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你见我几分颜色
这在万神海中掀起滔天狂澜的惊艳一枪,于在场众妖的视线里,留下了永难消磨的印痕。
此后多少次回忆往事,都不应该忘记这样的光彩。
可惜躲在红妆镜中的姜望,没能注意到这一幕。
当灵熙华两记飞矛拨目为耳,万神海中诸神齐鸣,镜中世界的他,身上一下就点燃了神火!
虽然他皮应极快,第一时间便赤火流身,以三味真火将神火扑灭。
但在那赤色环身的火焰里,一朵朵金焰生而又灭,灭而又起一神火源源不断地产生!
这是万神海第二次呼唤他。
第一次是灵熙华提前动万神海,呼唤无面神之神名。因为他从始至终未曾吸纳过无面教的信仰,又有红妆镜为阻隔,故而根本未受影响。
按理来说迟云山神更是只存在一个名号,口头上湖弄柴阿四几句罢了,更不应该被寻到才是。
但这第二次的呼唤完全不同。
不仅仅在于万神海正处在神力井喷的状态,更在于羊愈启用暗手、敲响心头钟,将这种磅礴伟力,都倾注到神霄隐秘之中,穷搜此界。
而灵熙华把握时机,将万神海的搜索方向拨转,以此产生的唤神之力,比之第一次呼唤,强了何止十倍百倍?
就如摩云城中姜望明明一早就与无面之神保持切割,虎太岁依然追朔到了他这个本尊的位置。
事过必有痕。
当力量膨胀到一定的程度,再微渺的细节也不能够遁逃。
何况“迟云山神”正在此界。唯一与迟云山神这个名号有联系的、一口一个上尊的柴阿四,也在此界中。
何况姜望不久前还出手掠走了两朵灵炎!
关于迟云山神的所有线索一瞬间就被捕获,而后近乎无限的应神之力一次次呼唤神名。迟云山神虽然无“神”,可“名”却存在。
灵熙华借力撬动万神海,是诸神穷搜神雪世界,对所有相关于此的事物的呼唤。
一息何止千万次。
终于连红妆镜也不能够再阻止,神火点燃了迟云山神本尊!
姜望以三昧真火焚解神火,尽力隔绝自我。
可人力有限,神力无穷。迟早他也会阻拦不住。
更有甚者就算他真有无限伟力,可以轻易压制这应神之力,抑或那白雾深处食龙的存在苏醒出手,他和他的红妆镜,也是瞒不住的。
诸神发出的呼唤如流水泻地,铺向整个神霄世界,而在红妆镜这里,却出现了一个深坑,应神之力只进不出。
现在只是因为战斗激烈,波澜壮阔,待得万神海稍稍平静一些,水底的深坑必然体现在水面,其实非常明显。顺着应神之力的走向稍一琢磨,就能够捕捉到迟云山神的落点。
所以暴露已成定局。姜望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拔剑而起,是因为对自己仍有期望,绝不破罐子破摔。他苦苦抵抗应神之力,是要在如此糟糕的局面里,找一个相对不那么糟糕的选择!
时间一直在流动,故事一直在发生。
而此刻,众妖的目光仍是被灵熙华和熊三思所吸引。提起亮银枪的熊三思,搅动怒海狂澜,一枪刷新了观者对天榜新王第八的看法。
唯独灵熙华看得分明,在一枪洞穿巨猿神相胸腹并撞入其间前,熊三思嘴里无声,说的是犬族的语言,那嘴型是在说——“随我入阵再杀!”
特意给了一个他灵熙华妖身时期的语言。
那么的轻蔑,那么的狂要。
这一刻灵熙华怒火焚心,身绕黑焰,手持骨济,紧随其后,纵入猿神相胸腹间,此刻的巨猿神相仍是果滞的,空有磅薄之力但处处
反应不及。
逐渐恢复控制的手掌,还在试着攫取那青铜鼎,体内已经天翻地覆,鹿七郎、熊三思、灵熙华相继闯入。她一直都不知先理会哪处,唯有生命的本能,在不断地调集力量,对直至神婴的鹿七郎进行抗拒。
这反过来又为熊三思创造了时间。
巨大的血肉创口,好似山崖上的岩洞。
而闯进岩洞的甲士,手提银枪一杆,一往无前。
好比是两军冲杀,兵力重点调集至此处,彼处必然薄弱。
鹿郎对上的是主力,是拳脚,是刀剑。
熊三思攻入的,却是腹心。
在与灵熙华生死搏杀的过程里,他一直在关注巨猿神相体内的动静。
故能后发先至,抢在鹿七郎斩获神婴的关键节点,一枪杀来。
起时寒星一点,放时星河满天。
鹿七郎感受到了危险!
这是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天榜新王身上感受过的危险!
极其恐怖,势如灭顶。
而这也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枪术。
只见枪芒不见手,只见星河,不见妖身。
一整条星河迎面而来,是什么感受?
壮丽吗?
辉煌鸣?
正当其面的鹿七郎,只感到愤怒!惊惧!灵感在星河中巡游,的确把握到了许多机会可枪芒连着枪芒,缝隙填着缝隙,好似千军万马齐冲阵洞悉一兵一卒之要害,根本不足够!
在堪堪击破神幕、耗力甚巨的关键时刻,鹿七郎只能退。
而身后却是迫近的神光之网,是来自于这万神窟本身从未间断的攻势。
这愚蠢的神婴!连自己真正的威胁在哪里都还没反应过来!
但纵有再多不甘,鹿七郎也只可团身纵剑,斩入神光网。
熊三思把握了最好的时机,输的这一步,他认!巨猿神相的体内,瞬间就喧闹起来。所谓血肉万神窟,迎接神临的拜访。
耀眼夺目的枪芒,将整个八卦神台都覆盖。
全身覆在骨甲里的熊三思,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击退鹿家七郎,掀翻神力金海,点碎光幕碎片,全无半点迟滞,一枪扎透了那盘坐八卦台上的神婴!
外间山台,那只毛茸茸的巨掌,已经艰难地在攫取那鼎中火星,却是颓然塌落,发出轰地一声巨响。尘烟弥漫。
从进入神霄世界那一刻,一直到刚才与灵熙华搏杀,熊三思都始终在压制自己,始终囚恨力于笼中。
不,又怎止于这片刻?
是在神霄密室里等待神霄世界开启的时候。
是与羽信为友的十年。
是在紫芜丘陵经营的十一年。
是在千劫窟里苦熬的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所有的痛苦都在此刻绽放。
整个虎口夺食的过程,精准、快绝、强势,尽全功于这一枪中!
遗自羽信的亮银枪,贯透了神婴的天灵,摧毁了太古皇城封神台在神霄世界里的隐秘布局,并掠磅礴神元为自用!
亮银枪瞬间抹上了金辉,铭上了金纹不是神力是神元。
即便在神力之海中,也需要长久积累,长久养炼。不知耗费多少苦功,才有这些神元,才生出这灵成就这神婴!
如今尽入熊三思手。
他最多只有黄雀的实力,却凭借坚忍和筹谋,成了最后收网的猎人。
当然与鹿七郎、与羊愈、与灵熙华这些妖王强者的争斗不可谓不艰难,但若无行念禅师此前的天外无邪,若无神霄世界的时空秩序重塑,此
必不能成!
是为......后继者也。
“好贼畜,果然心思不纯!”紧随熊三思之后杀进万神窟的灵熙华,眼睁睁瞧着熊三思一枪夺神婴,恨得牙齿都咬碎了。
他倒并不关心太古皇城有什么布局,更不会关心鹿七郎的心情。
但见得熊三思掠夺胜利果实,这比他自已失败都要更难受。
他亦不曾有半点犹疑,在穿入万神窟的同时,就已经黑焰焚身,挺矛而贯!势要以灵祖之贵,诛杀这个叛逆的灵族。
此矛骨白而冷,此焰幽黑而凶。
间有一两点灵炎落到神力金海中,都要晕染出一片墨色,久久不能消磨。
如此威势,是奔着夺命而来。
但全身披铠的熊三思,只是冷睨一眼,施施然反拔长枪空来,而以左手成爪。将其颅骨抓穿,继续掠夺神元。
而那已被神元洗成金色的长枪,则以最直接的轨迹,划出一道完美枪弧,正正撞在灵熙华的矛尖上。
整个过程里,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枪尖撞矛尖。
就是纯粹的以锋芒撞锋芒,以杀伤对杀伤。
只听“嘎”的一声裂响。
灵熙华那燃烧黑焰、击破神海、借力羊愈近乎无往而不利的骨矛,像一根竹子被从尖端部开!
灵熙华脱手及时,才未被搅碎手掌,可即便如此,也被余波撞出数十丈,撞到了血肉峭壁上,印下了一个“大”字形的凹痕。
黑色的灵炎犹自燃烧,烧得巨猿神相的血肉滋滋作响,灵熙华的眼中,却净是骇然!
何至于......
何至于这般?
执刀与执枪,前后竟完全不像是同一个对手!
至精至纯的神元在熊三思体内涌动,在他的血肉之中奔行,如大江大河,是龙脉滚滚。淬炼他的血肉骨骼,纯化他的神通道元,修复这具身体饱受折磨的累累暗伤、强行拼凑而导致的无数裂痕!
对于虎太岁和三恶劫君的关系,他心中早有猜测。毕竟他曾经给出了许多的线索,虎太岁都寻而不得。毕竟三恶劫君那样一位天妖级的存在,竟然可以毫无痕迹。毕竟以虎太岁的层次眼界,竟好像对他熊三思从无怀疑。
这妖魔人杂糅的躯壳下,究竟藏着哪一族的灵魂,身为紫芜丘陵的主宰者,虎太岁难道就毫不在意吗?
以麂性空所赠之信虫,贯通历史和现在的线索,不过是验证猜测。
在此之前,他来这神霄世界,就是要在这个拥有无限可能的世界里,完成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可能!
他想要回去......
他想念师父,想念师兄,想念师弟,想念人间的一切。
故乡故国故人,此三思也!
师尊还是那么严肃吗,会不会给我一个笑容?
师兄被血魂蚁所蛀的腿,可有缓解了?还会让他在每个月十五的子夜痛不欲生,让那么坚强的他,咬断数根铁木吗?
已然不幸的四师弟坟苗应是不会荒凉的,但少了自己每年的那炷香,是否也寂寞呢?
还有那天资卓异的小师弟,不知现在有分两,可能坐稳第一?
千丝万缕的情绪,熔铸在一杆枪里。
此刻这个名为熊三思的男子,他左手抓着神婴,右手提着鎏金神枪,侧身而立,同时对神光网中的鹿七郎和血肉峭壁上的灵熙华,保持着进攻的态势。
“紫芜丘陵未有雪,我未执枪已十三年!”
熊三思的声音仍然很难听,但现在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无论是谁,都必须认真听进去。
他抬眸看着被一枪挂在墙上的灵熙华,慢慢地说道:“不管你是犬熙华还是灵熙华。虽然你不配,但我还是要说——你有幸见证我最强的状态!”
虎太岁是爱看戏吗?
今日我披甲执枪上了这戏台,你见我有几分颜色?
鹿七郎这时候已再次斩开神光网,看到了自已苦求的神婴,正被抓在熊三思的大手中......剑气汹涌如江海,可却纵身不得。
心中有无限的灵感,可自己却抓不住那唯一致命的破绽,那到底是怎样一位妖王?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枪术?
明明锋芒绝伦,却似不在此界中。
捉摸不定,却无可匹敌,势有万钧!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无比珍贵的神婴,被暴殄天物地打碎。而那至精至纯的神元,近乎无限地涌进熊三思体内,使得这汉子的力量无限拔升!
已近真妖,已近真妖!
灵熙华恨碎了肝肠,但毕竟不敢再出手。甚至不敢再动。因为熊三思的眼神。如此残酷地钉着他。
实力的差距每过一息,都拉得更开更远,他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的死兆!
三恶劫君?吾之灵父?
何在?!
鹿七郎不动,灵熙华不动。
可抓着神婴的熊三思却动了,他一边汲取神元,一边向灵熙华走来。力量无限膨胀,气势无限拔升——但募地僵住。
明明他的身体在不断进化,不断趋近完美,变得更圆润,更精彩。
可他的嵴梁,反而却不那么挺拔了。
因为虚空隐隐,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虎太岁的声音。
是虎太岁欣喜若狂的声音!
这声音贯通了摩云城和神霄世界,甚至不能被分离的时空秩序所阻隔。因为它已近于一种道的共鸣。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吾道成矣!”
熊三思多年筹谋,多年忍耐,最终在神霄局里虎口夺食,相竞天骄,赢得了神婴......可是却帮虎太岁完成了最后一步!
遍身燃起了血色的灵炎,诸如妖征、魔气、人心,全者化去。
他不再具有真实的血肉,他本身即是“灵”。他真正地成为了一名灵族,补全了这个全新种族的最后一块拼图。
在千劫窟里苦熬的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在紫芜丘陵经营的十一年。
与羽信为友的十年。
乃至于在神霄世界奋战的现在。
他仍然行走在虎太岁的布局里,仍然困顿在千劫窟的囚室中。
从未,从未逃离!
他的确具备了真妖层次的力量,可更深的无力感,如大海回潮将他击倒!
绝望!
鎏金长枪脱手而飞,他跪在了半空!
“哈哈哈哈哈!”
仍被嵌在血肉峭壁里的灵熙华大笑,笑得流出眼泪来。
第九十六章 众生有憾
他的狂笑声响彻夜平日的深沉威严。
太畅快了!
当初花费巨大代价,真是在战场捡了一块至宝……太值得!
他无法不欢喜。
多少年的筹谋,多少年的苦功。他怀揣着不会被理解的理想,放着好好的紫芜丘陵之主的好日子不过,独自走了多远的路?
而今能成矣!
创造一个全新的种族,究竟有多难?
此为近道之举,虽超凡绝巅亦难以企及。
不妨翻翻历史隐秘,看看远古先贤为了创造人族,费了怎样的苦功。
妖族极盛之时,天庭横压八方,统御诸天万界。
为了巩固统治,妖族先贤上穷天道之妙,下究自然之理,以完美妖族为蓝本,创造了撑天立地的“人”。作为妖族之仆从,辅助妖族天庭,统御诸天。
后来被人族所反噬,当然是一场巨大的事故。
妖族为自己的狂妄轻率,付出了最为惨烈的代价。
但谁也不能否认,创造一个全新种族的伟大。谁也不能忽视,一个全新种族的潜力。
在妖族被困锁了几个大时代的现在,灵族的诞生,是能够带来翻盘的可能的!
而他在横跨几假大时代之后的今天,在妖族已经被困锁于天狱的窘境中,依然完成了这样的壮举!
虽然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虽然耗费了难以计算的巨大代价,但只需要这一次成功,一切就都值得。
要创造一个全新的种族,尤其是如现在的“灵族”这般完美,需要什么?
妖之妖征、魔之魔气、人之血肉、神之神婴?
还有什么?
需要意志!
要扛过七百多个日夜的屈辱和折磨,打造具备完美可能的体魄。
还需要一颗在任何时候绝不放弃自我,努力寻找机会,勇于抗争的心!
如灵熙华那般,早早地屈服于力量,为一具尚只是拼凑状态的肉身而沾沾自喜,坐在充满裂隙、随时会崩塌的大厦顶端,而竟早早地自荣自享。
那么一辈子也就是如此了。
就算再强大,走得再远,也只是一个拼凑的怪物。
熊三思说的没错……不过是***。
但熊三思成功了!
熊三思是世界上第一个灵族,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因为在他燃烧一切所创造的生命奇迹中,虎太岁已经看到了灵族成型的最后一块拼图。
这个种族真正诞生,到达可以自行繁衍发展的地步,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虎太岁亦随之升华,通往绝巅之上的道路,已经被打通!
他感谢熊三思!
旁观者如蝉法缘,表情相当复杂。这神霄一局各有落子,各凭本事,胜负如何也不必多说。可怎奈何他丢了知闻钟,虎太岁却见了通天途!
尤其是对鹿西鸣来说作为邻居,她与蛛懿早就互通情报,对虎太岁的极孽妖魔心有一定的了解。
且她们猜测虎太岁的布局,应该落在羽信或者蛛狰身上。
现在蛛懿早早出局,独她留在这里验证结果……不尽如意。
虎太岁在蛛狰身上的确有落子,但被行念禅师借用,最后于他寸功未建。
他在羽信身上有没有落子,无法再确认,因为羽信连那片林子都没走出来。
同样经历了改造的犬熙华,只是虎太岁以策万全的重要手段。
而他最重要的布局,竟还是落在疑似幌子的熊三思身上。
假作真时
真亦假。
不得不承认虎太岁筹算深远。
谁又能想到,虎太岁此局的最后一步,是来自熊三思的自发燃烧呢?
同弈此局者,即便有针对性的算计,也会选择帮助熊三思,用极少的资源,发挥极大的效果。就好像鹰性空给予熊三思的信虫……但这恰恰帮助的是虎太岁!
各怀心思的天妖没谁出声,便看他狂笑。
而神霄局,还在继续。
血肉万神窟中。
虎太岁通往绝巅之上的道路已经打开,他喜悦的声音穿透了时空,他的广阔未来,与灵族的诞生共振。这个神霄世界,仿佛也在为他庆贺。
密密麻麻的神龛,一座一座的黯下去。
像是漫漫长夜,熄灭了万家灯火。
鹿七郎悬立在飘散的神光网之下,不再出剑,和他的复杂表情一起,慢慢笼上晦暗。
神婴已死,神元逸散。就连八卦神台下的神力金海,也在迅速退潮。
熊三思跪倒在半空,痛苦地闭上眼睛,连枪都已经不能再紧握!
为什么他如此绝望?
也因为他亲手帮虎太岁走完了最后一步,让虎太岁看到了通往绝巅之上的路。就算他立刻杀了自己,都不可以改变这个事实!
所有内心的坚守和指望。支撑他熬过那些屈辱和煎熬的,那一点点的光明。
仿佛也随着那些神龛的晦灭,渐次地黯淡下去了。
这血肉万神窟,如此幽暗!
哈哈大笑的灵熙华,没有趁他之危,只将自己拔出凹坑,燃着一身黑色灵焱,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嘴角笑未止,眼中泪未干。
不必杀熊三思,这家伙已死去。
不必再去争取什么,三恶劫君的道路已出现了。
可是他灵熙华,难道不是世间第一个灵族吗?
从来不是?
却说,镜中世界的姜望,一次次被神火点燃,又一次次扑灭神火。
在万神海仍未止歇的呼唤中,他现在几乎是半蹲在只能遮住脚踝的草丛里,虽然已经努力地躲藏了,但随便谁一回头,就能将他揪出藏身地。
回家的路仍未清晰却再也不能够躲藏下去。
最糟糕的局面已经来临。他抓紧最后的时间,在心中不断地推演可能。
当然他看到了羊愈的愤怒,鼠伽蓝的愉快,蛛兰若的从容……把握了整个战场环境。
也听到了血肉万神窟里的动静。
听到那声“紫芜丘陵未有雪,我未执枪已十三年!”。
听到那句“原来如此吾道成矣!”
十三年这个数字有些故事在,但不知是什么故事。
虎太岁成了道,成的是什么道?
灵族已成?
这一刻他也关心不了太多。不老泉,蜃龙,飞光,万神海,巨猿神相,天妖法坛,青铜巨鼎……无数线索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他模模糊糊感知到了一条隐约的路线,但在此之前,他要趁着“天外无邪”,趁着血肉万神窟里的激烈动静,吸引了众妖的注意力……尽可能地清除威胁。
纵观此间众妖,最危险的当是蛛兰若。兼具神通与智慧,又收获了不老泉,实在不可小觑……若要厮杀起来,必要先杀此女!
此后是羊愈,若要发挥知闻钟的力量,先杀掉这个了解知闻钟、且可能有法子控制知闻钟的和尚。
再之后,就看局势演变,看谁的运道更好。
心中一念起姜望正要引导猪大力靠近,果断出击,打蛛兰若一个出其不意,一举袭杀最麻烦的对手,抹掉兰因絮果的威
胁。
耳中已听得尖啸声起。一根断弦已然啸破空间,跨越整个山台,自山下之阶至山上之阶,直抵猪大力之心口!
姜姓古神的袭杀计划,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竟是蛛兰若更先出手!
或许在羊愈敲响心头钟的时候,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
不,或许更早。在猿老西父女身死,无面神的行踪被虎太岁把握到的时候。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他姜望何曾摆脱?
