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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情何以甚     赤心巡天txt下载     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六章 英雄路

    姜望暗中跟着秦念民走了一阵,见走出越城地界已经很远,也再无什么别的危事发生,便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英雄路,就让这个老人自己走。

    他很尊重秦念民的选择,但事实上他对秦念民的此行不抱有什么信心。

    人们常常对“明君”“青天大老爷”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眼前的黑暗只是因为明君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这里,却没有想过,滋生邪恶的土壤从何而来,由谁培养。

    他不后悔心念一动救下秦念民,但想要借助越城城主府的力量追索白骨道妖人的计划显然已经泡汤。

    说来可笑,他明明是为了救这片地域上的老百姓们,却接连得罪了两城官府。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姜望预计自己快速揪出白骨道妖人的可能性已经没有,接下来只能靠水磨工夫,靠自己慢慢寻找。

    这是他有些沮丧的念头。

    但衣袂破风。

    有人在快速接近。

    姜望脚步未停,只握紧了剑。

    “不知使者大人驾临此域!属下失礼,未能早迎!”

    一个女声由远及近,很快落到身后。

    姜望迅速转身,与其人面面相对。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其人手里悬着的那只小铃。外观简单普通,只有两指宽,两个指节长,偏偏摇晃之间没有声音,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你不是使者?”吊着小铃的人似乎也愣住了,声音在厚重的斗篷下传出来,彷如蛇在地上潜游。

    听到张临川的消息之后,蛇骨面者最初的想法,是想看看张临川悄无声息的来阳国做什么。

    按照原计划,赶过来收尾的应该是圣主本人才是。

    她现在名义上是跟着圣女这一边的人,不可能忽视张临川的动作。

    但眼前这人和那三个越城修士供述的一致,年轻,穿简单的黑色武服,半长头发,配长剑。却唯独……不是张临川!

    她本以为是张临川摘下面具换了一套行头,想要借助那个姓秦的老头做点什么。现在看来却全不是这么回事,这人根本不是张临川。

    不是张临川,他为什么又知道张临川的名字?

    同名同姓,还是……

    蛇骨面者心念急转,一瞬间捕捉到真相:“是你杀了猪面?”

    在这里,也唯有杀死了猪骨面者的那个庄国人,才有可能知道张临川的名字。

    不等姜望回话,她二话不说,转身飞纵!

    能够杀死猪面,不管是用什么手段,都说明了其人的强大。

    她未必能够在交手中保住性命。

    所以……逃跑!

    她本是追着所谓张临川的踪迹而来,却不曾想遇到了她如今在阳国最不想遇到的那个人。

    一意逃避危险,却不意突然撞上。

    霎时间爆发全力,眨眼便奔向远处。

    姜望先也是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什么使者。但在其人二话不说爆发速度逃跑之后,他眼神一下子就冰冷下来。

    找到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如出一辙的气息……白骨十二神相秘法!

    来者是白骨道十二白骨面者之一!

    念头还在转着,人已经冲了出去。

    身缠紫气,人纵剑光。

    道元涌出通天宫,在血液里奔腾。

    姜望像一霎狂风卷过大地,搅动的气流带起落叶烟尘无数。

    因为未能推开天地门的缘故,无法踏空而行。每一次点地,都发出一声爆响,将地面踩出一个浅坑。

    若有人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到一条腾起的烟尘之龙,还在迅速向着前方蔓延。

    这是纯粹以雄浑的道元催发速度,已经到达了姜望目前的极限。

    然而蛇骨面者还是越逃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他现在虽然有杀死腾龙境修士的战力,但在本质上并未跨过天地门,比不上腾龙境修士飞天遁地的速度。

    他可以在激烈的交战中纠缠住对手,对于这种远远就开始逃窜的腾龙境修士,的确没有太多办法。

    但姜望并未就此放弃,人在奔行,一手已掐诀完成了道术追思。

    就在刚才的短暂接触里,他已经捕捉到了逃跑的这个白骨面者一缕气息,正是用于此时。

    追思指引着方向,姜望不管不顾,全力追赶。

    从这个白骨面者的反应来看,若是这次让她跑掉,恐怕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姜望面前。

    留下她的机会,很可能只有这么道左相逢的一次。

    无论是为正受鼠疫荼毒的阳国百姓,又或是为姜望自己,他都不肯放过。

    这是一场堪称漫长的追击,两个人你追我赶,穿过了整个越城城域,一直追入嘉城城域,又转入宁城城域……

    一路上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但也无人来招惹麻烦。

    从绝对速度上来说,蛇骨面者当然更快。但架不住姜望一气不歇,如此坚持长久的追逐。

    只要她稍一停下来,很快就能发现姜望靠近的身影,只得立即再次奔逃。

    而姜望每次丢失目标后,马上就再次以追思锁定方向,继续追逐。

    两个人穿过了大半个日照郡域,又绕了一大圈,穿入了赤尾郡。

    在前面逃跑的蛇骨面者,无论如何也不敢入境齐国,一旦被拦下,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事实上这也是姜望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持续追击的原因。

    像白骨道这样的左道邪教,其教徒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在任何一处阳光所及之地,对于邪教妖人的追击都是受到支持和鼓励的。要害怕的只应该是老鼠,而从来不是追击老鼠的人。

    穿越大半个日照郡,又绕了一大圈进入赤尾郡,两个人几乎跨过了半个阳国。

    若是平时赶路,只怕需要半月不止。两人以极限速度追逃,也耗去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蛇骨面者心情已经很晦暗。

    虽然还未正式交手,但她已经明白此人为什么能够斩杀猪面了。

    仅仅是这等雄浑的道元储备,就令她震惊不已。

    相对于通天境修者,腾龙境修者需有大量的道元用于支持天地孤岛,在彻底扫清蒙昧之雾、洞彻躯干海洋之前,能够动用的道元数量其实并没有本质性提升。

    虽然理论上还是要比通天境修者动用的道元储备更雄厚,但奈何姜望是用最顶级的开脉丹开的脉,通天宫高大雄阔,又以周天星斗阵图奠基,九大星河道旋运转,道元储备远胜同境修士。

    根本甩不彻底。

    一路上蛇骨面者并不怎么敢经过城池,都是穿山越岭。无论白骨道有多么强大可怖,在阳光底下,她的身份都是先天劣势。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想一路逃回白骨道总部所在的地宫中。然而那也只能是想象。

    不用等到那么远,只要这种亡命狂奔的时刻再持续两天,她就要道元枯竭,不得不抽调天地孤岛的道元了——蒙昧之雾卷土重来的痛苦,她绝不愿再承受。

    她不知道姜望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她不想赌。等真到了她自己的极限,恐怕就再无一搏之力。

    届时她恐怕就是第一个逃跑而死的腾龙境修士。哪怕她再惜命,也绝不想要这个名头。

    所以她停了下来,开始抓紧时间调息。

    那就拼命吧!

    既然逃不掉。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曾彻夜难眠

    砰!

    砰!

    砰!

    这声音几乎是恒定的,在逃跑的这几天里,蛇骨面者听到过许多次。

    她知道,这是那个少年踏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肉身与大地的碰撞,是以纯粹的力量,敲击大地的声音。

    大地为鼓,双足为槌。

    一步一响,不曾断绝!

    听到这个声音,就意味着那个少年已经再次靠近。

    他的双脚在阳国土地上踩出来的一个个小坑,连接成一条漫长的线路,自日照郡越城的边界外,一直延伸到赤尾郡的这里。

    蛇骨面者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艰难的路。

    姜望的坚持令她动容。

    这种坚持里体现出来的恨,更令她恐惧!

    她绝不肯让这种恐惧被人看到,所以她站了起来。

    姜望现在的状态算不得好,但也没有太糟糕。

    这一路的追击。固然消耗了大量的道元储备,令他九大星河道旋加缠星灵蛇都供应不上。但不断运转的四灵炼体决反而更加强健了他的体魄,他从未以如此方式锤炼过肉身。

    相对于剑术和道术,他在体魄上所耗的苦功其实是最少的,这是由于他对自身战斗体系的规划。

    他一度有一种他可以跑到天荒地老的错觉——事实上那样他只会活活跑死。

    现在停在这里,体力和道元都消耗很巨,不是最强的状态,但他仍然有信心击败对手。

    这种信心不是一蹴而就。

    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迎接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之后得来。

    对方在确定是他杀死猪骨面者之后转身就跑,说明其人必然不会强过猪骨面者。

    而他姜望从未停止努力,也从未停止进步。

    杀死席慕南之后的姜望,又比杀死猪骨面者时的姜望更强!

    ……

    就在姜望跃出山林,看到空地上那个戴着斗笠的女人起身时。

    他“听”到了铃声。

    他迅速察知到。

    这声音非自耳中所进,乃于心间自生。

    他感到有些晕眩,额头在发烫。

    身上很痒……很想要挠破血皮!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体表四灵虚影交汇,灵台霎时为之一清。

    长剑竖起!

    叮~

    极轻极细的一声。

    却是蛇骨面者一记掌刀临近面门,却在间不容发之际,为长相思所阻!

    蛇骨面者碎步前递,以掌刀再进。

    长相思剑身被抵住后弯,姜望同时提膝前顶。

    蛇骨面者掌势化竖刀为平推,一掌按在姜望剑身之上,另一手勾着人筋,轻轻一摇,铃铛再动。

    瘟铃响,疫病生。

    一般的鼠疫当然只能杀死普通人,但在蛇骨面者的全力驱动下,却已经可以伤害到超凡修士。

    在蛇骨面者以掌平推之时,姜望顺势即往后飘退,人在倒退,一直未闲下的手掐诀完成,花海已然铺开。

    姜望重回为疫病所扰的状态,而在蛇骨面者眼前,出现了一片繁花盛开的美景。

    双方同惑,但四灵炼体决加天青云羊铸就的肉身再次为姜望争取了时间。

    在蛇骨面者洞察花海之前,他先一步从疫病中脱出,纵身直趋近前!

    凛冽的杀机与搅动的风声为蛇骨面者提供了方位。

    她第一时间挑动指尖,瘟疫再次蔓延。

    而与此同时,姜望心念一动,缚虎即发。

    瘟铃摇动。

    道术缚虎。

    激烈交战的两人都诡异地暂停了一瞬。

    如时空静止,一停再动。

    蛇骨面者樱唇张开,香舌微吐,一道寒光暴射而出,霎时剖开遮面的斗篷,直刺姜望。

    白骨法相所化,蛇信剑。

    斗篷是她的草丛,此剑是她的獠牙。

    这是她的杀手锏。

    然而蛇信剑刺了个空。

    姜望出现在她的侧面,与她交叠小半个身位的地方。

    直接长剑提起,寒光飙射,竟将她的舌头割落!

    这已经是姜望第三次为瘟疫所扰,身体已经习惯,不再如最开始那么难熬。提前半息做出了反应。

    而蛇骨面者所以为的位置,只是【花海】给她的误导。

    “啊!呃!”

    蛇骨面者剧痛仰身,却因为舌头被割掉,连惨叫也叫不完整。

    姜望毫不犹豫,一拳捣在她的腹部,道元狂涌,寻找到她通天宫所化道脉之龙盘旋的位置,再精准地一剑贯入,将她的通天宫废去!

    道脉腾龙之后,通天宫已经移位,不再停于脊柱海,而是在躯干海里遨游。

    而直到这个时候,一柄细而尖锐的剑,才在姜望身后坠落!

    原来蛇骨面者虽然被割掉舌头,痛苦不堪,但其人表现出来的痛苦,既是宣泄更是掩饰,就是为了遮掩蛇信剑转回的这一刺。

    但姜望比她更快更果决,连这一点机会也没有给她留下。

    直至此时尘埃落定,姜望才收剑入鞘,静静看着蛇骨面者在泥地上痛苦翻滚。

    斗篷被她自己割裂落下,其人艳丽的面容具览无遗。

    身材姣好,如山峦起伏,像一条美女蛇一般惨叫扭动。

    虽则此时满嘴鲜血,痛苦不堪,反倒有一种残忍的美感。

    姜望一直等她痛得没有力气再喊,没有力气再挣扎之后,才半蹲在她身前:“现在,我们聊聊?”

    蛇骨面者以怨毒的眼神看着他。

    姜望轻拍额头,恍然大悟般:“对不起,你叫得太惨,让我竟一时忘了,你不能再说话。”

    蛇骨面者奋起余力往他扑来,似乎是想要咬他一口。

    但被姜望一根手指便牢牢定住。

    姜望的食指抵在她额头上,令她动弹不得。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有多惨有多痛,都不会令我心软。我听到过更痛苦的声音……那些声音……每一次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所以我都不敢睡觉。”

    姜望轻轻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他打起精神说:“你回答我的问题,我给你一个痛快。你是白骨道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世上有很多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即使是你们这种人,也不会想要尝试吧?”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姜望对她仇恨的目光视若无睹,直接一掌拂出一片空地来,然后捡回来其人的蛇信剑,将剑柄放进她手中。

    “不要试图自杀,你知道在我面前你做不到。现在我问,你写。如何?”

    “回答落于文字上,是三思之言。可以让你有时间思考。你可以选择说得更具体、更真实,也可以选择用谎言欺骗我。”

    “我知道有些问题可能会让你死得更难受,比如问你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什么的,所以你放心,我会很有分寸的问。”

    “当然,既然我这么有分寸,你就不能敷衍我了。只要你敷衍我一次,我就视为你不愿配合。”

    他轻声道:“那么交易取消。”

    他没有说交易取消后会怎么样,因为没有必要再重复后果。

    有风吹过。

    夏日的风也带着热意,但穿过山林枝叶而来此处,不知为何却有了些凉寒。

    许是因为,走了太远吧?

