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十步之内
其时,两队超凡卫士守在茶室之外。
宋管家倒好茶后,便跪坐一旁。
宋光坦然盘坐,俗艳的年轻女人靠在一边。
姜望和重玄胜在他对面,都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重玄胜抿了一口茶水,对宋管家赞了一声:“茶不错!”
而后才看向宋光道:“宋郡守,赤尾郡的情况,一触即发。我们须得尽快聊出个章程……”
“先不慌。”宋光摆了摆手,他的手有些老人独有的枯瘦,但骨节粗大,显得很有力气。
其人故意挪转视线,看向姜望:“我记得你。”
“是。”姜望不卑不亢道:“为鼠疫祸乱一事,姜望来拜访过郡守大人。”
这时,宋光旁边的女人尖声喊道:“你就是姜望?”
姜望皱了皱眉。便听她继续尖声:“就是你杀了我干儿子?”
原来这便是宋光的第四房小妾,死在青羊镇的石敬,就是认她为干娘,从而搭上了宋光的船。
看这女人的姿态,显然是很受宋光宠爱的。
姜望没有理她,只对宋光道:“我正是来给郡守道歉的。”
“道歉?道歉有什么用!人死还能复生吗?”那女人又尖喊起来。
宋光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令她暂时安静下来。
眼睛却看着姜望:“你上次来拜访,我可曾轻慢了你?”
轻慢自然是有的,但姜望当然只能说:“不曾。”
宋光再问:“你我之间,可有仇怨?”
姜望摇头:“没有。”
宋光又问:“那么,是我的夫人与你有仇了?”
姜望再摇头:“我并不认识她。”
宋光点点头,不再看姜望,而是对着重玄胜道:“重玄公子,你都听到了?”
这就是要重玄胜一个态度了。
重玄胜笑容不改,看着那女人:“宋四夫人,对吧?”
女人轻哼了一声,以示余怒未消。
“一个年过半百的干儿子,你到底图他什么?”重玄胜说着,笑容渐渐没了:“是缺他的脂粉钱,还是其人……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处?”
这话说得没谱,宋光也一下子冷了脸:“重玄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重玄胜提高声音:“石敬是冢中枯骨,你宋光是垂垂老朽!本公子放下军务,亲自来与你洽谈,给足了你脸面,你让这么个臭婊子出来膈应人,你是什么意思?”
女人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鸡,又惊又怒,却不敢出声。
虽然平日仗着宋光的宠爱,很是目中无人。但重玄这个姓氏的分量,她心中其实很清楚。只能满脸委屈地看向宋光,等着老爷表态。
被人这样指着骂,宋光也挂不住脸,表情非常难看。
但毕竟重玄胜是重玄家嫡脉的公子,的确有这样嚣张的资格。
当下按捺着脾气,沉声道:“我很愿意为大齐效劳。但在确定合作之前,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他根本没想到重玄胜和姜望怀揣着怎样的目的而来,两人都只是腾龙境的修为,这本身即是最大的掩饰。
他自己是内府境强者,茶室外有两队卫兵。整个郡城都是他的人,而城外驻扎着七万战兵。哪个刺客敢来找死?
而且以重玄胜的尊贵身份,他又怎么可能冒这样的险?
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他也只以为是重玄胜发作了公子哥脾气。
而重玄胜看着他,声音很轻:“你我之间的距离,没有十步远。”
其人特意让小妾陪坐,拿石敬说事。
或者就是找茬,或者是在试探,或者只是单纯想要抬高加码。
但无所谓了。
重玄胜话说到一半,人已弹身而起。
“这就是我的诚意!”
重玄胜很胖,所以他的动作,要费很多力气。
正因为如此费力气,所以他要么不动,一动,必要有回报!
推开天地门之后的重玄胜,到底有多强?
至少曾经有机会角逐最强通天境的姜望,当时在重玄胜面前没有一丝胜机。要知道姜望在通天境时,杀普通的腾龙境强者,也只如杀鸡一般。
而重玄胜起身的同时,大手已经前探。
一种无形无质的力量,立时便将惊觉不妙的宋光笼罩。
何为内府?
人身五府,每一府都如新开一座通天宫!
宋光虽未摘得神通,但也已经是二府强者。开了两座内府,与通天宫一并,体内有三座动力之源泉。
两座内府和通天宫一并轰隆隆开动,将源源不断的超凡力量贯彻全身。
但是。
但他却仍然身不由己的向重玄胜靠拢!
那无形无质却强大无比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涌来。
身后是强横的斥力,身前是可怕的吸力。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挤压”他,将他往重玄胜的手里“挤”。
宋光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这是什么力量。
这就是重玄秘术。
也是重玄这个姓氏的由来!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重玄胜还只能将重术加持于基础道术之上,而推开天地门之后,他已经能够直接以重术对敌。
这是重玄家仗之立足天下的血脉秘术,几乎等同于一门神通!
为什么顶级世家往往能够千年不坠?就是因为他们不必摘神通,也有机会能够展现神通战力。
宋光非常清楚目前的形势,他明白自己修为多年未进,早已开始下衰。之所以拼命搜刮,也只是为了积累财富,换取对自己有帮助的天材地宝。
倘若与把血脉秘术修到这种程度的重玄胜放对,他决计不是对手。但卫兵就在门外,大军就在城外,只要他能挣出一丝空隙,便足以翻盘。
而在三座动力源都无法阻止身形前移的此时,宋光把心一横,直接引爆了一座内府!
轰!
沉雷般的闷响炸在体内,狂暴而巨大的力量随着一座内府的炸裂冲出,帮助宋光终于暂时摆脱那无所不在的重力。
但几乎是同时,姜望心念一动,道术已发。
踏入腾龙境之后,耗尽所有积攒的功,以解封至二层的演道台,全力推演缚虎。从而得到的进阶道术,已入甲等道术品阶的【五气缚虎】!
宋光原本内府炸裂,体内五气也瞬间崩散,但在下一个瞬间,便在姜望的引导下“重聚”,形成五道五行之气索,自内而外,将爆发的宋光束缚住!
这束缚只存在了短暂的一瞬。
但便是这一瞬间,茶室之内寒光飙射而过!
骨碌碌,一颗人头倒在茶桌上,滚动几下,方才站稳。
而后,才是宋光那无头的尸体……鲜血狂飙!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路杀穿
相较于正在巅峰状态的龙骨面者,宋光虽然开了两府,却并不如前者强。
但重玄胜此行的难度,在于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宋光,不能给他一丁点回气的机会。
而十四作为重玄家的死士,一定会被忌惮。
所以他才邀请姜望同行,正是出于对姜望实力的绝对信任。
而姜望的配合恰到好处,没有耽误半息时间,完全以实力回应了他的信任。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结束得突然。
兔起鹘落间,宋光人头便已滚落。
任是其人有千般手段,万种后手,也全部无法发挥,散作云烟。
旁边宋管家好歹也是腾龙境修士,却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才刚刚起身,战斗就已经结束!
“啊!”
宋光的第四房小妾尖叫起来。
而直到这时,守在茶室外的两队郡府卫兵才撞进门来。
啪!
重玄胜直接一巴掌将那女人扇飞到墙壁上,尖叫戛然而止,身体顺着墙壁滑落,眼见已是不活。
姜望更不废话,杀罢了宋光,五气缚虎再发,折身便是一剑贯日月,洞穿宋管家的心口要害。
此时的他,对付这等平庸的腾龙境修士,真如杀鸡一般简单。
剑方收,同时单手掐诀,铺开焰花之海,将冲进来的日照郡府卫兵全部拖入花海战场中。
这些卫兵一边要分辨方位,一边要侦查幻花,另一边还要防备真实焰花的攻击。
而重玄胜和姜望在此焰花之海中,视野却全无遮挡。
重玄胜大步前踏,一掌便是一个。
姜望横折左右,两剑即是一双。
只过了短短五息功夫,焰花之海散去,两队超凡卫兵便被杀了干净!
在这个时候,虽则郡守宋光和郡府管家都已经被杀死,两队超凡卫兵也被杀光。但茶室的动静也已经被郡府其他人察觉,陆陆续续有超凡修士向这边靠拢。
而在客室方向,忽有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那光芒锋锐无匹,正是向前的飞剑。想必看到这边的动静之后,他与十四也第一时间动起手来。
茶室里,姜望只问了一声:“如何?”
重玄胜也不绕路,直接撞破墙壁,往外大步而行:“去城外军营!”
宋光虽死,但那七万战兵仍未瓦解,一俟阳国哪个有威望的人物过来,便是祸患。
而他们要做的,便是趁宋光刚死,城外大军六神无主、茫然无觉之时,直接闯进军营,杀死军中将领,就地驱散大军。
宋光有可能真的是想投降齐国,只是本性贪婪,想要谋求更多。
也或许他本就是阳建德布下的暗手,所有的贪婪嘴脸,都是为了蒙蔽齐人视线,以求最后背刺一击,为阳国争杀国运。
但是不重要了。
重玄褚良不需要一个首鼠两端的隐患,要么投诚要么死。
而对重玄胜来说,拖延到此时,投诚也已经不必。杀其人,驱散其军。让重玄褚良可以毫无顾忌的与阳建德大战,就是他唯一的目的,也是最大的功勋。
宋光已死,没人会在意他曾怀揣怎样的目的。
……
日照郡府高手如云,超凡修士冲击不绝。
然而,重玄胜与姜望自茶室一前一后杀出,而后分开两线而行。
一路上,无论是游脉境,周天境,通天境,还是腾龙境,竟无一人,是一合之敌!
轰鸣不绝,剑啸未止。
不多时,十四与向前也已经杀出,各自散开。
前者大开大合,横冲直撞,几将黑甲染成了血甲。后者锋锐无匹,一抹剑光倏忽前后,斩命不绝。
砰砰砰砰砰!
姜望仗着焰流星的速度,来回穿梭,专寻那些能够主事的强者,逐个点杀。落地铺开焰花之海,五气缚虎瞬发,一剑贯日月,这一套下来无有抗手。
而重玄胜更是可怖,见着谁比较跳脱,只随手一抓,便将其吸到面前,直接一巴掌扇死。
正临战时,此刻的日照郡府,超凡强者绝不算少。
而姜望他们要做的,则是斩断他们的主心骨,轰碎他们的杀人胆,把这些人打成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不必追了!”
“去城外!”
姜望和重玄胜几乎同时喝道。
留下十四和向前在此继续游杀,不使郡府修士有机会组织起来,也让他们无法报信。
重玄胜和姜望则直接杀穿郡守府,拔身飞行,直入城外军营。
他们行动如此果决,以至于郡守府此时还陷在混乱中,却根本无人来得及知会军营。
宋光想不到自己会在大军屯驻城外的时候被刺杀,军营中更是无人能想象得到。
七万战兵就在城外,他宋光行事谨慎,本身也是开了两府的内府境强者。在这种情况下,几个腾龙境修士,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传递信息需要一个时间,姜望二人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方至军营外,重玄胜便洪声喊道:“主将何在?我乃重玄家嫡脉公子、秋杀军副都统重玄胜!已与宋光达成协议,亲来接掌大军!”
这名头的确唬人,军营应对危险的反击一时迟疑。
立时便有一名甲胄在身的将军拔身而起,与两人相对:“你是何人?为何不见郡守本人?可有郡守印文?”
身后陆续升空前来的,也有五名将领。
其人倒也算谨慎,但……
姜望二话不说,已是铺开焰花之海。
重玄胜重术全开,将他们聚拢一处,而姜望身纵长剑,一剑穿过。
砰砰砰砰。
军营中大部分士卒,只瞧得自家将军只问了一句话,而后空中便绽放了鲜花海洋。
花海散开,几具着甲尸体,便接连坠地。
重玄胜和姜望,便直接在这军营上方,将这几名将领杀了干净!
惊骇!而后是愤怒。
整座大军营地沸腾了。
接二连三的有超凡修士飞起,间有呼喝之声:“结阵!结阵!”
然而……
砰砰砰砰!
