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薪尽枪
方氏宗祠自有阵法保护,但等闲舍不得动用。毕竟消耗的是道元石,这等珍物方家是没多少库存的,用一颗少一颗。
然而此时,面对凶名赫赫的吞心人魔,白发老人死亡之后也不敢闭眼。
他无法想象自己都被瞬杀,方家其余的人,又能撑得住多久。方家奉养的那几个供奉,真的会为方家搏命吗?
这座宗祠里,供着的是方家的列祖列宗,代表方家的根。
所以他即使是死了,也要在死透之前做点什么。
他寄希望于守护方氏宗祠多年的鹤灵阵,能够困住熊问。
最好,可以等到道元石耗尽能量。
那时消息必然传至城主府了。
他相信魏去疾虽然严厉近苛,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时候不会留手。
方家会被保住的!
心脏被挖去的白发老者,死去了,仍直直瞪着夜空,未有瞑目。
熊问大怒,却也心神摇动。
身负凶名,不知经历多少追杀。随机转移藏身地是他的习惯,因为倘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躲在哪里,追杀他的人更无逻辑可依。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随机转移藏身地的行为,竟然接连出现意外。
他记下了那个持剑小子的面容,却终于在此时,决定先行离开了。
身在枫林城中,他只能先行按捺杀意。
然而鹤灵阵,却不会管他的想法。整个阵法笼罩范围内,也只有熊问如此气势汹汹。那清光顶上的鹤灵虚影,双翅一振,便尖啸着直撞熊问。
熊问的身躯,瞬间被一层血雾所笼罩。
他拔地而起,拳头之上,燃起了血焰。
血雾所触之处,地面衰黑,落叶腐。血焰燃烧之时,仿佛空气也被消解。
他就以那裹在血焰中的拳头,猛烈而**的、与鹤灵尖喙对轰!
鹤灵虚影在一瞬间就崩解,整个笼罩方氏宗祠的清光也就此消散。
宗祠里战斗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
最先赶到的是方家的两名供奉,俱是九品游脉境修士,而后是附近的方家护卫。
但他们都远远地站定,被那个半空中击溃鹤灵的身影所震慑,不敢挪步。
那个身笼血雾,拳缠血焰的强者,只低头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压抑,却凶狠残暴。
依熊问本来的性子,势必要杀光眼前所见的所有人。但他分得清缓急,因而忽然血焰散、血雾消,整个人如石坠地,砸入阴影中,就这样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整个方家宗祠附近,一片缄默。甚至连虚张声势的叫喊,也都不敢有。
方泽厚父子自然也赶到了现场,但他们也都静默得如同雕塑。
方家是枫林城三大姓,有自己的颜面和威风。但对于熊问这样的强者来说,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熊问闯入他们的族地宗祠,杀死他们的守祠人,打破他们的守祠大阵,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个夜晚如此耻辱,大段大段的墨色浸染天空,所有的人安静如幕景。
一点火光出现。
那火光很微渺,就像围炉烤火时,忽然有一根柴发出噼啪的响声,而后炸出来的一点火星。
但它让这个夜晚有了亮色。
而后才是震耳欲聋的呼啸。
众人这时才看清,那火星根本不是火星,而是一杆长枪的枪尖。
整条长枪从夜色中穿透出来,枪尾握在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上,带出一个黑发如墨色飘散、面容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男人。
说不清是长枪带着他,还是他掼着长枪,连人带枪以刺破夜色的姿态贯落地面!
阴影,被打破了。
吞心人魔熊问从碎裂的阴影中一跃而起,身上血雾骤生,声音却咬牙切齿:“祝唯我!”
他就是祝唯我!
这杆枪,就是名震清河郡的薪尽枪。
熊问发出一声怪异的啸叫,双眼之中,忽然滴下血泪。
从三山城到枫林城,这中间他与祝唯我交手已不下十次。从一开始的睥睨不屑,到后来的重视警惕,再到如今,甚至有了一丝他自己绝不肯承认的惊惧。
这家伙实力提升太快,几乎一战一个台阶。
要不然他堂堂吞心人魔熊问,又何至于东躲西藏?
此时祝唯我一枪将他逼出,他也在第一时间选择搏命。
血泪滴下,原本只覆盖着拳头的血焰,骤然暴涨,笼罩全身。
但祝唯我,只回以张扬一笑:“抓到你了!”
他人半倾,右手轻轻一抖,扎入地面的枪尖便往上挑起。
地面以他的枪尖为起点,碎裂的地砖泥土混杂着腾起一条直线,有如地龙翻身。
熊问就那么在血焰的笼罩中踏空而行,置那条翻腾着向他撞来的地龙于不顾。所有的碎砖泥土,都在接触血焰的瞬间被腐蚀殆尽。
血河宗的噬魂血焰,就是如此邪异霸道。当然它最恐怖之处,在于噬魂。而熊问此时加持了搏命秘术杜鹃泣血,平添七分威能!
面对熊问如此全力的爆发,祝唯我不闪,不避。
他手上一抖,枪尖指着熊问,人直面。
“好好的杜鹃泣血,被你叫得这般难听!”
他反而冲锋!
刹那间火焰以枪尖为中心爆开,夜空下生出一片火海。
祝唯我就带着火海前冲。
血焰与火海相撞,枪尖与拳头对轰。
祝唯我与熊问,全力相争!
熊问背东向西,祝唯我背西向东。
熊问自上而下俯冲,祝唯我自下而上挑突。
争锋相对,一并决前!
胜负只在一瞬间。
血焰被火海“浇灭”,整片火海也在一触之下被腐蚀大半。
但毕竟胜负已定。
这场交锋,从当初熊问第一次选择逃窜开始,就已经预设了结局。
火海迅速翻卷往前,熊问暴退。
被火焰燎过,他身上的黑袍被烧掉大半,露出那颗耀眼的光头来。
他眼耳鼻嘴,七窍都在流血,这让他那张本就凶狠的脸,变得更为狰狞可怖。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暴退,却直视着祝唯我的眼睛。
此时他绝不敢背过身去。
当初他大闹三山城,甩掉缉刑司,已是受伤不轻。却被这单人独枪的家伙缀上。
交手数合才觉不妥,便决意先脱身养伤。可祝唯我如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干净。
从三山城开始,他就一直逃窜,一直逃窜,根本没有养伤的时间。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最终伤重如此。
他决意如果这次能够脱身,就再不顾及脸皮,也不想什么自由,一定求老大出手救命。他要血洗枫林城,杀尽祝唯我祖宗十八代,还有那个拿剑的狡猾小贼,必要屠遍满门!
脑子里翻江倒海,心中大恨难解,熊问直视着祝唯我的眼睛。
他在那双亮如枪芒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紫色。
紫气东来!
天子拔剑起,而有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第六十二章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映入祝唯我眼中的,是紫气东来剑决杀法第五式,紫气东来!
紫气奔涌,纵剑如长虹。
姜望连人带剑,以一种最决绝的姿态,自东向西,从背后撞上了熊问的心口。
而后弃剑翻身跃开,以避过熊问有可能的临死反击。
但熊问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没有余力。
他那可怕的、狰狞的身体,无助而又干脆地坠落。
砸落地面,再化不入阴影中。
只是他圆瞪的双眼,还在诠释着他的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他也压根无法理解,那个卑劣弱小的小贼,竟然并没有趁机逃远。
而是一直就藏身于此,那样的沉默、那样的隐忍,那样的悄无声息。
并于此时,刺出这绝杀的一击。
这是如此突然、如此意外,又是如此惊艳、如此恰到好处的一剑!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姜望缓缓站起。
姜望今晚一直在赌,赌祝唯我既然可以追得熊问东奔西窜,就必然有法子可以追上他们,无论他们怎么掩饰行迹,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他更在赌,他没能及时回去,凌河与赵汝成一定会想办法找他。他作为三城论道一年生的魁首,道院也绝不会忽视他的失踪。这会带给祝唯我绝妙的线索,而无须他做任何事情。
所以他反而主动帮熊问遮掩行迹,以赢取短暂的信任。
事实上他要做的,就只是拖住熊问而已。
所以特意带着熊问绕一大圈路,所以偷偷摸摸躲进方家,所以翻入方家宗祠,引动方家守祠力量。
但又不能仅仅如此。
这个熊问暴戾、强大,又胆大包天。不是做不出来杀个回马枪的事情。
祝唯我可以扛得住,他却不行。
他自己或者可以躲得远远的,甚至从此不现于人前,一直等到这熊问死去为止。可姜安安怎么躲?
所以他今晚一定要熊问死才行。
他绝不能让熊问逃掉。
今日一整天他都命悬于人手,此时他亲手了结悬命之人。
这种极端的、强烈的心理感受,令他通天宫内的道元奔腾不休。
那条土蚯般的小小道脉真灵,窜动不已,吞吐不止。
但姜望只是转身,向外面走去。
“等等。”是祝唯我的声音。
姜望回头,看到祝唯我冲着熊问尸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的战利品。”
熊问这种等级的强者,身上的好东西绝不会少。祝唯我的意思,就是任他自取。
但姜望不敢贪婪,留得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他很清楚今夜谁是主角。可以说若没有祝唯我,熊问大可以从容杀死他再退走。
而纵使他不出那一剑,熊问也未必能再逃走了。
他只是把那种微小的可能斩断,绝不认为杀死熊问真是自己的功劳。
所以他只是疲惫地笑了笑:“都是师兄的功劳,师弟不敢居功。”
说罢,再不回头,走进了夜色中。
祝唯我笑了笑,只对着默立旁观的方家众人说道:“把尸体完整地送去道院,麻烦你们。”
说罢,将长枪倒转,扛在肩上,就那么走了。
丝毫不担心方家人会贪墨熊问身上的东西。
他看得很清楚。如果方家人有那个胆子,刚才就不会只死一个守祠的老人。
……
一直到走出很远了,姜望才听到身后方家族地里骤然响起的哭声。
守祠的老人就是方家那位唯一的八品周天境修士,本身既是方家上一辈所剩不多的老人,又是方家支柱一般的存在。
尽管与方家早有恩怨,但对于这位老人,实话说,姜望心有愧疚。
但他也没有办法。这世道如此残酷,他也只是挣扎着活命罢了。
还有一件事他刚刚没有表露。
在他从背后杀死熊问的瞬间,熊问身上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撞在他身上。
起先他以为是熊问临死反击的手段,后来发现不是。
因为他反而有一种通透的舒服感,一个白色幻影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像有什么束缚被解开了。
此时那东西出现在通天宫。
那是一截短短的、黑色的蜡烛。未燃。
土蚯真灵正围着它转悠。
姜望来不及做更多的体会。因为他看到赵汝成提着灯笼,守在前方路口,正在等他。
赵汝成没有问姜望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姜望也没有问赵汝成今晚都做了哪些努力。
他们聊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安安呢?”
“老大照顾着呢!小孩子很好哄,我说你去凤溪镇给她买糖人去了,她就信了。”
姜望面色一苦:“我这会上哪去变一个糖人出来?”
“哈哈哈。”赵汝成得意的笑了,掏出五个惟妙惟肖的糖人,在姜望面前晃了晃,“我真让人去凤溪镇买了!”
……
三分香气楼中。
妙玉正与戴着白骨面具的人说着什么,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
妙玉呢喃道:“我种下的白骨之种,消失了。”
白骨面具人背负双手:“你种下的白骨之种?什么时候?种给了谁?”
妙玉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事你少管。”
白骨面具人也不争辩,就此融入地下。
待此人离去,妙玉才恢复沉思的神态:“难道……”
她猛然站起,又坐下。
“不行,还不能确定。我要小心,再小心……”
……
飞马巷姜家。
从天光大好,等到日落西山,再到夜凉如水。
姜安安的神情,越来越萎靡。
凌河在旁边陪着她,一直尽其所能的在哄,但一则没什么哄人的天赋,二则心不在焉,因此效果全无。
姜安安倒不是讨厌凌河这位大哥哥,但说心底话,凌哥哥不如汝成哥哥那么有趣。
至于杜野虎哥哥……长得也太凶了啊!
当然这几个哥哥都是很好的,可所有的哥哥加起来,也都比不上自己的亲哥哥。
她不太快乐。
用先生讲的话来说,大约就是“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唉。
姜安安垂头丧气。
“何以解忧,唯有糖糖。”
一个活灵活现的糖人出现在她眼前,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五个糖人一排展开。
糖人的身后,是姜望那张堆满笑容的脸。
“姜安安!生日快乐!从今天起,你五岁啦!”