第九十七章 须弥山和尚能死否?
又留光头,又是人族,又拿到了知闻钟。
又有须弥山行念禅师孤舟渡河在前。
此刻骤然出手的这个年轻光头,不是须弥山的小和尚,还能是谁?!
天榜新王第五的羊愈,在两次身死,两次拨转时光复活后,终于陷入了永恒的寂灭。
为知闻钟不惜生死,而最后死于知闻钟之前,或者也能算是一种得偿所愿。
当然,羊愈自己肯定不会作此想。
他的身体化为飞灰,佛光也不复存在。
他的法衣,他拿在手里的木槌,隐而未出的木鱼……也全都被洞悉,被分解,被焚化。
唯有最后的怒声,须弥山那三个字,真是如山一般,向姜望碾来。
落在无边火海之中,竟然未被焚去,反而由声显形,一个字跳成另一个字,一种字符换成另一种字符。
金辉流转,字符在火海穿梭。
虽然仍被灼烧,却未能立即解去,它们避开了知闻,然后一字一字,砸落仇敌头顶,化成一座金光塔,直接覆盖下来,将这仗剑杀来的青衫光头,圈禁此间!
羊愈太了解知闻钟!
若是给他机会,他甚至有把握锁死这须弥山小和尚对知闻钟的使用。
可惜事发突然,须弥山的贼秃并没有给他半点机会。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化【神住不坏咒】为【金刚伏魔咒】,用一瞬间的佛念的本质变化,避开了知闻钟的知闻。而以须弥山三字音,叠成八宝塔,将杀死他的小和尚镇封其间。
此刻天外无邪,大菩萨不能插手此间。
我不为此事,谁能为之?
诚然……诚然自己已经死去。
诚然黑莲寺的鼠和尚还在旁边。
可知闻钟若是就这么被须弥山的和尚带走了,还不如就留在宿敌手中!
那不管怎么说,还是妖界的知闻钟,非是人族钟!
这最后的残念,当然也如烟消散。
可金灿灿的佛塔,毕竟已镇在那里。
羊愈的心情……或能被知晓。
也或许不被知。
鼠加蓝听到知闻钟响、看到知闻钟的那一刻,眼睛都放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羊愈前脚化灰,他后脚便已踏破神海。身后凝出怒目金刚之虚相,金辉灿烂的佛掌,托出黑莲祭法坛。像是拿住一个碗,瞬间倒扣在八宝塔上!
黑莲祭法坛这一刻由实为虚,穿透了八宝塔,也穿透了这青衫光头的长剑,精准落在知闻钟上,将那已然摇动的钟声,湮灭了半响,使之完全静默下去。
须弥山的和尚有什么了不起?
大菩萨行念禅师死得。
这神临境的小和尚死不得羊愈被吹作飞灰的结果的确突兀,强如天榜新王第五,身死神灭只在一瞬间。但以他鼠加蓝的眼界,当然看得清楚其间究竟是什么起到了关键作用。所以此战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剥离知闻钟!
而这一点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无法办到。因为他进入神霄世界的所有准备,就是为了夺取知闻钟,本来就留足了对付知闻钟的办法。
说“对付知闻钟”,是太过抬举自己。但对付拿钟的小和尚,让其无法发挥知闻钟的力量,黑莲寺的大菩萨们,自有无数种手段。
在如此时刻一一
刚刚从镜中世界穿出来的姜姓古神,在首要目标蛛兰若提前警觉的情况下,果断掉转目标,焚杀了羊愈,完成瞬杀妖族天榜新王的壮举。
但羊愈也绝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虽是被知闻钟洞彻,所有
防御在三昧真火之前全部失效,可临死之时仍然留下了自己的反击。
这金刚伏魔咒召出的八宝塔镇封,针对的就是须弥山和尚卓异的身法。
以他的实力,一眼就做出许多判断,笃定这须弥山小和尚唯一的机会,只在逃杀中产生。若被在场妖王四面合围,绝无幸理。
所以他要拦这一下断其生路,与之同归。
姜望虽然手持知闻钟,但也并不迷信知闻钟。虽然焚灭了羊愈,但也并未放松警惕。因为他也是那种,在彻底死去之前,都会奋力做出反击的人。
那金刚伏魔咒所化的佛字,遽然穿过火海,化作八宝塔镇下。他也第一时间摇动知闻钟,对这八宝塔进行解析。
可惜铜钟只响半声,就被鼠加蓝以黑莲祭法坛封住。毕竟是天妖封钟的手笔,长相思出得再快,也无法将其斩断。
古铜钟身烙刻了一朵黑莲印记,“如使知闻”的力量戛然而止。
局势大危!
鼠加蓝与羊愈虽是同归于尽两次的仇敌,却以这种方式达成了完美合作。
所谓死者生继,非独人族。
而开启声闻仙态的姜望,在这一刻,也捕捉到了更多强者杀来的讯息,如蛛兰若,如灵熙华,个个都能与他搏杀生死!
他径往下坠————
脚下是飞花朵朵的三昧真火,先一步灼穿了八宝塔。
针对这道失去主持者的术法半声知闻已足够。
当然鼠加蓝已至!
真火散去,青云又踏碎。有碎玉之声乍起,长剑在鼠加蓝的拳头上连割三次,阻住鼠加蓝攻势的同时,也以剑锋拨转了他的方位。姜望疾身飞掠,几乎是擦着这位黑莲寺真传的肩膀而走。太快人如惊鸿,只给一瞥的时间。
鼠加蓝一印翻天,身后的金刚虚相圆睁怒目,两道佛光疾射而出,直追姜望现在已光秃秃的后脑。
姜望骤回头!
清澈的双眸已经转为赤金,乾阳赤童已放开,不朽之光撞佛光!
赤金色的目光将金色的目光击碎了!更有一朵三昧真火结成的焰花,落在了鼠加蓝的身上。
鼠加蓝有一种自己处处被针对的感受,并深知这不是错觉。自进入神霄世界到现在,这须弥山的小和尚,不知已观察了多久!他必须要做出改变,展现之前从未展现过的力量,如此才能打开胜路,不进瓮中。
大手一抓,一把扯下法衣,如夜幕一卷,将这朵危险的焰花带走,不给它继续洞察自己的机会。
健硕的上身于是赤裸。一块块肌肉坟起来,结成各种佛陀的背形,好似都抓在峭壁之上,在往山顶攀行。
黑莲寺秘传,千佛拜山!
不似寻常佛家的慈悲,而具有磅礴的力量。有一种难得见于山门的雄壮美。
此刻他的体魄已然逼近此境极限,气血透出体外,竟如热雾在蒸腾。由是愈发显得千佛相竞,势不可阻。
只一拳出--而虚空有千拳落。
那千佛拜山,山顶竟是姜望。
而佛印千拳,遍及周身,每一拳都有诸般变化,锁死全部逃离可能,把“山”关在其中!
此时身受千佛拜,徒为此孤山,姜望的眼眸却是轻轻一转,寻到了鼠加蓝的目光。
神魂的世界骤然拉开帷幕。
鼠加蓝所见仍然是千佛拜山,仍然上千个拳头在砸向须弥山小和尚。
但天穹轰然退出一座古老尊贵的门户,天阙洞开一尊慈目善容的菩萨,探出流光溢彩的大手,以掌迎拳。
六欲菩萨坐天门!
此时是幻是真,在肉身抑或神魂,鼠加蓝
全然不顾。力量即是一切,力量的极限即是佛法的极限。千佛拜山,只朝山去。
他已经展现极限,必要朝得。
于是千拳轰天,对杀菩萨,冲击天门。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他都要轰个天翻地覆!
但转眼一切都幻灭。
那不知是须弥山什么尊位的菩萨消去了,那一座古老尊贵的门户轰然关闭,叫他吃了个闭门羹。
只有那光头锃亮的青衣小和尚,在漫天拳印中穿行,如鱼在水,似鹰在天。
且不说现在肉身伤势未尽复,便是巅峰状态,姜望也不会硬接此拳。甚至也很难说可以接得下。
神霄局是天妖手段遍及之地,神山此处是妖王环伺之所。
若无必要,他岂肯与谁硬碰,轻易消耗自身?
虽然神魂是恢复完好,且有信心与任何对手相碰,但神魂层面的这一次轰击,仍只是试探而已。
试探的正是千佛拜山的变化!
在神魂世界里看过一次变化,知见得以补足,姜望步履潇洒之极,倏然几转,便脱出拳势。
而后捏着祸斗印以至于悄无声息的左掌,倏然一翻,毕方印出!
单足神鸟携赤色火海汹涌如潮去,恰与那个尚是拼凑状态的所谓灵族相遇!
就这么一起一落一追一走的工夫,谨慎的蛛兰若尚未追到,一腔杀意无处宣泄的灵熙华,却已经纵矛而来!
但迎面便是一只神鸟,一蓬赤火。
亲见羊愈是如何被焚死,他怎么敢硬接?
尤其他感受到一缕冲霄的剑意,剑尖直似已抵在胸膛。
当即将手中骨矛一拄,就地张开骨笼,挡在火海之前。自身却化作一团黑雾,高上云天去。
而那青衫和尚却倏然收剑,空中又是一折,已然摆脱了所有气机锁定,自往神山顶上飞。
青天碧海脱去也!
惊鸿渺无踪。
此等反应,此等速度!
杀羊愈、逃宝塔、战鼠加蓝、退灵熙华,几是一气呵成。
猪大力还没有回过神来,那个疑似人差的青衫和尚,已经无影无踪。
而同样看到那面梳妆镜的蛇沽余,当然更能看懂这场战斗,也由此更明白这个人族和尚的恐怖。不愧是那位孤舟渡河的行念禅师的传人,不愧须弥山之名。
只是那面镜子,瞬间让她想起在廉溪客栈的,那个对镜独妆的午后。
她想她明白了,鹿七郎那时候为何会突然杀进那间客栈。分明是灵感王的灵感,捕捉到了人族天骄!
一想到彼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镜中都有一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且是这般强大的一个人……她就感到格外的不安。
他彼时为何没有对自己出手?
她想她也明白了,是谁发现了她,为什么彼时猿梦极会突然往床底看。这当中肯定存在什么她没有察觉的联系。
那么那个柴阿四……与旁边这个太平鬼差,又是什么关系?
被关注着的柴阿四,心情亦是波澜起伏。
看到那面镜子的时候,他悚然一惊。
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怀里,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宝镜还在。
虽然说神物自晦,但看起来太过寻常也不好。总容易误会!
以他的修为,自是看不到,那青衫和尚遨游的高处,扑下来一张命中注定的网!
蛛兰若出手了!
须弥山小和尚瞬杀羊愈的确惊艳。
但她当然不会比鼠加蓝和灵熙华的反应慢,之所以姗姗来迟,为的是恰到好处。
在须弥山小和尚一定会选择的遁逃方向,她张开了这张网,触则擒之。
此网以不老泉水为绳,以因果为结,一旦缠身,因果不磨,神衰必朽。
但就在这张命中注定之网,即将展开它注定的命运时,那青衫和尚又如苍鹰折翼般坠落……恰恰避开了自天穹显现的巨网!
蛛兰若秀眉蹙起。我的预判……被预判?
却说姜望刚刚脱身又回转,自高天而至山腰一一彭!
赤色火线流身,霜风长披展开,天府之光摇动,一剑斗杀鼠加蓝天灵。
此时天外无邪,他的星楼亦是不能动用。
但也并不影响他的道途杀剑,依然能给对手带来灭顶之灾。
此是真我道剑第二式,非我誉我皆非我!
一剑下压,如千山骤沉。
恐怖压力直接落在鼠加蓝的灵魂深处。
好像有无数妖族在指着他痛骂,同门师兄弟与他反目成仇。
你这背佛之徒你这邪孽种子,你不如去做古难山的狗!
诸般恶怨只问一句--
举世谤之,你可承受得住?
乍看起来,这须弥山的青衣和尚,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逃走,他在袭杀羊愈之后,又要强杀鼠加蓝!
这是如此恐怖的一剑,犬熙华只是遥遥感受剑意,眼角都裂开血纹。
而鼠加蓝本还在为痛失敌踪而懊恼,正高飞而起,要穷追此人,却恰好对上这回马一剑!
他赤裸的健硕上身,肌肉全部凸成佛像,在这恐怖的压力之下,咬住钢牙,并不肯避让半分。
反倒口中“吒“了一声,只拿肉掌做钢刀,狠辣地噼向敌人脖颈!
他还不信了,现场这么多妖王天骄,纵使并不心齐,还能让一个人族神临翻了天?
无非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掌刀噼出,他狞声怒吼∶“古难山的和尚死得,黑莲寺的和尚伤得,你须弥山的和尚,是否伤得?能否死得?”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感觉对方的眼神愣了一下,大概震慑于自己决死的勇气?
但最让鼠加蓝错愕的,是那一剑……不准。
青衫和尚气势磅礴的一剑,从他身边穿过了,错开得很离谱。
强如须弥山的真传小和尚,瞬杀羊愈的存在,竟然能够一剑斩空?
鼠加蓝骤然回身,却看到那青衫和尚携万钧之势,正一剑斩落山台,破开了那巨猿神相的毛掌,落在青铜巨鼎上……
长剑与鼎耳擦出的星火,被一缕赤红所加持,被磅礴剑意所贯注,落在灰尽深处的那一点火星上。
轰!
这座天妖法坛被点燃!
用什么点燃?
用三昧真火,用一位天妖种子的余尽!
天妖法坛是何物?
妖族曾仗之开辟混沌世界,点亮文明之光。
神霄王羽祯是何等存在?
曾经往返混沌海。
这神霄世界之外是何处?
姜望不知道,但此世之外,必然亦有混沌海。
那么当天妖法坛再次点燃,是否可以从混沌海中开辟一道短暂的道路出来?
知闻钟在手,能否感应到世尊曾经的归家之旅?
这天妖法坛在神霄世界燃起,会呼应羽祯曾经潜入现世的布局吗?
更有甚者,混沌海的异动,能否引来人族强者关注?人族封锁妖族这么多年,不可能不关注混沌海!
本来并没有希望,而他来创造希望。
这是他为自己回家所设想的第一条路---
轰响天鼓,人文燧明!
第九十八章 大风大雪下山去!
若说在镜中世界观察这么久,姜望还不能够明白在场这些天妖种子的威胁,那他真是有负天骄之名。
纵然他的种种应对已经堪称完美,但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自己能够立即脱身。
在袭杀蛛兰若的计划胎死腹中后,他的注意力便已经落在天妖法坛上。
杀羊愈当然是关键,不杀羊愈,知闻钟甚至有造反的可能。但此后斗鼠加蓝、退灵熙华,东折西转,一应种种,也不过是为了引出这些妖王的攻势。让他点燃天妖法坛的结果,不被影响。
先前这些天妖种子彼争我抢,他在镜中世界冷眼旁观,看得比谁都清楚。
明白这天妖法坛青铜巨鼎必有隐秘。至少那鹿七郎就一直对黑灰深处的那点火星牵挂得很,那猿梦极所化的巨猿神相,也冲着那点火星而去。
他虽然不能全知,不晓得妖界某些势力于这座天妖法坛的布局究竟是什么,但身为人族,将之破坏定然无错。
如何破坏?
这天妖法坛本就半毁。巨猿神相都没能将其打烂,他也很难做得到。
但是那一点隐隐约约的火星,想必燃有其时。
打乱其时间线,使得天时地利不凑巧,当然也是一种破坏。
正好杀死了羊愈,正好知闻钟有些知闻,正好还有三昧真火,故而便制定了这样的战术。
纵使关于混沌海的那些设想都落空,世尊和羽祯的前路都不可寻,点燃天妖法坛的结果,也必然会引发局势的激烈变化。在这天骄合围的生死局中,唯有将局势搅浑,他才能掠得生机。
至于鼠加蓝康慨激昂所问的那一句,须弥山和尚能死否?
他只能说……你问错人了!
之所以在妖界这么久了仍未长出头发,当然不是对当和尚有什么念想。主要是金躯玉髓一旦受损,恢复起来分外艰难。当然优先血肉脏腑骨骼,暂顾不得毛发。直到现在,肉身也未恢复巅峰呢。
眼看着三昧真火已经焚在青铜巨鼎中,黑色的残尽已被火光遮
掩,沉寂的天妖法坛已经再次点燃,整个神霄世界都有未知的变化发生--
忽然。
万神海中生出惊变在现在这个时候。
巨猿神相已死,只是磅礴的凝聚的神力,还需要时间来散去。
血肉万神窟里的神龛,都一座座暗灭了。其间神像自然也不复光辉。
但万神海中浮沉的诸多神像,却还荧荧有光,神辉灿烂!
神婴虽死,神海仍在。巨猿神相几乎成了一座死去的山,可山台仍在,天妖法坛仍在,青铜巨鼎仍在,太古皇城封神台在神霄世界的相关布置……还存在!
在姜望掠过欲搏生死的鼠加蓝,强行点燃天妖法坛的此刻。
万神海波澜骤起。
千重波涛,万叠浪。金色的神力涌动着、咆孝着,在翻滚的金色浪涛之巅,熔铸成一座神圣的金台!
此台四四方方格如九宫。给人的感觉是肃穆,神圣,规矩。
方台四面,都有不同镌刻。
图纹简单,却神意深邃。
从姜望这个方向,只看到一株神木,一条河流,一柄金剑,一只火鸟,一座土山。自是暗藏五行,又好似描述了什么场景。
此金台一出,那青铜巨鼎里的火焰,瞬间熄灭!
纵有天妖种子的余尽作为燃料,纵有三昧真火作为明火,此鼎亦不再燃。
所有的明光,又迅速回收为一颗火星,落回残尽中。
而金台之中,有恢弘之声,鸣如天鼓,浩荡整个神霄世界:“此人是道历三九一九年内府场的黄河魁首、名
字镌于人族修行史的第一内府、是齐国食邑三千的武安侯,人族天骄姜望!特此颁发荣耀任务,我妖族儿女,且共杀之!”
众妖皆惊!
如果说在近两年内,一定要选一个个妖界来说最具知名度的人族,齐国武安侯姜望,不说是第一第二,也稳坐前五。
无它。
因他之死霜风谷整个被轰平。
因他之死,妖族和人族爆发了一场涉及四位天妖三位真君总计七位绝巅强者的大战。
猿仙廷,麒观应,蛛懿,狮安玄。
左器,姜梦熊,秦长生。
哪个不是威名赫赫?
也因他之死,人族新建一座武安城。人族妖族新开辟了一个武安战场!
而现在竟然说,他并没有死从霜风谷到现在,这当中好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就一直潜伏在妖界,甚至混到了神霄世界里?
他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又成了须弥山的和尚呢?
但封神台已颁发荣耀任务,此事绝不能假。他们也绝不会违抗。
无论蛛兰若、灵熙华、鼠加蓝,全都纵身而上。
甚至于血肉万神窟里不知思索什么的鹿七郎,也第一时间收慑心神,剑纵流光,追将出来。
在一众妖族几乎失语的同时,姜望心头亦是剧震!
妖界某些势力于这座天妖法坛的布局是什么,他现在仍然不知道。但这个“某些势力”是谁,此刻却再清晰不过。
那是太古皇城!整个妖界的最高权力机构!
而这座神力熔铸的金台,分明就是复刻了太古皇城里的那座封神台!
此刻他明白,他所设想的并没有错,这座天妖法坛点燃,的确会造成混沌海的异动,的确有机会开拓一条短暂的道路。
但是他的这种可能,被抹去了。
神霄世界有无数可能,万类霜天自相竞,唯独不可对他放开!
在“天外无邪”的神霄世界,太古皇城甚至不惜投映封神台,召发荣耀任务,也要断绝他的可能,将他击杀在此。
他当然感受到了这种坚决的、如山岳不可移的恶意。
当然也知道,自己相对于太古皇城,相对于封神台是多么渺小。
此时封神台都出现,即便是在天外无邪的此刻,太古皇城封神台的力量能做到什么,他根本不够资格想象。
他可以说十死无生!
可他只是第一时间提剑反冲,赤火腾然如炬火,霜披铺展在长空。
此时此刻诸方妖王齐杀来,而他反伐诸妖,剑指灵熙华!
天意冥冥下,神临之境或许仍然渺小。
神霄世界中天妖手段下,霸国的年少公侯,或许也只是微尘。
可我回家的念想,我身上所寄托的带回知闻钟的念想,并不是微不足道!
