有一些独属于重玄遵个人的生意,还在苟延残喘着。
在重玄胜可以预见的激烈攻势前,文连牧实在很难有信心再说可以支撑住。
棋局总有胜负。
文连牧这样安慰自己。
“想什么?”王夷吾不知何时已结束了修行。
“还能想什么?”文连牧苦笑:“在想重玄遵手底下的人是怎么跟阳庭余孽扯上关系的,难道是他当时为了拖重玄褚良伐阳的后腿?又怎么如此不智,在现在行动。在想重玄遵不是夺进同辈风华么?重玄家怎么就这么放弃了?想的事情太多,竟有些想不明白了。”
王夷吾沉默了一会:“阿遵跟阳庭余孽没有关系,在齐阳之战前,他根本不认为那个胖子真能成为他的威胁。至于‘放弃’,以他的才能,重玄家只要不是傻子,就根本不可能放弃他。无非又是那些老家伙借机进行自以为是的敲打罢了。”
“如果你能够确认重玄遵与事无涉的话。那么从结果推断,这件事一定是重玄胜的构陷。但他做得很完美,我短时间内找不到线索,而且北衙又绝不可能配合我们……事到如今只有让重玄遵出来,想办法自证清白。”
说到这里,文连牧又苦涩摇头:“看我说的什么废话。真是输昏了头。”
为了把重玄遵塞进稷下学宫,重玄胜几乎赌上了整个齐阳之战的收获。
重玄遵如果能够轻易出来,哪用得着他在这里想办法呢?
王夷吾脸上倒是看不到什么挫败感,他问道:“难道就完全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只有更坏的……”文连牧疲惫地道:“不仅重玄胜在打击那些生意,大泽田氏不知道发什么疯,竟也从中插了一脚。”
“答应田焕章的好处没给他么?还是他贪心不足?”
“都不是。”文连牧摇摇头,有些苦涩:“你以为我好处都要占尽,事情都要做绝么?激怒郑世、得罪鲍仲清,都是权衡之下的选择,虽然失败了,但也都在可承受范围内。至于对聚宝商会下手,我是想拿到更多本钱,更多的资源优势,以压制重玄胜。苏奢突然发疯……的确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在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白用’田焕章?”
他叹道:“是田安平。谁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或许单纯因为我们联络了田焕章?”
对于田安平那个名声在外的“疯子”,王夷吾也不知说什么好。
“总之,就到这一步了。”文连牧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王夷吾摊了摊手:“阿遵信任我,我却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里不太好受。”
“抱歉。”文连牧说:“我下了很多错手。”
其实都是急于进攻,攻势被化解后自然留下的错漏。但文连牧绝不会以此安慰自己便是了。
王夷吾摆摆手,制止他继续自责:“是我请你帮忙,这点承担我还是有的。”
“那么。”他又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或许……”文连牧说:“你可以向陈军师请教。又或者,找军神他老人家。”
他说的陈军师,就是姜梦熊的大弟子陈泽青了。姜梦熊作为大齐军神,时人都称陈泽青承其略,王夷吾继其武。
王夷吾摇摇头:“事关阿遵,师父不会帮我的。至于陈师兄……他是谋国之才,他的智略不是用在这种事情上的。”
即使十分沮丧,文连牧还是忍不住翻了个有气无力的白眼——你是真不会说话。合着我的智略就只配用在这种事情上是吧?
但他毕竟没什么计较的心情,只抓了一把棋子,投在棋盘上。
王夷吾于是明白,这局棋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谁的时代
那天也是在一间书房,也是在棋盘两侧。
软榻靠窗,窗全部都开着,风的味道、花的味道、泥土的味道。
只不过自己正襟危坐,他却以手支头,慵懒地半靠着。
“不如算了吧。”王夷吾记得自己这样说过。
“啊?”他半抬眼皮,似笑非笑。
他总是这样,好像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让他真正上心。
“我说,不如算了吧。”
他总算稍微认真了些,右手撑在榻上,坐了起来。坐姿仍不很端正,一只脚盘着,另一只脚支起,左手便搭在膝盖上。略歪着头,就那样看过来。
没有说话,但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分明在问——“你在说什么蠢话?”
