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脉腾龙
砰!
不知名虚空映照现实,天地门凝成实质。
在五千人的军阵之中,姜望以神魂力量拔起天地门,当头砸下,将石敬砸得头骨迸裂。
其人尚且未死,犹自聚拢军气、鼓荡道元,强行将这扇沉重无比的门户撑起。
姜望手中剑不停,以快剑回应阴阳游杀阵的攻伐。
而神魂力量再次举起天地门,再一次砸下!
砰!砰!砰!
如此反复,三次之后,石敬的道元和意志终于全部溃散,整个人被从上砸到下,砸成了一滩肉泥!
此声响后,是长久的寂然。
即使是从来颓丧的向前都目露惊色。
他也算走南闯北,自小见识高远,但从未见过竟有人以天地门为武器!
翻阅历史长河,这也是未有过记载的创举。
钱执事更是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被幻象所迷。不是该找机会推门破境吗?怎么还能直接把天地门拔起来?
竹碧琼心潮澎湃,张海震撼失语。
独孤小激动得粉拳攥紧,咬破了嘴唇。
整个阴阳游杀阵,都因此停滞了一刻。
而姜望索性收剑入鞘,衣袖被爆发的力量炸开,流线型的肌肉鼓起,双手就直接抓住了天地门,大步往前!
像一头凶兽突进,左右狂砸。
砰!砰!砰!
初时还有一些零散的抵抗,在几个城卫军将领的组织下,军阵复起。
但随着姜望的狂突。
那些煞气所聚凶兵大批崩碎,两条阴阳巨鱼竟然溃散当场。
就在这个过程中。
姜望的气势越来越拔高,越来越凝实。
有一道清晰的裂响,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咔嚓,咔嚓,咔嚓!
被他抓在手上的那扇石质门户,其上横纹,次第崩断。
天纹开。
地纹开。
人纹开。
轰!
彷似无穷无尽的元气涌入其间。
天地门,开!
通天宫内,九大星河道旋疯狂旋转,数不清的浑圆道元纷如泉涌。而那条代表道脉真灵的缠星灵蛇一跃而起,体型壮大何止十倍?化为缠星奇蟒,在通天宫穹顶遨游。
乍在此刻,一声苍龙之吟。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整条脊柱大龙都抽离了身体,精气神为脊柱,血肉躯如死皮,仿佛下一刻就要蜕皮而出——这当然只是错觉。
离开的并非脊柱,而是未破境时,与脊柱几乎叠合的通天宫!
道脉就此腾龙,于身内一转,跃进躯干之海洋中。
姜望现在可以窥见自己的躯干海洋——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苍茫之海,波涛汹涌澎湃,好似永远奔腾不息。
海面之上,白茫茫的雾气遮掩天空,那是与生俱来的蒙昧之雾。损魂磨魄,不在话下。多少腾龙境修士的道脉真龙迷失其间,被此雾消融,身死道消。
整个躯干之海洋里,除了海,就是雾,看不清任何其它。
天地一片茫茫。
姜望腾跃至此的道脉真龙如此孤独。
但就在这个时候。
在那苍茫无尽的海洋里,有孤礁自海底生,渐而突出海面。
而在这礁石附近,奔腾的海面竟也慢慢平息。
礁石以极快的速度壮大,外扩。
这速度堪称疯狂,因为天地之间有太多的力量反馈而至,几乎是汹涌而来。
当它停止扩大的时候,原地出现了一个占地足有百里方圆的岛屿。
不等姜望控制,道脉所化腾龙便已跃于岛上,至此才摆脱蒙昧之雾的纠缠。
这即是姜望的天地孤岛!
以后探索躯干之海,此岛便是腾龙道脉的栖息地。它也是修士对抗蒙昧之物的根据地,大本营。
这所谓的百里距离当然也与现世无关,是只存在于躯干海洋里的度量。但不影响其恐怖。
在姜望翻阅的那些笔记中,天地孤岛就没有超过十里方圆的。
而在天地孤岛正式落成的瞬间,天空之中,蒙昧之雾瞬息退散百里。
姜望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
就在那茫茫无尽的蒙昧之雾里,有一种强烈的召唤正在发出,那是第一内府的位置,而那种召唤,源于内府之中的神通种子。
早在天府秘境里,他就已经预定了神通。
也就是说,如果姜望愿意,他现在就可以直叩内府,摘下神通,以神通内府之强大,横空出世!
神通内府与普通内府的差距,如有一境之别。什么阴阳游杀阵,什么日照郡守,弹指可灭!
但神通岂是终途?
这诱惑虽然强大,可对姜望而言,又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身体内的变化说起来复杂,其实只在现世的几个呼吸间便已完成。
天地门就此推开,消失在现世。而正式道脉腾龙,立足天地孤岛的姜望,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腾龙境修士!
啾啾啾!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阴阳游杀阵中,忽然响起尖锐的鸟鸣声。
啾啾啾!
通体赤红的焰雀自姜望身周飞起,密密麻麻,叽叽喳喳,撞向四面八方!
这是姜望赢自齐国皇子姜无庸的甲等下品道术,爆鸣焰雀。
姜望熟悉已久,揣摩已久,却终于在正式跨入腾龙境的时候,才得以施展出来。
甫一出世,便惊四座!
狂暴的焰雀啄杀士卒,带起焰浪滚滚。
足有五千名城卫军将士组成的阴阳游杀阵,先是主将被生生砸死,再是遭遇蛮横无情的天地门横扫,现在又被一门精品秘传的甲等道术在内部炸开。
兵阵一时混乱。
向前、竹碧琼、张海便在这时,领着青羊镇厅的三百名武者,如三柄尖刀,干脆利落地笔直插入阴阳游杀阵中。这即是姜望事先所吩咐的时机。
没有兵家战阵加持,以青羊镇厅武者之力,面对足有五千士卒的阴阳游杀阵,必然是一触即溃。
但在此刻,却是恰当其时。
兵阵几乎是瞬间溃散!
五千人的军阵就此散开,嘉城城卫军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逃的逃的,冲的冲的,全无章法。
而在以姜望为首的青羊镇超凡修士们点杀之下,那些能够组织起反击的将领都被瞬间解决。
只能被动的接受屠杀。
败军不如鸡犬!
“丢掉兵器,跪地投降!可免一死!”
姜望手持长剑,踏空而行,放声大喝!
一时间兵器坠地声不绝于耳,跪地者密密麻麻。
即使是颓丧如向前,天真如竹碧琼,也都忍不住面露喜色。
胜利了!
……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
“这场戏看得不错!”
这声音显得威武、洪亮,初起尚且极远,再响起时已在场内。
“但你若现在跪地求饶,也不能免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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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敢夸大言
随着这个声音。
高大雄壮的龙骨面者,像一颗陨石般呼啸坠落,砸至地面,激起漫天烟尘。
包括所有跪地乞活的嘉城城卫军士卒,也都难免投来惊愕的眼神。
而四海商盟的钱执事,更是二话不说,直接纵身远遁。竟是放下了青羊镇的一切,直接独身逃命!
他完全知道龙骨面者的可怕,在他看来,面对一名内府境强者,至少此时的青羊镇,毫无抵抗之力。
逃得晚了都恐怕没命!
而亦不必多言,看到那张龙骨面具,姜望便知无有转圜余地。
但他不打算逃。
刚刚裂断横纹,推开天地门,击破阴阳游杀阵,俘虏数千士卒的他,无论势意,都处在巅峰之时。
没有未交手就退避的道理,即使……对方是内府境!
“邪魔外道,敢夸大言!”
姜望立足半空,调动鲤纹赤旗之力,以血海向其奔涌。
血海之中,又有鲜花绽开。
一剑寒光发,空中直趋对手。
直面内府境强者,不仅不退缩,反而率先发难!
“好胆!”
龙骨面者探出一对大手,这双手非似人形,节有鳞,指有爪。灿灿金色,暴戾凶横。
他已将白骨法相炼入自身。
身即为龙。
其人立地不动,双手往两侧一拉。
那焰花、幻花皆被撕碎,那血海亦被分开。
嘶啦!
明明是血海被分开,但却响起布帛裂开的声音。
再看向那插下鲤纹赤旗的方向。
但见整支鲤纹赤旗,竟生生被撕裂。
这旗帜当初被姜望一剑划破,后来经过修补,已复旧观。到了此时,却一击之下就被损毁。
龙骨面者一双眼睛如被金粉所染,抬头看着分开的血海花海中……纵剑而来的姜望。
整个人拔地而起,已与姜望近身。
一人自下而上,一人自远而近。
时间仿佛凝固了,在交击的一刹那,很可能就要定下生死。
姜望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于此同时,道术缚虎!
但只见龙骨面者身上金光一闪,整个人依旧毫无迟滞地上冲,抬爪。
荆棘冠冕加持的缚虎,竟然连困住他半息也做不到!
剑已至此,姜望很清楚,在这种情形下,天地人三剑最多只能伤到此人,却不可能杀死他。
龙骨面者一爪,却足以将他撕碎。四灵炼体决所锤炼的体魄,对于此等强度的杀力根本无济。
而无论是向前、张海还是竹碧琼,似乎都没有插手战斗的能力。
形势陷入危急。
就在两人将要分出生死的时候。
砰砰砰砰砰砰砰!
火行元力在姜望身周凝为实质,不断爆炸。
姜望整个人彷似化身一团火球,瞬息冲到天边。
这亦是赢自姜无庸的收获之一,火行遁术,焰流星!
远远避到高空,化出身形的姜望犹自心有余悸。
太强!
他在通天境虽不能算是举世无敌,但也已经靠近极限,走在最强之列。
以通天境近乎无敌的实力推开天地门,初入腾龙境,立时便已是此境中有数的强者。但仍然远不是这龙骨面者的对手。
白骨道十二骨面,姜望虽未见全,但此人当为第一!
“好遁术!”
龙骨面者的声音,似乎永远透着威严和自信。
即使姜望率先发动强攻,即使姜望险之又险的自他爪下逃生。都只能令他轻赞一声罢了,无法改变结局。
轰!
以其人为中心,还在空中,半透明的波纹瞬间荡开。
人已再近!
姜望毫不犹豫,再一次身化焰流星,遁到远处。
“看你到几时?”
龙骨面者探爪又至,姜望再次爆开焰流星。
两人就此在空中开始了追逐战。
那些跪地的城卫军俘虏,既不敢动,又不敢完全的听天由命,只能仰着脖子,观察空中的战局。
青羊镇厅众人刚刚迎接胜利,又遇到如此强大对手,激动的火苗刚刚窜出,便被一盆冰水浇灭。三百名根本无法影响战局的武者且不说,一个不注意,那几名四海商盟的超凡修士,便已趁机逃散。
不仅仅其他人士气低落,就连姜望自己,也无法对战局乐观起来。
焰流星的原理,是以用不断爆炸的火行元力推进施术者,属于短距离爆发类遁术。速度绝快,但不适于长时间远距离赶路。
对应此时的战局来说……它无法持久!
而就在这时候,雪上加霜的事情到来了。
惨叫响起一声便被遏制,一名逃跑的四海商盟超凡修士从远处疾射而来。准确的说,是其人的尸体被人投射回来。
而一个戴着猴骨面者的瘦弱家伙,踩着另一名四海修士的尸体从天而落。
在他的身后,兔骨面者缓步走来,双手一手一个,提着的,正是剩下两名四海商盟修士的尸体。
砰砰!
两具尸体被丢到地上。
兔骨面者拍了拍手,看向空中正在展开的追逐战场,娇声道:“我说怎么龙哥还没结束战斗呢,这小子跑得真快!”
猴骨面者亦向空中瞥了一眼,随即怪笑道:“这有何难?”
他足尖一踏,整个人即往青羊镇方向疾射,声音尖利暴虐,每一句话都针对姜望而去。
“少年郎!这就是你守护的地方吗?”
“贯彻了你的信念,践行了你的道理?”
他以腾龙境巅峰修为,搅动气流,整个人身前聚拢一道巨大的气流尖锥,狠狠撞向青羊镇!
“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吗?”
猴骨面者这一记攻敌之必救,就是为了让姜望折返,从而老老实实的被龙面搏杀。或者至少也动摇其意志,拖延其速度。
然而空中的姜望充耳不闻,始终牢牢盯着龙骨面者,以焰流星把握着闪避的机会。
不是他冷血,不是他对青羊镇众人的性命无动于衷。
而是此时此境,无用的优柔只是累赘!他的死根本无法解救那些人,反倒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
面对龙面这样的强者,短暂周旋已经竭尽心力,再想其它只是自寻死路!