    在这片无人的荒地。

    有疯长的野草,有不知名的夏花。

    有一个轻声问话的清秀少年,和一个满身血污的艳丽女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一定要找到我

    “如果你拒绝,生不如死。”

    “如果你骗我,生不如死。”

    “甚至如果你敷衍我,你也会生不如死。”

    这就是姜望表达的全部意思。

    眼下的蛇骨面者看起来的确可怜,但姜望的同情心不会舍予她半分。

    在确认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之后,他直接问:“为什么会错认为我是使者?”

    在他看来,之所以会被蛇骨面者认错,恐怕是因为仍然寄居在通天宫内的冥烛。

    当初离开枫林城之前,妙玉说过,冥烛是她遍寻不见的东西,可见对白骨道来说很重要。

    但他还是想在蛇骨面者嘴里得到确认,最好能够对冥烛有进一步的了解。

    如果可以,蛇骨面者恨不得生啖其肉,然而不能够。

    正如姜望所说,她出身白骨道,非常清楚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折磨。死虽则是永恒的寂灭,但人也已经没有知觉,不必感受。

    尤其对于白骨道来说,死亡是世间唯一的公平。她虽然因为犬面的死,有了对生的眷恋,但真到了无法避免的那一刻,死亡也不是完全不能够接受的事情。

    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一个人哀求着去死,她自己也尝试过许多次。用于吊着瘟铃子铃的那条人筋,就是其中的尝试之一。

    当然,往常她都是施予者,彼时冷漠从容,大可以细细观察,探讨对人性的观察或者所谓残酷美感。但一旦意识到自己也有可能遭遇那种境况,终究也无法避免畏惧。

    见识过恐惧,所以更加懂得恐惧。

    蛇骨面者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抓紧蛇信剑,在空地上写道:“越城修士说你是张临川。”

    值得一提的是,其人所写的是庄国文字。

    庄国文字脱胎于在道属国通用的景国文字,但又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景国文字据说是自道文演化而来,是世间最为尊贵的文字(景国人自称)。

    所谓道文者,大道之纹也。

    但让姜望挂心的,还是蛇骨面者所传递的信息本身。

    世间事真有如此巧合!

    自己不过随口扯了一句张临川,便被那几个越城修士传到了蛇骨面者耳中。

    姜望本来准备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说的使者是谁?”

    但这个问题自不必问了。

    张临川竟是白骨使者!

    枫林城道勋榜上的第三名,枫林城道院的风云人物,其真实身份,竟然是白骨道的高层。

    此刻往事一幕幕回涌,早在当初于唐舍镇调查白骨道妖人之时,张临川就与他分开过两次,而两次他都遇到了白骨道的袭击。

    联系到后来妙玉所说,显然那两次都是对他的试探。而彼时作为白骨使者的张临川,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

    现在想来,姜望犹有后怕。倘若其时此人心念稍动,自己恐怕已经死于当场。

    继而他又想到,在献祭枫林城域一事上,白骨道到底准备了多久?

    如张临川、妙玉这样的人物,他们也只是此等大事的参与者之一。

    姜望完全可以想象,白骨道的准备到底有多充分。

    然而即使是这样周全缜密的准备、这样多才能杰出的人,这么强大且可怕的白骨道,甚至引动了白骨尊神跨界出手,却仍然被庄承乾、杜如晦、董阿他们火中取栗,虎口拔牙!

    白骨道是仇敌,董阿他们,又如何不是?

    “白骨道现在高层还有谁?”姜望想了想,问道。

    这个问题倒不至于引动血誓。

    “圣主、二长老陆琰、白骨使者张临川、圣女。”

    “龙面、猴面、兔面。”

    蛇骨面者一个一个的写道,最后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就是白骨道最后的那一个“高层”,但马上就会死去,所以不算存在。

    与缉刑司清河郡司首季玄交手的时候,圣女妙玉的实力是在内府境,从蛇骨面者排列的顺序来看,陆琰和张临川实力都至少在内府或者内府往上。

    剩下还活着的十二骨面中,应该是龙面最强,蛇面最弱。

    但因为有那个制造瘟疫的小铃铛,他击败蛇面的过程也并不轻松。

    白骨道经营那么多年,总归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小觑。

    至于圣主……

    白骨道怎么还有一个圣主?未听说在枫林城一役中有过出手啊。

    如果是白骨尊神的话,祂不是被击退了吗?

    姜望忽然又想到自己被妙玉所误会的“白骨道子”身份。

    真正的那个白骨道子……是不是就是白骨道现在的“圣主”?尤其蛇骨面者并未提到白骨道子的存在,但其人一定存在着。

    妙玉强调过“觉醒”这个词,那个白骨道子,有没有完成“觉醒”?

    如果没有“彻底觉醒”的话,是不是还需要做些什么?

    如果已经“彻底觉醒”,那么从道子到圣主,这中间是否还需要经过什么变化?是否与白骨道来阳国散播瘟疫有关?

    这种问题他不必问蛇骨面者,因为涉及“圣主”这种存在,一定是白骨道最高机密,必然得不到答案。

    问她就等于杀她。

    “你来阳国,是为了散播瘟疫?”姜望问。

    “是。”蛇骨面者写道。

    姜望想了想,问道:“张临川现在在哪里?”

    蛇骨面者没有动。

    姜望于是知道,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无法透露。

    躲在什么隐秘之地呢?

    很有可能是白骨道的老巢。

    那么,会在哪里?

    把这些问题暂时抛开,姜望看了看她手里悬着的铃铛,问道:“你散播瘟疫,靠的是这个小铃?”

    蛇骨面者低头写下一个“是”字。

    因为低头散发的缘故,姜望没有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快慰。倒是恨意始终未消。

    当然,姜望也不会指望她有什么好心思。

    “我没有要问的了。”他说。

    这就是下达死亡通知了。

    但蛇骨面者还在写字。

    她拖着痛苦不堪的身子,咬着牙,在地上写道:“等到了白骨时代,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姜望轻轻板过她的肩膀,捉住她手中的蛇信剑,倒转过来,缓缓刺入她的心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有那个什么白骨时代。”

    姜望这样说道:“那你一定要找到我。”

    蛇信剑刺到尽头。

    姜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我再杀你一次。”

    蛇骨面者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而后静止。

    眼里的恐惧与仇恨,都一并熄灭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忽略”(感谢书友陈泽青的盟主赏!)

    蛇信剑是白骨十二神相秘法所炼,其主材料乃是蛇骨面者的白骨法相,以虚凝实。

    尖细如蛇信,灌注道元之后,剑身可以软化。

    是一柄凶狠且变幻多端的剑。

    蛇骨面者的尸体往后倒去,因为姜望拿着蛇信剑未动的缘故,剑身从她的心口慢慢退出。

    用她的衣服将蛇信剑的血迹擦净,姜望顺手将她收在怀里的小匣子取了出来。

    在之前寻找她通天宫的位置时,“顺便”也查知了这个匣子的存在。

    杀人越货的事情,姜望还未超凡的时候也没少做过,对那些山匪贼盗,没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他与凌河可都要靠那些山贼补贴生活,即使是赵汝成和方鹏举,也都不肯少分一个刀钱,有时候还为谁应该多分一点,能斗嘴斗半天呢。

    这个雕纹精美的小匣子,是一个墨家秘制的储物匣。

    储物匣的珍贵,在于其材质和秘传阵纹。

    以储物空间的大小来确定珍贵程度。

    说来惭愧,姜望现今手头上并没有太多需要随身保存的好东西,所以竟也没有想过去购置一个。当然,囊中羞涩也是原因之一。

    蛇骨面者的这个储物匣,实际空间约有一方。

    价值在一万颗道元石左右,也即一百颗万元石。

    须知当初姜无庸与姜望赌斗,其在秘传道术之外加注的筹码,也就十颗万元石而已。可见储物匣的贵重之处。

    储物匣的原理其实并不算复杂。很多阵法都有颠倒方位、挪移空间的效果,扩大缩小空间当然也并不罕见,一个阵法困住千军万马的事情不在少数。

    很多势力其实都有制作储物匣的能力,并且也的确使用着自制的储物匣,拒绝向墨门购买。

    但一则从可操作性和通用性来看,墨门储物的秘传阵纹始终是最优秀的,二则制作储物匣的原材料大多数为墨家所垄断。

    以至于墨家几乎把储物匣做成了独门生意之一。

    而且,即使购买墨门的储物匣花费如此昂贵,也要比自制的成本低很多……

    打开这个雕有不知名花草的储物匣,里面的物品都以缩略的形态放置着,一待取出,便会回复原状。

    细看来,多是一些衣裳、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件,还有一个蛇骨面具。

    真正值钱的,只有两颗万元石,其中一颗用得只剩三千三百道元了。

    看来白骨道在庄国的追杀下日子并不好过。

    最里面用一块玉丝锦布包着的,应该就是蛇骨面者最珍贵的东西了。

    这种布惯能养物,本身便已价值不俗。

    用此布包裹珍藏着的,又该是何等宝物?

    姜望也不能免于期待,小心将它取出来,展开看去——

    是一个破损的犬骨面具。

    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对他来说毫无价值可言。

    想来,即使是白骨道十二面者这样凶名昭著的人,也有在乎的人和事吗?

    他一直觉得蛇骨面者的战斗意志不强,大概曾被谁吓破过胆,现在想想,大约便是这只犬骨面具的主人死去那一次了。

    姜望没有多做感叹,将这只破碎的犬骨面具和那只蛇骨面具一起,重新以玉丝锦布包裹住,放到蛇骨面者的尸体身上。

    又将蛇骨面者的其它物品全部拿出来堆于其上,只留下储物匣里的两颗万元石和蛇信剑。

    再丢下一朵焰花,将它们连同蛇骨面者的尸体一起,付之一炬。

    但在火焰燃起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蛇骨面者手上悬着的小铃,在火焰里闪着灰蒙蒙的光。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一直很在意这只小铃铛,在战斗的时候也的确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干扰。甚至在盘问的时候,他还特意问到了。

    但在清点战利品的时候,他竟然“忽略”了它!

    怎会如此?

    姜望皱着眉头,勾了勾手指。

    火焰中分出一条火蛇,衔着小铃窜起,将它送到面前。

    他摊开手掌,火蛇消散,铃铛落下。

    缀着一条青筋的小铃铛,落在手掌中。

    忽然就崩碎开来,炸成无数灰色的光点。

    “是,谁。”

    一个枯乏、呆板的声音在灰色光点间响起。

    明明是在发问,却没有问询的语气。反倒是像在陈述什么似的。

    极端的冷漠感与仿佛自心底钻出的恐惧感错杂一起。

    姜望汗毛倒竖,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拔腿便已远纵。

    他以追击蛇骨面者的极限速度逃进山林,又钻出山林。

    足足跑了半个时辰,直到那种恐惧感消退,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的身上已经起了许多红肿,甚至还有一处发脓!

    喉咙也疼得几乎说不出话,额头烫得如烙铁一般。

    这是比之前严重百倍的疫病,甚至那个声音的主人还并未真正隔空出手。

    姜望即刻盘膝而坐,运起四灵炼体决,以抵抗疫毒侵袭。

    同时不断施展吞毒刺,吸收身体里肆虐的疫毒。

    一根根吞毒刺被撑爆,身体忽冷忽热。自发的生机与侵袭的疫毒不断对抗……

    如此直到夜色降临,他才将将抵住侵袭,身体恢复健康。

    好可怕的疫毒,好可怕的人!

    白骨道圣主?

    他在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张临川的声音他自然记得,陆琰与董阿在枫林城上空的咆哮他更是永生难忘。妙玉则不必说。

    在白骨道绝对意义上的高层里,也就白骨道圣主的声音他没听过了。

    而这个制造瘟疫的铃铛若与白骨道圣主有关的话……岂不正是说明,阳国的这处鼠疫,正是涉及白骨道圣主的谋划?

    这是一个极重要的情报!

    如能应对得当的话,说不定……

    当然,现在让姜望再回去看看那个瘟铃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是决计不肯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不冒没有必要的险。

    姜望从荒野里起身,大概判断了一下方向,很快寻到最近的官道,沿着官道往前走。

    苍茫夜色来回涌动,仿佛有什么隐藏的恶兽正在暗中垂涎,随时要冲出来将他一口吞噬。

    他浑似不觉,也无惧。

    走着走着,一座高大的城池出现在视野中。

    城门上刻着两个大字——仓丰。

    仓丰则民足,真是再朴实不过的愿望了。

    走近城门的时候,姜望忽然想起来,那个叫苏秀行的杀手,好像就来自于这个城域里的杀手组织。

    那个小小的杀手组织,似乎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

    叫天下楼。

第一百三十章 大可不必

    越城城主一直到第二天,才得知护卫统领李扬已经身死的消息。

    其人带着两个资深超凡捕快,追缉一个普通人,竟然久久无功。

    越城城主大怒之下派人催问,才在越城城域边界附近,发现三具超凡修士的尸体。

    死三个超凡手下不算什么,甚至哪怕是死在捉拿一个普通人路上也不是不能理解——无非是哪方政敌暗中出手,想拿秦念民做枪头,在他乃至他身后的势力上扎一枪。

    这种事情不算罕见。

    但真正令越城城主感到惊惧的是,追缉秦念民的这三名超凡修士,竟然像是感染鼠疫而死。

    其显现的外状,与那些患疫死者几乎一模一样。

    一直以来,超凡修士是对抗鼠疫的中坚力量,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正面力量。

    但现在这种“鼠疫”,难道竟然已经可以触及超凡,伤害超凡?