“我们各自走到今天,背负的都不仅仅是自己。你不可能放下重玄家,我也不可能离开天覆军。”
他笑了,他笑起来像一树梨花开放,实在是令人难忘的美景。
“我七岁的时候,他们就告诉我,重玄家的一草一木,以后都是我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我也让所有心有怀疑的人,都不再怀疑。所以我当然不可能放下重玄家。”他说:“不过,我为什么要放下重玄家,你又为什么要离开天覆军?
“我们没有选择。不是吗?”
“你记住。”他抬起一根手指,隔空虚点了两下:“那是别人给你的选择。不是你的选择。”
“重玄遵,历史的力量比你想象中更强大,我有信心战胜任何对手,但不知如何向历史挥拳。而且,那是我师父。”
“是,他是大齐军神,战无不胜,我很尊敬他。我也很尊敬我爷爷。但他是他,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这是他们的时代吗?或许是的!但我们的时代,也已经开始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没有但是。”他打断道。
“重玄家我也要。”他坐直了,看过来:“我想要的,我都要。”
……
文连牧已经回军中了,这里的事情他再帮不上忙,多留无益。
王夷吾独坐棋局前。
他的朋友并不多。强拉着朋友来临淄灰头土脸这一遭,有些过意不去,但文连牧走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他不是一个会说好听的话的人。
面前的棋盘上,左上角一片混乱,文连牧认负投下的棋子,将那里搅得乱七八糟。但其余地方的棋型,却还很清楚。
王夷吾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右侧边盘。
那处的大龙之争里,黑子已经堵死了最后一个气口,屠掉大龙,却还未把被“屠掉”的白子提走。
沉默良久。
王夷吾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一颗地,将它提起。
……
……
霞山别府。
姜望盘坐床上,梳理自身修行。
他与那些家世显赫、背景深厚的天骄不同,如雷占乾有《九天雷衍决》,姜无邪修《至尊紫薇中天典》,都是包罗万象,大道直行的功法。
而他拜入道院内门没多久,枫林城就整个覆灭了。玉京山这一脉的修行根本道典《紫虚高妙太上经》,他自然是无缘得传的。
要想修习《紫虚高妙太上经》,就须得先考进郡道院,再入国道院,从国道院脱颖而出,去到玉京山进修,在玉京山里赢得竞争之后,才有修习《紫虚高妙太上经》的可能。
而姜望在道院,只不过学了一部基础吐纳法,一些道术运用。但不得不说,枫林城道院的那段时间,为他的道术修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他所学甚杂,什么紫气东来剑典、炼体的四灵炼体决……多是通过太虚幻境得来,有什么学什么。
重玄胜跟他交情再深,也没办法把重玄家的根本功法传给他。
各大势力的根本功法,往往是成体系的。并不像姜望所修习的《四灵炼体决》那样,只专注一点。
一般包括如何构筑阵点完成奠基,如何搭建小周天、大周天,如何推开天地门……都是一脉相承。如何战斗,以及最适合这套体系的道术、战法……修行者按部就班,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这些所谓的根本功法,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其实没什么太大意义。他弄到过一些,也只做参考看看罢了。跌跌撞撞走到如今,他已经慢慢有了自己的路。
实话说,现在哪怕是能够直接修行到外楼境的功法,他都不怎么看得上了。
这一路修行过来,虽然没有名师耳提面命,也没有绝顶功法可以按部就班,但每一境每一步都走得还算稳当。
他向重玄褚良请求过指点,也经常跟重玄胜讨论修行上的事情,包括向前、竹碧琼,乃至于来临淄后的许象乾、李龙川……
重玄褚良自不必说,寥寥几句就让他受益匪浅。而他交游的这些同龄人,也要么是顶级传承,要么是名门出身,眼界各个不俗。
可以说姜望是跟着“蹭”出了眼界,靠野路子走到今天。
细数这一路走来——
以左光烈所遗开脉丹完美开脉,获得无比广阔的通天宫。可称完美。
以演道台推导出来的周天星斗阵图奠基,成就游脉境。可称完美。
以日月星小三才,成就周天境。三光日月星,大气堂皇,意境自然不俗,也未必就输给谁了。
以天地人大周天,成就通天境。天地人之“天”,便完美覆盖日月星,可谓一脉相承。他的大小周天是自身经历、自身体悟而成,足够大气,也足够圆满。自创出的天地人三大剑式,便是圆满之后的水到渠成。
在通天境探索此境极限,迫于形势在青羊镇外提前推开天地门,略有遗憾。但仍是毋庸置疑的强大。
推开天地门后获得远胜寻常修士规模的天地孤岛,这天地孤岛又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中焕发生机。可以说腾龙境的底蕴也已经足够。
而标志着内府境最高成就的神通,各人只能求诸己身,任是什么功法也救不了。姜望赢得天府秘境,神通种子早已预定。
外楼境也有顶级的七星圣楼秘法在前头等着。
如果姜望能够把自己这一路来的修炼过程,总结成具体可行、能够复制的修行方法,也可以说是一部相当优异的功法了。当然,这是他还远不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此时天上掉下一部《紫虚高妙太上经》……他还是不会拒绝的。那可是直通绝巅的无上道典!