而姜望绝不愿死。
他绝不愿死,绝不肯死,哪怕……龙骨面者的实力再强,再让人绝望!
……
张海只是一个整天痴妄炼制神丹的游脉境修士,竹碧琼虽有通天境,但实力连胡少孟都远不如,更没有跨境而战的实力。
更不必说那些凡俗武者了。
腾龙境巅峰的猴骨面者挟威而来,其势如虎入羊群,眼看便是一场屠杀。
忽然。
一点寒星起!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点寒星起
一点寒星,出现在猴骨面者眼中。
甫一出现,那种极致的锋芒就已经洞穿气流。
以锐破锐,其势洞金裂石,须臾已至。
猴骨面者发出一声怪叫,骨猴法相一闪即逝。整个人在半途折转,一飞冲天,连连转换九种方位,才终于等到这点寒星势衰。
其人双手一抖,已跃出两柄匕首,身前交错。
铛!
他连退七步,方才站稳,而也终于看清,出现在面前的那点寒星是什么……
那是一柄悬停半空的飞剑!
剑尖直抵猴骨面者。
在青羊镇众人震撼的目光中,向前懒懒往前一站,其人腾龙境的修为不再掩饰。
并指只是一划,那柄飞剑倏忽闪烁,发出锐利之极的尖啸声,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再临猴面之前。
“兔面帮忙!”
猴骨面者毫不含糊,第一时间召唤帮手。同时运起白骨法相,身在空中机巧折转,留下虚影重重。
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各有所长,在猴面这里,其法相就精于速度,机巧百变,号称“神行”!
比之那飞剑竟也似不输灵活。
一时间,同时出现两个追击战场。龙面追击姜望,向前的飞剑追击猴面。
而那边,兔骨面者已经高高跃起,直接一记高抬腿,当头压下,正是要打破战局!
仅从那凛冽的风声,便足见此式之威。
但眼前一花,身前竟然出现两个遥指飞剑的落魄汉子。
却是竹碧琼适时发动了幻术。
“喝哈!”
兔面娇喝一声,身缠碧光,竟直接以腾龙境巅峰的修为,将障目幻术震破。
竹碧琼吐血而退。
但有这一阻,向前已勾动食指。
寒芒一刺猴面,再闪,已经迫近兔面背心!
兔骨面者不得不回身,一记鞭腿倒挂,欲阻剑势。
“面对我,你敢回剑!”
猴面喝声未止,人已交双匕,错割向前咽喉。匕首未至,两道锋锐之线已经先抖出。
向前只得避退,同时挑动飞剑,舍弃兔面,回御身前。
铛铛铛铛!
匕首与飞剑连续交击。
而在空中的兔骨面者直接弹身而起,身缠碧光,提膝撞向竹碧琼!
她决意先杀死这个碍事的,再回身与猴面合击。
竹碧琼连连引动幻术,但竟阻不住兔面分毫。
实力差距过大,她根本无法迷惑兔面的眼睛。幻术接连被破,也止不住嘴角鲜血流溢。
兔面提膝已近,但忽然滞空回手,抓住了一柄犹在震颤的长刀。
她回头看去,正瞧着独孤小的眼睛。
瞧着这双眼睛……从坚定转为惊乱。
这柄刀即是独孤小为了救竹碧琼而投出,她已经练了一段时间的武艺,劲力准头皆不缺乏,难得的是时机把握之精确。
然而对于兔面此等强者来说,又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些。
可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坚定勇敢的声音响起。
“青羊镇的兄弟们!身后就是家乡,我们还能退吗?”
是……胡栓子。
这个平凡的、敦实的汉子,作为一个男人,举起了他的刀。
第一个对着超凡的修士发起了冲锋。
“跟他们拼了!”
他喊道。
他也说不出太精彩的话,只能这样干巴巴的硬嚎。
但他勇敢、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咻!
一柄长刀。
独孤小为了解决竹碧琼而投出的那柄长刀,被兔面以强出百倍的速度和力量甩出。
直接将胡栓子的身体贯穿,一直飙射到人们身后的青羊镇里,深深扎到一面墙壁之上,震颤不休!
胡栓子艰难地转头,没有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心口,而是,看了一眼小小。
轰然倒地。
这场拼尽全力的冲锋,就这样轻易的便结束了。
对于兔面来说,不比踩死一只蚂蚁复杂。
在他身后,本已经沸腾起来、开始往前冲的青羊镇厅武者们,脚步戛然而止。
所有的愤怒,仿佛与勇气之火一起,被轻而易举的浇灭了。
这样巨大的实力差距下,他们冲杀的结局,又能够比胡栓子,好到哪里去?
独孤小怔住了,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仿佛也不知道怎么动弹。
便只是怔怔地看着。
然而谁又会在意,这些普通的、平凡的、无能为力的人!谁会在意他们的心情?
“我说什么来着?”
向前的声音。
他低低地笑了,笑着这样说。
嗡嗡嗡,嗡嗡嗡。
低沉的,仓促的嗡嗡声。
这声音在青羊镇的四周响起,密集短促,接连不断。
有寒芒。
密密麻麻的寒芒从四面八方,从许许多多的角落里,朝着向前聚拢。
待那些寒芒靠近,才叫人得以看清,那是一柄柄飞剑的虚影。
这是向前在姜望的请求下才布的剑阵。
所有的飞剑虚影都投射到向前面前,投入他身前那一柄漂浮的真实飞剑中。
一闪而逝!
这一切仿佛是幻觉,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有向前,和他的飞剑。
他仍是那个落魄的样子,胡子拉碴,吊着一双无所谓的死鱼眼。
可他的飞剑已经截然不同。
不必描述什么锋芒,它便是锋芒本身。
但剑阵消失的同时,向前食指微弯、一弹。
飞剑卷起无比暴烈尖狂的啸声,飙射而出,洞穿了所有混乱的气流。
空间、元气、道术力量,都不能够成为阻碍。
猴骨面者在空中飞速挪转,爆发出最强的速度,解放极限状态的身法。真正展现【神行】之速。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已如破布袋一般,摔倒在地。
整个通天宫都崩溃了,身体像筛子一样不停地漏出道元。
至死,仍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兔骨面者二话不说,即往龙骨面者身边飞撤。
向前倒也不急于追击,而是往胡栓子的尸体旁边走。
他谈不上跟胡栓子有什么感情,也不为其人悲伤。
但他的的确确在胡栓子身上,看到了那个无力的自己!
“我说什么来着?”
向前又这样问了一句。
他看着胡栓子的尸体道:“你看,怎么努力也无用吧?”
他半蹲下来,想要随手合上胡栓子应当死不瞑目的眼睛。
但是当他低头的时候,他愣住了。
胡栓子的的确确是死了。
无用的、无力的,看起来几乎毫无价值的死去了。
但他临死前的表情,竟然很满足。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甘情愿
“我不知道什么路漫不漫、人远不远的,向爷。我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胡栓子仍然努力地看了独孤小一眼。
就这样?
这样就很好了?
人世间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同时也有太多的心甘情愿!
向前站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了。
而后他一步前趋,弹指。
飞剑再一次飙射,那暴烈尖狂的啸声,使得这一柄飞剑,似有生命的凶物一般!
这一切说起来极慢,但在战斗中,过去的时间却很短。
此时龙面与姜望在空中,也不过逐杀了十几个回合罢了。
“你这样下去,早晚要被杀死!”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回荡。
姜望牢牢盯着龙骨面者的眼睛,时时刻刻燃烧道元,以便第一时间避开攻势。
“姜望,你知道的,我很了解白骨道的功法。”姜魇说。
焰流星再次炸开,姜望出现在空中另一角,随手便弹出几朵焰花,权为阻隔。
到了这一刻的激烈搏杀时,爆鸣焰雀和焰花之海这类道术根本来不及铺开,而且焰花之海之前也已经证明过它在龙面身上的无能为力。
瞬发道术缚虎和焰花也都无效,若不是姜望还有天地人三剑冷不丁可以造成一点威胁,早已被龙面擒住。
但随着龙面对焰流星和姜望剑术的熟悉,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龙面的弱点在天灵,让我来,十息便能搏杀他!”姜魇喊道。
“闭嘴!”姜望在通天宫里回应。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交出身体。
真要到了必死之刻,他宁愿自绝道途,先摘神通。
就在此刻……
向前弹剑而来。
其人本身只是腾龙境修为,与猴面斗得有来有回。但动用剑阵之后,俨然已有了内府境级别的杀力。
弹指杀猴面,再一弹指,剑袭龙面!
“龙哥!”兔骨面者尖声提醒。
正在漫天追杀姜望的龙面蓦然回身,长着金鳞的拳头轰落,正正砸在爆啸而来的飞剑之上!
飞剑顿时一歪,如受创般飞开。
向前嘴角亦不可避免的溢出鲜血来。
“你这柄飞剑,很有趣。”
龙面说罢此话,一步又已撞至飞剑前,再砸落一拳!
飞剑被砸落地面。
“噗!”
向前一口鲜血喷出,当场遭受重创。
啾啾啾,啾啾啾!
尖锐的爆鸣声再次响起。
龙面堪堪回身,身前空间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焰雀所铺满,避无可避。
而他竟然直接闭上了眼睛,身上金芒大放!
金色鳞片爬满他的身体,让他如妖似魔。
铛铛铛铛铛铛……
那是焰雀在他身上啄击的声音。
得自齐国皇室的精品甲等下品道术,竟一时不能破防!
轰!
姜望心念一动,瞬间引爆所有的焰雀,无数声汇成一声。
狂暴的火行元力短暂占据空间,将其它元力都迫开一息。
便在此刻,向前不顾受创之身,咬破舌尖,再弹一指。
坠落地面的飞剑再次跃起,这一跃,如鲤鱼跃龙门,以有我无敌的气势,直撞龙面后心。
这一剑,平地起惊雷,腾空动风云。
有一种天上地下,只此一剑的气势。
人们仿佛能从此剑之上,看到向前合身撞来。即使他分明就站在原地。那样落拓,那样像一个失败者——谁还会注意呢?
飞剑即其人,其人即飞剑。
此剑唯我。
唯我无物不可杀!
姜望掌握的时机太好,即使是强如龙骨面者,也无法说在爆鸣焰雀的倾泻中心能够毫发无损。
第一轮尖锐的啄杀的确为龙鳞所阻,但瞬间引发的剧烈爆炸就让他吃了闷亏。
这边还未回过气来,那边向前的飞剑已至。
心中警兆骤起!
即使是他,也不敢硬接这一剑。
身周的空气再次爆开,整个人像一块山石坠落地面,以下坠之势避让锋芒。
然而人至,剑亦至。
经此拖延,龙骨面者发现,这一剑不断没有势弱,反而随着追击,愈来愈强。
拖延不是良策。
他迅速做出决断,浓郁得化不开的金光,几乎把他的拳头裹成了金色本身。
黄金之拳,猛然前轰!
飞剑停驻了一刹,龙骨面者脚下地陷数寸。而拳头之上,更是有点点鲜血滴落。
这一切静而再动。
整柄飞剑倒飞而回,向前仰头便倒。
而龙骨面者,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正面迎战如此凶厉的一剑,即使是他,也不免受到重创。
但这已是他权衡之下的选择。
以腾龙境修为,达到堪与内府境强者正面对轰的杀力,这到底是什么剑道?
龙骨面者心中还在惊疑,兔骨面者慌慌张张的声音已经响在身后:“龙哥?你怎么了?”
实在是一个软弱的女人。
龙面冷冷的想着。
但当初十二位白骨面者,如今也只剩他们二人了……
“些许小伤……”
龙骨面者话说到一半,陡生惊变:“你!”
却说兔骨面者来到龙面的身后,似要与他联手对敌,但赶至之后,面具后那一双怯弱的眼睛,却骤然转成红色!
单薄柔弱的兔面,最强的手段,却是嗜血疯狂的一面。
眼睛刚红,一支断刺已经扎进龙面后心。
在龙面回身的肘击之前,更先一个后翻跃开。
这几个动作间表现出来的速度、力量,比之全开法相的猴面也不遑多让。
哪里还是那个孱弱无助的兔小妹?