    一旦连超凡修士也人人自危,可以想象届时情况会恶劣到何等地步!

    只是无法确定,这种状况,究竟是真的染鼠疫而死,还是死后再染的疫毒。又或者是不是被人故意“布置”成这样。

    因为是孤例的原因,并不具有一锤定音的结论。

    但越城城主仍不敢怠慢,第一时间上报了日照郡府。

    因为疫情已经开始波及到他了,因为即使他是超凡强者,即使他位高权重,也已经有遭遇危险的可能了。

    事涉自身安危,不再是某某镇死了多少人,某某街道有多少人患疫……死亡不再只是落于纸上的冰冷数字。

    而已经似乎走到了他的门外,传来了令人恐惧的脚步声。

    所以这一次他的效率比谁都快,动作比谁都果决。

    ……

    鼠疫虽然已经蔓延至赤尾郡,但毕竟浸毒尚浅。至少就仓丰城而言,民心还比较稳定。

    只是在自日照郡过来的方向设了路障,严禁日照郡来人。

    天下楼在仓丰城北城,与其说是一个杀手组织,仅看外观,倒更像是酒楼一样的地方。

    里面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对于一个杀手组织而言,这当然很怪异。但联想到一个杀手组织起“天下楼”这样张扬的名字,这个组织里还培养出了苏秀行那样的杀手,就又觉得,把杀手组织开在闹市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了。

    “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一定有些人,让你很反感。一定有些事,让你很难忘。但你脾气好,又或者……顾虑太多!所以你没办法。”

    姜望走进天下楼的时候,一个人凑近来这样说。

    此人长得倒是普普通通,属于丢进人堆里找不着的类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颇符合杀手的身份。

    “所以?”姜望问。

    “所以你需要我们!”此人一拍胸膛,立刻豪气干云:“我们天下楼实力雄厚,强者如云,高手辈出,狠人无数。刀枪棍棒戟,拳掌指爪膝,那是样样精通样样通,啥啥都会啥都会。三年老字号,值得你信赖!”

    “……所以你们天下楼,只开了三年?”

    姜望倒并不太意外天下楼只开了三年,这个杀手组织能开三年倒更让人奇怪。

    “三年不短了!”此人道:“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年等于无数年啊客人!”

    姜望嘴角抽了抽,现在的杀手组织也配备跑堂吗?

    “是这样。”姜望道:“的确有一个人令我很生气。”

    “来!客人这边请!”这人一下子就提高了音量,又凑近姜望耳边道:“咱们组织最讲规矩,谈生意的时候一定不能在人堆里,因为要保护客人的**!”

    这话说得倒还像那么回事。

    但……

    他前面带路,带着姜望穿出人堆聚集的大堂,转进一间包厢里,分主次坐下。

    听着外面清晰可闻的嘈杂声音,姜望很怀疑这么糟糕的隔音效果到底能保护什么**。

    然而这人已经一脸急切地说话了:“客人,尽管下任务吧!”

    那渴望的样子,好像几个月也没接到客人的老鸨。

    “阁下怎么称呼?”姜望很有礼貌的问了一句。

    “叫我阿策就行。”此人道:“客人尽管下任务吧!”

    “哦,阿策。”姜望继续着礼貌:“不知阁下在天下楼所任何职啊?”

    “入我楼来,都是兄弟。我虽然是东域第一杀手,但也不拘泥身份。跑跑腿,待待客什么的,偶尔也兼任!”阿策说着说着,猛地一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客人有什么任务尽管吩咐!”

    “……”

    这种强烈的不靠谱感,令姜望沉默了一阵才得以继续话题。

    他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道:“有个人骂了我一顿,转身就跑。我气到如今,恨意难消!”

    “这……”阿策有些尴尬地道:“就骂了你一顿,就要请杀手杀他的吗?”

    他甚至屁股已经准备离椅了,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成多大的生意啊?真是浪费时间!

    “我出二十颗道元石。”姜望淡淡补充道:“订金。”

    “太过分了!”阿策拍案而起。“那小贼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必为客人摘他项上人头!”

    “苏秀行。”姜望说道。

    阿策又半尴不尬地坐了回去:“姓苏,是哈?”

    姜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阿策你不认识他?”

    “认识倒是认识……”

    “不如直接叫出来,让他与我聊聊,如何?”

    “实不相瞒。”阿策道:“此人已经背叛组织,不在天下楼了!”

    姜望惊讶道:“你们天下楼这么有实力的杀手组织,没有把叛徒追杀至死吗?”

    “这就是客人不懂了。我们天下楼做的是杀手生意,杀人都要赚钱才行。杀苏秀行,谁付账啊?亏本的事情不能做。”

    “哪怕是追杀叛徒?”

    “哪怕是追杀叛徒。”

    “真是有原则。”姜望点点头,又指指自己:“现在不是有我付账么?”

    “呃。”阿策终于有些挂不住脸了,但还是勉强道:“他现在混到了另一个组织里,不太好弄。毕竟同行之间,难免要留些情分。所谓见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

    “哦……”姜望恍然大悟:“那个组织你们惹不起?”

    阿策愤愤道:“那可是地狱无门呐。连一国镇边大将都敢杀的疯子!”

    这是姜望第二次听到地狱无门的消息了,看来尹观离开佑国之后,发展得不错。但也如重玄胜所说,是在刀尖上跳舞。

    倒是苏秀行能混进地狱无门倒确实让他挺意外的,怎么看也不像有那种能被尹观看中的才能啊。

    姜望叹了口气:“如此,我只能暂时放过这个大仇人了。”

    “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阿策装模作样地慨叹了一句,问道:“客人,你再想想,难道没有别的人骂过你吗?”

    姜望:“……”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无法明言的恐惧

    真不愧是“天下楼”啊!

    苏秀行那种杀手,看来也并非特立独行,而是有组织有规模、成群结队!

    “为难的事情倒也有,只不知你们做不做得了。”

    “客人尽管说!”阿策又开始拍胸膛,仿佛刚才面对地狱无门很是为难的不是他一般:“我们天下楼什么都能做!”

    “王宫你敢去么?”姜望问。

    在阳国,未加前缀的王宫,自然便是指阳国国君的宫廷。

    名为阿策的“东域第一杀手”大惊失色:“难道你想买凶谋害国君陛下?”

    见姜望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这才讪讪道:“客人想做什么?”

    一来,若是买凶行刺国君这样的大事,必不至于如此光明正大的提出。

    二来……天下楼有没有行刺国君的本事,他心里还能没数么?

    “帮我送一封信。不得透露是我送的。”

    “送给谁?”

    “能送给国君最好,不能的话,送到你能送到的、最接近国君的人手里。”

    “信里写的什么?”

    姜望看着他,并不说话。

    阿策缩了缩头:“保护客人的秘密,我懂。”

    “三十颗道元石,送这一封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得让人知道这封信与我有关。”

    姜望直接拿出三十颗道元石,放到阿策面前。

    “客人请放心。”天下楼阿策美滋滋地数起道元石来:“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

    送一封信而已,哪怕是要送进王宫,也不算太难的事。

    姜望也没指望这封信能直接送到阳国国君的手里,但只要到了王宫,在他想来,阳国国君就必然会注意这封信。

    应该没有哪个小国国主,有资格对白骨道圣主的暗中觊觎无动于衷。

    而之所以要通过天下楼来转达提醒,因为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直面白骨道。

    ……

    姜望是在进仓丰城的第二天下午,才来到天下楼的。当天便离开了赤尾郡,赶回日照郡坐镇大本营。

    特意进仓丰城,一则是为了暂作休养,恢复精神,第二件事,便是为了想办法提醒阳国朝廷了。

    至于找到天下楼,完全是一时兴起,顺手为之。

    他本来还想问一下胡少孟买凶刺杀他的事,但是见这个阿策似乎根本都不认识他,也就作罢了。

    毕竟胡少孟已死,人死如灯灭,没有太多探究意义。

    青羊镇的情况正在好转,新增加的患疫者数量越来越少,而阻隔区域的患疫者也在两名医道修士努力下治愈了许多。当然也无法避免死亡的部分。

    经由阳庭方面的全力调查,他们对于此次鼠疫也有了相对比较清晰的了解。

    一般来说鼠疫传染的方式有三种,最主要的传染方式是跳蚤、蚊虫叮咬,老鼠当然是元凶,携带疫毒的这些小东西也罪大恶极。

    其次则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传染,呼吸即有可能感染。最后才是接触感染。

    但发生在阳国境内的此次鼠疫则不同,清除老鼠跳蚤的效果并不大,因为疫毒一开始就在人身上传递,并且传染速度远胜一般鼠疫。

    (他们还并不知道瘟铃的存在。)

    因而每一个患疫者,便是一个传染源。

    从一个冰冷的角度来说,死亡也是一种减少鼠疫感染源的方式。

    事实上若非此次鼠疫已经蔓延三郡,遍及全国,恐怕未必不会有要求灭绝嘉城的声音……

    回到青羊镇本身来说,在姜望果断有力的行动下,整个青羊镇域是嘉城城域里对抗鼠疫最成功的镇域。

    新增加的感染者和死亡者都远远低于其他镇域,治愈人数又远远高出。这还是在假定其余镇域没有隐瞒的情况下。

    独孤小、向前他们都以为姜望会放松不少,但他却比之前更努力了。

    每天除了必要的公务之外,就是修行。

    道术、剑术周而复始。

    经过这段时间与鼠疫的对抗,以姜望为中心的小团队倒初步锤炼出来了,算得上是不多的好事之一。

    然而姜望心中的恐惧,却不能够向任何人分说!

    ……

    太虚幻境灵山福地中,姜望盘膝而坐。

    真正发现问题,其实是在追杀蛇骨面者之后。

    他杀死了蛇骨面者,却在事后清点战利品时忽略了瘟铃——从后来的结果看当然是好事,那只瘟铃危险无比,很有可能可以作为白骨道圣主远程出手的载体。

    但对姜望来说,这件事的恐怖之处在于,他的“忽略”。

    他怎么可能忽略瘟铃?

    虽然他算不得什么心细如发,也称不上智谋深远,但这只瘟铃在战斗中带给他极大的麻烦,他不应该、也不可能忽略的。

    然而他还是“忽略”了。

    这就很可怕了。

    好像意识里面还有另外一个意识,干扰了他的想法。或者说,有一个什么存在,能够干扰他的意志。

    因为存在着这种可能性,所以他没办法跟任何人商量此事。

    即使此刻“躲”在了太虚幻境里,也不确定自己能否真的就有安全清净的思考环境——但这已经是他唯一的寄予了。

    既无师长前辈,又没有强大血亲,也只有这个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能够指望一二。

    他在太虚幻境里反复思考此事。为免意识受到影响,也只能在这里思考。

    首先他确定自己绝非杞人忧天。

    然后就是对自己细致漫长的审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有可能出问题?会是什么问题?

    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最后,他将怀疑的方向,落在了通天宫里。

    准确的说,是那一只冥烛身上。

    这毕竟是白骨道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

    早先在枫林城覆灭一役中,冥烛就给过他极为强烈的警示。

    他也一度怀疑过冥烛是否有自己的灵智。

    在枫林城覆灭之前,他心情极度的忐忑、紧张,现在想来,是否也是冥烛所施加的“影响”?

    彼时可以让他紧张,现在让他忽略,未必就不行。

    尽管这两次的影响,似乎都是为了让他避开危险,结果也确实如此。

    但姜望绝不愿意自己的行动被什么奇奇怪怪的存在所干扰,彼时他还很弱小时,就很抵触妙玉施加于他的所谓“引导”。

    他无论做什么事,将面对什么后果,他都希望是他自己的选择。

    错了他也认!

    而绝不要谁来替他选。

    倘若,倘若说问题的确出在冥烛上。

    那他就不得不面对一件事——自冥烛因为白骨之种的吸引,出现在他体内到如今,其在姜望的通天宫里“居住”了这么久,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至少,从“制造紧张”,到“让他忽略”。

    这似乎说明,冥烛能够施加的影响,正在扩大。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妆偏杀镜中人

    自身意志被神秘存在所影响,的确是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情。

    尤其对姜望现在的实力来说,似乎很难应对这方面的危机。

    他没有通过太虚幻境向重玄胜求助,因为一旦宣之于外,就很容易被觉知。哪怕是在太虚幻境里。

    对于姜望来说,独自面对难题已经是一种习惯。

    从庄国到齐国,数万里长路,他单人独剑,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无论有多么艰难,他唯一的选择即是面对。

    首先,这种“影响”,是涉于精神层面的变化。

    姜望梳理自身,能够施加影响于精神的道术,只有花海。且花海本身偏木毒致幻方面,并不是专精于精神方面的道术。

    荆棘冠冕可以叠于花海上。

    而或许可以对涉及精神能力有帮助的宝物,有与竹碧琼交易的蜃珠、有得自胡少孟的红妆镜。

    应对此等困境,这些是他现在能够倚仗的筹码。

    但他很明白,花海应该难堪此任。毕竟这门道术的方向不在于此。

    而后,若施加影响的的确是冥烛(姜望现在已经有九分确定,还有一分是出于谨慎态度。)

    那么解决冥烛或者是最直接的办法。

    直接以道元轰击冥烛或许可行,但只能列为最后的办法。

    因为冥烛停于通天宫,在通天宫里行激烈之事,将通天宫作为战场,无论胜负,结果都不容乐观。

    是否能够找到办法“点燃”冥烛?

