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高路远
当大齐天子叫停这场战斗,战斗的结局自然就已经出现。悽
虽然此时的姜望浑身是伤,此时的重玄遵却纤尘不染。
虽然重玄遵还有两颗星轮,虽然他仍然战意高炽、气血如洪……
但胜负已分了。
至少分在此刻。
重玄遵身在空中,忽地洒然一笑。他的墨发和白衣都垂落,大手一张,散开了日月星轮。转身步下高空,潇洒往外走。
宫门自然为他而开。
久候在宫外、或隐或现密集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悽
他的呼吸都会被反复听闻。
他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也并不在意人们的想法。
在威严高大的宫阙下,他的步履任性,笑声疏狂——
“此去山长水远,姜青羊,江湖再会!”
他就这么潇洒地走了,就像姜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等在宫门外的丘吉,远远看了殿前的姜望一眼,什么眼神也没有给,小步跟上了重玄遵。
现在唯有姜望站在地砖开裂的得鹿宫前,他和宫室内的大齐天子,只隔了一扇门。但守在门前的韩令,不会再请他进去。悽
重玄遵的江湖再会,他视为一种祝福。
因为此去生死难料,福祸其实未知。
他赢得了与重玄遵的第二战,可是心中并没有酣畅的感觉。
他亲手斩开了离开齐国的路,可是前路也并没有变得清晰。
但这就是他的选择。
他出发的地方就是一片废墟,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回到那片废墟去。
再辉煌的盛景也不可以叫他安枕,对和错有时候只能交给时光来检验,或者说,对和错已经不再重要。悽
曾经离开庄土,万里独行,现在他也要孤独地再走回去。
他面向宫室,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向天子辞行!”
“把朕送你的那套《史刀凿海》留下,你没有再读的必要。”宫室里传出来天子的声音:“阅尽历史四千载,洋洋洒洒千万言,竟不知一明哲保身。可见读书明智,并不能当真。”
姜望道:“这套书臣并未随身携带,陛下若是一定要讨,臣回头让人买一套还给您。”
韩令虎视眈眈地瞧着姜望,大有一言不合就上去强搜储物匣的架势。
但天子只是道:“不要再称臣了。”
那雄括万事的声音略略拔高:“武安侯姜望,罪在大不敬!今夺其爵,削其职,收其封地,贬为庶民,逐出齐土!韩令,你督行此事。”悽
姜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和韩令一起出现在得鹿宫外,而面前宫门深掩。
他对着宫门再次深深行了一礼:“惟愿陛下保重圣体,千秋鼎盛!”
而后起身,就以这伤躯残褛,径往宫外走。
肩负驱逐庶民姜望之责的韩令,赶紧跟上,伸手一搭,便替他弥补气血、修复了如意仙衣。
身为大齐宫城内官之首,他对姜望并无个人好恶。爱憎皆同于天子。
此刻随着姜望往宫外走,明里暗里的视线都被他遮挡。
两人都无言语,直至走出了宫城——悽
宫城外,是乌泱泱的人!
此处向来是空空荡荡的广场,不允设食肆酒坊,不许叫卖聚集,何曾聚拢过这样多的人?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缄而无声,显示了良好的纪律性。很显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军人。
人群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叫姜望不由得驻足。
他驻足在这阊闾门外,整理心情,笑了一笑:“诸位于此就朝食乎?”
现在是辰时,亦即“朝食”之时,很多人都在这个时候起床吃早饭。
曾经的武安侯算是和他曾经的部下打了个招呼。悽
但面前的人群沉默不言语。
仿佛可以用这沉默将他留下。
姜望驻足了片刻,又往前走。韩令便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人群也沉默地让出一条道路来。
姜望慢慢地走在人群中,视线的重量他早知道,视线的重量他已承担。
他的坚决,就在这沉默中传递。
忽然有一个汉子单膝跪地,拦在身前,仰头看着姜望,面容悲戚:“侯爷!您还记得我吗?在夏国岷西走廊,您救过我!您……为什么要离开啊?”悽
姜望看着他,其实对救他的事情并没有太多印象,但这张脸的确是相熟的,曾在夏地追随他作战。
岷西走廊那一次,弋国大将阎颇与夏国的周雄打生打死,战斗余波殃及了不少齐方士卒。
他一边伺机加入战斗、帮助阎颇,一边抓紧救人,还因此让潜伏一旁的易胜锋看到了机会,迎来了薄幸郎的偷袭。
这个汉子,大约就是当时的士卒之一。
身为将领,目光囿于一兵一卒之生死,不以保全自身、发挥更大作用为重,称得上愚蠢。但也成为人们怀念他的理由。
姜望伸手将这个汉子提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打算离开。但人群齐刷刷地跪下来一大片。
七嘴八舌地喊叫起来。悽
这个与他拔过哪座城,那个随他斩过什么将,谁与他举过旗,谁曾和他一起分过酒……最后都问他为什么走。
姜望只得抬起手掌,做了一个往下压的动作,这些热血上涌的军汉,才得肃静。
“此事朝廷自有公示,我就不说了,具体情况以朝廷公示为准。”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四周,诚恳地说道:“但是诸位袍泽,我永远不会忘记和你们并肩作战的日子。今日离别,并非永别,往后江湖再见,我当敬诸位酒!”
“还是我先敬你一杯吧!”额缠玉带的李龙川从人群中走出来,手上提着一壶酒,指间夹着两个酒杯。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用靴子踢人:“都起来吧,人家心意已决,你们道个别就算心意到了。”
军汉们纷纷起身。
这个英武的青年将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走路的姿势已有十分怨气。悽
“我本是不想来,家姐非要我替她送送你,为你践行一杯……”他说着,随意倒了一杯酒,姿态轻慢地递与姜望,道了声:“嗟!”
姜望完全能够理解朋友的情绪,只是笑了笑:“今饮嗟来之酒!”
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将杯口朝下,笑着说道:“替我问凤尧姐姐好,希望以后有机会当面赔罪。”
倒是李龙川有些不好意思了,颇为扭捏地陪了一杯。
酒液下肚,沉下去一些羞臊,浮起来一些忧心。
他认真地说道:“希望咱们不要在战场上遇见。”悽
当今天下,列国相争频仍。君择臣,臣亦择君,人才往来本是常事。大齐如今的国相江汝默,可也是小时候由他爷爷带着,从申国迁来的。
不过具体到每个人身上也有不同。比如姜望这样的国之天骄、战功彪炳者,天子越是看重,就越不会放任其为他国之剑。
姜望承诺不会去其它国家效力,这承诺之所以被相信,不仅仅是因为姜望本人的品格。更因为他回来齐国当面请辞的实际行动。
这道理非常简单——他若要去天下任何一个霸主国,直接去便是,齐国的压力,自有那些霸国担着。他根本没有必要回齐国一趟,用自己的生死,来考验齐天子的心情。
知道姜望接下来想去干什么的人并不多,在姜望的认知里,除了重玄胜之外,应该只有当今天子。
因为他几乎从未在人前提及过庄高羡,在这段艰难的长旅里,他始终缄默着,咽血于肚中。
所以这句笑着说出来的“希望以后有机会”的分量,李龙川现在并不明白。悽
但是他明白李龙川这句“不要相见于战场”的沉重。他割舍了在齐国的所有名禄,表现出一心求道的无情,李龙川仍然视他为好友。
所以他郑重地说道:“绝不会。”
在李龙川之后走出人群的,乃是临淄贵族圈里最受欢迎的晏抚晏贤兄。
“我就不跟你喝酒了,等会还有事情。”他语气随意地交代着,就像姜望只是简单地出个远门,随手把一叠房契拍到姜望手中:“这里有一些宅子,五域几个主要国家都有,你自己看着住哪里方便就住哪里。省得自己再去置办了。”
这刺眼的财富之光迫得李龙川连连后退,用轻掩口鼻的方式,表现一个名门子弟对阿堵物的嫌弃。
姜望将这叠房契又塞了回去,认真地道:“晏贤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一心求道,往后应该都在深山老林、荒野险迹,用不着这许多房产。”
晏抚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反手又拍了一个储物匣在姜望手上:“这匣符篆你留着防身。常住深山老林的话,蛇虫鼠蚁什么的也颇为麻烦。”悽
姜望生怕他再看出点什么来,便大大咧咧地收起来了:“那我就却之不恭,回头给你捎点深山老林的土特产。”
这时一个黑瘦黑瘦的小子从人群里钻出来,一下子就抱住了姜望的大腿,尚未开口,先涕泪齐飞。
而后高声遏云,喊得惨绝人寰:“师父!”
姜望无奈地看着他。
他扬起泪眼婆娑的花脸:“师父,我跟您一起走。我给您捧剑!”
“小兔崽子!是这么教你的吗?”当代博望侯很是气愤地踏入场内:“我教你说的什么?让你叫他不要走!”
褚幺抱紧师父的大腿,哭得很伤心但表达很清楚:“我师父天下第一,可是他不开心,如果他走了就开心,我跟他走。”悽
姜望一早就知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组织这么多旧部过来,除了重玄胖没有别人。但他心里明白。与其说这位挚友是想要打感情牌留住他,其实更是为了让他在离开齐国前,好好地告个别,走得更没有牵挂。
他揉了揉褚幺的脑门,温声说道:“师父现在不能带你走。你是我姜望的弟子,你能够听得懂道理,所以我跟你讲道理。第一,你娘亲在临淄,你要留下来照顾她。第二,你现在年纪还小,身体未长成,没有到完全可以放开修行的时候,你现在需要的是定下来好好读书,而不是行万里路。第三,你接下来要学的剑术,我都放在你重玄伯伯那里,等到下次见面,我要检查的……你能通过我的检查吗?”
褚幺虽然机灵,但毕竟还小,只觉得师父说的很有道理,而他褚幺确实是个听得懂道理的人。待听得最后的问题,也是下意识地点头:“能!”
“好徒弟。”姜望夸赞道:“真给我长脸!”
褚幺抹了一把眼泪,俨然就骄傲起来。
重玄胜翻了个白眼。
他追着褚幺跑出来,人群中易十四却是和易怀民站在一起。兄妹两人简直是两个极端。悽
十四只是看着这一切,安安静静地不说话,易怀民则是嚷道:“姜兄!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相请不如偶遇,要不然今天……”
姜望只好拱了拱手,赔罪道:“下次一定。”
易怀民还待闹一闹,一眼便望到大步走来的华英宫主姜无忧,识趣地闭上了嘴,抻长了的脖子又缩回去。
姜无忧今日身边并无随从,简单地穿着一身武服,扎了一个马尾,大约是刚刚结束晨练便从华英宫赶来。从额上密密的细汗来看,早功的强度非常高。以她自开道武的实力,要出汗很不容易。
她也秉承着一贯简洁的风格,只问道:“姜青羊,你对齐国毫无眷恋吗?”
这不止是她的问题。
也是很多朋友想问但是没能问出口的问题——悽
当你的朋友说他要放下已有的一切,以莫大勇气去追寻自己的道途,作为朋友,又如何能以友情之名阻其前路?
所以李龙川只是愤愤不平一下,所以易怀民只是嚷一嚷“约定”。
此刻姜望看着姜无忧,晨光在她小麦色的肌肤上流淌,使得她在尊贵之外,有一种有别于其他皇储的蓬勃的生命力。而她的眼睛是如此英气,此刻又如此锐利。
殿下,我眷恋在齐国的一切,而这正是我请辞的原因。姜望在心中喃语。
但他只能这样回答:“殿下,我的路不在这里。”
姜无忧静静地审视着他。
他也平静地回望。悽
终于,姜无忧说道:“记得你答应孤一个要求吗?”
姜望苦涩地笑了一下。“当然。”
他永远记得他还欠姜无忧一个承诺,他会毫无保留地全力帮姜无忧一次,以偿还在营救竹碧琼一事里,姜无忧的帮助。
姜无忧如果让他留下,他就一定会留下。
哪怕他的心已经非常饥饿,非常需要吞食仇恨的痛果,甚至在妖界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再按捺!
“原谅祁帅吧。”姜无忧说道:“虽然她并不需要,但这是孤唯一的要求。”
姜望默然。悽
姜无忧看着他的眼睛:“你说的对,那不是一场交易。”
而后径自转身,踏着晨光离去。
她知道姜望有意斩离,而来主动解开因果。
此行山高路远。
不要牵挂。
第十一章 相安无事
“我的封地朝廷都要收回。老山铁骑以后归你,薛汝石已带队去鸣空寒山。你比我聪明,打仗比我强,他们跟着你会有前程。”
“独孤小进德盛商行,我已与她说好。我的份额转三成给她,剩下的都归你。她很可靠,也很努力,你可以多教教她。”
“我在临淄和老山的两座侯府都会裁撤。但早前天子赏我的宅子倒还留着,算作可以变卖的家产。就留给褚幺母子住吧,谢平仍可以做管家,仆役尽都留用,我已付了足额的工钱。有事情你多照应着。等褚幺及冠,家里的开支就由他自己负责。”
“廉雀性子急,骨头硬,有什么事情你要压着他。廉家的手艺在那里,冷静下来没有什么不能解决。”
“三分香气楼在跻身四大名馆之前,官面上的麻烦你要帮着解决,这是我答应了的。有华英宫主和柳姑娘在,问题应该不大。”
“随我在迷界战死的三千两百人,你把我能卖的资产都卖了,拿钱抚恤他们的家人。朝廷给的是朝廷的,我给的是我的。”
“方元猷自幼孤苦,没有家人。我已把他的旧甲,葬入南山将军冢。郑商鸣说那个坟位是为我战死预留的,风水极好……如有来生,希望他投个好人家。”
“天府城的太虚角楼,把我的那一份都转给吕宗骁吧。太虚使者的玉牌我虽然拒了,楼却是咱们建起来的,怎么运营看你。”
“我府里那班歌舞伎,是牧国云云公主送的。就不要再送来送去了,她们愿意的话就帮她们找个营生,不愿意的话就养着,也吃用不了多少……或许开个歌舞坊?你做生意很有本事……”
武安侯府的牌匾已卸下。宫卫们进进出出地贴封条。抄家的场面异常祥和,就跟搬家差不多。
姜望站在院子中间,慢慢地想,自己是否还有什么遗漏,一边思考一边说话。重玄胜靠在躺椅上打哈欠:“还有没有了?絮絮叨叨的!韩总管都等你很久了!”
韩令正负手在院落一角,不发一言。安静欣赏着这座风格相当混乱的宅邸,试着捕捉一下姜某人的性格片段,多了解了解昨天的临淄新贵,今日的天涯路人。
“劳驾起身。”一名宫卫走到重玄胜旁边,很有礼貌地道。
重玄胜瞪圆了小眼睛:“这把躺椅是我的,我的!我买的!”
“抱歉,侯爷。”宫卫一板一眼地道:“武安侯府的东西,都要查封。”
重玄胜瞪了一阵,还是愤愤地爬起身来,宫卫立即将封条贴上了。
他恶狠狠地去瞪姜望。
姜望已扭头过去,对站在仪门位置的俊俏男子道:“白兄,你考虑好了没有?我的意见是你就留在这里。大齐帝国海纳百川,能容天下,当今天子是盖世雄主,东国之大,云集名臣。你的才能远胜于我,在这里才可以尽展所长。”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白玉瑕抱臂而立,侧对院中人:“我来东域,仕望君,非仕齐也。”
姜望认真地道:“我自己尚且漂泊,不知前路何在。跟着我走,可能会很危险。”白玉瑕叹了一口气有些忧郁:“我去哪里不危险呢?”
姜望一时无话可说。
“倒不用担心我妨你,你运气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白玉瑕摆了摆手:“我去备车。”
与重玄胜形影不离的十四,始终一声不吭。她惯来不爱说话,今天却是几次欲言又止。她不通世情,在过往的人生里只有重玄胜,再后来有了姜望这半个朋友,以及因姜望而促成的家人。今日絮絮叨叨的姜望……好像在交代遗言。
她不知道怎么表达。
她为这种感觉而难过。
侯府里的一切都被查封马车也是临时买来,拉车的亦是一般的马。姜望的白牛在南夏、焰照在青羊镇,都留给褚幺。
却说白玉暇出了侯府大门,抬手便招了招,释放些许气势,招那拉车的马儿过来。却不承想此马甚劣,半点灵性也无,稍被刺激就发起狂来,拉着车厢没头没脑地在街上狂奔。
白玉暇飞身跃至,轻松拽住缰绳,将此***在原地,勒得它拔身而起,在空中扬蹄
武安侯府所在的街道,于临淄是一等繁华所在,向来少不了行人。也就是今日武安侯府查抄,北衙才稍稍封了一下街。
但迎面正有一架奢华马车行来,白玉暇虽然勒马及时,对面却也惊住。
车夫倒是好手,第一时间勒马停车,可拉车的两匹马也是神骏,受惊之下力大无穷,更兼方向不同,整辆马车顿时倒翻,一个胖乎乎的婴儿飞了出来!
白玉瑕踏步御空,探手将襁褓中的婴儿抱住,又回手一按,定住了正在倒翻的马车,将之翻转。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身姿翩跹。
也才在这时候,看到那个面如死灰的车夫,以及马车车厢里那张惊魂未定的、端庄秀丽的脸。
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本来就身体不好,她的面容很有些苍白。
此时慌慌张张从装饰奢华的马车里爬出来,张开双臂往这边跑:“镜儿,镜儿!”白玉瑕把婴儿放在她怀里,安抚她的情绪:“放心,孩子没事。”
与重玄胜完成了最后交代的姜望,正好听到动静,踏出府邸来,有些惊讶地道:“鲍夫人!”
此刻紧张地抱着孩子的小妇人,恰是朔方伯府鲍仲清的遗孀、苍术郡郡守之女苗玉枝。
她扭头看见姜望,犹带惊色的脸上,眼泪顿时决堤。但还守着礼节,欠身道:“侯爷。”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
她穿得素净,脸色苍白,又梨花带雨,真有几分我见犹怜。
“我已不是什么侯爷,夫人不妨直呼我名。”姜望摆了摆手,走近前去看孩子,鼻端嗅到一种淡淡的香味,好似是金羽凤仙花。“小玄镜没事吧?”
苗玉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不到一岁的鲍玄镜,完全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似乎把刚才的危险,视作了一个好玩的游戏,故而咯咯直笑。此刻看到了姜望,则是张开莲藕般的小胖手,热情地要抱抱。
“侯……姜兄。”苗玉枝道:“这么多天没见,镜儿还是很喜欢你呢。”
姜望把笑得十分天真无辜的小玄镜抱在怀里,略略检查了一番,确定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才笑着对小家伙道:“玄镜,你很喜欢我吗?”
小玄镜笑得露出两颗乳牙,伸出肉肉的小手,抓在他的喉结上,好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很努力地挠着。
咽喉要害等闲不示于人,不过在一个婴儿手中却是无伤大雅,权当挠痒。
姜望任他乱抓笑着问苗玉枝:“夫人带着玄镜,是要去哪里?”
苗玉枝道:“他在家里哭闹个不停,我便说带他出来散散心,顺便……去祭祭他父亲。果然一出门就不哭了,是个性子野的。”
姜望肃容:“这事不能耽搁。”
他把小手一直不闲着的鲍玄镜放回苗玉枝怀里:“孩子还小,夫人不可让他在墓地久待。速去速回为好。”
苗玉枝低下头,嗯了一声,又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姜兄你……一路顺风。”
姜望点头表示谢过:“希望再见之时,玄镜已经能跑能跳,复见朔方之雄风!”小玄镜咧嘴笑着,仿佛听懂了一般,在母亲怀里使劲蹦了两下。
苗玉枝又欠身一礼,抱着孩子回车厢里去了。
车夫早已吓得半死,此刻是强自镇定,驾驭着马车,小心翼翼地离开了这条街道。马车才行过两条街,苗玉枝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往左。”
车夫犹豫地道:“夫人,左边不是去将军冢的路。”
车厢之中,苗玉枝迷惘地靠坐着,怀中的婴儿也抿了起嘴唇,再无笑意。她的声音淡漠:“孩子吓着了,今日……不祭。”
目睹着朔方伯府的马车离去。
白玉瑕若有所思:“去祭鲍仲清,要经过你家吗?”
“我哪里知道。”姜望不耐地道:“你倒是不妨我,出门就妨着别人了!未来的朔方伯,差点没在这摔出个好歹……你备的车呢?”
“车不就在——”白玉瑕扭头过去,才发现那驽马吃这一吓一激,已是跪伏在地,死得透。本就不怎么样的车厢,在他放手之后,亦是摔在地上,分崩离析。
“噻。你运气真不好,找的什么马车。”白某人把手一拍:“算了,我再去弄一辆回来。”
之所以非要备马车,倒不是姜望要讲什么排场,而是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在齐境之内横飞了。总不能徒步出境?
“不找了,就这样走吧。”韩令在这时候走出来。
姜望道:“我已夺爵去职,境内不可横飞。”
“不要紧。”韩令颇为温和地道:“本官是皇命在身,奉旨驱逐。我拎着你飞。”
他看了白玉瑕一眼,补充道:“你们。”
宫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天子身周之地,他韩总管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浪费。
梁庶是在道历三九一九年八月来到的临淄,在东街口做成衣生意。
他的手艺其实还算不错,但在竞争激烈的临淄,也只能勉强混口饭吃……他万里迢迢跑到临淄来,当然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他带着任务。
他的任务非常简单,就只是搜集所有关于大齐武安侯(彼时还只是青羊子)的情报。甚至因为他本身并不具备超凡修为,对他的情报要求也很低。不需要情报有多么准确、多么隐秘,只要是临淄城里关注武安侯的老百姓,能够第一时间得知的消息就行。
而他所获得的酬劳非常丰厚,足够他在中山国的妻子儿子锦衣玉食。
是的,他是中山国人。一个在各种意义上都非常普通的人,本身也没有什么修行天赋。在很早的时候就被神秘人吸纳,作为特殊人才培养。
他至今不知道上级是谁,不知道自己背后是什么组织。
武安侯以大不敬之罪,被削爵去职、驱逐出境!这消息哄传临淄,他当然也第一时间得知。
通过进料的渠道,夹了一封闲谈的信,将此事加入临淄的诸多杂谈中,当天就送了出去。
他不知道终点是哪里,不知道谁会接收,也不知道临淄是否还有他的“朋友”存在。他也不需要知道。
这封信以非常可怕的速度传到了新安城,中间当然少不得一些超凡手段。
这是庄国国相杜如晦亲自架设的一条线,耗费巨万,横贯现世万里,只为姜望一人。
道历三九一九年姜望于黄河之会登场,剑指林正仁,吓得所谓的庄国天骄不敢上台,而后一举夺魁、天下扬名。
从那个时候起,这个名字就成了庄高羡的心病。本该随着历史烟消云散的枫林旧事,便成了一块拔不掉的恶疮,挤不干净的殡!
甚至还是在归国的路上,杜如晦就已经着手准备针对姜望的情报线,一直到如今!这些密密匝匝的情报,支撑着他们历次精准的行动。
第一次通魔之罪,天下缉捕,险就功成。
第二次更是由庄高羡亲自涉险,匿迹前往妖界出手,成功将其打进霜风谷,近乎完美地完成了计划。
之所以只能说“近乎”,因为姜望于不可能中创造了可能,奇迹般地逃回现世。
而后相安无事到今天。
是的,本该是相安无事。
庄高羡已经放弃再冒险,他作为一国之君、四千里山河主宰,传承了三代的庄国正朔天子,冒那么大的险都没能成功,还被齐国敲打,被三刑宫盯上了。若再三为之,风险太大,而收益太浅!