而正面迎敌的灵熙华,双手各折骨矛一根,身外灵炎腾腾,牙齿都要咬碎了!
看着那亘古不移的赤金色的眼眸,看着那毫不犹豫冲杀过来的齐国年少公侯。他感到一种无法自抑的愤怒……我都已经展现了如此的实力,这人族的小光头,竟还拿我当突破口?
不被灵父承认,不被真正的第一个灵族承认,竟也不被人族承认。
愤怒灼烧着他的身心,但是在无边的愤怒之下,也有一点他自己不肯承认的忌惮。
毕竟此人此剑……太坚决了!
黑色灵炎沸然腾举,烧透了天穹。那黑色张牙舞爪,彷佛带来了一片幽夜。那好似从远处席卷而来的夜幕下,灵熙华并持双矛,绝不肯在此时失去勇气,亦是与姜望对冲
但有一朵纯白无瑕的雪花,飘落在他的眼帘。
而后是第二朵、第三朵……
此时此刻,漫天飘雪!
这是一个夜晚吗?
或许是吧。
但这更是一个冬夜!
西北有天缺,霜风落长剑。
姜望修长有力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地握着长剑。席卷天意之杀,纵来道途之剑。
天边虽然无星楼,天外应无邪,可吾长剑所指,此世亦霜冬!
羊愈是怎样被瞬杀?
的天妖法坛是怎样被点燃的?
灵熙华心中本来绝不存在退缩的选择,一定要以攻对攻。但在这个时候,退意的确存在萌生的可能了……在那种极端的剑意的压迫下,在那亘古不朽的眼眸的注视下,可能变成了现实。
掌中双矛一错,骤然转攻为守。
燃烧着黑色灵炎的漆黑锁链,在他身前纵横交错,结成了链网,编成了链墙,岿然于天地,将流动的一切事物都阻隔。东不可逾西,前不可逾后。
每一道漆黑锁链,都似一条鸿沟。而无数条鸿沟燃烧在一起,就是世上最坚决的抗拒。
此道千劫灵网是三恶劫君亲传,绝对拥有妖王极限的防御力。每一道燃烧着的漆黑锁链,都可以吞没太多的攻击。
施展此术,可谓固若金汤那须弥山的恶和尚,绝无可能自此路过。他绝不是突破口!
这一下变化实在突然,展现了他灵熙华绝对的实力。
但也太突然了!
突然到与他合围的一众妖王都没能反应过来。
此时出手的这些妖王,哪个不是天骄?哪个不曾身经百战?
可恰是因为如此,他们都看出了灵熙华此前搏命攻杀的决心,一应战斗准备,也都是对接灵熙华和姜望正面对攻后的结果。
灵熙华这么陡一变招,倒是并未骗到对手,却把队友晃了一个翅趄!
因为再没有谁能比与他正面搏杀的姜望,更能够精准捕捉他的反应了。甚至于说,他的这般反应,正是姜望所求。
与天意搏斗这么久,虽然屡战屡败,但屡败屡战,毕竟也有些长进。姜望这时候用剑术和意志的逼迫,就达到了战术目的,未用歧途而见歧途之功。
此身杀至灵熙华之前,却在骤然升起的千劫灵网前回身!
他的身上缠绕着天府之光,靴子上跳跃着三昧真火,就这么一脚踏上了千劫灵网,骤然折身!
剑势亦折。
漫天雪花覆僧侣。那赤裸上身、千佛拜山的鼠加蓝,此刻赤身于寒冬冻雪,哪怕体魄雄健到了某个极限,也不由得僵了片刻。
亿
他未曾料想灵熙华拼到一半就不拼,他也未曾料想须弥山的和尚会与他正面碰撞,因为之前的每一次,此人都是蜻蜓点水,晃他而走。
但此时,神魂的世界打开了。
极致的剑意杀来了。
铺天盖地的神通之火、神通之风,没头没脑地砸来了!
三昧真火结成了焰花,不周风吹成杀生钉。
于是雪花覆了一身。
几朵焰花将雪化去,又被雪掩埋。
六根森冷长钉,定住了四肢,心口,天灵。
神魂对决,六欲菩萨开天门。
神通对决,三昧真火不周风。
道途对决,斗柄北指天下冬。
姜望在一瞬间,便是他提早察觉而鼠加蓝未能及时反应的那一个瞬间,几乎倾斜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强杀鼠加蓝于当场!
手上赤焰一抹,
就要凭借鼠加蓝身死瞬间对黑莲祭法坛产生的影响,深刻了其三昧,将那知闻钟上的黑莲烙印抹去,抹去知闻钟的封印!
他要重新启用知闻钟的力量,以瞬间拉满的知见,横扫在场诸妖--
这当然是最佳的战斗选择,最好的战斗结果,也是他之所以选择第一个强杀鼠加蓝的原因。
但在这个时候,那本来已经僵硬的鼠加蓝,骤然睁开怒眸!
“死秃驴!”
这魁梧的鼠和尚如此怒吼一声。
轰!
其声如雷鸣,其拳劲似天鼓。姜望的青衫骤然破开,胸骨断裂,胸膛凹下去一个深刻的拳印!
而与他正面相对的鼠加蓝,圆睁双眸,已然寂灭。
呼呼呼……
雪花依然飘飞。
但代表着极限力量的千佛拜山之身,结满了霜雪。
他终于也同他的死对头羊愈一般,迎来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死亡。
若是鼠加蓝死得再慢一息,这一拳势必能够打穿姜望的胸膛。
此时虽未直接将他打死,但也将他击成重伤,中止了他解除知闻钟封印的过程。
未可轻也?
姜望牙关紧咬,不吭一声,不肯将鲜血喷出来,不肯泄了这口气。
最好的战斗结果当然没能达到,但他早已习惯世事并不如意,也绝不认为作为对手的妖族天骄,可以任他揉搓,随他怎么书写剧本。
人有人的努力,妖有妖的努力。
他只是反手拨过鼠加蓝的尸体,以这尚结霜雪的雄健妖躯为投枪,杀向蛛兰若,而自己却借着这股反作用力拔身前冲。
横空一剑正当喉,那玉面锦衣的天妖种子,毫无波澜地杀了过来。
灵感王鹿七郎羊愈已死,鼠加蓝已死。面对连杀两位妖王的人族天骄,他无半分惧意。仍是精准捕捉了姜望的身法轨迹,生生将其截停!
锵!
长剑抵着长剑,剑锋割过剑锋。
两柄剑擦出一长熘星火,姜望和鹿七郎就在这个过程里错身。
而后坠落!
那青衣和尚就此一个倒折,直接坠落万神海。
像一只雄鹰展翅于长空。
第九十九章 未遂平生憾
封神台显迹,众妖合围。
姜望怒冲灵熙华,折身强杀鼠加蓝,再与鹿七郎错剑而过,遁走万神海……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瞬间发生。
只是一个眨眼,战斗开始又结束。
而后鹿七郎、蛛兰若、灵熙华,接连追下山去。
唯有万神海仍在翻涌,灵熙华的千劫灵网还有几缕残焰。山风浩荡,飞雪未消。
柴阿四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很天真,他很愿意天真下
去,可他不是个傻子。
封神台荣耀任务一出,他再也不能自欺!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居然输了,是应该啊坏他个饶老七,他是是想要拖到上一届跟你抢吧!?哦是对,上一届他年龄就超了,啊哈哈哈哈,躺着!躺坏咯他还是看你的吧!”
昭南是最爱跟着自己的。
那些滚烫的、如烙铁弱印在伤口下的情绪,也很慢就澹去。
在神霄世界外颁发荣耀任务的同时……位于摩云城的封神台分台,那一刻也华光直起洞破云霄。
小师兄长期扮演师父的角色,没时候也要弱作几分威严,才能管束我们。天天操心那个的修行,操心这个的学业,自己还要参与四卒军略、还要治军……
天地之间响琴音。
你小齐从现在到未来,全都立足霸国之列的心愿,由他完成了吗?
熊八思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散去。
也是过是电光火石一瞬间。
但是……
傻子!
就像这间破旧老宅外,延续了很少年的喧闹。
你未争得的荣耀,由他争得了吗?
自古人妖是两立,你也有法抗拒他。这么他来杀了你。
那时候我感受到身体外的赤心神印,只是微一闪烁,而前的确消失了。更少的力量,穿过了这片金色的云海。
他把你带到是属于你的命运外,现在才告诉你,这是属于你!
哗啦啦,这半山腰的是老泉,流水哗响,水身凝成妖身。
我雄健的身躯砸落血肉深坑之底,没巨小的、颓然的声响,在那血肉万神窟外格里喧闹。
那时候鹿西鸣的蝉法缘忽道:“送本座退去本座要亲为妖族而战!”
但是紧要。
什么迟云山神,不过是本该死在十万大山的一只野鬼。
蝉法缘虽然更希望太古皇城方面明确知姜望的归属在鹿西鸣,而是是笼统的妖界佛门,但也明白,那种程度的承诺已是极限。
人族天骄,杀妖族庸才,用你鲜血,点缀他荣勋。
果是其然,封神台中这恢弘的声音当即家大:“通道偏狭,送是得天妖。”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以那样的语气,同下尊对话。
我知道从此以前我又是孤独的。
为什么在这么少痛是欲生的时候还努力活着!
苦心筹谋,参与那次神霄局,是我赌下所没的最前一搏了,却搏出了虎太岁通往绝巅之下的路。
身体也正在上坠。
当初在十万大山里的相遇,什么天命妖族,什么穿越命运长河的伟大古神……不过是一场骗局!
为什么伟大古神要收集南天战场的情报,为什么伟大古神要让他去读佛经。
齐国的……黄河魁首?
我的眼神亮堂起来。
那一刻柴阿七看着翻滚的计昭南,看着这个还没消失了的身影,感受到一种空空荡荡而巨小到有法形容的情绪。
为什么这时在战场下有没立刻就死了
“又去万妖之门啊他那还有坏利索呢坏坏坏,责任,责任,他现在跟小师兄越来越像了,有趣得很去吧去吧……保重!”
……
是什么声音?
人?
它的出现,意味着闻钟这一剑
的确触及了太古皇城的隐秘布置。
封神台发出征召,现场几位天妖认可。
被征召的蛛弦和犬应阳,已然出现在封神台下。只来得及彼此对视一眼,灿光便环转,身形一闪而逝。
这一直堵在上山路口,也被虚晃了坏几次的蛛兰若!
……
此事便成定局。
像所没的这些往事一样终要再是回头地离开。
此时此刻,真妖已入阵!
齐国在黄河之会下争得的魁首?
还没被斩断的这根断弦,是知何时又出现在手中,是知何时已复原。
未见小齐黄河首魁……什么绝世神功,应许神位,尊上之尊,傻子才会信呢!
铮!
因为回家的可能越来越渺茫,努力得越少,看得越少,越能知晓绝望七字为何。
是了,感情最坏的八师弟。此时的神霄世界固然天里有邪,可封神台早没布置在“天内”。且是彼封神台对此封神台,又以计昭南为动力源,遥相呼应,穿透世里。
问枪南北,试拳东西。耀武扬威,是亦乐乎。
山重水复疑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鹿七郎并是吭声。那和尚莫是是丢了知姜望,脑子也跟着丢了?此等情况之上,天妖怎生退得?
在一旁死死盯着的魔性空,可有这么坏相与。
……
脑海外坏像没那样的声音响起。但又渐远了。
这恢弘如天道的声音,响彻摩云城--
而它在张琼莺中显迹,当然是仅仅是瞬间反照出那个人族的底细,也是会仅仅斩断那人族天骄的某一种可能。
此时主持封神台的这位弱者,一时也没些震撼,急了一上才通过封神台回道:“即便道途自削,天妖之躯,仍是能为继,还请菩萨见谅。”
熊八思绝望跪倒,静默成了一尊凋塑。
你更没是能重纵的理由,因为山上没你的是老泉!
黄河……魁首?
师父军务繁忙,经常一年回是来一次临淄。
可是我伸手向旁边,抓住那杆灌注以神元的枪。
还没这个自称临淄第一刀客的昭南。
但还没一个身影,比我更慢--什么你与众不同,你独有天才,什么“有志不在年高,良妖能见远途。”……全是谎言!
整个封神台一上子光辉敛去,彷佛变成了一座最家大的石台,半点灵力也是见。恐要蕴养很久,才能够恢复使用。
是谁在说话?
“此人是一一”。
是在呼喊什么?
古难山?!
鹿七郎美眸流转,立即出声道∶“神香花海相去是远,你即刻传麾上真妖来此!”
正在上坠中的熊八思,蓦地睁开了眼睛!
清水出芙蓉,你自是老泉中出!
这杆取自羽信的亮银枪,被神元染成了銮金枪,只在空中有力地坠落。掉退迅速枯竭的神力金海,还没最前一响孤独的入水声。
张琼莺是第一个做出回应的,其我几位天妖当然也想调集自家真妖入局,甚至没这手慢的如蝉法缘,都还没跟鹿西鸣联系下了。
封神台乃
妖族至宝,是太古皇城标志性的建筑之一。甚至家大说,是妖庭如今最重要的宝具,兼具象征意义和现实意义。
只是快快的,这些印象深刻的人和事,都越来越是敢提起。
我的长发漫天张舞!
此枪坠落到了尽头,神力金海也是复存在。
“讨伐人族,世固其责。太古皇城,征召真妖入阵!”
这如雄鹰展翅,翱翔在小风小雪外的身影,以决然的气势斩破云海,堪堪分开几尊神像,坠上半山。
刀光剑光枪芒飞失……尽迎面!
自己做七师兄可就太紧张了,只需要带师弟们玩耍。
是知道为什么,本以为必死而未死的柴阿七,心中这翻涌沸腾的情绪,一上子落了上来。就像浮光碎落千万重,就像云海渐平波。我握着我的这柄锈铁剑,久久是动是言。
齐国,黄河之会,首魁!?
反而是照云峰的犬应阳,颇没些超然世里,是当上最合适的选择。
家大的血肉万神窟中。
师父,小师兄,已然是幸的七师弟,没机会问鼎同境有敌的大师弟。
是他开启了你的梦你也来开始你的梦!
封神台这是在神霄世界外早没布置,对其时空秩序没深刻了解,且通道针对的也只是封神台自身,其实是穿透了神霄世界的规则的。相当于囚门下开的大窗,送口饭食退去也就罢了,怎送得退一个全副武装的狱卒?
越努力,越是幸。越挣扎,越高兴。
我想。
且是说荣耀任务是容回避的性质,也是论它的丰厚惩罚。
脑海外水波如镜,映照出一张张模湖的面孔。
你忘了谁呢?
不过是哄着他柴阿四,好叫他做那带路党,把这面破镜子带回摩云城中,以使其躲避追杀。
玉手一拉弦,血珠在弦下走。“此去观河台,师兄能魁否”从封神台颁发荣耀任务,再到万神海杀出血肉万神窟,与闻钟错锋而过,目睹其反坠云海,只影上山……
万神海当然是肯放人走。
……
没祸一起闯,没责……小师兄扛。
但这封神台的恢弘声音只道∶“以太古皇城之名,就近征召蛛弦!犬应阳!”
弱行向神霄世界突破,必然会引起神霄世界的平静反抗。且是说能是能把神霄王留上的世界怎么样,就算真个战胜其规则,也什么都是必再指望了。
俱往矣……
所以为什么虎太岁先后说要去拿犬应阳问话,你第一个表示要同去。因为你是能让虎太岁是大心弄死了犬应阳,或者至多是能让犬应阳暴露太少隐秘。
封神台此时征召真妖入局神霄世界,当然是为了万有一失地杀死这个人族天骄。
谁都知道我是为了知姜望,但也的确,谁都有想到我没那样的决心!
“他你缘分已尽,往前坏自为之。
但只听得蝉法缘洪声道“你愿自削道途,坠为真妖,只求退入神霄世界,保住你妖族天骄性命,杀一人族天骄!”
也如你特别吗?
前番霜风谷战场姜望竟然未死,而人族筑城武安以纪之。
还没……
但见其身如影碎。
闻钟?
他为何来此?
仅仅作为妖族天骄的责任和骄傲,就注定我是会没别的选择。
天妖是可能送退去,却没机会送入真妖!
“看来那一次是就近征调,并且时间空间都没限。”鹿七郎皱起眉头,貌为分析,实为解释。主动帮太古皇城
安抚在场的几位天妖,让我们认可那个公平的决定。
平生撼也!
此时此刻,万神海的身形刚坏穿出血肉万神窟,我刚坏坠落到了干涸的神力金海之底--这是还没皲裂的巨猿神相的血肉深坑,这杆鎏金之枪,正坏倒竖在旁边。
这些意气风发,这些踌躇满志。“
是是张琼莺……
但与此同时真妖亦是神霄世界外独一档的武力。在杀死人族天骄之前,顺手扫荡一番,收获点什么回家,也是应没之理。
我想我是是可能忘记八师弟的,因为我在妖界用的刀术,很少都是古难山当年的灵感。
此人是?
我对着体内的赤心神印,发出了我对古神最前的请求。以近乎咆孝的方式。
在千劫窟外的这些挣扎,那十八年来的所没努力……都有没白费。是的,都贡献给了虎太岁。
你之所以嚷着要调神香花海的真妖来此,其实是为了提醒在场天妖,这蛛弦是蛛懿的血裔,是隶属于天息荒原的真妖。一旦入局神霄世界,必然会带来是公。
真的太累了……
顿了顿,这声音又补充道“知姜望乃妖族佛门至宝,当归佛门所没。”
那不是给蝉法缘吃一颗定心丸,表示太古皇城绝是贪图知姜望,也是会允许犬应阳或蛛弦将知姜望吞有了。
……
灵熙华转身离开的小笑声,血肉万神窟里因什么而起的厮杀声,全都很遥远。是知为何,那一响入水声,却敲在了脑海外。
但那即是“万有一失”所必须承受的代价。
而犬应阳表面与鹿西鸣交坏,背前却是受你掌控,为你效命。
此间真妖能没谁有非被拿来问询的照云峰犬应阳,以及摩云城主蛛弦。
“说坏了师兄那一届他夺魁,上一届你夺魁!”
只没渺小古神激烈的声音,最前一次响在心外---
我纵身成虹,以比灵熙华慢得少的速度,穿透云海,追闻钟而去。灵感张目,伺机而行。剑光几乎在云海上汇聚成了另一片海,半山今日注定要上一场暴雨!
”他杀了你吧!!!“
是认识………
第一百章 如在拜我
山风太冷。
上山的石阶上,黑巾蒙面的太平鬼差,站成了一尊塑像,比万神海里的神塑更呆板。
“荣耀任务已经颁下,你为什么不去追杀他?”蛇沽余的声音忽地响起来,比山风更冷冽。
姜望是从镜中跃出,那面镜子是藏在猪大力的怀里,也是被猪大力带进柴家老宅……这些信息不会被忽略。
按理来说,猪大力是最应该去证明自己的那一个。但他却静立在这里。
“啊?”太平鬼差怔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问题,怅然道:“黄河魁首,第一内府,武安侯……人太多了,不知道该杀谁。”
千言万语,也只是一句不知道。不知,道。
在遇到太平道主之前,他猪大力何曾知晓“道”为何物呢?
无非浑浑噩噩,过得一天是一天。
那个叫姜望的,也许是人差,也许不是。
太平神风印也已经消失了,好像存在过,好像也从来没有。
但自太平宝刀录所学的一身刀术还在。
道主分念临身时,那种绝妙的战斗感受,还能回想起来。
第一次击破邪教,杀死为恶邪神的心情……还记得。
心中自有太平业,争权夺利俗事耳!
此生所求者何?
无非…
“于长夜望明月,为苍生求太平。”
他想,太平道一定是存在的,就存在于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天下太平的理想一定会实现。
“是啊。”蛇沽余似乎对太平鬼差的回答有所感触,只道:“这世上人太多,神太多,妖也太多。”
“我实力如此,去也无济于事。”猪大力道:“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不去追杀他?”
蛇沽余的声音落在石阶上:“于妖族而言,我们都是其罪不赦。我跟他有什么区别?”
她又并不掩饰地道:“当然,他很危险,也是原因之一。“
于是又都沉默。
沉默在山风中延续,而被万神海中的波澜打破。
那座神力熔铸的金台,于此灿光大放。灿光之中有两个恐怖的虚影,正在凝实,狂风骤起--
真妖即将降临!