结束了这天的修行,在太虚幻境里又打了一场,巩固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
姜望这才离开房间。
转了一圈,没见着重玄胜和十四,便随意找了个侍女询问。
那侍女回道:“重玄胜公子亲自去接收商铺了,好像是在东街口。”
姜望心知,那里大约是重玄遵手底下最后一间商铺了。重玄胜被压制这么多年,最后关头,难免要亲自“见证”。
正好也要出去散散心。
于是笑笑:“我去瞧瞧。”
…………
…………
ps:编辑昨天跟我说,如果订阅后续能够保持增长,就肯定会有推荐。现在是六百均定,我想大概七百的时候就能主动去要推荐了。大家能力范围内尽量订阅一下啊,我真的不想再裸奔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杀
王夷吾的态度好像很平静。
但重玄胜二话不说,道元疯狂涌动,庞巨的身体直接倒飞。
“你娘!这王八蛋疯了!!!”
那天在城门附近,王夷吾问的问题是——
“你想死吗?”
王夷吾居然想在临淄城里,在这东街口,杀掉齐国名门重玄家的嫡子!
重玄胜是什么人?
博望侯重玄云波的亲孙子,定远侯重玄褚良最疼的堂侄儿,也是重玄家未来家主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毫不夸张的说,他的生死,是可以牵动整个齐国的大事。
王夷吾想要在临淄杀他。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就连被所有人认为已经疯掉的苏奢,也不曾动过这样的念头。
重玄胜今天如果死在这里,王夷吾绝对会迎来重玄家最疯狂的报复。
姜梦熊再怎么盖压当世,又难道会为犯此大错的弟子,硬顶重玄家的两位侯爷。让齐国最顶级的名门,跟军方离心离德吗?
王夷吾就算能够保住一条命,政治前途也尽毁。
他这是拿一生前途,换取重玄遵家主之位的高枕无忧。
无论怎么看,这种选择都堪称愚蠢。
所以哪怕重玄胜再聪明,也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王夷吾乃是堂堂军神弟子,天覆军最亮眼的新星,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也被许多人认可为天下第一腾龙。他未来光明,前途无量!
他不是什么走投无路的匹夫,不是什么绝境困兽,他怎么可能去赌上那一切?
正因为如此不可能,所以重玄胜才会被堵个正着。在“梦花”,在重玄遵亲自经营过的成衣店里。
重玄胜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避其锋芒!
这里不是天府秘境之类的地方,他没有必要与王夷吾搏杀生死。这里是临淄!
这里是东街口闹市!
只要战斗动静一出来,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而主管治安事的北衙都尉郑世,正好跟王夷吾因为郑商鸣的事情有矛盾。
而且地狱无门刺杀赵宣之事发生没多久,临淄城里正是紧张的时候。禁卫军、乃至宫卫,说不定都会派人过来。
他只要保住性命,闹出动静来,自然会有强者出面制住王夷吾。
准确的说,王夷吾发疯是好事。其人胆敢在闹事行凶,袭杀重玄家嫡子。他重玄胜就不在乎把状告到齐帝那里去,整个重玄家,也没人敢在这种事情上不摆对立场。而这种必须要有的“站队”,对重玄遵家族掌控力的摧毁,是毁灭性的。
仅凭王夷吾突然对他下杀手这件事,至少能关此人三年禁闭,无异于斩去重玄遵一臂。
这样等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的时候,他又占据了新的优势。
心念急转间,重玄胜已把一切都想得清楚。
所以他退,退得毫不犹豫。
肥胖的身体直接撞开随从,撞碎柜台,往后墙上撞。
重玄胜倒退的同时,王夷吾在前进。
他杵在门口,从门口往里进。
他迈开大步,独自一个人冲进来,门户、墙壁明明都没有动,却像随他一起压来,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像一堵铜墙铁壁,轰隆隆推过来!