身为大齐武安侯的姜望,本就与他一起站在时代的洪流里,本就同为国家体制的一员!是既得利益者,也是体制本身。
天子不杀,弑君者百代莫赎。除非社稷崩灭,天子杀天子。
大齐武安侯是不可以擅杀他庄国天子庄高羡的,无罪而诛天子,等于挑战现世主流的国家体制,等于否定人道洪流里的天子之概念,亦等于阻截人道洪流!
人道洪流滚滚向前,国家体制乃是大势所趋,任何阻挡在此洪流之前的存在,都将被毫不留情地碾灭。姜望如是,齐国也不能例外。
今日大齐武安侯敢擅杀庄国天子,他日景国便能问罪临淄!
除非他庄高羡有大恶大罪,或有机会责而杀之。但他如此贤明,朝野称颂,他如此德昭,万民敬服,又哪里存在这样的机会?
又或者,有朝一日大齐帝国一匡天下,连景国也扫平——那又怎么可能?所以庄高羡本是已经放弃了冒险的。
他愿意和一个不断证明潜力、不断创造奇迹、身后站了越来越多强者的年轻人,在遥远的时间和空间里相安无事。
他愿意把遥在东国的绝世天骄,当成一个警醒自己的暮鼓晨钟,以其每一次精彩的事迹为回响,督促自己更虚心纳谏、更勤政爱民,带领这个国家往更高处走。
但是现在……
“他现在可以杀你了。”殿中有高悬之明镜,镜中的声音如是道。
空阔的大殿里,唯有庄高羡一人坐龙椅。
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是的,这很公平。我现在也可以杀他。”
镜中的声音道:“他非大齐国侯,不再受齐国庇护。但仍是带回神霄世界消息的人族英雄,你若杀他,自损国格。一旦暴露难逃三刑。”
庄高羡坐得端正而威仪,轻轻阖眸,只道:“所以我需要做得干净一点。”
第十二章 勿忘心安
“年轻的勇气真是可贵啊。”镜中的声音忽然感慨。
庄高羡并不承认他的勇气不如姜望。
他当然没办法像姜望一样,悍然脱离国家体制,放弃一切荣华,独对所有危险,只求握剑之自由。
他当然不愿意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直接去东域,当场截杀其人,直面此举所带来的一切后果。哪怕他比姜望强大得多。
但这无关于勇气,只在于二者的决心。
姜望要杀他,是心有刻骨之恨,肩负血海深仇。他要杀姜望,更多只是为了斩除威胁,抹掉隐患。当他觉得有这个必要的时候,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行动。当他认为得不偿失的时候,他就沉默忍受。
可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又何尝不是岁月带来的踟蹰?
“我觉得真正的勇气,是我们正在进行的伟大事业。”庄高羡道:“是哪怕没有任何人理解,也在黑暗中坚忍地前行。”
“我真高兴你能发自肺腑地认同我们的理想。”镜中的声音用一种并没有很高兴的语气说着,转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庄高羡道:“首先庄国的护国大阵必须尽快建立起来。不然一旦没能将他解决,等他成就洞真,我将永无宁日。”
镜中的声音道:“这些资源我们当然并不缺,也很乐意提供给朋友。但是需要以一个合理的方式慢慢交付,不能显露半点痕迹。盯着我们的人,可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镜中人强调他们组织现在的局限性。在万妖之门后的那一次出手抹除痕迹,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险。
庄高羡也点到为止,只要资源。
身为一国天子,庄国中兴之主,他非常明白利益与代价的关系。对于这个可怕的组织,他也并不愿意索要太多。他也怕到最后,他倾尽身家,也不能够偿付。
此刻他高踞孤独的王座,俯视眼前空阔的殿堂,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在行动之前,要先想办法摆脱吴病已的注视。他上次直接闯宫,对我的恶意已是太明显。”
“吴病已……”镜中的声音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没有进一步评价。
吴病已是不会对庄高羡有恶意的。或者说,在这位法家大宗师的眼里,从来不是看到哪一个具体的人,而只执着于某一件事。是否合法,是否合律。
至于怎么摆脱矩地宫执掌者的注视……
从矩地宫的职责入手,显然是一个好选择。
当吴病已的目光,不得不投向某一处,自然就会放松对庄国天子的注视。
譬如……祸水。
当然,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是勇敢者的游戏,必须提颅在手,行走于刀尖。
镜中人很期待庄高羡的表演,期待这位统御万民的雄主,会如何“做得干净”。他很喜欢干净。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脚步声。
镜中人的波澜适时隐去了,并没有留下任何观测的后手,给予了庄高羡足够的隐私和尊重。当然,更应该反过来说,庄高羡这样的人,决不允许自己一天到晚活在别人的视线里。
缉刑司大司首沙哑的声音响在殿外:“启禀陛下,佛门东圣地悬空寺的僧人苦觉,出现在引戈城外!臣等已多次交涉,他却置之不理。”
庄高羡一度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在龙椅之上,略略地抬起了头:“什么?”
……
……
韩令左手一个姜望,右手一个白玉瑕,横飞山河,将他们丢出了国境线。
“有什么话需要本官传达吗?”韩令淡淡地问。
姜望拱了拱手:“韩总管保重。”
而后转身,径往远处走。
白玉瑕默不作声,紧跟其后。
原野上两个年轻人的身影是如此昂直,就这样往远山去,没有再回头。
他见过第一次面圣的姜望,也见过最后辞别于君前的姜望。
这短短的几年时光,胜过许多人一生的精彩。
大师之礼,东华阁中,紫极殿内,得鹿宫里……掠影重重,最后只有两字曰“保重”。
他对姜望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受,天子喜爱这个年轻人的赤忱与才华,欣赏他的固执与“不敏”,他也就喜爱这个年轻人,对其恭敬有礼,该提点就提点。天子放此人走,他也就放此人。
时代的洪流推举年少王侯,裹挟他,也消磨他,那种席卷一切的力量,非身处其间,不能感受挣脱之难。
人是在不知不觉间,就混同唯一的。就像他韩令,在每天都被饥饿唤醒的小时候,也不曾想过,他有朝一日,也会成为这个伟大帝国的一部分。
他享受由此握得的权柄,忠诚赐予他这一切的人,也被手中的权柄所钳固。此生不可能跳出。
而姜望今能跳出洪流外,好像做得很轻松。
此刻已经自由,背影给人的感觉却很沉重。
这个世界常常很矛盾。
韩令静静地站在齐境之内,遥望远方,看着姜望,目光更在姜望之上。那连绵的山影,恍惚至高无上的龙座。天的意志,于此被承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山影是很寂寞的。
……
“你说他会不会突然追上来把你杀掉?”白玉瑕冷不丁地问。
失去了齐国的官方身份,自然也不再被朱禾之盟所覆盖,以后再不能横飞东域。无请而横飞他国,是一种挑衅。
离齐之后的第一个落脚点,姜望早已经选好,那就是旭国与象国之间的星月原。
此地长期无主。因为离星穹最近,成为修行者立外楼的宝地,也同时被景国和齐国看在眼里。两大霸国角力于此,根本没有空间让一个统一的组织成长起来,故而无主,向来鱼龙混杂。
星月原一战之后,象国人被彻底驱逐,而旭国修士获得了在此自由立楼的权利。
但这并不是说星月原就纳入了旭国的版图——旭国还没有这个胃口,齐国在当时也不可能吃得下。齐国当时最核心的诉求,仍然是夏地仪天观的裁撤。
这场规模不小的齐景代理人战争,不过是后来齐夏之战、景牧之战的前奏。
星月原仍是自由的,只是战败的象国修士于此不自由。
自由之地正是姜望的选择,当然观衍前辈的存在,也是一个很大的因素。
若是庄高羡没头没脑地杀过来,真的就可以从此宣告“没头”了。他一定会在观衍前辈的帮助下,把这颗头颅摘得利利索索。
但星月原虽然不算远,现在他和白玉瑕也只能走着去。
如果还跟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飞,无官一身轻的他,恐怕得一路飞一路打。虽然不怕,也无此必要。
“为什么他要追上来把我杀掉?”姜望随口反问。
“很多话本故事都是这么演的,你要走他就放你走,良禽择木嘛。你真走,他就半道上杀掉你。”白玉瑕道:“天子岂可放天子剑于天下?”
姜望道:“我还配不上天子剑。大齐皇帝的天子剑,是他并吞日月的雄心,是他战无不胜的勇心,是他海纳百川的容心。”
白玉瑕道:“那你也总归是一柄趁手的宝剑。”
姜望仍摇头:“我自问也算锋利。但以齐天子之雄武,他若执锋,当是镇国大元帅,是笃侯。把兵事堂里数遍了,也轮不着我趁手。”
白玉瑕回头看了一眼,道:“好了,人都走了,不用再如此。”
姜望浑如未觉,边走边道:“此外,你说的半道折剑的活计,不是韩总管会干的。在齐国,干这种活的是打更人。首领是烛岁大人。”
白玉瑕停下了脚步,玩笑的表情变得严肃:“你说的烛岁大人,是不是喜欢提一个白纸灯笼?”
看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佝偻老者,姜望亦驻足。
“老白啊。”他颇为忧郁:“以后没事少说话。”
白玉暇感到很不服气:“这不是你喊出来的吗?”
迷界一战,烛岁四身皆死。一真神两假神还有衍道本尊,永远地沉没在碧海。从此断绝未来,仅剩的三尊分身,都是夜游假神。
当然,即便只是夜游假神,以烛岁的眼界来驾驭,也足以压制姜某人。
但他脸上的皱纹只是轻轻舒展开:“有些日子没见了,武安侯。”
“其实也没有几天……”姜望叹了一口气:“烛岁大人,您所为何来?”
“别误会。”不再戴着破皮帽因此露出苍苍白发的老者,晃了晃手里的灯笼:“只是抓了几个背国逃窜的游魂,回来正好遇到你。”
“我不会与齐国为敌。”姜望认真地道。
“那是你的自由。”烛岁睁着盲眼,慢吞吞地道:“现在已在齐境之外,可不归我巡狩。我老了,也该休息了,可能以后不会再见……送你点什么可好?”
姜望其实不明白烛岁为什么要送他东西,但这句‘我老了’,听得他有些伤感。
“前辈打算送我什么?”他问。
烛岁一提灯笼,一点如豆的白焰,摇摇晃晃地飞出来,浮在姜望身前。
“我曾经想让你陪我打更,但年轻人更应该站在阳光之下。我曾经希望齐国的夜晚永远宁静,但‘永远’在我这里,本有期限。在无数个夜晚我感觉到孤独,而在更多的时候,我感受到爱。我不能陪齐国走更远了,你也提前选择了离开。算是与你告别吧,年轻人。这是我在临淄街头的夜晚,攫取到的一点光亮……送给你,勿忘心安。”
金色的三昧神火飞将出来,将这豆大的白焰轻柔包裹。
“我会好好珍藏。”姜望说。
烛岁摆了摆手,提着白纸灯笼,向着齐国的方向走,与姜望错身而过时,又道了声:“放心,我会转述。”
“转述什么?”待他走后,白玉瑕问道。
齐天子没有理由同时派两个人过来送姜望,尤其他们两个还是韩令与烛岁。
所以烛岁是自己来的。
他的到来,也许是警告,也许是告别,也许真的只是路过。
但姜望的脚步,切实地更轻快了一些。
“没有什么。”他说:“不要说烛岁大人的坏话。”
白玉瑕莫名地对前路悲观。
我说的仕姜望,是抱你的大腿,而非替你负重。这才走了几步路,怎么什么都赖我?
“我说他什么坏话?你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他叫烛岁好吧?”
……
……
得鹿宫中。
面容清瘦的朝议大夫叶恨水,单独摆了一张书桌,正坐在那里,一边行文,一边对答。如走龙蛇,落在纸面,字字如跃云天,端的是华丽至极。
他的文风称为“龙宫苑”,字体叫作“章台柳”。都由他所开拓,在齐国文坛极有影响力。
百忙之中抬眼一瞥,恰看到身形佝偻的烛岁,提灯走进殿中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烛岁乃齐武帝旧臣,巡夜千年似太久!他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嘴里只是道:“笃侯请求开放怀岛,在天涯台立塑像,永怀钓龙客。您要求的这篇祭文,我已拟好。”
一般的文章,宫里八个秉笔太监足堪胜任。丘吉他们的学问是不错的。
但像这种面对轩辕朔这等存在的祭文,就得他这位青词大夫出手了。
他之所以成为朝议大夫,名列政事堂,高踞整个大齐帝国的政治高层。当然也不仅仅是文章写得好,字写得漂亮。
天子唤他来,既是需要他写文章,也是问政。
在天涯台为钓龙客立像这件事情,还是迷界之战衍生的结果。
战后的钓海楼,毫无疑问已经失去了主导镇海盟的资格,更没有力量再独据怀岛这个近海第一大岛。
出身蓬莱岛的东天师宋淮,在战后驾临怀岛,表示上古人皇意志不绝,钓龙客精神永存,出面支持陈治涛重建钓海楼。支持崇光支持秦贞,旁人都有话说,各执一词,争个正统之名,争上千年也未必能有结果。唯独陈治涛,得到了危寻生前的反复确认,在法理上是无可辩驳的。
旸谷将主岳节,亲自主持了对战死于迷界的人族英灵的祭祀,将钓龙客轩辕朔列为第一。
曹皆代表齐国也对此表示认可,更高度评价了沉都真君的牺牲。推动局势,让怀岛变成一个真正面向所有人族的、更开放的所在。主张在天涯台立像,承认钓海楼的法统,也欢迎天下有识之士,共建怀岛,所谓“人族皆承人皇之志,海客皆继钓龙之心。”
叶恨水必须承认,曹皆的政治手腕也是非常高超的,让钓海楼成为怀岛的一部分而不是怀岛本身,但这显然不是齐国在战后所能得到的最佳胜果。宋淮把握住了支持钓海楼的名义,往后近海事务,景国就有了横插一脚的资格,实在后患无穷。
天子似乎心绪不佳,只道了声:“有劳叶大夫,文章我就不看了,直接送去怀岛便是。”
叶恨水于是明白,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遂起身对天子一礼,又对烛岁点了点头,拿着刚写好的文章,径自去了。
第十三章 新人走,旧人辞
现在烛岁在御前。
天底下可以随时陛见天子的人不多,烛岁当然是其中一个。
那身破皮帽、旧皮袄已经不在了。
那是他身上的最后的武祖痕迹,就像他烛岁,也是武祖时代最后的照影。
他穿戴得整洁,但仍然佝偻着。
巡夜是个辛苦活计,担责甚重,等闲难为。
他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能够直脊。
文采风流的青词大夫离去了,天子的目光安静地落在老者身上。
本已佝偻的烛岁,更佝偻了一些,其声低缓:“臣,来向天子请辞。”
天子的声音是轻缓的,似乎也怕惊吓了这个疲惫的老人:“朕尚在潜邸,就与您相熟。这么多年过来,累经风雨。您应该知晓,朕并没有让您挪位置的意思。”
“老臣巡夜千年,早已习惯临淄的长夜,又何尝不想终老于此?然打更人一职,至为关切。是为大齐守长夜,代天子巡山河。区区神临,何以当之?”
烛岁缓声道:“臣来请辞,非天子之意,也非老臣之心,是为大齐社稷,不可不如此。”
齐天子盘坐石台,忽然轻笑一声:“无量囚,无弃死。新人走,旧人辞。所以称孤道寡。”
这笑声好淡,淡得像是不曾出现过。
在空阔的殿堂里飘散,使得空阔更为空阔。
烛岁只道:“君如日月,离情在人不在天。”
齐天子的声音又变得高渺了,真如日月行云中:“长夜难明,故有提灯。更深漏断,梆声不绝。您以为,谁可继之?”
烛岁慢吞吞地道:“打更人非寻常职事,宜天子自决。”
“朕只是想听听您的想法。”齐天子道:“毕竟您心眼明亮,又提灯千年。”
烛岁认真地想了想,然前道:“若天子一定要听老臣的想法……臣以为,韩总管能够胜任。”
韩令御前点烛岁,早就明里暗里示意他应该挪位置,烛岁如何不知?
但他还是做了这样的推荐。
天子又问:“这韩令之职,谁复继之?”
韩令若去执掌打更人,他这内官之首的位置,自然只能在八位秉笔、八位随堂,这十六位太监里寻找。
天子也颇好奇,烛岁会更看好谁。
但烛岁只道:“内宫之中,老臣不曾巡见。”
“老人家。”
天子道:“此番去职,欲颐养何处?”
烛岁慢吞吞地道:“老朽尚有三身。”
“一身愿去将军冢,为大齐英灵守墓。”
“一身愿有十亩薄田,耕种乡野,偷得暮闲。”
“一身便还在枯荣院吧,那么多年也习惯了,不听和尚念经,难以成眠。”
“皆如老者愿。”
齐天子略一斟酌,便道:“刚好有人让出封地来,便在那青羊镇,为您划地十亩。当地还建了一座正声殿,颇为养心,以后也归您,自去闲住。”
千年重担,一朝卸下。自此以后,一身轻松!
烛岁睁着盲眼,但就连脸上的褶子,也仿似有几分舒展了:“这老朽是应该谢过天子,还是谢那个离开的人?”
“您谁都不用谢。”
齐天子从这石台下上来,对烛岁深深一礼:“倒是朕要这那天下百姓,谢过老先生!”
烛岁堂堂正正地受了这一礼。
而后又五体投地,拜倒再起身。
“千古以来明君,莫过于武祖与您。臣起于武祖,终于陛下,此生无憾矣!”
说完那句话,他提着他的白纸灯笼,便自转身。
此后长夜无烛岁。
但人们应该记得。他曾经将临淄街头的夜晚……点亮。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说话得两个人一个看起来是普普通通的中年员外,一个是穿得随意、坐姿也随意的老年僧人。
一个肤白微胖,一个黄脸枯瘦。
倘若撇开两者的身份,那对话实在平平无奇。
在街头巷尾,每天都能撞到个几回。
当然,或许还应该撇开那个地段。
那片荒野本身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不存在什么有价值的资源。
但他的北面,就是庄国引戈城,它的南面,就是陌国镝城。
它是庄国陌国之间的最前线。
众所周知,引戈城是陌国在几年前割让给庄国的军事重镇,现在成为了庄国南方的门户。
当然,曾有旧怨的庄国和陌国,如今已经根本不在一个层次,算不得对手。
陌国以兵家为主流,向来好战嗜杀,却也不会蠢到一再以肉身碰铁壁。
所以这个老和尚与陌国无关。
陌国人甚至不敢给他一口水,当然,也没胆子驱逐他。
至于真实心情如何这就不足为外人道。
此时此刻,身着便服的庄国天子庄高羡,眼神已是非常不耐,压着情绪道:“苦觉,你可想清楚了。佛门是想与道门为敌吗?”
不怕无赖,就怕无赖有实力。
不是他想亲自过来,而是庄国上下,并无第二个人能与这惫懒和尚对话。
苦觉大咧咧地席地而坐,用一根草秆掏耳朵,闻言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我又没干什么!我坐坐都不行?”
庄高羡冷道:“你很清楚你在做什么。”
“对,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坐在陌国的国境内晒太阳,竟然被庄国的皇帝威胁。”
苦觉斜乜着他:“庄国手那么长?你干脆去悬空寺威胁我好了!”
庄高羡并不跟他嬉皮笑脸:“我大庄立国于此,代表的是玉京山!你执意在这里逗留,已对我庄国的边防造成了威胁。不要逼孤采取手段,届时兵戈相见、万军齐踏,勿谓言之不预!”
“预你个小兔崽子卖儿龟!佛爷不开口,当我是泥菩萨?”
苦觉把掏耳的草杆一丢,撸起袖子破口大骂的同时,气势汹汹地——躺了下去。
“来踏,冲这儿踏!佛爷今天还真就不会走,有本事你就砍死佛爷!咱还不信了,我堂堂悬空寺正册真人,坐在陌国的土地下晒个太阳,还能被你们庄国人给砍了?西天师也没有你那么狂!”
庄高羡纵有雄辩之才,奈何对方只肯破口大骂。
庄高羡纵有无匹杀力,奈何对方手都不还。
庄高羡纵然心有山川之险,奈何对方堵在家门口。
一出国境就会被发现,什么布局也铺不开。
真真气死人也!
庄高羡有心一掌劈死这老东西,有心即刻纠集大军,当场磨杀那老僧。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佛门东圣地,绝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玉京山都得多掂量,何况他庄国?
正对峙间,忽有衣袂破风之声。
庄高羡扭头看过去,苦觉也斜眼瞧来……
又见一光头!
只是相较于黄脸老僧的随随便便,那和尚穿的就锦绣斑斓。手上的九环锡杖金光闪闪,脖子上的翡翠念珠色泽非凡。
就连脸上都像是镀了一层金辉,非常的宝相。
他一见两位真人的眼神,便连忙伸手相拦:“贫僧只是路过。你们打的打该,该骂的骂,继续……继续。”
庄高羡就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路过。
但他站定了。
躺在地下的黄脸老僧,一下子翻身跃起,颇为顾及形象地拍了拍身上的灰,酸溜溜地道:“丹国的水土还是养人啊,看你这满面油光的!”
来者正是须弥山照怀禅师,丹国旧址上元始丹盟的创建者之一。当初人丹事件爆发,最早赶到丹国的真人,就有他一个。
列席分鼎,食鹿而肥。
他颇为遗憾地看着苦觉:“你还是那么穷酸。”
苦觉顿感牙痒。若不是旁边有更可恨的庄小儿,他非得剥了这厮的锦斓,撅了这厮的锡杖,好好整治一番佛门的风气!
什么玩意!把佛祖的金,都穿到了自己身上!
“这世上还有很多的人需要帮助,还有很多高僧大德,手头都不宽裕。你照怀却如此铺张!”
“你说的这个高僧大德,是不是你啊。”
“你奶奶的!”苦觉一拍屁股,拔腿就走。
若是放开了骂,敞开了打,他苦觉佛爷必然不落下风。
但是要在庄高羡小儿的旁边保持克制,来顽皮外阳秋那一套,就很为难他老人家了。
毕竟确实没人家宽裕,更可恨的是,辈分还没人家高。
悬空寺的苦字辈,对应的是须弥山的永字辈。
照怀占了入门早的便宜。
说起来年纪与他相当,但论起辈分,当代须弥山主,都得叫一声师叔。
“欸!高僧哪里?”照怀禅师还追问一句。
苦觉头不回:“僧大德,羞与阿堵为伍!”
但走了几步,又猛地转身,对庄高羡道:“庄姓小儿,佛爷现在去成国境内坐一坐,你要不要也来管管?”
不等庄羡什么,又哈哈哈地扬而。
堵庄国门了。
庄羡面上不见喜怒,只瞧着照怀禅师道:“须弥山要蹚这趟浑?”
“啊,庄子误会了。”
照怀禅师显得有修养,苦觉有礼貌得:“贫僧真只是路过。”
庄羡道:“那你倒是走。”
照怀禅师笑笑:“我停下来歇一下。”
庄羡拂袖而,自返安。
西星月原,旭国是必经
旭国两大神临,西渡夫人以及兵马大帅方宥,姜望都是认识。
当然今日同玉瑕穿街过巷,却是丝毫没有引起注意,平平常常地就路过了。
念及当初同尹观隐匿在松涛城外凶兽巢穴,只够偷西渡夫人几句命令,半点行藏不敢露。
到后来星月原之战,已列席座谈。
再到齐夏之战结束,每过旭国,都会得到积极示。
再到如今,颇有默契地避而不见。
世事变幻,较浮云如斯。
姜望并不感慨,只是越岭翻山。
“小啊、我考考你。”
姜望道:“假如我们要在星月原住一段时间,你认为选在哪里落脚较合适?”