哪里有呼声响起,姜望的焰流星便炸到哪里,长剑之下,绝无生还。
重玄胜以重术控场,或以掌抽,或以拳砸,简单粗暴,将升空的超凡修士一个个杀死。
但见这些人一个个飞起,又一个个坠落,如同下雨一般。
只是每一颗雨滴,都是一条生命的逝去!
简单,干脆,残忍,惨烈!
这一幕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场将士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定风波!
军中自有制度,但宋光凑齐的这七万战兵也不是什么天下强军。
一则宋光已死,群龙无首;二则事发突然,军营并无防备;三则姜望和重玄胜行雷霆一击,先杀主将,再点杀各营裨将,直接把整个军营的联结点全部打碎。
以至于营地里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能组织起来,反而营中大乱,难有秩序。
七万人的军营一乱,前不知后,左不知右。无数个声音响起,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该往哪里去!
像热锅上的蚂蚁,杂乱无章,甚至彼此碰撞。
而此时,重玄胜的声音在道元催动下,如雷鸣滚过军营上空,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听到耳中。
“大齐天兵已至,宋光伏罪授首!”
他在空中大步前行,所过之处尸体纷落,庞然的体型在此时更添几分可怖。
“一应战兵,现在弃甲离营,我以重玄之姓氏,以秋杀军副都统的名誉,承诺不追究你们犯上之罪!”
姜望仗着焰流星遁术,从军营这一头,一路杀到那一头,所经之处,杀得人人胆寒。
抖落剑上鲜血,也长声啸道:“阳君无道,郡守无德,自失民望,冒犯天威!天兵杀到,阳庭必覆无疑。以后阳民皆为齐民,区区鼠疫,撮尔邪教,弹指即灭!诸位何不回去守护家人,静观时局?”
“回家去吧!”他大喊。
其实前面说了这么多,都不如这最后一句有用。
回家,是每一个征卒心中最柔软的盼望。
叮叮当当,武器兵甲,立时坠了一地。
混乱的士卒们有了方向,几乎是立即哄散。
姜望和重玄胜一边呼喊,一边针对所有反抗者杀戮不停。
不断飞溅的鲜血为他们的话语渲染分量。
从高空往下俯瞰,绵延的巨大军营里,数不清的士卒轰然散开,逃向四面八方。
丢弃兵甲,推掉营帐,扯开拒鹿角。
就像聚在一起的蚂蚁堆,在灾难降临时,匆匆四散。
斗志瓦解,恐慌蔓延。
他们争先恐后,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甚至于……有许多士卒逃跑中不小心跌倒,结果被活生生踩死!
七万人的大军里,自然不全是无头苍蝇,也不都是贪生畏死之徒。其实军中的抵抗,从姜望杀死第一个人开始,就不曾停止过。
第一时间组织战阵的士卒,全部被优先击杀。
但对那些勇敢者来说。
无法组织起战阵,就以身前冲。
能够飞行的,就腾空而至。
不能够飞行的,就逆行人流,跃身拼杀。
不断有军士被杀死,也不断有军士冲锋。
只是,若把整座军营比作一个大阵,那么此时所有的节点都已经被击破。这些将士只能各自为战。
而无论是重玄胜又或是姜望,都是腾龙境这个层次绝对的强者。姜望自不必说,在腾龙境打磨了更长时间的重玄胜,只会更强。
可以说这偌大日照郡城,除了已死的日照郡守,无人能与他们正面相抗。
以果决的手段瓦解军营,以强大的实力横压当场。
战斗的意志,无法扭转巨大的实力差距。
况且,便只论战斗意志,姜望和重玄胜,又输于谁人?
这一番杀戮,杀得人头滚滚。
绵延数里的军营,一朝倾覆,到处是溃兵。
面对此情此景,有一员年轻小将怒气勃发。
轰!
竟然临阵突破,推开了天地门。
如此年轻就能推开天地门,当也是一方人才。
而又迅速镇压元气乱流,掌控腾龙境界,更显其人天赋。
在空中力量逐渐稀疏的此时,拔身起飞。
在数也数不清的逃兵、溃兵上空,他逆流而行,独彰勇气!
“七万战兵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口中怒喝,足以使任何一个逃兵羞愧。
手持战刀,其势既勇且厉。
然而就在下一刻。
姜望流星赶月般杀到,只一剑,便将他连人带刀斩飞。
而后重玄胜大手一拉,将此将整个人又自倒飞中拉回。
姜望干脆利落的横剑而过,一道清晰巨大的裂口开在其人脖颈,鲜血如泉涌,身死当场,无力坠地!
并非是此人需要两人联手才能杀死,而是两人都第一时间出手要杀他!
临时达成合作罢了。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愈是敌人之勇者,死得愈早愈好。
战场之上,没有什么惺惺相惜,手下留情。越尊重,越要杀之而后快。
日照郡城外,军营本已经崩溃,在这员勇猛小将干脆利落的战死之后,被他冲锋激起一些的士气,更是一溃千里。
就此再无挽回之机。
……
当向前和十四且杀且行,终于赶到城外军营时,眼中所见,便只有空空荡荡的营地,和那满地的兵甲!
阳齐双方大战还未正式开启,驻扎于日照郡的这七万战兵,就已经被重玄胜和姜望两人联手驱散。
十万秋杀军,自此侧翼无忧。
重玄褚良可以从容发兵,脱离不利地形,与阳建德大军决于赤尾!
这等大功,可以直接让重玄胜拜将——如果战后他还挂职在秋杀军里的话。
……
“更无一人是男儿……哈哈,哈哈!”
重玄胜在尸堆中发笑,但那笑声中却绝无嘲讽之意。
“姜望!”他忽然说道:“如果有朝一日,你我败了。你也莫逞什么‘男儿之勇’,逃得越远越好!”
此时的姜望,盘膝坐在一处未塌的军帐顶上。
长相思虽然不沾血,他却在仔仔细细的擦拭长剑。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重玄胜眯眼眼睛往远处看:“我爹就是因为自负乃重玄家的好男儿,这才死在战场!那会我还很小,一直视他为大大的英雄!”
“但渐渐长大,为什么我资源不如人,为什么我不受重视,为什么我府中用度永远拮据?都是因为……他死了!”
“为什么面对重玄遵,我要落后这么多?他再是千年一遇的天才,我重玄胜又差他这么多吗?”
“为什么如今我要如此拼命,拉着你们一再冒险?”
“因为我从小没有父亲!”
姜望默然无语。
十四当然是不说话的,只踏着一地的兵甲、尸体,默默走到了重玄胜身后,为他护持。
对什么都无所谓如向前,也难免感触。
一时整座兵散人去的军营里,只有猎猎旗风!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赤焰之尾
说起来,阳氏宗庙好歹也享受祭祀几十代,曾经甚至一度建立起护国大阵。
能够覆盖整个国土的大阵,所耗资源难以计量。若非是强国,至少也得“祖上阔过”。
只不过阳国的护国大阵,在东域动荡的那段时日,一度被打破过好几次。
这里也显出阳氏政权的坚韧来,几次被打破护国大阵,又几次修补如初。
只是,在齐国奠定如今疆域,阳国所处位置成了其卧榻之侧后,阳氏处境便更为尴尬起来。
尤其后来阳国成了齐国的属国,新君即位都需要齐帝册封,才算正统。
这所谓“护国大阵”,又是要防备谁呢?齐国又是否能允许,就在眼皮底下,潜有如此威胁?
如此种种,令阳国上下都很苦恼。
这事后来得到了解决。
阳庭一位“很有见识”的大臣建言,既然齐阳本为一体,何不将阳国的护国大阵也与齐国连为一体呢?
如此休戚与共,威福同享,岂不是长治久安之道?
具体过程已经不得而知,但这项决议后来得以顺利通过。
这也是如今重玄褚良轻易困锁阳国,甚至根本不必打破“护国大阵”,能够直接率军开赴赤尾郡的原因。
阳国再如何势弱,也不可能让齐国完全掌控他们的护国大阵。但两阵相连后,齐国让阳国护国大阵暂停运转却轻而易举。
也就是说,耗费阳国偌大资源的护国大阵,对齐国来说,早已经形同虚设。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那位建议阳国护国大阵与齐国连为一体,共用威福的大臣,如今已经举家定居齐境,并在齐国谋了个不错的差事。
……
……
“赤尾郡地形狭长,其实定名取义赤焰之尾。”
“而今将在这里迎来阳氏政权的尾声,岂不是天意?”
秋杀军的战马都混有妖兽血统,故而虽然重玄胜体重惊人,胯下战马脚步依然轻盈。
日照郡杀人破营之后,重玄褚良直接大军开拨,姜望和重玄胜一起来了军中。
向前则独自回了青羊镇。
对于他来说,齐国方面的功勋名禄他并无兴趣,倒是对青羊镇有守护之意。
陪姜望闯日照郡府,既是因为对姜望的支持,也是出于对宋光乱民的厌恶。而青羊镇虽然有了制度,也还需要这样一个强者去弹压意外。
军中最重战功。
重玄胜亲身入日照郡洽谈,并于席间斩杀日照郡守宋光,而后直入军营,就地打散日照郡七万战兵。
此等功勋,一下让他在秋杀军中有了足够分量的话语权。
安排姜望以幕僚的名义入营随军,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这时候他意气风发,周边众将多有附和。
重玄褚良亦骑着战马,随着浩荡绵延的大军往前推动。
闻言只是说道:“不可小觑阳建德,还没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你部若因轻慢失利,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重玄胜一改骄气,老老实实在马背上躬身:“是!”
阳建德统帅二十一万大军,自西而东。重玄褚良亲率十万秋杀军,自东而西。齐军方面还有许多辅兵,配合阵法,以节点相连的形式困锁整个阳国,但他们不会参与决战。
整个阳国的形势,齐军像一只巨大的笼子将阳国困住,秋杀军则是笼子的铁锁。
阳建德统军便是要正面将这锁头打破。
从笼子的任何一边冲出去都不算难,但是没有任何意义。
而重玄褚良进军,便像是笼外伸进来的手,要擒住笼中的猎物。
双方就此一决,要么重玄褚良抓住猎物,满载而归。要么阳建德打断这只手,打破樊笼。
赤尾郡是两边选定的战场。
然而相同的是,双方进军都很谨慎。
从表面上来看,是各有各的原因。
阳**备松弛已久,阳建德也放权多年,现在通过诛杀太子等一系列行动重掌军政大权,行政上且不去说,他需要通过缓慢的进军,来重新熟悉和掌控军队。
说是谨小慎微也罢,说是临阵磨枪也罢。
阳国拖不起,所以阳建德才兵出衡阳郡,但在这样拖不起的时候,临决战之前,他又强行拖了一拖,此中尤其可见其人军略。
重玄胜不会不明白这一点,重玄褚良也没有言语中的那么缺少自信。他们的对话,只是为了镇压军中骄气罢了。
秋杀军本来就是齐九卒之一,享盛名已久,不可能把阳军视为同等级的对手。尤其重玄胜未带一兵一卒,就驱散了屯驻日照郡的七万战兵,尤其让秋杀军对阳军不屑一顾起来。
只是碍于重玄褚良治军之严,不敢太露于外。
整个军队也只有重玄胜因为大功在身,可以稍展骄意,正好给重玄褚良敲打一番,以端正军中态度。
秋杀军进展缓慢,盖因重玄褚良此次大改往日用兵风格。
整支军队几乎是一路摧城拔寨,扫荡一切的抵抗力量,收拢降兵,检测鼠疫,一寸一寸的碾过去。
步步为营,完全不似他成名的几场战争。
而有意无意的,在两支大军的中间,逐渐压迫缩小的空间里……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自庄国而来的白骨道圣主,还在疯狂的吸收疫气。
林间空地上,祂整个漂浮在半空。
来自四面八方、有形无质的力量,不断向这里涌进。
惨白色烟气几如凝实,让这里有如什么荒瘴险地一般。
偶尔烟气波动得大了,就能看得清白骨圣主的样子。
其人全身不着寸缕,本来可以称得上削瘦的身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游动,一团一团的皮肉鼓起,又缩平,如此反复。
有时候可以看到骨骼奇异的扭转,甚至于,白骨会刺出皮肉,只是很快又缩回,重被覆盖。
身体……仿佛在以某种形式异变、重组。
唯独祂的脸容如常,始终毫无表情,对比之下,尤其显得狰狞可怖。
且夫天地如炉,疫气如火,己身为丹。
而在惨白色的烟气中,始终有一道歌声,若有似无,似断还续。
细听来,那歌声在唱——
“天地无情,君恩无觅,亲恩不存,师恩成仇。”
“五伦无常,七情入灭!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枫林城的幸存者大概永远不会忘记。
正是……白骨无生歌。
……
……
ps:以下不算字数。
写得自己心潮澎湃,可惜与我同见此情此景者,寥寥无几。有一种宝剑空负天下之利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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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些吧,上中下野四路并进,下周来战!