    冥烛自动“燃烧”过,而且燃烧之后体积缩小了。

    蜡烛烧到最后便消失,冥烛或许也会如此。

    把冥烛之事拖延到之后再处理也是办法,比如姜望现在已经可以试着去推天地门,推开天地门之后,又是一个新世界。

    现在为难的事情,彼时未必还算困难。

    但有一个问题在于,冥烛施加于他身上的影响,是在加强的。

    就现在来说,冥烛让他暂时忽略了瘟铃,但他在看到瘟铃的时候,又想起了。说明这种使他“忽略”的力量,还没有到特别强的地步。

    但倘若再放任下去,会不会可以直接让姜望忽略冥烛本身?

    只是想想,就令他不寒而栗。

    要想解决冥烛的问题,当然越早越好。

    姜望在太虚幻境排名第三十三的灵山福地里通盘将此事考虑了一遍,最后将希望投入到了红妆镜。

    如果说他现有的条件下,有什么可以在触及精神力量的方面帮助到他,也只有神秘的红妆镜了。

    准确的说,是红妆镜里的镜中世界。

    对于这等来路不明的东西,他本来打算更有把握之后再行探索,但如今不得不提前一试。

    毕竟相对于与白骨道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冥烛,怎么看红妆镜也良善一些。

    决定既下,就没有什么犹豫的必要。

    姜望直接退出太虚幻境,而后取出红妆镜,仔细端详起来。

    以道元温养了这些日子,倒不虞无法使用。

    进入镜中世界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肉身进入,一种是仅以神魂进入。

    前者即是胡少孟之前的方式,他藏身于镜中世界,仅以镜像迷惑对手。

    姜望首先尝试了这种方式,心念一动,已经出现在镜中世界。

    眼前所见,只有一片白茫茫,别无景象。脚下所立,只有一步之地。

    而出现在这里的同时,他能够感觉到他控制了某种力量。

    他的“视野”得到了扩张,但这种视野的扩张并不在于镜中,而在于镜外。

    他在镜中世界,所见仍只有周遭一步之地。但在镜外,他的“视野”扩张开来。

    他在青羊镇上的这间屋子,就在镇厅后面。

    他看到,这间屋子的桌椅、摆设,甚至还有一枝他往常大概不会注意到的花,插在瓶里,是新剪的枝……

    往外,他看到小小还在伏案努力的工作,甚至能看得清楚她在写什么。

    他看到竹碧琼正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捧着福祸球,无声流泪。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她,在无人的时候竟如此不同。

    他看到张海在后厨不知捣鼓着什么,灶里烧柴烧得烟熏火燎的,细看去,他竟用这口锅临时在炼丹……

    他看到向前……向前蓦的睁眼,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

    姜望收回视线。

    他大概研究透了红妆镜的第一个用法,即肉身进入镜中世界,而后可以借助红妆镜的力量,观察周围环境。

    他尝试过,这个距离,目前的极限是方圆一里。

    姜望设想,这个距离或许与他现在立足的空间有关。

    肉身在镜中世界的时候,他还能够在方圆一里之内,制造以假乱真的镜像。其效果等同于胡少孟之前使用的那样。

    (胡少孟之所以能一边伪装成矿工,一边以幻象在嘉城拖延席子楚,是因为钓海楼本身的幻术。彼时红妆镜起到的是增幅的作用。他在胡家院子里对付姜望,使用的才是红妆镜的镜像能力。)

    这个用法自然很好,但无助于姜望目前遭遇的困境。

    他稍作试探,发现走不出去,也便作罢,当即退出了镜中世界。

    接下来便尝试第二种方式,以神魂进入镜中世界。

    神魂进入镜中世界,肉身仍握着红妆镜。

    这种感觉与进入太虚幻境相似却不同。

    进入太虚幻境,太阴星力是桥梁,那神秘浩瀚的世界是河岸。过桥登岸,感觉很踏实,心中笃定。

    而神魂进入红妆镜的镜中世界,姜望的第一个感觉是寒冷。

    如同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以神魂的形式出现,却有一种快被冻僵的感觉。

    寒风呼啸中,一个冷漠的声音如刀刮过——

    “可怜娇颜镜前老,红妆偏杀镜中人!”

    “且渡,飞雪劫。”

    姜望发现自己已置身雪原,同时他感觉到神魂的归路被“切断”。

    这种体验很奇怪。

    他一部分的精神意志仍在镜外的世界,另一部分则在镜中。

    但此时,镜中的部分已经回不去镜外,除非他渡过这个什么鬼“飞雪劫”!

    也就是说,一旦他渡劫失败,这一部分神魂将就此迷失。

    到时候别说解决冥烛的麻烦了。能够保持现有的状况都是奢望。

    涉及神魂的损伤如何弥补,以他现在接触的东西来说,根本遥不可及。

    而且,如果那冥烛真的有问题,真的试图影响、改变他的意志,那么面对一个受创残缺的神魂……届时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

    在实力、资源皆不足的情况下,为了破局,他只能冒险一探红妆镜。

    但进来便遇劫。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飞雪劫

    如果姜望知道胡少孟得到红妆镜多年,一直不敢以神魂进入镜中世界,或许他今日就会谨慎得多。

    然而没有如果。

    红妆镜乃是杀人所夺,也没有人告诉他禁忌。

    所以他只能应劫!

    茫茫雪原,姜望独自跋涉。

    在如刀寒风中,他的眉眼身意,都愈发凝实清晰。

    他从来不乏果决,既然神魂已陷,便毫不犹豫,将全部的神魂力量都投入到红妆镜镜中世界来。

    既然要应劫,便不能首鼠两端。

    他不知所谓“飞雪劫”是什么,但想来以残缺的神魂力量决计无法度过。

    而神魂若受创于现在,那还谈及什么未来?他没有可以求救的地方,也没有可以求救的人。

    姜望骨子里是不缺狠劲的,尤其是面对危险之时。

    要么神魂俱灭,就此身死道消。要么……遇劫破劫!

    风雪更冷。

    茫茫无边的白雪世界,阵阵寒意摧人。

    姜望运起朱雀炼体决,在这片神魂所在的雪原世界里,模拟朱雀炼体的效果。

    神魂所凝身体,内部仿佛生起了一个火炉。热乎乎,暖烘烘。

    寒意被暂时驱散了。

    世界仿佛以神魂所凝身体为边界,一边是寒冷,一边是温暖。

    在这个时候,姜望几乎要被冻僵的思维,也重新恢复了活跃。

    他开始思考,这片雪原的出路。

    但四下茫茫,漫无边际,无论前后左右,全都看不到尽头。

    连一棵树都没有,全是山和雪,也就没有标记。

    往天上看,碧蓝如洗,像一面巨大而毫无瑕疵的水镜,嵌在天空。

    没有云,没有太阳,光不知从何而来。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没有太阳,也就没有方向。

    姜望施展道术追思,但追思草幻化了半天,无法凝聚成型。

    麻烦了……

    但他并不气馁。

    从已有的经验来判断,存在于红妆镜中的飞雪劫,应该是一种考验,其结果可能对应于对红妆镜的掌控程度。

    既然是考验,那就必然不会是死劫。如果说谁获得红妆镜,红妆镜就要杀死谁,那它也没有必要以这种形式触发“劫”。

    或许本就没有方向,没有出路。

    或者说,“出路”就在这里,不需要依靠寻找,也无法寻找。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他按下一朵焰花在地面,雪化了,是干硬的土地。

    姜望往下跺了跺,发出梆梆的声响。

    冻土像一面鼓,其声厚重。

    他就这么站住了,定在原地,开始细细体会朱雀炼体决的奥秘。

    朱雀在南,五行属火。

    他专修火木两行,对火道有些心得。

    火炙热、暴烈,也可以代表温暖、光明,运用存乎一心。

    此时他就是以火之温暖,对抗飞雪劫之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

    从蔚蓝如明镜的天空,有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中间倒间隔着颇多距离,并不算密。

    姜望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刺骨的凉。

    这时飘落的雪花,要比这处雪原之前存在的雪,冰冷得多。仿佛能够直接冻结神魂!

    飞雪劫飞雪劫,劫即飞雪!

    “最好不要被这些雪花接触到。”姜望想道。

    他仰头,直直地看着天空,看蔚蓝天镜仿佛在映照什么,看大雪无情飞落。

    天地间只他一人。

    他动了。

    右手并指为剑,人似拔剑而舞。

    人在飞雪中飘飞辗转,未有一片沾身。

    雪越下越急,越下越密。

    姜望越转越快,越奔越疾。

    一时间整个雪原世界里,都是姜望舞剑的身影。

    而大雪落。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密密麻麻的落。

    剑光倏忽左右,陷入鏖战。

    剑势如游电惊霜,此人以雪为敌!

    不知过了多久,雪终于密到没有人避让的空间了。

    一朵焰花开在头顶,融化了雪花。

    一片雪花,竟然融成一团水,当头浇落。

    姜望心知此水绝不可触,匆促避身让过。

    他双手掐诀不止,青藤之蛇钻出地底,在他头顶交缠纠连。

    以藤蛇缠壁为屋顶,是否能避风雪?

    答案很快出现。

    几乎是在雪花飘落的瞬间,藤蛇缠壁就溃散成了木行元气。

    这飞雪劫似乎克制道术,当然姜望所擅的防御道术并不强大,或者也是原因。

    诸法不通,姜望索性盘膝而坐。

    青龙炼体,木道生机勃勃。

    朱雀炼体,火道生命之始。

    白虎炼体,金道杀伐果断。

    玄武炼体,水道有容乃大。

    生杀轮转,四灵交汇。

    而飞雪劫似乎永无止歇。

    时间的流转,空间的挪移,都需有参照物才能够体现。

    在这片寂静无声、永恒不变的雪原里,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起初,他还能听得到风声,感受得到哪怕最轻柔的一片雪。

    慢慢的,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姜望变成了一个雪人。

    雪又加深,加厚,渐渐将他掩埋。

    他与雪原融为一体,仿佛也成了雪原之一。

    或许,那些失陷于镜中雪原世界的神魂,本身即是飞雪劫的一部分。现在姜望也将成为其一。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小小。

    她来找姜望汇报镇务相关,大部分她自己就能处理了,只在涉及嘉城与四海商盟的部分,需要姜望拿主意。

    然而姜望进了房间,整整十天没有再出来。

    修行者闭关不知日月,本是寻常的事情。然而姜望事先没有知会,而且现在青羊镇鼠疫还未彻底过去,不应该是安心闭关的时间。

    在第十一天的时候,小小忍不住直接推门进了房间——她作为姜望的贴身侍女,是青羊镇上唯一可以未经允许进入姜望房间而不招致误会的人。

    毕竟她给姜望收拾房间的日子也有很多。

    看到姜望手握一只镜子,浑身僵硬地坐在床上,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试探之后,听到他隐约还有心跳的话。

    那心跳声很微弱,很缓慢,但毕竟存在着。

    她意识到姜望或许修行出了问题,但她对这方面一无所知,也不知从何下手。

    思前想后,悄悄的去找了竹碧琼。

    本来青羊镇其余的超凡修士里,在这种情况下作用最大的应该是那两名重玄家派来的医道修士。

    但小小跟他们不熟,也无法信任他们。甚至对重玄家也缺乏信任。

    之前重玄家还有一个老头跟姜望对着干,被姜望一巴掌扇飞了。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倘若这两个医道修士起了歹心……

    在姜望这边剩下的三名超凡修士里,张海虽然炼丹炼得几乎痴妄了,毕竟还算粗通医理。但在小小看来,其人心中只有那遥不可及的神丹,对姜望的忠诚有所缺乏。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不能够交付信任。

    至于向前,她更是不会考虑,不久前向前还当众质询过姜望为青羊镇做出的努力不够。

    小小是个警惕的性子,对这个世界缺乏信任。

    之所以选择向竹碧琼求助,一来她在跟竹碧琼学习武艺,相对更熟悉一些,了解其人天真烂漫的性格。

    二来她知道竹碧琼与姜望之间并无太大利益关系,竹碧琼本身也不是很缺资源的人。会造成危险的可能性相对最低。

    这是权衡之下,她认为最安全的选择。

    当竹碧琼看到姜望的现状,也有些一筹莫展。

    她试着给姜望渡入道元,给他服用钓海楼用于固本的丹药,但都于事无补。

    姜望始终就坐在那里,仿佛泥塑木雕。

    竹碧琼毕竟是通天境的修士,知道不能动姜望手里的镜子,但除此之外,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见她也束手无策,小小愈发忐忑起来,不由得问道:“要去请医道修士吗?”

    想来有竹碧琼在一旁护卫,姜望的安全能够有所保障。

    “这不是医道修士能够解决的问题。”竹碧琼摇摇头,指着姜望手里的小镜子道:“他现在陷在这面镜子里,我不熟悉情况,不敢贸然进入,怕反倒弄巧成拙。以现在的情形看,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那他自己能走出来吗?”小小急了。

    但很快又道:“能的,老爷一定能的!”