第六十三章 山阙万间都做土
姜安安生日的这一夜,除了姜望为自己没时间一展厨艺而遗憾外,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热闹散场,赵汝成回到家中。
在自己的书房里静坐了一会儿,才听到推门的声音。
“今天的事辛苦你了,邓叔。”赵汝成坐姿虽然散漫随意,但语气里是毫不虚假的尊重与亲近。
被称为邓叔的赵府管家,很规矩地站着,温声笑了笑:“那杆薪尽枪很好,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感觉自己好像老了。”
“哪里会?走在街上,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哥呢。”
邓叔表情不变,只是道:“尊卑有序。”
赵汝成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知道说了也无用,便只好沉默。
倒是邓叔开口道:“没想到我这么一大把年纪,再次出手,竟只是为了去买一个小女孩爱吃的糖人。”
赵汝成嬉皮笑脸:“辛苦邓叔,感谢邓叔。”
“那个小女孩很可爱。”
赵汝成得意非常:“那当然!那可是我妹子!”
邓叔看着他,重复道:“她很可爱。”
赵汝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在那张俊美的、几乎从来都是无所谓的脸上,甚至带了一丝哀戚。
他沉默了半晌,道:“我明白。”
……
姜安安生日的第二天,宋姨娘请人捎来了一条翡翠手链,是给安安的生日礼物。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迟到了一天。
一并寄到的,还有一枚玉佩,是送给姜望的。其中的讨好心思,大约是怕姜望中间拦着,不让她联系女儿。
看到礼物后,安安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很喜欢,宝贝地收到了自己的小箱子里。
对于姜望来说,与熊问的遭遇,瞬间浇灭了他赢得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之后的些许膨胀。
但这一战的收获也很可观。
首先是绝杀熊问之后,通天宫内道元数量暴涨,距离奠基完成之日,已经不远了。
其次是祝唯我在兑现了斩杀吞心人魔的任务之后,很公道地大手一挥,分了五百点道勋给他。据说祝唯我本人在这次任务中,道勋收获超过六千点,不过他在道勋榜上的道勋数不增反减,甚至只剩一千点道勋了,也不知兑换了什么宝贝。
相比于姜望等人一百点道勋还要抠抠搜搜的凑,只能说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难拿道勋。
至于最后的一个收获,则是不知怎么出现在通天宫里的黑色蜡烛。
这大约是个宝贝,但无论姜望怎么研究,也都不得其法。目前最重要的修行还是奠基,只能留待以后再探索。
五百点道勋的意外之喜,姜望自然要给赵汝成和姜安安一人准备一颗开脉丹。赵汝成作为道院弟子,可以直接以一百点道勋兑换开脉丹。而姜望自己的兑换份额还没用过,正好留给安安。
对于姜望的道勋,赵汝成很干脆地就接受了,甚至还笑嘻嘻地问:“三哥,我看上了一柄价值五百道勋的法剑,自己攒了一点,还差一些,您给凑凑?”
姜望此时财大气粗,非常阔绰:“还差多少?”
“四百九十九。”
真的是一点!
“……”姜望踹了他一脚,“滚!”
但是想了想之后,他还是叹了口气:“我还要留一百点道勋给安安换一颗开脉丹,剩下的三百点都给你好了。”
“别!”赵汝成拦道。
“怎么?”
“道勋还是可以给我。不过给安安开脉的事情,你再想想。”
姜望不太理解:“开脉这种事情,不应该越早越好吗?如果你是担心超凡层次的危险,那也不必,我是不打算让安安进道院的。”
在道院修行,其实都受很大一部分朝廷的贴补,从而在义务上,道院弟子也没法拒绝一些强制的征调任务。比如清洗官道环境,比如追杀左道妖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危险不可避免。
姜望有演道台在手,不必考虑功法的问题,并且他自己也可以做安安的老师。说到底他并不指望安安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强者,只是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并且有一些自保之力罢了。
赵汝成苦笑一声:“不是说早点开脉不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果你想要给安安开脉,那就不要用道院的开脉丹。”
姜望眉头皱得更紧了:“道院的开脉丹有问题?”
“这倒不是。”赵汝成索性说道:“城道院可以兑换的开脉丹,是最低级的开脉丹。老大年纪已经到这了,不能再拖。安安还小,可以再等等。如果你想要给安安开脉,就得尽量给她更好的,这样她将来在修行路上,就可以走得更顺畅些。
我不是说服用最低级的开脉丹就走不通大道了,很多强者也是在最恶劣的条件下崛起的,但毕竟艰苦一些。
如果是在此之前,我不会跟你说这些。毕竟在枫林城这样的环境里,开脉丹这种东西,多少人抢破头,有得用就已难得。但是之前你杀了熊问后,我一个长辈说你有机会的。你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成长起来。以后能够获得更好的开脉丹给安安。
安安也是我的妹妹,我希望她未来可以少一些辛苦。”
姜望默默的消化了一会儿,他一直知道自己最小的这个义弟是有秘密的,但他从未追问过。正如他得到了进入太虚幻境的钥匙,这些兄弟也没谁追问过他。
只是如今看来,赵汝成潜藏的秘密,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毕竟别的不说,单这份对修行世界的见识,就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
要知道方鹏举出身枫林城三大姓,却还为一颗开脉丹负恩绝义。但在赵汝成的口中,这颗开脉丹如此不值一提。
他甚至清楚,如果不是他说到要给安安开脉,只怕赵汝成并不会说出这些话。
“开脉丹还分等级?”姜望问。
“那是当然。你知道,开脉丹的主材料是抽取自妖兽身上的道脉,然而妖兽有强有弱,道脉自然也有优有劣。你说,不同级别的道脉,炼制出来的开脉丹能一样吗?”
“你得自左光烈的开脉丹,绝不简单。我家里的那个长辈说,你的开脉是完美的,完美开发了你的潜能。”
姜望沉默了。
他默默观察了一阵自己通天宫内那只小小的土蚯真灵,实在看不出来,它跟“完美开脉”怎么搭得上边。
这不就是最低等的土蚯脉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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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山雨欲来
洞窟壁上,散发着森森白光,仿佛进入了某种骸骨巨兽的体内。
走过长长的甬道,便看到内里别有乾坤。
在最中心的洞窟里,一条猩红地毯铺开,戴着面具的白骨使者,和红裳风流的妙玉,都立在两侧。
他们身后各自簇拥着几个黑袍人,隐隐分成两拨。
猩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尽头。
尽头白骨为阶,血肉为台,又在高台之上,铸有一张骨刺狰狞的座椅。
座椅之上,有一个骷髅。纤弱、干瘪,仿佛只要一阵风吹来,便会散架。
但声音竟从骷髅那空洞的口中响起:“谁能告诉本座,那根冥烛,去哪儿了?”
一个黑袍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无能!”
这声音始终是空洞的,似乎没有情感存在:“那谁又能告诉我,这次损失惨重的行动,是谁负责?”
黑袍老者用余光看了看白骨使者,但见其人纹丝不动,根本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便只得狠狠一个头磕了下去:“属下……该死。”
话音未落,他又骤然抬头,惊骇欲绝:“大长老!求……”
似有阴风吹过。
一条黑袍颓然落地,黑袍之下,只余一滩骨粉。
他便这么死了。
“的确该死。”那骷髅继续道:“白骨道艰难传承至今,功法多有残缺。冥烛乃我教宝物,传承隐秘,能助我一臂之力,补完失落功法。可你们却这样无能,平白错过!”
这时,白骨使者出声了:“我记得,圣女可是布了后手的。”
妙玉妩媚一笑:“有使者的先手,才有人家的后手呢。不过呢,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我的人也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被魏去疾杀了呢,还是被什么野猫野狗吃了。”
白骨使者笑道:“什么先手,我怎么不知?”
“好了。”白骨座椅上,骷髅说道:“魏去疾既然拿冥烛做饵,说明他已经知道是我们白骨道踩了他的脸。但他并不清楚,冥烛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杀够了人,对冥烛就不会那么上心,我要你们掘地三尺,找出来冥烛落在谁手。”
“是。”众皆低头。
“还有,最近我在云上之国会有大动作,你们行事都低调一些。”大长老说完这句,那骷髅瞬间散架,白骨零落,散在骨座上。
妙玉挥一挥手,洞中众人就此散去,只剩白骨使者与她二人。
白骨使者先哼道:“三长老以身为引,凝聚鬼门关虚影。难道是给他去云国耍威风的吗?”
“谁说不是呢?”妙玉娥眉微蹙:“大长老现在,好像对寻找道子并不上心。”
“哈哈哈哈。”白骨使者负手而去:“道子不在,他代行圣主职权。道子现世,他就真的只是大长老了。你说他会怎么选?”
……
每次来术院的时候,姜望都有些心不在焉。
无他,他还未奠基。无论教习讲得多么天花乱坠,他也只能在心里演练,止不得渴,也根本无法有深刻的理解。
与其他学子相比,姜望倒还更愿意上经课,听老先生们解释大道之理,圣人典籍,反而令他乐在其中。
但术院的这些课他也不敢不来,尤其这堂课又是萧铁面的课。
萧铁面的本名已经没人记得,虽然只是七品通天境修为,但对各种基础道术的掌控,当真造诣颇深、纯熟老辣。
课还未开始,姜望坐在蒲团上,就有些恍神。
他还在回忆昨晚的福地挑战,但怎么也分析不出更多的细节了。
因为战斗一开始,他连剑都没来得及拔,就被一支羽箭终结了动作。
他从青玉坛掉到排名二十五的光天坛,每月产功再次减少一百,只有1650点了。再加上之前推演四灵炼体决剩下的190点,共计1840点功。
太虚幻境之外,他在道勋榜里还剩下四百点道勋。这些,就是姜望跟修行有关的全部身家。
赵汝成虽然不会用道院的开脉丹开脉,但也还是兑换了一颗,大概是为了隐藏什么,他不愿细说,姜望便也没问。
据这小子吹嘘说,他将用超级无敌最完美的开脉丹开脉,但可惜他也只有一颗,没法子分给姜安安。
姜望于是问他,这种“超级无敌最完美”的开脉丹,大概需要多少点道勋兑换。
赵汝成没有说具体的数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要努力。
总之,富养妹妹,任重而道远。
神思恍惚间,萧铁面已经走上了讲台。
姜望迅速收敛精神,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勤奋模样。
“有些人啊,不要觉得自己有点小成绩,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修行路长得很,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萧铁面咳嗽一声,“好,下面我们来讲一讲石肤术在战斗中的具体应用……”
姜望心里咯噔一下,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被针对了。但面上不敢表现,反而变得更加认真。
课罢,萧铁面刚一走,黄阿湛就从角落里凑过来。
“啊啊啊这个死人脸!他这么针对你,你能忍?晚上跟我去砸他的窗户,怎么样,干不干?”
看到黄阿湛,姜望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针对了。大约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平日里跟黄阿湛走得近,被萧铁面一并记挂上了。
“要去你自己去。”姜望当然不会陪他犯傻。
“我跟你说,这一次我有周密的计划……”
“停!”姜望止住他的长篇大论,转移话题道:“我们约了黎剑秋师兄吃饭,你要一起去吗?”
“哼,你就是不相信我。我跟你说,上次那是我喝醉了,不然就凭他萧……”黄阿湛见姜望转身就走,连忙追上:“我去!”
赵汝成吊儿郎当地扔了一句:“饭钱大家平摊啊。”
黄阿湛只做没听到,搂着凌河的肩膀又开始聊起他的反击计划。
凌河性子宽厚,虽然肯定不会跟他同流合污,但也不会故意鄙视他。
赵公子还真拿这位上届的师兄没什么办法,脸皮奇厚,钻之不透。
这次饭局的组织者是黎剑秋,他约请了姜望,并告知可以带一些朋友去。
地点是在素怀斋,这家店格调倒比望月楼要高些,不过是以素食为主,姜望这几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家伙,自然没怎么来过。
进得包间,只有黎剑秋一人独坐。
众人都已相熟,倒也没有太多客套,直接便用起佳肴来。
杜野虎是最不待见素食的,尤其是对那些用素菜做出烧鸡味、牛肉味之类的所谓神技嗤之以鼻,他的理由是,费这么多工夫,为什么不直接去吃烧鸡、吃牛肉呢?赵汝成用格调二字做总结,却也与他争论无益。
好在杜野虎如今不在场,其他人都没他的毛病。
席间黄阿湛讲了件逸闻。
据说林正仁回到望江城之后志得意满,在洗尘宴上当众宣扬自己在三城论道上顾盼无敌,三山城、枫林城无人矣。祝唯我刚回道院没多久,听说此事之后,拎枪就走,孤舟直下绿柳河,顺着清江就去望江城了。
这会应该已经交上了手。
姜望怀疑道:“从林正仁在三城论道上的表现来看,他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应该不会说那些话吧?”