第一百七十五章 等
整个阳国皇室血脉,都被修炼灭情绝欲血魔典的阳建德亲手杀尽。
往日之时,还有一些遮掩。阳氏王族之死,对外多宣称为病甍。
到了大殿之上公然灭杀太子阳玄极之后,阳建德连理由也难得再找,直接召集血亲进宫,一举杀绝。
灭情绝欲血魔典是他的秘手,因而隐秘是第一要义。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当时目睹此事的朝臣、宫女、太监,除了极少数完全可以信任的心腹外,其余全被阳建德诛绝。
因而此事竟一时被隐在王宫之中,未有外传。
对外则宣称,是因为这些人腿软心卑,企图与齐国媾和。
而阳建德为坚定国战之心,一律斩杀无赦。
更诏令曰,举国下至平民、上至王族,凡有求和之意者,皆以国贼论处。
杀太子阳玄极,就是阳建德的态度!
连太子都杀了,阳国上下,没有人敢再言和。
一时举国肃杀,只有一个声音。
本身军中高层,也大都是当年随着阳建德征战过的旧部。这些年他政权放手,军权却从未移出。
太子阳玄极当时想逼宫,借助的也是朝堂力量,压根没把心思动到军队里来。
如果说只是从生疏到重新熟悉,这个过程应该要不了多久。
然而阳建德率领二十一万大军,也是步步为营,要多慢有多慢,仿佛与重玄褚良在比赛垒营房,而非生死对决。
外人或者不了解,那些军中旧部当然不会怀疑阳建德的军事实力,不少人因此觉得困惑。
……
阳建德所在帅帐十分普通,毫无阳氏王族普遍的贵奢之气,唯独帐外一杆赤阳龙旗,可以显明国主身份。
此时帐中,一名身量魁梧的中年将军正建言道:“您血洗朝堂,亲手杀死太子,以示国战之心。如今咱们已是举国哀兵!正是士气可用,当一鼓作气。将军何故于此盘桓?”
另一名年轻将领道:“齐贼大军已入赤尾,此一时地利在我。时间拖延越久,齐军对地理越熟悉,我军优势正在消失,陛下不可不三思啊!”
阳建德往日征伐所领的旧部,时至今日仍以将军称之,既是习惯,亦表忠诚。而军中的年轻一代将领,则仍称陛下。
仅从称呼便可以看出两拨将领的资历不同。
然而无论老将小将,都对形势有一致的判断。
都认为阳国大军如要获胜,当以速决,趁秋杀军立足未稳之时,将其一举击溃。
阳国已经是举国而战,齐国却才出动了九卒之一。阳国已倾尽全力,齐国却有源源不断的补充。局势若拖延下去,于阳国百无一利。
阳建德高坐帅位,观察着他的部下众将,认真听着每一位将领的建言。
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神。
最后才开口道:“众将所言,孤又何尝不知?”
“然而……重玄褚良又何尝不知?”
“齐军若侵略如火,我军大可以迎头撞上。以玉石俱焚之决意,未尝没有胜机。”
“然而孤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残忍的话。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阳建德双手撑在膝上,凝视着他的将军们:“且问诸君,咱们与秋杀军正面对决,胜算几何啊?”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将,脸上皱纹深深,起身的时候有瞬间的摇晃,然而还是开口道:“秋杀军天下强军。咱们以十击一,尚有三分胜算。如今以二击一,胜算大概……只百里存一。”
其人姓纪名承,世代名将,可以称得上阳国第一将门。
可惜到了如今,纪家已人才凋零。他有二子,三孙,尽皆战殁。如今纪氏男儿,止余这老将一人而已。
老将披挂固然豪迈,又如何不显悲凉。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说完之后,已是闭上了老眼,似是不愿面对双方军队战力悬殊的残酷现实。然而身为统军大将,又无法不面对。
“是啊,百里方止存一。”阳建德先是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但诸君为何还是引军前来呢?诸君为何还聚在我军帐之下?咱们这二十一万……便且称是弱旅吧,这二十一万之众的‘弱旅’,又为何齐聚此地,又因为什么,敢与秋杀军正面相抗?”
他从帅位上站了起来,面对着所有的将领。
“我阳氏宗庙祭祀二十七代不绝,不是阳国百姓欠我阳氏的,是我阳氏欠天下的!”
“然而孤若独身受戮,刀兵便可止吗?齐人贪欲便可填吗?诸君便能心安吗?阳国上下,就意能平吗?”
“阳国不独属于阳氏,而属于在阳国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所有的阳国之人!”
“齐人辜恩负义,侵我家园,戮我百姓。我阳建德死不足惜,但,阳国百姓凭什么失去阳国,不能复为阳国人!?”
众皆缄默,一群军中的汉子,除了紧紧拿住兵器,说不出一句话来。
“诸君,我们聚在此处,佩剑带刀,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阳建德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心口:“孤的心,与你们在一处!”
“对于胜利,孤的渴望不比你们少。然而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要谨慎。”
“因为我们只有一战之力,前方已是深渊,一战若不能胜,便再无复起之机。”
“阳国面临数百年未有之危局,此战若败,孤唯死而已。但你们呢?”
“做了半辈子阳国人,临老临了,适应得了齐人的生活吗?”
阳建德问罢此话,环视一圈,直到与每个人都对过眼神,确认将自己的精神意志传递过去之后,才说回了军略。
“只看重玄褚良步步为营,十里一驻。所过之处,或囚或杀,人畜皆绝。便知他对我军的速战早有准备。此人天下名将,他既然有备,我们就绝不能速。”
“然而将军,那胜机在何处?”仍然是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将纪承,其人颤巍巍问道:“以硬碰硬,正面相抗,我军胜机在何处?”
“等!”阳建德说道。
“孤以一国之尊请降,接着又屯军于照衡城前。都是在等重玄褚良的犯错,但他一步未错,步步求稳。善用奇兵者,败则庸,胜则名。能用正兵者,方为天下名!其人用兵,已经是当世顶尖。”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阳建德双手握拳,他的眼睛里,全无畏怯,只有战意熊熊:“孤血液沸腾!”
“孤在等一个变数,这变数不取决于我们。也正因为如此,不会被重玄褚良所算定!”
第一百七十六章 踏我生死门
两军相决,战场从来早早的扫荡干净。
便是双方哨骑有所疏忽,战场中心的生灵也早该自己逃命才是。
人一入林,鸟便自惊、走兽自奔。
更何况大军相逼,兵煞冲天。
然而在赤尾郡战场中心,却诡异的还有第三者存留。双方哨骑,都有意无意的避过这里。
惨白色烟气仿佛一只云兽,自仓丰城域一直漂浮到这里。而误入其间的人或兽,全都再无声息。
当然事实上,它是被阳建德的大军,“逼”至此地。
二十一万大军从衡阳郡进入赤尾郡,自西北赴东南。即使是白骨道圣主,也不得不有所避让。
双方维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到最后,便出现了如今战场中心的这一幕。
惨白色烟气滚滚,白骨道圣主漂浮其间。
与之相邻的两座城池,一座为阳建德所屯驻,一座被重玄褚良直接推平。
两方大军之间,只有三十里的缓冲之地。在超凡力量主导的战场上,这几乎不构成安全距离。
大战随时会开始。
方圆百里之内的天空,连云都被兵煞冲散。
而战场中心的惨白色烟气,看起来就像是云团落在了地上——虽然它看起来太渗人了些。
烟气之中,有歌在唱,其声极哀,循环往复。
齐军之中,重玄胜频频看向姜望。
因为自听到这歌声时起,姜望的表情就好像凝固了,再无变化。唯有握剑的手,指骨已经发白。
这样的姜望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样的坚决杀意,几乎无法掩饰。
然而大军之中,非是闲话的时候。他也只能默立军阵中,等待主帅军令。
……
重玄褚良凝神听着白骨无生歌,
这歌诀是白骨道长老陆琰在为白骨道圣主护法。
白骨道的根本教典即是《白骨无生经》,仅从名字上,就可见这门歌诀对于白骨道的意义所在。
当初在枫林城,陆琰是以此歌诀引导无生无灭阵,而至于此时,则是借用阳国社稷飘摇之炉,为白骨道圣主控制“火候”。
“但凡阳国有一点希望,阳建德都不至于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我没有给他破局的机会,他又何尝肯给我一战而决的机会?”
重玄褚良似是在顾自感叹:“这就是他在等的变数。”
阳建德何曾为此放弃地利?重玄褚良步步为营,一路平推过去,阳建德根本毫无地利可言,秋杀军也不存在立足未稳。
“殊不知,大帅也正等此刻!”来自大泽田氏的田安泰在一旁逢迎。
重玄褚良只稍稍敲打了一下,他就已经变得很乖巧。
在很多人看来,这一战已无悬念,他们只是跟着混功劳罢了,在这种时候若被逐走,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重玄褚良还不至于对手下将领的冒犯念念不忘,军中行事,罚了便是过了。
“我军有杀绝阳域的决心,但不代表只要这一个结果。这异变鼠疫着实麻烦,待那邪物吸完疫气……”
重玄褚良正随口说着话,就在这时。
“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白骨无生歌忽然稍有变化,在末句上重复了一次,音调飘渺。
重玄褚良直接终止话题,拔身而起。
“列阵!”
麾下众将各自引兵,一时间兵煞如龙卷。
重玄胜因为之前瓦解日照郡威胁的功劳,也自领了一只五千人的军阵,姜望和十四在他左右护持。
而重玄褚良本人则直接越过前军,一马当先,冲进了那惨白色的烟气中间。
就在他冲进去的同时,烟气骤散!
烟气间的兔骨面者、白骨道长老陆琰和白骨道圣主,全都暴露在两军之前。
兔面几乎是立刻双眸转红,半点犹疑也无,人已横向弹射远去。
阳军之中,有将领刚刚举起大弓,便被旁边的白发老将按住:“大敌当前,不要浪费任何一点力量。”
兔面逃走的同时,从来面无表情的白骨道圣主,忽然转头,用淡漠的那只眼睛盯着陆琰。
同样往另一边飘飞的陆琰,却闭着眼睛回应道:“伟大如您,应该明白,我已接引星光入体,您的沾染影响不了我。”
“为,什,么。”
白骨圣主一面以平静到诡异的声音质问,一面控制着肉身,让那些疯狂涌动的肉团平静下来,近乎呆板的转过身,伸出拳头。
视觉意义上如此缓慢,实际却妙到毫巅的、与呼啸而来的重玄褚良,来了一记对轰!
轰!
以空中对拳的两人为中心。
巨大的气浪向四面八方轰开,落在逃远的陆琰身上,犹能让他感觉到强大的撞击力,令他暗暗心惊!
看白骨圣主的样子,显然已经将要功成,若稍晚一步,让其彻底炼化身体,成就瘟疫化身,可以发挥神降实力,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掩饰了吧,白骨!你已根本不是王长吉!”
陆琰仍闭目倒飞:“你在幽冥注视我,让我奉你为神。你说可以让我寻到亡妻,只要我虔诚供奉!”