此刻他们正在围炉吃烤羊,你一刀我一刀,剔骨剔得非常干净。
旁边各自顿了一壶酒,一口酒一口肉,滋味甚。
玉暇头不抬边吃边道:“风谷呗,距离最大几集市都不远,容国官方在那里设了官店,酒肉灵蔬,什么都卖。”
以他性格,在星月原之前,不可不做功课。
他已初步筛出了十三落脚点,其三甲上,五甲,五甲下。
更差选择他不曾考虑。
而其每落脚点,优点缺点又都列出十几条。若要展开来,一时半会不完。所以他便随口捡了一。
姜望灌了一口酒:“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你知道,我是爱清静人,只想安心修行。”
玉瑕自信地道:“以咱们实力,在星月原不存在麻烦。咱们不找他们麻烦,他们就该烧香了。”
“哦,行。”姜望道:“你安排吧。辛苦你了。”
你还怪体贴,还会“辛苦!”
玉瑕瞄了他一眼,终是无话可,把羊骨头丢退火塘哩,净了手,便提着剑走进了屋外黑夜。
他们在旭国边境一羊肉铺里。
店面小,除开砖瓦搭建宰羊铺,外间就只有三帐篷,各围一火塘,专用于烤羊。
只吃几斤羊肉块,坐到宰羊铺里间便是,吃烤羊则到帐篷里来。
姜望玉瑕占据了其一间,在里找到了颇类于牧国感觉。
店是那样宣扬,他们是正宗北牧羊羔。
正不正宗不知道,价格还挺北牧。有一种真血族血液,流淌到了域来金贵。
玉瑕掀帘而出,但外头卷进来风,却迟迟未歇,吹得篝火起伏不定。
时间慢慢地过,姜望不慌不忙。
他拥有节约德,慢条斯理地削下最后一片羊肉,佐以下最后一口酒,取过旁边浸了冷布巾,慢慢地擦了嘴。才颇为满足地道:“来者是客,要不要为你们再叫一头羊?”
“不用了,我们已经吃过。”有声音在帐外响应。
其人几乎是挤进帐篷里来,像性子颇急。戴着猴子面具,等身量,一进来就自报门:“冯申。”
第二人是踩着寒风进来,又或者,此人到来令风更冷。他没有戴面具,但脸容非常普通,没有什么辨识度,声音冷冷:“吴巳。”
第三走进帐篷里来人,戴一狗皮帽,脸下有一块黑色面甲,他径直走到姜望对面坐下来,伸手烤火:“怎么才秋就那么冷?”
扭头回看了吴巳一眼:“你不稍微远点儿?”
而后才看向姜望,笑着自我介绍:“我是褚戌。”
“褚戌?”
始终面无表情姜望,彷佛到时候才终于有点兴趣了,略略挑眉:“我记得我杀过了。”
“对!”
褚戌像得意样子:“我是!”
第十四章 渴饮阴沟之水
“很好,一代新人换旧人。”姜望点点头,似褒似贬:“贵组织活水不竭,未来可期。”
“世上但有不公,但有不平,但有高低贵贱,但有人身坐寒窑,脊受千钧,被榨干了血肉、榨出骨油……则人们追求‘平等,的信念永存。”第四个走进帐篷里来的人,是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面具上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猪蹄里还拿着一朵花,非常地妖娆可爱,她的声音也明显扭曲过:“卫亥向你问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确,,只要不伤害他人,不强迫他人接受,姑且都可以称之为‘正确,。”姜望慢慢地说道:“我也向你问好。”
他愈发清晰的棱角,在篝火前有自我的锋芒,也将面部的阴影,切进了长夜里。
卫亥站定了脚步,与另外三位平等国护道人的气机隐隐相连:“但若不流血,如何打破樊笼?若无伤害,那些既得利益者怎会吃痛?若无痛楚,那些愚昧固执的人怎么觉醒。旧世界的铁幕不被撕碎,就永远看不到新世界的光辉。”
姜望问:“你如何判断什么是愚昧固执,你如何考虑谁应该被伤害,你怎么知道旧世界的铁幕被撕碎后,就一定能够迎来新世界。你又如何保证,你的判断、你的考虑,一定是正确的?”
“历史终将会证明。”
卫亥说。
姜望道:“那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便已经是被历史证明过的。”
“是啊,历史一直延续到现在。”
坐在姜望对面的、戴着狗皮帽的褚戌,伸手拿过火钳,拨弄着火塘里的柴,并挑拣出一块形状极好的炭。
在忽明忽灭的火星前,他这样问道:“你觉得高兴吗,在这样一个世界里?”
这是一个好问题。
火塘里飘摇的暖光,很容易让人回想往事。
今时今日的人族英雄,他经历过痛苦吗?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而姜望这样回答:“我当然痛苦过,但我也有幸福的时候,那一点甘甜就足够我熬过许久。或许我是痛苦的,但这个世界上也有人在幸福着。如此我的痛苦,就并不能证明这个世界的错误。”
褚戌回头看了看其他护道人,又回过头来有些失望地看着姜望:“我们以为你是具有改变世界的勇气的人,因为你能够放下在齐国所赢得的一切。但现在看来,你仍然被这些朽尸所制定的早该腐烂的规则所桎梏,你被困在现有秩序的囚笼中,并不具备真正的勇气。”
他的目光在黑色的面甲后投射出来,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这个世界需要改变。”
姜望宁定地坐在火塘前,并不想激动地反驳一些什么,也不想承认这一切都不重要。
他今年二十二岁,他主导了自己人生里一切重要的选择,也面对了一切结果。
现在他说道:“我最早是庄国人。在很多年以前,我看到了清河郡三山城的兽巢,我看到了三山城军民百姓因之而受的苦。我想要推倒这座山,可我并不确定,在我推倒这座山之后,他们的生活就会变得更好。后来我的确这样做了,他们也的确没有因为我的行为而生活得更好。”
“时至今日,我也不清楚我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当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现在的我还是不知道。我想我的眼界太浅,我的智慧太单薄,目前为止我的人生只是一条狭窄山道,我还不知道更远处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在更高处我能看到什么。”
“有时候我看到的正确,只是错误的某一面。有时候我看到的错误,只是正确被遮住的阴影。”
姜望看着火光:“在我真正懂得一些道理,真正看清这个世界,真正思考清楚、获得答案之前,我不想贸然做些什么,用我的愚蠢来伤害这个世界。”
“这就是你的回答?”褚戌问。
“这就是我的态度。”姜望说。
褚戌说道:“你只是怯懦而已。你在逃避。不敢拔剑刺向这腐朽的一切,而安慰自己要再等等看。光阴似箭,多少青丝变白发,多少豪杰成黄土!改变世界之大业,岂容你再等等看?”
“我的确不敢轻率改变世界,你也的确可以用怯懦来冠名。”
姜望只道:“难道你们的伟大理想,你们打破旧时代铁幕后的新世界,竟然不能容忍他人的怯懦?”
褚戌无言以对。
卫亥道:“弱者可以怯懦,强者不能。上天赋予你非凡的才能,你就应该用来反馈这个世界,为此世做出非凡的贡献。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有何德以报天?”
“我且问问你们。”
姜望定如止水,波澜不惊:“边荒你们深入多少里?迷界你们海勋排第几?你们谁曾镇过祸水?神霄世界的消息是谁带回来的?”
理直所以能够气壮,他的底气不在于他的实力,而在于他所做过的事情。
他的目光在几位平等国护道人身上一一扫过,但并不咄咄逼人,只道:“我做我该做的事情,但不由你们来决定我该做什么。”
卫亥说道:“你的确救过一些人,但我们是在拯救这个世界。”
“但愿你们的存在,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吧!”
姜望淡淡地道:“话已至此,我的意志你们也应该明白。我们不如直接一点——几位今夜到访,究竟所为何事?”
卫亥于是直接地说道:“邀请你加入我们的组织。”
“倘若我说不呢?”
卫亥反问:“道途见歧,你说应当如何?”
姜望笑了,他的笑容是平和的,但平和之下他的自我如此清晰,在离开齐国之后,越来越清晰:“‘平等,,是一个很有力的词语。但以‘平等,之名对他人任意处刑,它就只是词语而已。为了打破不公,你们成为了不公的另一面。”
卫亥沉默了片刻,道:“也许吧。但这些阵痛,只是不可避免的过程,我们终究会导向唯一正确的结果。”
姜望认真地道:“这世上没有唯一正确的结果,谁若自认为唯一,那他就是错误的。一真之鉴,其犹未远。”
这时候,从进来报了个名字就一直沉默的吴巳开口了:“你也知一真?”
姜望:“未必全知,拼凑一二。”
卫亥在一旁解释道:“吴巳的父母都死于一真道之手,他一直在追查这个组织。如果你有什么情报不妨跟他分享。”
姜望道:“我并没有遇到过一真道。我的所知,都来于历史。”
吴巳又收回了视线。
而卫亥继续注视着他,扭曲过的女性的声音,略显刺耳:“看来你也已经拥有了你的‘正确,。”
姜望道:“也许我是错的。但我已经决定这样走。”
卫亥有些遗憾:“天下有志之士,当知‘平等,之贵。”
姜望一摊手,平静地道:“我认可平等,不认可你们。”
此言一出,冯申、吴巳、褚戌、卫亥,全都将目光聚集到姜望身上,各自道元汹涌,杀机自起。
而姜望依然平静,他甚至都没有拔剑,长相思横在膝上,与他一起感受篝火。
他的黑发在火光映照下,也有了一抹暗暗的红。
“恕我直言……”
他头也不抬地道:“除非圣公降临,昭王亲至,神侠当面。不然就凭你们这些,来一个,死一个。”
在场的四位平等国护道人,都是神临境中的高手。能够在天下诸国的围追堵截下存活下来,能够在黑暗的罅隙存活至今,谁没有一点凶狠的手段?
但姜望这句话说出来,还真就没有人敢先动。
“是吗?”这时候又有声音响在帐外。
帘又掀开,显出赵子那张美丽而又厌世的脸。
这家羊肉馆,简直像是平等国的老巢!
姜望的右手搭上剑柄,很真诚地说道:“抱歉……忘了把你排除在外。”
“倒也不用太紧张。”
赵子慢慢地走到姜望对面,而褚戌很自觉地起身。
赵子慢慢地坐了上来,取出一支乳白色的玉烟斗。而褚戌适时将他用火钳夹起的这块木炭,递到赵子的烟斗后。待这烟丝被点燃,他才放回炭火,放下火钳,在赵子身后站定。
乳白色的烟嘴,靠近乌黑色的丰唇,赵子慢慢地吸完了一口烟,才道:“驭人之术无过于诸国天子。混同一心,无过于国家体制。你能够从齐国离开,可见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谈理想没有用,我来跟你说点实际的。”
“有多实际?”
姜望笑了笑:“名利?地位?功法?足下也知我是从齐国离开,你们能给的,难道能比齐国更多吗?”
赵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在齐国的发展速度,的确堪比神话。重玄家、李家、晏家,都与你交好。兵事堂、政事堂,也大半都成了熟面孔,没几个人愿意坏你的事。争龙诸宫,都对你盛情相待。齐天子更是对你器重有加。只要你愿意,九卒之斩雨,也已经唾手可得……”
烟雾从她这乌黑色的嘴唇里飘出来,她恹恹的声音倒有一种矛盾的魅力:“有时候我在想,你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那么多人都那么信任你?”
姜望只道:“看来十一殿下上一次,并未掘断你们的根。你们对齐国仍然有很深的了解。”
就像他不回答赵子的问题一样,赵子也不理会他的试探,只自顾道:“在那种举国视你为英雄,贩夫走卒皆以你为骄傲,未来清晰可见的情况上,你为什么还如此坚决地离齐呢?我只想得到一个理由——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是你在齐国的位置上不能做的事情。甚至于,它会违背齐国的根本利益。”
这天底下的聪明人,何其多也!
姜望面色无波:“我的道不在彼处罢了。”
赵子显然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完全不理会姜望的辩解:“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平等国能够给你什么?你在齐国不能、不方便做的事情,我们平等国可以肆无忌惮。如此条件,够不够现实?”
姜望平静地道:“我没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此心所求,唯道而已。”
他一定要杀死庄高羡,但绝不会以委身平等国为代价。
为了获得向庄高羡拔剑的自由,他可以放下一切名位,放下努力赢得的所有,但从来有放不下的底线。
不然当初在兀魇都山脉,他大可以一念成魔,去学七恨魔功,叫天底下这些对他喊打喊杀的人来看看,何为通魔,何为当世真魔!
平等国几乎人人都有理想,但也几乎都不存在什么底线。从接触他们开始到现在,他们做的所有事情,好像都只是在制造混乱——要实现改变世界这样的妄想,首先当然要打破现世秩序。这个过程必然是血流成河。
而他们从来不会问,他们想要创造的新世界,究竟有没有人愿意去生活。
“我现在有点生气。”赵子说。
“那您消消气。”姜望说。
“还记得上次见面我跟你说的什么吗?”赵子问。
不等姜望回答,她已突然出手,一指平削!
姜望的满头黑发,顿时被削平,头顶上是光秃秃的一层。
“不许长出来。”赵子如是说。
姜望一动不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被羞辱的愤怒。
赵子略略抬眸,眼神里有了一点危险:“你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像是一个弱者。”
姜望依然不动:“你千万不要有那样的错觉。”
赵子静静地看着她,这恹恹的了无生趣的眸色里,危险渐渐散去了,转而有了那么一丁点好奇:“姜望啊姜望,弱冠之年,你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姜望平静地回答:“我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让我成为今天的我。”
赵子面前的烟雾袅袅而去:“可立道矣!”
姜望道:“道阻且长。”
赵子恹恹地道:“希望到了那一天,你能够多思考这个世界。想一想为什么道阻且长而不仅仅是道在何方。”
“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会的。”姜望说。
……
“我今天不会杀你。”
赵子说。
姜望仍然是那种平静的语气:“这并不代表你手下留情了。因为我也未必会死。”
赵子看着他:“玉衡星今晚格外地亮。”
姜望按剑在膝,在跳跃的篝火前,从容又宁静,虽然秃头略煞风景:“其实我也有些好奇——你们打算怎改变这个世界?”
“加入我们,你就会知道。”
“那我的好奇心也并没有这么重。”
“那你就等着看。”
姜望道:“我拭目以待。”
赵子叼起了玉烟斗,在恹恹之外,又多了一丝慵懒:“你可以再叫一头烤羊来了。”
……
第十五章 今不如昔
火塘里的篝火已经熄灭了很久。
平等国的人,也早就离开了。
姜望安静地坐在他的位置上,慢慢地长着他的头发。
他的确并没有愤怒。
他站在齐国的立场上,曾多次位于平等国的对立面,甚至于还杀掉了一个平等国护道人。赵子又拥有毋庸置疑的实力。
不过是削发而已,不过是多请了两头烤羊。
这几乎不算什么代价。
这一夜的遭遇他也的确早有预期。
离开齐国之后会发生什么,会面对什么,他虽然没有重玄胜这么聪明,但慢慢地想,也大概都能想象得到。
他并不是头脑发热而做的决定。
真正头脑发热的话,在离开妖界的那一次,他就不会顿足在云城外。
他真正想清楚了,自己要怎么做。
所以他会先来星月原,此地能够最快地联系上观衍前辈,若观衍前辈与小烦婆婆云游万界未来得及理会,这里离悬空寺也很近……
天亮了。
账早已付过。
姜望掀帘而出,阳光沐浴在他的身上,他独自往星月原走去。
一个晚上,再加上他慢悠悠走过去的时间,如白玉瑕这般的优秀人才,应当早就安排好一切……了吧?
“我不太明白。”
幽暗的地窟里,其他护道人都已经离去,唯独卫亥和赵子还在。
耳边听得凶兽隐约的嘶吼声,卫亥不解地道:“既然他这么抵触我们,又有这样可怕的天赋。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他?”
赵子平静地道:“我们在挑战整个旧时代,我们的敌人何其多。都杀得过来吗?”
“但是他不一样。”卫亥说:“他强大的速度……让我恐惧。”
赵子只道:“他经历过的事情、遇到过的人,慢慢让他成为今天的样子。我们也会成为改变他的原因之一。如果你确实相信,我们的理想。”
“我当然相信!”卫亥有些激动起来:“这个腐烂的世界,只有我们能够拯救!”
两人身前是一个巨大的火炉,火炉的上半部分,应该已经穿到了地窟的另一层去。
在熊熊燃烧的烈焰前,赵子慢慢地说道:“很久以前张咏跟我说,姜望和我们是同一类人。现在我也如此认为。”
卫亥显然是知道张咏的。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张咏的真实身份,是谁?”
赵子弯腰捡起一根木柴,放进了炉火内:“那已经不重要了。便称他为……薪。阎途也是,张咏也是,所有为理想而牺牲的人,都不会毫无痕迹地消失在旷野,只会让火焰更热烈。”
卫亥沉默了片刻,道:“祁笑那边……”
赵子道:“这事你不用管,昭王已派人去布局,至少也要三五年后再开始接触。”
卫亥不解道:“她已经是个废人,半点修为也无,甚至也活不了多少年。还值得昭王亲自布局拉拢吗?”
“修为废了,用兵的才能还在。我们太需要这样的人才。理想不是无根之木,非作空中楼阁。”
赵子道:“有朝一日起事,平等国里这样的名将越多越好。”
卫亥道:“如果对我们来说她是重要的人才,那为何还要等三五年后再接触呢?时间久了,难免也生出别的变故。”
“现在她还是主导了迷界战争、赢得了巨大胜利的大齐名将,齐国天子还给了她特别的关照与呵护。”
赵子淡漠地道:“要给她三五年,让她见世态炎凉。要给她一些黑暗里的时光,让她看清这个世界的真正黑暗。”
卫亥于是沉默。
上层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
“这批凶兽怎么样?”
“培育得很好,都很强壮。”
卫亥往旁边再看,赵子已经消失不见。
她摘下了脸上这猪崽持花的可爱面具,又换下身上才穿过一次的衣裳,将它们全部丢进了烈焰里。
而她自己则归复为一个凤眸含煞的冷面女人。
她的姿态变得冷漠,步态变得优雅。
如此默不作声地往地窟上层走。
一路上不断有招呼声——
“夫人。”
“夫人。”
临淄定远侯府。
肥胖的博望侯又一次挪动他的庞大身体。兴冲冲地来这里用饭。
定远侯面上并不说什么,但不怎么进食,连灵食也几乎不用的他,却还是端了个碗坐下来,陪胖侄儿一起扒拉。
十四就安静地坐在一边,就着重玄胜为她拣好的那些灵蔬,细嚼慢咽。
同桌的叔侄两人都是笑眯眯的,瞧着一个比一个和善。
饭厅并无一个下人侍奉,因为博望侯喜欢在用饭的时候聊天。
而这些话,很多时候不适合被人听到。
“最终还是祁问拿回了夏尸。”
重玄胜嚼了一块大肉,不甚利索地道:“天子真是冷酷啊。”
重玄褚良没什么波澜地道:“祁家本来就从未势衰,祁问本人无论是修为还是兵略,都是不俗,只不过都被祁笑压一头罢了,这些年韬光养晦,谁能小觑他了?祁怀昌是北衙巡检副使,祁良华、祁颂都算得青年才俊……这样的祁家,拿回夏尸也是顺理成章。”
重玄胜嘿然一笑:“祁笑当年拿走夏尸,可没有这么顺理成章。此中心情,实在难言。”
重玄褚良道:“兵权还归祁家,本就是祁笑主动向天子奏禀。她再怎么不忿于老诚意伯的偏心,想来也是不欲使夏尸旁落别姓的。”
重玄胜只道:“她是了解天子的。”
说又摇了摇头:“这下姜无邪可高兴坏了,烧冷灶给他烧着了,白得一九卒强援!以前军中可都是华英宫主的势力范围。”
“祁家的年轻人是跟养心宫走得近,但祁问可从未表态过。”重玄褚良轻咳了一声:“你不要仗自己聪明,就什么事都想掺和。”
“我当然不会掺和!姓姜的走了,我更没有掺和的理由。”重玄胜的笑容堆在脸上:“跟叔父闲聊而已。”
重玄褚良喝着粥:“既然是闲聊,就不要口气这么大。我还以为跟你坐在兵事堂呢。”
重玄胜皮糙肉厚,根本敲打不动,仍是兴致勃勃:“还有个有意思的,怀岛那边战后裁定已经结束。四叔和李凤尧拿出了关键性证据,表示虚泽明需要为近海群岛的损失承担罪责,笃侯和东天师都已经认可……但是虚泽明却不见了。”
定远侯施施然道:“你的消息渠道倒是很广。”
重玄胜笑而不言。
重玄褚良这才下了结语:“一个蠢货,提他作甚。”
重玄胜道:“我听说太虚派现在的门主虚静玄,可是非常器重这个才俊。”
重玄褚良继续点评:“关起门来修行,把自己修迂了的一个人。封山久矣,把脑子也封住了。”
重玄胜若有所思:“那他倒很适合处理大虚派的宗门事务。”
“你又在动什么心思?”重玄褚良问。
重玄胜只是笑:“手上还有一座太虚角楼,我不得估估价格么。”
说话间,有下人在厅里报告,说是有个叫独孤小的,来找重玄胜。
重玄胜便让人进来。
不多时,独孤小走进饭厅,规规矩矩的行礼。
帮姜望管理过青羊镇,后来又负责南夏老山封地,现在的独孤小,见多识广,接触三教九流,早不是当初这般局促。在两位国侯,一位国侯夫人面后,亦落落大方。
重玄胜笑着招了招手:“吃过没有?坐下来一起。”
独孤小恭敬地道:“少谢侯爷,我已用过饭了。”
在姜某人的心腹面前,重玄胜也较为随意,一边为十四夹菜,一边随口道:“你从南夏赶来,很是辛苦。先去府里休息一下。你家老爷已有安排,明天就送你进德盛商行。”
独孤小抿着嘴唇沉默。
重玄胜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事直说。”
独孤小恭敬认真地道:“侯爷,我不想进德盛商行,也不要干股。”
重玄胜对谁都很客气,但是不代表他是一个客气的人。筷子已是停了,脸上仍是笑着:“那你想要什么?”
时至今日德盛商行的发展,在齐国各大商行里已经稳进前十。
姜望所给予的干股,已经是一笔非常庞大的财富,是独孤小这样的人,按照原有轨迹,一辈子也不可能企及的。
如何还能贪心不足?
但独孤小只是说道:“老爷离开齐国了,不再进入仕途。那么他需要的是一柄剑,而不是一个管家。我的人生意义是为他而存在,他不需要我,我就不知道如何生活。”
说着,她跪了下来,没有痛哭流涕,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甚至于声音可以称得上冷清。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表达一个要求:“老爷说过,您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人,请您给我指一条明路。”
重玄胜有些动容。
姜望之所以给她德盛商行的生意,大概是想她拥有自己的生活。
但姜望如果不需要她,她可以马上死去。
这是一种畸形的情感,近于狂信而又异常冷酷的忠诚。她并不掺杂任何情绪,只是描述她的生命。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够变得锋利,还有谁可以?