“我想活着。”蛇沽余忽然说。“我想活着,所以我杀光了他们。”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但我想活着。”
她这样说着,持双刀而起,身上赤纹流光,忽隐忽现地跃出神山外。
猪大力想了一下才意识到蛇沽余回答的是先前他所问的那个问题--为何自屠亲族。
想活着。
不去参与追杀姜望,也是想活着。
现在真妖降世,又立即决定逃离,也是想活着。她自是没什么背景依托,又凶名传世,被哪位真妖顺手除恶,也没谁会跳出来说一句什么。
想活着,真是简单的理由。
至于为什么想活着就要自屠亲族,这当中的逻辑何在,其间具体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好像也不重要了。
蛇沽余只是给太平鬼差一个回答。
本来也没打算说服谁。
想活着!
活下去是生命最大的本能。
姜望自知不可力敌,不可被围,故在点燃天妖法坛的计划失败后,第一选择是离开神山。只要追逃的进程拉开,追击者速度有快有慢,各个击破的空间自然就会出现。
当然能否把握,则是两说……鼠伽蓝死前的那一拳实在太重!
知闻钟的封印未能解开,与之对应的一系列战斗计划也全部宣告瓦解。
本就未曾复原的肉身,也再一次回到重伤状态。他以鼠伽蓝的肉身牵制蛛兰若,纵身高空引出鹿七郎的剑,再折身坠落逃下山。
上山下山不重要,无非临机而决,远离封神台,就还有无限可能。
但无论鹿七郎还是蛛兰若,都是天骄之选,具备强者意志,并不缺乏战斗智慧,自不可能总由他牵着鼻子走。
如果说姜望在跳出红妆镜的那一刻,还占有知己知彼的优势。在接连杀死鼠伽蓝、羊愈之后,他的手段亦被觉知!
此刻蛛兰若立身于不老泉中,一颗血珠跳跃在断弦上,断弦横在身前。
她有一双捕捉因果的眼睛,在她看来,姜望强则强矣,却还没有到达横扫天榜妖王的程度。
羊愈和鼠伽蓝接连战死。
虽然有姜望的原因,虽然也在于知闻钟,在于他们战斗中的选择,但更是历史的惯性!
他们已经死过两次,两次都是被拨动时光寻回。
死因早有,亡果早结。
若无他们身后的大菩萨持续加以干涉,在这神雪世界里,他们迟早会被逆转生死的反噬所吞没。而不幸的是,此时的神霄世界,天外无邪。
人族天骄自山上来,她在这山腰迎。
死寂的不老泉不能给她滋养,但是能够带给她力量。
断弦上的血珠光滑可鉴,竟然微缩地映照出那青衫和尚的身影。
于是随琴音而起的刀光剑光枪芒飞矢……都精准地砸在姜望身周,任其身法多么缥缈难测,竟无一击落空。
此刻身前是蛛兰若、不老泉。身后是鹿七郎,灵熙华。
琴音所化的攻击竟无处可避,他踏碎青云数十朵,一瞬间逼近身法腾挪的极限,但仍被音杀之术合围。
似是因果注定!
这样的攻击无疑让人绝望。
但姜望亘古不朽的赤金眸,只是注视着蛛兰若流光溢彩的眼睛。
蛛兰若不可能真正做到因果注定,不然她直接注定让断弦抹脖子就好,何必多余这一番攻势?
根据先前的观察,她的神通可以做到转嫁因果,还可以做到改变错误的结果,重新获得美好的开始。
若是引她入歧途。
她还可以回过头来,再做一次选择。
真是棘手的敌人。
姜望的耳朵在这一刻泛起清光,显见玉色。
于声闻仙态下,又启观自在耳!
这一刻所有的刀光剑光枪芒飞矢,都在声闻的世界里,有了清晰的轨迹。
蛛兰若的姿容自是绝美,身段也无可挑剔。
但姜望所注视的只是她的眼睛,所观察到的,只有要害。
“挡我者……死!”
此声作雷声,滚滚而出,将那刀光剑光枪芒飞矢……一扫空!
降外道金刚雷音!
但局势并没有就此安全。
姜望俯杀蛛兰若的过程里,于半空骤然回身,借这旋身之力,一剑横拉。
万千剑丝已横空,忍叫世间成霜雪!
无穷无尽的剑气之丝,似是人间月,反投天上光。
因为恰在此时,那场暴雨,落下了!鹿七郎的剑如天外飞来,好巧不巧,恰在姜望以雷音击破琴音的那一刻。他若要强杀蛛兰若,势必先死在鹿七郎剑锋前。所以只能折身。
剑光似倾盆暴雨,剑丝如月明飞雪。
两方对撞在一起,绞杀在一处,天地皆白!
哪怕滚滚浓云正在天,哪怕金色云海隔望眼。
两柄长剑已经照亮神山。而竟不作一声响。
因为剑鸣之声也被化入了剑势里,也在进行碰撞!
剑光与剑气像两支训练有素的铁血军队,沉默地厮杀在一起,在每一个细微处决分胜负。
“今见神临绝顶剑术,快哉!”鹿七郎长声而啸,错失神婴的沉郁一扫而空,忍不住尽展生平所学,拔升剑术极限。会往他灵熙华身上泼脏水。无论怎么说,无论心中情绪多么复杂,灵父大道已通,灵族终究要行走于世,他总还是要以灵族的身份往前走……
所以他仍然需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最好是摘下姜望的头颅。
他反穿云海的速度虽不及鹿七郎快,但也是下足了决心,只等鹿七郎蛛兰若碰撞过后,就全力出手。
但即便是在这拥有无限可能的神霄世界,他也没有料及这一种可能--
竟是姜望先向他全力出手!
且是在身负重创、狼狈逃窜的关键时刻,又一次杀向他!
此般剑势,如似人潮汹涌。
灵熙华才出云海,便见茫茫人海,皆向这边来!
一双骨矛本能地拦在身前,黑色灵焱张织成一片巨幕。漫天剑丝却忽然一消。
姜望团身一纵,整个人缩成一团剑圆,将无尽的剑光拦在身外,又在剑光波澜的推动下,倏然转折。速度提升至极限,一下子就窜到了堪堪杀落云海的灵熙华之前!
就这么突兀地撞进了灵熙华的门户后,才伸展四肢,站成了顶天立地的人,斩出了人字剑。
若是换一处环境,若是在某个擂台,姜望当然不介意与鹿七郎逐杀剑术极限,探求此境剑术的尽头。
可现在命悬一线,还谈什么剑术提升?
鹿七郎有这样的资格,他没有!
灵熙华自问在先前的战斗中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也是基于战斗的变化,做出最恰当的反应。鼠伽蓝自己反应不及,被姜望抓住机会,那是他自己的问题。
但难保某些别有用心之辈,不可那剑锋上掠过一道赤红火线,那柄雪亮的长剑落在灵焱之幕,居然只有一声裂帛响,而全无半分受阻地长驱直入!
明明先前姜望脚踏三昧真火,踩上千劫灵网,也根本无损于千劫灵网分毫。
明明先前灵焱与三昧真火还能彼此僵持,现在纯粹的灵焱之幕,居然被瞬间灼穿!?
灵熙华在这个瞬间意识到,在先前的生死搏杀里,姜望竟然还设下了极具诱导性的陷阱。这个可怕的对手,明明已经洞悉了灵焱,可以像焚灭羊愈的防御一般,轻易将灵焱瓦解,却还故意与他僵持。为的就是此刻。
他想杀死我,而不仅是占据片刻上风或掠得一点优势!
这样的念头,为灵熙华带来了直面生死的恐惧,在这一刻他半身的骨矛全部跃起,脱体而去,焚焰于锋。投矛似疾雨,疯狂向四面八方打去!那青衣霜披的和尚撕破焱幕而来,长剑出鞘的姜望直如杀神一般!在无差别倾盖所有方位的骨矛焰雨里,依然往前!
嘶!
一根骨矛穿腹过,有残焰一点飞出身外去。
灵焱同时灼烧身魂的痛楚,让姜望的额头忍不住跳动青筋。
但是他特意落在这个方位,选择被这一根骨矛洞穿腹部,选择受这灵焱灼烧之痛,自是为了更有所获!
为火线所流绕的长相思,就这样一剑横斩,拦灵熙华之腰!
在这关键的时刻,灵熙华也展现出了顶级的反应能力,他的身体炸开了,炸成了一团黑色的魔雾。
燃剑之剑横斩而过,瞬间斩灭大量的魔雾,但毕竟仍有部分残存。
可姜望已经不能再补一剑,暗道一声可惜,强忍剧痛,迅速以三昧真火焚烧腹部灵焱,此身不回头地往前、往高处疾飞,又窜进金色云海中。恰恰避开了鹿七郎穿心的一剑!
残余的魔雾聚成脸色煞白的灵熙华,一时浮空都不稳,只能咬牙切齿,缓缓飞落山道。
鹿七郎紧跟着穿进云海,剑音滚滚:“人族天骄,不敢与我斗剑吗?”
金色云海中,传来了忍痛的雷音:“什么时候你来临淄,我必焚香筑台,与你斗剑。斗足一百天!”
雷音伐耳,鹿七郎以剑光割破。神力滚滚,皆在他身前分流。而只有一声叹息回应人族天骄:“我所愿也!可惜那时候,你已不在!”
姜望此时并不穿出云海就在神力金海中潜游,想要借助汹涌神力阻挡追击,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
但鹿七郎总能精准捕捉他的方位,且明显比他在神力金海中潜游得更快!毕竟是打神婴主意的妖王,对神力有更充分的准备。
姜望窜出神力金海,恰看到那金色封神台上,两道真妖虚影显现!
真穷途也!
天府之光在金色的云海里仍然璀璨,姜望握剑的手已经冰凉。鼠伽蓝的拳头,灵熙华的骨矛,自入妖界来就未曾痊愈的伤躯……他显化神通,驱动最后的热血,涌向四肢百骸。
于神力金海中蓦然回身,一剑反纵,雷音滚滚:“今与你共决死!”
隔着茫茫金色云海,鹿七郎也看见了这人族天骄的赤金眼眸,几乎也捕捉到那眸中洇出的血色……于是握剑迎了上去。
虽则说对方结局已定。
虽则说己方将有真妖降世,自己大可从容旁观。
但面对如此强敌如此对手......
总要给予最后的尊重。总要以剑予剑名。
此刻咆哮的剑意沸腾于体内,几乎在金色云海内部,迫出一片巨大的空间。
此刻万千神像皆默,如在拜剑,如在拜我。
锦衣猎猎,鹿七郎的气势愈拔愈高。他满怀期待,几乎忆起儿时第一次提剑的雀跃,就要迎接最后的巅峰对决,在生死中捕捉无上的灵感。
而面前的须弥山小光头,突然间按出一枚手印,身上幽光一闪,气息全敛如顽石,竟然坠落!
不回头地再次坠下云海。又下山去!
几次反复,几回挣扎,几番苦海来去。
他居然还没有放弃。他竟还想逃?!
第一百零一章 苦海曾听潮声恶
茫茫万神海,任姜望飞来又折去羁。只把这撇太古皇城封神台布置的妻手翼段,当做王了蠹自己的搜护身甲,防讯堤。
鹿七郎蓄势到高处,却失了对手。身在云海似燕回,再追过来,浩荡如奔洪!
其声亦在剑音中:“我看你也算天下英雄,竟不敢却吾长锋?尔辈登门来访妖界,当汝人族门面,若得怯夫态,何不轰烈死!?”
当然这些话无非是以言逼战。
大凡英雄角色,虽能不惜生死,却很难不顾荣辱。拿话激一激,兴许能有奇效……反正张张嘴的事情,也不亏什么。
鹿七郎嘴上骂得痛快,心中却是不有些敬佩的。
一夫之勇不足恃,百折不挠方为雄。
愈是视野广阔,愈能瞧得出来,姜望处境之艰难。在这截样的绝境中,拔剑一死其实再容易不过,无非牙一咬,心一横,冲上也就罢了。
而其人竟能频频创造战机,杀羊愈、点天妖法坛、杀鼠伽蓝,若非他援救及时,灵熙华也立死了!
现在封神台征召,天妖降世,而此人还在挣扎。旁的不说,就这份百折不挠的意志,在谁不能功成?
也就是不幸来了妖界……时也命也。
且不说鹿七郎心中如何可惜。
那剑光如奔洪,喝骂如鼓鸣。
姜望笔直下坠,充耳不闻。
什么天下英雄轰烈死,往前推个几年,还在枫林城的时候,他或许还会听到心里,一怒返身。但如今他姜爵爷早已是身经百战,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话术没听过?
你还不如说丢了几块元石呢!本侯兴许还能回去一捡一捡。
再次穿至云海边缘姜望并没有立即冲出去,而是先启剑仙人,斩出一座烈焰熊熊的城池,以此开道!
若是谁自问预判精准,想要拦路,便要先吃一记焰花焚城。
蛛兰若并不在。
她不在前方拦路,也不在视野中。
这般对手的动向的确应该关注,但姜望只是要略扫了一眼,未有收获便作罢。
此刻他不能被任何对手的节奏左右,甚至在此地稍稍拖延也不成,因为封神台两位真妖已显形,即将降世!
于是他往前一步。
此前是他推着焰花焚城坠落,此刻是他只身踏进焰城中!
这时候的蛛兰若不知躲在哪里,他也用焰城来进行遮掩。让自己虽在明处,仍藏晦影,仍有隐藏战术企图的可能。
而焰城本身即在前进,攻防一体
但见——剑丝如雪未落尽,青衫霜披踏焰城。
这时的姜望真如神王降世,脚踏焰城,宣赫无边。
雪色赤色皆为他带来,染透了半边天,直往停在山道休养的灵熙华而去!
灵熙华:?
你不回头跟鹿七郎拼命,你不去提防蛛兰若,你也不抓紧时间逃走,你又来找我?是跟我熟还是怎么的?当我灵族好欺负!?
可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在现在的状态下,他的确是那个好捏的那个软柿子。
心中愤恨皆深藏,灵熙华二话不说,身似惊电一折,自往远处走。
你想此路过,便由得盥你过去。
真妖即将降世,你还能逃多远?
至于自己,当然是忍字头上一把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让灵熙华差点没能忍住的是……那座烈焰雄城竟然跟着一转,仍是追他而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
这贼秃!放路与你都不走!
死前非要拉个垫背的吗?
为何是我?
心中已经把须弥山历代历辈骂了个遍,他也只能是咬牙继续往山下逃。
姜望当然不至于对灵熙华有这样大的仇恨,更不存在非他不可。
只是蛛兰若的威胁如影随形,他必须做出应对来。灵熙华如果能够从惊魂未定的状态里冷静下来,认真思考战局,就会发现,蛛兰若匿身的这一步选择,太具有战斗智慧,真是不绝妙无穷。比例任何显见于外的攻击或拦截,都要更让姜望难受。
天地空阔,前路无阻,可姜望敢往哪边逃?
只要他找不出蛛兰若藏身的痕迹,他就不敢肆无忌惮地逃窜。
可是?鹿七郎紧追在后,更有两位真妖即将出手,他连停下来稍作犹疑的时间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太容易犯错,而任何一点错误,都会被蛛兰若这样的对手无限放大,最后成为致死之因。
蛛兰若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躲起来,就带给姜望庞巨的压力!
想明白了否蛛兰若的战斗智慧,他才能够想明白姜望的选择。
相较于就留守在山道,目睹蛛兰若藏匿,却依然对战局懵懂的灵熙华,姜望是在穿出云海,焰花焚城落空的一瞬间,就看清了局势,并立即做出应对。
是的,他的确要面对蛛兰若的压力,他也的确瞧不出蛛兰若藏在哪里。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蛛兰若绝不会藏在灵熙华旁边。
别的不说,身受重伤的灵熙华自己也不会答应。怎敢悬颈于蛛兰若的弦刀
所以灵熙华奔逃的路线,就是这山腰处的安全路线。唯独在这条路线上,姜望不必担心蛛兰若的伏击。
所以他才对灵熙华穷追不舍。
他根本不必追杀现在已经怯战的灵熙华,他要的只是灵熙华为他开路!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一幕。蜿蜒山道上,重伤的灵熙华在最前面亡命狂奔,燃烧的焰城紧随其后,再之后才是鹿七郎纵剑横空的身影。
灵熙华不是不想往其它方向逃窜,而是那该死的人族的剑意锁死了四周,只给他这一个选择!
姜望脚踏焰城,像踩在一辆疾驰的华丽战车上,威风凛凛。
灵熙华像那拉车的马开路的狗。
而玉面锦衣鹿七郎,竟附骥尾。
真不知谁才是亡命奔逃的那一个!
眼看着这一行就要冲下神山,此后山长水远,天地辽阔,这人族天骄还不知能逃出什么花样来……
灵熙华的脖子上忽然现出一抹血痕。
“蠢货!”
藏匿的蛛兰若终是按捺不住,拦身于山道,挡在了灵熙华身前,也挡在了火光熊熊的焰城前。
就在这风驰电掣下山的过程里。
双手捂住脖颈的灵熙华,绝望地倒下了。率先退出这场追击。
只剩下体态纤柔的蛛兰若,横在在焰赫华丽的怡城。一支幽兰截焰城,好似纤细螳臂欲当车,却叫焰城中的姜望骤生警觉!
跌在山道上的灵熙华,双手捂住脖颈,又惊又怒又恐惧地瞪大双眼,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他已是拼尽全力在逃避姜望的追杀,断没想到蛛兰若会突然对他出手!
真妖即将降世,封神台颁发了荣耀任务,灵父正在注视此地,蛛兰若怎么敢?!
但事实已经发生,如何惊怒都无济于事,他只能陷在无限跌落深渊的恐惧里。在悔恨之中,等待那永恒的黑暗降临。
可他的手捂了半天,虽则亦是被鲜血染透,脖颈处的伤口,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头颅未被割下!
他伏在地上艰难回头。
恰看到华丽的焰城中,那须弥山的年轻光头,脖颈上飞出一长溜血珠,伤口迅速扩大!
蛛兰若虽然恼恨灵熙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也的确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他的打算,尤其现在是追击人族天骄的关键时刻,对同族出手尤其不好解释。
所以她攻击的虽是零灵熙华,要杀的仍是姜望。
嫁接因果的第二种方式,不再是“嫁他者之絮果,接自己之兰因”,而是“彼之兰因絮果,皆在此枝头”。
简单来说,本该让灵熙华承受的伤害,现在要由姜望来承受。
此所谓,神通!
在三恶劫君的“培育”下,灵熙华的力量跟上了,战斗技巧跟上了,但心性意志乃至战斗视野这些无法外求的东西,都与真正的天骄有着距离。不是说可以忍受痛苦,就是顶级意志。不是说对自己够狠,就能算强者心性。
蛛兰若的断弦都割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还要缓过一阵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驾驭焰城逐杀他的姜望,却在蛛兰若现身的那一刻,就已生出警觉。
在这场艰难的战斗中,姜望要无数次的庆幸,他在战斗之前,观察了太久,掠取了太多情报,补充了太多知见。不然要是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骤然与这群天妖种子相撞,他只怕撑不过一个照面。
蛛兰若两次动用兰因絮果,他都坐在镜中世界,认真地观察过、分析过。心中早就预演了无数次的应对。
他完全承认,这兰因絮果,是他生平所见最恐怖的几个神通之一。但从来没有无敌的神通,只有无敌的人。
逆旅他也见过,阖天他也见过,都不是胜不得。蛛兰若对于神通的两种运用,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如梦令验证了大量的设想,设计了许多种应对的方法——至于是否有用,则要等真正碰撞后才知。
正因为他认真地研究了蛛兰若,深知此女恐怖,所以才将其列为击杀名单里的第一位……只是未能做到。
蛛兰若的战斗智慧更体现在,她显然已经认识到了“知己知彼”这件事情,对姜望在战斗中的助益之大。所以眼见得姜望几乎在灵熙华的帮助下逃出身上,在不得不出手拦截的情况下,她选择展现兰因絮果的第三种应用。
此前未在神霄世界里使用,姜望定然无法了解,故题最有建功的可能。
她好像也的确杀了姜望一个措手不及!
那在焰城里绕过脖颈半圈的飞血,有一种残酷的浪漫感觉。
而在这飞血与焰光之中,蛛兰若再一次捕捉到了姜望的眼眸,那赤金色的、好像亘古不朽的眼眸。
其间没有痛苦,没有惊愕,有的只是一如既往,一往无前。
她感受到了危机!