“可是多少年了?我为白骨道呕心沥血,让一个衰败教门自灰烬中重生。”
“可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白骨圣主炼制瘟疫化身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祂对陆琰他们仍然有所保留,告知他们的时间,是还有七息才能完成,而实际只需三息时间。
祂相信以疫气、死气、祸国之气布下的无生无灭阵,至少能拦住攻伐五息。
但没想到的是,陆琰提前十息时间就发出通知!这通知并非单独针对哪一方,而是同时知会重玄褚良和阳建德。
无论哪方出手,都可以阻止白骨圣主的最后一步。
并且,他早在无生无灭阵中做了手脚,以至于此阵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让重玄褚良得以第一时间贴身。
白骨圣主一边应付重玄褚良的进攻,一边回应道:“吾说,待吾,恢复,神力。”
“您有神力炼制瘟疫化身,没有多余的神力寻觅一个普通亡魂?”陆琰毫不掩饰情绪,面色狰狞:“即使您是神祇,也不能……如此戏弄我啊!”
他说着,眼睛蓦的睁开!
那一双只余眼白的冥眼,直愣愣地“瞪”着白骨圣主。
嘭!
白骨圣主身上一个肉包猛然炸开,祂的身形也因此未受阻滞,得以与重玄褚良连对三拳。
只是每接一拳,祂的身躯就一阵“晃动”。不是立足未稳的晃动,而是身体如同装满水的容器一般,“水”在容器中“摇晃”。
与此同时,陆琰闷哼一声,如遭重创。
而“晃动”中的白骨圣主仍然对着陆琰说话:“留下助吾。免你罪孽。”
到了此时,祂的说话已经‘正常’起来,甚至于有了语气。
“没有本座,你将永远见不到她!”
远处,陆琰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鲜血自眼角蜿蜒而下。
但他毫不犹豫的转身。
“我将亲自前往,不再劳你费心!”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
“王长吉?不是王长吉?白骨邪神占据了他的身躯?”见到陆琰逃窜,姜望忍不住疑惑,在通天宫里询问姜魇。
姜魇只道:“或是如此!”
……
陆琰飞遁,白骨圣主似乎这时才知道无可挽回一般。
转身接下重玄褚良的拳。
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连带着声音也开始诡异的发颤:“皈服吾,许你长生。”
“看来是等不到了。”重玄褚良忽然平静的说了一句。
但不是对白骨圣主所说。
他一直在等阳建德,但阳建德仍然没有出现。
那就不等。
这一刻他心中没有惋惜,因为阳建德的才能,他心中早知。
关于白骨圣主炼制瘟疫化身,祭炼白骨圣躯之事,陆琰不仅暗中知会了他,亦知会了阳建德。
按理说阳建德才是阳国国主,更有理由阻止此事,然而其人却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一直等到白骨圣主将要功成,也没有动作。
生生用阳国百姓的亡魂,等到了重玄褚良的出手。
其人既然下了如此决心,就是为了等白骨圣主这个变数。不等到这尊邪神化身最大程度消耗重玄褚良,他是决计不会出手的。
重玄褚良早有预料。
但不知为何,还是感到了淡淡的遗憾。
然而此种无关战场的情绪,一闪即被割去。
他随即睁大眼睛,第一次‘端正’地看着面前的白骨圣主:“老子是被你这个废物邪神小看了啊!”
他喝道:“取我刀来!”
军令如山,这一声,亦有万钧。
自秋杀军军阵之中,浩浩荡荡的兵煞之力冲霄而起,瞬间凝聚成型。
一柄长有百丈的巨型战刀出现在高空,此刀弧度极高,把柄微曲,出现在空中,仿佛把天空分为两截。
这是重玄褚良常年养在军中的名刀,其名曰【割寿】。
名刀之凶者,唯其割人寿。
此刀甫一出现,便往重玄褚良疾射。
在这个过程中,体型越来越小,煞气却越来越重。
到最后落在重玄褚良手里时,已经只有寻常大小,但其上煞气却如有实质,将重玄褚良整个人都裹在隐隐玄光之中。
而重玄褚良握住此刀,更无二话,只是当头一斩!
“痴愚。”
白骨圣主双手一并,面无表情,惨白之光莹莹,竟如僧侣合掌,有那么些圣洁味道。
这一掌合住了割寿刀。
但就在下一刻,手掌血肉全部消解,而后双手蓦然荡开!
战刀下劈。
已经逐渐恢复‘正常’,将要完成最后阶段的白骨圣主,竟被这一刀,生生斩成两半!
也正是因为察觉祂在这种程度的战斗中,缓慢提升着炼化躯体进度,重玄褚良才悍然取刀,将其斩破。
但白骨圣主的左半边身体忽然伸手一抓,将被斩飞的右半边身体拉了回来。
刀过之后,两半身体又融合到一起,就连只剩森森白骨的手掌,也重新覆盖了血肉。
“白骨圣躯已成,此身不朽不灭!”祂说。
这时在秋杀军军阵中,响起一个声音:“这是白骨秘法,肉生魂回术!祂并非真不灭!”
姜望的声音。
一直关注战局的他,第一时间出声提醒。虽然此术由白骨圣主亲自使来,竟可弥合断躯,超出他的想象,但对于肉生魂回术,他绝不会忘记。
况且还有一个姜魇在通天宫内不断提醒。
而那边……
“老子也不曾信!”
重玄褚良反手又是一刀。
白骨圣主这次直接以拳相迎。
但却被凶厉无匹的刀光直接从拳头中间剖开,
咔咔。
战刀擦过骨骼的声音,令人牙酸。
继续往前,将白骨圣主横着斩开。
祂的上半截身躯被斩开,又故技重施,一把抓住了下半截身躯。
在这样的时刻,祂还转过眼睛,淡漠地扫了一眼秋杀军阵中。
“厌恶的感觉。”
祂说着。
凶狂的刀锋再至,这一次将祂自上而下,分为了四截。
重玄褚良眼睛看着阳国大军的方向,他重视的对手始终在那里。
而身前这个,不过是一个未能圆满的邪神化身罢了。
若不是为了等祂吸尽阳国疫气,为齐国留下一片干净的国土,他根本不会容许这等邪物“存活”到此时。
白骨圣主被分为四截的身体散落在身前。
重玄褚良眼睛看着前方,手里却未停下。手起刀落。
“且看你如何不灭!”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刀影重重,其声笃笃。
就在两军阵前,他像一个杀猪的屠夫般,直接拎起割寿刀,将白骨圣主剁成了肉馅!
“可恶。圣躯,只差一步。”
一个念头这样流转着。
这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的情绪。发生在白骨圣主心中。
而后,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地上那一堆根本看不出原本样子的碎肉,竟然如水一般流动起来。而且汇聚在一起,渐渐往人的形状凝聚。
同时四周有阴风阵阵而起,风声狂啸,如有鬼哭。
就连空间,都在隐隐晃动。
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要降临此地。
“这具化身这么重要吗?”
重玄褚良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而后倒转割寿,伸手在刀身上抚过。
嗡~!
割寿刀发出一声颤吟。
那是因为重玄褚良此时为它附加了太多的重量,令即使如它这般强大的名刀,也有些难堪重负。
而后,刀落地。
咚!
仿佛整个大地都响起了一声痛苦呻吟。
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有一种恐怖的错觉,仿佛自己也已经被斩成了两半!
割寿刀落在地上,阴风止,鬼哭停,那摇晃空间的力量也被驱散。
但刀刃之下……
却是一个小小的肉包。
早先白骨圣主抵御陆琰攻击时,爆开的那个肉包!
肉包直接被斩灭,连渣也不剩。
而祂大部分的血肉,已经出现在远处,化作白光一闪。
李代桃僵!
重玄褚良提刀欲追。
就在此刻。阳国大军之中,阳建德直接拔地而起,跃至高空。
而军中那花白头发老将取过长弓,挽弓一射。
阳国善射者,莫过于纪氏。
整个大军的军阵之力被调用起来,在这一刻聚于白发老将纪承手中。
而后,其人竟直接将阳建德作为了长箭,一箭射向重玄褚良!
阳建德人在高空疾射,反手拔出一柄灿金色长矛,当头向重玄褚良刺落。
此一击,晴空惊雷,石破天惊!
“重玄褚良!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你我何不决于阵前,为三军戏之!”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万世不灭之仇
就在白骨道圣主重伤逃窜,化作白光一闪,重玄褚良却被阳建德拦下的同时。
砰砰砰砰砰!
重玄胜独领的军阵中,响起密集的爆声。
姜望身化焰流星,瞬间划过天空。
只留下一句:“此人与我有万世不灭之仇!”
算是解释。
在这种情况下,重玄胜不可能擅离大军。唯有姜望作为幕僚,未入军制,可以自由行动。
对于阳齐之间的大战,若非涉及重玄胜个人的成败,他是半点兴趣也不会有。
攻杀石敬,经营青羊,刺杀宋光,姜望做得已经够多,如今两军对垒,他能发挥的作用已经不大,影响微乎其微。而他,要做自己的事情了。
仇只能以杀平,恨独唯以血洗。
枫林城域灭绝的那一幕,经行数万里的这一路……从未忘却!
“追上祂!追上祂!”
通天宫内的姜魇,明显无法控制情绪。或者说,他有意不控制自己的激动,让姜望看清楚他的迫切,从而慎重对待他的渴求。
此时的白骨圣主,炼制白骨圣躯未能功成,还被重玄褚良剁成了肉馅。虽然勉强恢复过来,但已是最虚弱的时刻。
也就是说,姜魇若想占据这个身体,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倘若姜望不为此做些什么,他是一定会造反。
“祂跑不了!等我占据这白骨圣躯,切断祂远在幽冥的感应。以后你我联手,天下大可去得!”
冥烛在通天宫里摇动不已。
焰流星是短距离的爆发类遁术,不适合长途赶路,好在白骨圣主也无法逃得太远。
整个阳国,都在大阵限制之中。
在打破封锁之前,没人能够直接遁出国境外。
即使是白骨圣主,也只能通过早前布置的白骨之门离开。
这一点姜魇非常清楚,也一早就告诉过姜望。
“只要追上白骨圣主,与祂交上手,我愿意直接驾驭冥烛离开通天宫,成败都不需你负责。”
“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们共同的解脱,就在今日,在此一举!”
姜魇不停地鼓动着姜望。
姜望也很清楚姜魇为什么如此急切。
一来现在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二来,推开天地门之后,通天宫就相当于已经开放。换而言之,姜望有了很大的空间和思路,可以对付姜魇和冥烛。
若不是忌惮其高深莫测,说不定早已动手。
然而随着姜望的日渐强大,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任何强者都不会允许有别的意识住在体内,而且是以这样“不安全”的方式。除非姜魇能跟得上姜望的成长速度,始终保持威胁神魂的能力。
因而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这样一具连白骨尊神都珍视的身体,于他姜魇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躯壳。
……
对于白骨圣主而言,祂选择了与陆琰截然不同的逃窜方向。
瞒过其他手下,祂其实一共开了三座白骨之门作为后路。
陆琰赶着去毁掉的,只是其中一扇门。
另外还有两扇白骨之门,通往不同的地方。所以对于逃离,祂根本不忧心。
唯独损失太大。经此一役,祂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但白骨圣躯未能全功,当初降临道子之躯时带来的神力也已经耗费大半。
祂不是没有察觉到齐、阳两国的动作,但在祂的角度,凡人的谋划不值一提。
无论对方有什么目的,祂只需要彻底占据道子之身,炼成白骨圣躯即可。
甚至是放任双方谋划,只顺水推舟——祂本是要顺水推舟的直接炼成白骨圣躯,而后在两军之中从容离去。
但陆琰的背叛是一个意外。
陆琰不仅背叛,还似乎猜到了祂的心思,明白祂的隐瞒,提前十息时间发动背叛,这是第二个意外。
成功让祂止步于最后关头。
第三个意外则在于重玄褚良。
数百年未再临现世,之前与庄国杜如晦也只是隔着烙印交手,祂的确低估了重玄褚良这位兵道强者的实力。
本想一边接战一边圆满圣躯,但没想到重玄褚良一下爆发,竟直接打得祂没有还手之力。
那柄刀……即使是祂,也觉得凶厉。
为了保住这个身体,祂不惜调动本尊自幽冥隔空出手,以巨大的消耗调动神力灌输,就这,还被重玄褚良以割寿刀斩断。
如今虽以战时布下的后手逃脱,但好不容易聚合的肉身,仍然有溃散的危险。而且辛苦聚集的疫气被斩灭,白骨圣躯的最后一步已经很难圆满,唯有从长计议。
更有甚者,重玄褚良刀已斩过,人未追及,但刀意仍留在祂身躯里冲撞,与每一块血肉纠缠。
这些也便罢了。
“如此弱小,竟也敢追来。”
祂心里淡淡的想着。
姜望全力以赴的追击,当然不可能被祂忽视,即使祂已虚弱至此。
有心想要回身将其捏死,但不知为何,在那个小小的蝼蚁身上,他不仅因之感受到了“厌恶”的情绪,竟还有一丝隐隐的威胁感。
这实在可笑。
然而“可笑”这种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不能再冒险了,这具身体非常难得,更甚数百年前的那一次降临。
而且……从忘川之底苏醒一次并不容易。
虽则有漫长的生命,然而也难以承受同样漫长的等待。
心中的想法如时光之水缓缓流过。
白骨圣主直接将自己的左手“摘”下,往左边一甩。
而那只手膨胀起来,血肉交织,竟然在半空中凝成了另一个白骨圣主。而后亦面无表情,直接疾飞而去。
祂的人和祂的手,就此分为两个方向疾飞,两个方向,对应着剩下的两座白骨之门。
焰流星划落此处,现出姜望的身形来。
“往哪边?”姜望问。
他看不透虚实,自然要问对白骨道更为了解的姜魇。
“这不是幻术,这是白骨道秘法血肉傀身。”姜魇在通天宫内沉声说道:“追不上了,两边都是真身,祂可以随时置换到其中一边。”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他驾驭冥烛出来,与姜望分开追击两边。但一则仅仅依靠冥烛,他未必追得上白骨圣主。二则他离开之后,姜望未必还会追击。三则,若追不上,姜望未必还会允许他“回来”通天宫。
自身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这个选择只能被他放下,为此他宁愿放弃掉这次机会。
“那就往左!”