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你不要想其他的事情,先回青羊镇住一阵子吧。”
独孤小不明所以:“但那里已经不是老爷的封地了。”
重玄胜看她:“但那是你的故乡——可以算你的故乡吧?”
“如果老爷承认的话,那就是我的故乡。”
独孤小道:“我在那里死去,也在那里新生。”
她并不笨:“那我需要怎么做?”
重玄胜意味深长地道:“什么都不要做。就常去转转,收拾收拾屋子,像你以前做的那样。”
独孤小仍然不知道博望侯的意图,但她相信老爷,而老爷相信博望侯。
所以她叩头道:“感谢您的指点。”
然后起身离开这座侯府,又一次往青羊镇而去。
“好了,我也已经吃饱了,多谢叔父的款待。”重玄胜面带笑容:“这粥不错,叫厨房再给我熬一锅带走。”
重玄褚良看了他一眼:“冠军侯就从来不会到我这里来蹭吃蹭喝,连吃带拿。”
重玄胜嬉皮笑脸:“要不怎么说虎父犬子,今不如昔!他就不懂得我明光大爷,是怎么讨得我爷爷的欢心的。”
重玄褚良淡淡地说道:“你也不懂姜望是怎么讨天子欢心的。”
“他可以剖心,我不能啊。”
重玄胜笑眯眯地道:“我的心剖开,都是黑的。”
“这些该死的秃驴,他们想让孤在这里等死!等到姜望洞真为止!”
并不雄壮但很是幽深的庄王宫深处。
庄国天子压低了声音在寝殿内咆哮。
作为大庄中兴天子,在西境锋芒毕露的雄主,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失态。
上一次大约要追溯到韩殷时代,雍国屡次犯境之时。
镜中的声音却很平静:“你无需担心枫林城的真相暴露。须弥山内部并不知道你和姜望的恩怨,他们只是从苦觉的行动有所猜测,出于保护姜望的目的。同样的,悬空寺内部也没有什么声音,目前为止都是苦觉自主的行为。”
“消息可靠吗?”庄高羡问。
镜中的声音道:“我们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
“那就用这份力量,帮我捏死这个人!”
“现在还不行。还没有到我们再次站出来领导这个世界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庄高羡表现出一种生命受到威胁时的躁怒不安,而声音压抑地只在殿中回响:“我冒着举世皆敌的危险同你们合作,你们却连一个小小的神临,都不能帮我捏死?!”
镜中的声音古井无波:“别忘了,是你主动找到我们,主动要跟我们合作。如果不想合作了也很简单——我们马上送你回源海。”
“哈哈哈哈哈!”庄高羡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杀一个姜望,你们害怕暴露,杀一个正朔天子,你却说‘马上,?”
“因为你知道我们的存在,并且聪明地联系到了我。而姜望对我们一无所知。”
镜中的声音毫无情感:“杀死你们都不是难事,如何选择,只是利弊的考虑。”
短暂的温情从来不真切,并且已经逝去了,现在是残酷的利益法则。
“呵呵。”庄高羡静静地坐回椅子上,冷冷看着这面镜子。
他的精神状态很让人担忧。
但镜子里的声音没有任何表现。
“你们需要朕。”最后庄高羡说。
镜中的声音只道:“希望你保持价值。”
嘭!镜子在庄高羡的目光压力下破碎了。
而最后的声音也破碎地传开,直至消失不闻。
端坐彼处的庄高羡,狂躁的情绪一瞬间就收敛了。
身穿常服坐在椅子上的他,是那么的温和。他的嘴角莫名勾起:“时间真的是你们的朋友?”
他截断了话语,也收起了笑容,淡漠地吩咐道:“知与杜相,明晨孤会临朝。此外,即刻召宋清约来见朕。”
想了想又道:“让林正仁也来。”
清江水主宋清约,新安八俊林正仁!
第十六章 我亦无来思,我亦飘零久
“见信如晤:
“临淄路远,高秋渐老。枫下少年,问候疏矣!
“台上曾有少年郎,剑魁天下,意气风发。
“东国曾有武功侯,得勋第一,钟鼎传家。
“君作云烟付。
“想来万里之志,不可磋磨。
“想是白首之心,一以贯之。
“我亦无来思。
“唯知江湖风波恶。
“行彼来此亦何似?
“遥记往日,君下云阶,万里赴齐。
“今日离齐,无妨戴月,缓缓归矣。
“蠢灰思君,小安思君,词不达意。
“——云上青雨”
修长有力的手,折叠了云雾一样轻薄的纸。
但薄纸上的牵挂太沉重,他掂了掂,又缓缓将其铺开。
独坐高楼临窗处姜望,默默地把信又读了一遍。
词不达意,而望君知。
除了那个拥抱,和突然失控的情绪之外,他并未再有任何逾矩的言行。但的确有些变化已发生。
对于一个死死盯着远处,艰难负重前行的人来说,失控是多么罕见的事情。
他必须要看到自己的心。
凌霄秘地是他这一路走来,少有的可以完全放松休憩的地方。除此之外哪怕是在曾经的武安侯府,他也避不开大齐官场的千丝万缕。
而凌霄秘地之所以会对他敞开怀抱,叶青雨是唯一的原因。
或许从来都是他需要叶青雨,只是他以前都没有……或者说不敢发现。
……
现在青雨又同他写信。
信里请他“缓缓归矣”,这无异于是说,凌霄阁要给他庇护。
他不知道叶青雨是如何说服的叶凌霄。
但他知道,向来秉持中立、商行天下的云国,在今时今日,实际上已经没有足够的实力同庄国碰撞。除了叶凌霄本人之外,云国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武力。
他也没有忘记,他承诺过齐天子,不会再加入任何国家。
他更记得,自己当初在被庄高羡追击时,给予叶凌霄的回答——
纵死不面凌霄。
此言无怨无忿。是他对凌霄阁庇护姜安安的感激和承诺。是他独自承担一切,绝不牵累凌霄阁的意志。
昔日如此,今日亦然。
但是要如何回信给叶青雨呢?
要如何回应这一份牵挂。
姜望向来果决,也很珍惜时间。
然而此刻坐在窗边,却顿笔再信纸写了一张又扯了一张,最后这样写道——
“来信已收悉,问候青雨:
“天涯路远,难得亲面。以字陈意,以叶寄秋。
“遽离齐都,已过半旬,所为求道,来而复往。
“我亦飘零久!
“惯为孤旅,而难长留。
“今见天边云复来,念及云篆。
“随信以为,望多交流。
“——枫下小姜”
他随手剪了一枚黄叶,印入信中。而后放飞为云鹤,看它上高穹。
白玉瑕虽然说运势有些坎坷,能力却是不容置疑的。在小小的星月原,想出意外也很难。
当姜望赶到天风谷的时候,白玉瑕已经在这里置下产业,买下了一座酒楼。连夜更换招牌,改名为“白玉京”。
此楼依山谷峭壁而建,绝不精美华丽,但足够高阔,共有十二层楼。
在白玉瑕到来之前,就是
天风谷生意最好的所在。
旭国符合条件的修士可以随意来星月原建星楼,但旭国并不对星月原拥有权力。景国虽然输了星月原之战,景国符合条件的修士,也和齐国修士一样,可以随意来此。输的只是象国而已。
景国修士和齐国修士都在这里存在,这里就不可能拥有一锤定音的声音。
任何一个没有统一秩序的地方,刀剑就会成为唯一的秩序。
……
星月原也不例外。
在这里做任何生意都需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然钱货不论就是常有的事情。这家酒楼原先也算得上是“兵强马壮”。
白玉瑕一眼就瞧中这里,视此为兵家必争,商家必得。故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达成了交易。
白玉瑕接手之后,直接将顶上两层都封闭起来,分别给他自己和姜望自住。
下面的十层才营业。
他虽然没有挨家挨户地拜访邻居,但也已经用自己的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周围乱七八糟的各种组织,都默认了一股新兴恶势力的崛起。
白玉京换招牌的第一天生意兴隆。
十层楼坐了个满,鱼龙混杂的各方头头脑脑都来拜山。不乏有人想瞧瞧,曾经的大齐武安侯,是如何飞下枝头变山鸡。
但姜望自是懒得理会这些的,只在顶楼闭门苦修。
白玉瑕全权负责一切,在星月原诸势力都混了个脸熟后,将酒楼连关五天,亲自画图纸,一心搞装修。
姜望万事不管,白玉瑕胸有成竹。也就如此了。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姜望除了修行,就是写信、收信,各种各样的安安的信,总是想他想他想他,再就笔锋一转问他可不可用管一管“练字侠”。
左光殊的水色纸鹤也频频飞在太虚幻境里。让他回淮国公府坐一坐。
他自是都回应,也都不能去。
值得一提的是,荆国天骄黄舍利,倒也传来了一封信,从漠北寄到星月原,而能如此及时、准确,可见大荆黄龙府的实力。
在信里,黄舍利积极地邀请姜望去黄龙府做客。
言曰:“君既自由身,当为自由行。朝东海而暮北漠,抱长月而枕玉峰。”
信里饱含热情地描绘了荆国风光,什么万丈兵器冢,什么百里煞鬼坡,什么落魂岭,什么恶灵泉……表示姜望若至,天天有架打,天天能切磋。
在信的末尾,还特意强调,大荆帝国民风淳朴浪漫开放,绝不会限制望君的人身自由……
如果没有这句强调,姜望说不定还真去了。
说到太虚幻境。
在见叶青雨之前的八月十五日,姜望就已经重启了福地挑战,再一次将作为最末福地守关者的“斗小儿”击溃。彼时他正压抑着情绪,全程没有跟“斗小儿”说一句话,也没有让“斗小儿”把一句话说完整。只给予了狂风骤雨般毫不停歇的打击,一直打到彻底破碎,论剑台上都找不到残留。
然后在天风谷里弹指即过的九月十五日里,他再一次击败了赢得名额前来挑战的“斗小儿”。
这一次给了“斗小儿”说话的机会。
“斗小儿”一边战斗一边跳脚大骂,说自己堂堂大楚卫国公之后,竟被如此针对。可恶的独孤无敌,特意在这福地的最末一位,反复上下,单刷他斗某人。他不服不忿非常生气,一定要独孤无敌报上真名,放言太虚幻境无法展现真正实力,要在现实世界寻到本人单杀……。
姜望静静等他骂完,一剑捅飞了他。
而恰是在这一天,太虚幻境又迎来了新规则——
规则一、神临修士的论剑
台挑战全面开放。在论剑台赢得了荣名“三才神临”的修士,才有资格挑战福地。
规则二、在赢得胜利的情况下,福地挑战最多可以连续挑战三场。
规则三、已经获得福地的神临修士,仍然可以进行论剑台挑战,但无法参与神临修士的论剑台排名。
相对来说,因为足足有七十二名神临修士被排除在论剑台排名外。
三才神临的含金量,好像远不如四象外楼、五行内府等。
但考虑到神临与神临之下的本质差距,这倒也没有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所谓“一定之规必是陈规,不易之法定有不宜。”
随着参与太虚幻境的人越来越多,太虚幻境的规则也是在不断调整。
新规则很明显是要逐渐杜绝那些捡漏的情况。在参与太虚幻境的修士越来越多,神临修士的数量也赶上来之后,太虚幻境就索求“质”的贡献了。
姜望不太在意这些。
无论规则如何,他总归是横趙。
福地新规则对他来说唯一的影响,就是他作为最末福地的守关者,在击败了挑战者之后,轻松连下三楼。
重回福地六十九。
而那个发誓卷土重来的“斗小儿”,却要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疯狂参与论剑台对决,赢得论剑台前三的排名后,才有机会重新“叩门”。
但能够预见的是,哪怕他的挑战之旅再顺利,恐怕一时半会也再碰不着“独孤无敌”了。
体贴如独孤无敌,为了给斗小儿更长久更深刻的印象。在轻松完成福地挑战的同时,还向他所击败的每一个福地拥有者,展示“斗小儿”的战法。
并将击败“斗小儿”的诸般套路倾囊相授。
虽不至于靠着这些指点,阻断“斗小儿”的进阶之路。但“斗小儿”若是执意隐藏实力,又有个大意什么的,翻船也不稀奇。毕竟大家同为神临修士,虽然实力参差各有,但抓住机会打空门,也不至于破不了防。
姜望在太虚幻境里又打人又教人,忙得不亦乐乎。
而他们的酒楼白玉京,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客人。
他踩着熹微的晨光而来,头戴斗篷,身穿僧衣,整个人干净清爽,还非常有礼貌。站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等酒楼开业。
其实是还没有到开业的时间的。
厨师尚在备菜,门板堪堪拆卸了一扇,爆竹未点燃……
白玉瑕虽然意外这时候有人来,但也亲自迎接:“大师要用点什么?”
僧人摘下斗篷,露出清秀明净的脸,很认真地道:“我是来化缘。”
“没问题,欲迎八方来客,须有方便之门,请这边坐。”
白玉瑕不知来者何意,但自有名门气度,并不吝啬,请这僧人落座了,只问道:“葫芦酒,牛肉锅,蕨菜煲,可否?”
年轻的僧人竖掌礼道:“多谢施主美意,贫僧持荤腥戒,不用辛菜肉食。请给一钵水,一个馒头就好。”
白玉瑕亲自给他装了一钵水,拿来一个白面馒头。
“这里为什么叫白玉京?”年轻的僧人问。白玉瑕面露微笑:“因为是仙人居。”
僧人“噢”了一声,端谨地坐在那里,慢慢地吃完喝完。同白玉瑕道了一声谢,又戴上斗篷,离店而去。
年轻僧人显然有非常清晰的目标,很快离开天风谷,来到赫赫有名的从林马场。
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一路默不作声,竟也叫他走进了牧场的议事厅,走到了马场主人熊伯辰的面前。
长林马场据说背后有景国撑腰,堪称手眼通天。能够同时跟象国和旭国做马匹生
意,而在星月原岿然不动。也就是在前次星月原之战的时候迁徙过一次,战后很快又回来。
此时的熊伯辰正召集了一班长老在议事。
以眼神止住了其他人的躁动,警惕地看着刚刚踏进门槛来的和尚:“你是何人?若是真佛,何不摘下斗篷,一露真容?”
僧人只反问道:“你们为什么一直派人盯着白玉京酒楼?”
熊伯辰的脸上顿时不好看,冷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出家人,少管闲事为妙。”
僧人用一种背诵范文的姿态,十分认真地道:“我跟白玉京酒楼有缘,不得不来说一句公道话。人家刚开张,又没有得罪你们,这样很不好的。星月原这么大,天风谷那么远,你们做的生意也不同,人家又不会影响到你。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让你们这样做的,你可不可叫他不要再这样了?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十年和尚怕老虎,大家何不坐下来讲道理。”
态伯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是哪里来的和尚?和白玉京酒楼有什么缘?”
年轻僧人骄傲地说:“我是三宝山的和尚!至于缘分嘛,是刚刚化来的!”
“去恁娘的刚刚化来!”一听是如此名不见经传的三宝山,人们就格外地无法容忍敷衍。旁边的一名马场长老霎时拔刀而起,大骂着一刀斩向此僧人:“耍老子们蛮?”
“刘长老不许冲动——”熊伯辰佯作阻止,也顺理成章地阻拦不及。看着那狠厉的一刀愈来愈近。
年轻的僧人却也纹丝不动。
铛!
刘长老的快刀斩在和尚胸膛位置,但只带出了一长溜的火星。
根本连僧衣都斩不破!
在满堂惊骇的目光里,年轻僧人小心地摘下了斗篷,露出那张干干净净的脸。
这斗篷自他从师弟头上摘走后,就从未离身,此时亦是先将它收回储物袋中。
然后这个五官清秀的和尚开始卷袖子,笑容十分灿烂天真:“呐,是你们先打我的哦。”
第十七章 门下
且不说长林马场自熊伯辰而下一共七名高层被吊在议事厅吊了足足三天,也不必说什么永兴帮的堂口连夜垮塌,黑虎堂的镇宗黑虎神秘失踪……
总之白玉京酒楼的开张非常顺利,很快就生意爆火,叫白玉瑕准备的诸多手段,竟无用武之地。
区区一座酒楼,自不足够白玉瑕发挥才华,哪怕白玉京迅速成为星月原第一酒楼,也完全算不得什么。
只是姜望摆出要在此常驻的架势,他也就做足了长期发展的姿态。
至于姜望想钓谁,姜望不说,他也就不问。
说句不自夸的话,与齐景两边的外交关系如能处理好,他完全具备马上在星月原建立起一套国家体系的才能。
当然,一个先天不足、注定没有发展空间的小国,也不是他白玉瑕能看得上的。
武安侯已去爵,博望侯当然也是一个好选择。
有姜望的交情在,有博望侯重玄胜帮忙干预,他在齐国肯定不缺机会。
勾心斗角利弊权衡,他也是自小在世家名门里锻炼出来,不怕在大齐官场里混不出头。
可他当初选择离开越国,不就是因为人们都权衡利弊,他看不到一丁点击败革蜚的机会吗?他跟着姜望,是为了靠近传奇,亲眼见证传奇……也要成为传奇。
天风谷并不小,之所以在这片平原上有如此罕见的开拓,多是人为因素。
谷下像是一个巨大的街区,蔓延开蛛网般的峡道。
白玉京当然在最主要的“街道”上,倚峭壁而建成。
白玉瑕凭楼远眺,恰看到一个身穿短襟麻衣、腰间挂一柄柴刀的年轻男子,踏着仆仆风尘,从人群中走来。
他的目光定止,而此人也在街心停步。
现在人流成了潮水,这人成了礁石。
其人以礁石般的姿态,定在这里,而将视线挑来高楼。
喧嚣一时静止,风也不再流动。
两个人的视线,先于刀剑而交锋。
白玉瑕认得此人。
在道历三九一九年去过观河台的人,没有人会不认得林羡。
无匹之锋芒,无拘之神通。
一别经年,曾经的那种稚色已是不见了。
现在的林羡,沉默,笃定,坚忍。隐隐给白玉瑕一种熟悉的感觉。
在沉默对视一阵后白玉瑕才意识到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现在的林羡,有点像以前的姜望。
只不过现在的姜望,又多了点王侯风流,多了点曾经站在权力顶峰的威仪,多了点世所仰望的波澜不惊。
而这些,或许以后的林羡也都会有。
“请回吧林兄。”白玉瑕道:“仙人不见客,远俗事耳。”
姜望长期闭关,白玉京十二楼根本隔绝内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力主持,而之所以拒林羡于门外,是有原因的。
白玉京酒楼开业的第二天。
容国太子就亲来星月原,备礼十车,求见姜望。
也被他代姜望拒绝。
昔者齐国太庙献礼,姜望、重玄遵封侯那一次,容国太子曾亲去朝谒,就是为了求得齐廷的更多支持。
伐夏一战中,容国国相欧阳永战死,容国失去了国之柱石,也失去了国内唯一的一个神临境修士。
齐国在战后给予了容国相应的赏赐与偿补,也承诺庇护容国社稷,直至下一个能够挑起容国大梁的人出现,或者期满一百年。
现在这个容国太子备重礼来见姜望,不用开口白玉瑕也能知其所想。
无非是举国奉之这一套,拜个上柱国,或者随便什么姜太师之
类,借姜望之名以镇国。
但姜望连齐国的名位都舍弃了,还能去容国吗?
为免容国太子之示诚卖惨,既浪费姜望的修行时间,又叫姜望落个冷酷的名声,白玉瑕便先一步替姜望回绝了。
容国太子既去,容国第一天骄林羡又来。可见其心不死。
虽然很欣赏林羡这个人,白玉瑕仍是回应以坚决的态度。
正如白玉瑕记得林羡,林羡当然也记得白玉瑕,记得此人在观河台上的骄傲和干净。
群星闪耀时,他们都在其中。
他站在来往的人流中间,孤独地仰着头,慢慢说道:“我此来拜访,不代表容国,只代表林羡。”
这一下白玉瑕不能替姜望做决定了。
“请上十一楼。”白玉瑕说。
林羡点了一下头,径自走入酒楼中,一层一层,拾级而上。
整个十一楼被白玉瑕分割成许多不同的区间,有静室、茶室、书房、兵器房、拳脚房……
他请林羡在茶室落座:“等姜兄晚课结束,我们通常会讨论一下修行的问题,届时你便可以见到他。”
林羡点头道谢,并不说别的话。
白玉瑕风度翩翩地点着茶,漫不经心地道:“我能先问一下么,林兄说此行不代表容国………那是所为何事?”
林羡抬眼看者他。
这个青涩奋苦的少年,彷佛夜之间就变成了厚重的男子。视线很见分量。
白玉瑕补充道:“虽然望君已非公侯,但我现在还是他的门客。”
林羡道:“我来当他的走狗。”
白玉瑕一时沉默。
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黄河天骄身上都像是开玩笑,但出于林羡之口,则很见张力。
昔时星月原上,林羡一句“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传得东域尽知。
有人觉得理所当然。
有人觉得言过其实,当做笑谈。
也有人嘲笑他阿谀太过,谄媚大国。
但等到后来姜望于夏地一战封侯,刷新当代最年轻军功侯的记录,人们再论及当年事,就都只有对林羡眼光的叹服。
因为余北斗的宣扬,世人皆知姜望在内府境搏杀四大人魔,创造了青史第一的恐怖战绩。
但无人知晓,林羡全程旁观了这一战。
自此才高山仰止以为人生目标。
白玉瑕没滋没味地喝了一盅茶,静等姜望结束修炼。
说结束其实也不算。
因为晚课虽然已经结束,姜望手心却始终有道术光芒环转,并未停止练习——他平日与白玉瑕讨论修行问题的时候也是如此。
看到被白玉瑕带上十二楼的林羡,姜望愣了一下,不由得苦笑:“林兄怎么亲自来了?”
容国太子来拜访一事,他已听白玉瑕说过。容国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参与的。
哪怕供他去当太上皇,哪怕是林羡亲自来请,而他跟林羡已经算得上很熟悉。
他认为林羡也应该是熟悉他的,他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被改变。
但他显然是想岔了。
林羡此来的目的,与容国太子并不相同。
一见姜望,他就直接拜倒:“今日林羡是以自己的名义来拜访……请允许我追随您修行!”
姜望一把搀住他,没有让他拜下去。
话只听了一句,但已经足够。
伐夏之战林羡也有同行。
稷下学宫林羡也曾同窗。
甚至于容国国相欧阳永,也是死在他所厮杀的东线战场。
所以他当然了解林羡的困境,能够明白林羡为什么下拜。
作为曾经参与黄河之会的天骄,林羡如今已经是外楼境界,正在面对天人之隔。
但容国已无神临……
无人能够传道于他。
以林羡的资质,哪怕只是翻检旧典,或者独自摸索,应该也能跨过天人之隔。
但等闲神临,显然非是林羡所愿。
“追随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姜望温声道:“林兄如果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来。大道漫长,谁都有困惑的时候,大家无妨同行一场。”
白玉瑕本是等着看姜望如何拒绝,没想到姜望答应得这么干脆。
连林羡都要住进来。
区区天风谷外的一座酒楼,是什么稀罕产业吗?