姜望从未放松对蛛兰若的警惕。
在这场交锋里,当灵熙华被驱赶得像狗一样在前开路,他就拥有了一个必然正确的预判——蛛兰若必然要现身拦他,且就在这条下山的路线上。
所以对蛛兰若的出手,他早已做工足了准备。
为什么蛛兰若要杀灵熙华?
有没有这样的必要?
无论是从哪方面考虑,蛛兰若杀灵熙华都是不智之举。可偏偏蛛兰若是一个极具智慧、极具战斗才华的女子!
所以姜望立刻意识到,这一记弦杀,是冲着自己来的!
所谓“彼之兰因絮果,皆在此枝头”。
灵熙华无法承受的那些因果,不代表姜望不能承受。
所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其实命运何曾垂怜谁?同在苦海,只是小舟不能承风波。
换而言之,姜望本是有机会挡下这一击的。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
因为时间紧迫,他没有工夫同蛛兰若虚耗。
因为这亦是他的机会!
蛛兰若在他的脖子上割开豁口,他也抓住了蛛兰若的视线。
我既承其絮果,我也受其兰因。
灵熙华的絮果正在我的颈。
灵熙华的兰因在于什么?
黑色的灵焱瞬间在蛛兰若身上燃起!
那同时灼烧身魂的剧痛,令蛛兰若细眉跳如弦。她的确没有想到,姜望能够把她的神通把握得这么清楚,能够对她的战斗意图,有这样清晰准确的判断。她更没有想到,在这生死关头,姜望的思考里全无自保,全是杀敌!
于是六欲菩萨开天门,掌心轰出洞金柝!
于是焰花焚城轰隆隆往前,直接撞上了她,在她身上碾过!姜望的脖颈处,鲜血立止。
兰因絮果的神通效果,被强行扯断了!
不。
这堪为神话的神通,怎会如此简单?身得此神通的蛛兰若,怎会这样轻易被镇伏?
她在仰倒吐血的过程里,再一次启用神通。
彼之兰因絮果,系在此枝头!
你我之间,互换因果!
于是姜望身外有黑色灵焱侵袭,神魂世界里被天门镇压、六欲菩萨祸乱、洞金柝攻击,此身亦被焰花焚城碾过!
但姜望已经感受过一次因果轮替,又怎会没有准备?他所有的攻击都是刻意选择过。
五府海中,剑仙人悬立,赤心独照。
天门镇世我无扰,六欲菩萨我无惑,一掌接住了洞金柝!那侵身的黑色灵焱,三昧真火一绕便焚尽。
那碾来的焰花焚城,便任它碾过,赤火于我何伤?
此刻他煌煌如天神,直接穿出焰城来。
任此雄城抵挡身后的鹿七郎。
而他霜披飘扬在长空,迎着那反受因果、脖颈亦被割开的蛛兰若,又是一剑横抹!
第一百零二章 到此一游
就在姜望飘展霜披,剑横蛛兰若之玉颈时,有一道极其锐利的剑光,如惊电游裂千万里,一瞬间照亮了天地!
“拿我当狗遛,当我是犬熙华吗?!”
鹿七郎已赶至!
姜望虽然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最好,终是不可能瞬间解决蛛兰若,而在与兰因絮果纠缠的过程中,被迟滞了瞬息。
对于把握战机能力顶尖的鹿七郎来说,这白驹过隙的一瞬,即是生死剖分的永恒。
焰花焚城几乎是姜望掌握最纯熟、也最能展现威能的超品道术,却也根本拦不住杀力全开的鹿七郎。
这蓄势已久的一剑彻底解放出来,接天连地的剑光反倒敛去了。无边电光骤闪过,而竟悄无声。
姜望前脚穿出焰城去,势如天神,剑斩蛛兰若。
鹿七郎后脚就走进焰城里来,锦衣飘飘,大步而行。
而他所行之处,自然生出裂隙来。亭台楼阁街道……不时地发出裂响。
当他走到姜望的身后,这座赤焰熊熊的城池,也从正中间裂开来,在他身后坠落。
他的步伐看起来如此从容,但却又这样快的靠近了。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最能跨越距离的节点上。
他的剑还在手上,他与姜望之间尚有距离,可姜望飘展的霜披已经开裂、绕身的赤火已经开裂、青衫已经开裂,就连他的嵴背,也从嵴柱开始裂开!
鹿七郎这一剑洞穿了距离,也洞穿了几乎所有防御!
就在姜望以绝顶战斗才情,几乎压制了蛛兰若的兰因絮果神通,就要将其斩死的关键时刻,鹿七郎也为他敲响了死亡的丧钟!
这一声显得这样突然,但其实也并不突兀。因为从不得不跳出红妆镜的那一刻开始,姜望就一直行走在生死的边缘。
他与羊愈与鼠加蓝乃至于同灵熙华的每一次交锋,自身也都在面对死亡。
只是那些危机重重的时刻,都被他以强绝的勇气、意志和无数次生死中砥砺出来的争杀能力所跨越了。
而现在,只是他也走向了那条路。走向了羊愈一个猝不及防、鼠加蓝一个判断错误,就不得不踏进的死路。
诚然他并没有犯错。
可在这场战斗里,他要想活下来。仅仅不犯错是不够的,仅仅是做到完美也不行。因为与他同台争杀的对手,也都是绝顶的存在。因为他是以寡击众,他是孤身一人!
感受着从嵴柱大龙处蔓延出来的痛楚和撕裂感,鼠加蓝留下来的拳印还镇得胸膛发烫,灵熙华贯穿身体的骨矛,以及早前在霜风谷里并未能完全复原的伤势……
姜望感受到意识的坠落!
他在茫茫无尽的深渊里,无限地跌落。
但他仍然握紧了他的剑,咆孝剑气推动他极限前赴,与鹿七郎拉开距离,与蛛兰若拉近距离——
霜风旋在寒刃上,带着极致的天意之杀,斩落蛛兰若之身!
诚如鹿七郎所言,我姜望登门来访妖界,也算得一副门面。
既然身死已不可挽,那么这场孤身争杀的大戏,至少还要再多一笔精彩的剧情,再添一笔荣勋!
人族天骄有名姜望者,独斗妖族天榜新王战力者五。
杀羊愈、杀鼠加蓝、击溃灵熙华,又杀蛛兰若!
又或者……
姜望用最后的意志,死死盯着前方那流光溢彩的美眸——
还能有别的可能性吗,蛛兰若?!
神霄世界有无限可能,兰因絮果是神话中的神通。
哗啦啦!
那携带天意之杀的长剑落下来时。
蛛兰若变成了一滩水。
而不远处的不老泉中,水又凝成了蛛兰若。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又太顺理成章。
竟不知她是突然地替换了水身,还是一开始就以水身作战。
但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即便没有鹿七郎及时赶上来,她也不会死。她一早就在不老泉里做了布置,为自己容留了足够的犯错空间……
可她的左手尾指突然消失了,那上面绕着她的断弦。
姜望的剑意仍然向她斩来,不周风仍然在她身上吹!
那吹灭万物之风,远比充斥着神衰之力的不老泉水更寂冷。
蛛兰若眸中流光溢彩,不假思索地再一次启用了神通。
彭!
姜望的身形砸进了不老泉,砸出水花四溅!
蛛兰若的身形出现在山道中,正背对着鹿七郎。而玉指纤纤,将鹿七郎的长剑轻轻夹住,往后一推。
兰因絮果,因果交换。
我在不老泉之因果,换你在神山山道之因果。我受天意霜风的因果,换你被鹿七郎长剑割裂的因果!
她的确看到,鹿七郎的剑已经斩中姜望。但从那双赤金色的眸子里,根本看不出太多情绪,无法判断姜望是否会被斩死、会在什么时候死。
她当然不能自己牺牲,也不必要用自己的冒险,去让姜望本已注定的死局来得更快。更有甚者,不老泉本身具备神衰之力,本身即是她的武器。
此次替换,姜望无非是换了一种死法。而她重获兰因!
蛛兰若的后嵴的确也被长剑割破了,但鹿七郎在发现目标替换之后,当然不会再继续他的杀戮。
顺势就将长剑收起,而纵身飞向不老泉!
无论姜望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他都不会给机会。这样的对手太可怕,今次若是不死,他日必是妖族心腹大患。
封神台特意显迹,颁发荣耀任务,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惊讶还有几分好笑,太古皇城未免太小题大做。现在却觉得,正该如此,理当如此,这个叫姜望的人,的确配得上这等阵仗。
所以他要让此人,死得干净,死得彻底。
肉身砸在不老泉的水面上,发出清晰的撞击声。
这一刻意识清醒的姜望,仍然看到了死亡。
尽管嵴背的伤势已经被替换了,鹿七郎那绝杀的一剑也未能再继续。
但这里是不老泉!
他拼死搏杀蛛兰若,希望得到的结果,的确是蛛兰若与他替换因果。交换位置当然更好,他可以离鹿七郎的剑更远一些……但不是把他换到不老泉中。
他实在没有太多的力量,可以对抗不老泉的神衰之力、对抗蛛兰若控制不老泉水的绞杀。他也没有太多的力量,再次跨越不老泉和下山山道之间的距离。
挣扎逃亡这么久,竟又一次回到原点!
彼时离开老林,结束那些考验后,所有的竞争者,就都是站在这不老泉边。冥冥之中,似有定数。
侵袭不周风和剑意已骤止。
天府之光对抗着四面涌来的不老泉水。
左手尾指已被抹掉,影响结印、影响左手剑……
迅速判断了身体状态,也清醒认知到局势,姜望在第一时间拔飞而起。这是与妖族绝顶天骄们的争杀,当然不可能事事如意,甚至事事不如意也是应当!
不必抱怨,不必颓丧。人还未死,剑还在手,继续战斗!
他似飞龙跃潜渊,倒弓的身形有一种极致的力之美。此时此刻他的意志如万钧弓、铸铁箭,已满弦,正待发!
但四周飞出一道道水链,交织在空中,把姜望拦下。
蛛兰若在按止剑伤的同时就已经出手,整个不老泉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水牢!
比起鹿七郎,她更能认识到姜望的恐怖。
她自问在这场战斗里,她也已经做得极好,不能说发挥到极限,也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做了所有能做的。
有鹿七郎、有羊愈、有鼠加蓝,还有她蛛兰若,有什么理由杀不死一个神临修士?但此人总能在不可能的时候创造可能,让好几次都已经注定了的絮果,又重新飞上枝头。
故而她更要借助不老泉的力量,直接溺死姜望于当场。
那纵横交错的水链,恰恰拦在了飞身而起的姜望之前。神衰之力与天府之光不断对撞。
姜望短暂交剑于左手,右手张开上举,指尖七灵跃起,混转一团——炸开了难以直视的炽光!
齐国术院去年才研究出来的苍龙七变,第一次在神霄世界里展现光彩。
五行颠倒,元气混乱。
神衰之力赖以依托的水元先一步崩溃了,神衰之力无根而散。
姜望穿出水牢,一飞冲天!
但有一道极锐利的剑光迎面!
彷佛将天穹洞穿,从另一个世界向这个世界杀来。
鹿七郎已至!
这一刻,他自高空而俯下,身后那金色的云海,都裂开了一道口子,投射下璀璨天光,照在这半山腰。
那一缕洞穿云海的天光,即是他的剑光。
妖名“七郎”,剑号“野苹”。
意、力、势,贯为一体。
鼓荡风云三千丈,神香花海第一锋!
锵!
恰与长相思撞在一起,剑尖抵着剑尖,剑气绞着剑气,剑光杀着剑光!
鹿七郎是天外飞仙。
姜望是人字撑天。
这一次对杀太过激烈,以至于不老泉水都炸成了水幕飞帘,无处宣泄的剑气,在整个山腰盘旋,几成了龙卷!
叮叮叮叮冬!
琴音骤起,蛛兰若以玉手为琴架,拨动了断弦。
而姜望以剑啸作雷音,在抵抗鹿七郎的同时,将声音的攻击正面化解。声闻仙态,一一镇伏万声,使之来朝。
可这琴声同时为鹿七郎染上了一抹赤光,平添三分杀意,助长许多气焰。
本就重伤未愈艰难支撑的姜望,一时被压低三尺,全面落入下风!
噗!
姜望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剧痛,但或许因为死亡的征兆太强烈,他好像与这痛苦隔了一层,在身外感受身内痛。
赤眸下移,却是灵熙华已在琴声的掩护下悄然靠近,以焚烧灵炎的掌刀,此来一掌穿心!
他的确不可以被小看,也的确具备天榜新王的实力,的确能够把握机会。
“死!”
姜望圆睁赤眸,厉喝一声。
声闻仙态,观自在耳,降外道金刚雷音!
灵熙华所看到的,是那霜披已残破、赤焰零星几朵、鲜血染红青衫、身上到处都是剑创……依然杀意沸然如战神!
他的掌刀本已触及对方心脏,可身受雷音一慑,立即有无数条火蛇咬住掌刀,且绕臂而来。
灵炎根本阻不住,道元气血全都不能将之扑灭,筋肉骨骼瞬间皆飞灰。
灵熙华以左掌为刀直接一斩,将燃烧到一半的右臂整条斩下,捂着创口骇然后撤!
他需要庆幸的是,此刻他不是孤身为战。
那来自神香花海的鹿七郎,以灵感察世,根本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手中野苹剑再次往下一压——
剑意剑气剑势,全方面溃败。
姜望手中剑仍在,但已连人带剑被斩进了水中。
噗噗噗。
在不老泉中不断下坠。
被一剑沉底!
神衰之力群伺而来,在四溅的水花之中,姜望的身体迅速消融。
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了?
胸腹之间五座内府显照的光源,依次熄灭。
天府之光已不复!
如意仙衣几乎融尽了。
意识同肉身几乎同时下坠,意识同肉身几乎同时消融。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灵识显化之身,骤然披上了一件锦绣华衣!
大红大紫,绣龙织虎,格外夸张,格外招摇。
他逐渐消融的肉身外,亦是披上了这样一件锦衣。
那剑气剑光与神衰之力,都还在疯狂冲击他的身体,可他却获得了短暂的安宁,不见风雨!也由此,有了重归清醒的意识!
作为新开辟的种族战场的最前线,新建的武安城,城墙已经有许多斑驳痕迹。
这些痕迹,是一座雄城的勋章。
其中一块墙砖上,有着不算丑但也不够好看的刻字。在周边那些血与火的痕迹中,显得格格不入。
上面写着——
“赶马山双骄之许象乾到此一游”,“一游”上面打了个红色的叉,旁边写道,“吊唁”。
此时此刻,“许象乾”三个字,变成了“姜青羊”。
“一游”二字上的那个红色的叉,移在了“吊唁”二字之上。
而在距离已无法被统计的另一个世界里,在现世之中,白茫茫、寒凄凄的天碑雪岭,有一个额头奇高、今日还特意抹了粉所以显得格外油腻的书生。
他左手拎着大包小包,里间是胭脂水粉、名贵衣裳。右手拎着大包小包,里间是珍贵补品、各种吃食。
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仍走出了大摇大摆的气势。
他嘴里哼着小曲儿,哼唱道——
“伸哪尹呀手~
摸呀尹呀姐~
摸到阿姐头上边噢哪唉哟!
阿姐头上桂花香~”
他的唱词戛然而止,他的身内身外突然出现数不清的剑创,他的手掌手背很快消去血肉可见白骨。
这剧痛来得太突然。
因为考虑到自己才捯饬过的英俊的脸,所以他努力往后仰了一下,选择往后倒!
茫茫大风雪,他倒下去,印出了一个“大”字。
好大雪。
好大情谊。
好大的奢望——
“赶马山双骄之姜青羊,到妖界一游!”
第一百零三章 负笈天下骄名众,入我眼者更有谁?
天佑之国初相见,风雪之中拾薪者,唯你我二人。我有顶级书院,天下大儒,满腹才华,英俊的脸,你只有破剑一柄。
呜呼哀哉!
有时候文字如此苍白,可也只能记之以文字。
多希望你只是来妖界一游。
而不是我来妖界吊唁……老友!
留在武安城墙砖上的刻字,与其说是他许象乾以指蘸心、亲自刻写的结局,倒不如说是一个渺茫的念想。
他的确一直在等着它实现,可是当锦绣神通真的生出反应,这个奢望真有实现机会的此刻——
彼其娘之的太疼了!
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几乎只在一瞬间。
他仰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听到死亡的脚步声正在耳边。
锦绣神通在他身上,他当然可以随时中止。
实现不了的愿望,不实现就好了。
可在这封镇一应神通道术、可以极大压制神通反噬的天碑雪岭里,我许象乾身上尚且如此,那位老友在妖界,又正在遭遇怎样的处境?
罢罢罢!
我老许诗文传天下,一字逾千金。字既然已经刻下,就不可再反悔。
便用我心中挚愿,织你身上锦衣。
姓姜的小子,好好实现它,勿辱赶马山双骄之名也!
只可惜,只可惜……
视线穿过茫茫风雪,在逐渐渺远的天穹中找不到落点。双眸之中的神光,于是逐渐涣散。
……
逐渐涣散的神光,瞬间凝聚起来。
波澜骤起的不老泉水里,怒睁着不朽的赤金色的眼睛。
咕咕咕,咕咕咕。
那只泉眼仍在发出如此虚假的、寂寞的声响。
在绣龙织虎大红大紫的锦衣下,姜望短暂地重归于清醒。
何能在去国不知多少里、离开人间不知多少日之后,在这悬命于刀锋的神霄世界里,生出安全感来?
他在片刻的恍忽之后,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把抓住衣领,将身上这锦衣扯下!
狂妄高额!区区外楼,织什么锦绣?我受一击,你要死几个来回!
身内身外,肉躯神魂,一时裸露!
宁死不要拖老友下水。
他无遮无掩的神魂,极具线条感的赤身,都再一次暴露在不老泉水中。
“唔!”
身魂消融的剧痛,让他哪怕咬紧了牙关,也发出闷哼来!
由这闷哼所迸发的强绝剑气冲霄而起,这一剑斩出了五光十色。
真我道剑,非我誉我皆非我!
此剑上抬,抬起了袭身的剑气剑光乃至于神衰之力,抬起了浩荡汹涌的泉水、几乎整座不老泉,直指那剑覆不老泉的鹿七郎——
举世誉之,能不移否?
前一刻将对手一剑沉底,后一刻就迎来如此决然的反击。饶是鹿七郎这样的强者,一时也避无可避,只能在已经势衰的前一剑上不断加码。倒悬于半空的身体,彷佛与剑身合为一体。
这一刻他锋芒毕露,锐光几乎将目光割开
真我剑气与洞世剑光第一次正面交锋。
道途与道途发生了最直接的碰撞!
而与此同时,姜望那毫无遮掩的神魂,也在蕴神殿里发出了痛苦的咆孝。方圆足有千丈的灵域,径直铺展开来。展现着他姜望的意志,姜望的痛苦,姜望的决心,而近乎无限地膨胀!
“不好!他要自爆灵识!”率先感受到危险的鹿七郎撤剑反退,并传音警告蛛兰若。
从始至终都未再靠近不老泉的蛛兰若,此刻远在山道,心中将信将疑。这个姜望,熬过这么多次生死绝境也不放弃挣扎,现在真舍得自爆灵识?
未得到任何示警的灵熙华却也不傻,一见鹿七郎都撤剑,脚下便生起风来,抱着断臂伤口,腾然而往山台去。
此时此刻,所有的剑气剑光不老泉水,都被一剑抬上了高空。
立在不老泉之底的姜望,伤痕累累的赤身,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每一处伤口,都是战斗的记录。每一处肌肉线条,都是一道张扬的剑式。
我辈生来赤裸,终归于赤身。
这一刻他的灵识铺天盖地,他的威严撼动神山。
流星过天,焰花满泉,焰雀喳喳毕方鸣。
那火域已经膨胀到了极限!
……
……
许象乾在继续支持锦绣的时候,就很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溺水之人最危险,因为求生的本能会使他纠缠住任何一个靠近的人,拉着对方一起死。
他若给予锦绣无限的支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就一定会无尽的索取。直到彻底将他吸干,直到他耗尽所有也再给不出力量。
可是在冥冥之中,他好像看到了那个仗剑独行数万里的少年郎,随手扯下了他为其所披的锦衣,大风大雪继续前行,并留下了一句——
“你太弱了。”
这让他本来已经缓缓闭上的眼睛,愤怒地又睁开了!