    “嗯。”竹碧琼说道:“在通天境里,姜望是我见过的最强修士。”

    她也不知这对其能否走出镜子有什么帮助,但总归是一个安慰。无论是对于小小,还是对于她自己。

    “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我们出去再想想办法。”

    涉及超凡领域,竹碧琼才是资深者,所以这会倒是她显得成熟一些——独孤小已经有些六神无主。

    推开房门,两人都愣住了。

    因为向前正在门外。

    很显然,独孤小悄悄的请竹碧琼过来看姜望,不想让任何人得知异样,但没能瞒过他。

    “姜望出什么事了?”向前直接问。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小小咬着下唇不说话,竹碧琼也暗暗准备幻术。

    看着她们警惕的样子,向前反应过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显示自己并无敌意。而后更是直接转身,背对着房门,也不管脏不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独孤姑娘。”他背对着小小和竹碧琼说道:“在这里,你是姜望最信任的人。从今天起,我守在这个地方,谁可以进这个房间,谁不可以进。你说了算。”

    向前不是一个多么擅长表达的人。劝人去死,劝人放弃……这些丧气的时候除外。

    四海商盟的钱管事来问责时,他也只说了一句话——他其实觉得解释是毫无意义的。他不觉得姜望会相信他,或者说,会在四海商盟的压力之前选择相信他。

    之所以还解释了那么一句,大概只是因为那个吃到了鸡蛋的孩子,因为他的笑容。

    他的确没有想到姜望毫不犹豫就扛下了这件事,甚至于对他一句责怪都没有。连完全置身之外的张海都半遮不掩地埋怨了他啊。

    那两百颗道元石说是赔偿,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信任?

    向前彼时连一句谢谢都没有,现在也不会表什么决心。

    他坐在这里,本身就是决心。

    小小愣怔了半晌,才道:“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劫后余生

    或者一切的开始本就是混沌,一切的结束也都归于混沌。

    灵魂好像结了冰,每一个念头都很迟滞、艰难、沉重。

    姜望忘记了很多事情。

    渐渐想不起来身在何地,所为何来,要往何处去。

    他的心,很沉重。想要慢下来,再慢下来……想睡去。

    他已经很疲惫了,他像一根紧绷的弦,没有一刻松懈过。

    绷不住了。

    他想倒下来,什么也不管了,就这样倒下来。

    但不知为何,内心始终有隐隐的抗拒。

    我在,抗拒什么呢?

    他吃力地想。

    “哥哥,我们还回家吗?”

    “我们,没有家了。”

    “那汝成哥,凌河哥,阿湛哥,唐敦大师弟,先生……他们还有吗?”

    “哥哥不知道。或许他们也逃掉了,只是跟咱们不在一个方向。”

    “噢。那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这个世界太大了,一旦失散,有可能就永远找不到了。”

    “那等我长大了,跟你一起去找。”

    “……好。”

    “哥?”

    “哥哥在呢。”

    哥哥,在呢。

    哥哥带你去找他们。

    如果说神魂已是漆黑一片,那么在神魂的最深处,却有一豆不熄的火,在轻声呢喃着。

    那火光微渺。

    “哥哥在呢。”

    “哥哥带你去。”

    火光摇曳着,挣扎着,摇摇欲坠。

    仿佛随时都要熄灭,却又令人惊叹的,始终燃烧着。

    这是最初的火种。

    钢铁般的意志,磐石一样的执着。

    身前无人,身后无物。自己撑着自己,就这样摇摇欲坠,却不坠的燃烧下去。

    燃烧着,燃烧着……

    “要不是姜老爷,咱们可怎么活?”

    “永远也不会忘记,姜望老爷的大恩大德。”

    “求求老天爷,让姜公子永远留在青羊镇吧。”

    “道尊在上,信女为姜老爷祈福,惟愿他得求长生,永享福报。”

    ……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响在这个世界里。

    或者说它们一直都存在,只是在红妆镜的镜中世界,才变得如此清晰。

    称呼五花八门,但都飘到了姜望耳中。

    有一个童声这样祈祷——

    “姜菩萨,祝你身体健康。”(1)

    起先这个世界是一片漆黑,而后有了火,于是有了光。

    火,是生命的开始。

    人类用火煮熟食物,用火驱赶寒冷,用火照亮黑夜。

    无数的祝愿,是无数的光。

    姜望神魂深处的那一豆灯火,似乎在缓缓壮大,终于不再是将熄未熄。

    安安,安安。

    姜望思维开始艰难地转动。

    渐渐复苏五感。

    终于,一个声音响在心底——

    “福地泉源洞之主已确定挑战,是否应战?”

    姜望心中恍然,已经是七月十五,又到了太虚幻境福地挑战的日子。

    所谓心念一动,其速度快逾声音、雷电。

    然而姜望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才终于让自己转过了这个念头——“应战!”

    清冷而无处不在的太阴星力瞬间将他包裹,神魂直接被带入太虚幻境中,出现在这次福地挑战的对手面前。

    神魂一松!

    所有的寒冷、僵硬、迟滞、麻木,全部消失。

    失去之后才明白,神魂本来的状态,多么自由,多么美好!

    姜望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手的样子,只匆匆说了句:“谢谢你!”

    便直接认负,离开了太虚幻境。只留下对手在那里一脸愕然。

    恢复了全盛状态的神魂重新出现在红妆镜中雪原世界,神魂内模拟的九大星河道旋一起转动,彷似无穷无尽的力量开始奔涌。

    姜望睁开眼睛,自厚厚的积雪底下冲天而起!

    只看到,脚下白雪皑皑,天空碧蓝如洗——雪停了!

    【飞雪劫消】。

    那如霜刀般冰冷的声音,似乎叹了口气。

    【红颜未老】。

    以姜望脚下为起始,皑皑白雪渐次消退,冻土融解,春风发生,绿草拔芽,欢欣摇曳。

    姜望神魂一转,已经回到了现实的躯体中。

    没有来得及适应僵硬了这么久的身体,他陷入一种怔怔然的情绪中。

    若有所失,若有所得。

    自六月尾进入红妆镜,到七月十五,他在飞雪劫里,熬了整整二十天!

    二十个日日夜夜。

    倘若不是他惊人的毅力和执着,以他现今的实力,只怕神魂之火早已熄灭在飞雪劫中。

    倘若不是整个青羊镇域,数万百姓的心心念念,民意所向,那些或者可以被称为“福报”、“功德”的光点,对他神魂的滋养和支持,他也无法坚持这么久。

    最后才等到了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日,等到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发出应对挑战的邀请。

    一饮一啄,皆是所行得所获,所求得所果。

    姜望怅然若失了一会儿,才开始运转身体。

    好在九大星河道旋始终在转动,缠星灵蛇也没有休息。而他事实上最为在意的,那只冥烛,这段时间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未有移动。

    姜望瞬间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一步下床,骨骼发出一声爆响,到了第二步,身体已经适应过来。

    砰!

    向前破门而入。

    看到站在床前的姜望,他只眨了眨死鱼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还活着啊。”

    便转身离去。

    破门那一瞬间爆发的凌厉剑气,令姜望也愣了愣,他一直对向前有很高的期待,但现在发现,他好像还是低估了这个人。

    他扭了扭脖子,咧开嘴笑道:“我的终点可不在这里。”

    独孤小、竹碧琼、张海得知姜望苏醒消息后相继过来招呼,姜望与他们说过话,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段时间镇上的事情,便重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飞雪劫既然是一个考验,那么考验之后必然应该有收获。

    只是红妆镜没有提示,姜望只能自己摸索。

    他再次以肉身进入红妆镜,发现镜中世界空间果然变大了,变成了五步距离的一个圆。圆之外仍是白蒙蒙无法跨越的一片,圆之内则可以自由活动。

    而红妆镜可以探查的范围,也扩张到了五里的极限。红妆镜制造的镜像亦可以出现在这个范围里。

    显而易见,红妆镜探查的范围,与肉身在镜中世界所占据的空间正向相关。大约一步便是一里。

    料想再以神魂进入红妆镜,情况也会不同——但他不敢再这样尝试,生恐进去便是当头一劫。

    这就是高门名师的重要性了。可以在修行路上指引正确的方向,一些法器的禁忌、危险也都会告知弟子,极大程度避免修行者自己闷头找死。

    现在说这些无益。

    姜望没有忘记他最初进入红妆镜镜中世界的目的。

    红妆镜的效果变强了,但结果似乎没有变化,好像仍然于事无补。

    但姜望总觉得,飞雪劫带来的变化,并不是如此简单。

    或者说,飞雪劫后的收获,并不仅在红妆镜中。

    那么。

    他审视着自己。

    在现实世界里过了二十天,在镜中雪原世界漫长得无法计数的时间里,飞雪劫,带给了他什么?

    ……

    ……

    注(1):原句出自现代诗《第一祈祷词》,“菩萨,祝你身体健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魇

    飞雪劫作用于神魂,那么收获自然也应当在神魂上。

    姜望掐动道决,铺开花海。

    往常他擅用的组合,是将焰花夹杂于花海中,以幻花遮掩焰花,让花海这门制造战斗环境的道术也拥有了杀伤力。

    但是现在……

    一朵幻花开放,靠近手掌的时候变作焰花轰然炸开。在其彻底炸散之前,姜望伸手将它握灭,又在掌中作为幻花消散。

    幻花与焰花之间的变幻自如流畅,几无阻滞。让花海与焰花的组合真正达成了虚实相间的效果。

    只要稍加磨合,可以说已经是一门优于原先的道术,可以名为焰花之海。

    这体现的是什么?

    对幻象的控制更自如吗?

    其本质,是不是神魂力量的壮大?

    姜望若有所思。

    针对冥烛,他一直有一个设想,只是碍于实力,未能成型。

    在通天宫内点燃冥烛,用焰花当然不行,但如果不是物质层面的火焰,而是神魂之火呢?

    神魂往来通天宫,可是连天地门都不会阻隔的!

    以前他当然做不到,但是现在,何妨一试?

    原先神魂力量无从论起,渡过飞雪劫之后则未必。

    神魂之火的相关道术自然没有,但如果以焰花的形式构建呢?

    焰花的所有细节他都烂熟于心,是他在枫林城时就熟练掌握的道术,也一直使用、修习到如今,从未松懈。

    现在,只是将道元力量转为神魂力量替代罢了。

    未必不可行!

    姜望心神沉入通天宫。

    以心神的视角注视着冥烛。

    作为道脉真灵的缠星灵蛇似乎有了什么灵性感知,半挂在一个星河道旋中,不再游动。

    而冥烛一动不动,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

    姜望试着感受自己的神魂力量——在以前自然是徒劳,但是现在,有了奇妙的变化。

    把某一点神魂力量作为火种,以焰花的方式来催动。

    或许神魂之火的构建规则与焰花之火不同。

    但构建焰花的方式,本就在于火行之花的自然生成。

    也就是说,姜望只提供一个方向或者说引子,神魂的力量就自然而然的孕育、诞生。

    一朵赤色的火焰诞生了。

    诞生在通天宫里!

    这颜色纯粹、炙热,仿佛有随时燃烧殆尽的决心,而不与任何黑暗共存。

    姜望控制着它,缓缓向那一根冥烛靠近,靠近……

    冥烛,亮了!

    第一次被姜望所点亮,而不是自燃。

    正是,心火点冥烛。

    冥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同时如之前一般,一道秘术涌现心头。

    这一次,是白骨秘术,阴阳倒影。

    施加此秘术之后,使用任何道术,都会附加幽冥倒影,造成双倍效果。

    譬如一朵焰花,在阴阳倒影的加持之下,会变作两朵。

    但局限仍在于,仅限于加持白骨道秘术。

    若加入白骨道秘术体系,当然是非常强大的秘术。

    但目前为止,姜望掌握的白骨道秘法,只有肉生魂回术和白骨遁法。

    都用不到阴阳倒影的加持。

    肉生魂回术加一个倒影,同时救两个人,倒还好。

    白骨遁法加一个倒影做什么?消耗两倍寿元,一眨眼的工夫就老死当场么?

    不过当下也不是思考道术体系的时候。

    姜望继续用神魂焰花燃烧着冥烛,似乎打定主意一次性将它烧干净。

    就在这时。

    “唉。”仿佛心底最深处的一声叹息。

    那个声音说:“我没有恶意。”

    冥烛并没有移动,但那朵神魂焰花……忽然熄灭了。

    这冥烛果然有问题!

    自己之前果然是被影响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是当猜测落到实处时,姜望还是忍不住心惊。

    任是谁,知道自己的意识还有另一个影响者,都没法太淡定。

    “你是谁?”姜望凝聚神魂力量问。

    “我就是你。”那个声音说:“所以你如何构建焰花,我就能如何消解它。”

    “你就是我?”姜望当然不肯相信。

    如果不是这个声音能影响到神魂焰花,他现在一定毫不犹豫地将冥烛烧融干净了。

    “不知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但是我得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声音说:“使用白骨道秘术,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

    “使用白骨道秘术,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姜望咀嚼着这句话,心生寒意。

    “一尊幽冥神祇的真正力量是你难以想象的。你每使用一次白骨道秘术,这种沾染就会越深。到最后,所有人都脱离不了祂的掌控。这就是祂统治白骨神国的方式。”

    那个声音继续说:“而我,是你神魂的一部分。被沾染的那一部分,寄居在冥烛之中。”

    “你是我神魂的一部分?”姜望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我第一次诞生,是你为白莲施展肉生魂回术的时候。或者我应该叫她,妙玉。”

    “这不重要。”姜望说道:“你说……‘诞生’?”