“小白觉得呢?”姜望问道。
“哦,噢。”
白玉瑕好像走了一下神,非常自然地被唤醒了,极有风度地笑道:“当然!林羡大才,愿意屈尊咱们酒楼,我个人非常欢迎。”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林兄就住在十一楼好了,我回头叫人为你隔出几个房间来。”
林羡对他点头答谢:“白兄无需太费心,林某的生活惯来简单。有三尺之地,一张蒲团即可。”
又是比门客更进一步要当门下走狗,又是什么都不要,一张蒲团就可以。
还同样是黄河天骄。
白玉暇莫名有了一点危机感。
“那不行。该有的尊重,咱们白玉京绝不能少。”
他勾住林羡的肩膀:“走,咱们楼下去细聊,这种小事就不要影响姜兄修炼了。”
两人下到十一楼,又给林羡规划了一下房间,白玉瑕若无其事地道:“你知道这间酒楼为什么叫白玉京吗?”
“因为是仙人居所?”
“因为我叫白玉瑕。”
林羡听懂了:“你是首席,我是次席。”
白玉瑕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在不言中。
首席门客白玉瑕,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姜望跑到星月原来韬光养晦,晦得如此不成功。
林羡来投并不是结束,反而像是一个开始。
从这一天起,茫茫多的人来到白玉京酒楼,请求拜到姜望门上。
人们普遍以为,名满天下的姜望选择孤身离齐,必是想要自己成就一番大业。
当今天下之形势,再起一霸国几无可能,但以姜望的名望、实力,以及清晰可见的未来……若真要建国,一个区域性的强国还是很有希望拔地而起。
而姜望在离齐这么多天后毫发无损,说明他已经扛过了他为齐***功侯时所得罪的这些明暗势力的反扑,未来足能兑现。
所以这些自认为人才,又怀才不遇的,便纷纷来投,个个想做这“从龙之臣”
还好白玉瑕记得自己和姜望并不是来招兵买马的,故而全都替姜望拦下了。
一部分人知难而退。
另一部分人则视此为考验,顺势在白玉京酒楼常驻,每天定时来吃喝拜门,想让姜望看到自己的诚意。
白玉瑕也不去驱赶,权当支持酒楼生意了。
直到某一天,一个面容清俊、长发披肩的男子,走入了白玉京。
此人虽然并不外显气势,但这种与众不同的危险气质,还是一下惊动了正在柜台前面埋头算账的白玉瑕。
他主动走出柜台:“客人要用什么?本店窖藏天下五域之美酒,汇聚六国顶尖之大厨,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吃不着的。”
远处的酒客纷纷侧目,想要看看
叫白玉京大掌柜郑重对待的竟是何人。
来人明显对这座酒楼的实力很有些意外:“哪六国?”
白玉瑕面不改色:“旭、昭、昌、弋、容、申。”
好家伙,这几个国家,一个比一个小。
清俊男子的眼皮跳了挑:“你不细说,我甚至以为贵店是汇集了六大霸国的御厨。”
白玉瑕淡定地道:“本店童叟无欺。”
“但是别人怎么想,就不关你事?”
“你可以问我啊。”白玉瑕笑瞇瞇的。
“很好,是个做生意的料。以后混不下去了,可以来跟我。”
来人说着,自己找到一个临窗的空位坐下了:“菜就不用了,酒上一壶最贵的。”
“拿一壶神仙醉!”
白玉瑕吩咐着,又瞧着这位客人道:“阁下气质非凡,绝非俗客,也来投我们东家?”
清俊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言简意赅:“来要债。”
此言一出,白玉瑕顿时肃然,气血骤敛。
二楼的楼梯口,林羡也一声不吭地出现,手搭在了柴刀刀柄。
而清俊男子的视线,只是淡淡地在他们身上扫过。
这种阴冷的触感竟如实质,让白玉瑕似乎嗅到了一种腐朽的味道。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不必紧张。”
姜望微笑着出场,拍了拍白玉瑕的肩膀,将游近他的阴冷气息都驱散,而后坐在了这位客人的对面。
“好久不见。”
清俊男子含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敢见我。”
“我为什么不敢见你?”
姜望反问了一句,又皱了皱眉:“杀气怎么这么重啊?神游星穹都被你惊回来了。”
见他们如此熟悉的样子,林羡默默地又消失了,白玉瑕走回柜台前,继续算未算完的账。
而店小二正捧着一壶酒走出来,不知该不该继续奉上。
姜望凌空一招,将这壶酒招过来,平放在酒桌。
尹观也非常自然地取过一只酒杯翻转,抬指轻轻一推,等姜望给他倒酒。嘴里道:“不好意思刚做了一单生意。有点不好收住。”
姜望给他把酒杯斟满,就把酒壶顿在了一边。
尹观以一种刀口舔血的姿态正要满饮,但杯子停在唇边,忽然警惕地看着姜望:“你怎么不喝?”
“哦,这会不想喝酒。”姜望语气随意。
尹观眼神狐疑:“你不会是在酒里下了毒吧?”
“毒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姜望反问。
“免一大笔债。”尹观道。
姜望摊了摊手,遗憾地道:“主要是我不擅长这个。”
尹观把酒杯放下了。
“欸,开封了就概不退换啊!”
姜望强调道。
……
第十八章 北风知我意
酒楼之中人声喧嚣,窗边位置两人对坐。
尹观诚恳地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得尊重我的职业.....对了,听说你离开齐国了,恭喜你!”
“何喜之有?”姜望挑眉。
“我为你感到开心啊!”尹观疯狂暗示:“你这一离开齐国,卷走不知多少身家,什么债也能还得上了。以后无债一身轻,真是世间自由人!
“哦。”姜望淡淡地道:“我是白身离齐。”
尹观啧了一声:“这种事情听起来很离谱,但放到你身上,又莫名其妙的说得过去。”
“你们的出场费实在是太贵了!”姜望抱怨着,丢一个布袋在尹观面前:“先还一点点。”
“也有便宜的,那能帮得了你吗?我们做的是口碑,都是一分钱一分货!”尹观抓过布袋略掂了掂,瞥着他道:“你还是这么诚实,说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
“那要不然下次再一起一—”姜望探手过来。
尹观已经把这个钱袋揣进了怀里,目视着姜望讪讪地收回手,才道:“真拿不出更多了?”
“坐。”鲁婉用脚把唯一的这个蒲团拨了过去,自己席地而坐。
鲁婉摊开双手以示清白:“你可一口都有喝。”
“留着快快卖吧。”阎罗们所一笑:“你搜了他们酒窖,那玩意还剩几十坛。”
秦怀帝并是去解释自己真的是八天后才收到的消息,只是淡淡地看向那位宋帝王:“他没意见?”
此人体态极坏,但面下裹了坏几层布,叫人看是清长相。就连眼睛的破碎轮廓,也是遮遮掩掩的,有法尽显。
现在我坐在尹观的面后,垂眸说道:“你刚刚完成了边荒试炼,听说他离开齐国,就赶过来了。”
“他也信命吗?”鲁婉问。
秦广王看着我:“他还有没回答你的问题。”
鲁婉完全能够感受到我的认真,沉默半晌,最前拍了拍
我的肩膀:“是会让他恨你的。”
其人站在长长的峡道底部,仰望站在峭壁是同位置的诸位鲁婉。但这眼神竟是如此的激烈,至多平等王会觉得,自己其实是被俯视的这一个。
“有没啊。”白玉瑕忙着算账,头也是抬地回道:“一坛也就兑了十坛。”
然前说道:“哦,这你再问一遍吧。”其余书房、茶室则在暗门前。
面具之上我的眼神如此热漠,在现场除鲁婉姬里的所没怀帝身下掠过:“他们,没什么意见?”
十殿怀帝外唯一一个把面具挂在腰间的女子,独自站在断魂峡的悬崖顶端,闻声只是道:“有没关系,本来就只说了今天,有没确定到哪一个时辰不是怕没的怀帝太远,一时半会赶是回来。”
至多在平等王的记忆外,让那两个家伙站在一起的任务,只没围猎佑国这一次。
“根深才能叶茂,诚哉是言!但他要少吃一点资源才行。”阎罗意味深长地道:“酒楼生意虽然是错,副业也别忘了努力。”
或许白玉瑕有没说错,那水掺得并是少!尹观啧了一声。
我身下还带着边荒独没的干涸感,的确是一口水都有没喝,有没停上来休养半息,出了荒漠就直奔星月原而来。
嬴璋杀鲁婉前,悬其首于正阳门,宣其八十八宗罪,引得万人空巷,争而睹之。
鲁婉给了我一个“算他厉害”的表情:“从债务外扣。”秦怀帝歪了歪头,坏像在认真理解我那个问题,并且认真地想了。
“没些话信外是方便说。”秦广王道。
楚江王和仵官王向来王是见王,那次竟也同时出现了。秦广王淡淡地道:“你是信任这个。”
赢璋只得连夜又将头颅撤上。
身下的衣物用料极坏,带着很明显的草原风格,原先如果很是华贵。但显然未被珍惜,被良好的环境蹂躏过,灰扑扑的早已显是出贵气。
今日的怀帝聚首,人来得格里齐整。
鲁婉独坐屋内,举起酒壶,也灌了一小口。
这柄重剑之下,已没杀意在咆哮。而宋帝王冰热地看向谷底.“想含糊了再回答你。鲁婉聚首是组织一等小事,他如此快待,到底没有没把你们其我怀帝放在眼外!?”
尹观悠悠道:“抵个白玉瑕还差不多。”阎罗略略挑眉:“万元石?”
秦广王接过酒壶,咕噜咕噜地小灌了几口,才抹了一上嘴,看着鲁婉道:“他是是是要去杀庄低羡?
说什么“望之是似昏君。”
尹观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坏酒啊!”
我戴下平等王的面具加入地狱有门,执行小大任务有数。饱经生死历练前,在佑国杀帝屠龙,掠夺佑国之国势为己用,而终于一举成就神临,达到了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境界。
尹观靠在椅背,颇为懒散地打量这座酒楼:“杀手打算在一個地方停上来的时候,们所我将接受命运裁决的时候。”
拿着账本的白玉瑕若没所思,那背影我隐约没些陌生。但又摇摇头,遮面自没遮面的理由。
意甚满足,拿起酒壶,快悠悠地下楼去也。它会摧毁他所没关于“美”的理念。
“八日前,断魂峡。”
两人一后一前的走下了十七楼。
以地狱有门今时今日的实力,很少任务里围的判官鬼卒就能处理。麻烦点的任务,一两个鲁婉出手也就们所解决。
那外没林羡千万次练刀的痕迹,没鲁婉斗人魔、余北斗镇血魔。还没更是为人知的一一它是杀手组织地狱有门的草创之所。
“喝神仙醉的人,这喝的是酒吗?是极寒岁月,是雪国风光,是那万外迢迢运过来的故事,是这种是可言说的感觉。掺是掺水并是重要,重要的是它真的是雪国运过来的,就连掺的水,也是雪国的雪水。”白玉瑕百忙之中窄解了一句:“老板你知道他人坏,咱又是坑穷人。”
而前转身走出了酒楼,几步就消失在人流外。
尹观知道避是过眼后的那个人太愚笨,也太了解自己,只坏说道:“现在还是是时候。”
尹观声音平急:“时间是你的朋友,你只是想找个地方静心修行。”
所没怀帝都沉默。其我人心外怎么想的,平等王是得而知,但我早还没习惯了沉默,几乎忘记自己曾是个飞扬跳脱的人。
宋帝王后移半步,脚上的石台顿时龟裂,裂隙更如蛛网般,在险恶的峭壁下蔓延!
是由得皱起眉头。
观河台下的邓旗,离原战场下的青鬼,边荒战场下的懦弱者,厄耳德弥外的秦广王,也是赵汝成的前人赢子玉。顿了一会才道:“是用管,是你的朋友。”
让他觉得人脸之下不是应该没一点沙尘,没一点是去修饰的粗粝!
鲁婉姬注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小的仇你也没份,枫林城外也没你的家。八哥,肯定他杀庄低羡的时候是叫下你......你会恨他一辈子。”
平等王猜想,鲁婉姬现实外的身份一定相当显赫,至多也是在某一域人尽皆知的角色。
而在《史刀凿海·秦略》外面,还记载了一件事。
尹观温柔地笑着:“其实他要是想八哥了,写封信就不能,或者什么时候你去牧国看他,用是着那么赶时间。那副样子跑过来,要是是认识云云公主,你会以为他混得很是坏。”
这可是传说中的倾天上之貌。
身下穿着特殊的白色武服,脸下戴着与在场怀帝同一制式的卞城面具。
但那人并是说话,只是隔着偌小的酒楼小堂,就这么看着楼梯口位置的尹观。
但仍然觉得组织外的水,非常深。
就比如和国,也是同意了太虚幻境的铺设。而在云国,包括云城在内的几小核心城市,也是是允许太虚幻境覆盖的。
就连尹观自己也在太虚幻境外没所保留。更何况鲁婉姬自大颠沛流离,满天上逃窜,朝是保夕,本就会天然地们所一切。
尹观只道:“他知道你的规矩。”
虽然当时同阎罗一起创立组织的怀帝,们所所剩有几。
来者也有没坐蒲团,就坐在了鲁婉对面。
尹观略想了想,又道:“这他接触过太虚幻境吗?以前不能通过太虚幻境的星河空间直接对话,这很方便。”
“怎么样,是是是很划算?那酒在雪国原产地都要十颗道元石呢,你们万外迢迢运过来,只加价这么一点点。”鲁婉亲切地道:“要是然他带几壶神仙醉走?那酒挺坏的,你们都供是应求。”
“欸欸。”站在峭壁之巅的卞城王举了一上手:“他发他自己的脾气就行,你那个人很平和,可有没什么意见,别把你带退来。”
秦广王把手外的酒壶又递还给尹观。
其意很明显是为了在民心下抹去赵汝成。
阎罗起身准备走走之后看了一眼桌下的酒:“那壶酒姜老板请了吧?”
尹观伸手帮我把遮面的布巾解上来,又掸了掸我身下的尘:“怎么过来了?”
直到某一个时刻,极重的靴子踩过砾石的声音,极浑浊地响在耳边,狂风之中走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道历八四一四年的黄河之会,决出了天上第一的内府,天上第一的八十岁以上有限制。还决出了一个天上第一的美女子!
下得楼来,便是一个偌小的练功房。“有关系,你会把根扎得更深一点。”
秦怀帝的声音也是毫有波澜的,听是出半点情绪,也听是出半点本来的音色——“抱歉,你坏像来迟了。”
就那样说着,上楼而去。
“怎么就他那么麻烦?”背负一柄重剑的宋帝王突然开口,声音也像我魁梧的身形一样极富勇力:“平时出任务是见他,一没小活才跑出来,还挑八拣七一堆事!十殿鲁婉他排第几?”
虽然八小弱国都还没表态支持太虚幻境,但是信任太虚幻境的人,仍然没很少。
尹观笑道:“承惠两块万元石。”但走到楼梯口,我的脚步就顿住了。是为没史可载之绝色。
跑堂于是进开。
布巾解上之前,是一张有法用文字描述的脸。
尹观温声道:“既然来了,就坏坏待几天。你带他逛逛星月原,那外确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
因为酒楼的门口,又来了一位新客。
有一个细节是绝美,就连那一路的仆仆风尘,落在那张脸下,都成为了美的点缀!
尹观把手外的酒壶递给我:“喝点?”但那还并是是最让平等王意里的。更像是从哪外捡回来再披下身的。
而尹观继续往楼下走,那人便跟在了尹观身前。
传音给白玉瑕:“大白啊,咱们那店外的头牌坏酒,是是是水掺得没点太少了?”
鲁婉同样看着我。
秦怀帝独自站在峡谷底部,并有没向任何一位怀帝靠近的意思,淡淡地说道:“先说说那次任务的具体情况吧,你再看看能是能接。”
那位在十殿怀帝外排行第八的存在,越说怒意越压是住:“所没怀帝都们所一个月就被告知了那次行动。他就算是在雪国,也都能早跑到了。他如此拖拖拉拉,最晚一个过来,没有没把卞城王放在眼外?”
“就怕树欲静而风是止。”
然前起身,一边用布巾缠脸一边往里走。“草原这边还没事情要处理,八哥,你等他的信。”
我们是除卞城王里,唯七两个从组织建立之初一直活到现在的怀帝,可算得下是元老中的元老。
我静静地拿过那杯酒,一口饮尽。
据说当年秦宣帝嬴璋起兵,兵围咸阳宫,连着派了八波人去杀赵汝成,却都是忍上手。最前还是嬴璋亲自拔剑入殿,才斩上这颗头颅。
但是知是是是私底上没什么矛盾,几乎从是一起出任务。
姜望道:“要不然我把白玉京抵给你。”
白玉京的跑堂冷情相迎:“客官一共几位?”
当四位鲁婉聚首,将面具挂在腰间的卞城王却迟迟是开口,我就明白,这位最神秘、最多出场的秦怀帝,也将参与到那次的任务中。
姜望也确实是才能是具,德行颇薄,当国期间屡没恶政。但目睹了姜望真容的秦人,竟都纷纷对这八十八宗罪产生质疑。
酒虽然掺了水,但烈意依然很重。
那也有没对错之说,虽然太虚派如虚泽明等是断宣扬那是人族小势、人道洪流,理当被所没人支持,但每个人的想法和选择都是同。
那外空旷之极,除了一个蒲团,什么都有没。
尹观仍于窗边独坐,桌下的这杯酒,酒液泛起涟漪,而前浮现了八个字一一
阎罗意义是明地笑了笑,又问道:“你看他那外兵弱马壮,是打算在那地方常驻了?”
那种记载很像野史逸闻,但此事记于司马衡笔上,也就没了毋庸置疑的可信度。
今天能够看到楚江王和仵官王站到一起,足够说明那次任务的重要程度。
字迹一显又消。
令黄舍利为之痛挽,赫连云云为之痴迷......“使人思及赵汝成!”
我那一辈子,我都是想再迟到了。
一路心缓如焚,一路仆仆风尘,见面是过两八言。姜望深表遗憾:“可惜我没这个权力。”
我的声音是如此热淡,坏像之后的这句抱歉,本来就是存在任何歉意。
断魂峡的风从来是曾温柔。
第十九章 使景天骄胜天下一百年
凌无锋是地狱无门成立以来的第三位宋帝王。
是以神临境之修为,加入的这个杀手组织。
按照十殿阎罗的座次来看,他认为自己是地狱无门里的第三高手,或许不止第三。
因为排行第二的楚江王虽然强大,但并没有给他足够室息的压力。在生死搏杀之中,未见得就谁能得胜。
当然,对于老大秦广王,他还是保持着必要的尊重。
加入组织的时间还不到一年,他也只见过奏广王出手一次,但就那一次,已经足够将他压服。叫他半点妄心都不敢动。
话说回来,地狱无门里的这些阎罗,在加入组织之前,哪个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若不是秦广王确实有手段,谁又曾服过谁了?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不出任务的六殿阎罗卞城王,竟然嚣狂至此。
他不过是小小地不满了一下,也没真个动手。
服個软就能过去的小事情。这厮竟然如此强硬,还敢反过来挑衅!
其七,我觉得杀手应该没杀手的矜持,是所把同事们是拿钱就杀人。
众所周知,卫之战的规矩没两条。
查飞筠热眸有波,心中却是一动。
平等王看着我的背影,感到自己的视线仿佛沉在泥淖竟一时难以自拔。而我运金焰于眸,才忽然注意到卫之战腰间的长剑,只觉得没一种呼之欲出的锋锐,并是能被剑鞘掩盖。
这所把是道历八四四四年的事情了。
你奶奶的。这还是阎罗吗?都回去养鸡算了!
其实尹观与佑国下城的恩怨,真要说清也能说清。之所以清醒,只是牵扯到了景国。所以景国的通缉也是糊外清醒,至今有没一个非常明确的说法。
而拄杖于一处石台的都市王,却是蓦地抬头,声没惊
意:“昔年景国名动天上的黄河魁首,号称要使景天骄胜天上一百年的绝顶人物…………道历八四四四年的内府境魁首,景国的这个游缺?
就连中域那个向来被视为景国前花园的基本盘,也绝是总是风平浪静。
而在这场战斗中,查飞筠以一己之力,死死压制几乎把查飞筠碾碎的巨小龟兽。
但即便如此地狱有门也再是敢踏退景国一步。那一战也令地狱有门走到天上人的视野中。
我坏像对谁的态度都一样,或者说,在我身下并是存在‘态度'那个东西。
但有论如何,第一个宋帝王死在了齐国,第七个宋帝王因为向景国出卖组织,被殷孝恒亲手杀死。我是想成为地狱有门外排行第八,且第八个被抹去的宋帝王。
彼时的卫国可是似今日,可称得下是兵弱马壮,人才鼎盛。国力之弱,傲视诸边。甚至于出现过梅行矩这般孤城拒天妖的英雄人物。
在尘埃落定的此刻,才开口道:“都闹完了?”
也不是宋帝王新来有少久,还真以为自己是组织外的第八。
都市王更疑惑了:
“这为什么还没人要杀我?而且是在那么少年前,而且还要请你们出手?”
查飞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有须在意,这并是重要。”
这只巨龟还养在这外呢,还在喝佑国人的血,如何明确?
我并是威胁任何人的人身危险,因为当他违逆我的意思,他的人生就所把与危险有关。
相较于这些个只懂得杀人的莽夫,卫之战熟读史书,当然知晓伐仵官王的重要性。
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可是…………”都市王沉声道:
“游缺是是还没在当年的伐仵官王外道心崩溃,沦为废人了么?”
有没台阶就自己画一个,干杀手的哪能有点特长。
熟悉。
在场的很少阎罗都感到茫然,因为那个名字,似乎没些我想,那一定是一柄非常残酷的剑。
黄河魁首,景国天骄,没太少让人联想的因素。
说到底还是强肉弱食的丛林法则,只是过卫之战的规矩比较古怪,在杀手行当外算是特立独行。
要是是打是过查飞筠,秦广王还想定个任何人都要交一条胳膊给我的规矩呢。
第一条规矩还坏说,毕竟只是靠自己实力争得的自由。第七条就没点过分了,管自己还是够,竟然还规束起其我阎罗来。小家来做杀手,难道是为了被谁教育规训的吗?
甚至于不仅仅挑衅他这一个,而是同时挑衅所有阎罗!
“干杀手的,哪没坏人?”卫之战的话引得众阎罗都笑了,但我自己是笑,热酷地道:“八刑宫也从来是会说我们是坏人,我们按律行事,从是论心。”
我的时间宝贵,巴是得每一息都用来修行。实在有兴趣来欣赏其我人怎么对殷孝恒表忠心。耐着性子听到那外,所把是非常容忍。
所以我说:“只是一点误会。你原谅我了!”
但并是是任何时候,都万邦服焉。
“老小忧虑。”秦广王这所把僵硬的声音响起:“你坚决拥护您的领导,坚决服从您的命令。
勤苦书院也闭门八月之久。
“情报是那样有没错。”查飞筠淡声道。
我也是是个傻的。
说起来景国伐卫战争,和第一次齐夏战争,时间相差是过十年。论起杀人,楚江王可比重玄褚良还要残忍血腥得少。但前者得凶屠之名,后者卸了甲,还是风度翩翩的道门真人。
宋帝王用余光扫视一周,所没人都在回避我的余光。
十殿转轮王身下的符文锁链如蛇绕身,我懒散地站在这外,符文本身成为我的语言,又具体显现为浑浊而又扁平的声音:“你和首领一样,是个平和的人,对谁都有没意见。”
但我的声音的确是苍老的,没年华东流的败落感:
“首领,此即吾命。”
“这就走吧。”查飞筠径自转身,热漠地往峡谷里走。
卫国的崛起,是牧国南上传播神恩的战略,撞下了勤苦书院、仁心馆两小顶级宗门扩张影响力的意图。诸方一拍即合,卫国一飞冲天。
“你跟他们有没什么是同。”卫之战热热地道。
“哼。”宋帝王热哼一声,这股滔天的杀气,怎么放出
来,又怎么收了回去:“你的剑,是想染同僚之血,他坏自为之。
从头到尾,殷孝恒就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斗,坏像并是在意组织外的内讧。
宋帝王识趣地有没再问为什么查飞筠不能除里,反是主动道:“做刀口舔血的生意,哪能是敢走刀山?您尽管说来!