倒是黎剑秋哈哈一笑:“祝师兄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去揍他罢了,管他说没说这话呢!既然传出来了,那就当他说了。”
他与祝唯我接触得多一些,自然对其人更为了解。
姜望虽然与之只缘一面,但也觉得黎剑秋所说,很符合祝唯我的风格。
“霸气!”
“厉害!”
“大师兄威武!”
“行了,人又不在这里,你拍烂马屁他也听不到。”黎剑秋摆摆手,非常直接地切入了正题:“三山城最近兽灾闹得厉害,昨天他们城主发起了悬赏,遍请高手,帮他们清剿凶兽。这是三山城近几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场行动,我准备组一个队伍过去,怎么样,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第六十五章 竖笔、玉衡、飞来
三山城的悬赏任务姜望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任务不知为什么没有挂上道勋榜,而是由三山城单方面发布,面向所有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没有庄庭的背书。
当然,任务的奖励也不由庄庭支出。据说三山城主为此掏空了府库,因而奖励比道勋榜上的同级任务要丰厚得多。
“都是实打实的实物奖励,比如法器、秘术、道元石。”黎剑秋补充道。
实物奖励虽不比道勋来得方便,但也正因为不便计算,反而往往价值都要高出道勋奖励不少。
“恕我直言,黎师兄。”姜望想了想,道:“这种需要小团队配合的任务,你怎么不带自己的队伍去呢?尤其它的奖励很好。”
大凡经常出任务的道院弟子,都有固定的队伍组合。如张临川、王长祥都是如此,都是各自队伍中的核心人物。
等凌河赵汝成等人全部奠基之后,他们也会聚集在一起去完成各种任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多数时候都分散开来,跟在其它队伍后面混。
唯独黎剑秋,好像总是独来独往。
黎剑秋抿了抿唇,道:“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虽说修行之辈,生离死别都应看淡。可人非草木,谁能无动于衷?
黄阿湛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那,师兄你的队伍,可不太吉利……”
凌河拉了他一下,主动道:“黎师兄,这任务不在道勋榜上,因此也没有级别判定。但从奖励来看,难度绝不会低于七品。实在地说,我们的实力都不太跟得上,恐怕会拖你的后腿。”
“其实这次清剿凶兽任务,总体难度应该在六品。”黎剑秋表情不见异样,继续道:“但你们要知道,三山城是因城域中的三座山峰而得名,竖笔、玉衡、飞来,这三座山,或雄奇或险峻,皆是名山。三山城因它们而得名,但同时,这三座山峰也是三山城域凶兽肆虐的源头。”
“凶兽老巢?”姜望问。
黎剑秋点头:“这其中,竖笔峰在两年前就被清剿干净,两年之后,想必三山城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这一次他们清剿的目标是玉衡峰。但我们不去玉衡峰,我们去竖笔峰。”
“竖笔峰不是已经……”
“虽然竖笔峰已被清剿过。但两年过去,又有了新的凶兽游荡,只是零散不成规模。我们的目标是它们。所以任务难度相对会简单很多。”黎剑秋说到这里,拿起筷子:“事情就是这样,你们自己决定去不去,不去也不会影响我们的交情。”
姜望自知与黎剑秋虽然相熟,但也仅止于熟悉,双方对彼此印象都不错,但说到交情,还真不深。
如果这次拒绝,应该就会生分了。
但姜望也不会仅仅因为想结交黎剑秋就贸然答应,他本身对这次任务的确意动。一则任务报酬丰厚,二则他也想为三山城域如今的困境出点力,三则,他奠基就在近几日将成,正需要这样一趟任务来熟悉道术。
想到这里,姜望直接道:“以黎师兄的实力,愿意带上我们,是我们的幸运。”
黎剑秋饶有深意地看着姜望:“仅凭你杀死熊问的那一剑,就已经有足够的资格。而且你们这群人里,凌河稳重周全,杜野虎战斗才情极高又勇猛无畏,赵汝成聪明有天赋。”
他连不在场的杜野虎都夸到了,自然也不会漏过黄阿湛:“小黄……也很机灵。”
“黎师兄慧眼如炬!”黄阿湛立即捧场。
“我就不参与了。”凌河道:“我开脉没多久,还在积累道元以求奠基的阶段。我就留在道院吧,顺便照顾安安。”
开脉之后,奠基之前,的确是修士一个非常尴尬的阶段。一方面他们需要积累道元奠基,另一方面,若不借助道元,他们又发挥不出超凡战力。如姜望这种习有超凡剑典的,是例外情况。
说是提携也好,照顾也罢,凌河都不想跟着去“混”,他更愿意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行,那就老大留下。”几人的关系无须扭捏,姜望拍板应下。
最后确定去三山城的队伍便是,黎剑秋、姜望、赵汝成、黄阿湛,他们约定三日后自南门出发。
……
……
王氏族地。
依然是那个偏僻小院,王长祥兴高采烈地走进院中,“哥!”
彼时王长吉正靠在躺椅上,手中一卷泛黄旧书,脚下趴着肥胖橘猫,一起享受着初冬的阳光。
听到王长祥的声音,他也没动身子,只是懒洋洋道:“怎么了?”
倒是橘猫看见王长祥,十分不爽地转了个身,只以屁股对着他。
“你看!”王长祥快走几步,跑到王长祥近前,微弯着腰,将一只玉瓶在哥哥面前绕了绕,“这是什么?”
王长吉当然认识这只瓶子,他甚至很清楚地记得玉瓶里那颗丹药的具体模样,每一点细节。
只是,最初他怀有多么大的期望,后来就有多么大的失望。
这一瞬间没人知道他心里转过多少种情绪,但他最终只是抬了抬眼皮:“你的名额已经用掉。一千五百点道勋,很难凑吧?”
“不难。”王长祥摇摇头,笑得很灿烂:“你弟弟我,三城论道,三年生魁首!”
王长祥惯来给人的形象是温和、沉稳,唯有在这处小院里,才偶尔显出些跳脱来。
王长吉翻过一页书:“你有心了,但是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试试吧,再试试吧。”
王长吉瞥了一眼脚下慵懒的橘猫,“喂我,还不如喂小橘。这样它能活得长久一些,也能对你亲近些。”
“那可不行,爹会打死我的。”
“给我吃他就不打你?”
“爹他……心里也是疼惜你的。”
“你能拿到魁首,族里也是付出资源了的,必要有收获才行。把开脉丹拿回去吧。”王长吉把书覆在脸上:“我的午睡时间到了。”
王长祥急了:“哥!”
“如果你把丹药留下来,我就喂给小橘。”王长吉的声音在书下传出,依旧淡然。
但王长祥已意识到了那种坚决。
他只得收好玉瓶,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他看到兄长覆在脸上的那本旧书,那是一部道典,名为——《度人经》。
第六十六章 天不渡人人自渡
夜已深,安安早已被哄入睡了,此时或在美梦中,时不时吧唧一下嘴。
姜望盘腿而坐,五心朝天。
心神沉入通天宫内,道元所列成的星图繁复,照耀于顶。
不知名的黑色蜡烛悬于中心,道脉真灵所化的土蚯,绕着蜡烛缓缓游动。
姜望不急不躁,静待时机。
本来他选择周天星斗阵作为奠基阵图,预计奠基时间须得半年。
但他开脉以来收获实在不少。
先是有紫气东来剑诀九式练法调蕴气血,让身体可以承受更多次冲脉。接着又修了兵家修行法四灵炼体决,大幅增加冲脉次数。
虽然只是土蚯真灵,但次数多了,吞吐道元的数量也不在少数。而后又有董阿所传的控元决搬运道元,令他排列阵图几无疏漏……
终于在与熊问一战,道心大进,道元暴涨之后,临近了质变。
时间走到子时。
子时为一日之始,是起点。
姜望默运控元决,将最后一颗圆润的道元,挪移到星图之中,正好是太阴星的位置。
自太阳星起,至太阴终。而后三垣齐震、二十八宿共明。一整个周天星斗阵图,光华大放,照彻通天宫!
在这个瞬间,姜望的心神竟都有刹那失明的错觉。
当他恢复洞察,通天宫内出现了一个神秘而梦幻的漩涡,缓缓转动,点点星光沉浮。
与其说那是气旋,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条旋转着的星河。在诞生的这一瞬间,竟有九颗道元跃出星河道旋。
道旋建成,道元自生。
姜望心知,奠基已成。自此时起,他才真正是身入超凡,踏进了九品游脉境!
六月十五日于还真观前开脉,十月十六日于飞马巷家中奠基,用时四个月。
周天星斗阵图与普通归元阵图奠基的效果,他目前还没法洞察完整。
但他注意到,这时候,那条毫不起眼的土蚯,竟舍去了黑烛,开始往星旋攀游。待游到星旋前,忽而奋力一跃!
它穿过星璇,身体上似也蒙上了一点星光,隐隐灵动了一些。
道脉真灵穿越道旋,是能够获得强化的。这也是人们向来并不以天生根骨判定修士未来的原因之一。
但那是一个日积月累的漫长过程,很显然不会有如此清晰可见的变化。
或许,这就是周天星斗阵图的卓异之一?
姜望不得而知,但他期待更多的变化,期待非常。
土蚯穿越星旋之后,又慢悠悠地游回黑烛身边,似乎有些疲惫了,便缠在了黑烛上,再不动弹。
今夜通天宫内的美丽奇观,令姜望迷醉。
他醒过神来,发觉房间里吧唧嘴的声音已经停了。
他听到小安安迷迷糊糊的嘟囔声:“哥哥,我好像看到了星星。好多星星。”
姜望静默了一会儿,知道安安并没有醒。
于是轻轻起身,动作柔缓地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院中。
他要尝试道术的修习,以回应之前那段时间在术院纸上谈兵的积累。
星光不问赶路人。
姜望向来是能多做一分努力便不肯少一分。天不渡人,人自渡。
……
道院通行的道术体系中,道术计有四等十二品。
丁等道术是道术体系中的基础。而丁等下品道术,主要体现在增益状态上。
以五行道术为例,分别为:附焰、锋锐、固体、清明、活力。
附焰是以火行元力附着于器物、锋锐是以金行元力强化兵器、固体是以土行元力强化肉身防御、清明是以水行元力清心明目、活力则是以木行元力驱赶疲惫活泼生机。
各道院在具体道术上或有细微差异,但大体不变。三大道门圣地传下来的道统都是如此。
理论上九品游脉境能够运用所有丁等品阶道术,但具体到个人又有不同。有的人可能连丁等中品道术也迟迟难以掌握,有的人擅长金行道术,有的人擅长水行道术,不一而足。
道院教习经常强调的一点就是:每一个修行者一定要认清楚自己擅长什么,扬长避短也好,弥补短板也好,要尽快形成自己的战斗体系。
姜望首先尝试附焰,基础印决他早已烂熟,此时也有足足九颗道元供他挥霍。
预演过无数遍的印决在两息内便已完成,他左手握剑,右手并指,在剑身上一划而过。
火焰燃起!
长剑横在夜色里,火焰燃于月光下。
没有借助任何器具。
这是超凡的力量,这就是道术!
姜望忽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他很想回到过去,告诉那个年幼的自己,你可以,你能够。
也想要告诉那个缠绵病榻的父亲,我可以,我能够。
姜望一展长剑,以紫气东来剑决的运劲法门,将火焰震灭。
而后是锋锐、固体……姜望几乎想把自己会的基础道术挨个尝试一遍,一直到道元耗尽才止。
姜望发现,他对于不同属性基础道术的掌握速度竟都相同,没有差异。用比较膨胀的话来说就是,都很擅长。
无论是水行、火行,都是如此。
但人力有穷时,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道术都修。
院长董阿不止一次地说过,修为才是大道之本,道法只是卫道之术。就算有那自觉精力无穷的天才,也应该把更多的心力放到大道根本上。
姜望打算等道元积攒了些,再去试试其它道术,比如风行道术,比如雷法。只不过最基础的雷法也是乙等道术,如果没有什么特异的话,他要等到七品通天境才有机会掌握了。
虽然五行道术目前表现出来的天赋相同,但就姜望本心来说,他更倾向于火行道术与木行道术。
后者是因为恩师董阿便以木行道术见长,前者当然是因为……在还真观外那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因为那一个暴烈耀眼如骄阳的男人。
虽然左光烈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在左光烈身上学到很多,得到很多。也因此对火行有强烈的好感。
可以预见的是,无论选择哪几种道术方向,他的战斗选择都会多出无数的变化,对于战力的增强,又何止倍增?