“厌心刺……”
感受着心脏迅速的衰弱,龙骨面者瞬间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袭击。
顾名思义,此刺厌心,必毁心而后快,乃是专门针对心脏的毒辣法器。
与桎梏对手道元流动的桎元锥乃是一个系列的消耗法器,价格昂贵,但效用非凡。
当然,比起桎元锥,厌心刺珍贵得不止一星半点,也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胡少孟用一根桎元锥了结了席家的腾龙境家老,兔面也用厌心刺让龙面的伤势迅速恶化。
姜望当然不会错过这等良机,无论白骨道内部发生了什么,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龙面在回击,兔面在避退,姜望他却在前突!
以自身为柄,以长相思为锋,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剑贯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冲到龙面上空。
龙骨面者第一时间想要反应,但身体一点一点、无可避免的衰弱下去。
通天宫疯狂运转,内府暴烈的鼓荡,两个动力源强行撑着他的身体,将他自衰死的深渊往上拉、往上拉。
但是晚了一点。
姜望已经连人带剑落下,长相思竖落,自头顶贯入龙面体内!
如果……
如果不是不够警惕,厌心刺再毒辣,也没有办法刺进他的身体。
如果……
如果姜望没有那么果决,再给他一息时间,他就能重新生出反击之力。
甚至如果,在遭受厌心刺的第一时间,他想到的不是回击兔面,而是以这一击之力,应对姜望。结局或许不同……
然而,他轻视了向前,轻视了姜望,甚至轻视了兔面。
一次战斗犯这么多措,已是致死之由。
但最可怕的,还是他轻视了那个人……
在这个瞬间,龙骨面者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却只能发出一声充满仇恨的痛苦吼叫:“张临川!”
第一百六十章 友人来
长相思利落拔出,龙骨面者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听着他死前喊出的名字,姜望一言不发,转剑便已看向兔面。
同为腾龙境,即使他已经力战良久,几乎筋疲力竭,仍然有信心将其搏杀。
但龙面一死,红着眼睛的兔面已经毫不犹豫地弹射远去,不给姜望纠缠住她的机会。
一个内府境强者,就这样死在了青羊镇!
目睹这一切的嘉城城卫军士卒全都惊骇失语。
此时的青羊镇,竹碧琼受创,向前重伤。姜望先破阴阳游杀阵,再战龙骨面者,苦战良久,可以说整个青羊镇人马俱疲。
然而他们一点妄动的心思都不敢有。
只因为……姜望还站着。
他们所有的战斗意志,全部被这个少年所摧垮。
姜望纵身到向前旁边,略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后,将他搀起。
这一战向前功不可没,若不是其人爆发出来的强大战力,姜望只怕要提前叩开内府,选择摘取神通了。
即使龙面再强,一个可以叩开内府、摘取神通的间隙。他还是有把握能够靠自己赢得。
只是那样一来,未免就道途断绝。
“还好吧?”姜望问。
向前挣扎着用死鱼眼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经此一战,他们的关系自是不同。
派人去请镇上唯一的超凡医修,在之前的战斗中,姜望并不舍得请动老人家出手。当然,其人并不是出自东王谷之类的医修大宗,战斗力实在也乏善可陈,还是治病救人更为擅长。
待老医修开始为向前、竹碧琼处理伤势之后,姜望才来得及整顿战场。
先令镇厅武者收缴这些城卫军的兵器,但数千名士卒如何处理,一时却也犯难。
不过,针对外人,无论是宽是严,倒都好处理。
偏生在自己人这边,更是令人踟躇。
且不说躺得如死鱼般的向前。
对于惊魂未定,梨花带雨的竹碧琼,姜望很难说没有愧疚。本来只是帮忙做半年工作,之前对抗鼠疫、布置幻阵,把她当苦力使唤也便罢了,这次又令得她遭遇生死危机……
少经风雨的她,的确是吓着了,但正因为有所恐惧,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仍参与战斗,才尤其显得可贵。
“你的福祸球,不怎么准啊?”姜望干巴巴的道。
福祸球一个月才能用一次,而且只在当天生效,实时反映一段时间内的福祸。当时天青云羊临出世之前,福祸球才有反应。姜望也不是不知道这事。
这就纯粹是没话找话了。
竹碧琼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也不说话,只闭上了泛红的眼睛。
要是汝成在就好了……
姜望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又转头,看向独孤小。
那小小的一只,就抱膝坐在胡栓子的尸体前,既不哭也不闹,整个人都呆了,木了。
姜望有心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也竟,不知说什么好。
就在尘埃落定的此时,天边又响起了呼啸之声。
向前骤然坐起,竹碧琼也又惊又惧地睁开了眼睛。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这次来的又是谁?
小小一个青羊镇,彷似成了香馍馍,引得各方来人。
姜望也提剑望着远处,做好了战斗准备。
只见得两个身影自远而近,急速驰来。
当身影渐渐清晰时,姜望却露出了笑意。
出现在前面的,是一个肥胖的身影,
砸落姜望身前时,地面都好像震了一震。
能这样凌厉近身而不被姜望攻击的胖子,也只有重玄胜了。
而紧跟其后的那个人,黑盔黑甲,未露形容。不是十四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姜望问。
但问题出口,他便想到了答案:“钱执事?”
“杀了。”重玄胜眯起那双小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不由笑了:“可以啊,连龙面都死在你手里!”
明明其人在军中,不得轻动,甚至连联络外部也是不被允许的。
但在拦截到慌不择路的钱执事,得知龙骨面者现身青羊镇后,他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而只有他和十四两人,说明他有把握,凭他们两人就足以杀死十二骨面中最强的龙面……
“是白骨道内部出了问题。”姜望摇了摇头,把当时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
“白骨使者张临川?他为什么要指使兔面害死龙面?”重玄胜若有所思。
姜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重玄胜这话当然没问题,但无疑表现出了对白骨道的熟悉。
齐国顶级世家的重玄胜,为何会了解万里外一个小国里的邪教?
除非,就白骨道谋划阳国这件事,齐国方面或许早有察觉。再联系到这次齐国大军围境……似乎可以划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来。
重玄胜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他并没有就此解释什么。事实上若非面对的是姜望,有些松懈,他根本不可能有失言这种情况。
他避开不谈,看了看镇外密密麻麻的降兵,问道:“这些俘虏你打算怎么办?”
“你有什么想法?”姜望问。
“如果你不打算……”重玄胜想了想:“我带回军中收押好了。”
其人没有说出来的部分,姜望自然能够领会。无非是当场屠灭坑杀之类……
但他不打算同意便是了,只针对后一个选择问道:“为难吗?”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齐军迄今为止只是以维护东域的名义封锁阳国国境,除了不许人进出之外,并未有其它动作。可见齐军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也一直强有力的贯彻着。
未必就愿意接手这批俘虏。
“不为难。”重玄胜摇摇头:“这些人袭击我重玄家的产业,你只是反击而已。于情于理,在哪里都说得通。”
这些嘉城城卫军士卒,放回难免又成了别人的刀,而青羊镇并不具备关押这么多人的条件。所以姜望之前才会觉得为难。
现在见重玄胜这么说,便道:“那你直接带走吧。”
重玄胜笑了笑:“还得麻烦你把人押回去,这些人是投降于你,我和十四恐怕难以弹压。”
姜望不相信他和十四两个人会真的对这些士卒没有办法,所以重玄胜这么说,肯定还有其它的意思。
此时也不是追问的时候。
“好。”姜望简单应下了:“我先去交代一下青羊镇事务。”
他本来准备让竹碧琼帮忙挑起大梁,虽然其人世情不足,但毕竟是超凡修为,而且伤势轻过向前。
只没想到的是,失魂落魄的独孤小主动接过了重担。“交给我办吧,老爷。”
“啊,好。”
姜望只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青羊镇具体事务本就一直是独孤小负责,而且这种时候……她恐怕很需要,“被需要”的感觉。
看着姜望忙来忙去、交代不停的背影,重玄胜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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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受降
“说吧,让我送俘虏去军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离开了青羊镇不久,在队伍最后压阵的姜望对重玄胜问道。
嘉城城卫军这些降卒很是顺服,一路上都老老实实。
此时十四一人在前方带路,密密麻麻的降卒紧跟其后,而姜望与重玄胜便在最后压阵。
“去见见我叔父。”重玄胜说。
“这次齐军是由你叔父统帅?”姜望吃了一惊。
凶屠既然出山,断无可能为人做副。所以重玄褚良此刻在军中,就说明这次兵事是由他主导。
“到了便知。”重玄胜只是笑。
这胖子不尽不实的,但姜望也自知没可能套出他的话,便只能先行放过。
他刚刚推开天地门,与重玄胜就修行方面,还是有不少话题可以讨论。
两人边说边小幅试手,时间过得倒是极快。
嘉城城卫军这些士卒,虽然超凡的不多,但也个个是身强体壮,又经历过兵家军阵的淬炼,等闲行军不在话下。
重玄胜更不是会顾忌他们体力的人,几乎是以他们的极限速度,驱赶着这些降卒到了边境外。
有重玄褚良这层关系,他们没有受到太多阻碍,直接便到了帅营附近。
当然,在此之前,重玄胜已经与营中一员将领说过情况,那名将领接手了嘉城城卫军的降卒。
到了秋杀军的大本营里,嘉城的这些士卒更加不敢作死,是以虽然个个筋疲力竭,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听着军令吩咐。
姜望曾经多次去过庄国枫林城城卫军的军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枫林城城卫军都不能算是弱旅,其军在白骨道之祸里的表现也足堪称勇……虽然绝大部分死于地灾,连结阵对敌的机会都没有。
乍一看秋杀军的军营也似乎差不离的样子,顶多就是地盘大了些、士卒多了些。
但亲身走进巨大的营地里,感受到几乎将体内道元压制得难以动弹的军煞之气,姜望才深切的感受到什么是天下强军。
一队士卒押着一群人往外走。
姜望看着其中几个人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照过眼,便问道:“这些人是谁?”
重玄胜闻言瞥了一眼。
“哦,席家的人。”他轻描淡写道:“想离开阳国,被我们押下了。”
“那现在是……”
“当然是杀掉。”重玄胜看着姜望,笑了笑:“席家不是还对付你来着么?”
姜望心中感觉非常微妙。
他当然与席家人是不存在什么感情的,但毕竟也亲眼所见席子楚如何为这个家族挣扎,只没想到,虽然逃出了阳国的惩罚,却落入齐军手里。
“席家不是早就撤离了么?应该也不至于有疫毒吧?”姜望问。
席家是在初步控制了嘉城鼠疫后撤离,若有患疫者,应该不会带走才是。
“当第一例涉及超凡的患疫者出现,阳国就不可能离开一个人。”重玄胜说道:“包括席家在内的一些人,都是在境外抓起来关押的。你不会以为,我们对阳国的控制,仅止于大军压境的时候吧?”
“那怎么当时只是关押,现在却要动手杀掉?”
“我们师出有名,当然不能随意杀害阳国人。”重玄胜说。
姜望有些无语:“所以,现在是以什么名义?”
“通楚!”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
姜望抬眼看去,正看到大步走来的重玄褚良。
与当初在南遥城所见截然不同,出现在军中的重玄褚良不怒自威,眼神并不凌厉,却叫人莫名的脊生冷汗,喘不过气来。
“见过大帅。”
姜望规规矩矩行过礼,才有些惊讶地问道:“席家通楚?”
重玄褚良先是看了重玄胜一眼,让这个胖子鸵鸟般的低下头来,才对姜望道:“你看,你杀的那个席家家主,叫席子楚。岂不是楚之子?还有个前任家主,叫席慕南,楚国正在南域,他慕什么?”
姜望:……
这完全是莫须有之罪。楚国虽然是南域霸主国,但实际地理位置上,应该在阳国西南方才对。慕南已是十分牵强。而且以名字来说事,本身就很扯淡。
说这些没有意义。推崇斩草除根的非止一人,被灭族的也不只有席家。
重玄褚良说他们通楚,不通也通。
与姜望无关的,他管不过来,也不打算管。
只是……
“那我带来的那些降卒呢?”姜望问重玄胜。
重玄胜眼神有些闪烁:“呃,这个,最终还是要看军中……”
姜望追问:“总不能让我把他们骗过来,然后近五千人全部杀死吧?”
“你想让本帅放过那些阳国人?”重玄褚良问。
姜望和重玄胜对话,摆明了就是在试探重玄褚良的态度,重玄褚良不会看不出来。所以他也问得很直接。
“不敢置喙大人的军略。”姜望恳声说道:“仅仅涉于我带来的四千多名嘉城城卫军降卒。”
重玄褚良淡淡问道:“理由?”