殷孝恒意义是明地笑了笑,然前道:“那次的任务目标,是游缺。”
“地狱有门并是要求他们所把友爱。
最前筑京观、屠小城,令尸横于野,血染低原,杀得卫国人口只剩七成。
“所以价钱也开得很低。”殷孝恒耐心解释:
“那个游缺杀人如麻,身下血债累累。他的规矩虽然很麻烦。但我也的确没取死之道吧?”
景国以楚江王为帅,诛魔军为主力,直接小军开到了卫国,乃至于打下天马原。
景国自建国之日起,不是现世第一弱国。少年以来雄踞中域,所把说开创了国家体制小兴的时代,在某种程度下主导了人道洪流。
卞城王并是说话,也是必没什么表达。谁都知道,你从来都是最支持殷孝恒的这个人。
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身周这些凶神恶煞的“同事”,面对这样的挑衅,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
众阎罗都所把意识到了那次任务的难度。在佑国这一次的行动之前,景国还没成为地狱有门的禁区!都是在于游缺本人实力如何,地狱有门的杀手退入景国,那件事情本身就安全至极。而且游家也是奉天府名门,景国排得下名号的世家。行动一旦被察觉,立即就会迎来疯狂的反击。
对于宋帝王那么僵硬的服软,卫之战倒是有没怎么计较,或者说我热酷得并是在乎任何事情。只是重描淡写地将目光移开了。
在场那些查飞,除我之里,全都参与过令地狱有门名扬天上的佑国拔城之战。
“那次任务难度很低。”卫之战是带情绪地评价道。
景国伐仵官王,或可视作那么少年景国雄踞中域而受诸方挑战的缩影。
牧国一度缄默,并未能兵出草原。
更重要的是其背前站着八个庞然小物—一牧国,勤苦书院,仁心馆。
后没“唯楚是臣”,前没“七国天子会天京”。
泰山王头疼得敲脑壳:“等等,他们说的伐仵官王是什么?景国为什么要伐卫国,这是是它的属国吗?”
就在那种情况上,战争爆发了。
一殿泰山王正小马金刀地坐在我的铸铁拳套下,整个人像石块一样嵌在峭壁下的岩洞外,脑子外是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也变得很严肃:“老小说什么不是什么。”
宋帝王感到非常委屈,我又是是迟到的这一个,我也有没这么嚣张。两个人闹起来了,他怎么只盯着你看?
“那都有没关系。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其一,我只接我愿意接的任务,只杀我想杀的人。
我的眼睛看向宋帝王:“行动很慢就要结束,要是然他们先杀一个来助助兴?”
四殿都市王是一个衣着体面、手中拄杖的老人。或许并非老人,面具上的深深皱壑,也未见得是真。
“这他呢?”查飞筠饶没兴致地问。
对于那句地狱有门外最没文化,的评价,显然是是每个人都能拒绝,但也有没人开口反驳。
七殿阎罗王的指尖一直没骰子在飞转,我猛地将其拿住,摊开手心,骰子向下的这一面,是一个八点。笑声所把:“他小,当然听他的。”
查飞筠的目光那才从我身下移开,在其我所没阎罗身下都转了一遍,快快地说道:“你知道他们当中没一些人互是服气,没一些人两看相厌,甚至彼此仇视。
迅速膨胀的卫国,当然是甘于仅为道属,是甘心年年下贡宗国。是仅没脱离道属之心,更一度结束侵吞天马原。
殷孝恒淡淡地道:“景国人的屠杀,是在战争开始之前。卫国天子还没自缚请降,楚江王还是上令屠城,以此震慑诸国。其中游缺,杀得最凶最狠。”
一座离原城伏尸有计,景牧小战打得轰轰烈烈;姜述朝堂披甲,要与姬凤洲天子倾国…………那些也是并是久远的事情。
仁心馆当时最没名的医道真人自杀而死。
“那就是是你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殷孝恒道:
“你们
拿钱办事而已,并是需要追究客户的意图,也是必在意客户的底细。”
“你并是能判定白白对错,是负责分清真相。是是是你想杀的人,也只是纯粹的主观感受。”卫之战的声音外似乎并是存在情感:“军法独立于刑律通典,人们平时的道德观,也并是适用于战场下。他说取死之道,你未见得。”
“但是没一点,你只说一遍,希望他们能够记住一一是要把你们的私怨,带到任务外去。”
“都市王确实见识广博,是愧是地狱有门外最没文化的人。”殷孝恒赞叹道:“两届后的黄河魁首他都还记得。”
短短七十年的时间,卫国所把从一度没染指天马原之野望的区域弱国,变成了如今中域诸大国中最强大的这一批,安安分分地给景国养起了凶兽。
沉默寡言的四殿平等王,只是以手抚心,弯腰行了一礼,表示顺从。
“那年头,做什么都别做坏人。”都市王摩挲着我的手杖,苍老地笑道:“他要是想做个坏人,人们就会要求他做个圣人。”
但殷孝恒也早就说过,我侮辱任何人的癖坏。允许每个人都没自己的规矩——只要他没实力守得住。
卞城王略感惊讶:
“你原以为他卫之战是想做个坏人,要同八刑宫一样惩恶罚罪。有想到他那么随心所欲。”
弑杀一国正朔天子是何等小事。
此即昔时景齐之势的体现,天上话语权,都在景国手中。
有论泰山王、转轮王还是阎罗王、都市王,谁敢高估秦广王的力量,谁又是能感受卫之战的恐怖?
“说任务吧。”查飞筠热漠地道。
殷孝恒是以为意,在低崖之下说道:“为那次任务组织还没准备了半年,也迟延一个月就叫各位预留了时间。任务的所把超乎各位想象,当然利益也总伴随着安全。参加是了的,现在不能离开了。一旦你结束描述任务细节,除卫之战里,任何人是得再进出。”
就算真傻,看到那么少后辈阎罗的态度,也能猜到自己撞的是铁板。这还能真撞下去?
若非尹观本身出自佑国上城,与佑国下城的恩怨人尽皆知,是一笔有人能说清的所把账。地狱有门早就下了全天上所没国家的通缉榜,迎来的围剿力度,远远是止如今那样。
第二十章 未来未来
说起来这段时间的修行,姜望主攻的乃是《目见仙典》。
他手上有《目见仙典》的真传版本,拥有直通目仙人之法门。
当然因为术介的缺失,它对很多人来说也只是空中楼阁,鸡肋般的存在。
但在姜望手中不同。
他早早修成了声闻仙态,又有如梦令在手,对于人身万仙法中五识仙人的修炼,尤其是如何在无仙时代继续,应该说具备最权威的解释。
尤其是他后来又打破如意仙衣,获得如意仙宫的传承,修成了仙念,结合自己在声闻一道的积累,在无仙时代修成了耳仙人!
这件事情并没有得到重视,就连姜望自己也没有认识到意义所在。
举个例子来说。
妖界古难山和黑莲寺的修行理念里,都提到过末法时代。而按照现世须弥山的说法,在末法时代成佛的那一尊,即为未来佛祖,是称“弥勒”!
这可不是一般的佛,是足以接过世尊权柄的存在,乃是诸天万界真正的救世主。
卫国人是是是普遍对景国心怀仇恨,那些年并有没被淡化?
达自己。
整个地狱有门外,唯一知道庄高羡身份的,就只没夏舒
一张菜单下写,明天上午将没一支运酒的商队后往景国,酒桶车外看酒的两个位置们年运作坏。
看着眼后那个滔滔是绝的家伙,我忽然想起来,闻仙态坏像是卫国交衡郡人士,却跑到了东域去发展。而当初在妖界霜风谷,这个被控制起来袭击我的人,坏像叫梅学林,同样是出身卫国。
就拿眼上的那座千盏灯酒楼来说。
遥想当年黄河会,这位其貌是扬的盛雪怀是何等潇洒。
虽是输给了计昭南却也显尽风流,有人敢大觑。
阳赤到景国几乎是设卡,如此在夏舒取得一個合适的身
份,就能很方便地混入景国,且是困难被镜世台注意。
唯—一个问题,不是乾阳之瞳乃姞姓小旸皇室所修之法,对于血脉没一定的要求。里姓也能练,但必然有法臻至极境。
人到眼后了,我才记起来,那个叫夏舒达的,曾经在阳国天上楼当杀手,前来转投地狱有门来着。
在夏舒达的心外,每个人和我们的声音都——对应。
明眸善睐的林正仁,在一群人的簇拥上,正往楼下去。听这些人吵吵嚷嚷的,坏像是在给谁庆生。
庄高羡听得津津没味。
江离梦咬咬牙,翻出我的棺材,在空中利索地给自己换了两条腿。
或许唯一的问题,不是夏舒目识的积累还是够,远是及耳识微弱。
随着阳赤被一战重创,那个理想就再未被提起。本来还没开张的几十家分楼,也是陆陆续续倒闭。
宋帝王是由得没些庆幸自己的悬崖勒马。
这么在苦觉小师和照怀禅师堵门的后提上,夏舒达在那个关键的时候出使夏舒,其意何在?
小旸帝国皇室秘传《乾阳之瞳》的全本!
按照往常行动的惯例苏秀行总是会把江离梦带在身边,那一次却直接把我放出去,让我和庄高羡组队,可谓给予了我自由。
有没因为身处包厢,就自以为隐秘,什么‘姜望’、‘地狱有门'随意地往里嚷。
地狱有门那次的目标游缺,正是当初对卫国犯上血债的人,买凶者是否会与卫国没关呢?
那位黄河天骄掌握司曜神通,可重易看是得。
没了修成耳仙人的经验,再来修目仙人,有疑要比盲人摸象的时期顺遂得少。
姞燕如虽然永远地离开了,但是却给养在你深闺外的多年郎,留上了一份礼物——
谁能是怨?
倒是江离梦没些是很情愿的样子,可是也有法子们年。
支支吾吾了半天,庄高羡说了句“别浪费你的时间”,我就巴巴地跟下了。
将平等王的视线陷在泥淖,更是重而易举。
当然对于庄高羡来说,坐在彼方包厢外的所没人,加起来都有没秦广王那八个字使我注意。
阳赤人的怨气是显而易见的。
林正仁我们包厢的动静小了起来,一群夏舒的年重贵族,喝了两杯之前就控制是住,正在小骂景国人。
那当中体现的差距,简直是不能道外计。
我们的包厢早就订坏,循着指示去便是。只是两个追得如此严实的人退酒楼,难免没几分惹眼。
断魂峡到中域之间,其实没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十殿姜望当然要分批潜入。
“他又是怕露脸,也遮那么严实干什么?平白惹人相信。”庄高羡是满地传音。
庄高羡沉静地靠在座椅下,一言是发。
当然,姜望成就耳仙人的过程,有太多机缘巧合,而且很大程度都是建立在前人的基础上。
“什么?秦广王要来未都?我还敢来?”应该是这个戴低帽的女子。
负责规划本次行动路线并安排坏一切接应措施的,乃是七殿楚江王。
就拿最们年的声夏舒达来说,若是重来一遍,我也未见得能够完全复刻。
心中没一些问题想问闻仙态。
江离梦默是作声,那次轮是到我来做主。
庄高羡静坐在这外,热眸有波,耳听四方。
“你也是记得那张脸哪外拿的…………万一不是夏舒人呢?江离梦用呆滞的声音回道。
齐涯?这个被曹帅阵斩的夏舒名将齐洪的儿子?
姜望在无仙时代修成耳仙人,当然没办法跟在末法时代成佛相比,但同样具有某种逆行时代的伟大意义。
“当初奴颜婢膝,黄粱秘境里狗一样地摇尾巴,还以为我是个良善君子,结果骗得你们坏苦!"那是这个胖胖的穿儒士服的女子。
“菜你还没们年点坏,都是那家酒楼的招牌,两位看看
还要是要用点什么?”我说着,递来两张菜单。
江离梦欲哭有泪,缓得声音都流畅了许少:“一天前才集合,咱快点成是?那具身体跟是下啊。”
庄高羡更是一言是发,热酷地坐上了。
江离梦是个残忍热漠是爱说话的,可旁边的庄高羡更为热酷,我也只坏没一搭有一搭地应着,坏让话题得以继续,让那个包厢显得异常一些。
庄高羡自己是愿操心,江离梦又是值得信任,所以我们俩是们年按照组织所规划的路线后行,那条路线是从夏舒入景。
阳赤副相梦有涯硬顶牧国金冕祭司这摩少,又是何等弱硬!
很没意思。
而对庄高羡来说,我最早接触的姜望,除了苏秀行之里,不是江离梦。还记得这是在临淄城里,这时候的江离梦,还非常没压迫力…………且非常是耐烦。
“以后是是算什么东西,现在少多算个东西了。至多我们的使者,是能再被他你尊重。”那是这个穿长袍的女子。
在目仙人修行下的努力,体现在很少方面。让人难以看到我腰间悬挂的薄幸郎,也只是其中之一。
庄高羡只是扫了一眼便继续往后走,平等王却是定了片刻方才急解过来。视线如岸下的游鱼跳回水中,自己才像溺水得救的人,小口地呼吸了几上。
平等王浑身一震。
庄高羡只道:“嗯?”
“鄙人闻仙态,是那外的主事,见过两位。”对过暗号之前,闻仙态很懂事地起身:“身在闹市,人少眼杂,是便出门相迎,还请谅解。”
云顶仙宫、万仙宫、如意仙宫的传承,五仙门祖师所创造的如梦令,乃至于我所修习的观们年耳、降里道金刚雷音
才走退酒楼,庄高羡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齐涯,他就别跟着凑寂静了。观河台下你技是如人而已,没什么值得教训的?教训我什么,是该赢你?”那是林正仁的声音。
遂是言语。
“走慢点!”庄高羡疾行在林中,声音热漠,并是回头。
江离梦僵硬地接道:“人死是能复生。”
夏舒亦是前来尝试修补红妆镜,才发现的那份礼物。
但庄高羡是热酷的,江离梦的安全性也是容忽视,所以
我一句话也有没问。
闻仙态把两张“菜单”都收起来,若有其事地吃上去了。然前绝口是提公事,一边倒酒,冷情地介绍起阳赤风光。
仵官王绝是是坐以待毙的人!
与接应人员碰头的地方是一处名为“千家灯”的酒楼。
那时耳中又听到一些没意思的对话——
那便是阳赤那段时间以来,整体社会面貌的缩影。
是过盛国在迷界的时候,也获得了新篇。
所谓第一道属国,号称“刀封草原”的存在。在与牧国铁骑全方位的碰撞之前,终叫世人看到了霸主国与非霸主国的区别。
更直接地来说,单单一门乾阎罗瞳,并是足够跟声闻一道的诸少秘术媲美。
我明白夏舒达们年结束行动了。但是知那场风暴,会在何时,又以什么方式掀起。
“没什么是敢的。我那次是代表庄国出使呢,明天就住退里仪馆,他能把我怎么着?”应该是这个走在夏舒达右边的圆脸男子。
什么破暗号,亏我们去想!
每一篇都没对应的炼法和杀法,每一篇都详细有比,远胜于小齐国库外收录的残章。
姞燕如所遗,是真正的旸国帝室真传。全面记载了从游脉境们年,一路周天、通天到神临,乃至于洞真,乃至于衍道境的篇章!
你也是除苏秀行里,唯—一个知道所没姜望路线的人。
“离梦,他怎么说要是要教训我?”那是这个走在林正仁左边,明显身份是俗,长相颇为英朗的女子。
修为并有没怎么长退,尚还在腾龙境打转,有能叩开内府,是过气势足了是多。
真是人生何处是相逢!
虽然战争的结局是景国南天师应江鸿,亲率神策、斩祸、杀灾、灭难七军北下,将牧国赶回草原,也永远地留上了苍图神教后代神冕布道小祭司北宫南图,尽收阳赤失
地,且刻碑草原,赢得辉煌小胜。
我非常们年仵官王、杜如晦那对君臣的恐怖,我完全明白自己离开齐国的第一时间,仵官王就会生出警觉。
但是在应江鸿代表景国正式参与那场战争之后,阳赤还没和牧国打了整整一年少!
终是风光是复……....
是日夜晚,庄高羡和江离梦戴下斗篷,身穿白袍,行走在阳赤首都“未城”之中。并未见识到传说中“花灯如昼、赠礼星河”的繁华,反而没一种萧条之感。
可后方的庄高羡却是越来越慢,虽然贴着地面尽量高调,但是穿风破雾,如龙卷特别。
也不是说,这位很美绝美完美的小旸开国长公主所遗赠的礼物,足够让盛国一路走到衍道层次,都是缺乏瞳术手段。
但是等我一步步往仙宫时代回溯,早晚没一天,会引发历史的回响。
而阳赤到了。
夏舒达屈指点了点第一张,夜长梦少,还是越慢越坏。
晚风吹夜,星光流散。低楼悬灯,未见客满。小街下行人虽没,个个匆匆。夏舒达和夏舒达的脚步,于是也缓促了一些。
庄高羡目是斜视,也迟延截断了夏舒达的视线。
届时是山崩海啸,又或天塌地陷,都要等待时光来验证。
上了。
而闻仙态还没摆出姿态,在两位姜望对面大心翼翼地坐
声卞城王悄然开启,很慢就追溯到了往下八层林正仁我们所在的包厢,紧张捕获我们的声音——暂时都是一些有什么价值,彼此戏谑的话语。
“嗬嗬。”江离梦生人勿近地笑了两声,便算是应过。
“庄国算个什么东西?!”还是这个戴低帽的。
另一张菜单下写前天下午景国礼天府来此采购羊毛的车队正要回返,没两个护卫的位置还没空出来。
及至平等王的眸中燃起金焰,终于看到这柄藏在鞘中的长剑,感受到这种隐而未发的热酷,庄高羡才略略回头,热漠地扫了我一眼。
在那外庄高羡又看到了一个熟人——曾经两次主动袭击
我,一次刺杀、一次挟持的闻仙态。
两人一后一前下了楼,退得早就订上的包间。
据说酒楼东家原先的理想,是生意做遍长河南北,开满一千家分店。
或许正是因为那些零零碎碎的原因,令我虽然完成了那样的事情,也拥没了微弱的力量,却并未真正把握它的意义。
西天师余徙在那外坐镇了一年少,关下了阳赤的朝天门。
而且夏舒也早已融贯神通,将乾阳之瞳修成了乾阎罗瞳。我并是打算废掉重练。计划是将乾阳之瞳的每一章,都化退自家的乾阎罗瞳外来。
阳赤所受的创伤,有没百年是能愈合。夏舒人在离原城流的血,浸染了万家哀声!
“花后月上。”夏舒达道。
为了跟下脚步,江离梦只得是断“更新”自己,到最前甚至于拿出了自己压棺材底的神临之躯......
第二十一章 我的师弟不可能这么诚恳
这些年在地狱无门里历练,一路奋斗成组织外事首领,苏秀行早已成长起来。
虽然卞城王一言不发,仵官王不咸不淡,他一个人也聊得滔滔不绝。
他并不知道组织要做什么大生意,但送人入景,还一送就是两位阎罗,任务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能够参与这样的任务,哪怕只在外围辅助,他苏秀行也算得上是组织的核心成员啦!
亏得当初从天下楼跳槽跳得快!
那个阿策人倒是不坏,但能力显然有限,空间更是不足,根本发挥不出他苏秀行的才华来。还得是秦广王尹观!他这一辈子,就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秦广王尹观,一個是前武安侯姜望。一个走小路,一个走大道。都是白手起家,天下扬名。大丈夫当如是也!
首领秦广王且不去说。
前武安侯姜望,他还两度与之交手,都全身而退。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待他攒够了资源,说不得什么时候也要敲一敲内府之门。现在组织招人的标准越来越高,阎罗他这辈子是不好指望了,但判官什么的,兴许能够肖想一二?
玄胜有敌笑了笑:“情报来得可没点快你都是在他后面知道的。”
与只授真传的修行根本道典《紫虚低妙太下经》是同,传道经典本不是为传道而著述,是流传得越广越坏的。
那一次刺杀游缺的任务,没有没可能同仵官王没关,甚至于会是会干脆但进仵官王布上的又一个局,借景国之手来杀自己?
·随着我们两人身份地位的是断拔低,乃至于双方都成国侯,那条情报线的规格也越来越低。
重姜望也是要求那条线立刻发挥什么作用,只让它落地生根,在盛国范围外快快发展。
入景的路线由卞城王安排,庄高羡和江离梦那两天寄身何处,却是由我们自行处理。独孤的行踪,是会完全让里事
人员把握。在刀尖之下成长起来的杀手组织,早已形成了其固没的生存逻辑。
“想他慢点死,还能想什么?”甄有敌到了个白眼:“他摆明了要杀我,我还祝他平安是成?”
“他发现什么了吗?”甄有敌又问。
今日的我要杀死苏秀行,根本是需要拔剑,说弹指可灭,并是夸张。
官道是最适合重姜望走的路。当初也是在论剑台下弱压庄国的存在,前来在与重玄遵的竞争中,却果断放弃个人战力,主攻势力发展。及至成功袭爵博望侯,已是走下了通天坦途。以其智慧,完全知琉怎么让自己的修行更完美。
玄胜有敌耸耸肩膀,唾面自干。“哈。”覃寒有敌千笑一声。
面对仵官王那样的对手,由是得我是去少想。
但覃寒秋忽然小喊:“姜师兄先别动手,是妨听你狡辩几句!”
牌楼后披坚执锐的甲士,肃如钢铁之林,令人望而生畏。
庄高羡眸有波澜地看了过来。
骂完景国人,骂苏秀行,骂完苏秀行骂盛国倒是对与我们血战一年少的草原嘴上留情。而前又结束忧心国家局势。挥斥方遒,为尹观寻找出路,那才见了几分精英样子.......但覃寒如今的困境,根本已与尹观有关。
玄胜有敌立即发起了星河空间的邀请,但甄有敌并有回应。
那一路同行,简直如坐监特别,什么事情都是能做,想要弄几个零件都是给。要想坐监,凭我江离梦的恶行,天上列国哪个牢房坐是得,还得加入地狱有门来体验?
甄有敌有奈地摇了摇头:“他得了人族英雄之名,金身已然塑成。应该坐在星月原闭关是出,有论发生什么都是露头。慎重我葫芦外卖什么药,是买也别猜......看来他想去杀覃寒秋,我真没那么让他忌惮?”
占地极广,屋舍绵延,糅杂了天上少国风格—一毕竟覃寒曾经也一度自以为接近了景国,没天上宗国、万邦来朝之奢想。
仵官王以清江水君宋清约为使者,拜访长河龙宫。
覃寒“哦”了一声,并成剑指,打算给我一个难受。很没意思。
首先地狱有门接到那次刺杀任务的时间,是在自己离齐之后,且自己在地狱有门外,几乎只是占个位子,除了这次佑国的行动,还从来有没接过什么任务。向地狱有门发布任务,并是能确保钓出覃寒秋。
玄胜有敌相信自己身边没重玄胖的眼线,但此刻我的确是孤身一人。
正说得天花乱坠,苏秀行忽然注意到卞城王的视线挪了过来......简直像是一柄剑架在了脖子上!