    “不,她很重要。只是你现在还不肯承认。我说过,我就是你。你甚至可以欺骗你自己,但是你骗不了另一个你。”

    一朵神魂焰花出现在通天宫里。

    姜望的态度很强硬:“不要说一些无聊的事情。如果你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说服我,不妨就此试试,谁对这神魂掌控得更深吧。”

    “好好好,你不必生气。我们没有必要自我消耗。我说过,我对你没有恶意。事实也的确如此,不是么?你想想看,我从未害过你。相反,我一直努力让你摆脱危险。”

    姜望道:“在我看来,影响我的思考,已经是最大的恶意。”

    “如果你很抗拒这件事的话,我道歉。一开始我只是不想吓到你,又不愿意你遭遇危险。毕竟我们本为一体,你死了,我也不能活。”

    “还是说你的诞生吧。”姜望道。

    “冥烛是白骨道的至宝,而我是你神魂里被白骨尊神沾染的那一部分。我无法解释我的诞生,那是机缘巧合下发生的事情。诞生之初我也很懵懂,但冥烛吸纳了我。我在冥烛里获得空间,而免于同你争夺神魂的主导权。”

    至少对于这个声音所说,【可以争夺神魂的主导权】这句话,姜望不得不信。

    那熄灭的神魂焰花就是明证。

    “如果你很讨厌‘另一个你’这种说法……我是你神魂里被白骨尊神沾染的那一部分,可以算作你的心魇。”那个声音说:“你可以叫我姜魇。”

    姜望说:“魇可是恶鬼。”

    “被白骨尊神所沾染,难道还能是什么美梦吗?”自称为姜魇的声音如是说。

    这话倒也坦诚。

    “你好像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你是我的话,这不合理。”姜望道。

    “我的诞生是因为白骨尊神沾染了你的部分神魂,所以我除了你的部分事情外,还知道有关白骨道的诸多事情,只是因为冥烛的存在,我免于被白骨尊神掌控。你仔细想想,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部分,是不是都有关于白骨道?”

    无论是枫林城白骨尊神降世前的示警,还是赤尾郡面对瘟铃的忽略,的确都与白骨道有关。

    “仅仅这样,好像还没有说服我。”姜望淡淡道。

    “那我换一个说法。本来我就只是想安安静静躲在冥烛里面,每一次动作都是为了救你。而这一次,如果不是你一定要点燃冥烛,我根本不会现身。冥烛是白骨道至宝,可以容我寄居。一旦它没了,我就必须要回到你的神魂中,与你融为一体,变成一个全新的‘我’。你不妨想想看,你愿意接受那种局面吗?”

    “你未必能与我融为一体。”姜望说。

    “是啊,或许是一个糅合我们全部意志的、全新的‘我’,或者只是单纯的你,我的意志全被抹去。”姜魇说:“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我’也说不定。”

    “说一说你的想法吧。”姜望道:“我不相信你就只是要一直住在冥烛里这么简单。或者我应该想个办法,把你送出通天宫,看看在外面,你是否还能影响我的神魂?”

    “毋须讳言,我已经有我的独立意志,当然不甘心永远躲在冥烛里,看着你如何精彩过活,在你的通天宫里蜗居一生。”姜魇忽略了姜望的威胁,也不知是笃定姜望找不到送走冥烛的办法,还是相信姜望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他直接道:“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也想要一个自己的身体。当然,我不觉得我能争得过你。事实上,你也不是我最好的选择。”

    “乱葬岗里有很多的尸体。男女老少,美的丑的,都行。”

    “那当然不行。”姜魇道:“我秉白骨道气息而生,需要一具白骨道教众的身体……算了我直接说吧,我只想要白骨道子的身体,当然,他现在应该叫白骨圣主了。”

    “你的要求倒是不低。”

    “我可是你啊,姜望!你以为你骨子里是一个什么得过且过的人吗?”

    “如果,我不答应呢?”

    姜魇冷声道:“姜望,你应该更了解一些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何时缺少过玉石俱焚的勇气?”

    “既然你自认是另一个我,自认很了解我。”姜望笑了:“那你还试图威胁我?”

    “正是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无论我们争夺神魂的结果如何,最终神魂都会受到重创,永远无望大道。事实上这才是我从一开始就避开与你相争的原因。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因为这个原因,放弃与我争斗的可能。”

    姜望沉默了。这话的确令他无法反驳。或者说,他不必反驳。这就是事实。他一路跋涉,就是要往巅峰去,绝无提前停下的道理。

    姜魇又道:“姜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再没有比自己更亲密更可靠的战友了,我们是友非敌。”

    过了很久,姜望说:“要图谋白骨道圣主的身体,短时间内很难办到。”

    “没关系。”姜魇的声音似乎在笑:“我很有耐心,对你也很有信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浮事

    冥烛的事情暂时就只能如此,姜望无法将冥烛移出通天宫,也没有必然能燃尽冥烛、完全消灭姜魇的办法。

    反过来说,姜魇强行熄灭神魂焰花,已经证明了他至少有重创姜望神魂的能力。

    所以对姜望而言,妥协已是必然——不得不说,姜魇的确很了解他。

    最后,他只能暂时与姜魇达成协议。

    姜魇承诺绝不再试图主导姜望的决定,承诺绝不轻易离开冥烛,当然或者他也未必能离开。

    姜望并不会完全相信姜魇的话,相较于那些,他更相信自己的思考。

    从现有的情况看,姜魇能够小幅度影响他的想法,但不能够察知他的所思所想,否则在他试图点燃冥烛之前,姜魇就应该试图规避这种情况才是,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

    这说明,即使姜魇所说的一切属实,他们现在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了,思想记忆不会共享。

    但尽管如此,以后涉及姜魇的思考,姜望都打算在太虚幻境里进行。

    事涉自身,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修行之路,的确如履薄冰。谁能想象得到,只是使用过白骨道术,就会为白骨尊神所侵染呢?

    无论如何,白骨道体系的秘术,姜望是绝不会再使用了。

    一个姜魇已经足够他头疼,万一再蹦出个什么魑魅魍魉……

    话说回来,姜望之所以答应姜魇的条件,是因为白骨道本就是他的复仇对象,白骨圣主必然是绕不过去的目标。答不答应姜魇,都没有区别。至少在大方向上是一致的。能够顺便解决自身隐患,当然是更好。

    然而姜望也不会真的就此对姜魇不闻不问,谋夺白骨圣主的身体只是长远选择。一旦有机会将其提前驱逐,他也绝不会手软。

    这就有两条路,一是找到将冥烛赶出通天宫的办法,二是增强自身的神魂力量,如果能达到可以无损消灭姜魇的地步,自然就不必在意他的威胁。

    前者现在没有思路,后者来说,红妆镜岂不正是可以增强神魂力量的宝物。虽然过程很危险便是了……

    不管怎么说,冥烛虽然没能解决,但至少也已经了解,是什么存在影响了思考。

    剩下的无非是如何应对的问题。

    摆在面前的问题,迟早都会被解决,相对而言,永远是未知的危险更可怖。

    走出房间,姜望召集一众心腹。

    也就是向前、竹碧琼、张海和独孤小四人罢了。

    一晃二十天过去,他需要全盘掌握局势。

    五人分主次坐定,静静听独孤小把近期情况做了一个完整介绍——之前忙着对付冥烛,只大略听她说了几句。

    “……嘉城城域整体还是在向好的。但不知为什么,四海商盟调配物资反倒越来越艰难了,当然,我们青羊镇域的物资供应还是没有问题。患疫者已经减少到七十六人。已经三天没有新的患疫者增加,可以说在青羊镇,这种鼠疫已经完全得到了控制。”独孤小最后总结道。

    她的消息也就仅止于青羊镇,最多便是嘉城了,没有可能把握整个阳国的情况。

    姜望正要说话。

    扑棱棱~

    云鹤灵巧地挤进窗里。

    “这些天,每天正午会飞下来一次。”向前冷不丁说道。

    他没有收到信之前,云鹤是不会离开的。

    “安安肯定想我了。”姜望心想,他伸手,任其落在掌心。

    嘴里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超凡的三位,每人二十颗道元石,聊表心意。”

    一天一颗道元石,当然不算小气,但也是应有之义。他不能主事的时候,镇域也按照他的意志运行,本身已是这些人忠诚的体现。

    竹碧琼等人也不会拒绝。

    云鹤在手心化为信纸,姜望暂且不去看它,看着小小道:“这段时间你练功也不要放松,等底子打好了,我会为你求购一颗开脉丹。”

    他现在求不到完美开脉的开脉丹,那是无价也无市的东西,但买一颗普通的开脉丹还是没有问题。哪怕是从四海商盟买,他的道元石也足够。

    这就是一步登天了,独孤小又惊又喜:“谢谢老爷!”

    独孤小的表现其他人也都能看到眼里,不管有没有意见,都不能否认这是她应得的的奖励。

    庄国道院的道勋体系中,道勋点本身在庄国就有流通属性。

    但在庄国之外,道元石才是能得到广泛承认的超凡货币。

    庄国的道勋体系做得很好,物价很稳定,基本十点道勋可以稳定兑换一颗道元石。

    有一个更直观的体现:

    庄国道院五百点道勋能够兑换一柄低阶基础法器,也就是相当于五十颗道元石一柄基础法器,这价格很合理。苏秀行那柄被猪骨面者毁掉的匕首,姜望估价是一百二十颗道元石左右。(这里也可以说明,姜望为向前掏出的两百颗道元石有多大方。)

    在庄国道院,依照配额,一百点道勋即能兑换一颗普通的开脉丹。

    但这是道院对超凡弟子的资源扶持,一颗普通开脉丹的真实价格,是一千五百点道勋。换算过来,即是一百五十颗道元石,一颗半万元石。(道元石即百元石,一百颗道元石等同于一颗万元石。)

    独孤小做的事情,值不值一百五十颗道元石,见仁见智。

    对很多人来说,一个普通的侍女,凡俗金银即可买卖,一颗道元石只怕能换几十个回来。

    但对姜望来说,忠诚与用心,比道元石要珍贵得多。

    没有人对姜望的决定表现出异议,倒是向前瞪着死鱼眼看了姜望手心的信纸半晌,难得地表现出了好奇心:“这是凌霄阁的秘传道术吧?”

    姜望没有否认,反问道:“你也去过云国?”

    这个丧气落魄的家伙,真的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去过。”知道答案后,向前好像已经兴趣全无,嘟囔道:“也就那样吧。”

    “云国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姜望随口说了一句,道:“暂时先这样,大家忙自己的去吧。竹道友留一下,我有事情要麻烦你。”

    众人鱼贯而出,独孤小止不住的脚步轻快,心中被巨大的惊喜填满。

    “我也有机会成为超凡修士了!”

    她只觉,阳光从未如此明亮,这个世界,从未如此美丽!

    ……

    待其他人都离开了,姜望自储物匣中取出红妆镜,递给留在位置上的竹碧琼:“竹道友,你看看这面镜子,是否熟悉?”

    他现在对增强神魂力量有需求,对红妆镜的探索也须得提上日程。此物得自胡少孟,他想着,或者同样出身钓海楼的竹碧琼能够有所了解。

    “我之前已经见过。”

    竹碧琼说的自然是姜望陷入镜中世界的时候,彼时她已经研究过,一无所获。

    她没有接镜子,只问道:“它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名为红妆。我杀死胡少孟后所得。”姜望很坦然,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红妆镜……”竹碧琼反复呢喃了几句,道:“我好像听说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隐约触摸到了某道灵光,但始终无法具体抓住。

    皱眉凝思半晌,终究一无所获。

    “看来是一件宝物呢。”姜望笑道,便又将红妆镜收起。

    他对竹碧琼也不是毫无保留。没有说自己对红妆镜初步探索的事实。

    “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再跟我讲讲。另外,请为我保密。”

    姜望最后说:“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是自然。”想不起来,竹碧琼很干脆的就不去想了,脆生生道:“本姑娘也说话算话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绕树三匝

    待所有人都散去,姜望便迫不及待地要展开信纸。

    临到一半,又忽的顿住。

    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通天宫里还藏着一个意志,就觉得很别扭。尤其是在读信这么私人的时候。

    略一沉吟,心神已沉入通天宫。

    “姜魇,我现在要读信,我得想办法把你暂时封闭起来。”

    他心里有思路,但必须要征得姜魇的同意,不然万一让姜魇以为他想做什么,反应过激,直接玉石俱焚就不好了。

    如果姜魇不同意,他暂时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但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

    出乎意料的是,姜魇很好说话:“可以理解。在有必要的时候,比如你若要和你的俏丽小侍女发生点什么,在不伤害冥烛的情况下,尽管你封闭内外。不过,希望你每次都记得先知会我一声,不然我怕闹了误会。”

    他又转为商量的语气:“你不知道,待在冥烛里什么都看不到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姜望无视了他无聊的玩笑,说道:“这要求合情合理。你能理解我,我自然也能理解你。”

    “姜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都是尊重承诺的人。”姜魇意味深长的说到这里,便沉默了下来。

    “你了解你自己便好。”姜望说。

    他的话也很有深意——倘若你真的和我一样,那我当然是重诺的人。若你和我不一样,我也不会对你守诺。

    人无信不立,姜望当然信奉一诺千金这样的道德准则。但也要看对谁。

    他对姜魇这样的存在,既不知根也不知底。若单方面的就言出必践,被坑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答应了重玄胜,就可以经行数万里赴齐,帮他赢得天府秘境。