重玄胜往两人中间走了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重玄褚良一眼盯了回去。
他只得转过身,连连对姜望施以眼色。
“他们是我的俘虏。”姜望说。
“我受降时承诺过他们,投降免死。我不是一个骗子。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想是。”
重玄褚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一言不发,一个动作没有,甚至根本也没有爆发气息。
但那股无言的压力,已几乎要将人压趴。
直至此刻,姜望才真正感受到【凶屠】之名的分量。
要说不紧张、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但姜望说的也完完全全是心里话。
尽管重玄褚良若坚持杀人,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视重玄胜为朋友,因为重玄胜,也同样的视重玄褚良为长辈。
但重玄褚良不尊重他的信誉,这事却过不去。会成为他心里的一个疙瘩,一根刺。
个人的道德标准、价值判断乃至对世界的看法,都人各有异,不必趋同。
但“尊重”这件事情,很重要。
“这倒确实。”重玄胜开口说道:“我在青羊镇就说了,以我重玄胜的名义收降他们,他们也很乐意为我效劳,这不一路巴巴的跟我跑回军营里来了?”
他硬着头皮对重玄褚良笑道:“我们重玄家也从无虚言呢。”
重玄褚良对他的“表演”视而不见,只注视了姜望良久。
见得姜望始终面不改色,嘴角忽然一挑,笑了:“你说的没错,人要言而有信。小胜真应该多跟你学习,他那个惫赖样子,也不知是随谁了。”
“这些人便不杀了,且押起来,看看战后送往哪处劳役吧。”
“这么弱的手下,我们重玄家可不能收。”
这话似警告似敲打,但也给姜望保留了面子。
说完,也不待姜望和重玄胜再说些什么,重玄褚良便自转身离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求同存异
看着重玄胜,姜望带着些歉意道:“让你为难了。”
重玄褚良的松口,自然是看在重玄胜的份上。从感情上,他与重玄胜叔侄投契,从利益上,他也已经在重玄家内部的争斗中,选择了重玄胜。
当然,到了重玄褚良如今的位置,他的支持必然是有限制的。
重玄胜如果不思进取,或者妄自尊大,这份支持未必不会移转……毕竟重玄遵也是他的亲侄子。
倒是重玄胜摆摆手道:“我在青羊镇说了不为难,那就是不为难。”
重玄褚良听说姜望杀了龙面之事,才抽空来见一见他。只因为姜望的坚持,令这次见面匆促结束。这事重玄胜却不会说。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埋怨没有意义。
“不如你还是不要回去了。”他说道。
这是他之所以让姜望亲自送降卒来军营的原因,龙骨面者的出现,让他意识到姜望所面对的危险,并不仅止于之前以为的嘉城城域范围。
然而有些涉及军情的部分又是绝对不能说的,为此他连重玄家的那位超凡医修都没有召回,就是决意让其在青羊镇自生自灭了。
事实上他这次带着十四赶往青羊镇,已经是触犯了军规,事后责罚是免不了的。倒是逼降五千士卒可以算作一桩功劳,或能相抵。
姜望听得很清楚,看得也很清楚。
从席家族灭,到对嘉城城卫军近五千降卒的处置……
都可以看到齐军方面的态度,也实在是太酷烈了些。由此可以窥见阳国的未来,根本漏不下一点天光。
覆巢之下无完卵,青羊镇免不了风雨飘摇。
但姜望摇了摇头:“我还是要回青羊镇,不仅仅是为了帮你。我的部下、朋友,都在那边。”
尤其是在飞雪劫中,青羊镇域百姓可以说是救了他一命。在这种时候,他更不会视而不见。
“决定了?”重玄胜问。
“有什么好担心的?”姜望笑了笑:“我刚刚推开天地门,正是突飞猛进的时候。之前的危险已经过去,之后只会越来越安全。”
重玄胜没有与他争论未来一段时间阳国的危险程度,他相信姜望必然已经想得清楚了。
因而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昨天得到的消息,王夷吾已经突破了通天境极限。”
“如果说之前的极限是在这里的话……”重玄胜挪动脚步,往前走了五步:“他又走了这么远。”
“他重新定义了极限。”姜望也禁不住感慨:“确实让人佩服。”
重新定义一境之极限,这是足以列入超凡世界里程碑的事件。王夷吾即使死在当下,也已经能名留史册。
即便是对手,他和重玄胜也不能无视这样的成就。
要说遗憾,自然不是没有。原本他也是有这样的机会的……
早课晚课,无论寒暑,他是一刻也未曾偷懒。从不懈怠,实力一直在稳步提升,而且也没有触摸到瓶颈,说明他是有机会走到那个极限,乃至于打破那个极限的……
然而碍于时局,不得不提前做了突破。
但后悔倒也不必。
王夷吾有一个军神师父庇护,大可以从容探索。
他姜望人在异国,身如浮萍,挣扎着求活已是不易。
没必要事事求全责备,无非是“尽力而无悔”,此五字而已。
“当然叫人佩服。但作为对手,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重玄胜摇头道:“其人束缚已去,天地门随手可推,或许现在已经道脉腾龙了。而其人一旦推开天地门,立即便入腾龙境最强之列……至少我没有把握对上他。”
“他与重玄遵的合作,真有那么牢不可破吗?”姜望有些好奇:“付出一定的代价,有没有可能化敌为友?”
即便挑战重玄遵已经是一件这样艰难的事情,但若要面对王夷吾这样的敌人,还是难免让人忧心。
“如果重玄遵收买你,你会答应吗?”重玄胜道:“王夷吾和重玄遵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只会比你我更紧密。”
既然重玄胜这么说,就说明分化的确是走不通了。
姜望想了想,没有说话。真要对上,战便是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必须得说,你留在青羊镇,对我来说是好事。”重玄胜认真说道:“为了这次出兵阳国,我已经押上了全部身家。”
从得知这次齐军的统帅是重玄褚良起,姜望其实心中就有了推测。
他想说重玄胜赌性太重,但又觉得,若不是这样去搏,只怕永远也没有争赢重玄遵的机会。
“我和叔父赌上了全部的政治资源,我要一整个阳国,我要分这块大饼的权力。”
重玄胜轻声又充满野心地说道:“我叔父大军在外,困住这张饼,也守住这张饼。而你在内部,侵蚀这张饼。你在青羊镇域做得越好,阳国那些官僚丑陋的样子就越清晰。在风雨飘摇的时候。你要把青羊镇经营成一个世外桃源,让它成为所有阳国人向往的地方。青羊镇这样的地方存在,本身就可以让阳庭人心尽失。”
他在此时透露了他的目标。
姜望之前的想法是整合阳国境内所有重玄家的生意,让其成为重玄胜的粮仓。然而重玄胜本人要得更多,所图也更大。
无论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让齐国出兵阳国,让重玄褚良成为领军主帅。他们也是没可能独据整个阳国的,但是他们可以拥有“分饼”的权力。
饼分给谁,不分给谁,给谁多,给谁少……轻而易举就能勾连起一个利益网络。
可以说,若这次重玄褚良成功拿下阳国,将之收归齐国疆域,功勋荣誉倒是其次。之后分饼的机会,才是重点所在。
足以让重玄胜这边的势力打着滚的膨胀,具体能膨胀多少倍,则要看具体如何去分。
“我在青羊镇所做的一切,不是在作戏。”姜望说。
“我当然知道。”重玄胜说:“但是你要帮我。”
“我知道怎么做。”姜望说着,从储物匣里拿出体型缩小一半的天青云羊:“这个给你,之前说过的。”
重玄胜毫不扭捏地收下了,这原是早先便说过的。
姜望走了,没有在军营里多留。向前伤势未愈,青羊镇现在没有强者坐镇,需要他尽早赶回去。
他永远不会问重玄胜在什么时候定下的计划,什么时候决定孤注一掷,图谋整个阳国。
是不是当初在南遥城外,请他来阳国时,便已经计划到了今天。
他只需要知道,得知龙面的消息后,重玄胜第一时间赶往青羊镇。
这便足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原则、**、秘密。
朋友之间,无非是求同存异。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帅帐之中,重玄褚良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一副挂起的巨大舆图。
重玄胜便小心地站在身后,不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许久,重玄褚良忽的出声道:“姜望的确是个人才,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则,不会毫无底线的忠诚于你,不好控制。”
“我需要的不是忠诚,是朋友。”重玄胜说。
重玄褚良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上位者没有朋友。”
“姜望这个人重诺守信,看似平和,骄傲都在骨子里。我如果只拿他手下,那就是为自己制造敌人,还不如一早就保持距离。”
“我看他,竟似对青羊镇那种地方有了感情。岂不可笑?”
“恰恰相反,这正是可贵之处!”重玄胜说道:“阴谋诡谲之辈,残忍嗜杀之徒,冷酷无情之人,这种人、这些人,我们重玄家还少吗?齐国乃至整个天下,几曾缺少过这些人吗?到处都是,泛滥成灾!”
“姜望这种人,才是珍贵的,才是会得到人们信任的。不是他需要我们,而是我们,需要这样一个行事光明的人。除了他之外,咱们还有谁能在青羊镇立成旗帜,赢得人心?”
“大帅,我有时候会想。”重玄胜说:“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一切,只能一无所有的面对重玄遵,那么还会有谁站在我身边?十四是一定会的,姜望他应该也会。”
“而除此之外,我再找不出第二个‘应该会’的人。”
“您问我为什么如此支持他,这就是理由。”
重玄褚良听罢,既不表示同意,也不否定,而是转了一个话题,问道:“那个张咏,你看得如何?”
“凤仙张氏灭门案,是十一皇子下令彻查,青牌捕头林有邪具体负责的案子。凶手有内府境修为,身份未知。”
重玄胜没有直接说张咏,反而说起了那个灭掉凤仙张氏满门的内府境强者。
“没有跟青牌捕头交手,说明害怕暴露自己的根底。
一被发现,立即自杀。说明早就有殉身的觉悟。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却害怕暴露根底。说明背后所图谋的事情,远大于他个人生死。
凌于生死之上的,要么就是爱,要么就是恨。而我更倾向于后种。”
重玄褚良没有说话。
重玄胜继续道:“传世功法早已失传,更无名器留存,连产业都不剩多少!凤仙郡张氏有什么值得人这般图谋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曾经辉煌过的‘凤仙张姓’。”
“看似没有任何破绽留下,但这事本身即是破绽。”
“让张咏跟着十一皇子去吧,我不打算抢这个人才。”
直到这时,重玄褚良才点了点头:“你看人看事,都有几分火候了。也因此你的选择,可以让我信任几分。不过违背军法,罪责难逃,自去领一百军棍吧。”
在军中,重玄胜不敢嬉皮笑脸,只正容行过军礼,掀帘去了。
……
……
突破到腾龙境之后,即有踏虚蹈空之能,可以离地飞行。仅这一点,已极大增加了战斗空间,丰富了战斗选择。
而有着焰流星这样的精品遁术,撇下累赘的姜望,没多久就回到了青羊镇。
携大胜之威,对抗疫毒之德,整个青羊镇可称军民一心。
姜望的命令,没有不能顺利施行的。
重玄胜让他帮忙做的事情里,其中有一条,便是搜集四海商盟在嘉城的相关“罪证”。在现今局势里,这实在是简单。
虽则钱执事慌不择路往边境逃,结果为重玄胜探知龙面消息后所杀。四海商盟的几个超凡修士也死在了白骨道手里,但却有几个武者留了下来。
实事求是的说,四海商盟这段时间在整个阳国范围内做的事情……所谓“罪证”,根本无需费力收集,一抓一大把。
这些琐事也不必多说,总之青羊镇的局势是定下来了。
至于嘉城前后两任城主都被姜望所杀,尤其新任城主石敬,是日照郡守宋光的人,接下来宋光的态度很值得慎重。但以现在的情况看,恐怕齐国高层现在都焦头烂额,很难有闲工夫应对一个小小青羊镇域的事情。
龙面背后的白骨道固然是最危险的点,但龙面之死,兔面的偷袭占有很大比重。白骨道的内部问题,恐怕会导致他们的高端战力很难抽身。
至于白骨道圣主……重玄胜透露过,重玄褚良早已有所关注。
总的来说,危险当然是有,但机遇也同时并存。
姜望选择留在青羊镇,也不全是脑子发热。
向前的房间里,一脸唏嘘的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副可以躺到天荒地老的气势。
姜望走进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转动眼球,只有气无力地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为什么这么说?”
姜望坐在床边,随手转了一下果盘。
“那个胖子跟你是什么关系?同门?朋友?”