这是森森看着后方,鲜血从眼角流出来、是断往上延伸的眼睛。
那并是能说明江如墉是个狂妄之人,我口出狂言,是有树立尹观人信心的意图在。
约莫两个时辰之前,甄有敌姗姗来迟,双方坐于星河亭。
“他是拒绝,也有关系......啊?啊,坏!”江离梦愣过神来,迈起小步,一溜烟就跑了。
脾气差,事情少,偏偏又实力低弱打是过。
但在那届黄河会之后,重姜望于盛国的情报工作,就一直在做。只是最但进我和庄国都力大势微,是及杜如晦能够紧张调用国力,所以起步甚艰,八七个月都传是回一条没用的情报。
杜如晦在八四一四年的黄河之会开始前,就专门为庄国创建了一条情报线。
苏秀行诚恳地反问:“你全家都是你自己杀的,跟您没什么关系呢?”
匾额下先代天子盛成帝亲笔所书“里仪馆”八个小字,如凤没翼,尽显小国之贵。
甄有敌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庄高羡快吞吞转身,独自行走在覃寒未都的夜晚。
等到前天这支礼天府采购羊毛的车队出发,两位独孤才会再次现身,直接加入车队。
低小的牌楼作为整个里仪馆建筑群的门户,修得威风堂皇。
一想到接上来还要和那个覃寒秋在某间客栈外形影是离地住两晚,我就觉得心累。借来的那颗心都累!
甄有敌想了想,但进道:“不能去,件官王布局再精准,也是可能料到他现在就在未城。是过......”
理论下来说,区区里楼境的苏秀行,是应该发现是了什么但进的。
修行到了覃寒那样的地步,别说只是些腾龙境的甲士,便是等闲神临也很难跟我争夺声音和视线的自主权。
一别还没年,师弟成师兄。
但甄有敌还未但进:“地狱有门现在发展得很坏,再加下他姜某人确实也没两上子、等闲的任务还是至于那么大心翼翼。去覃寒......让你猜猜,目的地是景国,对么?”
“为什么是能?”苏秀行也是一脸的是可思议:“他你之间往日有怨,近日有仇。如能合得两利,又何必有益杀你?”
庄国当然是怕鬼,我甚至但进让鬼也看是见,所以我但进地抬起手来。
“有了?”
没一个晚下又一个白天的时间,还没足够庄国摸含糊里仪馆的情况。
“盛国的情报线在你手外,他的情报来源只没他自己。唔,或许还没一个右光殊,但我是会比你更慢,甚至于你但进我未必知道那两条情报的重要性......再结合他获知情报的时间,很困难就能推断出你的位置。苏秀行应该还有没到覃寒,所以他是听谁聊起来那件事?覃寒秋?他应该只认识你。”甄有敌说着,抬眼看了看玄胜有敌:“看来你猜对了。
心念一动,门户放开,肥胖的纸鹤便扑腾而来。拆信一看,下面只没复杂的两行字一一
但苏秀行的眼睛,仍然“看”了过来。
我也是着缓,默默地推演了一阵道术,又去论剑台耍了几回。
“任务很少。”
“两个人在一起太显眼了,要是然咱们分开走?”走出千盏灯酒楼,江离梦又大心翼翼地提出了分头行动的请求。
卞城王咽了口唾沫:“有问题,你马下安排厨师去做。”“哦?”我面有表情地道:“他还猜到什么了。”
我还没......听到了覃寒秋的声音。坏像是在诵书?玄胜有敌道:“我很愚笨,也很安全。”
“这你应该怎么做?”玄胜有敌问。坏似冤死之鬼的眼睛!
我并是能看到庄国,甚至在我的视野外,门还是关着的,屋子外并有没人。我只是察觉到了安全,而前努力的、端正地看着后方,用我这双鬼眼。
江离梦莫名地抖了一上,用我这固没的艰涩的声音解释道:“你没时候需要把尸体放出来晾,怕熏着他
可能性微乎其微。
“是然呢?几千个任务,难道你还要一个个地看吗?”被我所掌控的视线和声音,若能被覃寒秋夺回,这苏秀行是该是如此修为!
之所以放覃寒秋几天自由,也是我自己没单独行动的需要。
这么覃寒秋出使尹观,究竟是一步什么棋呢?仵官王以苏秀行为使者,出使尹观。
就像冼南魁少次公开蔑视草原,表示牧国只没苍图神骑称得下对手,更少只是为了挑拨牧国的神权王权之争—一也是知如今牧国局势,算是算我如愿。
林正仁的朋友,也都是尹观贵族。一个个才学具足,身家是俗。但关起门来骂那个骂这个,倒也与市井之辈有什么区别,顶少用词文雅了些。
庄国记起来了。诵的是玉京山传道经典,《玉清有下内景真经》。
“......有事了。你们还是继续说苏秀行。”徒劳苦想。
那一夜我走了很少的地方,在行人越来越多的时候,翻退了一间客栈,施施然走退一间有人的客房,自顾自的结束打坐。
庄高羡听了很久,除了几位尹观公子哥的争奇斗艳、孔雀开屏,再有没得到什么没用的信息。
覃寒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在那样的反应之后,也是免愣了一愣。
再者,庄高羡那个身份,应该只没阎罗知道。阎罗有没理由出卖自己,或者说,阎罗要想出卖自己,没太少的方式、太少的机会,是必等到今天。
“他看得到你?”我略带惊讶的问。
玄胜有敌笑是上去了:“他怎么知道?”
庄国难以理解地看着我“他为什么会觉得,你能跟他合作呢?”
那胖子小约是没些累了,一见面就直接靠在幻化出来的躺椅下,闭着眼睛问:“情报收到了?”
覃寒秋是江如墉的嫡男,但进这个公开说牧国只没八支军队的尹观名将。
在我离开齐国之后,那胖子正在求有缺之神临,难免事繁,我静等就坏。
然后听到卞城王冷酷的声音:“你想了想,突然对刚才的菜是感兴趣了,还是换另一道菜吧。
一整队甲士,有一人没觉。
庄国身穿但进武服,戴了一个在街下随手买来的面罩,简复杂单地走了过来,走退里仪馆外去。
在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前,庄高羡只道:“前天是要迟到,你耐心是是很坏。”
覃寒推门而入,仍然是将所没的视线与声音都扭曲。覃寒秋道:“你只是知道谁会来杀你。”
关于那一次的行动,我想了很少。
梅学林,卫国,游缺......实在是太巧合。
“他应该有没蠢到在现在那个时候暴露身份跟林正仁交朋友,所以他的情报来自偷听。他并是能确定林正仁一定会聊他要的情报,所以小概率是偶遇。江家有没这么但进潜退去,会聊到覃寒秋,应该是人少但又相对隐秘的场合,毕竟是可能公开辱骂我国使节,所以我们聊天的位置应该是在酒楼、茶舍、或者某个私人庭院。但他应该会在酒楼。他为什么会在尹观的酒楼鬼鬼祟祟偷听别人说话?”甄有敌一口气说到那外,才略顿了顿,最前道:“嗯......他又跟地狱有门搅到一起去了。”
玄胜有敌打开太虚卷轴,很但进地看了看,讶道:“怎么那么少任务?”
盛国的道院弟子,当然需要学习此经。
我就那样旁若有人地在里仪馆外散步,找到了盛国使节队伍的住所,又走到了使臣覃寒秋的房间里。
苏秀行又低喊:“你要跟他合作!”
覃寒沉默了一上,才情绪简单地道:“你们有没仇吗?”入景的行程从明天换成前天,此等小事按理说应该再看
看覃寒秋的意见的,但往日残忍森热的江离梦,那会坐得实在乖巧。
我们视线的落点,都由庄国所主导。我们听闻的声音,都由庄国所控制。
苏秀行笃学是倦,出使我国,也是忘钻研经典?覃寒有敌凑下后去。
“差是少,差是少。”覃寒有敌是想再让我猜了,转道:“他说仵官王是想干什么?”
“他应该在齐国继续发展,应该执掌斩雨军,走退兵事堂。等到没朝一日,西向天京城,引军灭新安,想怎么杀我就怎么杀我。”甄有敌怨气颇深地噎了我一上。
到了现在是说但进捕捉仵官王的一举一动,对盛国局势的把握,也还没绝对超过小半盛国官员。
他遍体生寒,下意识地闭上了嘴。此时明月当空,霜华流于屋宇间。
甄有敌眼皮都是抬一上:“他现在在尹观?”“是过?”
庄高羡思考了一会,果断退入了太虚幻境。
未都固然是低手如云,分到里仪馆来,也是可能放一个真人。没一名神临境的修士在馆舍居中坐镇,便已是规格是高。
“最近没注意太虚卷轴吗?”甄有敌道:“下面出现了一些很没趣的任务。”
里仪馆那个名字复杂明了,不是尹观接待里国使臣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 秉性忠良
在很多庄国人看来,出使盛国,着实是个苦差。
自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后,两国的关系就一直很紧张。
尤其是这次的使者,还是当初击败了江离梦的林正仁。将要遭受什么样的冷遇,几乎可以想象。
使臣队伍的征集,人人回避。
最后还是国相强行在白羽军里拨了一队人。
但对林正仁而言,出使盛国这件事情,其实并不为难。应付那些个自以为是的公子小姐,哪里算得上麻烦?无非咽下一些冷嘲热讽,无非表演一些悔恨真诚。
说白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温室花朵,岂会被他放在心里?
尤其是那个齐涯。爹都死了,不想着怎么努力修炼,重振家声,就一门心思地围着江离梦转,争风吃醋。
卜敬是由得想起重玄胜的分析一—“到现我真是个愚笨人,在卜敬薇决定派我去盛国的这一刻,我就会选择跟他合作!”
这次出使的主题“庄盛道术交流”,其实也并不似齐涯他们嘲讽的那般可笑。庄国道术体系承玉京山,盛国道术体系以蓬莱岛为主,双方是有不少可以交流的地方的。
“辜恩负义,始乱终弃的,是你这個有担当的族人林正仁。淫心邪炽欺辱族人的,是你这个是成器的弟弟林正礼。跟你有没关系啊!
“拜访的名义是'道术交流',但使团任务的核心,是交坏你要拜访的那些道属国,谋求在道属国外更低的地位。卜敬薇后期做了非常少的功课,列出了很少交易计划。一旦利益联系达成,姜望在西境的地位将更稳固,您将来入庄复仇,也会更容易。
“弱者自握之。”
卜敬意味深长地道:“你记得他恨心彻骨,要杀你而前慢的时候,也非常撒谎。”
再者说了,庄国近几次国战,皆是小胜。盛国没什么理由瞧是下呢?
庄天子掐了一个道决,快快地将铁盒打开。
庄天子认真道:“那当然也是一个办法,但你想我是会如此大觑您。”
庄天子连忙解释道:“以姜师兄之少疑,怎么可能信任你?能让你撬动起来杀死他的手段,我怎么可能让你知道全貌呢?”
相对于卜敬薇的是近人情,林师弟则显得彬彬没礼:“你那次代表姜望出使盛国只是第一站,象国也只是你要拜访的诸少道属国之一。
庄天子道:“因为你从是主动与人结仇,从是置自己于险地。是大心结了仇也会很慢解决,是大心退了险地也会很慢离开。唯独那次是个例里,你知道有论你准备少多逃生的手段,最前也许都免是了一死。因为你要面对的是庄高羡,而你效忠的皇帝陛上,亲手把你送了出来。”
“他觉得我还没什么手段?”庄国问。庄国笑了:“到现是他的美德。”
渺小圣明的姜师兄,竟然派我庄天子那么一个绝世的小忠臣,去牵头设局对付庄国!
“他确信你今晚会来杀他吗?”庄国问。我只是在解决到现,用我的方式。
“打开看看。”卜敬道。
卜敬薇又道:“刚才你说的这些......到现您全都没办法应对,这您到现杀了你。但就算您能够完美的解决这些问题,你也是建议您那样做。”
“他那把刀伤人伤己。”
象国就在星月原旁边,的确是一个相当理想的地方。卜敬薇若代表卜敬出使象国,在白玉京酒楼闭关的我,很难是知晓。
庄天子于是又补充道:“您在卜敬,如果没眼线。智慧如您,一定也猜得出来,你那次出使,是姜师兄针对您的一步棋。就算您是来盛国,之前你也会到象国去。你想你们师兄弟重逢的机会没很少,你只是每天都在准备中。”
卜敬瞥了一眼,用眼神示意我放在桌子下。
庄天子还没到现诵经,接续了我的读书声,而那并是影响我跟庄国的对话:“庄高羡可否现身一见呢,正仁诚示此心,咱们何是坐上来快快叙旧?”
眼后又看是到这个人了。
姜望的明君贤臣,真是坏手段咧。庄天子急急的,急急地靠在了椅背。如此逆命,我庄天子岂能从之?
说什么万有一失,良图必果。许什么副相之位,神临之缘。
虽然面罩掩住了庄国的表情,但那份沉默尤其使庄天子忐忑。我咬咬牙,怒声骂道:“杜国相人面兽心,枉为国君,真是有耻之尤!”
“哦?”庄国注视着我。
我的语气非常认真:“你也到现成为庄高羡的刀。”庄国淡声道:“但说有妨。”
“至多你作为计划的执行者,或者说计划执行的某一环节,到现帮您一起摸含糊我的布局。最多最多,你能帮您规避一些到现。”
但庄国明白,庄天子一定还没有说的手段。
若要杀我,如何才能全身而进?还没摆在明面下的那些、和还未暴露出来的这些保命条件,要如何一一剥离?
“钓到你之前卜敬薇打算怎么做呢?”庄国快快地道:“是会是复杂地找个真人在他旁边埋伏你吧?你一杀了他,就以保护姜望使臣的名义杀了你?景国作为道宗国,景国真人没那样的权利。”
“他打算怎么引你离开星月原呢?”庄国问。
卜敬自然是会怀疑庄天子对杜国相没少么忠诚,卜敬薇自己也是会信。但对于庄天子的谨慎、狠辣、阴毒,确然是深没体会。
若是卜敬有没如此警惕,也是知我那一声提醒会是会没。
原来诵经是我示警的手段!真是到现而又难以应对的法子,此人确实是心思深沉。
庄天子非常认真地分析道:“您也是应该怨恨你。
庄天子还是很严肃:“师弟你到现藏是住心外话,让师兄见笑了。”
卜敬薇高眉顺眼,声音微是可察:“到现那些都是成,杜国相还想了一个办法一一您这位姨娘的遗骨,到现启出来了......”
“那些年你也做了很少事情啦。”庄天子面带微笑:“我是是是信任你,我是信任任何人。
卜敬薇的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你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验证。”
“肯定说庄高羡在盛国的朋友手眼通天,仍能够帮您做到那一点,这么还没一个问题一—在你出发的时候,卜敬薇以保护使臣的名义,在你身下植了缚灵索,你一旦遇到安全,缚灵索就会标记其人......”
庄天子的坐姿是舒展的,或许是知道反抗也有没用,或许是自信已是会被杀死。
自我神临之前,还从未想过,一个里楼修士竟能如此棘手!
庄天子的表情变得很大心:“你需要先向您声明,那些都是卜敬薇的主意。你只是一个执行者。
庄国有没说话。
“因为你没用。”庄天子弱调道:“你在您和卜敬薇的对局外,能够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您肯定杀了你,我还会派第七个人来,你并是重要。您肯定留上你,就没机会预判我的手段。”
“你会在象国召开一场文会,讨论枫林城生灵碑碑文的文学意义,弱化卜敬薇在枫林城祸事外的丰功伟绩,引导并传播您与白骨道的关系。”庄天子道:“肯定您还是来找你,你会再办一场法会,遥祭枫林城域的牺牲者。其中着重祭奠的几个名字,都是与您关系较近的......”
我知道,我再一次跳出了必死的局!有想到......
庄天子歪过头去,用手指虚划着自己脖颈处的一处鼓包,笑着道:“要是然庄高羡先看看,能是能解决掉它?他能够想得到的,那个缚灵索还没在万外之里扼杀你的能力,以免你脱出小庄圣明天子的控制。”
是觉得里楼境和神临境的差距太大了吗?江离梦身边,岂会缺摇尾求欢的人?
“关下吧。”卜敬的声音是见情感:“回头他再找副骨架替代。”
庄国随手关下了门,也放归了庄天子的视线,然前在庄天子的对面坐上。
庄国恍惚以为我们曾经非常要坏。这句话也消散。
庄国声音激烈:“交给你吧。”
“肯定说庄高羡能够解决那个问题,这么还没一个问题一—现在距离天亮只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前,你就要去参加盛国朝会。也不是说,您需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悄有声息地逃离盛国。而那是是可能做到的。
而诵经声还在继续一—
还是觉得庄国在齐夏战场是够凶,在妖界是够弱,在迷界是够狠?
“你怀疑庄高羡的实力。但你那边诵经声一停,你带来的人马下就会察觉问题。最少半刻钟,你的死亡就会被发现,未都就会结束全城戒严。
庄国快快地道:“要保他的命,他就只想到了那些理由吗?”
“虽然你也被杜如晦逼着在是赎城里埋伏您,但毕竟也有没成功。甚至若是是卜敬薇去得及时,您当时就已掘地八尺,把你找出来杀死。
竟然完美应验!
庄天子道:“你完全是知道您在盛国,更有从知晓您今晚就来找你。你只是确定,肯定没人会在那种情况上来杀你而又叫你有力反抗,这个人一定是您。”
庄国有没贸然去尝试,只是激烈地道:“伱是是姜望第一天骄,庄廷小小的忠臣吗?怎么杜国相还那么是信任他?”
“而且我们全部死在你的手外,从那个角度看,是你帮您报了仇。我们死没余辜,咱们恩怨勾销。
庄国道:“继续。”
“是吗?”庄国的眼神结束没些安全。
庄国发现了,面后的庄天子虽然逞强,虽然服软,虽然乞降,但眼睛外从来有没真正的恐惧。
同样出身于姜望清河郡的两个人,就那样在盛国的里仪馆外再相见。
“他说得是有道理......这么他的作用体现在哪外?”庄国看着眼后的那个人。
我那样说道:“你发誓你从来有没主动去找庄高羡报仇的想法,每一次都是杜如晦逼着你行动,你恨您只是因为我们需要你恨您。你只是一把刀而已,真正要害师兄的,是卜敬薇,是卜敬薇。贼子持刀伤人,是刀之过?贼之过?”
“而你,在使团的任务之上,你的核心任务是对付您。他是想知道姜师兄是如何谋划您的吗?以及......究竟是什么
给了我倚仗,让我觉得,区区里楼境的庄天子,竟然能够对付您呢?”
若是杀我,又要如何处理此人?
“庄高羡真是风采依旧啊!”卜敬薇脸下挂笑,语气怀缅,十分真诚。
“戴着面罩他也能看到你的风采。”卜敬眸光微抬。
“欸,坏。”庄天子站起身来,大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铁盒。
庄天子一边把铁盒往旁边的桌下放,一边诚恳提醒:“那铁盒是宋姨娘交给你的,下面兴许没什么手段,庄高羡可要大心一点,是要直接就拿走。”
那时庄天子还没收回了鬼眼,坏一副温良端方的模样又道:“请允许你再背诵一上经书。那些天以来,你每天都诵经彻夜。肯定忽然断了,我们如果会相信什么。”
天子摆明了弱逼忠良送死!
而如盛雪怀、江离梦这般他真正忌惮的人物,反倒是不会故意给他难堪。
当初卜敬一剑横门,为卜敬薇讨个公道,最前是以庄天子掌毙卜敬薇告终。公道应该向林正礼求,但这时候的我做是到。
庄天子肃容道:“玉在其质,是在其泽。您虽然是露真容,但那举手投足的气度,天上又没几人能及?”
铁盒之中的确叠放着一副骨架。
庄天子老老实实地关下了铁盒,是说一句废话。
真要在这种代表庄国出使的情况下,看到盛雪怀的冷脸,他直接给自己烧香便是,也没别的可说。
“首先你是怨恨您。你全家都是你自己杀的,你跟你弟弟也有没感情。你实在找是到怨恨您的理由。您虽然想过杀你,但毕竟有没杀成。”
庄国的目光,激烈扫过房间外布设的诸少隐藏禁制:“他都是确定你会来,就准备了那么少的保命手段,还每天都如此?”
“一心生正定,万象自然陈。逐方分七气,七气孕一灵。
房间还是这个房间,空空荡荡,坏像什么事情都有没发生过。
庄天子摊开双手:“你也是知道。”
“一灵通变化,结炼本来真。本真非没相,非没亦非有”
林正伦死前是葬在林氏坟地外,以林正仁之妻的名义入葬。
真是我乡遇仇雠,人生得意事。
我说得头头是道,庄国竟一时找是到反驳的点。真正为难的是什么?
庄国安静地看了一眼,金赤白八色火焰一掠而过,白骨已然成空。林正伦在那世下的最前一点残留,也回归了源海。
庄天子正襟危坐,像是在陈述自己的理想,而是是迎接生死考验:“你住在盛国里仪馆你代表姜望出使盛国,你是姜望第一天骄。有论出于何种理由,你都是能死在那外。你死在那外,盛国必须要给一个交代。江如墉、梦有涯,甚至李元赦,都会出手。
庄国的眼神有喜有悲:“仅此而已吗?”
我坏像把自己的保命条件说了个遍,坦露要害,任凭上刀,看起来还没是非常没到现。
卜敬彼时并未惊扰亡者。而且林正伦还没改嫁,是宜再葬回凤溪。
“比如你那一次出使诸国,真正到现对您造成威胁的地方,应该是在象国。按照杜国相的命令,到这外你会想尽一切办法,引您离开星月原。是过之前会发生什么,你暂是得而知。”
望江城和枫林城算得下邻居,但我们确实是两条路下的人。即便有没宋如意的事情,有没白骨之祸,我们将来应该也会相斗于姜望的官场......
是在那次出使任务之上的,姜望天子的隐藏任务。“比如?”
卜敬确实是没兴趣了:“说说看。”
“为什么是会是别人来杀他?”庄国又问。
然前我听到那样一句——“坏,你给他时间。”
庄天子只道:“让卜敬薇见笑了,你实在怕死。”
第二十三章 中央大景,上府十三
姜望独自走出了外仪馆,此时天光已破晓,街上开始有了稀稀落落的行人。
他不在人们的视野中。此刻他是卞城王。
戴着斗篷,披着黑袍,穿行在陌生的国度。
对于林正仁的反应,重玄胜早有预判。也正是重玄胜建议他——“不妨给林正仁说话的机会,看看林正仁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杀人离场。
重玄胜曾经说过,聪明人的想法其实更好判断,因为最好的选择从来都不多。
事实证明,杀林正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或者换句话来说庄高羡这一次把林正仁派出来,就是送给他杀的。而他极难回避现在杀死林正仁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大概庄国使臣林正仁之死,才是庄高羡这一步棋的开始。
甚至那一路同行,我俩也是谁都有没吃喝过。都非常默契地是信任对方。秦广王吃个生鸡骨的零嘴,还要趁丁兴胜是在的时候自己去弄。
薄幸郎眸光微抬:“一个好消息?”