姜望毫不迟疑,直接身化焰流星,往左边追去。
“我不知道血肉傀身是什么秘法,但想来摘下自己的一只手臂,绝不是轻松的事情吧?”
“能斩落祂一只手臂也可以,哪怕只是祂的附身!”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约生死中!
风声呼啸。
流星划破长空。
双方这一番追逐,并未超出赤尾郡域。
对姜望来说,他对白骨道杀心之坚已无须再重复。趁此机会,能削弱祂一分是一分。
而对姜魇来说,削弱白骨圣主也是乐见其成的事情,所以一路仍然辅助锁定白骨圣主留下的痕迹。
白骨圣主的虚弱肉眼可见,从祂的速度便可窥出一二。
姜望连连爆发,终于追上。
星河道旋如烘炉沸腾,已经做好尽出杀手的准备,然而就见白骨圣主身形忽然崩散,就在他面前,炸成碎肉坠地。
白骨圣主竟连一下抵抗都没有,便直接放弃了这个血肉傀身!
事有反常必为妖。
姜望绝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有资格令白骨圣主不战而避,不由得心生警惕。
顺着白骨圣主血肉傀身崩散的位置往前看,便见得一道白骨之门。
两条骨蛟互相咬尾,形成一个圆拱,现出幽光旋转的门户。其间流转的气息,使用过白骨遁法的姜望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扇门户通往的地方,应该就是白骨圣主的藏身之处。
只是为何都近此门前了,却不试着穿进门户,而是直接崩解血肉傀身呢?
这令人疑惑,也令人不安。
无论如何,姜望并不打算越过这扇白骨门。
追击白骨圣主,也只是仗着姜魇对其的了解,和白骨圣主本身的虚弱状态罢了。若说要追进白骨圣主的老巢,杀穿白骨道,他倒还没有那样的底气。
抽出长相思,姜望就欲斩碎这门户。
但忽然,定住了身形。
因为……
就在这扇白骨之门的上空,一个妙曼身影从天而降。
黑色裙衫将她裹得严实,然而那如山峦起伏的风景反倒愈发分明。
黑纱遮面,她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只定定的往这边看了一眼,说不清的惊涛骇浪,就在这一抹流转波光中。
姜望怎会认不出这双眼睛?
甚至就连那张夜纱,他也很熟悉。
“你想看着我喝么?想知道……我长什么样?”
“帮我揭下面纱……”
姜望眼神一定,如长剑出鞘般,锋芒骤起,斩碎遐思:“妙玉!”
出现在这扇白骨门之前的,竟是白骨道圣女妙玉!
夜纱敛去,露出那一张极尽妩媚的脸。
“好久不见……”
她用一种糯软绵柔的声音,呢喃般地这样招呼,仿佛有无数欲说还休的情绪,融化在其间。
然而就在下一刻,眸光忽冷,探出一只玉手,笼白光而至!
“我说过,再见面。我就杀了你!”
声方起,人已扑落。
铿!锵!
长相思横拉而过,与那一只笼着白光的美丽手掌交错,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姜望人随剑去,下一刻直接剑起日月星辰。却不是攻杀向妙玉,而是借此剑短暂脱离战场。
行至半途,忽又转身,一剑山川河流!
剑尖正抵住妙玉已经横着插来的指尖,放出一声清越脆响。
此剑为御!
姜望握剑后退,身周一朵朵鲜花盛开,迅速将这处空间笼罩铺满。
借势退开的姜望,直接释放了焰花之海。
“你配得上我给的时间呢!”妙玉忽而轻笑一声。
而后单手前推,一朵森白焰花,开在手心,一路前推。
轰!
幻花破灭,焰花凋残。
妙玉这一记森白焰花,竟直接一路将整个焰花之海灼穿。
她自破碎的花海中一跃而出,裙衫飘飘,美艳不可方物。
而玉拳笼白光,正轰面门!
姜望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与此同时,妙玉体内忽而自生五气,自成五索,自内而外,自缚其身。
五气缚虎!
但连半息时间也没有,五气之索探出到半途,便已经崩解,如烟而散。
五气崩散!
妙玉对自身的控制,远非宋光那等气血两衰的内府境修士可比。
拳已近。
姜望长剑亦发,一剑人海已茫茫。
“你对我的恨,难道仅止于此?”
拳起,拳进,拳轰。
一拳捣碎漫天剑光,妙玉长驱直入。
啾啾啾,啾啾啾!
无数的焰雀以姜望为中心飞开。
他在布下焰花之海的同时,就开始掐诀准备爆鸣焰雀。
而且这一记道术,本就连他自己一并覆盖。
以至于看起来,就像是妙玉拳缠白光,一拳砸出了千万只尖啸的焰雀!
即便是姜望着意控制此术,他自己仍不免被爆炸的焰雀所伤,嘴角溢出鲜血来。
然而在他面前,凭空出现一朵巨大的莲花花苞。
焰雀接连啄击爆炸,花苞却纹丝不动。
花瓣次第绽开,莲花开放。自巨大白莲之中,探出一只柔弱无骨的葱白玉手。
笼着白光的手,直接捉住一只焰雀,而后将之生生捏碎。
这等威能的焰雀,只在其指缝间,闪了一下火光。
“愈发像样子了。”
妙玉眼神竟有些迷离,呢喃着道。
此声如梦似幻,仿佛在喃语中编织美丽梦境,悄然而至。
幻音入梦!
然而那一层美丽梦境刚刚侵向姜望,未及发挥,就迅速涌向通天宫,被冥烛所瓦解。
“呵,幻音入梦。”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响起,
妙玉本来已经欺近,却忽然身形后撤,在姜望剑光暴起之前飘退。
姜望本是掩饰成中招入梦的样子,以图暴起发难。
但妙玉亦警觉非常,一觉不对,人已先退。眸中闪过异色:“我说当初怎么冥烛会落到你手里……原来它有自己的想法!”
这话似有深意。
与此同时,姜魇的声音继续在通天宫里说道:“她的破绽实在太多,白骨道秘术掌控并不完美。如果是我,抓住这些破绽,十息可以搏杀她。”
姜望一剑斩空,连续几个后纵,与妙玉拉开距离。
同时在通天宫里冷冷回应:“那你便自己出通天宫来搏杀她!”
姜魇归于缄默。
通天宫里的对话妙玉当然无从得知,但幻音入梦失败之后,她似乎也失去了战斗的激情。
没有追击纵退的姜望,反而回身飞跃,落于白骨门之上。
而姜望则抓住这个空隙,毫不犹豫地身化焰流星远去。
现在的他,还的确不是妙玉的对手,全程被压制。
但差距已经看得见!
倘若下次再见……
姜望斩断无谓的心念,几个呼吸间便遁远。
而妙玉只静静看着那道焰火流星远去,不发一言。
除了那一声“妙玉”之外,他一句话也没有对她说。
过了一阵,夜纱重新覆面。
妙玉足尖往下一点。
那两条互相咬尾的蛟龙骨架发出一声嘶叫,骷髅眼窝中魂火陡熄,而后身躯崩解,白骨碎片纷如雨下。
空中幽光旋转的门户,仿佛从未出现过。
……
……
ps:
这是回应“月上白骨门”的那一章。
“月上白骨门,相约生死中。”
第一百八十章 过去之谋
姜望飞在空中,往战场的方向回赶。
通天宫内,姜魇的声音带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微涩,但很容易给忽视过去:“圣女在此。白骨圣主却毫不犹豫逃跑,说明白骨道内部出了大问题!并不仅仅是陆琰一人叛乱。也并不仅仅是教门内部争权夺利。祂临近白骨门,却崩解血肉傀身,不是应对你,而是忌惮白骨圣女。”
“白骨道内部出现问题,是从兔面袭击龙面时就知道的事。只可惜我现在实力不够,不能就此做些什么。”
姜望还在为不敢直接踏进白骨门而耿耿于怀,尽管那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仇恨总是令人不甘的。
“无论如何,经此变故,白骨尊神代行现世的这具身体实力必然大减。彼消我涨,我们夺舍白骨圣躯的机会又大了许多。”姜魇说。
姜望并未指出他这个“我们”的不合时宜,而是问道:“如果说妙玉也参与了叛乱。还有陆琰这样的积年老魔,你就那么笃信白骨邪神只是实力大减,而不是会被直接消灭这代行现世之身?”
“你缺乏对幽冥神祇的尊重,姜望。”
姜魇冷笑道:“不知者无畏,白骨教门的那些人亦是如此。白骨尊神走过了那样漫长的岁月,要对付祂,除非对祂有深刻的了解。”
“比如你?”
“我也只敢说有三分把握!”
“这倒不像你一贯表现出来的自信。”
“不,你根本不了解祂,所以才……”
“你是不是对这尊邪神过于恐惧了?身在幽冥,能于现世如何?”姜望打断他:“祂再恐怖,不也被杜如晦摘了桃子吗?祂再经历漫长岁月,不也被重玄褚良剁成了肉馅吗?”