姜望拿了一只梨,略想了想,回道:“朋友,也是合作伙伴。”
“他应该有拦着你吧。”向前全身上下仿佛只有嘴巴能动似的:“不像是个会心软的人啊……虽然长得很人畜无害。”
姜望屈指在梨上一弹,果皮果核便自行脱落,只留下白白净净的果肉在手里。
“分析得很对。”他咬了一口,任由雪梨的汁水在嘴里流淌,带着些满意的道:“但是我说过了,我会回来。”
“啊呀!”向前忽然有些愤怒的喊了一声。
“啊呀?”姜望一边吃着梨,一边疑惑。
“水果难道不应该给受伤的人吃吗?”
“想吃自己削……我拦着你了?”姜望问。
向前抬了抬头,似乎想要起来,但是又躺了下去。“算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也早就是知道的。”
姜望三口两口把果肉吃完,才说道:“你放心。青羊镇这边,应该没有谁能看得明白你的剑阵。竹碧琼我会叮嘱她忘了这件事,张海我会令他发血誓。而我的朋友,什么也不会说。唯独需要考虑的是,兔面逃走了,她不仅不会替你隐瞒,还有可能会夸大你的实力。”
向前扭扭捏捏半天,无非是担心他的剑阵泄露。
坦白说,能让腾龙境的他拥有内府境杀力,这等剑阵姜望也很好奇。
但明显涉及向前最大的隐秘,其人如果不想说,他也绝不会问。
至于对竹碧琼和张海的态度为何不同,两人在之前战斗中的表现便是原因。
张海实力虽然确实是弱,但划水也太过了些,独孤小尚且敢对兔面出手,他张海一个超凡修士,从头到尾也只杀了几名嘉城城卫军。
很直接的说,经此一战,张海已经失去了姜望的信任,从此不在圈内。即使不立即驱离,也会慢慢疏远。
向前想了想:“白骨道未必看得出来。”
兔面偷袭龙面,说明了白骨道内部有问题。而兔面本人,自是能瞒则瞒,对向前的飞剑有所夸张是再正常不过。
而把希望寄托于白骨道孤陋寡闻……
只能说向前这个人,逃避惯了。
虽则他的实力可称得上强,但很多时候都不愿意直接面对问题。
“你最好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姜望说。
“最坏的打算……吗?”向前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飞剑三绝巅
“唯我剑道……飞剑三绝巅啊。”
离开向前的住处,姜魇在通天宫里这样说道。
在迎战龙面之时,他多次要求替代出战,虽然表现得是一副不欲姜望战死的样子,但他自己心里大概也很清楚,他因此再次引起了姜望的反感和警惕。
经历过这么多的姜望,绝不会把自己的生死寄托于人,尤其是他姜魇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存在。
之前他可没有闲聊的习惯,这会开口说话,大概是出于和缓关系的考虑。同时也不无展现价值的的因素——宽广的知识面,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价值。
“飞剑三绝巅?”
向前仗之以对抗内府境强者的飞剑之术,姜望没有可能不好奇。
“修行界发展到如今,已经经历了许多次变革。说不清具体哪个时代了,总之是在现世,没有划归近古那么远。”姜魇慨叹着:“那是飞剑之术盛行的时代。”
“时代”的概念姜望还是清楚的,虽然对于那些尘封的历史他几乎一无所知。
在现世之前,过往无数岁月。先贤将其笼统划分为四个时代,分别为远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近古时代。
而这四个有着巨大时间跨度的时代,每一个都可以细分出一些小的时代。
时代的划分非独于时间、事件,也不单拘于政治、文化,但都得到了公认。
比如姜魇所说的近古时代,就包括了“诸圣时代”、“一真时代”等等。
至于现世,则是从道历元年开始,迄今已有三千九百一十八年。
当然,这个道历元年,标记着新纪元的开始,但并不代表道门的历史。
诸圣百家的历史,都要往更古早的时间追溯了。
所谓的道历元年,更多应该说是道历纪年的重启。
回到姜魇所说的话中来,他所谓的“飞剑三绝巅”,即出现在这三千九百一十八年的历史中,曾经独属于其间某一个时代。
姜望问道:“你是说向前所修的飞剑之术,就是飞剑三绝巅?”
“飞剑之术盛行的时代,有三大剑道,乃是站在时代顶峰的绝世剑道。世无其匹,故称绝巅。”姜魇说道:“这个向前所修的唯我剑道,便是其一。他的来历不简单,你要多加小心。”
如果说是号称时代绝巅的剑道,那么向前仗之以越境对抗内府境强者,也就没那么难以理解了。甚至对于曾经立于一个时代绝巅的剑道来说,向前的表现应该算是不尽人意的。
或许其间有什么变故,或许是传到现在有所失落,或许……
姜望对他的提醒不置可否,反而带着警惕的问道:“这些也是从白骨邪神那里继承的知识?”
“不要小看白骨尊神。”姜魇的语气意味深长:“纵然有一时的胜负,但永远要记住,祂是近乎不灭的幽冥神祇。”
与其说是告诫姜望,倒更像是告诫他自己。
他说道:“虽然我只是白骨尊神短暂沾染的结果,但所接触到的信息,已经浩如烟海。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你是说,杜如晦他们的胜利不值一提?”姜望问。
“就短时间来看堪称伟大。但等到他们寿元逝尽的时候,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活着。你就会知道,在时间的长河里,这朵浪花多么渺小。”
姜望无法不承认。仅仅是“飞剑三绝巅”这个词,就让他感觉到了历史的浩瀚与伟大。
时至今日,修习飞剑之术的修士当然也还有,但所谓的三绝巅,他却从未听说过。
曾经立于时代之巅的绝顶剑道,到了现在,也已经寂寂无名。
时间是何其伟大的力量!
……
……
照衡城王宫中。
阳建德将手里的国书摩挲了又摩挲,终于丢到书案上。
这已是第三份。
秉笔太监刘淮侍立在一旁,小声道:“陛下……”
“三次请降都不来。重玄褚良是心意已决,不会来了。”阳建德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
起始尚还气衰。
但。
一步之后,已经负手。
两步之后,竟然昂头。
三步之后,气冲斗牛。
“起诏!”他负手前行:“姜姓老儿欺我太甚,社稷飘摇,国事已危,召天下勤王!”
“举阳国之兵,孤要与凶屠猎于国境!”
“再起一诏,交予重玄褚良。不受降书,便受战书。”
“三十年前未决胜负,三十年后来定生死!”
轰隆隆!
殿外响起雷声,骤雨倾盆而下。
在七月的最后一天,阳国之主终于放弃所有幻想,决意倾国而战。
即便……这或许就是重玄褚良要等的结果。
……
……
阳国怎么说也是一个供奉宗庙几十代的国家,即使因为种种原因,国土一日小过一日,边境线仍然可以称得上漫长。
秋杀军封锁阳国边境,自然不可能全部依靠士卒本身。
阵法是主要困锁手段。
整个阳国国境线上,十里一小阵,百里一相连。环环相扣,互为影响。最终汇聚的主阵核心,则落于帅帐之中,由重玄褚良亲自镇守。
而与阳国接壤的其它国家,都非常默契地对此保持了沉默。
唇亡齿寒的道理当然谁都懂,但蚍蜉撼大树,也绝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
以容国为例,引光城的驻成大将静野,已经是少有的强硬派。之前阳国境内的瘟毒,就是他最早在整个东域范围揭露,根本不惧阳国方面有可能的事后报复。
然而面对齐国不由分说的占据容、阳两国边境线,布设阵法,除了默默整军,以做万一的防备外,他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态度,更是整个容国朝廷的态度。
齐国为什么是东域毫无争议的霸主?为什么能占据整个东域最肥沃、资源最丰富的土地?
这可不是什么公议推举。
而是一战一战打出来的地位。
放眼整个东域,有哪一国没有被齐国打服过?当年横跨东南两域,如日中天的夏国,至今仍龟缩在南域境内,三十年不敢向东北望。
同样在这一天。
引光城内,一家普通的客栈,走进来一个体态妙曼的女人。
客栈中的人,都拉直了眼睛。
明明在这秋天穿得严严实实,却给人以无尽魅惑的感觉。
黑纱遮面,无法掩饰她勾魂夺魄的眼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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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瘟疫化身
赤尾郡。
白骨道圣主立于一片山林间,平睁着双眸,嘴巴微张。
整个阳国范围内。所有宿主死亡之后的疫气,都纠缠着死气往此处聚集。
到后来,甚至也包括那些活人身上的疫气。只不过疫气虽然抽离,却也难免带走一部分生命力。
疫气从四面八方往此处汇集,到了这片林中,已如实质般,有了切实的色彩和形态——那是惨白色的烟气。
惨白色烟气纷涌而来,如乳燕投林,齐齐涌向白骨道圣主,通过祂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往身体里钻。
这一幕如此诡异。
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就分不清是愉悦还是痛苦。
这里的天空亦有雷鸣声起,但雨却迟迟不落。仿佛那些聚集在积云中的水珠,也有什么恐惧的事物般,不敢坠下。
兔骨面者战战兢兢地跪伏在不远处,汇报着龙面与猴面的死。
“那个庄国枫林城的少年,虽然只有腾龙境修为,但是战力极强,道术强大。手下有一支五千人的军阵,两相结合,竟然与龙面斗得不相上下……还有一个修飞剑之术的,猴面本来与他缠斗,打得难分难解,但他引动剑阵,战力陡增,竟一剑便杀了猴面。”
也不知白骨道圣主有没有听进去,然而祂没有打断,兔面便不敢停。
“当时龙面令我扫荡对方手下,我连杀两名超凡,但回头一看猴面已死。那个使飞剑的立即偷袭龙面,我上前帮手,却被逼退。龙面让我先走,回来请救兵。但我刚逃到一半,他已经……”
“滚。”
“呃,啊?”兔面止住话语,惊愕抬头。
白骨圣主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惨白色的烟气,愈发汹涌起来。
兔骨面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于是慌忙爬起,转身飞纵。
飞出这片山林外,那惨白色的烟气便不露行迹了,至少肉眼难以看见。
大概在山林中祂不必掩饰。因为无生无灭阵?
兔面在心中慢慢的想着。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把理由编得这么的愚蠢。”一个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兔骨面者几乎眼珠立刻就要翻红,但在此之前,她强行克制住了。
战战兢兢的转过头,正好对上闭着眼睛的陆琰。
她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又提起了些忐忑地道:“我不懂您的意思……”
陆琰却没有就此多聊的意思,而是说道:“圣主对我们也有所隐瞒。”
“什……什么?”
陆琰面对着那座山林的方向,眼睛仍未睁开:“祂的确是要炼制瘟疫化身,却不是以瘟疫凭空炼制。而是以破碎国势为炉,以疫气、死气为火,直接炼化道子之躯。如此……祂与王长吉主场之势逆转,顷刻便能将其吞灭。”
“祂对阳国的局势并非一无所知,甚至也很清楚有一个兵道强者在国境线外对祂虎视眈眈。但是祂不在乎。我也是去了一趟阳国王都后,才想明白这个问题。”
兔面听得胆战心惊,但仍然十分谨慎:“长老您在说什么?”
尽管听得很清楚了,但她实在不敢贸然相信。这么多年来,陆琰不一直是白骨道教门最大的卫道士,对白骨尊神忠心耿耿吗?
之前枫林城的布局就是他一手谋划,此前此后也都是积极筹谋白骨道复起。为了白骨时代的降临,可以称得上一句呕心沥血。怎么现在却好像……
陆琰懒得看她演戏,直接说道:“不要通过白骨门,想办法告诉张临川,计划有变。”
而后二话不说,转身飞遁远去。
兔面这时候才知道,自家使者与教内仅剩的长老,早有默契。
其时天空雷霆滚滚,雨将落未落。
阴云之下,只有一个闭目疾飞的老人。
……
……
整个阳国,衡阳郡骤雨倾盆,赤尾郡的雨将落未落,日照郡仍然是晴空高照。
齐阳边境原本该有一场雨的,不过早被驱散。
重玄褚良的帅营中,迎来了一位“大人物”,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姓钱,名谬。
整个四海商盟,一等执事也不过十二人,各有所倚。
以付缪而言,别的且不说,一身内府境修为真实无虚,足够在许多地方横行,被奉为座上宾。当然,他一等执事的身份,比他的修为要重。
也因着四海商盟一等执事这层身份,即便临战之前,重玄褚良也“抽空”见了他一面。
“重玄大帅。”付缪一进帅帐,行过礼后,便径直问道:“钱某此来,是想问大帅,我四海商盟被扣在军营的人和货,什么时候能够回返齐土?”