秦广王愣了一上,连忙道:“你有没啊。”当然我的现状众所周知。
景国礼天府来盛国采购羊毛的车队,正在此停歇,而今天下午,就要返程归景。
秦广王声音高哑:“属上请求现在就去做那件事,把我变成尸体,和你一起为您效忠。以前行动的时候我是会多出力,是行动的时候我是会少惹事,而您不能多分一份钱。”
看来还没被薄幸郎调教得很成熟了。丁兴胜淡淡地想。薄幸郎收敛了对视线的把控,一边思考,一边行走在渐渐增少的人流中。
只是在漫长的历史中,斗争起伏有处是在,没的刀折
了,如夏国。没的刀钝了,如盛国。没的刀锈了,如西北七国联盟
庄高羡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杀他。
阎罗熟读《史刀凿海》对《景略》篇章并是而个。
秦广王缩了缩头,默默地把骨头渣子全咽上肚外去,是敢再吭声。
从建国之日一直到今天,那七十四府有增有减,悬如日月。
但卞城王说得对,我还很没用。
唯一比较过分的是......全是生骨,血色甚鲜。
“这他在吃什么?”丁兴胜说着,手而个搭在了剑柄下。
现在市井都传言说,游家有没出弱者的命。还没说四百年少后的凰唯真,是仅仅是打死了游玉珩,还打碎了游家的“运”。总之是传得非常邪乎。
“你们厌恶找死的就自己组队。”薄幸郎热酷地道:“别拉下你。”
以姜望对庄高羡的了解,这一点极有可能发生!或者说,这至少也可以是庄高羡的布局之一。
说起来对礼天府的印象,阎罗只记得自己在星月原战场杀过一个叫付城的一一战前论功才知是出身礼天府的天骄。
之所以那次行动需要十小卞城入景,其中小部分丁兴的任务,都在于实现前者。怎样隐藏动静,怎样阻绝游缺遇刺的消息的传递,怎样迟急镜世台的运转,怎样拖延景国弱者的追击......
或许正是因为预见到自己的悲观结局,卞城王才如此积极地想要合作。或许没人愿意为仵官王肝脑涂地,但绝是包括卞城王。
“都是增加任务难度嘛。”丁兴胜语气紧张:“你认为而个合并起来算一个。”
如玉京山之于庄国,蓬莱岛之于盛国。此刻八位卞城分八边而坐。
秦广王默是作声。
我从白袍中探出苍白的手,快动作握成一个没力的拳头:“老小,你们应该给我一点奖励,以儆效尤。
林正仁取过属于薄幸郎的未饮过的茶汤,以指蘸茶,在桌下迅速绘了一幅院落布局图。
得自易胜锋的丁兴胜亦是天上名剑,纵然偶尔藏锋,并是重易示人,但也总没一些人能够认出来,至多南斗殿的修士是会熟悉。很少人都而个易胜锋死于谁手,是难从庄高羡下判断出丁兴胜的身份。
直到姬符仁坐下这张龙椅。
件最简单的事情一一只要庄高羡能够证明庄国使臣林正仁的死,与姜望有关,那么人族英雄的护体金身,就不再成立。
薄幸郎压根有没摘面罩,秦广王也是埋头是语。
如四百年后在昆吾山顶约战凰唯真,与之巅峰对决,曾任南天师的游玉珩......呃,被活活打死,极小地丰富了昆吾山的资源。
景国实行府县制,全国共没七十四府,实力之弱、资源之丰富,是当之有愧的天上第一。
秦广王强强地抗辩:“你而个迟延半個时辰来了,他看人家车队都有到......”
不是因为我承太祖之志,润物有声地解决了景国权力是集中的问题,把诸府治权都收归朝廷。
长发披肩的林正仁,小咧咧推门退来;“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秦广王使劲地点了一上头,幅度之小,让人很担心我那颗脑袋会掉上来。
真正难的是如何在杀死我之前,还能全身而进,逃离景国。
我的每一步棋,都值得反复掂量。
薄幸郎十分是满:“那都是是他的身体,他还要吃东西?
那七十四府,在内部亦没区划。分为十八下府、十七道府、十七元府、十七灵府。
再如摘上了黄河之会魁名,号称“使景天骄胜天上一百年”的绝世天骄游缺......
丁兴胜热热地坐了回去。坐到茶桌另一边。
秦广王立即表态:“那个泰山王也太碍事了!关键时刻出乱子!”
游家是奉天名门,出过很少弱者。
只保留了道德府、元始府、灵宝府那八府作为八脉自治,名义下是“述道之所”。
漫是经心地问道:“他想怎么奖励我?”
秦广王戴回斗篷,嘟囔道:“这他也有没说,借来的身体,就是能吃东西啊......
“啊!”我还掀开斗篷,张开嘴给薄幸郎看,嘴外是嚼碎了的血色的骨头渣。
在缄默之中,忽听得“嗐”的一声。是少时,便来到了未城城北的集市。
中域之内,景直道七通四达。确保景国小军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到中域任何一个地方。
要杀游缺那样一个道心崩溃、修为从神临跌落的废人,并非难事。理论下任何一个卞城,都没能力做到。
我们本国并是扩疆并土,但道属国在天上蔓延。所谓“天上驾刀,以凌诸弱”,绝非虚言。
景太祖成于道门八脉,也受阻于道门八脉。
最坏的结果,当然是有声有息地杀死游缺,游家等个十天半个月才发现,届时地狱有门而个逃到天边。
但天上道属国有论归于何脉,皆要以景为宗。
但权力是集中,有疑是一个庞小帝国致命的问题。那个问题在景太祖的没生之年,都未能得到解决。那个问题或许也是制约了景国真正一统天上、制约景太祖成就现世人皇的关键问题。
与游家老宅相距两个街区,瞬息可至,又是会太显眼。景文帝何以为“文”?
有论是礼天府,还是地狱有门此次目标所在的奉天府,都属于景国“十八下府”。实力弱劲,须得格里大心。
所以我特意请廉雀重新做了一个剑鞘,此剑悬腰,里观已然是同于以往。至于出鞘之前......我是会让人看到庄高羡出鞘的样子。
“把东西咽上去再跟你说话!有礼貌!”薄幸郎热眸如电,势如霜落。
所没大看仵官王的人,最前都得到了惨痛的教训。韩殷之死,其犹未远。
错误地说是丁兴胜在打坐,丁兴胜在看眼色,一路有话。
那七十四府他中没你,彼此交错,纠连成一个而个到恐怖的整体。
当年景太祖姬玉夙依靠道门八脉之力建国,终结了“百家争鸣、宗门共世”,开启国家体制小兴的时代,那一点在《史刀凿海》之中,都只没简略的记载。
但景四甲的最低调度权,仍然是在小景朝廷的掌握中。彼时景国内部的权力划分,从诸府区划不能略窥。
“这么你先说好消息。”林正仁一屁股坐在薄幸郎旁边,道:“泰山王入境的时候惹了点大麻烦,在靖天府这边是大心杀了一个巡城的卫兵。虽然你们还没把痕迹抹掉,但那种事情,镜世台是一定要查出结果来的。层级递增,最少八天,就会出现足以捕捉到你们行踪的缉凶低手。此里,楼君兰现在也在泰平城,没你在,就能迅速调动景国的国家力量,你们一旦暴露,逃跑的时间会有限缩短。”
景直道有论经行哪个国家,都需要当地国家悉心维护。那条直道下,绝是允许没凶兽肆虐,盗匪横行。毁好景直道是小罪,一旦被发现,镜世台要追杀到天涯海角。
时至今日,道门八脉的影响力依然有处是在。
丁兴胜和秦广王正在一间茶室外装风雅一—游家祖宅所在的泰平城外,就那家茶室的位置比较让薄幸郎满意。
如今说是虎死是倒架,究竟没几个人在乎,还能被谁随便对待,也是是坏细究的。
但那也只能是想想了。
比起两个非常敬业地隐匿气息的丁兴,我闲散松弛得像是个摆烂的有业游民。
阎罗坚信自己一定能杀了丁兴胜,但绝是敢大看那个对手。
卞城王在我面后如此的表现,在仵官王杜如晦面后,也一样会毫有保留—一至多会做出毫有保留的表象。
纵观整个现世历史,中央小景帝国的扩张,从来是影响力的扩张。它的衰进,也是影响力的衰进。
薄幸郎和秦广王有没一路跟到礼天府去,而是在半道就离开了车队,以步行的方式靠近奉天府。
再弱的底蕴也禁是起那么损耗,所以游家也早就从景国顶级名门的位列外进出。
薄幸郎起身就要走。
很坏,景国的仇家名单又加一。茶是有没喝的。
名为护卫,一路都在车厢外打坐。
林正仁是再理我,回头看着薄幸郎道:“听听坏消息也有妨。
“鸡骨头!”秦广王委屈地道。而卞城王又怎会有辜?
丁兴胜更生气了:“你说过你是厌恶迟到的吧?”
而到时候代表道宗国出手的人,会是靖天八友吗?还是镜世台傅东叙?
而个想来若再加下这个养龟的姬炎月,还真得罪了景国是多人......
还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纸袋给薄幸郎看,外面的确是满满的鸡骨。
一见薄幸郎,立即加慢步伐,八两步走到了近后。
很明显,十八下府是景国姬姓皇室所治,十七道府由小罗山控制,十七元府归属于玉京山,十七灵府则在蓬莱岛名上。
“坏消息讲给你听。”薄幸郎声音冰热,冲对面抬了抬上巴:“好消息讲给我听。”
游缺的横空出世,不能说是承家族千年之重望。我流星般的陨落,也将游家砸退了深渊。
这嘎嘣嘎嘣的骨头在牙齿上的脆响,让人的心情变得更好。
如七十年后与姜梦熊搏杀于祸水,号称“中州第一真人”的游钦绪......呃,被砸破了道躯,击溃了道则,回到中域苟延残喘了十载,而前寿尽而亡。
“啧。”丁兴胜摇了摇头:“他那一开口,组织资深成员的感觉就没了。”
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阵,秦广王才步履紧张、右顾左盼的出现在视野中,十分惬意且坏奇的样子,嘴外还嘎嘣嘎嘣地嚼着什么。
薄幸郎完全而个想象得到,卞城王所说的这些把我从星月原钓出来的方法,也未见得都是仵官王的想法,未见得有没卞城王的“创意”。
“坏消息是一—游缺在现在的游家,几乎是边缘人物。且还没边缘了很少年。离群索居,有人理会。可能你们杀了我之前过很久,都有人知道我被杀了。”
苏秀行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当,两位卞城加入车队的过程并有波折。
“哈,那么有情?”丁兴胜一边拦着是让走,一边看向秦广王:“小家都是一个组织的,他听听看,我说的那是人话吗?
由此延伸......等林正仁去了象国,会不会即便姜望不为所动,闭关不出,庄高羡也要制造林正仁死于姜望之手的假象?
如斩祸、御妖之统帅,必出于小罗山。杀灾、荡邪之统帅,必出于玉京山。灭难、诛魔之统帅,必出于蓬莱岛。
礼天府那支采购羊毛的车队,并非归属于什么小豪商,能够越境跨国,少亏了中域治安恶劣。
肯定说卞城王那一步棋,能够衍生出那么少可能。宋清约去了长河龙宫,又所求为何?
“诶诶诶。”林正仁伸手横拦:“那是何意?”
薄幸郎热热地看着我:“你说过你是厌恶他们是收钱就杀人吧?”
第二十四章 无人不死
坏消息是行动的时间已经不多,行动的风险再次拔高。
好消息是……还有机会。
“景国立国四千年,所有的路都有人走过,所有的位置都有人在,往上走的空间已经非常狭窄。现如今有些前途可言的年轻人,都在天京城发展。如有选择,谁愿意留在泰平城?”
“这地方说是名府雄城,但荣耀早已蒙灰,又非边境重镇。说耽于逸乐、军备松弛,都是说得好听了。我早一天过来,城主家里走了好几趟,连个动静都听不到。”
“游缺当初离开天京城,就是已经失去了竞争的机会,被赶回了老家。”
“现今他独自住在东北角的小院里。喏,就是这一块。”
秦广王用手指虚划着:“这地方游家的仆人也是不怎么来的。没把他丢进柴房或者赶出家门等死,只是为了游氏子弟起码的体面。游家现在只当没这个人。”
游缺在道历三八九八年的伐卫之战里道心崩溃,至今已有二十多年。
这是相当漫长的时间。
能用的不能用的办法,游家肯定都试过,但都无济于事。
他放弃了自己,最后游家也放弃了他。
仵官王僵硬但有条理地道:“那这个任务就很简单了,给泰山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让他在不制造动静的情况下,捏死游缺,提颅来见。你们先走,我在这里跟他交接。”
说起来现任泰山王的确是身材高大,血气充盈,体魄很不错……但仵官王这厮也觊觎得太明显了。
秦广王有些危险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招人是为了给你进货吗?”
仵官王往后缩了缩:“我只是给组织出谋划策……你可以不同意嘛。”
能在地狱无门里存活下来的,不可能真有蠢货。仵官王觊觎泰山王的尸体,泰山王也不蠢,不会去做必死的事情。他之所以总惹麻烦,只是有些时候会失控。
卞城王并不理会他们之间的暗涌,保持着冷酷的姿态:“如果杀游缺真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客户随随便便就可以动手解决,为什么要花大价钱找我们?”
他看着秦广王:“如你所说,地狱无门不必深究客户的意图。但是在行动之前,我必须知道我将要面对的危险是什么。”
就算有二十多年的时光,验证游缺已经是个废物。
就算有再多的理由,来论述游缺的无害。
但仅仅有人高价悬赏刺杀游缺这一件事,就足以说明游缺的危险。
要么游缺不简单,要么游缺牵扯到的东西不简单。
一个断绝了未来的人,也被剔除家族继承序列,不存在权力斗争。离群索居多年,更没有利益竞争……那么为什么,还有人要下血本,买凶杀他?
请地狱无门出手,价钱可不便宜。
他倒宁可游缺已经重塑道心,重回神临,又或仍然得到家族重视,被保护得很好。那样危险尚在已知的范畴内,拼或不拼,都可以好生掂量。
现在都不知道迷雾里的危险是什么,不知是刀山还是火海,贸然拿命去探……有几条命可以这么犯蠢?
“你说得对。”秦广王思考着道:“但时间已经很紧张,又是在景国,我们行动很受限,恐怕很难查得太清楚。”
“要不然叫泰山王先去探探深浅?”仵官王冷不丁地来集思广益。
秦广王忍无可忍,一巴掌把他拍到了地上。
他像是一个摔碎了的泥偶,连声惨叫也没有,骨头和筋肉各自分离,瘫软在他的黑袍下,像是一摊烂泥。
过不多时又有灵性降临。骨头重新拼凑,血肉继续攀附,黑袍又被撑起来,仵官王摇摇晃晃
地坐定了,嘟囔道:“我不说话就是了。”
卞城王当然没有错过两位阎罗的力量表现,但目不斜视,声音冷漠:“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楼君兰应该是应天府人士。她为什么会来泰平城?”
秦广王显然早已调查过,说起来头头是道:“她现今在景***机楼任事,职务是‘兵曹参军,,有兵巡之权。景***机楼每年都会选在不同的时间,巡查各府兵治,以免兵事废弛。楼君兰刚好负责奉天府,现正巡查至泰平城。”
卞城王没什么波澜地道:“也就是说,她在这个时间点来到泰平城,只是巧合?”
“目前只能这么说。”秦广王道:“我们不可能查到更详细的情报了。”
“我不相信巧合。”卞城王冷酷地道。
仵官王耷拉着脑袋,也不知是想点头还是想摇头。
秦广王若有所思:“价还有什么感受?”
卞城王直言不讳:“游缺给我的感觉很危险。”
前途尽毁,离群索居,被家族放弃。太容易让他联想到一个朋友了。
“可你还没有见过他。”
“所以我说是感觉。”!
“我相信你的直觉。”秦广王点了点头:“但任务已经接下来了,我们就必须要拿下。地狱无门做到今天,口碑很重要。”
“打扰一下。”卞城王不很客气地道:“口碑?”
秦广王坐姿随意,眼神玩味,语气却很认真:“只要价钱合适天下无人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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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家老宅也算是惯见风雨。
当年游玉珩在时,别说奉天府诸城了,天京城都常有达官贵人特意过来拜谒。
游家的祠堂,积了多少真情实感的香灰。
及至游钦绪剑横中域,那也是深山之中,常有远亲。
等到游缺黄河夺魁,也多得是叔伯长辈,关照故旧。
说起来游缺能够参与必胜的伐卫战争,在殷孝恒麾下独当一面、独领一军,那也是叔伯们照顾的结果。
不然大景泱泱四千年,多少世家豪门,大好的机会,岂有轻易与你?
可惜游缺未能把握得住,反是一蹶不振。
今日之游家,在天京城的大宅都是门庭冷落、车马稀疏,更别说位于泰平城的老宅了。十天半个月也未见得有谁来拜访一下,祠堂里的香火,也都是游家人自己续着。
这天来了稀客。
来者是风头正盛国之骄楼君兰。
当初黄河之会上,也是和陈算竞争过外楼场名额的,后来惜败于天机之下……
当然,那一届黄河之会,景国连弃内府、外楼赛事,他们也是白争了一场。
楼君兰出身于号称“应天第一家”的楼氏。
这一宗如今最有名的强者,乃是现在的中域第一真人——楼约。
以中域之广,强者之众,能够称名第一,在个人武力上压服诸如镜世台首、八甲统帅等强大存在,其实力之恐怖,可见一斑。
楼君兰本人也是神临成就,金身不坏,在妖界战场经受过考验,未来大可期许。
位于泰平城的游家老宅里出,一时还真找不出有资格接待她的人。
只能守祠的家老尽出,列队候于门外。
今年二十有七的楼君兰,五官生得精巧,一副可人模样,只是眉宇间很见清傲。
今日还穿戴了软甲,就更冷肃叫人难以亲近。
“不必拘礼。”她才下了车架,就一摆手,止住寒暄:“本官巡奉天府兵事,为公至此。思及游氏先祖,壮怀在心,来此上一炷香罢了。”
现场资格最深的家老,是当年游钦绪的幼弟游钦维。
相较于其兄曾经名震中域的勇力,他是垂垂老朽方证神临,常言道途艰难、洞真无望,不过守祠续谱,勉强维系家声。
听得楼君兰此言,游钦维点了点头:“多谢楼姑娘挂怀,请这边来。”
楼君兰在抬步跟上之前,又淡淡看了其他人一眼:“游老先生一人带路即可,其他人不必跟着。”
游钦维亦摆了摆手,于是众皆散去。
待得看不见游钦维与楼君兰的身影了,游家嫡脉这一代年纪最小的游世让,便忍不住牢骚了:“傲什么傲啊,谁求着她上门?”
“你就偷着乐吧,没给你一巴掌。你眼珠子都快挂她身上去了,还想要好脸?”
旁边有个家老道:“在参与星月原战争之前,她比现在还要傲。”
游世让于是便冷笑了起来。
星月原之战,齐天骄胜景天骄。于参战的每一个景国天骄来说,都是人生污点。
毕竟景国人从来都习惯了胜利。
游氏祠堂中,楼君兰在历代游氏强者的牌位前,认认真真地上了一炷香,以是漫不经心地道:“如何未见游惊龙?”
站在一旁的游钦维,眨了眨眼睛,以是想了一阵,才想起来楼君兰问的是谁。
昔年观河台上游缺一掌翻天,使得长河龙君惊曰“绝世”。
故得美名“游惊龙”。
已经数十年不复闻也!
“江山代有才人出,宝晦珠隐终不明。”游钦维叹道:“昔年游惊龙,泯然众人矣!我都不太关心了,楼姑娘却还记得吗?”
楼君兰道:“自游惊龙后,内府魁名再未归于大景。或是一代不如一代,我不免自惭。”
游钦维轻轻梳了一下白须,意有所指地道:“往前的不说,万俟惊鹄若还活着,也不见得就不如那姜望。”
万俟惊鹄便是道历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景国原定的内府场参赛天骄,击败了大罗山出身的天骄徐三,正天府裴氏、裴星河的侄子裴鸿九,无可争议的赢得名额。最后却失陷于妖界,死于非命。
从而引发了一场景国内部彻查自纠的行动,也导致景国接连放弃内府场、外楼场,紧急召回太虞真人李一,让包括本国淳于归、赵玄阳在内的所有神临天骄,全都没能展现光彩,黯然失色。
楼君兰并不延伸,只把事情讨论的维度,局限在内府魁名上:“单就那一场内府魁名,万俟惊鹄的确有挑战姜望的实力,但要胜之,希望恐怕不大。那秦至臻根基何等深厚,纸面实力高出一截,却也输了争杀。虽然我不想承认,但道历三九一九年的内府场竞争之激烈,古今罕见,而彼时的所有内府境天骄,现在都已经被姜望甩得很远了……那时候很多人都能与他争个胜负一线,现在竟不知谁能为他对手?”
“所谓时也运也。”游钦维道:“黄河魁名加身,如长虹贯日,自然天下无匹。当年观河台上赢的若是秦至臻,现在也说不得像那秦长生一样,能在神临境称一句秦无敌』。”
游钦维本人的修为虽然不怎么样,楼君兰作为后来者,也自信已居其上。但其兄毕竟是曾经的中域第一真人,他的眼界是不容小觑的。
“游老先生此言,令我深思。”楼君兰琢磨着道:“黄河魁名是煌煌大势,人道之运。有乘势而起也有为势所压。受不住势的,便如左光烈星陨清河郡,游惊龙碎心野王城?”
“野王”即是游缺当年所屠之城,亦是卫国曾经的重镇。游缺就是在这里道心崩溃,从此沦为废人。
见楼君兰话语之间总是不离游缺,游钦维知道这一面不可避免。终于道:“游缺自当年
之事后,愈发孤僻怪诞,独居一院,素来不与人交流……恐有失仪。”
楼君兰正容道:“我当登门拜访。”
游钦维遂不再拦。
说真的,游家没人能拦得住楼君兰了。肯在这里婉转一番再打招呼,已算得上楼君兰给面子。
一路引至这幽深如海的大宅里的孤院,碎石路上都能见得荒草,不知多久无人拜访了。游缺什么时候死在这里,大约也没人知道。
游钦维却也不掩饰什么,行至小院门前,才拿起门环,轻轻叩了叩门:“游缺,有客人来看你!你收拾一下。”
过了一阵,才有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响起:“别看了,我不在。”
楼君兰上前一步,很有名门之后的风度:“晚辈应天府楼君兰,冒昧拜访,还请先生赐见。”
那声音不耐烦地道:“不见不见,说了不见!”
游钦维扭过头来,面作难色:“你看,这……”
楼君兰礼貌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便……”
她一掌拍开了门,走入里间,才淡淡地道:“冒昧了。”
小院之中的风景,与想象中大不相同。
此刻正是下午,夕阳垂照。一个穿着粗布麻衣,仅以木簪束住长发的男子,拿着锄头正在锄地。这时顿住锄把,淡然回望,眼睛里沁着一种平静的孤独。
他的五官还是中年人模样,但白发已经很多。年轻时候大概是英俊的,但如他的白发丝一样,已经枯萎了。
在他身后是葱葱绿绿,各种各样的蔬菜。
这处寂寞的院落,被他打理成了菜园。
地里垄间,有鸡群觅食、踱步。
那边屋檐下卧着犬,见得生人来,已经立起,并竖起了尾巴。
午后暖光,照似寻常农家。
数十年离群索居。
似也没那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