    答应了廉雀,可以毫不留恋交还命牌。

    答应了竹碧琼,可以放下所有事情,立即动身追杀胡少孟。

    但姜魇不同。

    与姜魇达成的条件,是权衡之后的交易,并非是主动的承诺。性质不同。

    对于如何封闭姜魇对外界的觉知,姜望思考的方法就落足于花海上。

    灵感还是来自于神魂焰花。

    以神魂力量替代道元力量,若能施展出神魂花海,那也理所当然的应该有预设战场的效果。遮掩觉知更是轻而易举。

    姜望每日早课晚课不歇,稍有空隙便反复练习道术剑术,对于自身掌握的所有道术都已经是烂熟于心。

    有神魂焰花的成功经历,通天宫内铺开神魂花海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他只是稍作尝试,便已成功。

    此时高大雄阔的通天宫内,缠星灵蛇在九大星河道旋之间来回往复。

    冥烛独据一角,淹没在美轮美奂的神魂花海之中。

    若这其间的景象能够具现出来,一定是世间难得的风景之一。

    暂时遮蔽了姜魇的觉知,姜望只觉自己念头都轻快了许多,有一种“复得返自然”的快乐。

    甚至拆信的时候还想唱一段曲儿来助兴,念及实在有些难听而作罢。

    ……

    从安安的来信看,她的字又端正了不少,显然在凌霄阁并未荒废学业。

    聊了阵最近喜欢的吃食,撒了撒娇,说些练武好累之类的话。

    最后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句——“齐国好远呀,等哥哥你的信回来,说不定都要到十月啦。”

    云鹤往返两地当然不需要那么多时间,小丫头的心思也不难猜。

    十月……

    十月十三是她的生日,她无非是想要姜望陪她过。

    但姜望只能暗自叹息。

    往返一趟云国,少说也得月半。重玄胜这边大局未定,阳国诸事纷乱,此时他实在无法脱身。

    只好装作不懂,把阳国齐国的美食挑着讲了些,答应以后带她来吃……也只有如此了。

    叶青雨的信只顺嘴说了一句自己最近参与了些试炼,实力有所进益。内容依然是主要围绕着姜安安来展开,说一些小丫头的近况。姜望把妹妹托付于她,她算是尽心尽力。

    信中提到——“地品大丹搜集许久,实在难得。现有甲等开脉丹一颗,用来为安安开脉,可否?”

    姜安安练武也有一阵时间了,又是在凌霄阁中,受到极好的指点,底子逐渐牢固。开脉的事情便也提上了日程。

    姜望看到这里,第一时间进太虚幻境,写信给重玄胜,询问地品大丹,以及甲等开脉丹的价格。

    囿于眼界,他其实压根对开脉丹的品阶划分一无所知。当初还是在赵汝成的嘴里,才知道开脉丹有普通和不普通之分。想要为姜安安求一颗完美的开脉丹,让她修行少吃些苦头。

    但到底完美开脉的开脉丹有多完美,当时赵汝成未说,大概也是觉得有些遥远。他因此也就不知道。

    重玄胜的信稍稍潦草,从战意未消的字迹看,应该是刚在太虚幻境里与谁战过一场,不然也不会回信这么快。

    这胖子最近很是努力,应该与齐国的大动作有关……

    “开脉丹分天地人三品。天品大丹,仅在传说。地品大丹,可遇不可求。人品大丹,分为四等。丁等即为普通开脉丹,丙等稍强,乙等良好,甲等优秀。价格各地稍有波动,但总的来说,甲等开脉丹的价格不应低于一百颗万元石。”

    随信还附了聚宝商会最近公开的开脉丹采购价格:

    丁等开脉丹,一颗半万元石;

    丙等开脉丹,十颗万元石;

    乙等开脉丹,三十颗万元石;

    甲等开脉丹,百颗万元石。

    可以看到,随着开脉丹品阶的提高,其价格也在飙升。

    至于地元大丹的价格,重玄胜压根没提。这种东西一旦出来,多得是人抢,价格有时候根本没有意义。

    好家伙,姜望还是第一次看到万元石是百颗百颗来算的。

    当初他拼了老命宰了齐国皇子姜无庸一刀,除了秘传道术外,也才挣了十颗万元石。也就是说,这样的好事要来十次,才能弄到价值一颗甲等开脉丹的道元石。

    经过这阵子的“努力”,甚至还“杀人越货”了蛇骨面者,姜望本以为自己已颇为富裕。现在看来……

    叶青雨愿意拿价值一百颗万元石的开脉丹来给姜安安开脉,甚至还想求购地元大丹,只是没买到……他姜望还有什么话好说?

    当下便回信,先祝叶青雨勇猛精进,道途长远。

    再聊回姜安安——“如至水到渠成时,便叫安安开脉罢。”

    接着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说了些发自肺腑但没什么意义的感谢话。

    最后写道:“一应耗费,我很快会还你。”

    他想了想,把“很快”划掉,改成“尽快”。

    又想了想,改成“以后”。

    ……

    ……

    ps:晚上十二点有加更。

    阿甚还债,“很快”。

第一百三十八章 碎玉(为盟主陈泽青加更!)

    很多人大概都已经不记得胡栓子是谁,即使是姜望,若是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也未必还有印象。

    这世上大部分的普通人,存在感便是如此。

    早先胡老根还在的时候,或者还有人记得胡栓子这个朴实的后生,但胡老根死了,他也就更默默无声。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胡老根这个前亭长也没有子女,将稍带些亲戚关系的胡栓子弄进镇厅里谋了个差事,算是照顾。

    其实这段时间里,胡栓子也做了很多事情。维持秩序、运送物资、宣传防治鼠疫方略……总之做了所有他能做到的事情。

    还特地跟当初矿上的那些护矿武者(现在编入青羊镇厅)请教武艺,每日苦修不辍。

    虽是姜望给了独孤小权力,真正赢得却需要她自己的努力。

    对于独孤小的任何命令,胡栓子都是最坚决的执行者。最初也正是在他的带动下,其他人才开始慢慢的认可了独孤小的指挥。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他想做再多事情,也实力有限。

    对于独孤小心情的变化,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的。

    有意无意的在独孤小身前晃过了好几次,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小小今天很开心?”

    独孤小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是啊,栓子哥。”

    也就如此了。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开心,更没有与他分享快乐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栓子的心意,但该说的早已经都说清楚。

    在超凡力量横行的世界,普通人是没有未来的。

    她以前认为自己也是没有未来的一个。

    所以拼了命也要跟上姜望的脚步,竭尽全力表现自己的价值,都是因为安全感的缺失,都出于朝不保夕的忐忑。

    她怕自己稍稍慢了点,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掉。重新坠入那个灰蒙蒙的世界里。

    而现在,得到了姜望的承诺,她甚至已经过分地开始期待未来。

    那个或者能够色彩斑斓的世界里,自然是没有胡栓子的。

    她愿意对胡栓子表现得稍微亲近一些,只是感念他的心意,以此等态度让其他人更尊重胡栓子一些,这是在她看来对等的回报。

    多则没有,少也不必。

    见独孤小没有多说的意思,胡栓子憨笑了两声:“那你忙着。”

    对他而言,这个笑容便已足够。

    其实独孤小是很少笑的。大部分时间都冷着脸,这样能让稍显青稚的她看起来成熟一些。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或许不在意。

    但他知道,他在意。

    走出镇厅,越过院子,从正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向前旁边走过——前段时间的辛苦努力仿佛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鼠疫得到控制之后,其人又迅速故态复萌。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没有用的。”在胡栓子走过时,向前忽然这样说道。

    胡栓子不敢怠慢,停步回身,恭敬问道:“向爷,您跟我说话么?”

    向前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但显然这里也没有第二个人:“放弃吧,你们不在一个世界里,你踮起脚也够不着。以前如此,以后更如此。”

    胡栓子大约是听懂了,但他没有说话。

    “路漫漫其修远兮……”向前叹了一口气:“栓子,不如别去了。”

    “我不知道什么路漫不漫、人远不远的,向爷。”栓子以其特有的认真说道:“我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天光真的很好,让人觉得世界明丽。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好好努力吧,我说的是真正的努力,不是你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的围着转。”

    向前仰躺着,睁眼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空,恍惚有一种错觉,仿佛整片天空都将要倾塌下来。“等你真正的努力过了,你就会明白……努力也没有屁用。”

    “好的,向爷。”

    胡栓子看似明白,实则莫名其妙的离开了。

    每个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向前能够闲适的晒太阳,胡栓子却只觉得……实在很热。

    ……

    ……

    衡阳郡乃阳国三郡之首,国都自然也落于此郡。

    阳国国都名为“照衡”——最早的名字是“天雄”,向齐国俯首称臣之后才改为“照衡”,那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此时,在照衡城内的王宫里,一个面貌普通的青年,正坐在一处偏殿中等待。

    其人不仅长得普通,气质也很寻常,即使此刻衣着华贵,也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总之显不出贵气。

    如若姜望在此,便能认出其人来,正是在仓丰城天下楼遇到的,那个自称东域第一杀手的阿策。

    能将杀手组织的招牌,堂而皇之地挂在一座大城里,搞得比寻常酒楼还热闹,天下楼自然不会太简单。至少也在当地有一些官面关系。

    但恐怕姜望也想不到,这个阿策能不简单到可以随意出入王宫的地步。

    他其实是当今阳国国君的第五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姓阳,名玄策。

    都说“天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也不知有没有道理,但反正阳玄策是极不受宠的。

    阳国统共就那么大,他出生的时候,该分的、该占的,都被几个哥哥占得差不多了。他连点残羹冷炙也分不到,索性便绝了宫廷之念。

    做个闲散王子也便罢了,偏偏他还跑去弄了个什么杀手组织,自封东域第一杀手,花钱请一堆闲人整天去组织里逛,装成生意很好的样子——其实一直在赔钱。

    就这么个小王子,做事不讨喜,长得不讨喜,出身更不讨喜。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小宫女。他的出生,只是伟大的国君陛下一次酒后兴起。

    那个可怜的宫女,生下阳玄策后便不明不白的死了。至今也没个说法。

    有说是当时还在世的太后不喜,有说是皇后……说不清,扯不明白。

    总之是一团乱账。

    姜望留下来的那封信,他毫不犹豫地拆开看了,反正天下楼又不是什么讲信誉的地方。

    本来只是当一件有趣的事儿,看完之后,他第一时间便来了照衡城。

    他即使是再怎么被人骂作不懂事,也能够明白这一次肆虐阳国的鼠疫有多可怕。若那个白骨道还有后续动作,阳国方面怎么警惕也是不为过的。

    他不喜欢照衡城,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无论是这里的街道,还是这里的空气,都有一种叫他窒息的冷漠。所以他宁肯躲到仓丰城里,经营他并不成功的杀手生意。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家还是在这里。他生于此,长于此。

    只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回一趟宫里,一杯茶喝了好几个时辰,续了又续,凉了又凉,却连父亲的面都没能见到。

    国君陛下当真是忙啊!阳玄策百无聊赖地想道。

    太子随时可以去见国君,同样是儿子,他要见国君一面,却须得三申五报。

    有心就此离去,但念及那封信……

    “我还要等到何时?”他忍不住敲了敲杯盏。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地道:“奴才……奴才实在不知……”

    “那你知道什么?”

    “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小太监慌慌张张,只知跪地求饶。

    “说来说去,就这句话。”阳玄策的确有些生气,但毕竟忍住了:“我也不难为你。你去问问刘公公,我父王还要忙多久?我有正事找他老人家!”

    小太监慌忙跪伏在地上:“奴才这就去问。”

    这一去,便再未回转。

    茶,茶,茶,人还未走,茶便凉透。

    他可是天家血脉啊!难道是什么攀扯贵人的穷亲戚吗?

    即便阳玄策早已经习惯被忽视了,但被无视到这种程度,被无视得这样彻底,还是令他难以忍受。

    不去争,不去抢。可也不代表,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可以不要啊!

    他索性起身,不去管那些禁令,也不顾那些宫女的阻拦,径自出了偏殿,大袖飘飘,直接往阳国国君处理政事的养心殿走去。

    看谁敢拦!他在心里冷笑。

    才至养心殿外,一个慈眉善目的无须老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

    “殿下何来?”

    此人正是秉笔太监刘淮,平素最得国君信任,常在身边侍奉。

    即使是阳国太子,也不敢怠慢此人。

    见得是他,阳玄策有再大的怒气也只能先按捺:“来见我父王。”

    说罢,还倍觉屈辱地补充了一句:“有正事!”

    “原来如此……”刘淮仿佛刚知道此事一般,殷勤笑道:“殿下辛苦了。”

    “为国事,何辞辛劳?”阳玄策应付着场面话,又提醒道:“父王此时可在殿中?”

    “啊,陛下在的。”

    “那就麻烦公公去禀告一声了。”阳玄策道。

    “正值国事多艰之秋,陛下日理万机。待他老人家忙完这一段,我一定为殿下转达。”

    刘淮恭敬地道:“烈日炎炎,殿下不如再去饮一杯茶。”

    茶……又是饮茶。

    又是等待。

    这满脸的恭敬,满心的轻蔑。

    “啪!”