对于即将开始的清剿凶兽任务,这无疑是一个大好消息。
姜望初步定下道术方向,天已微光。
迎着晨光,姜望在院中完成了今天的第一次冲脉修行。他感觉真灵土蚯在吞吐道元之时,似乎轻松了许多。
一连冲脉两次后,他如今的体魄才感觉微乏。于是暂歇。
洗漱,叠床,出门为姜安安买早餐。
早起的商贩推着小车叫卖,豆花闷在锅里,油糕热气袅袅。
人间烟火气,天上青云梯。
……
……
(天不渡人人自渡,就是我想说的话,我在做的事。很感谢一路陪我走下来的书友,是你们让我在写作路上,不惧孤独。谢谢你们陪我一起努力。)
第六十七章 人间烟火,天上青云
祝唯我人还未归,声已先传。
整个枫林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老少爷们与有荣焉,大姑娘小媳妇心向神往。
据说祝唯我这次单人独枪,亲赴望江城,但林正仁避而不战。
祝唯我索性打上望江城道院,将整个望江城道院道勋榜上排的上名号的高手都教训了一遍。
除了拼死一搏的傅抱松得了个“勉强能看”的评价外,他对其他人的评价都是“土鸡瓦狗”。
最后望江城道院院长看不下去,甚至亲自出手。
其人乃是资深六品腾龙境修士,堪称腾龙境巅峰。
祝唯我悍然迎战,愈战愈勇,大战良久之后,竟将体力逐渐不济的望江城道院院长击败!
还在城道院求学阶段就击败城道院院长级高手,这是清河郡近百年来都无人完成过的壮举。
据说彼时祝唯我横枪大笑,声震全城,大笑望江城无人,竟求一败而不可得。
望江城主大怒出手,交手一合后,祝唯我飘然而退。
就此名动庄国!
如果说此前追击斩杀吞心人魔还有取巧嫌疑,那么这次正面击败六品腾龙境巅峰强者,在五品内府境强者手下全身而退,已经毋庸置疑地说明了祝唯我的实力。
国道院副院长已经亲自签发入院函,皇甫大将军都特令邀他入兵部,起步便是一个实权将军。
薪尽枪名传天下,祝唯我一步青云。
祝唯我的选择且不去说,出了这么一个威风人物,对于枫林城道院而言也不仅仅是名声上的助益。
先前三城论道,望江城夺得最重要的五年生魁首,压过枫林城一头。但祝唯我这一次出手之后,甚至在整个清河郡里,枫林城都是一时无两。今年年底的资源分配上,也理所应当的将独占鳌头。这意味着更多的开脉丹、更优秀的教习……
枫林城道院每年只招收十个内门弟子,并不是整个枫林城域每年只有十人可堪造就,而是资源有限,实在没办法培养更多的人。明年的情况或许将大不一样。
至于此次事件中的另一位主角林正仁,也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
据说彼时他正在外面执行一个要紧任务,不得脱身。才有了后来祝唯我打上门来的纵横无忌。
回城之后,听说此番事态,林正仁当众焚鞭立誓,自陈如今战力不及,但必衔恨奋苦,扬言他日必为望江城雪此大耻。倒也赢得了一些人的敬重。
……
姜望好奇发问:“碧蟒被烧了?”
赵汝成哈哈大笑:“不是,他那天压根没把碧蟒鞭带出来。烧的那条鞭子是他弟弟的。可见现身之前,特意换过!”
这下就连凌河也忍不住笑了。
兄弟三人闲聊过后,姜望分享了自己用于奠基的周天星斗阵图。先前不说,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唯恐有害无益。
但如今奠基功成,他已感受到周天星斗阵图的优胜之处,自觉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相比于归元阵图所多耗费的时间,也都不算什么了。
别的不说,归元阵图所成道旋,每日自生道元只有三颗。周天星斗阵图所成星云道旋,每日自生道元足有九颗。
随着道旋的增多,这种对比差距会更大,到后面,足以抹平前期多耗的时间。
但凌河只是苦笑:“通天宫内,如何放得下那样繁复的阵图?”
赵汝成在一旁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我那位长辈说你开脉完美了。”
姜望这才知道,自己通天宫的特殊之处在哪里。
他的道脉真灵虽只是普通土蚯,但他的通天宫规模,远远超出普通修士!
一般的修士,都是在建立三个道旋、完成第一个小周天循环之后,才能在这种周天循环中,缓缓扩张通天宫。
以凌河的通天宫为例,他顶多只能放下一张周天星斗阵的奠基阵图,在通天宫扩大之前,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第二张了。这就意味着,他若选择了周天星斗阵图,便只能卡在第一个道旋之后、第二个道旋之前,进退两难。
而姜望甫一开脉,通天宫便广大雄阔。
他终于深刻理解了,为什么董阿说归元阵是适用性最广的奠基阵图。难怪三大道统都以归元阵为通用奠基阵图。
至于赵汝成,他的通天宫规模自然是没问题的。但他对比之后发现,周天星斗阵图与他昨晚才得传的奠基阵图只在伯仲之间,便没有更换的想法。
就修行上来说,为了避免整个道旋体系的冲突消耗乃至崩溃,除非推倒重来,否则一般是不会更换奠基阵图的。
……
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出发这日,约定好的队伍便在南门集合。
一见到姜望,黎剑秋便眼睛一亮:“恭喜师弟奠基成功!”
姜望汗颜:“奠基有什么值得恭喜的,黎师兄莫羞我了。”
一旁的黄阿湛也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表示我很好看你:“恭喜赵师弟开脉成功!”
“……滚!”
三山城的环境绝不能说好,官道蜿蜒在丘陵山壑之间,曲折而漫长。
维护这样一条官道的成本可想而知,即使庄庭在各地官道上的支出占大头,剩下的那部分对三山城来说也不是很容易承受。尤其三山城本就资源贫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不够富饶。
饶是姜望等人都是超凡修士,赶到三山城后,也略感疲惫。
之前结交了几个三山城的朋友,但姜望并没有提前联系他们。
千里传声匣他是买不起的,飞剑传书他修为不够,写信寄信还未必有他自己赶过来快。索性便等撞见了再招呼。
清剿凶兽这种事,杨兴勇、孙小蛮他们作为本城修士,自然不会错过。
三山城就建立在群山环绕之间,城池结构与枫林城大有不同。
整座城池只有一个城门,面向唯一一条延伸而来的官道。
而进得城门之后,遇到的第一栋建筑就是风格粗犷的城主府,也就是说,进三山城的所有人,都要从城主府两侧绕行。
从这个构局上来看,这座城市好像不太欢迎外人。
但往来的三山城百姓,又都个个热情洋溢,笑声豪迈。
从他们的穿戴来看,三山城百姓生活条件普遍不如枫林城百姓,但他们的精神面貌都很饱满,在他们的眼神里,看得到对生活的信心。
尽管兽灾令这座城市饱受苦难,但那些叫卖声、欢笑声好像从未中止过。
人来人往,人留人去。是所谓,人间。
第六十八章 偏此心,执何念
两个肌肉虬结的赤膊壮汉就守在城主府门口,令人望而生畏。
一行人跟着黎剑秋往右侧折转。
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望!”
姜望循声回头,发现是那个外表娇小可爱的孙小蛮,在人群中蹦得老高,正冲他招手。
她旁边跟着一个圆滚滚的胖子,不是孙笑颜又是谁。
“孙姑娘!”姜望笑着招呼。
“干嘛那么文绉绉的,叫我小蛮就行。”孙小蛮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给了他肚子一捶。
姜望倒吸一口冷气,为了不太丢脸,尽量保持着脸上的灿烂笑容:“好、好的,小蛮。笑颜你也好啊!”
看样子孙小蛮这群人是刚从城外回来,身上还有战斗的痕迹。杨兴勇、赵铁河他们倒没有跟着,可能平时并不一起出任务。
孙小蛮摆摆手让身后的人先走,转回头来问道:“你这次来,是来看我们的,还是……”
姜望笑着介绍了黎剑秋赵汝成等人:“我们是接了剿杀凶兽的任务来的。”
“好!够意思!”孙小蛮异常豪迈:“还没定下住处吧?你们都来,住我家!”
“姐。”孙笑颜在身后悄悄扯了扯她,“你可是女孩子,带人回家住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咱家那么大,你安排一下不就完了?”
“我的床那么小,还不够我自己一个人睡的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他们跟你睡一张床了???”
“那跟你睡更不行了吧?”
“我说你这一脑门肥肉天天在想什么啊?”
两姐弟险些上演全武行之时,黎剑秋及时出声了:“孙姑娘,我们早就订好房间了。况且马上就要出发剿杀凶兽,住在贵府不太方便。”
姜望也道:“我们这一次都是跟着黎剑秋师兄出来的,一应事务都是他安排。小蛮、笑颜你们就别麻烦了,等完成剿杀任务,咱们再一起喝酒!”
“啊,行,行。”孙小蛮瞬间收敛凶相,回身笑道:“等回头我约上铁河他们。”
两拨人就此告别。
姜望等人刚一走远,孙小蛮就沉了脸:“死胖子跟我拆台是吧?小气抠搜的,让枫林城的朋友怎么想咱们?”
但以孙笑颜对她的了解,当然不会留下挨揍。早已一溜烟跑进了城主府中。
孙小蛮一路狂追,一路鸡飞狗跳,府中侍卫早已司空见惯,个个目不斜视。
姐弟两人一前一后撞进了书房。
书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美妇,正伏案批阅着什么。
此人就是三山城现任城主窦月眉,也是孙小蛮姐弟的母亲。
孙笑颜一头钻进了她怀里,胖手一指:“你看姐姐!”
窦月眉放下笔墨,环抱着胖胖的孙笑颜,也不顾这一幕多么不协调。凤眸一转,便盯上了张牙舞爪而来的孙小蛮。
“孙小蛮!你又干嘛呢?”
她有一个如此婉约的名字,气势却可以称得上豪迈。
孙小蛮停在书房门口,颇不服气:“长姐为母,我教育一下他怎么啦?”
“他已经有一个母了,不需要那么多母!”
孙小蛮一时语塞,只得狠狠跺了一下脚,赤足踩在地砖,发出砰的一声,“娘!你也太偏心了!”
窦月眉宠溺地抱着孙笑颜,理所当然地道:“那可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还没嫁呢!”
“那不是早晚的事么?”
孙笑颜躲在老妈怀里,倍有安全感,帮腔道:“就是,她今天还和一个姓姜的眉来眼去呢!”
“死胖子你皮痒!”孙小蛮大怒,拎起拳头就往前冲。
窦月眉抬起一只手,一股柔和的气劲托住孙小蛮,令她不得寸进。
“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粗鲁。”她挑起娥眉,很是好奇地道:“那个姓姜的怎么回事?”
“你听他放屁!”孙小蛮冲不过去,怒火腾腾地往上蹭:“姜望就是上次无条件转送咱们五十点道勋的那个人,这次又来帮咱们清剿凶兽。我招呼一下怎么啦?就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儿子,抠抠搜搜的,生怕人家挤着他了!”
“哦,那是应该招待一下。”窦月眉点点头,又问道:“他长得好不好看?”
孙小蛮觉得这天没法聊了,“娘!”
孙笑颜特显存在感地道:“长得还行吧,但是没那个姓赵的好看。”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的傻儿子。男人长得太精致没用,要有点肉才行。”窦月眉伸手揪了揪孙笑颜的肥脸:“你看你肉嘟嘟的,多可爱。”
孙笑颜表情扭捏,顿时有些害羞。
孙小蛮深深地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火气,心平气和道:“娘,你是不是有点重男轻女了?”
窦月眉特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是啊,怎么啦?”
孙小蛮咆哮道:“姓窦的!你也是女的啊!”
“对啊!你看我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一颗心扑在你那死鬼老爹身上,何时顾过娘家?我爹临死的时候,肯定后悔没有多关爱他的宝贝儿子。
你老爹活着的时候我服侍他,他死了,我还得扶持老孙家,拉扯你们俩。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个腰粗嗓门粗的破城主!你说,疼女儿有什么用?”