不必要重玄胜招呼,他带来的那些随从,就已经纷纷出手。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重玄胜遇险的时候不顶出来,那养他们有什么用?
水龙波、焰光箭、金钢囚笼……五光十色的道术轰出。
两柄剑,一只锤,一条鞭子……各种武器灌注道元,奋勇往冲。
面对被临淄人公认为天下第一腾龙的王夷吾,没有人敢保留。
战斗在一开始,就达到了可怕的烈度。
“梦花”的掌柜,却在这时候,指挥着店里伙计们,努力往边上撤。他们既不阻拦重玄胜,也不阻止王夷吾。无论王夷吾做出什么决定,他们绝不能牵涉其中。绝不能与“杀死重玄胜”这件事,扯上一丁点关系。因为那都会让重玄遵百口难辩!
一瞬间爆发的攻势,几乎将整个房间席卷。
而王夷吾,只是提起了他的拳头。
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提拳,挥拳。
轰!
光焰四射,碎兵乱飞。
所有的攻势,被这一拳粉碎!
他的步子没有停顿,他的拳头也没有。
再跨步,再进,再挥拳。
他只挥出了一个拳头,但所有人的眼中都出现了这一拳。
轰!
胸腔塌陷,头颅粉碎,腹部贯穿……横七竖八跌落一地。
只这一拳。
重玄胜带来的手下,已全部死绝。
而重玄胜这个时候,已经撞破连续两堵墙壁,眼看就要撞破第三堵墙冲出房间。
砰!
重物撞击的声音。
那一堵本来普通的墙,此时仿佛成了铜墙铁壁。重玄胜根本撞之不动,整个人甚至被弹了回来!
重玄胜何等眼界,只这一下遇阻,便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
“无声斩首令!”
名为令,其实却是一个阵盘的名字。
这是在天覆军里,小队执行斩首行动才会用到的阵盘。此是其中最绝品,军中第一流的法器!整个天覆军都没有几个库存。
被“斩首令”所标记的人,永远无法离开“斩首令”的笼罩范围。
除非战死,或者杀死持“斩首令”的人。
而在“斩首令”的范围外,人们只能看到一切如常,是所谓“无声斩首”。
历史上不乏天覆军精英小队以此令斩首敌将,全身而退之后,敌军才发现主将身死的事例。
虽是消耗型法器,却也是军中重器。王夷吾却把它用在困杀重玄胜一事上来。
重玄胜冷笑:“以公谋私,动用军中重器困杀同为齐人的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大局观?”
王夷吾却并不说话,而是侧转步伐,又是一拳!
铺天盖地的拳头倾泻。
这一拳,直接将“梦花”的那些伙计一同轰死,只留下那个掌柜。
“王公子,您……”梦花的掌柜面如土色。
王夷吾的拳头在他面前停下,移开。“我只是为了确保不受影响。阿遵很喜欢你做的衣服,我不会杀你。去旁边躲着吧。”
此时的“梦花”店里,除王夷吾外,只剩掌柜、重玄胜、十四,三个活人。每个人身上,都出现了一个“斩”字光印。
“无声斩首令”最多只能标记三人,没有被标记的人,仍可以随意进出。
他为了避免有人溜出去惊动北衙,索性直接将不能够标记到的人全部杀死。
王夷吾侧回身,再次看向重玄胜:“保证阿遵有喜欢的衣服穿,就是我的大局观。”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声斩首令”
重玄胜静静地等王夷吾“处理”好那些伙计,等其人双手握拳,全神贯注地看过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跟十四说一句话,
也不必说什么话。
他的决定就是十四的决定,他的态度就是十四的态度,从来如此。
重玄胜毫无疑问非常聪明,他总能找到好的时机,总能经营出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但在“无声斩首令”之中,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杀死王夷吾,或者被王夷吾杀死。
他做了决定,所以他站定。他站得像一座山。
他甚至不肯在王夷吾对其他人下杀手的时候出手,他要等到王夷吾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他要迎战最强状态的王夷吾。
这种级别的战斗,已经不仅仅是功法、秘术、体力这些,而是包括精神、意志、气势……全方面的比拼。
所以他首先要把自己之前避战丢掉的气势找回来。
避战是发现无声斩首令之前的最优选择,全力迎战是在发现无声斩首令之后的最优选择。
他总能做出最优的选择。
现在他与王夷吾相对而立,目光中没有一丝闪躲。
他是以身犯险,把重注压在天府秘境的那个胖少年。他是孤注一掷,倾尽所有推动齐阳之战的重玄胜。一转身,又将齐阳之战的所有收获砸到重玄遵身上,将重玄遵砸进稷下学宫,只求一搏,借机将重玄遵手底下的生意清空。
他从来都敢搏命,也不止一次拿这条命去搏。
姜望说他赌性太重,他说自己迫不得已!