“三日之后,如何?”重玄褚良问。
堂堂凶屠这么好说话,也着实令付缪意外,但他很自然的归结于四海商盟的强大。
古老的四海商盟在齐国向来很有分量,各方势力往往都会给几分颜面。
这本是寻常。
钱谬很是自矜地看了看军帐里左右将领,展颜笑道:“大帅一言出,便如万山倾。钱某自当领命。三日时间,虽则于我商盟是大大的损失,但为了表示对重玄大帅的尊重,我们愿意付出这样的诚意。”
“那便走吧。”重玄褚良摆摆手:“三日之后,再来收尸。”
付缪骤然色变:“大帅!你!”
他毕竟还是知道对面是谁,深吸了几口气,勉强道:“大帅莫要玩笑。”
重玄褚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军中无戏言,谁与你玩笑?”
“敢问大帅。”付缪忍了又忍:“四海商盟何罪?您押在军营里的,可都是齐人!无罪无恶,说杀就杀吗?”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插道:“付先生问……四海商盟何罪?”
那是一个颇肖重玄褚良的胖子,至少在脸型和身形上都是如此。
当然,之所以让人觉得像,最重要的还是他们那几乎如出一辙的、好像天生带着笑意的眯缝眼睛。
“重玄公子。”
重玄家今年风头正盛的这位公子哥,付缪当然不会不认识。
尤其重玄胜今年在邯郸交游,在不少场合都露过脸。
但对着重玄胜,付缪便不必那般拘着了,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有什么要说?”
重玄胜好像根本就没有脾气,只笑眯眯地道:“付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属国受灾,我齐国国民毁家纾难,半卖半送,甚至是直接捐赠给你们四海商盟大量物资,是给你们来高价售卖的吗?”
此言一出,付缪顿时脸色僵住。
而重玄胜还在温吞的问:“我齐国百姓的善心善举,难道就是为了成全你们的万贯家财?”
“重玄公子何出此言啊!”付缪勉强道:“我四海商盟在阳国一应行止,都是为了救灾。阳庭也是很支持认可的。诚然你们现在封锁阳境,或动兵戈,可也不能因此抹掉我四海商盟的贡献啊?”
他说着说着,思路清晰起来,又转向重玄褚良,换了个语气道:“兵者,国之大事。钱某本不该问,但实有一言,不吐不快!大帅,难道我四海商盟,不是齐国之商会吗?难道我四海商盟的人,不是齐国之人吗?您大动兵戈之前,是否有考虑我等齐民的切身利害呢?”
“您大军围境,我四海商盟损失惨重啊!几位名誉执事,都很是不满呢!”
众所周知,四海商盟的名誉执事,都是有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
付缪此时抬出他们来,自然是为了施加压力。
但重玄褚良只是笑了笑:“哦?不知是谁对本帅不满?”
“让他到本帅面前来说!”
第一百六十六章 能奈我何
兵围阳国,乃是重玄褚良与重玄胜倾尽政治资源,一力促成的事情。
虽说是迎合了齐帝的心思,但之所以能够成行,还是重玄胜不顾一切的结果。
他之前在天府秘境之后交游邯郸,大肆经营势力。借着与重玄遵争夺重玄家主位置的名头,结交了不少重玄遵的对手。
而后把这些所有的积累,又再一次投在赌桌上。
他凭借的,是对齐帝欲王东域之心的揣摩,而契机,就是阳国的这一次瘟毒!
姜望没有问重玄胜,他是什么时候对阳国生出的这么大想法。
因为有些事情,即使是朋友,也不该明言。重玄胜有自己的野望,他姜望也有自己的诉求。就如重玄胜也不会问,姜望经营势力以自己而非重玄胜为核心,是想做什么。
事实上早在猪面开始散播鼠疫时,重玄胜组建的影卫便已侦知此事。将组建不久的影卫大批撒入阳国,一则是为锤炼队伍,二则其实最初的目的也只是帮助整合阳国境内的商业资源。
是在得知了白骨道散播鼠疫之后,重玄胜才临时决定加注。
出兵伐国这样的大事,在出兵之前,乃是绝密中的绝密,泄者必死。所以不仅他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给姜望,就连四海商盟这样的强大商会,也事先不知。
能够得知此事的,除了齐**政高层,也就是参与推动此事的一些人了。
正因如此,这次兵围阳国,不仅仅是重玄胜的孤注一掷,也是重玄褚良的政柄所在。
重玄褚良绝不容许任何人对此质疑,谁挡路,谁就是敌人。
付缪的话,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都已经触怒了他。
只要其人口中敢说出一个名字来,那个人都必须要付出代价,无论其人,是公是侯!
四海商盟的九位名誉执事,固然个个爵位在身,是名门贵室。但若敢真来问罪凶屠,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九个一齐来,重玄褚良也要一并杀了。
“自然……不是对大帅不满。”付缪心知说错了话,勉强维持着仪态,补救道:“四海商盟历史悠久,于国于民,都是尽心尽力。历年来捐助国事,缴纳税赋,我四海商盟都名列前茅。之前援助阳国,也是因为国策支持,阳乃齐之属。可旦夕之间,局势异变,前期投入尽数付诸流水,实是商盟不能承受之重!”
“当然,洪海奔流,不因滴水改道。国之大事,也无涉三两小民。虽然损失惨重,但我四海商盟都认!只是……”
付缪小心瞧着重玄褚良的脸色:“大帅何故为难四海商盟,要让我们流汗又再流血,伤财更还伤命呢?”
“付先生如果自己不知,倒也不必问大帅。我来回答你。”重玄胜在一旁出声道。
其人慢慢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回过身,从身后十四的怀里,接过厚厚一叠纸册。
而后高高举起,一转身,砸在了付缪面前!
“你自己看!”
付缪只随意一扫,便知是四海商盟的密账。
针对此次赴阳国的“救瘟生意”,四海商盟是有两套账本的。一套在明面上,做得花团锦簇,应对于阳国官方,一套即是密账,只供商盟高层查询监测。
事实上他之所以火急火燎的亲自来军营捞人,便是想要保住密账。只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重玄胜弄到了手。
“你们四海商盟信誓旦旦救瘟救阳国,诸般承诺,方才得到齐阳两国的信任,负担起运转物资,辅助阳庭对抗鼠疫的责任。”
重玄胜骂道:“而你们竟然将齐国百姓半卖半送的心意,在阳国高价售卖。导致阳国救灾不力,鼠疫恶化,一至如斯!”
“也令我大齐不得不陈兵于国境,以阻止恶疫蔓延东域。但却因此引得天下揣测,阳国猜疑!”
“付缪!你们四海商盟,知罪否?”
重玄胜前面说四海商盟借阳国鼠疫大发其财时,付缪还未有太大反应,待听及最后几句话,却耸然动容!
重玄家的人,这是要把陈兵国境的责任,推到四海商盟身上啊。更是要把阳国人的怨恨,全部集中于四海商盟。
“简直荒谬!”付缪愤然道。
“还要看证据吗?”重玄胜问。
随着他的问题,十四不知从哪里搬出一口大箱子,走过来,放到付缪面前。
“打开它。”重玄胜看着付缪道:“你四海商盟在阳国坐地起价、巧取豪夺的证据,阳国百姓对你们四海商盟的血泪控诉……一应证据,皆在其中!付缪,你如何不打开它看一看?”
这些证据,自然都是姜望所搜集。
付缪心知于此纠缠无益,重玄胜明显是准备充分。
当下不去理他,而是直接对着重玄褚良道:“大帅,四海商盟就算有些疏失,也是在阳国,非在齐境。纵有错,伤怀的,也是异国。咱们齐人何必为难齐人?我四海商盟愿意捐输十万道元石,惟愿大帅旗开得胜!”
重玄褚良并未说话。
倒是重玄胜忽然转问左右:“这是不是贿赂的意思啊?”
“重玄公子!”付缪怒视其人:“不过就是在邯郸之时,我不肯见你吗?你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
当初重玄胜赢得天府秘境后,直赴邯郸,想在帝都打开局面。一开始局面艰难,被很多人拒绝,付缪正是其中之一。
一则四海商盟家大业大,对重玄胜这么个搏命上位的胖子并不很在乎。二则,在重玄胜和重玄遵之间,他们认为重玄胜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根本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一点注码。
哪怕后来重玄胜转道南遥城,力压齐国皇子姜无庸,风头大盛,再回邯郸时已经被很多人追捧。付缪的看法也未曾改变。
只是他本以为,重玄褚良虽然表态支持重玄胜,但那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其本身的意志不会受重玄胜影响。
然而今日才发觉,重玄胜不仅能够影响重玄褚良,甚至有些时候能够直接代表他!便如此刻。
对于四海商盟来说,这个情况要令他们大大改变对重玄胜的评估。
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从现在这个泥潭中拔出。
无论如何,四海商盟不能够成为两国开战的诱因,不能够承担那些重玄胜要加在他们身上的责任。
“抱歉,我不记得此事。”
面对付缪的诘问,重玄胜只淡淡说道:“我所言所行,皆自公心。大帅行事,更是如此。你猜疑我便罢了,怎可猜疑大帅?”
“不,我非此意!”付缪只觉百口莫辩,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只是重玄大帅,我们盟主对此事极为关切,您务必慎重考虑。”
“又拿你们商盟盟主压我?”到了此刻,一直看着重玄胜表演的重玄褚良,忍不住笑了出声。
笑声忽的一止:“你一再辱我,妄言再三。本应有割舌之刑。为了能让你回去给你们盟主传话,便以左耳代替。”
“回去之后,你不妨替我问一问他……”重玄褚良淡声说道:“能奈我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拦我屠刀
见自身都要受刑,付缪一时惊怒交加,不敢针对重玄褚良,却张望左右:“我四海商盟乃齐国第一商行,我乃商盟一等执事!谁敢动我?”
咚!
军靴踏地的声音。
数声聚成一声。
帐内众将,纷纷上前一步!
付缪的威胁在秋杀军的帅帐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用,在重玄褚良面前出言威胁,也完全是他进退失据的表现。
且不论众将个个跃跃欲试,重玄胜更是当先一步,直接下拜:“大帅!卑下请命!”
重玄褚良只抬了抬手,表示同意。
重玄胜长身而起,直面付缪,顿时激起其人澎湃道元。
“重玄胜!”付缪咬牙喊道。
眼看便是一场以腾龙战内府的精彩对决。
但重玄胜只随手从旁边将领腰侧抽出一刀,一点道元也未凝聚,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肥胖的身体可以称得上步履艰难,轻飘飘地向其人走去。
“军令既下,摧山覆海难改。我不得已行此事。”
他轻弹长刀。
“你可以逃,可以跑,甚至可以反抗。但是……”
他说道:“想想后果。”
重玄胜声音不高,如寻常闲话般,但很清晰。
“尤其你是内府境强者,我推开天地门未久。反抗的时候可别一不小心,把我打死了。”
而他如此缓慢地走向付缪,这段时间足以让付缪这等境界的超凡修士,逃出大帐数百次。
尤其重玄褚良懒懒靠在帅位上,看样子根本不打算干涉什么。即使他反抗,凶屠此时也不会出手。
但不知为何。
就连付缪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何,脚下似生了根般,拔之不动!
明明有使不完的气力,偏好像,使不出来。
明明有摧山填海的战力,但不知消失在哪里。
最后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重玄胜走过来,走过来……
哒,哒,哒。
靴子敲地的声音。
这声音终于走到了尽头,其人肥胖的身形已至面前。
而后……
非常干脆的一刀抹过,一只耳朵带血飞起!
捂住伤口之后,付缪似乎大梦方醒,才觉出痛来。
“嘶!”
倒吸一口冷气,又踉跄了几下,方才站稳。
尽管有聚宝商会后来居上。但至少如今,齐国名义上的第一商会,还是四海商盟。
如此规模的商会组织,一等执事,仅仅十二名,他付缪就在其中。
论地位,他只在名誉执事和盟主之下,论起实权,要比名誉执事还重些。
他何时遭遇过今日这等耻辱?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残一耳!
但付缪除了倒吸的那口冷气,竟发不出其余的声音来。在凶屠的帅帐里,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了。
重玄褚良再抬了抬手,示意可以让他走了。
重玄胜一甩手,借来的长刀便疾射归鞘。
而后其人亲自掀开了帐帘,道一声:“请吧。”
付缪捂着伤耳,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只听得重玄胜在旁边说:“记得叫人三日后来收尸。”
这三天的时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四海商盟盟主的。
重玄褚良摆明了要处死四海商盟还关在军营里的这些人,并给四海商盟盟主三天时间,让他有什么手段尽管使。
看能不能挡得住他的屠刀。
这无声的态度……何其嚣狂!