孙小蛮:……
无言以对。
她一脚踹倒书房门,气呼呼地离去了。
……
却说姜望等人别过孙小蛮。径自去寻住处。
黄阿湛笑得很是猥琐:“姜望可以啊,三山城主的闺女欸。”
姜望无奈:“真是普通朋友。”
“嘿嘿嘿,我懂,我懂。”
赵汝成在一旁幽幽道:“黄阿湛,你要是不怕被震山锤锤成肉泥,就继续发出你那猥琐的笑声。”
黄阿湛瞬间回想起三城论道上呼啸横扫的震山锤,一个哆嗦闭上了嘴。
黎剑秋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就带几人来到一家客栈。
客栈很小,但不破。
大堂里摆着几对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掌柜是一个眼神已不太好的老人,眯着眼睛瞧了黎剑秋好一会儿,才咧嘴笑道:“来了啊,小黎?”
黎剑秋熟稔地跟他打招呼:“是啊,张大爷。麻烦安排四间房。”
“两间吧,有钱也别这么糟践啊。四个大老爷们,还不能挤一下了?”
“行,依您。”
“还好吗,最近?”
“挺好的。大爷您呢?”
“都挺好。”
姜望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感觉黎剑秋跟这里的一切都如此融洽,好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儿子、儿媳,在回城的路上,就在官道上,被凶兽吃掉了。”上楼的时候,黎剑秋说道:“巡逻的城卫军赶到时,连骨头都找不到一根。”
姜望沉默。枫林城域的凶兽数量一般,很少发生凶兽冲进官道的事情。
他有些难以想象,若连官道都不安全,普通的三山城百姓,要顶着多大的压力生活?
而又是什么,还让他们保有那样倔强的希望呢?
“他总觉得他的儿子还没死,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他每天都守在客栈门口。”
黎剑秋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第六十九章 向山顶去
竖笔峰名副其实,如一支竖立的笔,笔直向天,陡峭非常。
上山的路径,只有一条简陋山道。众人站在山脚下,完全可以想象三山城的修者是怎样艰难开辟出这条道路。
尤其那时候还凶兽满山。
必定步步以血,阶阶落魂。
而那些死者的血肉垒成台阶,亡者的魂魄庇护生人。活着的人奋进,才终于踏上此山,将凶兽清剿干净。
时隔两年之后,这里游荡而至新的凶兽,这里也出现新的清理者。
对于凶兽,姜望并不陌生,但毕竟也是第一次来这种传说中的凶兽巢穴。
因为奖励丰厚的缘故,来三山城的修士很多,但绝大部分都选择随着三山城的大部队清剿玉衡峰。
选择竖笔峰的只有寥寥几支队伍。
而黎剑秋一大早就带人出发,是以路上竟无同行者。
一行人在黎剑秋的带领下,往山顶攀登。前半截路是安稳的,除了偶尔散落的兽骨,不见其它。
山道绕着山峰盘旋而上,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偶有怪异的啸叫回荡在山谷间,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心!”黎剑秋忽然出声提醒,但并未行动。
从崖边忽然窜出一条蛇状凶兽,说是蛇,它又披着与岩石同色的鳞甲。这层庇护使得它在静止之时很难被人察觉。
姜望长剑最先出鞘,紫气东来剑诀第一式杀法,恰恰在那条蛇状凶兽张开巨嘴时,一剑划过,斩落蛇信。
另一只掐诀的手也未闲着,反手将一颗焰弹塞入蛇口。身随剑转,在蛇状凶兽跌落悬崖的同时,飘身回到山道上。
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令观者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在将道术融入战斗体系之后,姜望战力何止倍增。
“这种凶兽名为岩蛇,鳞甲防御极强,口腹正是弱点。”黎剑秋边往前走边解说道:“姜师弟应对得很漂亮,如果如今竖笔峰上的凶兽就只是这种强度和密度的话,看来我们今天就能登顶。”
“黎师兄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赵汝成问道。
“来过。”前面传来黎剑秋的回应。
他刚才故意不动手,就是想观察几人的成色。结果令他满意。
赵汝成反应极快,迅速调整了站位。如果黎剑秋没有看错的话,他按剑的起手式与姜望同出一辙,看样子都修了那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超凡剑典——姜望仗之夺得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想不被人注意也难。
黄阿湛平时嘻嘻哈哈,但也在很短时间内就完成了道术准备。
当然带给黎剑秋最大惊喜的还是姜望。他早知道姜望奠基必然有一个质的提升,但也没想到提升如此之多。姜望如今的实力,已经远胜三城论道之时。
这样的一支队伍,不说有多么强大,但起码没人会拖他后腿了。
往前走正好是一个转角,黎剑秋的身影刚离开视线,那边就传来剧烈的道元波动。
姜望紧赶几步转过去,便只看到一条蜈蚣状凶兽的尸体,被斩成好几截,散在那里。而黎剑秋双手上,两柄火焰之剑熊熊燃烧。
“风蜈,会飞的。”黎剑秋解释一句,又淡淡道:“如果数量多的话,就不太好办。”
在这狭窄的山道上,若遭遇飞行凶兽围攻,的确很难应对。好在目前只出现了一只风蜈。
凶兽接连出现,说明现在已经进入凶兽出没的区域了,众人都提高了警惕。
黄阿湛则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叠加状态,什么石肤术、固体,甩了一堆道术给自己。不仅给自己加,还顺手给姜望赵汝成都加上了。
最后是黎剑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道元够用吗?”
他这才悻悻停手。
半山腰。
女子之腰婀娜,男子之腰雄壮。竖笔峰的山腰……险恶。
山道于此而止,前方无路,只有顽石嶙峋,怪树横枝。
而在那树上、石间,或蹲或伏,穿插着不下二十只凶兽。狼状、蛇状、鸟状,不一而足,但都同样的模样可怖、外观狰狞。
凶兽是没有神智的,所以这当然不是一种埋伏。准确的说,应该是姜望等人,闯进了它们的休憩地。
而它们当然在第一时间爆发。
靠近的四团鲜嫩血肉,令他们馋得发狂。
黎剑秋倒持双焰剑,撞入凶兽群中。焰剑翻飞,血肉模糊。
赵汝成纵剑而出,切向一侧,他不像黎剑秋那样横冲直撞,而是让自己同时面对的凶兽保持在三只以下。一柄剑倏忽左右,每每切过要害。
黄阿湛掐诀如飞,早在他给自己上状态的时候,姜望就发现他掐诀极快。此时只见焰弹如连珠,几乎是呼啸奔涌。
将一门丁等上品的单体道术,操作出了范围道术效果。
姜望自然不甘人后,他完成掐诀的左手一拉,一条藤蔓恰到好处地缠住前方狼状凶兽,而后长剑划过,狼首离身。
一脚将狼尸踢飞,撞上另一头虎状凶兽。
而人已经借力向后,他整个人在空中后仰倒下,成一条直线与地面平行。
他像一柄长剑,而本身的剑便是剑尖。
紫气东来剑诀的劲力震荡凡铁,使这柄剑切破蛇状凶兽,如利刃切纸。
蛇尸破开两半,姜望连人带剑自飞溅的鲜血中穿出,险之又险,没有沾上一滴蛇血。
一头鹰状凶兽扑击而来,将将撞上空中飞溅的蛇血,被腐蚀得发出一声尖利惨叫。
姜望回身,长剑脱手疾射,贯入鹰兽那纤细的脖颈,一剑斩首。
这柄普通的长剑,再也无法承担这种级别的战斗,于半空炸开。
姜望早有准备,掐诀多时,手中一抖,已凝出一柄火焰之剑。
直到此时,那蛇血才坠落地面,将山石腐蚀出一个个凹痕。
姜望斜提焰剑,迈步前冲,又与之前那头被撞开的虎状凶兽撞在一起。
焰剑刺心而过,姜望左手掐住虎状凶兽的脖颈,将它甩到一边。
这一系列战斗巧妙圆润,若非控元决使得他对自身道元掌控如意,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而此刻,黎剑秋已在凶兽群中杀了两个来回,近二十头凶兽,活着的只剩两只。两只风蜈。
它们似乎不知畏惧,当然更没有逃跑的概念,仍然一左一右,凶狠俯冲。
黎剑秋拔地而起,两柄焰剑空中交错,两只风蜈断成四截,与他一起落地。
赵汝成早已收剑,看样子并无压力。
黄阿湛……
“黎师兄威武!”
还能积极地拍马屁,应该也是状态完好。
姜望顺手抖灭了焰剑,他比不上黎剑秋的道元充足,能省则省。
如今他的星河道旋每日自生道元九颗,再加上他自己的冲脉修行,道元累积速度很快。但在这种高烈度的战斗中,也支持不了太久。
黎剑秋踏过凶兽尸体往前走。
没有了那些凶兽遮掩,姜望才注意到前面有一块巨石,石面上刻着什么。
第七十章 何以铭刻
黎剑秋立在巨石下,一动不动。唯有焰剑之火,在山风中摇曳。
姜望走到他身侧,看清了石上的刻字。
“永泰十二年,血战百阵,负手无敌,留字以待后辈瞻仰!”
落款是吴。
应该没有写完,因为旁边还有一竖,明显只是起笔。
永泰是庄国当今国主的年号,如今已是庄历永泰十四年、也即道历三九一七年。
也就是说,这石刻上的留字,是在两年之前。正是当初竖笔峰第一次被清剿干净的时间。
黎剑秋斩杀凶兽之后,既不夸功,也无总结,更不继续向前,而是停在了这明显有故事的石刻之前,缄默不语。
这种气氛,令向来跳脱的黄阿湛也闭上了嘴。
黎剑秋静默一阵,将双手的焰剑散去,终于第一次在姜望等人的面前,缓缓拔出腰侧之剑。
这是姜望第一次看到这柄剑出鞘。
明媚、灿烂,第一眼想到的形容词,本与剑器绝不相衬,但在这柄剑上,又如此合适。
黎剑秋单手举着这柄剑,在那副石刻上加了几笔。
吴山。
这名字倒是普通,但应该就是那位看起来有无敌之资的前辈了。
黎剑秋剑锋移动,在石刻上另起一行,刻道:后辈前来瞻仰!
而后再起一行,写下落款:败家之犬黎剑秋。
石粉簌簌而落,也像把什么情绪,掩进尘埃里。
“走吧。”黎剑秋转身道:“我们去山顶。”
从这块巨石旁绕过,众人踏着败枝腐叶,在嶙峋山石间前行。
这里以前或许有路,但两年的时光过去,已经回复了它的本来模样。
山间无道,但道在脚下。
“方才我看你的剑坏了。咱们单独完成竖笔峰的清扫工作,可以兑换一柄法器长剑。就给你吧。”黎剑秋随口道。
“这怎么行?”姜望摆手道:“任务又不是我一个人出力,而且师兄你才是主力……”
作为一个惯于用剑的修士,姜望对一柄好剑的渴望自不必说。若是此行只有他和赵汝成,那他不会不好意思。但毕竟与黎剑秋,甚至黄阿湛,交情都没到那份上。
黎剑秋拍拍腰侧长剑:“我有桃枝。不需要别的剑器。”
原来这柄剑名为桃枝,真是恰当的名字,那样的明媚灿烂。姜望心想。
黎剑秋又道:“这种级别的法剑,价值应该在六百道勋左右。你一人分一百点道勋给我们就可以。”
这样一算,姜望还是赚大了。但对剩下的人来说其实也不算亏,毕竟道勋是硬通货,而任务兑换的实物他们不一定适用。
“行。”姜望不再扭捏。
剩下两人也自无异议。
黎剑秋又转向黄阿湛道:“从你的道术来看,你应该跟沈南七走的一个路子。只不过一个金行,一个火行。”
黄阿湛挠了挠头,笑道:“自己瞎琢磨,不成体系。”
“火行道术暴烈,你要更注重对道术本身的掌控才行。就比如焰弹这门道术。”黎剑秋随手掐诀,形成一枚焰弹。
“它何时爆、怎么爆,什么规模,什么速度。你都要做到自如。”那颗焰弹就在黎剑秋的操纵下忽前忽后、膨胀又缩小,而后骤然加速,轰碎一块山石。
“受教了。”黄阿湛规规矩矩地躬身,表示谢意。
黎剑秋摆摆手,又对着赵汝成道:“你很聪明。先前我说你们几个人里杜野虎的战斗才情最高,没想到忽略了你。你的战斗才情不输于他,只不过他依靠天生的战斗直觉。”
他屈指点了点脑袋:“你靠的是这里。”
赵汝成打了哈哈:“是嘛,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黄阿湛咂摸了一会儿:“不对啊,黎师兄。合着这三个人里,就我需要指点?”