王夷吾向前迈步,他的拳很简单,抢先机,抢中线,定下生死。
所以他总是进攻,总在进攻,无论对手是谁。
然而他的右脚刚刚抬起,重玄胜双手一张,即刻翻手下压!
无形无质但切实存在的力场,一瞬间压在王夷吾身上,令其如负山岳!
王夷吾的右脚被生生压回去。
他整个人都微微一震,双脚陷入地面,足有两寸。
但也仅此而已。
他提腿,迈步。
提腿的时候尚显艰难,落下之时已经贴地无声。就只这一步的工夫,竟似已经适应。
可怕的体魄,可怕的力量!
他拔身而起,提拳,轰拳。
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仿佛重复了千遍万遍。在千遍万遍的积累之后,才最后轰落。
连空气都被打出了爆响。
无畏,无回,无敌。
无我杀拳!
这应该是无可抵挡的一拳。
但一个黑盔黑甲的身影,与他迎面。
黑色重剑如挟风雷,正面直斩。
铛~!
拳头硬碰硬地砸在重剑剑锋之上。
王夷吾明明应该是个兵家修士,肉身却似比武夫还要强横。直接以赤拳应重剑。
重剑被这一拳砸得高高扬起,十四空门大露。
而王夷吾的另一只拳头,理所当然地轰至。
砰!!!
一只肥大的拳头迎了过来。
重玄胜及时赶到,贯注重术的一拳,与王夷吾拳对拳,硬碰硬!
咔嚓。
清晰可闻的骨裂声响起,重玄胜的右臂直接骨裂。
但这贯注重术的一拳重如山峦,王夷吾亦受力后仰,身形不稳。
就在此时,十四高高扬起的重剑,又极度暴烈地斩下!
重玄胜与十四从小朝夕相处,配合无比默契。重玄胜冒险硬接这一拳,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阻敌而已。他更是为了给十四创造机会。
这一剑快极、重极、狠极,有斩山劈岳的气势。
而王夷吾更不可能有丝毫迟疑,直接一拳往上方轰去。
铛铛铛铛铛铛……!
在这一瞬间,十四连斩六百剑。
如此沉重、如此凶狠的斩击,连续六百次!仅仅自身的身体负荷就极其可怕,这已经是拿命在斩。
王夷吾判断错误,直接整个人被斩落地面,整个下半身都陷进地里。
在这个过程中,重玄胜还忍着骨裂之痛,给十四的每一剑都加持了重术。两人联手,才打了王夷吾一个措不及防。
趁王夷吾被打落地面,重玄胜十指连飞,仿佛那骨裂的右手不是自己的一般,密密麻麻的淡青色风刃呼啸斩去,瞬间将王夷吾淹没。
最简单的道术,最直接的效果,是重玄胜一直以来所追求的。
砰地一声爆响,王夷吾再次打爆空气。一个黑色的半圆形光罩,被他的拳头打出来,挡住了所有的风刃。
而十四从天而落,又一次六百剑连斩,同样的每一剑都被重术加重。
那黑色的半圆形光罩一触即碎。
王夷吾在重剑落下之前拔地而起,纵身后退。
十四落空的一剑刚刚接触到地面就停下,尽管如此,可怕的剑压还是将地面“压”出一条缝隙来。
王夷吾人在后退,发现从开战至今那无处不在的重压忽然消失。整个人瞬间回归正常,有一种“轻飘飘”的错觉。
而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强大的斥力“撞”在倒退的他身上,挤得他整个人加速飘飞。
黑盔黑甲的十四呼啸而来,双手握剑横斩。
一斩又是六百剑!