“呵呵,呵呵,我恐惧?呵呵……”姜魇就此沉默,显然不屑再跟姜望争论。
姜望的试探,也就此戛然而止。
……
……
却说白骨圣主感应到妙玉的气息之后,第一时间崩解血肉傀身,将全部力量集中到另一边来。
并非是说妙玉的实力比陆琰更强,让祂连一战之心都没有,而是因为白骨圣女的特殊性。
白骨道现世教门,最重要的两个核心,就是白骨道子和白骨圣女。
白骨道子由白骨尊神亲自选定,并主导觉醒。而白骨圣女则由教门穷搜天下,寻找最合适的人选,自小培养。
教典之中,道子和圣女将成就圣主圣母,一起掌控白骨时代。
而现在很多人也都已经明白,所谓道子只是一个谎言,其根本就是白骨尊神降临现世的容器。白骨尊神从未想过让谁代替祂掌控白骨时代,祂一心只想成就现世神祇,亲自开启白骨时代。
所谓圣主神主,其实根本即为一体。
那么圣女当然也不是那么简单。
白骨道的根脚,的确源自道门。当然天下万宗万流,都可以说是源自道门,毕竟“道”之一字,总结的就是人族最早的修行路。
到了如今,广义的“道”,是道途。狭义的“道”,即是道门。
回到白骨道上来,有阳必有阴,有因自有果,两仪相生,互为轮转。
所谓白骨道“圣女”,究其本质,其实是白骨尊神为降世身准备的“道果”。
白骨圣女修行的功法,一切成长,都是“成熟”的过程。
当道子完成“觉醒”,也即白骨尊神占据道子之身,成为圣主之时,便可直接吞吃这枚道之果实。加速成就现世神祇。
然而这次降临出了意外。
首先是辛苦炼成的白骨真丹被庄帝摘走,令祂无法达到巅峰战力。
而后王长吉的顽强也的的确确出乎祂的意料。
其实“道子觉醒”并不能视为简单的“夺舍”,而更像是一种“继承”。因为白骨尊神会继承王长吉这个人的一切,包括身份、因果、福祸,而不仅仅是占据肉身。可以说完全“觉醒”之后,白骨尊神即可视为王长吉。
虽然这个过程完全由白骨尊神所主导,等同于鸠占鹊巢。
王长吉作为道子,是祂根据冥冥中的契机,在幽冥中选定。也正是因为祂的注视和侵蚀,以至于王长吉长时间无法开脉,被视为废人。
祂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凡人,竟然有那样强大的精神意志,死死占据着最后的防线。其精神完全与肉身种在一起,要消灭其意志,必然也累及身体。
无论祂怎么尝试,都无法将其剥离。
其人之坚韧、之顽强……即使是经历了漫长时间的祂,也有些惊叹。
不管怎么说,因为白骨真丹的丢失,和王长吉本人的顽强,导致白骨尊神作为“圣主”并不能圆满。
道子是因,圣女是果。
在正常的情况下,祂当然能轻松吞食这枚道果。
然而在这种未能圆满的尴尬情况下,此消彼长,因果也可以替换。
简单来说,就是妙玉也有机会反过来将祂吞食。
这也是祂为什么一察觉到妙玉的气息,就直接崩解血肉傀身的原因。
也是为什么,一众白骨道高层都躲在白骨地宫里,祂独独让妙玉在外游荡。
实在是因为妙玉作为白骨圣女,已经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尽管在此之前,祂并不确定妙玉是否知道这个秘密。祂的防备只是出于固有的警惕。
当然妙玉今天突然出现在白骨门外,阻住祂的归途,明显是已经对这个秘密有所了解。
不甘为道果,或者野心更炽,直接想要倒果为因,都足够成为她叛神的理由。
如今,以瘟疫力量炼制白骨圣躯,瓦解王长吉的抵抗,彻底将其炼化。
这计划也已经失败。
而且长老陆琰背叛,圣女妙玉不怀好意,龙面战死,还有一个留在地宫里的白骨使者张临川,也未必可靠。
白骨道现世教门,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覆灭了。
面对如此局面,白骨圣主仍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有淡淡的遗憾。
此刻实在已经是最坏的局面,现世的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然而到了这样的时刻,祂并不缺乏耐心。
这具身体非常令祂满意,今时今日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稍稍延缓了白骨时代的到来而已。
当时代的浪潮涌来,任何个体的抗拒都那么微不足道。
祂在阳国境内开了三扇白骨之门,第一扇开在众人之前,直通白骨地宫,祂命张临川守在另一边,现在已经为陆琰所毁。
第二扇白骨之门是祂留下的后手,被妙玉察觉,也为其所毁。
但其实,祂还开了第三扇白骨之门,乃是狡兔第三窟。与白骨地宫一样,是祂数百年前就在现世备下的藏身之所。
当年已经封于历史尘卷,当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早已死去
现世现时,无人能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幽雷禁法
以血肉傀身甩掉姜望的追踪,和妙玉有可能的反噬。
这生意算是合算。
尽管自身也因此再虚弱了几分,然而历史洪流,终不会被小小的挫折所阻。
白骨圣主很快寻到最后一扇白骨门前。
整个阳国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决定命运的战场上,再没有谁能够阻止祂。
祂淡淡地看了这个国家一眼,把这个地方放入庞大的记忆中去,待白骨时代降临……一切都有果报。
而后一步踏入白骨门中,祂很细心地收了秘法。
头尾咬合的两条骨蛟就此松开彼此,一并钻入虚空中。就此,阳国境内的白骨门全部消失。
借助幽冥之力的穿梭对祂来说是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经历了这一天,即便是祂这样的存在,也感到有些疲惫了,而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只是想到那还差一点就能消灭完全的、属于王长吉的意志,祂还是不免皱了皱眉。
那个凡人,实在过于顽强了些。
一步踏出门户,便出现在庄国境内的一处山洞中。
山洞幽幽,因为阵法的保护,经历了数百年,竟也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祂这样的存在,自然是不需要光源也能看清环境的。
然而……
“啪”的一声,洞壁两侧还是燃起了灯火。
将这处带有典型白骨道风格的山洞照得通明,也照亮了脚下繁复玄妙的阵纹。当然也包括面对祂站着的、那个戴着白骨面具、唯独露出一双眼睛的人。
那眼睛里满是精芒。
即使是在这种幽暗的山洞里,即使戴着面具不露容颜,他身上的衣着还是十分精致洁净,就连脚下的靴子,也一尘不染。
他是本不该在此,但却偏偏出现在这里的……张临川!
这一瞬间许多事情都能联系起来。譬如祂以鼠面留下的白骨法相为引,决定要炼制瘟疫化身,但因为枫林城的失败,便将具体的实施交给了张临川,而正是张临川选择了阳国作为祸乱之地。
祂当然是知道齐国的,但数百年前降世时,齐国还未有如此强大。祂也因此轻视了齐国的那个兵道强者,因而被重创。
本来庄齐相隔数万里,为了避开庄国人的追杀,把计划之地尽量推远也是应当。但如白骨使者这样谨慎的人,真的没有了解到齐国的情况吗?
恐怕其人早就存了借齐国强者之力,削弱祂的心思。
天下虽大,像阳国这样自身弱小,能使瘟疫计划成功蔓延,又偏在强国之侧的,倒是难寻。
白骨圣主没有妄动,而是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
因为张临川亲手布置了白骨道在阳国的行动,为免其人与当地强者有所勾连,故而被祂留在白骨地宫,这是祂早就养成的谨慎习惯,自上次降世之后,几百年来一直自我提醒。
然而……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本应该守在白骨地宫里的张临川,闻声竟还对祂行了一个道礼:“您对这个世界有些陌生。我足能够理解。”
“这是属于神祇的傲慢。”
“但在您问这个问题之前,不如先问问,我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张临川很有礼貌的温声说话,其内容,却让如白骨圣主这样的存在,竟也有些心生寒意。
“为了对付您,我翻遍了教门所有的典籍。查阅了庄国历史上所有关于白骨道的记载。哦,不仅仅是庄国,还有清河水府的记载,送龙珠时求得一观……”
“拼凑了无数的蛛丝马迹。”张临川左右看了看,有些满意地道:“才终于让我找到这个地方。”
“耗费这么多心力,准备了这么久……”白骨圣主淡漠问道:“又是因为那些可怜的仇恨?”
“怎么会?”张临川笑了:“我可是自愿加入白骨道,自愿信仰您。”
“我只是单纯的想变强而已。”他说:“变得更强。”
“有一颗强者之心的蝼蚁,依然是蝼蚁。”白骨圣主神目如电,洞悉着这里一切的布置。祂明白,张临川既然出现在这里,既然早有准备。那么这个地方,已经与几百年前全然不同。
不再能为祂的倚仗了。
“你一身所学,都属白骨秘法。你竟以为,你能伤到你的神?”
祂一步踏前。
轰!
雷光乍起!
耀眼雷光从地面铭刻的阵纹中迸出,纵横交错,瞬间以白骨圣主为中心,构筑了一个雷光牢狱。
“使用白骨秘法,就会被您所沾染……此事我早知。不才潜心多年,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张临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浑不觉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就站在雷狱之外,双手大张,长发飘飞。
“不然您以为,兔面为什么敢跟着我,圣女为什么敢拦截您?”
身在雷光狱中,白骨圣主心中生起一种微小的情绪。
祂觉得有些可笑。
“难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雷法,竟妄图弑神?”
雷光轰击着祂的躯体。
祂就在雷光之中往前走:“即使吾,虚弱至此!”
任何白骨道教众与祂为敌,都要舍去白骨道秘法,因为白骨教众的白骨道秘法不可能对白骨道的神祇产生伤害。
相当于一身修为废去大半,这也是任何教派,都很少有教徒背叛神祇的原因。因为根本失去了抗拒的能力。
白骨圣主就那么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双手一撕,便将这雷光之狱生生撕开!
而迎接祂的,是张临川张开的双手之上,那跳跃着的、幽黑色的……暴烈雷光!
这雷!
白骨圣主眉头一挑。
即使是祂,这雷祂也见所未见!
“这是我融合白骨道秘法和雷法,独创的幽雷禁法,见过它的人都已死了。”张临川很是恭敬地说道:“请您试法!”
幽黑色的雷光只一闪,便直接从他手中消失,而后出现在白骨圣主眼前。
似刀似剑,如枪,如矛。
在祂的视野里,幽黑色雷光爆耀成各种形状,铺天盖地般轰来。
轰!
白骨圣主单手举在身前,白色指骨自血肉中钻出,瞬间涨大。
巨大的白骨之手反向一握,将祂整个握在其间。
轰轰轰!
幽雷炸尽。
白骨之手摊开,白骨圣主从自己的手心走出。
但只听——
滋滋滋,滋滋滋!
祂已经看见,祂再次被困在了雷光之狱中。
而这一次充为牢狱构建的,全都是幽雷!
幽黑色雷光四溅,这幽雷偶尔沾在身上,竟令祂也觉得有些痛感!
陆琰能抵御沾染,是因为他已经有外楼境修为,接引星光入体,能够短暂抗衡。而张临川,竟然靠着自己的才情,研究出了破解之法。
更可怕的是,其人为了对付祂,竟然专门创造了一套幽雷禁法!
不是一门道术,而是一套成体系的禁法!
这是何等样的天资?
虽则胎出雷法与白骨道秘法,但糅合二者,独立于二者,完全贯通了其人所学,对神祇如祂,亦有很明显的针对。
这样的禁法……真是自己的白骨使者所能创出?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祂,再一次发现,祂仍然轻视了这些“蝼蚁”。
白骨圣主提起神力,一拳轰在幽雷雷狱上,这一次……竟未能轰开!
第一百八十二章 阴阳须两隔,生死不相通
白骨圣主一拳未果,便停了下来。
只淡漠瞧着雷狱外的张临川。
经历了漫长岁月,祂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虽则张临川的确令祂惊讶,但也仅止于此了。
若不是白骨圣躯未圆满,又被重玄褚良重创,再弃血肉傀身,让祂落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地步,即使是这什么幽雷禁法的确别出心裁,也未必能拿祂如何。
只是……终归要再等待一轮沉睡啊。
白骨圣主在心中轻轻一叹。
而后,身上血肉迅速流淌消退,准确的说,全部向内,往骨骼深处涌动。血肉似水回流,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祂一身血肉全都不见,只剩骷髅白骨。
只是那骨架之中隐隐流动的血色,尚在说明血肉的归处。
此等真身轻易不出,但却是最能发挥神力的状态。
留有血肉是祂往现世神祇的努力,而此时显出白骨真身,则表示,祂已放弃了这一轮时代的可能……而要全力搏杀此叛逆!
幽雷之狱中,幽黑色雷光啸鸣不止,连续不断地轰击着这具骷髅,却已不能再撼动祂分毫。
幽黑雷光如锁链捆缚着祂。
而祂步步往前,身上雷光接连爆开。
祂一步,踏出幽雷之狱,已近张临川身前!
骷髅眼窝中森白魂火,与张临川精芒暴射的眼睛对视。
“与吾……死来!”
祂难得地咆哮出声,骨手大张。
只一抓,便是铺天盖地,无路可退。
白骨如林,瞬间将张临川包围。
然而……轰隆隆!
非是雷声,而是天地间什么重物碾过的声音。
自虚空之中,拉出一个制式普通的牌楼来。
三间四柱七楼,轰隆隆碾来。
匾额有书——鬼门关!