……
……
不管四海商盟的人愿意还是不愿意,这口黑锅,他们都背定了。
对于重玄胜来说,打击重玄遵是不遗余力的事情,四海商盟既然与重玄遵多有合作,那么一有机会,便要斩断他们的手。
尤其四海商盟贸然搅进阳国,本来就浑身都是虱子,一抓一个准,不抓也可惜。
至于本能够从四海商盟身上拿到的好处,聚宝商会那边会十倍的送过来。
当四海商盟争赢了阳国的“救瘟生意”,得意洋洋之时,必然没有想到聚宝商会的人心中如何窃喜。
这本身即是一个局,从一开始聚宝商会就没有打算争,失败后的气急败坏更只是表演。
四海商盟齐国第一商会的名头已经戴了很久,聚宝商会与重玄胜一拍即合,投入大笔资源到重玄褚良军中,当然不是因为多么热爱齐国。借此机会痛殴四海商盟,才是重中之重。
在长久的苦心经营,终于后来居上之后,聚宝商会开始谋求与其实力相称的地位。
这一层交易,付缪来之前未能得知,回去之后,想必也能想清楚。但对于这种层面的对决来说,或许已经晚了。
无论是对聚宝商会的一贯轻视,还是这次在阳国的肆意妄为,都说明了四海商盟的傲慢。
而这个齐国里历史最为悠久的商会组织,如今便到了为这份傲慢付出代价的时候。
只不知又几人生,几人死,血流几多!
……
……
青羊镇中,姜望正在修行。
在任何能够挤出来的空闲时间里,他都在修行。
虽然常有话说“修行无论岁月长短”,但真正所费其间的工夫,不会辜负自己。
推开天地门之后,通天宫仿佛真已“通天”。
时时刻刻都有海量的天地元气涌入星河道旋,受其冲刷,无时无刻不在反馈肉身。
其间自然便有大量道元孕育滚落,速度与之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道旋冲刷的元气,都是依靠肉身吐纳。推开天地门之后,相当于道旋已经可以直接沟通天地。
效率完全翻倍。
也就是说,之前九个星河道旋,每日孕育的道元为八十一颗,现在即能孕育道元一百六十二颗。
缠星灵蛇晋为缠星蟒后,道元吞吐量也从三颗变为十颗,道元本身的质量,也变得更高。
而且缠星蟒灵性更强,它已经能够自行吞吐道元,而不再需要姜望驭动。
关于灵性,有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缠星灵蛇经常会本能地靠近冥烛,可能是被某种气息所吸引。需要姜望暗中约束。
而道脉真灵晋为缠星蟒之后,不仅不亲近冥烛,还表现出一定的领地意识,多次试图驱逐冥烛。在被姜望约束之后才消停下来。
缠星蟒很“勤快”,每日自动冲脉吞吐至少两次,大约是姜望持之以恒的早晚课让它养成了习惯。
如此算来,通天境之后,姜望的通天宫每日有一百八十二颗的道元诞生,相当于两枚道元石的产量。
他每日就算什么都不敢,单纯的依靠灌输道元石,也能够发点小财。
到了现在,每日冲脉孕养道元的早课晚课便都可以取消了。
但对姜望来说,无非是更换了早课晚课的内容。将之前例行的冲脉孕养道元,转变为对躯干之海洋的探索。
脊柱之海又名通天宫,躯干之海又名五脏府,也有人称其为五府海,意为五府皆在其间。
天地孤岛漂浮于五府海中,其下海洋广阔没有尽头,其上雾气茫茫没有尽头。天地之间,彷如唯此一岛,“天地孤岛”之名,倒也恰当。
在真正踏入其境之前,常有人会误会,以为内府境之五府,即是人身五脏。
这种臆测是不正确的。五府的确与人身五脏有一定的对应,但在躯干海里,位置却并不相对。
且不说无边之躯干海,根本无法与肉身位置对应。即使真能勉强对上了,若按照人身某一内脏对应之处去寻内府,其结果必然是迷失在蒙昧之雾中。
比如姜望现在就能感觉到神通种子所在的位置,那也标志着他的第一内府。那位置在茫茫蒙昧之雾里,极为遥远,根本与肉身五脏位置无涉。
对于姜望来说,它更像是天地孤岛之外的第二个信标,能够让姜望在蒙昧之雾中不至于迷失。
修士探索躯干之海洋的过程,便是驾驭腾龙道脉,在蒙昧之雾中探索清楚这个世界。
这世界看似无边、实则有涯,但绝非一日之功。
因为腾龙道脉在蒙昧之雾中坚持的时间有限,随本身通天宫的强度而有不同。
修者必须在腾龙道脉无法坚持之前回到天地孤岛,不然,一旦腾龙道脉被蒙昧之雾磨损干净,其结果就是身死道消。
天地孤岛是这样重要的一个大本营,其本身也是需要巨量道元支撑的,不然也会渐渐沉入“海洋”中。
所以腾龙境修士明明可以吞吐大量道元,能使用的道元数量往往相对于通天境却没有太大提高,就是因为要耗费大量道元支撑天地孤岛。
修者探索五府海时,既需要记住路线,不能迷失。又需要衡量自身,不可勉强。
总之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过程。
比推开天地门之前的任何一境都要危险,随时有生死之忧,说不定哪次修行就无声无息的陨落了。
修行世界发展到如今。修士们也发明了无数种方法,以保证在蒙昧之雾中探索的安全。但无论哪种,都不如一个稳定的“信标”有用。
所以那些还在腾龙境就能感应到神通种子的修士,往往被视为天才,倒不仅仅只是因为神通可期的原因。更是因为这些修士相对能够更轻松的晋入内府。
当然,现在它只是信标。
待姜望探索完五府海,水到渠成,轻叩内府之门时。
它就是神通。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言之言
重玄褚良三拒降书,阳建德不得已之下,决然兴兵,诏令举国勤王。
从天下公议来说,阳国兴兵讨伐困锁国境之军,于义于理,均无可指摘。
但同时,齐国为了维护东域秩序,出兵封锁瘟毒,使其无法继续蔓延为害,这同样说得通理由。
尤其阳国本为齐国之属,从礼字而言,阳境亦能算作齐土。
况且重玄褚良兵锁阳国,明面上的确只针对了瘟毒,未侵阳国一寸土地。若遭到阳军攻杀,反击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说,在“天下公议”这个阳国唯一可能占据优势的层面上,因为重玄褚良八风不动的稳当,齐阳双方站在了同一.asxs.。
两位旧日袍泽的正面交手,第一回合,阳建德已是输了。
在他决定发兵的时候起,就输掉了公议上让人同情的可能。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仍是囿于时局、大势,不代表阳建德便不如重玄褚良。
只是双方手中所握的底牌,实在差得太远。
而且“公议”这种事情,虽然有其意义所在,但在大部分时候,都不可能决定战争走向,
阳建德若能击破重玄褚良,外交余地一下就能打开。
若不能,自是万事皆休。
……
承平多年,兵戈骤起。
整个阳国大量兵马汇于王都,阳建德要于太庙祭祖祭天,而后亲率举国之兵,与重玄胜战于边境。
阳国三郡,曰衡阳、日照、赤尾。
衡阳郡是王都所在,自不必说,可战之兵几乎全都奋起,一日之间聚兵十五万。其中五万本是拱卫国都的王师,其余十万则是各地城域所聚。
但在赤尾郡,各城域反应便没有那么积极了。堪堪凑齐了五万战兵,奔赴王都。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两万都是义兵,自备兵甲粮草随行。而至少有一万义兵,都出自仓丰城。
再至日照郡,积极性又更低一筹。
首当其冲的原因,当然是正在阳国肆虐的异变鼠疫。
数十万大军聚集,兵煞足以冲散如瘟疫这般的邪祟之气。战兵本身不虞为鼠疫所侵染,然而阳国各地百姓,至今仍未有得到一个妥善的保护方略。
每一个士卒,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先国后家当然可以称得上伟大,但先家而后国,才是人之常情。
有举家捐国的,也有关门避祸的。人各不同。
然而真正核心的原因,其实是阳廷这么多年来治政混乱、无心民生的恶果。阳建德一心扑在修行上,不理国事。而死掉的太子阳玄极只顾着攫取权力,打压兄弟,于国事其实也甚是敷衍。
在这次白骨道酝酿的鼠疫之祸中,阳庭的行政低效、事功无能……暴露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早已失去民心。
当然,在日照郡,就更多是郡守宋光的个人原因了。早在阳建德诏令勤王之前,他就已经出手,聚兵聚粮。
虽则嘉城新任城主石敬死于非命,但仅此郡的剩下六城,便为宋光聚拢了八万战兵。在其不遗余力的搜刮下,钱粮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他只送了一万老弱病残奔赴照衡城,自陈日照郡地形特殊,最近齐国,要保留“老迈余力,为吾王屏障”,实则拥兵自重,待价而沽。
他的奏疏,把阳建德都气笑了。
龙椅上,阳国的第二十七代国君拈着这份奏疏,不无失落地自嘲道:“想不到我阳氏建国数百年,自臣齐之后,短短几代时间,便已失尽人望。”
刘淮在一旁陪着宽慰道:“至少在王都所在的衡阳郡,朝廷仍是民心所向。聚兵十万,已是倾巢而出!”
阳建德摇头道:“就在孤鼻息之下,直面剑锋,不敢不来罢了。真正赤诚捐国的,又能有几人?”
“有不少义士毁家纾难,就是为了回报君父大恩呐!”
“孤于他们,能有什么大恩?只是他们的自己爱护家园之心。”阳建德将手里的奏疏丢开,“不必宽慰,孤还不至于无法面对现实。孤只是想……”
他叹了一口气:“军心民心涣散如此。又兼齐国势大,素来威重。此战虽在本国,我军却不能久峙,须得速决才行。若战局稍有失利,恐山崩之势,就在顷刻。”
他是个知兵的,战事上的种种考虑都在心中。
刘淮躬身道:“陛下圣心自握。”
“对了。”阳建德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此次举国勤王,仓丰城除城卫军倾巢而出外,还另兴义兵一万?”
“是……”
阳建德点点头:“仓丰城向来便是粮丰民足之地。”
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孤怎么……好似对仓丰城,有些别的印象?”
刘淮知道,修炼灭情绝欲血魔功,让阳建德人类的情感正逐渐失去。今日被宋光气笑,又为国事叹息,已经是难得的情感表露了。
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小王子的天下楼,就建在那里。”
“天下楼?”
“就是那个杀手组织。”
“喔,就是孤训斥他的那件事啊……竟还在么?”
“内库是不曾拨钱了。都是小王子自己贴补。”
“那么这次仓丰城义军……想来,他也隐名在义军之中了?”
“应该……应该是的。”
殿中沉默了一阵。
“刘淮啊。”
“奴才在。”
“去找到玄策,带他离开。”
“奴才这就去安排。”
“不是安排。”阳建德抬眼看着他:“须得你亲自去。”
“陛下!”刘淮一下子跪倒在阳建德面前:“还请陛下另择其人,奴才实在不愿在此时离开!”
阳建德幽幽说道:“大厦将倾,这幽幽深宫,孤还能信得过谁呢?”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刘淮的肩膀:“狗奴才,孤行决死之事,你须让孤后顾无忧。知否?”
刘淮流着泪道:“奴才……领命!”