如此重剑,每一剑都是极大的负担。而十四默不作声,每一次都竭尽全力,一剑即是六百次斩击。这样的斩击,对身体的负担极其可怕,未伤敌,先伤己。
但效果也很明显,即使强如王夷吾,也被斩得一退再退。
“就是这个机会!”
重玄胜怒吼着飙冲,一手保持着斥力,骨裂的右手再次握拳前轰,简直不把这只手当自己的手用。
但他的战术目的,至此也非常明确。
他和十四都是被“无声斩首令”标记的人,无法离开“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只能在这里殊死搏杀。
可王夷吾不是!
王夷吾可以离开“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
这也就提供了一种可能——他们可以将王夷吾轰出“无声斩首令”作用范围外。
这好像没有什么用,因为王夷吾随时还可以回来。
但是不要忘了,这里是东街口,这里是临淄!
王夷吾一旦被轰出“无声斩首令”作用范围外,被外面的人所看到。北衙的人很快就会赶来。
王夷吾这样的人物被发现正在与人战斗,临淄城一定会给予最积极的反应。
而这就是重玄胜电光火石之间拟定的战术。搏命是假,激起外界的反应才是真!
他并不想与王夷吾在“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打到天荒地老,而是竭尽所能,减少王夷吾“放肆”的时间。
十四也做出了堪称完美的配合。
两人合力,一鼓作气,将王夷吾往外轰。
王夷吾被打得在空中倒飞,眼看就要飞出“梦花”的那个门,飞出“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他却忽然坠下,落在地面,双足定住。
重玄胜不停地加大斥力,提升到极限。
王夷吾脚下却如生根般,纹丝不动。
“你已经输了。”他说。
“因为你只想着击退我,而不是……击败我!”
他开始往回走。
他越走越快。
“输的代价……就是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十四!
王夷吾大步狂奔,顶着重玄胜疯狂鼓荡的斥力,步子越来越快。
嘭嘭嘭!
他一步步踩在地上,发出沉沉的闷响。这说明在与重玄胜的对抗中,他已经无法完全控制力道。
他在不断的释放自己,不断释放更强的自己。
迎着十四疯狂的连斩,他还以千百次的冲拳。
血气缭绕于他的拳头上,仿佛灵物般扭动。
他的步伐坚决,开始反向将十四和重玄胜往后推。
无我无胜。
无敌无我。
威如河山裂,杀气如龙卷。
无我杀拳!
“仅此而已了吗?”
王夷吾拳头在视觉之中“慢”了下来,它并不是慢,而是因为这一拳的“势”太清晰、太深刻,清楚地出现在眼前,所以反倒让人看起来有缓慢下来的错觉。
高高提起,重重轰落!
“你会的,重玄遵都会,而且更强!”
铛!
身披重甲的十四,连人带剑被轰飞。
重玄胜反往前冲,第一时间替代十四的位置,抵住王夷吾。他的右手已难堪使用,于是高举左手,肥胖的大手竖掌成刀,当胸一记竖斩。
呼!
掌刀过处,风声凄厉如鬼哭。
传自凶屠重玄褚良的斩首刀!
仿佛是在回问王夷吾,这一式,重玄遵可会?
在此刀势之下,王夷吾难以动弹,仿佛被刑场武士压制,被枷锁禁锢,只等刽子手一刀斩落头颅。
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身上,开始有兵煞蒸腾而出。
或为刀,或为矛,或为枪,或为戈。
“杀!”
那不是谁的怒吼,而是兵煞凝聚,自然而然的鸣啸。
生死常事,岂止见于刑场?