张临川千辛万苦寻到这处山洞,并且算定在此伏击白骨圣主,当然不会只有地上刻印的雷狱阵纹这一手准备,幽雷禁法也绝非他仅有的凭借。
这一座鬼门关虚影,乃是当初白骨道三长老献祭自身所成,为大长老欧阳烈所掌。
在欧阳烈战死之后,白骨道上下都以为这座鬼门关虚影已经落入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手中。
但其实,张临川当时虎口夺食,而后一直将它藏匿……便是为用在此时!
张临川拇指与尾指相错,其余三指并举,左手垂直指于白骨圣主身前。
敕令曰:“阴阳须两隔,生死不相通。此地禁通阴阳!”
敕令一落,包围着张临川的如林白骨,竟然就此凭空消散。
就连白骨圣主的白骨真身,也仿佛被什么驱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鬼门关隔绝阴阳,乃是幽冥门户。
此时现于此地,便是封禁空间,阻止白骨圣主沟通幽冥力量。
这座鬼门关虚影是以白骨道秘法所炼,是早先覆灭枫林城域、炼制白骨真丹计划的一环,白骨圣主当然知道它能做到什么程度。
而祂尝试掌控这座鬼门关虚影,结果也不出所料——张临川做了完全的准备,早已经彻底掌控了这座鬼门关虚影,牢牢刻下他自己的烙印。
不是没有争夺掌控权的可能,但那需要时间,在此临战之时,当然没有可行性。
“该死。”
心中转过这样淡淡的念头。
而后祂便看到——
张临川掐诀已毕,幽黑雷光缠成的蛟龙自其手心腾出,即刻咆哮而至!
吼!
嘶吼电闪的幽黑色雷蛟一口咬在白骨圣主横在身前的骨手上,幽雷蛟龙之牙与白骨真身之手骨,以最无可回避的姿态交错。
砰!
白骨圣主一拳将这幽雷蛟龙砸飞,轰散。
而下一刻,张临川拳绕幽黑色雷光,已趋近前,当头轰落!
轰!
两拳相抵。
张临川纹丝不动,只长发一起又落。
而已经虚弱非常又被阻隔幽冥力量的白骨圣主,竟被这一拳,生生轰回了幽雷之狱中。
张临川皱了皱眉,一掸衣袖,似乎有些厌弃其上不小心沾染的烟尘。而后一步踏前,双手直接按在幽雷之狱外,全身缠遍幽黑色雷光,极致地往雷狱中输入。
滋滋滋!
幽雷之狱威能骤强,幽暗电光激增,如龙蛇交缠,再不容许白骨圣主离开半步。
“既然能把吾逼到这个地步……”
白骨圣主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祂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大。
然而这怒意如此真实,如此深刻。
“蝼蚁,你足堪自豪!”
祂仰天而啸。
雷光在逸散。
幽雷之狱在摇晃。
这座山洞在摇晃。
整个空间都晃动起来。
祂的白骨真身,自脚趾处,开始崩解。
祂以崩解白骨真身的方式,摇动空间,对抗鬼门关虚影,呼唤幽冥深处的白骨尊神本尊力量。
祂要直接献祭自身,放弃这一次苏醒过来的所有努力,将这一具身体送往幽冥。
如此优异的身体,纵不能倚之为现世神祇,入了幽冥,也足堪成为身外之身。
一切都在晃动,包括虚空中的鬼门关虚影,也包括张临川本人。
他清楚的感觉到幽雷之狱即将崩散,鬼门关虚影也已经镇不住阴阳分野。
即使他筹谋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多,然而还是……不够!
他仍然低估了一尊神祇,这次行动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付出了这么多都没有收获,完全违背他变强的宗旨。
他计划了这么久,就为了今时今日,如何能够接受失败?
张临川不惜咬破舌尖,鼓荡内府,咆哮通天宫。
他已经是开了四座内府的强者,虽然未能摘取神通,但也相当于多了四座通天宫。
此时五个动力源泉全力爆开,与不惜崩解白骨真身的白骨圣主相持。
便看,是他先坚持不住,还是白骨圣主先崩散。
然而,就在此时——
吱呀!
虚空中的鬼门关虚影,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
幽冥深处的白骨尊神,终于重新感应到此处,传递来神力。
“蝼蚁,受死。”白骨圣主淡漠却呆板地说。
然而此声一出,祂自己却悚然一惊!
为何呆板?
就于此时,白骨真身的崩解忽然停住。
骨骼深处的血色满溢出来。
血肉倒卷!
这个过程非常清晰,绝不缓慢。
潜在深处的血肉重新生出,再一次覆盖了骷髅之身。
白骨真身就此被封回,而白骨圣主恢复了最初血肉完备的样子。
祂的两只眼睛,一只在淡漠中生出了惊恐,一只却溃散了淡漠的情绪,转为平静!
王长吉!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长吉VS张临川
以一介凡人的精神意志,抵御幽冥神祇的侵袭。
即使是白骨圣主,也不得不承认王长吉的坚韧。
甫一“觉醒”,祂便杀绝王氏宗族,便是为了斩断其人所有的牵绊,瓦解他所有的抵抗,让他彻底无望。
只没想到的是,其人本已渐渐沉寂的反抗,在他弟弟王长祥身死之时骤然爆发,而后一直持续,竟从未间止!
无论祂怎么进攻,其人都始终保持着意志的最后一块阵地。
以至于如祂这样的神祇降世,却始终未能获得更圆满的力量。
借助瘟疫力量,炼制白骨圣躯,安全抹去王长吉最后的意志,本就是计划中的事情。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裹挟无数死气、怨念的瘟疫力量,轻而易举地就摧垮了王长吉的抵抗。
在后来炼制白骨圣躯的时候,其人更是似乎已经放弃。
但没想到……他却是在积蓄着所有的力量,只为此时此刻,在此一搏!
而祂竟一直未有察觉!
在与张临川的战斗中,情绪逐渐浓烈,现在想来,正是王长吉在掌控身体的表现。
直至此刻,白骨圣主才恍然惊觉,在这场身体的争夺之中,祂从未获得过彻底的胜利。
从未!
王长吉的反抗,也从未停止!
虚空之中鬼门关虚影稳定下来,空间的摇晃稳定下来,幽雷之狱稳定下来。
独独白骨圣主的心,掀起狂涛。
祂这样的幽冥神祇的心,被时间长河冲刷过的心,今日屡觉意外,屡起波澜。
祂竭尽全力去争夺身体,任由幽黑色雷光在身上鞭笞。
那剧烈的痛苦,同时被祂和王长吉感知。
然而无论是祂还是王长吉,都没有丝毫动摇。
这是意志的战场!
幽雷之狱外,张临川的声音也激动起来:“王长吉!我助你复此深仇!”
他很清楚王长吉一直抵抗着侵袭,但他也以为其人的意志在之前炼制白骨圣躯时就被炼化了。
此时王长吉骤然发难,牵扯住白骨尊神的意志,于他完全是意外之喜。
在幽雷毫不止歇、毫无保留的轰击之下,白骨圣躯已经摇摇欲坠。
皮肉焦黑,七窍溢血。
本已是虚弱之躯,挣扎对抗到此时。
内有王长吉一步步扩大肉身掌控范围,外有张临川片刻不停的攻杀。
即使是如白骨圣主这样的存在,也终于一时,行到穷途!
体内王长吉的意志仍然一言不发,在过往无时不刻的对抗中,他亦从未与祂交流过。
不仅不存在求饶、悲泣、恐惧,就连喝骂诅咒也没有一声。
此人就是只是沉默的、坚定的往前走,而终于叫祂这样的神祇认识到,这沉默的……恨。
有多深重,有多强大!
“与我,成神,共享,光荣。”
“为何,反抗?”
面对王长吉步步紧逼的意志,祂这样问。
祂这样问过无数次,而祂其实也明白,对方不会给祂答案。
但这已经是一名幽冥神祇,在此时最后的挣扎了。
祂占据此躯的意志,逐步被瓦解,慢慢在凋零。
在那虚空幽深之处,隐隐有一声怒吼,但那声音实在是太遥远,以至于这里根本听不真切。
毕竟相距太远,远不在一个世界中。
这具只差一步便成就白骨圣躯的身体,终于安静下来。
两只眼睛,都被一种平静的情绪所占据。
便在此时,张临川双手一抓,整个幽雷之狱就此散去,无尽幽黑雷光被他收进体内。
下一刻,他的神魂竟拔出体外,驾驭幽雷之力,一下子撞上了王长吉,撞进了这具极度靠近白骨圣躯的身体!
竟然抛下了自己的原身,要在此刻行夺舍之事!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这具道子之躯,就是这具被白骨圣主所炼制的白骨圣体。
其人加入白骨道,信仰邪神,眼睁睁看着父母惨死在面前,看着全族绝灭,而后亦毫不犹豫地袭杀自家城主魏去疾,若不是老师董阿当时并未出现,他的目标就是董阿……一至于如今,悍然反叛白骨尊神。
亦不为正,亦不为邪,亦无爱,亦无恨,他只求变强!
所以即使是白骨尊神,也承认他有一颗“强者之心”。至少,是这尊幽冥神祇所认可的强者之心。
然而他自己的身体,潜质不足,或者说运气不够,虽然有雷蛇这样的异脉真灵,但连破四座内府,都未能摘下神通。
所以他把目光对准了白骨圣躯。
从最早得知道子的秘密开始,他就在准备这一天。
白骨尊神谋求的身躯,也是他的谋求。
从一开始,他就要与神祇相争!
此时这具身体里,漫长的拉锯刚刚分出胜负。
王长吉虽然一朝翻盘,展现了极其坚韧、极其可怕的意志,但他亦有绝对的自信。
毕竟他争夺躯体主导权的后手,乃是为白骨尊神的神祇意志准备的。
攻击白骨圣主只是为了使其更虚弱,真正的战场,他早定在白骨圣躯之中。
在此之前,王长吉就差不多将白骨尊神的意志解决了,那是更好不过。
张临川携幽雷之力贯入这具白骨圣躯中,已经全然做好了消灭王长吉意志的准备。
然而……
几在同时,王长吉竟然神魂离体,直接贯入了张临川留在原地的身体里!
这完全的出乎了张临川意料。
双方互换身体!
王长吉的意志久受侵袭,虽在与白骨尊神意志的对抗中,发掘出了一些神魂的力量,但绝无可能再战胜全盛而来的他。
这也是张临川的信心所在。
然而这不早一步,不晚一步的离开,说明其人对这一刻早有准备。
甚至于……他对白骨圣主的谋划,或许早就为王长吉所察觉。之所以能够谋划成功,说不定也有王长吉代为遮掩的结果。
念头飞转。
张临川迅速适应着新得的身躯。
自己的身躯可以炼为化身,最是合用,绝对不能放弃。
此时他的优势在于,他了解也熟悉白骨道的秘法,能够最快时间适应这具被白骨尊神炼制过的身体。
而他的身体,王长吉却是第一次接触。
他身体最强的攻伐手段,自然是幽雷禁法,那是他所独创。而若是借他的身体运用白骨道秘法,则根本不可能伤害到这具白骨圣躯。
所以……大局仍未动摇!
心中千般念头转过,张临川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体,一面镇压着白骨尊神残留的破碎意志,一面大步往前,就要攻伐己身,将占据自己身体的王长吉逼出来灭杀。
他大步踏出。
但。
只见幽黑色雷光乍起,电光刺拉。
幽雷之狱再起,将他困在当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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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赤尾之战
“幽雷禁法!”
张临川愕然失声。
就在刚才这么一点时间?
就只看着我施展了几遍,而后在身体里稍做熟悉。
就学会了我独创的幽雷禁法?
这种悟性……这种悟性!