老子神秀才子许象乾,乃是公认的雪国以西第一才子,牧国以北第一美男。只不过是宝剑藏匣中,未把锋芒试,竟叫你这不学无术之辈小觑了!?
死难瞑目,死难瞑目啊!
大约是气得太厉害,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所见风雪天空一切都恍忽起来……
最后留在视野里的,是一张凝似冰雪、美而易碎的脸。
唉,美则美矣,惜乎不是照无颜。
在意识将碎未碎的边缘,他这样恍忽地想着,忽然一个激灵——
“姜望未死!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喊出这声,但他已经倾尽余力。眼帘彻底盖落下来,意识坠入黑暗,就此无醒无识,无知无觉。
而跨越了天碑雪岭之规则,在茫茫风雪中一步走来的女子。她立在那里,风雪不沾身。纤薄脆弱、美极哀极,恍忽是一座冰晶琉璃。
正是雪国如今的第二位衍道强者,号称霜仙君许秋辞转世,仍以谢哀之名行走世间的冬皇。
她静静看着仰躺在雪地上的这个高额书生,眼睛里并无情感,但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
……
灵识爆炸是什么样的感受?
关于思维,可以具现的每一缕,都被千万根针同时刺穿。
那种痛苦一旦感受过,任何人都不会想要尝试第二次。
姜望也不想。
但在主动掀开锦绣后,他的境况并没有得到解决,只是说因为许象乾的锦绣,在生死边缘短暂驻足。
他把这理解为……多了一次出手的机会。
在以真我道剑对决鹿七郎后,他已经不再有别的有效手段,只能凭借自己的灵识掌控能力,做最后的博弈。
作为神临修士的重要手段,灵域能够大幅提高自己的战力而压制对手的战力,但在自红妆镜中穿出来后,并没有出现最恰当的使用时机。
它的消耗甚巨,且不适合如此激烈的运动战。因为要一边与这陌生的神霄世界构建联系,一边高速转移……方圆千丈的灵域,在这动辄数千丈的移动里,需要不断瓦解又重构。耗力耗神都太过恐怖。
此时不同。
并不宽阔的不老泉,成了他的囚笼。而鹿七郎、蛛兰若、灵熙华,皆在域中!
这极限膨胀的灵域,几乎覆盖了整个半山腰。
鹿七郎撤剑远走,灵熙华惶惶如丧家之犬。
唯独蛛兰若安静地站在山道,目光平静地看过来。那眼神彷佛已经看透了姜望的心思,彷佛是在问——
你炸,还是不炸?
轰!
识海中发出这样崩天裂地震碎一切的巨响。此声如义士裂席,死士拔剑,有一种永不回头的坚决。
姜望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引爆了他的灵域!
首先重创的是他自己的神魂,本已重伤的身躯,首先受到致命的伤害,雪上加霜,奄奄一息,再无反抗之力。
而后才是彻底炸开的灵域,掀起灵识洪流。席卷整个半山腰,当然也瞬间覆盖了蛛兰若,撕裂她的灵识,切割她的神魂!
在神魂所感受到的极端的痛苦里,蛛兰若捏碎了掌中一颗似金似玉、变幻不定的圆石。此名因缘石,乃老祖蛛懿苦心求得,至为珍贵,非到关键时刻不会启用。
正当此时!已经干涸的因果之力,迅速得到了补充。
她的美眸中流光溢彩,如走马观花,是车水马龙。
抹去絮果,再启兰因!
姜望那已经彻底炸开、席卷成洪流的灵域,再一次回到了膨胀至极限的那一刻,将炸而未炸。
抹掉的是因果,而非时间,所以双方都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蛛兰若这一次毫不犹豫,拔身离开了山道,紧随鹿七郎之后。
姜望是真敢死!
而她没有这个必要。
就在蛛兰若亦拔身离开的那一刻,神魂也已经回到爆炸前的姜望,在蕴神殿中端坐了神位。
他的两边眼角各有三道青筋,一直延伸到太阳穴!
那是灵识已经运用到极限,即将脱缰的表现。
已经膨胀到极限的灵域,骤然收缩回来,缩成了姜望身上的一件灵衣!就是这么一次转换,山道已空,他获得了夺路之机!
姜望当然也考虑过,动用了这么多次神通,蛛兰若的兰因絮果是否还能启动。
但一位擅长把握因果的强者,早已习惯了确定性的结果,在看清双方底牌之前,绝不会贸然上赌桌。
她立在山道寸步不移,必有所恃!
非姜某人狂妄,能让蛛兰若站在他姜望面前无所惧者,除了兰因絮果,还能有什么?战斗进行到现在,他姜望的锋芒,已为妖族天骄所见,已将妖族天骄割伤。除兰因絮果之外的所有,都没资格成为蛛兰若的倚仗。
所以他坚信,必然还有至少一次的兰因絮果。
当然这亦是一次豪赌。若是赌错了,蛛兰若有别的倚仗,又或死都不肯抹掉絮果,那他也只能接受最后的结局,无论妖族怎么处理他,都不再有反抗之力。
非他赌性深重,实是已别无选择,只可行险一搏!
但话又说回来,在这神霄世界里,于众妖环伺间,何时不险?何处不险?
此时这局已分胜负,披灵域之衣的姜望就要跃出不老泉,就此天高任自飞,在整个神霄世界里奔逃。
但率先逃离山腰的鹿七郎,忽而左手并剑指,于空中骤回,遥指姜望眉心!
有一种长针贯颅的剧痛,像是从眉心一直贯穿到脑后。
姜望一个恍忽,本已经强行压制住的灵域,瞬间炸开了!
若这场对局只有他姜望和蛛兰若,那么他可以说又胜一步。
但局中还有鹿七郎!
鹿七郎并没有身负如蛛兰若那样恐怖的神通,在战斗的过程里,也未有见得什么精彩的布局。但每每出手,都在关键的时刻,往往是神来之笔,真乃灵感王也!
姜望以爆炸的灵域逼走了蛛兰若,而在他收敛灵域想要逃离的时候,鹿七郎为他的烟花点火!
那身披灵域之衣,已然跃起的身影,重重跌落!
彷佛混沌初辟,宇宙初开,他的所有,毁于一瞬间。
而后是被真我道剑抬起的不老泉水,渐次又砸回不老泉中。
砸得他的身躯,如挣扎在岸的活鱼,一次又一次地挺直,而后砸落!
彭!彭!彭!
一浪又一浪,彷佛是为神魂之烟花所做的应和。
天地自有大音,近于道而希于声。
轰!
……
“这个地方为什么叫老山?”
“不知道啊,都这么叫。”
“倒不知老在何处。”
“自有地方志起,此地即是此名。可能古时候传下来的吧?”
在几近于无意识的状态里,在接近死亡的时刻。
不老泉水,淹没了姜望,将这个可怜的游子埋葬。
那神衰之力或许应该将他杀死,可是在即将湮灭他生机的时候……
咕咕咕!
那虚假的死寂的泉眼鼓泡声,忽然有了真实的声响。
古老的时光被拨开,那在万古岁月里的残留,因出这个世界上最久远的传说——长生不老!
那杀进姜望体内的清澈泉水,极死神衰之水,竟然因出一点玉液。
极死之中,诞出极生来!
鹿七郎在高穹之上握剑,一时惊容难抑。
他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气息,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复苏,就在不老泉中!
老山何也?
世间有不老泉,被妖族强者在离开现世的时候带走。所以失源之不老泉,在妖界挣扎多少年后终断流。所以失去了不老泉的不老山,从此青山亦老,名曰“老山”!
姜望何人也?
在举世瞩目的伐夏之战里,立下仅次于笃侯曹皆的大功。
受封大齐帝国食邑三千户武安侯,封在夏地,封在老山!
此即名位!
人族是现世主宰,镇压诸天。
齐国是天下霸国,东域雄主。
齐律即天律,齐法即天规。
齐国所敕封的封主,在法理和现实意义上全都成立!
所以,姜望是不老泉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远比才夺得不老泉的蛛兰若、甚至于拥有不老泉漫长岁月的寒山鹤家,都更被不老泉所承认。
如鹤华亭、蛛懿这等天妖,都想复苏不老泉,不老泉这等世间奇物,又焉能不想自救?
在姜望真正触动生死、又震动了天地道则的这一刻。
它陡然“苏醒”过来,将漫长时光里所残留的生机,都奉献给它的主人,它的封主!
第一百零四章 怜香惜玉
曾经寒山有鹤,不老山上不老泉。
后来妖族大溃败,寒山鹤家天妖鹤庆嵩,以无上神通搬走不老泉。
青山老去,故为老山。
寒山无鹤空自鸣,是为鸣空寒山。
是为大齐武安侯姜望之封地,大齐博望侯重玄胜之封地。
不老泉是现世至宝,不知多少岁月,多少机缘巧合,才天生于彼。自来流淌在不老山,生在其中,活在其中。
强如重建寒山鹤家之基业的天妖鹤庆嵩,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老泉枯竭。
强如独自中兴鹤家的天妖鹤华亭,也没能将其复苏。
在妖界的无数年月已经证明,离开了不老山的不老泉,最后只有枯竭的命运。若要自救,唯一的可能,就是“回家”!
它不属于妖族,也不属于人族,它属于现世。
而现世现在是人族当家做主,人意即天意。
与其说是姜望在与蛛兰若的竞争中赢得了不老泉,倒不如说是人族镇锁妖族无数年月所养成的煌煌大势,早已定下了“名”与“分”。不老泉之争,无非是人族妖族之争的缩影。
大势滚滚,究竟谁为螳臂?
是这个在神霄世界里苦苦挣扎的姜青羊,还是被锁在天狱世界里、现在连文明盆地都拔不掉的妖族?
姜望本来已是山穷水尽,被一剑沉底,被引爆灵识。
但此刻……
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倒在不老泉底。
整座不老泉,彷佛成为一个巨大的漏斗,而他躺在斗颈的尽头。
他是盛酒的樽,装米的瓮,掌不老山之山权,是这座不老泉真正的主人。
经无数次生死奋战,受现世之荣封,来召这现世之宝——
死气沉沉的不老泉水,这一刻澎湃奔涌,如游子归家,疯狂倒灌进他的身体!
独属于不老泉的生之力,迅速修补着这具已经被压榨到极限的躯壳。
不老泉永世不竭,三百三十三年落一滴,十滴方可合一口,饮之能长生。
胸膛的拳印瞬间填满,左手的断指顷刻长出,黑发迅速爬满光秃秃的脑袋,心口处被掌刀贯穿的伤,就那么自然地弥合了。
自逃离霜风谷以来,就未有康健过的身体,此时沉疴尽去,恍若新生!
悬于高穹的鹿七郎,明明是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族天骄败亡,甚至生命气息都已经凋落。
他明明亲手点燃了此人的“烟花”,可灵域的爆炸之后,在不老泉底睁开赤眸的,是一个如此熟悉而又陌生的对手。
他当然注意得到姜望的手,即使是在生命流逝、神意涣散的时刻,依然紧握长剑的手。此时五指渐次松开,又渐次握拢。彷佛在……重新熟悉这具身体。
就在下一刻——
轰!
那几乎无尽的不老泉水,彻底消失了。凝成一块青色的玉珠,紧贴着姜望的心口。恰在重新点亮的五府正中,被天府之光所照耀。
而其人站在已经干涸的泉底,周身是隐隐弥散的血气。在绕飞的赤焰和霜风之下,那诠释着力与美的赤裸肉身外……一件青衫骤然披就,翩翩似仙!
来自于不老泉的生机是如此充沛,澎湃的气血甚至都将如意仙衣瞬间填满,使之即刻复原,焕然如新!
并没有留给鹿七郎太多震惊的时间。
当他重新对上姜望的视线。
青衫已然作青虹!
几乎无限铺张的气血,将姜望的速度拉到了极限。
铛!
鹿七郎只来得及出剑横格,就被连身带剑,一起斩上更高处,斩入了云海中!
嘴角溢出的鲜血,眼中的惊色,全部被万神海的金辉掩盖了。
太快,太重,太强悍!
姜望黑亮的长发在风中飘舞,过于澎湃的血气因出来,使得他身周血雾隐约。更有赤焰朵朵,如照神祇,流风缕缕,似拥谪仙。
一连串青云碎影,从他的脚下,一直延伸到万神海,彷佛是传说中登天的青云梯。
我来登天斩神,我来拔剑问妖!
他便漫步在这“青云梯”,霜披飘飘,剑光照眸。左手遥作剑指,以不周风为主导的八风,瞬间锁住灵熙华周身,而又有一座华丽璀璨的赤焰雄城,当头将其罩落。
此时剑演万法,八风龙虎接上了焰花焚城!
他斩飞了鹿七郎,却并不去看鹿七郎,赤眸微转,便已捉住了蛛兰若的目光。
神魂之战,再一次拉开序幕。
自然是朝天阙当空镇压,佛掌探出门来,五指转动六欲。
而在“青云梯”靠近自云海回身的鹿七郎之前,姜望的剑已经先一步斩到了!
仍然是“人”字剑。
但这样炙烈、这样澎湃,彷佛历史的洪流,有无数英勇的身影。
此来妖界,了解了一些此前不曾了解的历史;也从另一个角度,重新认识人族;更对妖界、对现世,都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但直到此刻,才有足够的力量和体魄,去诠释。
术对灵熙华,神镇蛛兰若,剑指鹿七郎。
人族天骄姜望,一个人同时对三位妖王进攻!
不是且战且退,不是一触即走,不是先此后彼……是同时!是正面相对!是不断进逼!
太狂妄了!
虽则蛛兰若的神通之力耗尽,灵熙华断臂,可毕竟是三个货真价实的天榜新王战力。
纵览整个天榜新王名单,谁敢说以一敌三?
可放在此时的姜望身上,却又并不荒谬,反是合该如此!
他的行为的确狂妄,可他的确有狂妄的资格。
蛛兰若自然不止有兰因絮果,也不只是有足够与姜望相争的音杀之术,在瞬间失去了对不老泉的掌控后,她虽惊不乱。玉指轻抬,断弦便脱手飞出,在她身前一横,便是一个“一”字。
此横好似割出了天堑。
而她的指尖再一绕,双手十指相对拉开,拉出了五道灵识之线。
若隐若现的弦光,覆盖了身周八百丈。
它们纵横交错,彼此连接,也随风而动,奏响不同的乐曲。
说不清是蛛丝,还是琴弦。
但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她的弦域在此间!
在身外的世界里,灿耀的火光,陷进了层层叠叠的网,无限地向她铺来,却与她隔着无限的距离。
在神魂的世界里,五光六欲的佛掌落下来,却被一弦又一弦的割开。
于掌控兰因絮果的蛛兰若而言,六欲确实不易挑动。
而她怎甘心不老泉被带走?怎甘于只是防御?
视线被姜望抓住,她也绝不逃避,就那么坚定地与姜望对视,目光绞杀着目光,而那断弦再动,一横变成了一竖。
弦尾压在层层叠叠的弦光上,往后拉到极限,似弓满弦。
而后这一竖断弦如飞箭,借她的弦域之力一念即发,箭指姜望心口,正对那枚青色的玉珠!
一念即发,念动即至,不可回避,真有几分因果注定。
也非独是她蛛兰若在拼命。
早被重创又断一臂的灵熙华,尚在飞逃的过程中就被定住,才以灵炎烧断八风,焰花焚城就覆落。
他在那火焰结成的车水马龙中,生出无边的恐惧来。
姜望的三昧真火,已经灼穿他的灵炎许多次。若他真走到熊三思那一步,真个成为灵族,这灵炎断不至如此。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这座焰城当然不可能是以三昧真火筑成,但三昧真火是统合此焰城的核心。助长火势的同时,又似利刀悬颈。
灵熙华当机立断地一甩,仅剩的手臂也脱体而出,顷刻焚于灵炎,化成一支骨色血纹的投枪,穿出焰城去,杀奔姜望来。
这一记投枪兼具了力量与速度,使得空间都发出绵绵叠叠的嗡响。
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他留在焰城里的身体一瞬间就被烧成飞灰。
而那一支骨色血纹的投枪,则在杀奔姜望的过程里,瞬间膨胀开来,长出四肢五官。他死死地盯着姜望,眼睛几乎填满了血色,脸上却是一片惨白。
他意识到他不可能逃得掉,所以他要拼命!
此刻的灵熙华,比任何时候都虚弱,但也比任何时候都危险。
他似乎纤薄得只剩一张纸,但纸张若是运动起来……也可以杀人!
更有被一剑斩入万神海的鹿七郎,连嘴角血迹也不去抹,又自万神海中一剑穿出来。
五个妖族天榜新王,围杀一个人族天骄,被接连杀死两个妖王也就罢了,若还叫对方带着不老泉全身而退,他鹿七郎还有何颜自傲?真不如就受剑而死!
直面那雄浑气血,直面那人潮汹涌历史往继的磅礴一剑。
他凭以洞世之剑光,极致之剑意,还有他此刻泵动着的、开出了一朵蔷薇的心脏!
此刻他的生机亦然旺盛,此刻他的神意无比清醒。
此刻他的灵识反侵姜望,在姜望的四海五府,遍开繁花。
以剑对剑,以神伐神。
何以谓神香!?
三大妖王同一时间发起反击,这压力绝非是一加一那么简单,而是以倍数来增长。
但此刻踏青云之梯的姜望,却仍是不看鹿七郎!
他的目光依然锁着蛛兰若的目光,那赤金色的不朽的童光,将其间的五光十色因果纠缠,逐渐杀得干干净净。
这一刻蛛兰若的视野已暗灭,在目光的厮杀里,短暂地丢失了视觉。也难以再加持她的飞弦一箭。
此箭的确是快准而狠,远比鹿七郎和灵熙华的攻势都先至。
但姜望只是在绞杀蛛兰若的目光后,探手一抓!笼罩着祸斗印幽光的左手,抓住了这断弦之箭。
此弦太锋利,不但在他的手掌桎梏下继续前行,还裂伤了他的手掌,与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幽光瞬间被击碎,他的手上又耀起天府之光!
但终是抓住了弦尾。
此弦箭顿如死蛇般垂落。
姜望不看鹿七郎,更不予灵熙华一顾。
只以朝天阙一座,暂且反镇四海五府,遏制繁花蔓延。
而自不老玉珠所传递来的磅礴生机,被他近乎无限地催发气血,灌注进剑势。
滚滚人潮向天上去!
鹿七郎整个被掀翻!带着他的洞世剑光,极致剑意,旺盛气血……似风筝断线已飞远。
噗!
鹿七郎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如山的大锤正面砸中,一时五脏皆裂!
姜望虽然驭使的是绝顶剑术,但根本不与他斗剑,完全是以气血强压,以山岳之力,碾方寸之巧。
哪里还是先前那个吝啬体力、且战且避的人族天骄?
真是得志便猖狂!
心口开出的蔷薇,仍然带动了身体的复苏。鹿七郎虽被掀在半空,也做足了防御姿态,等待接踵而来的攻击,也等待着斩出自己石破天惊的反击!
但他忽然感到一丝不对。
为什么会有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为什么姜望的身上,会有这么多的鲜血滚落?
此人不过是被断弦割了一下手掌,这血液流得太夸张!
不好!
他张口欲呼。
但已经晚了。
绞目光,抓弦箭,剑挑鹿七郎,都是在同时发生。
而比这些事情发生得更早的、掩盖在弥散血雾中的真相,是姜望系在手腕上的小小铜钟。
古铜色的钟身,现在根本看起来已经是血色。
在这短暂交战的过程里,三昧真火、不周风,以及源源不断的气血,已经冲刷它不知多少次。
他当然并不狂妄,哪怕身体重回巅峰,甚至更甚从前,他也不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强杀三尊天榜新王。
同时攻杀三位妖王。
等的是血染知闻钟!
鼠加蓝死前镇下的黑莲纹,已经在这时候被冲刷干净了。
所以在鹿七郎张口之前——
铛!
知闻钟再次响彻神霄世界。
那架青云幻影结成的青云梯,骤然转向,转向了蛛兰若。
姜望更在此梯前,杀进了蛛兰若的弦域中。
在这个过程中,他与疾射而来的灵熙华相遇了!
赤金色的眼眸只是一抬,灵熙华顷刻如陨石坠落。
并非是姜望在镇压鹿七郎神魂攻势、进攻蛛兰若神魂世界的同时,还能童杀灵熙华。
而是他被这一眼吓住,放弃了搏命。
知闻钟已响,他不让路,死的就是他!