黎剑秋笑而不语。
在方才那样激烈的战斗中,他竟然对每一个人的战斗细节都了如指掌,足以说明他的游刃有余。
只是不知为什么,当时在三城论道上,却并没有足以匹配他实力的表现。
一支狼毫,笔杆竖而直,笔头浑圆饱满,笔锋尖如细锥。
将它倒转过来,便是竖笔峰的大致形状。
越过山腰之后,再往上一段,便是笔头的位置。也是整个竖笔峰横切面最广的地方。
这里,也是竖笔峰凶兽的大本营。
众人隔得尚远,便已可听到群兽嘶吼。待他们稍稍靠近,就已有按捺不住的凶兽冲出。
这像是某个信号,随即便如马蜂窝炸开般,各种奇形怪状的凶兽蜂拥而来。
风蜈、岩蛇、虎豺、山蛛……
在这种情况下,黎剑秋仍有闲心大概点了下数:“还行,不到一百只,远远没有形成规模。”
他往前一步,桃枝出鞘!
剑光璀璨,剑气浩荡。
整个人在一种瑰丽的嫣红之中,挤进了兽潮。
有如春日至,桃花开。
桃花是血色,绽放的,是命魂。
黎剑秋身如红潮,席卷兽潮。
姜望等人甚至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红潮退去,所有嘶吼、啸叫,全都静止。
只剩黎剑秋削瘦的身影直立。
一个人,一柄剑,一地的凶兽尸体。
那样的一副画面,好一幅大写意!
“黎、黎师兄。”黄阿湛震惊莫名,连马屁也忘了拍:“你这么强,还要带上我们做什么?”
黎剑秋桃枝在手,人望山腰,在这满地的凶兽尸体间,忽然放声长啸!
声震高崖,传荡远山。
有如一朝郁结尽去,说不出的畅快豪越!
他长啸已毕,才收剑入鞘,说道:“留字在石刻上的那个人,最爱人前显圣,喜欢吹嘘夸功。我带你们来,就是为了满足一下他,被后辈学子瞻仰的遗愿。”
姜望迟疑道:“那位吴山师兄他……也是我们枫林城道院的学子?”
“算起来应该跟祝师兄同期,不过实力就差远了。他当年的实力,可远不及现在的我。”黎剑秋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怀缅更多一些,还是哀苦更多一些。
“我跟你们说过吧?我的队友全死了。”
黎剑秋顿了一下,继续道:“就是在他的带领下死的。”
他转身望向竖笔峰山巅的方向,也或者只是为了在姜望等人面前背转过身。
他的声音响在山峰里:“他弱极了。但是当兽潮一下子爆发,冲破防线的时候。他挡在了兽潮前。说咱们枫林城道院的人,不能让三山城的人看扁了。”
“他们所有人都挡在兽潮前,我跑了。”
姜望等人看着他的背影,在山风鼓荡下显得格外孤独的背影。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刻下的那个落款,败家之犬黎剑秋。
这一行字,恐怕已经在他的心里刻了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而在他真正把这行字刻在石壁,并且杀尽竖笔峰凶兽之后,才终于能够与自己和解。
第七十一章 孙横镇竖笔峰于此
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是怎样的努力,才能够让一个当初不战而逃的弱者,蜕变为如今荡尽凶兽的强者?
旁人无法知晓。
姜望等人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脚步,往上走,往上走。
终于站到了竖笔峰顶。
山巅之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座孤坟矗立。
坟很小,也很简陋。只在坟前立了一块墓碑。
姜望走过去细看,但见上面刻着——
孙横镇竖笔峰于此。
字迹娟秀,但入石极深,很见功力。
“孙横是两年前的三山城之主,立这块碑的,是他的妻子。”
黎剑秋说道:“凶兽肆虐,是三山城立城以来就必须面对的问题。
孙横就任城主之后,励精图治,积极培养人才。终于在两年前拉起一支队伍,发起了清剿凶兽的行动。
他选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竖笔峰。
尽管已经极大限度的高估,但是在清剿行动真正开始前,谁也想象不到,就这么一座山上,会聚集着那么多的凶兽,竟然数以万计!
它们的食物从哪里来?这些凶兽足够把整个三山城域吃得干干净净。
当它们一起发狂,什么防线也挡不住。
我当时跑了。但是听说,只有孙横立在前线,一步不退。他不但不退,反而前进。”
黎剑秋继续讲道:“他独自一个人,从山脚杀到山顶,就在这里,在我们脚下这块地方,亲手斩杀了那波凶兽的首领,阴阳双头鹰。当持续了一个月的鹰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反攻。
竖笔峰被清剿干净了,但孙横也力竭而死。据说他死的时候,作为一个内府境强者,竟然五府枯竭,整个通天宫都崩溃了。”
何其雄壮!
虽然未见其人,只听其名,但已令人荡气回肠。
姜望不由得想到,也只有这种男人,才能够生得出孙小蛮那样的女儿吧?
众人站在峰巅之上,举目四望,四下茫茫。
此时的安宁,都是无数鲜血浇筑而成。
修行,修行,难道修的仅仅是己身吗?
有没有对家国的责任,有没有对弱者的承担?
三山城故城主孙横,用自己的名字,写下了一个答案。
几人对着孤坟拜了几拜,便转身下山。
下山路上,姜望想到一事,便问道:“黎师兄,当初在三城论道上,你是不是因为孙城主,才对孙笑颜手下留情?”
黎剑秋反问道:“你知道坤皮鼓么?”
“只知道一个名字,还是听一位长者说的。”
“坤皮鼓这门道术,是永久固化的防御道术。他的原理,是施术者在清醒状态下,剥下自己的人皮,施以道纹,而后覆在受术者身上。正因为其施术条件如此苛刻,坤皮鼓的防御才如此惊人。”
黄阿湛惊骇莫名:“所以那个小胖子身上?”
“就是已故孙城主的人皮。”黎剑秋叹了口气:“无论是作为城主,还是作为父亲,他都付出了一切。”
“要想击败孙笑颜,要么是在擂台环境,如王一吹那般将其打出场外。要么,就得倾尽全力,击破坤皮鼓。我不敢试。”
姜望当然知道,黎剑秋说的不敢,绝不是不敢面对失败。而是害怕,一旦坤皮鼓真的被击破了,全力以赴的他,也没办法留手。他不敢面对的,是那种结果。
“师兄高义。”
黎剑秋摇摇头:“说起来,我这条命都是孙城主救的,如今英雄已矣,我怎么有脸伤他的儿子。”
众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姜望忽然停下,走到那块巨石之前。凝出火焰之剑,在黎剑秋的刻字后面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
而后黄阿湛、赵汝成依样为之。
但见石刻之上,败家之犬黎剑秋的下面,另起一行,写道:
后辈学子姜望,前来瞻仰前辈雄风。
后辈学子黄阿湛,前来瞻仰前辈雄风。
赵汝成,同上。
想必那位最爱人前显圣的吴山,若见此一幕,必然会猖狂大笑吧?
毕竟他在那样的绝境之中,最后想到的,竟是刻字吹嘘自己。思路异于常人。
倒是一直走到山脚下,黎剑秋似乎忍了又忍,才目光怪异地看向赵汝成:“赵师弟,你因为偷懒挨过打吗?”
姜望哈哈大笑,一把勾住赵汝成的肩膀,对黎剑秋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我野虎哥。他一定跟你很有共同话题!”
“去去去!”赵汝成把姜望推开。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黄阿湛问道:“咱们出发前定下的任务已经完成,黎师兄心愿已了。现在直接领了悬赏回枫林城吗?”
黎剑秋按剑于腰侧,正容道:“不瞒各位师弟,我决意去玉衡峰。那边毕竟战况激烈,你们可以先回去。”
姜望不假思索道:“我仅代表我个人。我既然是跟师兄一起来的,自然也跟师兄一起走。”
赵汝成翻了个白眼:“你都上战场了,我还能溜了?”
“哎。”黄阿湛摇头晃脑,叹息连连:“就知道不能跟你们年轻人一起,太冲动!我这要是不去,以后可没脸跟杜老虎喝酒了。”
赵汝成难得多看了他几眼,心里其实有些诧异。
赵大少虽然平时看起来浑浑噩噩,但其实心气很高,等闲之辈不能入眼。对于黄阿湛,他其实一直是不太看得上的,只是拿他逗趣解闷。最多就是看在杜野虎的面子上,让他占点小便宜罢了。
今天他终于明白。杜野虎为什么会愿意跟这个家伙做酒友。
这时候的玉衡峰,正在进行第二次大规模清剿活动。
孙横的坟墓还在那里,吴山的刻字还未忘记,谁都知道玉衡峰有多危险。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黎剑秋或是为了赎罪,或是为了证明什么,选择去玉衡峰不意外。姜望那家伙,他就当其头脑发热。只是姜望去了,他再不愿意,也没法不去。
单单黄阿湛的选择,是他没有想到的。也绝不符合其一贯拍须溜马、偷奸耍滑的表现。
“好!”黎剑秋感到很满意,独行两年之久,他似乎又找到了当年呼朋引伴之时的乐趣。
呼君一杯酒,万里赴恩仇。
“咱们去玉衡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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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北斗有七星,玉衡居其五
北斗有七星,玉衡居其五。
修者在洞彻五府之后,于外楼境将要锚定四方星域。修者对星空的探索从未停止,但也好像从未找到过尽头。
据说三山城这处的玉衡峰,正对应着星空里北斗七星中的玉衡星。在天机到来之时,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当然,这只是传说。谁也不曾确认过。
三山城修士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座山峰就是几十年来三山城兽灾的源头之一。几乎源源不断的凶兽从这座山峰涌下来,闯进三山城域,破坏官道、粮田,吞食人畜。
而今,终到了结一切的时候。
在孙横之前,当然没人敢这么想过。但在竖笔峰被剿清之后,玉衡峰已自然的成为第二个目标。
为这一天,三山城已经蓄力两年。
战死的修士需要补充,新生的修士需要成长,那些法器、伤药……种种资源,都需要补充。
两年已是极限。
当然,若没有吞心人魔那一番闹腾,三山城的准备会更充分一些。
但也无法再积蓄下去了。凶兽肆虐之下,三山城域已经进入恶性循环之中。而竖笔峰又出现了新的凶兽游荡……
时间,不站在三山城这边。
所以,尽管庄庭迟迟不批准,也不调拨资源。现任城主窦月眉还是倾尽府库,发起了第二次清剿。
此次三山城方来了许多外援,除了临近城域的修士外,甚至还有境外高手。
比如一个以白色轻纱覆面的女人,听说是来自云上之国神秘宗门的高手。她独自据守一条防线,方圆一里之内都无人靠近。
玉衡峰最大的屏障并非其险峻山势,而是在玉衡峰脚,生活着一群杀人岩蜂。
这种凶兽个体小、数量多,杀之不绝,偏偏又攻击力极强,几乎无孔不入。它们生活在玉衡峰脚散布的岩穴中,聚群来去。
三山城方面试过大范围道术的覆盖,但这些杀人岩蜂天生对道元波动无比敏感,往往在道术形成的过程中就已经飞远。便纵算被消灭了一些,也只会引爆杀人岩蜂的狂乱。
数以千万计的杀人岩蜂群聚而至,几乎铺天盖地,无物可挡。
两年前孙横没有选择玉衡峰作为突破口,也正是因为如此。
窦月眉在两年之后选择了玉衡峰而不是飞来峰,自然不会对此没有准备。
三山城的修士队伍散开一个缺口,孙笑颜哭丧着脸被推了出来。
“娘!”他大哭:“你真要儿子去送死吗?”
窦月眉牵着孙小蛮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我帮你抓着你姐,等你功成回来,让她给你老老实实道歉!乖啊,不怕,不会死的。你爹罩着你呢!”