沙场上万军冲杀,生死一瞬耳。
正是以势对势,以杀对杀。
在愈来愈近的“斩首刀”之前,出现了一只钢铁般的拳头。它刚强、直接、无所畏惧。
以铁拳对掌刀,一触即分。
在最关键的时候,重玄胜收回刀势,肥胖的身躯动起来却如惊鹿,整个人蓦地弹起,避开王夷吾贯来的此拳。
他最擅长精巧的道术组合,战斗如行棋,步步为营,在不知不觉间将对手陷死。然而王夷吾驱动无我杀拳,已经做到以力破巧,根本不惧简单的道术伤害,任是什么,也一拳轰散,刚好克制他的战斗风格。
智慧如重玄胜,当然知道自己往日的战斗风格难以奏效,从一开始便不做那种无用的尝试。
此刻他人在高空,右手握成捶,左手盖压于右手上。操纵重术加于自身,让整个人以比弹起时更快的速度坠下。
当头按锤!
“你像一只肥跳蚤。”王夷吾冷声说。
他高举右手,五指大张,竟然直接以手掌,将重玄胜这一记按锤接下。
而重玄胜感觉自己这重如山岳的按锤,仿佛砸落一片虚无中。
王夷吾那只承接按锤的手,明明就出现在那里,却仿佛并不存在。
在这种“不存在”之中,他承托的手掌消失,他张开的五指合拢,他的拳头再一次出现,冲天一拳!
拳头轰上重玄胜的按锤,顶着他肥胖的身躯,直往上冲!
声音被湮灭了。
又被锐利的破风再一次找回。
先前被轰飞的十四于此时复又飞至,双手把住重剑,悍不畏死地斩至。
王夷吾不得不收回拳头,反与十四对轰。
此时的重玄胜被轰到高空,后背已经撞至屋顶,几乎触及“无声斩首令”的范围极限,身后再无腾挪空间。
但也恰在此时,王夷吾被十四逼近。
重玄胜及时松开按锤的左手,右手却无力垂下,已经整个被废去。
舍弃右手,保留左手的战力完整,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从开战到现在,他一直在做出准确的选择,但**裸的实力差距,还是让战局一步步发展到如此状况。
他直接以后肘撞击“边界”,“无声斩首令”的标记力量将他撞回。
于是他又一次“落下”,五指握拢。
无形无质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王夷吾挤压,仿佛想要将他生生捏爆——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事实上王夷吾此时已经完全适应了重玄胜直接加诸他身上的重术影响,如他所说,重术方面的力量,重玄胜会的,重玄遵也都会,而且更强。
这些招数他早就面对过。
因此面对重玄胜久战之后爆发的这一握,他只有一个半息不到的停顿。
但便是这一停顿,迎来了十四的猛烈爆发。
十四的剑式,向来简单直接,直见生死。王夷吾的拳头亦是如此。两个人战在一处,刚强碰撞刚强,凶狠直面凶狠。
王夷吾的这一停顿,这个不算机会的机会被黑色重剑所把握。
十四双持重剑,切入拳势范围,在这一刻,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贯入重剑之中,黑色重剑甚至在这一刻已经碎掉了!只是被纯粹的力量所裹挟,要完成它最后的“使命”才能够崩散。
在这一刻,十四放弃了所有的防护,把全部的防御交给身上的负岳甲,而将全部的用力贯入这一剑。
要分生死。
这一剑势要分生死!
战局仿佛在这一刻进入尾声。
而王夷吾,依然只是握住了他的拳头。
他的目光严酷得可怕。
收拳,出拳,收拳,出拳。
在这一刻,王夷吾轰出了两拳。
一拳向上,一拳向前。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却快到仿佛同时出现。仿佛同时有两只拳头,轰向了不同的方位。
向上的一拳,打爆空气,掀起巨大的气浪,将高空的重玄胜整个掀翻!
而向前的一拳,仿佛穿梭了时间,跨越了空间,轰到了十四的腹部,轰到负岳那冰冷的硬甲上。
以他拳头的接触点为中心,整个厚重如山的负岳甲,裂纹迅速蔓延如蛛网,整个的炸开!
而在这个时候,那一记重剑,却才刚刚临近王夷吾的肩膀。
然后随着十四被轰飞的身体,从肩膀上方抽离。只到一半,便碎为无数黑色铁屑,覆了王夷吾半肩。余者飘飘洒洒,坠下地面。
失去了十四的意志,重剑自行崩散,比负岳甲碎得还要干脆。
重玄胜在空中艰难稳住身形,猛然回头,却只看到那个沉默的、熟悉的身影无力倒飞,那无数片碎甲如蝴蝶般从其人身上飘落。
显出那一具妙曼的、无助的身体。
面容惨白,长发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