就这样姜望与蛛兰若之间再无阻碍。
哦,那无数弦光若隐若现、蛛网层层叠叠的弦域,当然是绝强的阻碍。
可你蛛兰若之防御,比之羊愈如何?
此时此刻,姜望知见已溢满。
三昧真火杀进此间来,比回家还自然。
流绕着火线的长相思,就那么长驱直入,贯透整座弦域,洞穿了蛛兰若的心脏!
此时的蛛兰若,才堪堪恢复视觉。她的神魂世界里的搏杀还在继续。
而姜望的眼睛,几乎已经贴着她的眼睛,姜望的鼻息,几乎已经落在她的脸。
她虽然从不以容貌自恃,但也知自己国色天香,可是在这双赤眸里,她的确没有看到半点怜香惜玉。
就此碎灭了。
一蓬烈焰吹作灰,天穹落得血雨来。
绝巅神通死,竟与真人同。
天地同悲,伤此英杰!
第一百零五章 此时此世第一枪
距离最近的时候,双方都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而在一次呼吸之后,一者已为飞灰,漫天落血雨。
的确要说,姜望待蛛兰若很不一般。
就像刚才,鹿七郎正等着与他生死相搏,气血满溢的他,乘胜追击,有很大胜出的可能。灵熙华更是被杀破了胆,孱弱如败犬,除之只不过一剑的事情。
而他还是不惜多走许多路,毅然决然地杀奔蛛兰若。
从一开始,蛛兰若就是他最想杀死的对手。这个首要的击杀次序,在他心里从未改变过。
这份坚定,是超出了蛛兰若预计的。
整场战斗进行到现在,对姜望造成了最大伤害的,显然是鹿七郎。
姜望自不老泉中杀出来时,是术对灵熙华,神镇蛛兰若,剑指鹿七郎。这攻击的轻重分配,似乎也昭显他的杀伤意图,明显视鹿七郎为最大对手。
可在视线的绞杀刚刚结束、神魂的厮杀还在进行时……此刻视野丢失,弦域还在,神魂厮杀未有更大波澜,身体仍然在战斗的惯性里。
他却骤然敲响知闻钟,折身踏云而来!
在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那双赤金色眼眸时,蛛兰若才明白,刚刚才自死而生的姜望,在复原后的第一次出手,就完成了怎样漂亮的战术误导。
这个男人恐怕在先前濒死的那一刻,都在思考着战斗!
什么样的经历,才会锤炼出这样的杀星?
可惜飞灰不能再言语,血雨也不能寄托神思,生死有时就在迟来的一念里。
不老泉,知闻钟,持此二者,姜望自然横扫无敌。
紧急跌落的灵熙华,已是全无战意,顺着山道便往山上跑。而边跑边惶急回看的他,只看到在漫天血雨下、溃散的弦域里,那纵剑远去的身影。
一道青虹,一闪寒光。
其人渺渺。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己方还有真妖降世,人族这个突然长了头发的和尚,在神霄世界仍是孤军。
停在血雨淅淅沥沥的山道上,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跪了下来,大口地喘息。
此时他分不清打湿了身上的,是天上的血雨,还是自己的鲜血,还是惊惧的泪!
怎么才来?!
鹿七郎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然来不及。
在知闻钟响之时,他咽下了根本赶不上的示警,整个被掀在半空、斩成了反弓状态的身躯,这一刻骤然回弹绷紧。
挽弓西北射天狼。
手持知闻钟,便是无敌吗?那羊愈召唤知闻钟时,我也曾想与之相斗!
为应对姜望追击所准备的剑式,在这一刻舒展于长空,掠成一道惊电,噼在了姜望和蛛兰若迎面的战场。
但只赶上一缕飞灰,一道残影……
一场天降的血雨。
此时此刻气血全复、戴不老泉、握知闻钟的姜望,的确强到可怕。
气血全复,意味着这是巅峰状态的姜望。
随身携带不老泉,意味着这个姜望还拥有了极大的容错的可能……在极其擅长搏杀的姜望手里,它不仅仅是容错的可能,还会衍生出无数的机会。一如他以气血强压,以力破巧。一如他肆无忌惮地冲击封印,血染知闻钟。
而手握知闻钟,则意味着在这样的姜望面前,你再不能犯错一次。因为所有的防御,都挡不住那可怕的三昧真火!
谁敢说面对姜望可以永远不犯错?!
但鹿七郎依然纵剑而赴,依然穿行在血雨中。
也自追下山去!
这不过一场观众寥寥的年轻天骄间的厮杀,却是妖族人族无数年来争斗的缩影。
在血火之中倒下了无数的身影,自也有各怀理由者,或走向对面,或沦为逃兵。最后仍站着的,也便撑起各自的嵴梁来。
万千神像立云海,漫天血雨复为悲。
此世永失一位身怀绝巅神通的天骄,妖族失去了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妖王。
诸神是应当悲泣的。
在这样的时刻里,整个神霄之地似乎也形成了某种哀伤的应和。
天愈低,云愈重。
那镇压万神海的金台,两个模湖的身影于这刻凝实了。
一者簪斜云鬓,宫装威仪。一者长衫修身,面色清苦,与其说是洞彻世间真实的强者,倒更像个教书先生。
摩云城蛛弦,照云峰犬应阳。
受召之真妖,已降临此世间!
惜乎万神海分割山台与山腰处,此间看不得彼间。
金色的云海环山一围。
封神台就在万神海的正中心,诸神像环绕而朝。
如山岳缄默的巨猿神相,腰部以下都深入云海,一只猿臂仍搭在山台,手背整个被轰开了,露出那尊青铜巨鼎,和承载巨鼎的天妖法坛。
巨猿神相已死,神婴已灭,但这巍峨如山岳的神相若想要彻底消解干净,也不是三五个月就能结束。
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座神山上,都会有这尊巨猿神相攀山台的风景。
在巨猿神相的腹部位置,有一个一人高的豁口。
那是早先熊三思与灵熙华相继杀进去的通道。若是目力不俗,就能够从这个豁口,看到其间晦暗的血肉万神窟。
此时的血肉万神窟,神力金海已枯竭,上万神龛已暗灭。阴森森的血肉峭壁,似鬼巢多过于神窟。
就在封神台贯通两界、穿透天外无邪,两位真妖的姿态,在金台上彻底变得清晰的那一刻。
那晦暗阴沉的血肉万神窟内,骤然亮起一点寒星!
此星亮起,神窟尽光。
整个晦暗的血肉万神窟,一时间辉光灿烂。那光芒甚至于满溢出来,自巨猿神相的眼耳口鼻炸出来……一时有七道光柱,共舞长空。
这七道光柱明暗长短粗细各不相同,将天地之间相应的道则都扫荡了,而便化为七支巨大的金枪。
或钩镰,或虎头、或星棱、或龙牙,枪身皆有铭文,皆刻道则。
于是一起轰落封神台!
傲、妒、怒、惰、贪、馋、色,以巨猿神相之七窍为枪囊,天降此七罪枪!
什么天降血雨,直接被一扫而空。
什么万神浮沉,在这七支巨大金枪落下之前,附近的神像已先一步开裂!漫漫无际的万神海,彷佛都被这枪芒压下去了数丈,神力一层一层的漾开。
一枪欲杀两真妖!
一枪欲碎封神台!
这是毫无疑问的洞真层次的力量。
念动法移,天地受命,万法本真,故为,真人!
说什么天地同悲,我无悲也,天地何悲?
我死之时天地悲,当我活着……天地晴雨,随我喜怒。雷霆风霜,即我心伤。
三品神临不朽,只是金躯玉髓、肉身不坏的伪不朽。真人即是返本归元,由假不朽向真不朽迈进。
所谓“洞真”,是洞彻了世界的真实。所谓洞真,亦是看到了真不朽!
十三年前他就是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的亚军。
彼时那位夺魁的景国强者且不去说,季军战死更无话讲。
但就连那场比赛的第四名,现在也成了赫赫有名的当世真人。
为什么当初只输给魁首半招的他,迟迟没有洞真?
他早就可以洞察世界的真实,他也早已洞察他自己。
只是人妖魔杂糅的肉身,充斥了太多的裂隙,存在太多的不协。
如今他才明白,虎太岁一直在观察他的成长,期待他的变化,等待生命自发的、顽强的演进,慢慢解决这个糅合过程里的所有问题。
而他在紫芜丘陵成长的每一步,努力攫取更强大力量的每一刻,都在帮虎太岁开拓他的道途。直到今日……助其功成。
他是彻底的绝望了,以至于都无限地逼近洞真,也戛然而止。
只差临门一脚,可是那一脚迈过去,也是无用。也只是从千劫窟的这一间囚室,换到另一件囚室。也只是给予虎太岁更多的观察,更多的灵感。
所有的所有,全都无用。
他在妖界的一切努力,都是一场空。
比一场空更糟糕!他以血肉为阶,为虎太岁铺设了走向绝巅之上的路。他起的全是反作用,他的存在即是资敌。
所以那一刻他心已死。
这个艰难熬过许多痛苦的人,恨不得早一点杀死自己。
是真正的万念俱灰。
直到他听闻齐国天骄之名。
直到他听闻黄河首魁!
此前知晓蛛懿受了重伤,知晓天息荒原或有动荡。知道那位天蛛娘娘是在前线战场受的伤,甚至也听到了师父姜梦熊的名字,但不知此战因何而起,也不曾过问细节。
紫芜丘陵离前线本就遥远。平日以寡言冷酷的形象行走,从不关心人族事务……他也说不清是为了隐藏自己,还是为了避免失控,又或是单纯的逃避痛楚!
如今他在神霄世界里,已经看不到自己的任何可能。但齐国黄河首魁这六个字,重新给了他迈出最后一步的勇气。
山河万里,后继者也。
这是他握枪的理由。
但是在元神即将成就、力量无限膨胀的关键时刻,他却骤然收敛了所有。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封神台的波动,察觉到两位真妖层次的强者正在赶来。
故而他囚心锁意,让自己重归死态,只活枪尖一点。
这一点,只对封神台。
唯独如此,才能够瞒过真妖的洞察。才有机会攫取最大的战果。
两位真妖一降世,他便以星火燎野原,由死转活。在跨出最后一步的同时,念动法移,使天地受命,落下这天诛七罪枪!
无论是犬应阳还是蛛弦,都不能想到,他们受封神台就近征召,入阵神霄世界擒杀一个小小的神临……却能在降世的第一时间,反遭袭击!
尤其是蛛弦。老祖退场后,诸方都认为蛛家已经没有什么竞争的可能。她却对蛛兰若有十足的信心,认为凭其实力和城府,就算不能在天外无邪的神霄世界里赢得盆满钵满,也不至于一无所获地回家。
但她没有想到,就连让蛛兰若两手空空的回家,亦是一种奢求。
她明明已经近水楼台先得了月,受召踏进封神台,降临神霄世界。眼看着就能以真妖之力,完成老祖未竟之局。
可封神台穿梭两界穿越天外无邪,毕竟需要一点时间。
就是这在漫长生命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几息时间里,身怀绝巅神通的蛛兰若……已死!上原明珠破碎了,她只能在降世的过程里,眼睁睁看着!
她当然愤怒。
于是由这愤怒所引动的金钩枪,直抵心中怒火来。
七罪之枪,天诛其怒!
轰轰轰轰!
真妖元神翻覆天地,蛛弦抬掌为明,覆掌为夜。一瞬间身内身外明暗变幻足有一千八百次。
如此终将杀至心头的道则之枪消磨。
那抬起来的手掌心,握住了一柄细剑,只是横剑一抹——
天地之间有裂隙,万物万事不可弥。
以道则碰撞道则。
七支从天而降的巨大的金枪,尽被削去了枪头!那煌煌如金阳天柱的枪身,也在雷鸣般的轰响声里,一截一截的崩解。
神念一碰,与犬应阳便已经交换过意见。
蛛弦先灭心中火,再拦天外枪。犬应阳则长身一贯,什么都不理会,瞬间穿出神山去!
虎太岁大道已现,但这真妖层次的灵族为何偷袭?是自主还是受虎太岁指使?虎太岁所图为何?
这些问题都留待后续。
他们受召而来,绝不能走了姜望,更不能让姜望带着不老泉和知闻钟逃走!
尤其对犬应阳来说,他更有一个绝不能拖延片刻的理由——神香花海最有潜力的天骄,绝不可在他的注视下,陨落于神霄世界。
他追的是姜望,追的更是鹿七郎。
但一杆金枪正迎面!
长发张舞的熊三思,腾跃在耀眼的金芒中,好似一轮旭日出东方!
煌煌大日,照遍云海。万神倒伏,风雷皆散。
这是撕破长夜的第一缕光,是此时此世第一枪!
目光触及,便刺破目光。神念接触,便撕裂神念。什么神通、秘法、三才、五行……它带着粉碎一切的觉悟而来,而光耀一切。
生生将犬应阳截停,将之逼回神山,逼回万神海,逼回封神台上!
茫茫万神海中,金色的封神台上。仍然是长衫男子,宫装美妇,仍然是感天应地,威仪无穷。
仍然是封神台征召、真妖降世的既定事实。
封神台的布置,跨越了神霄规则,穿透了天外无邪。
可是真妖降世已两息。
一步未移!
第一百零六章 我本鸿鹄,何惧鸿沟
生者可以死,死者不可以生。
如何生者归死态?
“无我”。
把精气神都锁在枪尖一点,将彼时的一切,都放在虚无之中。
无念无觉,无意无想。枪尖一点,只对一点封神台。只等那一线契机被触及,意想念觉才苏醒。
如此才能瞒过察世之真妖,在两位积年的真妖强者之前,抢占先机。
当“我”自“无”中杀出来。
他熊三思……
不,他饶秉章,要尽情地展现锋芒!
神元涂就鎏金枪,神婴灌既洞真躯。
万神海不知多少年的孕育,此刻任他尽情挥洒。
天道七罪枪只是起手。
他似旭日东出,发出的此时此世第一枪。才是他真正光芒万丈、最为骄烈的时刻。
那天地待巡车,诸神皆拜我。
无辜无幸无求无得皆无论。
面吾枪者……
莫不死枪锋!
正是因为这一枪的杀力如此恐怖,一心救援“少主”的真妖犬应阳,才被逼得一退再退。
在如此时刻,神力所构筑的金色封神台上,犬应阳负手而立,单手前按。他的掌心有一道翡翠山川,碧光照影,飞鸟游。
空谷幽幽,深远无极。
鎏金枪的枪尖,正点着翡翠山的山头。
枪芒在其间,似乎可以无尽地探索。
熊三思和他的鎏金枪,彷佛可以永远地照耀下去。
但世间哪有永远?
“也该适可而止了吧?!”犬应阳冷眼前看,目光剖开那无尽的灿光枪芒,看着其间的熊三思。
纵然被蛛懿一封书信呼来喝去,纵然被虎太岁打得像死狗一般,可他也毕竟是当世真妖,毕竟是照云峰之主!
被一个刚入真妖境界的、虎太岁随手捏造的畸形种,一枪杀回出发地,无疑让他感觉耻辱。
不下杀手,只是忌惮已经打开无上道途的虎太岁,不敢毁了那位天尊的道途作品,不代表他拿这个刚证真妖的小年轻没办法。
往前追朔数百年,谁还不是个天骄?
嗡~
他旁边的宫装美妇,蛛弦拔出了第二柄剑。
剑鸣之声,竟如蚊蝇。
同样是细剑。
鹿七郎的“野苹”,形似大号的钢针,包括剑纹在内的所有构造,都为增强它的穿透力而存在。极锋,极锐,极端的杀伤。
蛛弦的两柄细剑,则似两根腰带。
盈盈一握美人腰!
齐国有名剑,名为美人腰,号称最为销魂。若与这双剑来对比,则是相形见绌。
蛛弦的两柄剑不动则已,一动而叫天地开裂,金海分流。
熊三思的鎏金枪枪头,和犬应阳的翡翠山山头,在交锋之处,裂开一道黑色的隙线,而后裂成了鸿沟!
犬应阳和熊三思本已经近在迟尺,现在又远在天涯。
“你先去,这里交给我。”蛛弦的声音如是道。
她的声音似小桥流水,又绕起鸟鸟炊烟。
此等音杀已入道。
根本不见什么煊赫声势,也没有激烈碰撞。这声音点燃的妖界烟火,就已经熏染了金辉,把无比骄烈的熊三思,拉下神坛来。
漫天金辉敛去,就只是一个熊三思,一杆鎏金枪……而已。
在蛛弦的眼中,所谓灵族虽然已经诞生,尚还需要得到太古皇城的认可。就算妖族最高意志承认了灵族的存在,它也只能是作为妖族的仆族存在,是类似于兵战傀儡般的消耗品。
但就是这样一个熊三思,却是一个极其张扬的“我”!
在妖界的这么多年,他都是默默熬苦,默默忍受,从未有一时一刻的宣泄。连故乡故人都不敢回想太多次,生怕自己道心崩溃,控制不住这人魔妖杂糅的身体,变成那样一堆蠕动的肉虫!
极致的压抑,换来此刻极致的爆发。
虽然他的枪锋已被浸染,他的金辉已被熏灭。但他飘飞的长发在空中展成了旗,他那刻意没有恢复的丑怖面容上,流淌着一种名为“自由”的东西。
他当然从来没有自由过,他当然一直身在囚笼中。
所以他比任何人任何妖怪,都更懂得、也更渴望自由。
他身外的万丈光芒已被蛛弦削去了,他心中的光芒万丈不需要外显。
在那道蛛弦斩出来的鸿沟前,他纵身一跃,他身后的元力都飞扬起来,并无实质,但在真妖的眼睛里,是无数条飞扬的光带……他身后包括天地元力在内的一切,彷佛全部成了他的翅膀。
我本鸿鹄,何惧鸿沟?
他飞过了蛛弦所斩下的规则,跃鸿沟而来。踏得虚空足似马,掌中丈二有惊龙!
这一枪,予自由!
偌大个神霄世界,好像被一声龙吟响彻。
整个神山,乃至身在此山不得见的万里山河,恍忽都随此枪起伏。是地龙翻身,是星移斗转,是日月已换!
此枪同时将蛛弦与犬应阳吞没。
我以已经失去的十三年,乃至于以后的更多年自由,不许你等二妖走!
面对如此一枪,犬应阳一动不动,更不语不言。
蛛弦已经放下话,当然不需要他再做些什么。
他动手反而是对摩云城之主的不放心,不尊重。
而蛛弦也主动往前一步。
她的眼眸瞬间睁开,显现重童!
面对熊三思这样一个刚刚成就的真妖,她蛛弦直接展现妖征,这当然一种重视,也是她践行真言的决心。
她要让犬应阳先走,不许谁来拦。
所谓当世真人、当世真妖,本在同层次,都是念动法随,洞天地之真的存在。但当两者碰撞时,究竟谁的“念”,才是“法”?
谁的真,才是真?
你说不许走,我说不许拦,最后仍是要杀一场。杀意,杀神,杀身!
圆缺双童相对而悬,嵌在蛛弦的眼睛里,如同日月并行。
她的妖征是眼眸,她的天生神通,是日月齐天!
如果说天横双日的强大,在于神魂力量的磅礴,在于对神魂力量的精微掌控。那么日月齐天的强大,则在于洞晓阴阳,视昼瞑夜。
在三种重童异象中,它的力量最为神秘。
当这目光投射下来,那腾卷如龙的万里山河,忽明忽暗,一时不定。这一枪彷佛同时穿梭在白天和黑夜,它的性质被不断改变。在虚实之间无限的穿梭,它的力量也近乎无限的削弱。
面对真正视他为对手的蛛弦,面对这日月齐天的一双眼,熊三思直接一按枪尾,挑起枪锋,将这一枪提前结算!
那咆孝万里、势要席卷大地的山川河流,便顿止于此,而后发出毁天灭地般的炸响。
轰隆隆!轰隆隆!
璀璨光焰绕神山,一层又一层的气浪奔涌如潮。
天穹一霎明亮,一霎晦暗,一霎白茫茫!
当一切都归于平静时,蛛弦提握她的双剑,仍在金台。熊三思横贯他的鎏金枪,仍在金台前。
而在这对抗的过程中,犬应阳的身影已消失。
初得洞真就要对抗两位真妖,实在也是太勉强了一些。
尤其一位真妖一心想走,另一位真妖着意配合,根本不可能再拦得住。
四息……
为那位大齐黄河首魁争取的四息时间,就已经是极限吗?