我爹早死了啊。
想到这里,孙笑颜更恐惧了,眼泪几乎决堤,糊满了那张胖脸。
然而在他老娘的注视下,他不敢不动。
虽然自孙横战死后,窦月眉对这个儿子的宠溺人尽皆知,几乎是百依百顺。
但孙笑颜自己清楚,若是窦月眉真正下定决心的事情,他怎么样也无法改变。
就像上次去枫林城参加那个三城论道,他明知道路上会挨揍,但窦月眉默许了,他也只能含着泪跟姐姐出门。
在众人或好奇或好笑的眼神中,孙笑颜几乎半步一挪,肉球一样的身躯,一寸寸地往前移。
姜望等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玉衡峰前。
他们倒是遇到了不少熟人,枫林城域距离最近,当然不仅仅只有黎剑秋这一支队伍过来。
姜望甚至还看到了方鹤翎,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也不知怎的,他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但也多了一股子狠劲儿。
不知是通过什么途径,混进了枫林城道勋榜第五沈南七的队伍。
赵汝成看到他,悄声对姜望笑道:“方家现在到处在找证据呢,据说要到城主那里去告你,说你蓄意引导熊问去方氏族地,造成死伤无数。”
这当然是笑谈。无论中间涉及了姜望多少,熊问潜进枫林城的本质,都是因为祝唯我的追杀。熊问这一路造的杀孽,真要找一个人负责,那也只有祝唯我有资格。
那么方家敢找祝唯我的麻烦吗?答案显而易见。
不过,虽然没什么大问题,小麻烦难免。
此时姜望已经拿到了三山城方面承诺的法器长剑,这柄剑器刻印了一门金光箭,对姜望来说并不是最理想的配置。但仅仅剑器本身的坚固,就足以令姜望爱不释手了。
他正细细把玩着长剑,闻言只是耸耸肩:“不然我为什么要出来避一避?没想到还是避不过。”
赵汝成哈哈直乐。
令姜望意外的是,方鹤翎这次面对他却没有任何表现,就连视线都只是一扫而过,好像已经完全不认识了似的。
……
却说孙笑颜半步一挪,终于叫窦月眉等得不耐烦了。
这女人年轻时候一定极美,如今也姿容犹在,但柳眉稍竖,便显出一丝凶悍味道来。
“小胖,别磨蹭。”
孙笑颜耷拉着眉眼,终于明白事情无法更改。
于是心一横,眼一闭,整个人横冲直撞,向着那个最大的岩穴冲去。
手举覆石之拳,一拳砸落地面!
嗡嗡嗡……
一大群杀人岩蜂冲将出来。
数不清的尾针向这个入侵者激射。
孙小蛮感觉母亲的手一下捏紧,几乎要将她的指骨捏断,又在恍然惊觉的下个瞬间松开。
但孙小蛮也来不及呼痛,因为她也注视着弟弟的情况。
杀人岩蜂并不叮死物,对于没有威胁的生物也绝不会轻易射出尾针,所以诱饵只能是修士。
然而除了身披坤皮鼓的孙笑颜,谁又能扛得过杀人岩峰的一轮攒射?
那是自内府境强者孙横身上活剐下来的人皮,加以阵纹刻印,配合坤皮鼓这门道术的效果,防御更胜孙横生前。
密密麻麻的尾针坠地,然后坠落的,是大片大片的杀人岩蜂。
那一刻尾针坠落如雨,而孙笑颜肥胖的身形就立在雨前。
坤皮鼓扛住了!
但他大声地哭喊起来:“好疼!好疼啊!我不行了!”
他转身就往回跑,想要回到安全的地方,逃离这种他无法忍受的疼痛。
却被窦月眉一声喝止:“孙笑颜你不许动!”
孙笑颜已经泪流满面,但还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他嚎哭道:“娘!真的好疼!我真的受不了了,快疼死了,让我回去吧!”
“你不许动!”
早已做好准备的三山城修士,运用各种道术或地动、或风卷,将坠地的杀人岩峰拉到近前来,统一杀死。
这就是三山城的计划,用三山城主之子作为诱饵,吸引杀人岩峰的攻击。
杀人岩蜂射出尾针之后,会有一阵萎靡期,所以才纷纷坠地。一般这个时候都有族群的保护,然而它们的攻击目标就在身前嚎啕着发出噪音,它们又怎能容忍?
于是又是一轮尾针攒射。
孙笑颜疼得大哭不止,疼的肥肉乱颤,可他却的的确确是个听娘亲话的孩子,脚下硬是一动不动。
窦月眉强忍着眸中泪光,冷静地发出一个个指令。
孙小蛮虽然平时总欺负弟弟,但却也见不得自家弟弟受苦,身形一动便要冲出,却被窦月眉一把拽了回来。
“娘!小胖得多疼啊!”孙小蛮叫道。
“不然你以为你爹为什么不把坤皮鼓给你?他那么疼你!”窦月眉失控的情绪一刹即收,她尽量平静地道:“这就是你那个死鬼老爹的计划,他临死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杀人岩蜂。”
孙小蛮忽然怔住,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她不是没有怨怪过,怨怪父亲偏心。口口声声说最爱他,却在临死之前,选择为弟弟披上永远固化的防御。
她曾想,父亲把身上的皮都揭下来给弟弟,那是得有多爱弟弟、多偏心他啊。
却没想到。她才是父亲偏心对待的那个孩子。
这是父亲对她最后的疼爱。
他舍不得他的女儿受苦。
三山城没人愿意来,他孤身至此。
治下百姓被人蔑称为山蛮,孙横从此就以孙蛮子自称。
这样的男人,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小蛮,又是寄托着怎样的盼望?
第七十三章 往前冲!
三山城故城主孙横,发动了第一次清剿凶兽行动。
在身死竖笔峰之时,最后想到的,是第二次清剿凶兽。
他揭下自己的人皮,给儿子覆上坤皮鼓,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幕。
而他的妻子窦月眉,承继了他的遗愿,接过他的城主之位,也接过了他肩头的万钧重担。
竖笔峰巅,他可能闭眼?
玉衡峰脚令多少代修士束手无策的杀人岩蜂,就将在今日成为历史。
而此时玉衡峰前的所有人,都是见证者。
孙小蛮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她向来对弟弟是恨铁不成钢,只觉得父亲去世后,母亲对他太过溺爱,把他惯得不像样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知道弟弟有多怕疼,有多胆小。
可是他好听话。
杀人岩蜂的尾针,又毒又凶,蜇一下都是剧痛。如此密集的尾针攒射,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你爹太偏心你,我不得不多一些疼爱给笑颜。”窦月眉说着,顿了顿,似乎也难以抑制情绪,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你总说娘偏心,娘又何尝愿意?”
“娘!你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去……呜呜呜……我要痛死了!”
一波一波的杀人岩蜂被消灭,一波一波的尾针攻击。
孙笑颜哭得声音都哑了,他毕竟也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娘!姐姐!”他哭喊。
窦月眉忽然大声喊道:“孙笑颜,你给我转过去,往前冲!”
“别忘了你披着谁的皮!”
“你爹可从来没有后退过!”
她似乎用尽全力,以至于喊完之后,身形都有些摇晃。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
而孙笑颜,也就真的转过身去。
他大哭着,哭着往前。
他坚强着,也惧怕着。
他疼着哭着,也喊着跑着。
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注视着这个小胖子独自向杀人岩蜂的冲锋。
在此之前,尽管见识到了三山城修士的搏命之勇。但姜望真的很难能够理解,凶兽的泛滥,对这座城市来说,意味着什么。
现在他隐约明白了。
“我想搞明白,这些凶兽从何而来?”
只有知道凶兽从何而来,如何繁衍,源头在哪里,才有可能彻底消灭干净。
“谁知道呢?”黎剑秋说。
一个个的岩穴扫过去,孙笑颜跌跌撞撞,承受了整整五个时辰,从白天到日暮,清理杀人岩蜂的修士都换了十几波。
曾经密集得令人恐惧的杀人岩蜂,终于变得稀稀落落。
而孙笑颜已经哭不出声,肥胖的身体如一滩烂泥般软顿下来。
窦月眉第一时间冲过去,将儿子抱回。
感受他的体温,触摸他的心跳。
吻着他的额头,抚去他的泪痕。
“给我往前冲!扫荡玉衡峰!”
她咬牙施令。
整个三山城道院,从教习到学子,从院长到新生,所有修士都参与了此次行动,共有两百八十七人。
再加上三山城卫军里的近百修士。
他们都是自愿行动,拒绝悬赏的。
而受高额悬赏吸引而来的各地修士,也足有一百多人。
合计五百余修士,在统一的指挥下,分批次往玉衡峰上推进。
各类道术轰发五颜六色的光焰,所过之处,山石崩碎,树木摧折,凶兽伏尸,山道成型。
而孙笑颜已经在窦月眉的怀里,沉沉睡去。
他太累了。
……
姜望正在冲锋的修士阵中,他们的小队已经被打散,各自为战。
十余盏放着强光的墨家所制悬明灯浮在空中,将整个玉衡峰映照得如同白昼。
此时窦月眉已经接手指挥,她以三山城道院修士为主体,将所有的修士分为五队。而后五队依次轮换施展道术,阵线一直稳定地向上推进。
当然也有一些高手被赋予自主的权利。如剑卷红潮的黎剑秋,如抡一对震山锤、所过之处只余肉泥的孙小蛮。
如云上之国那位神秘女子,她随手一招,竟似从天上扯落黑云,化为种种云兽,与凶兽搏杀。此等玄奇手段姜望见所未见,她一个人就相当于一只队伍。
清剿的进度看起来十分喜人,进展顺利。但姜望始终抹不去心中不安。
如果兽巢仅仅是这种程度,孙横怎么会战死?当年吴山带领的小队,又怎么会全军覆没只剩黎剑秋?
只论险峻,玉衡峰是不如竖笔峰的。但玉衡峰山体更大,相对应的,所容纳的凶兽也就更多。
快推进到山腰时,窦月眉明显也变得慎重了。
“乙队后退休息,丙队丁队顶上,戊队甲队掐诀准备!”
这是第一次,同时调动两队顶在前面,而且主动缩短了另外两队的休息时间。
很快众人就知道了原因。
“咦咦咦!”
“咕咕咕……”
一者尖锐,一者低沉,两种完全不同的叫声,在同一时间响彻夜空。
一只双头怪鹰,如迅电般啸叫而来。一双足有丈余的羽翅展开,便好像一整片夜幕在一动。
阴阳双头鹰!
几乎是在它出现的同时,整个玉衡峰半山腰附近的凶兽,就都暴动起来。
它们赤红着双眸,被激起了最狂烈的凶性。
丙队、丁队的两百名修士几乎是甫一顶上,便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阴阳双头鹰的啸叫一旦开始,便会一直持续到战斗结束。
当初的孙横,杀穿兽潮,杀上竖笔峰巅后,所斩杀的就是一头这样的凶兽,但他也在杀死阴阳双头鹰后油尽灯枯。
如今在玉衡峰,却仅到半山腰,就出现了这样的凶兽。
窦月眉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但在众人之前,她绝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双手一起,一道高耸石墙绵延而起,几乎绕玉衡峰一周!这就是腾龙境巅峰强者所展现的道术威能。
高大石墙将凶兽群牢牢拦住,为措手不及的修士队伍争取调整时机。
但那些凶兽已经发了疯。
一头独角牛状凶兽,踏地狂奔,狠狠一头撞在石墙之上。那枚独角都撞断了。它也头破血流,但它竟不管不顾,反而用断裂的角再一次撞击!
疯狂如此!
当初在竖笔峰,就是凶兽群这样突然疯狂的爆发,才导致防线崩溃。
如今这一幕会重演吗?
“叶仙子,我需要更多的云兽制造缓冲!”窦月眉大喊。
那位云国修士的云兽秘术,此时最为恰当。否则便只能以人命去填了。
薄纱掩面的神秘修士十指穿飞,虎、豹、熊、牛……这一波爆发足有百只,一头头云兽从天空奔落,与凶兽们绞杀到一起。
然而,凶兽太多了!
持续密集而疯狂的冲撞恰在此时到了一个临界点,那绵延玉衡峰整整一圈的石墙,就在此刻轰然崩溃!
凶兽如潮,狂涌而至。
那云国修士虽然强大,但明显缺乏经验,又或是太过信任石墙的防御,错估它所能扛住的时间。在刚才那一波倾尽全力,却在此刻,气力不济!
第七十四章 叶青雨
来自云国的神秘高手指挥云兽独据一角,也因此在兽潮破墙的时候竟然无人掩护。
在石墙骤然崩溃的这个瞬间,顶在前线的修者几乎没人还能有精力兼顾左右。仅仅一个照面,就有近一半的修者倒下,消失在凶兽群中,连根白骨也不剩。
而那些云兽虽然不惧死伤,却只有战斗本能,没有灵智。复杂的行动全靠施术者操纵。
它们根本不可能有牺牲救主之类的选择,当然在这种状况下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百余只云兽看起来多,但在兽潮卷来时,却瞬间就被淹没。
事实上在那些狰狞凶兽迎面扑来的时候,叶青雨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她出身高门,服用最好的开脉丹,选修最契合的功法,每一步修行都做到完美。这一次出来接任务,只是一时兴起,特意避开长辈,想要验证自己的实力。
而在此之前,她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搏杀。也没有那种需要。
所以她也从未想到过,真正的生死危机来临时,那种感觉,竟然如此令人战栗!