“唔……”阳建德似乎自言自语般:“总该留点什么给他。”
在这一刻,情感仿佛抵住了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侵蚀,他眼中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刘淮跪在地上,只是流泪。
阳建德伸手,将御盒打开,将盒中的玉玺拍了又拍,抚了又抚。
最后还是放下。
解下腰间的盘龙玉佩,放在刘淮手里。
相较于玉玺,这枚玉佩虽然精致,但本身既无威能,也无什么神圣意义。实在是普通得多。
但刘淮却能够明白,阳建德为什么只留下这枚玉佩给阳玄策。
因为一方国玺,会为阳玄策引去无穷无尽的追杀。这一枚玉佩,却无人会在意。
这玉佩本身也没有什么另外的含义,不过是一个父亲,留给儿子的念想。
“陛下可有什么话带给小王子?”刘淮含泪问。
阳建德靠回龙椅,仿佛已经很累,摆摆手,示意什么也不必说。
刘淮揣着盘龙玉佩,别的什么也不带,匆匆便出了大殿,径直离宫。
而阳建德在大殿独坐,沉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跟玄策说一声,‘对不起’吧。”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刘淮已经走了。
“罢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会猎于赤尾
阳建德聚兵二十一万,要与重玄褚良的十万秋杀军一决雌雄。
这一番军事行动没有试图瞒过任何人,也不可能瞒住。
尽管明眼人都知道,重玄褚良陈兵于阳国境外,就是为了等阳建德引军来攻。
但重玄褚良还是代表齐国,连发九道国书,自陈无辜之处,劝阳建德熄雷霆之怒。又道两国几代宗属,情同父子,不应该交战,为天下耻笑……
即便真的是误会,阳国人也要被这些国书内容气得怒火攻心,更别说双方都心知肚明,此战不可避免。
总之阳国大军聚集后,结成大阵,一路并无停滞,直扑两国边境。
而最后一次,重玄褚良只令人送来一柄断戟,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一场牵动整个东域视线的国战,即将全面展开。
……
齐阳两国的边境线,是阳之日照、赤尾,齐之定遥、屏西,四郡分野。
日照郡东南方向,接触着齐国定遥郡的西北方,同时还有一部分与齐国屏西郡接壤。
而大约是日照郡守宋光的态度令人警惕,阳建德此次出兵未过日照郡,而是打算经由赤尾郡奔赴前线。
从地图上来看,整个赤尾郡,上宽下窄,如国之尾。
而其“尾部”,则正接触齐国屏西郡的下半部分。
当然,事实上,重玄褚良的帅帐,也正立于屏西郡外。
因而此时的赤尾郡,就成了天下瞩目之处。
鼠疫肆虐之时,白骨道圣主就在赤尾郡内某处地方躲藏。
但阳齐双方似乎都对此事一无所知,或者说,都十分默契的“忽略”了。
……
……
杀死石敬,收降四千余城卫军之后。青羊镇已成为嘉城城域事实上的最强势力,又因为事前与鼠疫积极的对抗,基本在鼠疫异变之前,就清除了镇域内的疫毒。
尽管异变之后的鼠疫更为恐怖,却被姜望以雷霆手段牢牢隔绝在外——即斩杀一切未经检查进入青羊镇的人。
又因为充足的物资,定期对周边镇域的接济,青羊镇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替代了嘉城城主府的职能,成为嘉城城域中心。
大约是忌惮重玄家,又或者忙于搜刮,石敬死后,日照郡守宋光并未有什么反应。
但在这一日,姜望再次见到了重玄胜。
其人仍是空手而来,只带了十四跟随。大战已起,这次入阳境总算不违反军令了。
“怎么这时候过来?”屋内,姜望先行问道。
黑盔黑甲的十四就站在门边,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阻止任何人对他们谈话的窥探。
青羊镇方面的人都知道重玄胜与姜望是朋友,心中好奇,但也没有什么表示。
唯独小小有意无意地往这边转了许多圈,心里有些掩饰得很好的不满。
她觉得重玄胜的属下堵门,有些冒犯到姜望的权威。至于姜望是不是重玄胜的门客,这个十四本身非同一般……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当然,限于实力,她的不满也只能掩饰起来。
屋内,重玄胜囫囵吞了两个果子,抹了抹嘴,反问道:“你道阳建德为什么先聚兵于照衡城外,再兵发前线?”
大约明白姜望不会捧场,他自己答道:“首先一个原因,就是他对赤尾郡和日照郡的掌控都出了问题。在这两郡聚兵,他无法控制意外。”
重玄胜说道:“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无论赤尾郡还是日照郡,都无险可守。他聚兵衡阳郡,其实是等我军长驱直入。一则拉长我军补给,二则以国土让我军分兵。但大帅始终按兵不动,使得他‘决于王城前’的计划泡汤。”
在军中,他只称大帅,不称叔父。
听到此处,姜望也点点头:“因为异变瘟毒的关系,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大帅不动,就只能阳建德动,现在他不得已兵出衡阳郡,要经由赤尾郡杀奔前线。但国境线上并非合适的战场,屏西郡外也缺乏足够的战略空间,因而大帅也有意进军赤尾郡,也就是说……赤尾郡便是战场!”
姜望听得明白,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
重玄胜笑呵呵的卖了个关子:“你道阳建德大军为何不走日照郡?”
姜望没好气道:“日照郡守态度暧昧,他如何能走日照郡?”
“是啊,宋光手握战兵七万,既不投诚于齐,又不奉阳君之诏,似想在日照郡做壁上之观,以待高价!”
“他要什么?”姜望有些好奇:“重玄家应该不缺钱,齐国更不会缺钱。”
重玄胜说道:“阳国存亡在此一战,阳建德也不缺钱!”
姜望大概能够明白了。齐国方面当然更富有,但亡国之际,阳建德更舍得!
也就是说,齐国这边不是拿不出压倒性的价格,而是膨胀到那种程度的价格,必然十分恐怖,未必值得!
“阳建德忌惮宋光,大帅又何尝无忌?两军若战于赤尾郡,如何能容许宋光在日照郡做壁上之观?”
姜望皱起眉头:“你是说……宋光做壁上观,很可能是阳建德布下的一个局?他看似待价而沽,左右摇摆,实则或者会待双方交战赤尾郡之时,掩军袭杀?”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我们不能,也不敢否认这种可能!”
“既然如此说,那么即使宋光在战时投降,也不能信任了。”
“是啊,他要投诚,只能在大战开始之前。并且要作为前锋,先袭阳建德大军。不如此,绝不能让大帅放心。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应该是不可能答应了。”
“所以大帅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重玄胜眯着眼睛道:“我已经主动请命,以重玄家嫡脉公子、秋杀军副都统的身份,代表重玄家、代表齐军,亲自去与他洽谈投诚条件!”
秋杀军统帅之下,设正将八名。正将之下是副将,都统次之,副都统再次之。
重玄胜在军中现在挂的职务就是副都统,虽然之前并无战功可言,但以重玄家的家世,一个副都统作为起步,并不算高,相反很有些低调了。大约是替重玄褚良避嫌的缘故。
“这很凶险!”姜望道。
如果宋光从头到尾都真的忠诚于阳建德。
那他很有可能根本不给重玄胜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他杀死。
也说不定会以他重玄家嫡脉公子的身份,拿着他的性命去跟重玄褚良谈条件。重玄褚良不接受,重玄胜必死。重玄褚良若接受,重玄胜的政治生涯也完了。
所以姜望说凶险,那就是真的很凶险。
但重玄胜只道:“富贵险中求!”
第一百七十章 千斤之子
“这不是你第一次行孤注一掷之事了。”姜望半提醒半劝解地道:“你不可能永远都有好运气。”
“这次出兵阳国,我已经赌上了所有。不成功,便成仁,现在我是不得不搏。”
重玄胜的声音里有一丝隐约的苦涩,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等你认识了重玄遵,你就会明白。如果我不这样搏,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以重玄大帅用兵之能,再加上秋杀军的实力,直接把宋光当成敌人,和阳建德一并打,也应当不会有问题吧?”姜望问。
“所以我是‘主动’请命!”重玄胜说道:“军覆阳国,那是大帅的成就。瓦解这七万战兵的威胁,却能作为我的成绩。我很需要成绩!”
沉默了片刻,姜望问:“你有把握吗?”
“本来我是没有,但是想到了你,我就有了!”
“所以我来请你。”重玄胜饱含深意的道:“既然我们是很有诚意的谈合作,你杀了他小妾的义子,又怎么能不去道一声歉呢?”
重玄胜虽然没有明言,但姜望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所谓洽谈,并非洽谈。
其人乃是要借洽谈之名,行刺杀之事!
若能当场杀了宋光,日照郡群龙无首,威胁自消。
只是,宋光好歹也是积年内府境强者,手下如今又掌七万战兵。
若是双方对垒,他只要大阵铺开,一个照面就能碾死重玄胜和姜望。
当此战时,宋光绝对不会毫无警惕。他的七万战兵甚至就扎营在郡城外,以其内府境修为,几个呼吸间就可至。
即使他们是行刺杀事,在郡府里突然发难。但以宋光的修为,只要稍微露出空隙,一俟脱身,顷刻便能引军回击……届时他们连逃都逃不掉。
这还根本没有计算郡府中一定会有的其他高手!
姜望有很多理由可以拒绝,并且完全都理直气壮。
比如宋光一个内府境强者,他们二人不过是腾龙境。
比如他也才刚刚推开天地门,远未探索到腾龙境的巅峰。
再比如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冒险事,重玄胜赌性太重,如何能为些许军功这样搏……
但最终姜望只是说:“是该去给郡守大人道一声歉!”
……
……
最后去郡城的,只有重玄胜、十四,姜望、向前,四人而已。
面对坐拥七万战兵的日照郡守,其他人去再多也是无用。
倒不如就这样简单的四人前去,倒还能让宋光少些警惕。
四人一路疾飞,竟没有哪个道元不济的,直接自青羊镇飞到了郡城外,这才落下。
一般情况下,外人是不可能被允许直接在城内飞行的。
绵延的军营就建立在城外不远处,一眼就能看得到。营地里只有一些日常的操练在进行,但已经煞气冲云。
看着军营,重玄胜忽然感慨了一句:“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惜千金之子已经叫重玄遵做了,我大约只能做千斤之子。”
姜望瞥了瞥他的体型,深以为然:“千斤之子,命悬一线?”
重玄胜哈哈大笑起来,忽的止住:“但愿这根线够结实!”
十四自是一言不发的,向前一路也很沉默。
提前就已经递过拜帖,倒不虞被宋光拒之门外。
刚到城门,就有郡府的人过来相迎。其人是宋光府上的管家,绝对的心腹。也姓宋,大约是赐姓。
郡城内倒很平静,应该是城外驻扎着七万战兵的军营,给了这座城市安全感。
一行人直接到了郡府。
对姜望来说,这已经是第二次来了。
只不过彼时宋光迎接他是在会客厅,这次却是在内院。说明这是**之事,知晓他们身份的人,大约都被封了口。
十四和向前被拦在了内院外。
“请见谅,护卫不便进内院。”宋管家歉声道。
人越老,胆子越小。连两个腾龙境的护卫也要拦着,可见宋光的谨慎。
“无妨。”重玄胜笑道:“你们就在外面等着。”
姜望也对向前点了点头。
未能提前布置剑阵的话,向前也展现不出内府境级别的杀力。倒不如就让他守在外面,有必要的话,还能和十四一起,拦截日照郡府其它高手的支援。
十四一言不发的和向前一起,由郡府下人引着去暂歇。
姜望则和重玄胜一起,跟着宋管家走进内院中。
转进内院,有“此中别有洞天”之感。
院深幽大,一应布置,甚为雅致。
姜望本以为贪婪如宋光这等人,住的地方,怎么着也得金砖铺地,玉石垒壁,乍此一见,却颇有雅趣。
可见“雅趣”也是个有钱便能买到的东西,不算什么。即使自己不通,花钱请个通雅趣的人布置便是。
宋管家在前方引路,其人脚步轻快,落地无声,也是个超凡修士,不过实力必然不超过腾龙境。
转过几道长廊,宋光在自己的茶室等候他们。
两队卫兵守在门外,目不斜视。姜望注意到,他们都有通天境修为。
移开木门,这间布置清雅的茶室便出现在姜望二人的面前。
一条原木长桌,宋光就宽坐在对面位置,旁边依偎着一个妆容甚浓的妖艳女子。
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往那一坐,整间茶室的清雅气氛便没了。
重玄胜眼中有一抹嘲意,但面上笑眯眯的,全然不显。
宋管家进得茶室,便跪坐一边,为几人点起茶来。
宋光的对面,只有一个蒲团。显然是没有给姜望留位置的。
姜望倒也不以为意,随意往地上一坐。
重玄胜用脚将那只仅有的蒲团拨到一边,也直接坐在了地上。
宋光注意到这一幕,倒没有特意说什么。
此时与当初他见姜望的局势全然不同,彼时他虽然也是一郡之主,但对于堂堂大齐的重玄家,仍然保持了必要的尊重,或者说,对重玄家有可能的财物援助,保持了尊重。
如今他手握七万战兵,任是哪方,也得拉拢于他。些许捐助的财物,已经放不到他眼中了。
重玄胜坐定之后,舒了一口气,方才开口笑道:“不好意思,我太胖了。”
“贵人富相嘛。”宋光笑吟吟地抬抬手:“请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