    阳玄策终于按捺不住,将腰间玉饰扯下,当场摔碎在此人面前。

    厉声喝道:“刘淮!你要阻拦天家父子相见,隔绝阳氏人伦吗?”

    ……

    ……

    ps:虽然陈盟主说打赏不为催更,只是喜欢。但作者怎么也是要表示一下的。三更是扛不住了,一更怎么着也得挤出来。比个心~

第一百三十九章 便如前约

    却说阳国国君幼子阳玄策,一扫往日隐忍,在宫中难得的大发雷霆,摔碎佩玉。

    阻隔国君人伦的罪名,没有谁敢承担。

    整个养心殿外,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仿佛风也吓得静止了。

    秉笔太监刘淮立即低头认错,诚惶诚恐:“老奴岂敢?”

    但姿态做得十足,礼节俱全,脚下却动也未动。

    他认错,道歉,低头,但是不让。

    再看看周遭这些侍卫、宫女、大小太监们低头无声的样子,再看看那座始终缄默的养心殿。

    阳玄策发现自己那颗本早已经凉透的心,竟还能再冷却几分……

    他这般不顾礼仪的吵闹,以父君的修为,又怎么会听不见。

    只是不想听,或者,懒得理会。

    忍耐了这么些年,第一次发火,阳玄策本来还想做些什么,但忽然心灰意冷起来。

    有什么意义呢?

    “也罢。”他叹道,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家国大事,耽误不得。你把这封信转交给父王便是,我就不去碍他老人家的眼了。”

    “老奴一定送到。”刘淮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这封信,始终不失臣礼。

    目送着阳玄策的背影大步离去。

    于是一点一点的直起腰身来。看也不看一眼,只双手一搓,这封信便化为齑粉。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今东宫已固,他刘淮当然知道谁才是此间山河主人。五王子现在才想到“办正事”、“起炉灶”,未免灶冷柴乏,太晚了些。

    更何况,国君根本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儿子,太子是板上钉钉的阳国未来主人,他随身侍奉国君多年,又如何不知?

    他当然只忠诚于国君,但对于下任国君,也要保有必要的敬畏。

    今日送这封信,只是顺手的事情,但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是心意不坚,来日难免清算。他岂能为区区一个阳玄策冒险?

    养心殿外,有侍卫,有宫女,有太监,但都只低头看着靴子,无一人敢往这边看一眼。

    他刘淮弯腰,不配看的人,若不幸看到了,说不得便要折寿。

    转身走回养心殿中,脚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国君身边,数不清的人想挤,耽搁不得。

    大殿宏阔,阳国国君阳建德闭目坐在一只白玉蒲团上,头顶金光隐隐,却并未忙什么政事。

    刘淮小心站在殿侧一角,是一个国君想找他时能第一时间找到,又不至于总拦在视线里惹厌的位置。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阳国之主阳建德眼睛并未睁开,只道:“玄策又在胡闹什么?”

    刘淮恭声道:“说是有正事要求见陛下呢。”

    宏阔的大殿里,便再无下文。

    ……

    ……

    嘉城城域的鼠疫终于得到遏制。

    有阳庭的支持,四海商盟的辅助,统治此地数百年的席家,力量全部动员起来,好歹在七月结束之前遏制住了鼠疫的进一步扩大。

    说到底,鼠疫当然可怕,但在超凡的世界里,却也不算无解的难题。甚至也不在最可怕的灾难范围中。

    就拿秦楚双方去年在河谷平原的大决战来说,双方投入近十万超凡修士,动辄山崩地裂。

    两大强国交战,整个河谷平原都地陷百里,寸草不生。往日丰沃的土地,旦夕便成焦土,这座平原曾经养活了多少人口,现在却连杂草都长不出了。哪样的天灾,能比得上这等惨烈?

    至于庄国枫林城一座城域灭绝,数十万人尸骨无存,也更不必说……

    阳国的鼠疫蔓延至今,死者也还未破十万之数呢。

    当然,事情不是如此计算,悲惨也从来不好比较。

    但**从来胜于天灾。

    人杀人,比任何天灾、任何异类,都要杀得多,杀得爽快!

    这些事情且不说。

    有心人大概已经能够发现,这段时间以来,嘉城已经越来越少见席家直系族人,席家的诸多产业,卖的卖,送的送,几乎散了干净。

    席家,已经在全面退出嘉城,退出这片他们经营了数百年的土地。

    去向倒是不明,不过很多人都笃定是东王谷,毕竟席家如今的家主席子楚,正是东王谷弟子。

    东王谷本身与一般的国家也差不了多少,自然是容得下席家的。

    只是,人离故乡贱。无论迁徙到哪里,席家要想恢复旧貌,只怕不是一两代人的事情。

    ……

    这一日,姜望正在修炼,忽然有一名镇厅武者过来汇报:“姜大人,席……席子楚在镇外,指名道姓,要与您一战!”

    人的名,树的影。

    席家经营嘉城城域数百年,哪怕在鼠疫中失尽人心,其多年积累的威望,却一时未散。

    尤其席子楚作为席家现任家主,无可争议的继承了这种威望。

    这也是当初姜望认为,要想遏制嘉城鼠疫,非得席子楚配合不可的原因。

    整个嘉城城域百姓,没有不忌惮席家威名的,这名镇厅的武者,也不能例外。

    姜望睁开眼睛,毫无意外之色。

    直接取过长剑,推门而出,往镇北门走去。

    从嘉城方向过来,自然是在北门。

    还在路上,又听得一声怒喝,声动全镇。

    “姜望!”

    这下子,向前、竹碧琼、张海、独孤小,全都被惊动了。

    就连四海商盟守仓库的护卫,重玄胜派来诊治百姓的医道修士,也全都提起注意。

    更不用说镇厅捕快、武者,乃至镇上百姓。

    若不是特殊时期,禁绝出入,只怕这时候全镇百姓,早就将北门挤个水泄不通。

    饶是如此,他们也都在家中个个竖起耳朵,以待下文。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那震动全镇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

    因为……姜望已经到了。

    当日在嘉城里便该有这一战,念及城域百姓,才收剑离去。

    及至今时,他当然不会避让。

    姜望大步走到青羊镇北门之外,第一眼就看到了席子楚。

    一人独立。

    往日的潇洒倜傥全都隐没了,瘦得脱相不少的脸上,神情冷厉。

    但见他额缠丧带,身穿孝衣,顿见肃杀之气。

    见得姜望出现,也只道了一声:“诸事已定,便如前约。”

    将手中鲤纹赤旗往下一插,入地数寸,旗面随风招展。

    “姜望!我来杀你!”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向前跃跃欲试,独孤小更是悄悄地拉了拉竹碧琼。

    但姜望往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一手按剑于腰侧,站定镇门外。

    独剑当门,也只说一声:“且上前来!”

第一百四十章 悬命

    赤旗漫卷,一点血色起,而后血浪翻涌如狂潮。

    肃杀之气扫荡如风,似尖刀割首。

    整个席家数百年的忠、勇、烈、威,都在其间。

    但或者,也只能在此旗中见了。

    青羊镇里观战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唯有姜望,如礁石默立。

    血海狂涌咆哮,席子楚踏浪而至,右手并指前点。一根银针破风而至,还在半途,便已化作万千银光,汇成一条银色小蛟,扑向姜望。

    而无声无息的,忽然有鲜花盛开。

    那红色的,胜过火,绿色的,如翡翠。五花十色,争奇斗艳。

    咆哮的血海之中,铺来无声盛开的花海。

    一默抵千啸。

    那银色小蛟刚刚扑出,搅了一身花瓣,而后……

    砰砰砰砰!

    接连炸响。

    银色小蛟如活物般挣扎嘶叫起来,终于在接连的焰花爆炸之下退转成一枚银针,跌落地面。

    今时今日之花海,已是焰花之海。虚实相间,本身即具威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一段时间不见,席子楚诚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全力以赴。但姜望比起杀席慕南之时,已经又强了一截。

    这正是姜望当初没有立杀席子楚于当场的最大倚仗,因为他自信,无论席子楚走得有多快,他只会更快。

    东王谷绝非浪得虚名,席子楚也并非庸才。

    银色小蛟退转的银针跌落,忽的又一下子亮起,化作银色光线,游转四周,穿花而过。

    名传天下的东王十二针,席子楚已掌握了断纹、破阵、悬命三针。

    断纹针针对的是阵纹、阵盘,破阵针针对的则是战阵、阵法。

    这一条银蛟,即是破阵之针。

    焰花之海作为范围性道术,并非阵法,但亦有共通之处。

    破阵之针穿花,暂且定住了焰花之海中的方位,令席子楚得以掌握方向。

    同时掐动道决,口含碧珠。

    花海的致幻效果,在于轻微的毒素影响。

    东王谷出身的席子楚自然不惧,轻松破解毒素致幻效果。

    升华后的焰花之海,焰花虚实相间,不是破解致幻效果便能完全消弭的。

    但已经不足以影响席子楚的行动。

    没有了方位的混淆和幻花的扰乱,他飞身往前,弹指间银芒骤闪,已是一针悬命!

    悬命针乃东王十二针里最险的一针。

    针刚发,已入姜望咽喉。

    姜望整个人,便在席子楚面前,碎掉了。

    席子楚悚然一惊,这一幕让他想到了胡少孟。当初胡少孟正是用幻象把他留在了嘉城里,让他没来得及参与天青云羊的争夺。

    人在哪里?

    他心念急转,但已来不及。

    在他的身后,一朵将开未开的焰花里,藏着一面精致的小镜子。

    姜望便自这镜中一跃而出,头上荆棘冠冕一闪而逝,叠加发动缚虎!

    席子楚身影霎时定在半空。

    而姜望已经自后往前,贴在他背后,一剑将他的心口洞穿。

    血海退潮,焰花凋落。

    这一幕便清晰地映入观者眼中。

    五光十色,终如烟消。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席子楚竟未回头。

    他直直地看着青羊镇,一时痴了。

    围观战斗的那些人,都令他陌生,

    眼前这座因为鼠疫而显得格外冷清的小镇,他也不太熟悉了。

    自重玄家划定矿脉以来,这座小镇便一直是胡少孟父子的地盘。

    席家再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但在席子楚的心中,这一直是席家的小镇,从未更换过主人,轮转的那些,只是过客而已。

    每次路过这里而不入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独孤小远远看着席家这位公子临死前的眼神,竟奇怪的没有看到他的痛苦,倒有一缕抹不去的眷恋。

    长剑抽回归鞘,尸身坠落地上。

    姜望伸手将鲤纹赤旗拔起卷好,收进储物匣中,便往镇中走去。

    只随口吩咐了一声:“好生葬了。”

    除了这面鲤纹赤旗,席子楚几乎是孑然前来。

    与席子楚的战斗其实并无悬念,姜望只是顺便试用一下红妆镜在战斗中的用法,不然结束战斗还能更快。比起席慕南,席子楚弱了不止一筹。彼消此涨,没有战败的道理。

    这道理不仅他姜望明白,席子楚也不会不明白。

    但他还是来了。并且只身来此,没有带一个席家高手。

    事实上他这次过来,就是求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全力搏杀,只尽一个执念。

    胜则仇解,败则魂消。

    但无论胜负,都没有活路走。

    对于这次祸害全国的鼠疫,无论是阳庭、还是阳国百姓,都需要一个交代。

    仅仅一个席慕南显然还不够。

    必要让源发地的席家前途断绝,家业败落、天才身死,才算勉强合格。

    席子楚不死,席家人走不出阳国。

    其人正是以对抗鼠疫的付出和自身的一条性命,为席家求一条活路。为席慕南犯下的错误赎罪。

    只是在阳庭审判他之前,他先审判了自己。

    曾经香车美人,鲜花烈酒。

    他享尽了家族的荣光,也一生桎梏于家族。

    在医道修士和家族之间做出了选择,在仇恨和家族之间做出了选择……在自己和家族之间,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这或者是悲哀,或者是荣誉,但其实都不那么重要。

    选择死在血亲复仇的路上,大概是他唯一能够为自己保留的自尊。

    ……

    对于姜望来说,他给了席子楚足够的时间为家族安排后路,以换取席子楚与嘉城鼠疫的全力对抗。无亏无欠,两不相干。

    他尊重席子楚为家族做出的牺牲。但也仅此而已。

    杀人的时候他依然不会手软。

    席子楚已经被他丢在脑后,如之前的每一次战斗结束后那样,他在默默地复盘全程。

    找出自己犯过的错误,以保证下次不再犯。探索能够改进的空间,让下次战斗能更轻松。

    借着焰花之海的遮掩,发动以假乱真的幻象,其实并不实用。最主要就是藏身于红妆镜镜中世界时的安全问题,因为发动幻象时必须身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而红妆镜本身的安全是没有保障的。

    他有足够的把握战胜席子楚,才敢藏身于镜中世界,又将红妆镜藏于焰花里。

    假若换一个强些的,能第一时间发现红妆镜并击碎,他就要玩脱了。

    什么时候能够不进入镜中世界也可使用红妆镜的效果,才算是切实的提升正面战力。现在的红妆镜,主要还是作为辅助道具使用。

    ……

    姜望刚刚回到房间,正要继续之前未完的修行,却再一次被打断。

    却是小小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老爷,不知怎么,四海商盟的人突然要跑,什么也没带,像逃难一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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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023/ 第一时间欣赏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作者:情何以甚所写的《赤心巡天》为转载作品,赤心巡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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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介绍: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赤心巡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心巡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心巡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