她几乎可以嗅到那只凶兽巨嘴里的恶臭,几乎看到獠牙后的猩红。
然后她看到一道涌动着的、席卷浩荡紫气的剑光。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汹涌的紫气将面前这头凶兽分解,姜望身随剑至,一脚将那个傻站着的女人踹开:“愣着干什么!”
他反手丢出一道焰弹炸开,连身几纵,又赶至另一处战场中。
在兽潮破墙时,他是为数不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完成反击的人,但第一道防线崩溃已成定局,凭他根本无法挽回。
所以他果断抽身撤离,而后朝着记忆中赵汝成的方向奔行。至于救下这个神神秘秘的云国修士,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他真正担心的是赵汝成,尽管这小子身上有诸多秘密,但毕竟开脉未久,未必能够周全。
……
叶青雨在空中倒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第一个念头,我得救了!
第二个念头,我被……踹了一脚?
她翻身站稳,随手聚出两只云兽,这才惊魂未定地左右环顾,发现并没有人有精力注意她,而那个救了她的的家伙,也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她站在一只云兽身上后撤,举目四望,尽是浴血奋战的身影。
她这个时候才觉得脸上发烫,以她的修为,加上她所掌握的功法,再加上随身秘宝,断不应表现得如此无措。只要发挥得当,虽然不可能杀穿兽潮,但自保是毫无问题的。
而刚才她,险些就身死道消!
念及此,她从袖中掏出两枚金灿灿的豆子,往前一丢。
那豆子在金光之中迅速膨胀、变化,化为两尊金甲战兵,持战刀撞入兽潮中。
凶兽撕咬,竟崩得牙落。而金甲战兵一刀一只凶兽,如砍瓜切菜,横行无忌。
撒豆成兵!
除了豆种难得、价值昂贵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尤其是这种级别的金豆,饶是叶青雨也觉肉痛。可以说这两枚金豆一撒,这次任务哪怕完成了也是亏损。
……
却说姜望纵剑狂奔,一路顺手杀兽救人,但路线也在往山下偏移。
因为兽潮正急速向下。
这说明第二道防线也岌岌可危。
姜望心中焦急,忽然眼睛一亮,
前方那且战且退、看起来悠然自得的身影,不是赵汝成又是谁?
他虽然也在后退,但绝不像其他人一样慌不择路又或掉头狂奔,而是选择了一条非常怪异的路线。
忽左忽右,甚至偶尔前突。
但所经之处,不是有山石庇护,就是有陷坑隔绝。总之任何时候正面迎击的凶兽都不超过三只。
他表现出来的战力并不算强,却看来比姜望还要轻松得多。简直闲庭胜步。
赵汝成看到姜望奔来,连连道:“哎哎,别过来!”
但姜望已纵身跃至,几剑将他面前的凶兽斩杀,还顺手秀了一记缠藤术,“看三哥的吧!”
按理说两人并剑,战斗应该更为轻松才是,但不知怎么的,好像要面对的凶兽更多了,反而压力骤增。
赵汝成脚步一转,没好气道:“跟着我走。”
姜望略一琢磨,便跟上了赵汝成后撤的节奏,果然战况又变得轻松起来。
“三哥你以前也是挺爱动脑子的啊,怎么现在越来越像杜老虎了?”
“哈哈,我以前……”姜望抽空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说谁没脑子呢,没大没小!”
“对了,你看到黄阿湛了吗?”姜望又问。
赵汝成撇撇嘴:“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拉都拉不住。跑得比谁都快!”
那就好。
至于黎剑秋,那就更不用他担心。如果黎剑秋都会出事,他也于事无补。
姜望回身眺望,那是三山城主窦月眉的方向。
如果有后手,应该是时候了。
……
阴阳两头鹰出现之时,是乙队丙队在第一道防线,丁队戊队候补,作为第二道防线。
而此时,就连撤下不久的甲队,也已经再一次顶上了。
所有的修士都已顶上,而窦月眉那边,仿佛还没有动静。
不对,为什么突然这么安静?
姜望忽然反应过来,那持续许久的鹰唳,消失了。
这意味着,那只阴阳双头鹰,已被斩杀!
三山城道院院长,此时立于鹰尸之侧,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场景一如两年之前,孙横孤身杀上竖笔峰巅,斩杀阴阳双头鹰,奠定胜局。
兽潮似乎也在这个瞬间顿住了,而后修士群中,乍起欢呼之声。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
“咦咦咦咦咦!”
“咕咕咕咕咕……”
此起彼伏的鹰唳再一次响起,将修士们的欢呼压下。
悬明灯清晰照出,自那玉衡峰顶方位,一群阴阳两头鹰遮云蔽月而来。
“咦咦咦咦咦!”
“咕咕咕咕咕……”
这叫声邪戾而疯狂。
在玉衡峰,竟然生活着一群阴阳两头鹰!
三山城道院的院长未及防备,一个照面之下就被撕碎!
群兽狂吼。
山石轰隆,巨木摇折。
一道炙热暴烈的赤红光柱迎面冲击,姜望与赵汝成分开两侧避过。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凶兽,才有施展天赋法术的能力。而但凡拥有天赋法术的凶兽,都必然是凶兽中的强者。
这道光柱从姜望与赵汝成中间冲过,把地面都犁出一个深坑。
而姜望和赵汝成,就此便再也没能汇合。
因为汹涌而至的兽潮,已经席卷了一切!
第七十五章 拔山!
长剑有如电转,几乎只剩寒光。
在汹涌的兽潮之中,姜望根本来不及施展道术,只能凭借一身剑术,在凶兽群中腾挪辗转。
剑器上刻印的金光箭,早已射进一头狮状凶兽的眼中。下一击,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恢复。
若非四灵炼体决的强横,姜望几乎不可能存活。
事实上这一波凶兽冲击,战死修士已经超过百人!甚至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姜望紧贴着一只体型巨大的牛状凶兽,绕着它忽左忽右,既使这只凶兽暴跳如雷,又使得别的凶兽难以攻击。
但他非常清楚,此时远远没有到安全的时候。因为他此时仍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失误,便会尸骨无存。
他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之前发出那道冲击光柱的凶兽在哪儿、是什么样子。
而且他与赵汝成失散了。
他都已经应付得如此艰难,赵汝成又如何?
姜望不敢想象。
他已经爆发了全部实力,在辗转战斗的同时,极力寻找着赵汝成的身影,同时观察着那道冲击光柱的方向。
随着牛状凶兽的奔突,姜望首先看到了那只有天赋法术的凶兽。
即使凶兽群如此狂暴,依然在本能的影响下,为它让出一片空地来。
那是一只状如黑猫的凶兽,体型出乎意料的小巧。但它在狂暴的兽潮中安静矗立,竟如奔流中的礁石一般。唯有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睛,才看得出凶兽本性来。
彼时它好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但那张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顷刻已硕如木盆。而在它张开的巨嘴中心,一团赤红的光球缓缓成型。
姜望循着它对准的方向看去,瞬间睚眦欲裂,那里赵汝成正被七八只凶兽围住撕咬,险象环生。
姜望翻身上了牛状凶兽的后背,随手一剑激得它凶性大发,而后足尖连踏,激射而出!
他在凶兽的头顶上腾挪!
避开一路来无数的撕咬和袭击,他蓦地腾身而起。
紫气东来剑诀,杀法第四式,剑光暴射而出。
姜望缠裹着极其璀璨的剑光,撞开凶兽群,以极限的速度冲到赵汝成面前,拉住他的肩膀往后一甩!
在赵汝成被甩开的同时,姜望在空中连续三次旋转。而黑猫状凶兽轰击的赤红色光柱这时才呼啸而过,险险与他擦身。
这紧张到极致,也巧妙到极致。
但他竟忽略了,那头被他“戏弄”半天的牛状凶兽。
那是鹿牛,形如牛与鹿混杂,却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在被姜望当了半天挡箭牌之后,它竟忽视了所有,而一意盯着姜望,一路横冲直撞。
赤红光柱再次轰开一条通道的同时,姜望旋身落于一头山蛛之上,并且单剑一横,将这只巨大山蛛复眼割破。
可就在此时,那头鹿牛腾空而起,一头撞上了姜望!
姜望仓促之下只来得及提剑挡在身前,整个人就被撞得高高飞起,而他的身后,已是悬崖!
玉衡峰有多高?至少在半山腰的位置往下看,已经被云雾所遮掩。
“三哥!”
赵汝成几乎疯了一样往前,但迎接他的,却是疯狂扑来的凶兽群。
……
他们所处的战场,在北侧崖边。
叶青雨一路且行且战,她寻姜望至此。
在凶兽潮第二轮更可怖的爆发前,心高气傲如她,想到的却是,一定也要救回姜望一次才行。
这一路来耗去了多少保命的秘宝且不去说,在愈来愈汹涌的兽潮面前,她心中暗忖,还剩两件秘宝,若前面再找不到人,就必须要撤离此地了。
然后她看到了……一地的残尸碎肉。
那是她一路过来,见到的所有战场中,凶兽尸体被切割得最碎的战场。
整个山地也到处凹凸不平,有三道最明显的、被某种力量轰出来的沟壑。
在其中一道沟壑中,坐着一个男人。
仅仅只看得到一个侧脸,便已十分俊美。
身边鲜血横流,碎尸满地,那个男人却只是坐在地上,微垂着头,长发披散。
“……喂?”叶青雨试探着发问。
那个男人慢慢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是何等冷漠而凶厉的眼神!
但他随即就一个摇晃,倒在了血泊中。
……
而此时,就整个玉衡峰战局而言。
三山城道院院长战死,此次组织起来的五百余修士战死大半。
凶兽群已经攻破了所有防线,最远的几乎冲到了山脚下的后勤基地中,大肆杀戮。
眼看,便是败了。
或许,在阴阳双头鹰群出现之时,就已经注定了败局。
在一片绝望之中,三山城主窦月眉再一次站了出来。
但已经没人相信她能创造奇迹。
当年孙横乃是内府境修为,只身逆推兽潮,杀死凶兽头领,才扭转了战局。但也落得个身死道消。
而谁都知道,窦月眉只是六品腾龙境巅峰修为。当年庄庭是看在孙横的牺牲上,再加上三山城修士集体请愿,才让她继任城主。
不然,城主之位虽然可以家族承继,却必得要有五品内府境修为才行。
当年的枫林城老城主,正是因为无后,才在年老力衰之后去位,搬去了新安城荣养。
然而窦月眉站在兽潮之前。
她是一个女子,却比所有的男儿都要昂扬。
她只是腾龙境巅峰,却蓦然爆发出一股强横无匹的气势。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炸开,她身体内部发出一声声爆响。
她的气势节节攀升!
众所周知,道脉腾龙之后的下一关,便是叩开内府。
那么在腾龙与内府之间,间隔着什么呢?
那是对身体极限的探索,是苏醒的道脉之龙对躯干之海洋的遨游!
一般来说,这个过程极为漫长、细致。
只有修者在洞察了大部分躯干之海后,才会尝试去叩开内府。
而人体有五府,五府皆有秘藏。
五府境最大的修行,就是开发五府秘藏。随着探索的程度不同、个人的天赋差异、每个修士的经历不同……最后的收获也有差别。
很多时候,它就决定了强弱之分。
而在所有的人身秘藏之中,最难得也最宝贵的,无疑是……神通!
准确的说,是神通种子,或者说,是真正神通的残缺版。但只要有了神通种子,便迟早有一天能开发完全,叱咤风云。
而现在窦月眉在做什么事情?
她在躯干之海洋还未探索完全之时,便选择提前轰开了内府。
而且是连破五府!
这几乎是完全放弃了未来,断绝道途。
她在每一府都只是浮光掠影而过,根本不考虑仔细探索。却终于在第五府的时候,觅得了神通!
她是如此自信,自信在未完全掌控躯干海时就能叩开内府,更自信一定能收获神通!
她做到了!
“孙小蛮!震山!”她大喊。
正在搏杀中的赤足少女,闻言二话不说,两条马尾辫一甩,双手高举震山锤,决然轰击地面!
山石轰碎,地面以震山锤为中心,裂开一条极深的缝隙来。
而窦月眉只是半蹲下来,用她那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按在了地面上。
她连破五府,觅得的神通。
名为: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