张临川忍不住想,其人若是未被白骨尊神夺舍,若能够顺顺利利的修行,现在该是何等样强大?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很清楚自己禁法的威能。
这具新得的白骨圣躯还很虚弱,他也还在磨合的过程中,现在很难打破幽雷之狱。
但,只需要一点时间。
让他彻底灭杀白骨尊神残存的破碎意志,完全适应这具白骨圣躯,以幽雷将之祭炼。
他就有绝对的信心,打破幽雷之术,灭杀王长吉。
毕竟……这具身体是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圆满的白骨圣躯,潜能几乎无尽。而他自己的身体却相对平凡。
对很多修行者来说,内府境已是非常可怕的强者,遑论四府这种位置,只差一步就五府圆满。但对张临川而言,一连四府都未能觅得神通,完全无法满足他对强大的追求。
就在幽雷之狱中,张临川竟直接坐了下来,坦然引幽雷之狱的雷光入体,就当着王长吉的面祭炼身躯。
便让他看看,“偷来”的禁法终究不属于自己。无论怎么攻伐,也只是帮助他完满白骨圣躯罢了。
而如果其人散去幽雷之狱,那就更是简单。
直接对面搏杀便是。
但王长吉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掀开那张白骨面具,随手扔在地上,露出原本属于张临川的那张脸。
脸还是那副中上之姿的脸,只是此时那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为其增添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等我来找你。”他这样说道。
而后转身离去。
任张临川祭炼白骨圣躯,任幽雷之狱在他身后轰鸣。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但不知为何,张临川忽然心生寒意!
……
……
却说阳国赤尾郡战场之上,阳建德以身为长箭,箭指重玄褚良。
手执长矛自高空疾射,更是当着两军阵前,公然邀战。
所谓“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决于阵前,为三军以戏!”
阳建德之战矛,名为烈阳。与重玄褚良之割寿刀,曾一并照耀于杀场。
如今烈阳再逢割寿,生死相争,正是天下名局。
重玄褚良若能于两军之前就此斩杀阳建德,奠定胜局,势必再次名扬天下。
然而……
“故人相逢,某不忍杀之!”
重玄褚良直接回身,竟毫不犹豫退入秋杀军军阵中,不见半点之前将白骨圣主剁成肉馅的豪勇。
阳建德电光火石般过来,战矛一击刺空,立于两军阵前,脸色十分难看。
“凶屠老了吗?”
他厉声以问。
“阿寒,我们的确都老了。”重玄褚良在军阵中遥遥回应:“当让出三分地来,建功立业事,且让儿郎们为之!”
阳建德当年在军中的化名,便是顾寒。
这一声阿寒,也已经许多年未再听闻了。
“哈哈哈哈哈。”阳建德倒转战矛,以矛尾顿在地上,地面竟以此为中心,顿开数里裂纹!
其人纵声狂笑:“凶屠惧我耶?”
声震两军,穿空遏云。
顿时秋杀军中便有那不服气的将领请战:“请为大帅摘此头颅!”
但重玄褚良视若无睹,径自下令:“全军结阵,三军并发!”
言简意赅。
告诫将士毋须花巧,不必余力。
当下战鼓隆隆而响,旗官招摇战旗。
砰砰砰!
战靴踏地。
三军并发,以战阵前压。
阳建德心中大恨,却又无可奈何。
他舍下那么多百姓的牺牲,容留白骨圣主在境内炼制圣躯,就是为了借用这个变数影响重玄褚良。而早已把阳国视为掌中之物的重玄褚良,果然也率先出手了。
之后他便要借此机会与其决于阵前,在他看来,以重玄褚良年轻时的豪勇胆略自信,以他勇冠三军、天下知名的实力,纵然不敢赴都城受降,决于两军前是不可能退缩的。
有了都城受降之请,也是为这次阵前斗将做了铺垫。料想重玄褚良不至于一避再避。
而他杀绝朝臣以隐瞒的灭情绝欲血魔功,便正用在此时。有了白骨圣主对其人的消耗,他更有赢得斗将的自信。
只没想到,重玄褚良竟然安稳至此,一点机会都不肯给他。
为免被大军一合冲死,阳建德只得返身自回军中。
当然亦少不了一番造势:“凶屠好大声名,竟不敢撄吾长锋!”
阳军士气大涨。
与之不同的是,齐国秋杀军乃是有名的强军,并不为统帅避战而感到恐惧。军士心中只有憋屈,愤怒。而铆足了劲,要将这憋屈、愤怒抵在刀枪中。
就在这赤尾郡的中部,漫长焰尾的中心,两支大军,轰然撞在了一起!
数十万大军的对冲,铺满天空、大地,铺满了视线里的每一个角落。
而杀气、煞气直冲高空,搅得云海翻涌。
对于阳国的二十一万大军来说,如此漫长的战线,统一的军阵根本难以维持。
大约只有曾拱卫照衡城的一万国主亲军能够保持军阵。
而秋杀军之所以是天下强军,具体的体现就在于此。在如此巨大的战场上,于如此激烈的冲杀中,竟然还能够始终保持军阵完整!
十万秋杀军分为十部。九部齐冲,唯有重玄褚良亲掌的一部在后蓄势待发。
重玄胜所领的五千人军阵,就在其中一部。
若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到,秋杀军冲杀的九部,又以五千人为一阵,细分为十八个军阵。
十八军阵如十八柄尖刀,甫一交战,便轻而易举地插入阳军阵中!
双方军队的硬实力,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即使阳国大军两倍于对手。
然而阳军也展现了极其顽强的战斗意志,阵线虽屡被击破,却始终不溃。
那头发花白的老将纪承独占枢纽,不断小规模调动军队,以连绵却坚韧的阵线,一次又一次承接住秋杀军的攻势。
而阳建德如大旗立在军阵中。
他的国主亲军作为唯一一支可以与秋杀军正面相抗的军队,也都全部交由老将纪承指挥,他只自领了一万兵马。
这支兵马的前身,乃是奋勇报国的义军。
所谓义军,虽然勇气可嘉,但却实难避免,是战力最弱的一军。
唯一有些特殊的是,阳建德独领的这一万义军,全都出自仓丰城。
在他亲自约束之下,这一万散兵游勇虽然不可能组成兵家战阵,但竟还像模像样的维持着基本阵型。
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其人用兵之能。
隔着漫长的战场,在无数的厮杀之中,他定定地看着重玄褚良的方向。
虽然没有眼神的对视,但他相信,亲掌一万精兵的重玄褚良,此时也必然注视着他。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死生未必同
生死厮杀,以命相搏。
血色之花,在漫山遍野铺开。
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生死都只在一念之间。
惨叫声,冲杀声,隆隆的战鼓声。
血腥气,杀戮气,最英雄的人和最胆怯的人,都红了眼睛。
姜望疾飞回战场,所见便是这一幕。
纵然他已是腾龙境修士,踏空蹈虚,不在话下,然而一时也不敢贸然穿入战场中、
在这种数十万人的战场上,等闲几个超凡强者,也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一次对冲就能熄灭无数性命。
如此巨大的战场,根本没有什么安全范围,稍不注意,便会被卷入阵中。姜望只有一退再退,避得远远的。
“这就是齐九卒啊。”通天宫里,姜魇有些感慨。
战场上秋杀军几乎是压着对手在打,横碾来去。
“阳军也实在是顽强,或许这就是为家国而战的意志吧。”姜望说着,随口问道:“怎么白骨尊神对现世列国形势也有关注吗?”
姜魇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复:“想要成就现世神祇,开启白骨时代,怎么可能不关注当世强国?”
“原来如此。”
姜望说到这里就停住。
他一退再退,一避再避,始终与战场保持相当程度的距离,也努力不让自己被兵煞卷入。
但在这个时候,忽然眼前一亮。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重玄胜。
即使是在厮杀激烈的战场,胖成这样的重玄胜也很有些显眼。
这胖子正领着他亲掌的五千士卒冲杀,表现得十分沉稳。不停地撞碎敌军防线,而后又迅速脱身。
战场可不是什么适合赌运气的地方,在战场上赌命,随时都会把命给赌掉。因为这里最常见的就是死亡。
姜望本就是循着重玄胜领军的方位来靠近战场的,此时更不犹豫,将身一跃,已运转焰流星,坠入正拦在重玄胜军阵之前的阳军阵线中。
人在半空,焰花之海便已铺开。
在战场之上,他将焰花之海催至极限,足足笼罩百丈方圆。在战场之中,另外划定了一个繁花次第绽放的小战场。
在奔涌不绝的兵煞冲击之下,焰花之海只存在了短暂的一息时间。
但也已一时迷乱了百丈范围内阳军士卒的视线。
重玄胜何等人物?
刚一见到花开,便知是姜望回来了。也不多废话,直接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敌军已乱,随我破阵!”
十四全甲在身,一言不发的护在其侧。
其后是五千秋杀军士卒,个个杀气凛冽。
姜望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十四的兵器。
缄默如其人,使用的是一柄漆黑大剑。双手握持,遇敌斩敌,遇马斩马。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尸首两分。
姜望落地的时候,是在敌军阵中。
焰花之海一放即溃,他自然也免不了陷入围杀中。
好在这边剑光刚爆开,那边重玄胜和十四就已经引军冲杀过来。
里应外合,又有姜望、重玄胜、十四这三把尖刀交错,只是一个冲锋,此处阵线便已击破!
“某已破阵!”重玄胜直接大手一扯,拧掉敌将头颅,大声喊道。
麾下五千士卒齐齐大喝:“破阵!”
这处阵线的阳军士卒自然是惶恐惊惧,若是在一般战场,这点惶恐蔓延开来,很容易便造成大规模溃败。在战场上,恐惧是比瘟毒更可怕、也更容易蔓延的东西。
然而在极短的时间内,又有一支生力军插了过来,迅速将阳军溃兵聚拢,形成了下一道防线。
这反应实在太及时!
如此繁复的战场上,具体到这一处细节战局,都能有如此精准的应对,足证阳军方面主帅领军之能。
齐军如快刀兵锋凌厉,阳军却如潮水般,一波平,又一波起。
阳**队便是在这不断的溃散和重组中,以难以计数的巨大牺牲……牢牢抵住了秋杀军的攻伐。
而双方灵魂人物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缄默,让自己跳出棋盘外,冷眼旁观。
巨大的死伤仿佛只是冰冷数字,可以让他们衡量局势,却不会影响他们的情绪。
阳建德把战场交付老将纪承,自己却只盯着重玄褚良。
他始终是以杀死重玄褚良为破局关键,从齐军锁境之时便是如此,一以贯之的坚定这个目标。
正是因为与重玄褚良共事过,相处过,所以相较于其他人,才更知道重玄褚良的可怕。
反过来亦是如此。
恰恰秋杀军此次主帅是重玄褚良,才对阳建德有足够的警惕。
他重玄褚良有与天下任何人放对的勇气,但绝不肯给阳建德翻盘的机会。
双方遥遥对峙,而其下生死如棋。
……
彼时在战场外还不如何直观,姜望此时入得阵中,方觉阳军那顽强的韧性。
这是阳国本土上的卫国之战,又是阳建德御驾亲征,这样的战斗意志倒也不难理解。
然而……实力的巨大差距绝不能仅靠战斗意志抹平。
阳军之所以还能维持如此局面,最主要还是对方领军大将极其高妙的指挥艺术。
摇摇欲坠,却总也未坠。
重玄胜引动军阵,再一次在阳军阵线前退回。
若没有确定的机会,他并不急于击穿敌阵,而是像恒定的凿子一般,一次次冲锋、回缩,再冲锋,一次次凿破阳军防线。
这本也是开战之前,重玄褚良制定的军略。
然而阳军的坚韧,的确也超出了他的想象。
可以说秋杀军的将领层里,除了重玄褚良,没有人能想象得到,阳军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即使重玄褚良再三的强调要重视对手,那深入骨髓的轻视却还是很难抹去。
回到这处局部战场。
有了姜望这等战力加入军阵,重玄胜明显感觉到轻松了许多,也因而,有些心思不可抑制的生了出来。
他目巡四周,而后在阵中一把抓住姜望,聚声在其人耳边问道:“看到那老将了吗?那面天青色旗帜之下!”
姜望依言望去,果然远远看到敌军阵中,一处高台之上,立着一面巨大的天青色旗帜,旗面上一个阳文“纪”字,爪牙狰狞。
而在此天青战旗之下,立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
“他就是纪承。曾经的天雄纪氏!他家的箭术。曾一度可与石门李氏争锋。”
重玄胜雄心勃勃:“若能杀了他,阳军再无可虑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