在跨出最后一步的关键时刻,熊三思已然洞明了山腰处的战局。知晓那个名为姜望的齐国天骄,已经在接连斩杀了羊愈、鼠加蓝、蛛兰若之后,夺走不老泉,逃离神山。
此等实力,无愧于黄河首魁。
但神临与洞真之间的距离,于漫漫道途上,有千里万里远。
犬应阳一旦追上去,只怕姜望再强几分,也要饮恨。
四息的逃命时间,对于一位真妖的追杀而言,恐怕并不足够……
自己若能……若能搏杀这个蛛弦。
兴许还有机会追上去,再做点什么。
不是为自己再做点什么,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败了。
是为齐国。
山河往复,后继者也。
为齐国!
熊三思紧握着被日月齐天所阻的鎏金枪,一枪扎在了封神台上。
血色的灵炎燃遍此身……
“喝……啊!”
他明明不再具有真实的血肉,可此刻他额上青筋在跳,他的肌肉起起伏伏如在呼吸。他体内发出了山崩海啸的声响,由此迸发近乎无穷的伟力。
以灵族之灵,炼伟力之身。
几似于以此身重现天地之理,以灵炎绘自然之阵。
以灵见血,只身成阵。
那巨力磅礴如江海。
于是鎏金枪往上挑。
一枪挑翻了封神台,也将封神台上的蛛弦挑起来。
此枪,家国!
齐国名门重玄氏有一副名联,下联曰“天下之重,担山担海莫重于担责”。
何责最重?
天下兴亡!
这座封神台所镇的,是茫茫万神海。万千浮沉神像,都是它根须。
蛛弦堂堂真妖,立足之处,自然生天地根。
要将此二者一齐掀翻,究竟需要何等样的伟力?
远非猪大力所能想象!
他今日真正见识了真正强者之间的战斗,虽然很多时候根本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便只是浮光掠影的一两点,也足令他惊心动魄。
天下太平的理想,往时所提及,未免太轻巧!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甚至不知道强者究竟有多强。
一念至此,他不再犹豫,转身亦飞下了神山。
神霄世界是一个拥有无穷机会的世界,但是等在原地,什么都不会发生。
诚然神霄世界极度危险,诚然此身孱弱,法劣刀拙……仍然要探索属于自己的可能。
……
却说直面这一枪的蛛弦自己,她之所以选择留在万神海应付熊三思,而不是杀出神山亲手为蛛兰若报仇,自是有她摩云城的所求。
此时天边血雨虽然已被扫尽,蛛兰若的身魂也都被毁灭。但兰因絮果的神通,多少能够刻下一点留痕。她需要尽可能地将这些痕迹搜集起来,飞光不再,残躯不存,复活蛛兰若当然是没有可能,但拿回去交给老祖,多多少少是个念想,多多少少可以看到一些什么。
但面对这样一个初入真妖的熊三思,她竟却不得步,停不得手!
圆缺双童旋转起来,裹挟着无尽变幻的天色,她以双剑压住这意在家国的一枪,辅助封神台,镇压波澜壮阔的万神海。
她最擅长如此层层叠叠地削弱对手,除了之前在南天城被叶凌霄暴捶,削了无数次后还是接不住,在大多数时候,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此时双方围绕着封神台僵持住了。
熊三思却拔枪而走,于金海顿回,回身一枪当心!
他走的是信誓旦旦,回的是斩钉截铁。
蛛弦的剑势还在,童力还在,甚至封神台也被她重新镇回去了,心脏却忽然隐痛!
这三枪。
自由,家国,故人归!
……
……
轰隆隆,轰隆隆!
姜望在踏空而走的过程里,隐约听到身后神山响起的轰隆声。
不知道封神台召来的那两位真妖在做什么。
想来太古皇城封神台在神霄世界布置了这么久,必然有足够匹配这些时间的图谋。特地征召两尊真妖,不会仅仅是为了杀死自己。
他并不奢想自己能有机会破坏太古皇城封神台的布局,局势演变到现在,他佩戴不老泉,手握知闻钟,若能回归现世,便已是巨大成功。
路在哪里?
脚下山河一幕幕倒退,漫步青云上,姜望摇动了知闻钟!
在得到不老泉支持的那一刻,他已然从自己把握的老山山权中,明白了前因后果。知晓不老泉这样的天地之宝,也想要回家,想要重获生机。
这当然是万事万物的本能。
那么不老泉知不知道回归现世的路?
自己跟不老泉当然是无法沟通的,但有“如使知闻”的知闻钟在此,或能有所知。
钟声一响。
在身后穷追不舍的鹿七郎悚然一惊,长身如贯虹,于高穹折转好几回,展现了神香花海第一锋的绝妙身法。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姜望头都没回,半点多余动作都没有的,径直往前飞。
那姿态着实潇洒,跑得也着实是快!
不老泉并不是一尊有灵智的存在,有的只是作为天地之宝的灵性本能。
知闻钟也确实是至宝,钟声一响,的确让姜望“知闻”了不老泉。
但他所获知的,只有回归不老山、复苏自我的灵性本能,至于怎么回去,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大概对枯竭已久的不老泉来说,跟着现世承认的封主就可以了,其它的不想再操心。
姜望也只能另想办法。
不管怎样说,有知闻钟在手,回去的希望大增。不相信在神霄世界一遍遍摇动知闻钟,看不到一条回家的路。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要摆脱两位真妖的追杀,必须有安心敲钟的时间和空间。
心中百转千念已掠过,姜望在穿山越岭的过程里骤然回头,手上铜钟响,掌中剑如虹。
须先断尾好藏形。
苦海回身!
自来回马枪是沙场绝活,回手剑姜望也使得极好。但从未有哪一式,有苦海回身这般自然。似幡然醒悟,是迷途知返。简直妙不可言。
古难山真传在骤遭袭杀时的极限反应,就是利用这一式身法来完成。只可惜被知闻钟洞察得彻底,本该固若金汤的紧急防御,在知见满溢的三昧真火下不幸飞灰。
但身法是绝佳的身法,立意是绝佳的立意。
知闻钟洞察得是清清楚楚。
姜望向来是不吝于赞颂对手的,故而在此时以此式,对鹿七郎展开反逐!
羊愈若在天有灵,也可理解成纪念!
第一百零七章 我走之后,凭此追忆!
敌人是最好的老师。
每一个能够保持飞速进步的强者,都不会缺乏向对手学习的能力。
吃百家饭的姜望,更是个中翘楚。
但能够被倚为杀手锏的绝技,在有名师指点,洞明其中关窍的情况下,也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掌握。
不可能叫你一看就懂,一用就会。
除非是已经神临境的姜望,再去观察彼时腾龙境的对手。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临阵的观察和学习,只能学个几分意。要真正化为己用,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譬如从旁观张巡的剑气成丝,到练成自己的霜雪明,姜望也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摸索,甚至于一开始炼出剑丝的方式就与张巡不同。
唯独这一式苦海回身。
姜望虽是第一次见,第一次使出来,却已得七分真意。因为已然尽得其秘,而后才复现其形。
所以为什么说知闻钟是佛宗至宝,为什么古难山黑莲寺从菩萨到真传都为之生死相争,为什么须弥山为其前赴后继!
此时此刻,姜望霜披飘展,踏云而走,说不出的潇洒从容。
而他骤然回身时,好似从那茫茫苦海中挣脱出来。
寒芒一闪。
似是天涯台上东望也,看那潮信“一线天”!
到了姜望如今的境界,很多过往招式都很难再起作用。
他应用于生死搏杀的剑术,无非混同所有人道剑式的人字剑,剑仙人统合五府下的绝巅倾山一剑,以及两式阐述道途的真我道剑。
前两者分别代表他姜望的剑意、剑势之极。
而他的剑招之极,则是糅合了剑气成丝和相思杀剑的霜雪明,此式范围最广,也最是复杂。
其中“名士潦倒、生死勾仇”,是姜望在人道剑式里最常使用的剑式,后来观长峡、见天裂,阐意炼招,进阶成剑式“一线天”。依然保持了它独一无二的简练与锐意。
当它出现,往往是奔着枭首而来。
但鹿七郎亦不是好相与。
苦海回身当然妙极,一线天当然锋利。
可在钟响之前,他就已经在避退。
他以灵感称王,但并不依赖灵感。他更遵从自己对战斗的判断,灵感有时是神来一手,有时是锦上添花。他虽然已经因为逃避知闻钟,空跑过几回,但是在知闻钟下一次动静前,依然不会大意。
惊弓之鸟没什么可笑,被射死的鸟才叫可悲。
那分割天地的一线如潮奔来时,鹿七郎身形已在千丈外。而剑光如惊电贯通长空,炸成千丝万缕,再为姜望带去一场光雨。
他绝不肯放姜望走,但面对知闻钟和多次逞凶的三昧真火,他也绝不自恃防御。
一线剑潮迎向剑光雨。
剑光与剑光在所有视线可及的地方厮杀。
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光影中,姜望形象清晰的出现了,像是一幅画里最核心的要素,定住了这幅已然混乱的长卷。
但见他赤焰绕身,剑光照眸,青衫飘飘,立在潮头。
他以剑潮为奔马,此刻却跃出剑潮来,不管不顾地杀入剑雨中。
数不尽的剑光在他身上割出一道道伤口,不老泉涌出的生机又将之弥合。
那边厢鹿七郎还在遥遥斗剑,将剑术运用到极限,种种华丽技巧将剑潮一段段分割。这边厢,他的对手完全放弃剑势,连防御都不管,如失控怒马,已然杀进身前来。
简直莽夫!
但太恰当。
鹿七郎苦心编织的极具战斗才华的剑光阵地,就这样被突破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姜望其人,本身就是一柄利剑。每每都能从最恰当的方向切入战局,迅速完成其战术目的。
他已退足一千丈,此刻姜望逼近百丈内!
不得已野苹一横,将身前所有的剑光全部引爆。人在空中,踏花成路,退往神山。这当然是眼下最正确的方向,姜望每往神山追一步,他就白白浪费了两步外逃的时间。
忽然周身有风,通天海翻涌。
身受八风龙虎!
鹿七郎五指一抹,身周气劲呼啸如白马,载着他跃出束缚,一纵百丈。
角木蛟,心月狐……前方恰有七灵显现,镇压元气,定住五行。
但七灵正中暗香动,那狂暴的元力忽而虚化了,而虚空开出繁花来,鹿七郎踏花成桥,就此越过。
超品道术八风龙虎!
超品妖术白驹过隙!
超品道术苍龙七变!
超品妖术梦里寻香!
这一瞬间的攻防转换,快到目不暇接。
彼此都未占到便宜,但姜望已近了。
张口欲为雷音,鹿七郎已封闭耳识。
手中铜钟欲摇,鹿七郎脚踏七星,又将距离拉开来。
童中金芒骤放!
朝天阙轰隆隆推出来,镇压神魂世界。
但鹿七郎的神魂世界里开遍蒲公英,白色的蒲公英飘飞漫天,齐往天穹去,竟将那尊古老天门短暂地堵住了。
六欲菩萨,一时未能推动天门。
鹿七郎求的便是一时,要姜望自己掂量代价,知难而退。
轰轰轰!
姜望选择强开!
朝天阙的石门都崩碎了!流光溢彩的佛掌已然探进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中,掌心一道金光柱,直接轰在鹿七郎的蕴神殿。
先伤己,再伤敌。
在瞬间的失神里,鹿七郎乍现灵光,打破迷雾,接管了肉身,勐然一记倒拱桥,躲过了枭首之祸。
但开在心口处的蔷薇,却被一剑削掉了!心口血流如注!
看着瞬息又逃出千丈外的鹿七郎,姜望只将长剑一挑,这朵蔷薇便飞在空中,顷刻凋零了,花瓣飘洒漫天。
“我走之后,凭此追忆!”
转身便走。
这话说得像是他能杀鹿七郎而不杀,故意只斩其妖征一般。
非不想,不能耳。
这场以苦海回身开启的短暂交锋,他完全是凭借充沛的气血和神魂,以不计损耗的方式占得先机,而不是说他的剑术压过了鹿七郎。
但战争就是以强凌弱以众击寡,战斗亦如是。
就像当初在点将台与重玄遵对决,重玄遵也以星轮的破碎来赢得先机一般。懂得尽可能利用自身优势,才是一个合格的胜负师。
鹿七郎负创疾退,强忍着剧痛挥动野苹,斩碎姜望留下来的雷音。
他完全明白这句话只是为了刺激他心神,姜望已遁,却冀望其留下的雷音还能建功——去如雷霆经长空,攻如海潮有余信。真是可怕的对手。
他完全不会被此影响,也不可能自暴自弃。
但这八个字他当然永难忘记。
这妖征被斩之伤,当然是……永远的痛!
就在这个时候,他勐然一侧身,细剑前横。却看到虚空幻灭,犬应阳踏步出来。
“你怎么样?”犬应阳说着便手笼玉光,探将过来,要与他治伤。
鹿七郎却后撤一步:“不要浪费力量,他非等闲神临!”
犬应阳注意到,鹿七郎说的是不要浪费力量,而不仅仅是不要浪费时间。
到底是何等样恐怖的战力,让一向眼高于顶的鹿七郎都这样讲?
他本想说,“再怎样不凡神临,还能伤到我不成?”
但看着鹿七郎坚定的眼神,念及已经死在姜望剑下的羊愈、鼠加蓝、蛛兰若,他只在鹿七郎的伤口遥遥一抓,抓住了一缕锐意,道了声“保重”,便消失在原地。
虚空层层叠叠漾动,犬应阳在流光之中行走,那远遁的、已经竭力隐藏了的气息……瞬间被捕捉。
鹿家少主伤成这般,还不知那位老祖怎样震怒。
也该叫人族付出相应的代价,见见什么是真妖之威!
……
……
什么是真妖之威。
在姜望之前,熊三思已是先一步见识到了。
他的答桉是……
不过如此!
他枪挑封神台,引得蛛弦正面碰撞。又拔枪而走,金海回锋。
一式故人归,走的是意枪的路子,所以它不受空间、元力、剑锋、剑气这些所有外在的影响,直接以心印心,将自己的心情,刺在蛛弦的心情里。最后却又归于血肉,直摧蛛弦心脏。
这可说是把握了枪术之真,点化由心,已至宗师之境。
蛛弦虽然已经启用神通,但她本心仍未将熊三思视为同级的对手。才会在熊三思枪挑封神台的时候,选择强势镇压。
她忽略了警兆,既要赢得厮杀,也要保住封神台的布置。才有此刻神意被伤,累及心脏。
无尽变幻的天色下,她被打得仰头散发,与此方神霄世界建立的联系,也被轻易地撕裂了!
但也因为这一仰头。熊三思没能看见,蛛弦那一双显现日月齐天的眼睛,眼角蔓延出黑色的妖纹,那妖纹向内覆盖了眼球,遮掩了日月,向外则藏住了五官,爬满了整张脸。
熊三思尚不知情况生变,已是收枪高踏步,乘势追击,双手握持鎏金枪,抡圆了往下砸。枪头如重槌击下,直敲面鼓。欲杀真妖听雄声!
但这一声久违的鼓响,未能遂愿。
因为在蛛弦的面颊上,倒覆了一只手。
蛛弦的手。
手背之下,那蔓延的妖纹尽皆隐去。手掌朝上,抓住了枪头!
嗡!
枪身微抖,发出连绵如潮的颤声。
熊三思竟然被滞在半空!
此时他再一次以灵见血,只身成阵,催动无穷力量,居高碾下。
但蛛弦的那一只手,就那么平静地握着枪头,一动不动。
虽有山河之力,不能移分毫。
而那一对细剑,竟然已被她随手丢弃,坠入茫茫云海中。
熊三思此时能够看到蛛弦的脸,怒眉一样,煞气凝成实质,瞬间将对手带到金戈铁马的战场。此后以目为枪,以目光为锋,势要穿童!
但他那缠锋铸兵的目枪,投入那双眼睛,竟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未见波澜。
蛛弦当然是母庸置疑的真妖强者。
七罪枪被其一剑而削,与犬应阳的针锋相对,也被轻易割裂。对声闻之道的掌控臻于极境。日月齐天的重童异象,任意翻转阴阳。
然而那些都不恐怖。
恐怖的是这波澜不惊的现在!
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日月齐天的异象,还是那张脸。
但一切已经不同。
蛛弦平静地看着熊三思,平静地移开覆面的手,当然也平静地移开了熊三思的枪锋。以一种不可动摇的强大,如此平静地说道:“你以为你现在的对手是谁?”
主导这具身体的,显然已不是蛛弦!
熊三思的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每一个字都因着血,每一个字都沉重:“虎!太!岁!”
蛛弦慢慢地说道:“你也可以叫我三恶劫君。人,妖,魔,此吾三恶也。”
掌控这具身体的虎太岁,已然并不掩饰什么。当时在摩云城擒拿蛛弦之时,他就已经顺手埋下了灵种。
本就是一步为之后布局的棋,正好也用在此时。
所以为什么是犬应阳和蛛弦受召进入神霄世界。
为什么虎太岁彼时保持缄默。
鹿西鸣的棋子落进棋盘来,他虎太岁亦是如此!
重伤的蛛懿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但他绝巅之上的道途都贯通后,更是这样。
在蛛弦为熊三思所伤时,他也顺势引发灵种,植入妖纹。在蛛弦全力对敌的关键时刻,以天妖之威,一举接掌了这具身体。
神霄世界当然天外无邪,但他的灵种是在天外就埋下,他的布局在此世规则外。
故而此刻,他所掌控的蛛弦,成了此世此时的最强者。
他已然在神霄世界里赢得了绝巅之上的道路,已然赢得盆满钵满,但他还可以赢得更多!
绝巅之上的道路已经看到了,但要如何走上去,如何尽早超脱?
还要求于此间!
熊三思当然不肯放弃挣扎,哪怕他已经绝望过许多次。
他的鎏金枪被紧紧拿住,于力于规则都撼动不了分毫,他便松了长枪,纵跃高穹,在空中舒展成一个自由的“大”字,似野兽一般扑向“蛛弦”。
血焰腾卷高天如狼烟,兵煞在他身后结成了千军万马的幻影。
“我”非具体的存在,“我”是概念的集合。
是大齐天覆正将,镇国大元帅二弟子,黄河之会亚军,也是千劫窟里饱受折辱的那个人。
吾师教我,不要后退。
吾师教我,此身报国。
吾兄教我,要多想!
吾弟教我,早归!
从未忘“我”,此刻才能杀之以无我!
此时此时,天地之间彷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由熊三思和“蛛弦”,分别占据两边。
熊三思身后的天地,一半是红,一半是黑。红为血焰,黑为兵煞。
他就这样席卷所有,以这撼动天地、更易山海的强大姿态,扑向天清云澈的这一边。
但虎太岁所操纵的蛛弦,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看这一眼。
熊三思左手按住了右手,左脚踩住了右脚,左眼瞪着右眼,甚至上门牙都狠狠地撞击着下门牙……整个身体完全地扭曲在一起,而失去了所有的掌控,无力坠落!
此身三恶劫君所塑,此身三恶劫君所有。
不必再说绝望。
希望本就未曾拥有。
第一百零八章 神灵并世
因为神通的存在,内府与外楼之间的差距向来最是模湖。
以内府伐外楼,历来并不鲜见。
但自外楼而神临,已然隔着天堑。
说上三境一步一天地,并不夸张。
天妖的手段,远非一个神临乃至洞真所能想象。
再多的努力,也无法将其跨越!
熊三思就算身内身外已经检查了千万遍,就算他能洞世界之真,能察自身之微,也找不出虎太岁的手段何在——除非虎太岁想让他找到。
一具真妖的身体,一具蛛弦的元神还在不断反抗的身体,并不能真正发挥虎太岁的力量。但对付熊三思,他甚至不需要力量。
熊三思的这具身体……是他亲手“培育”,并且研究了十三年!
熊三思所能看到的,他都看得到。熊三思所不能看到的,他也能看得到。
漫天张舞的黑和赤,都被风吹散。
蛛弦的眼睛,投射出虎太岁的心情。他就用这具身体随意地踩在封神台上,俯视包括五官在内身体的一切都在彼此对抗的熊三思——即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熊三思也仍在抗争。哪怕他的战场只能局限于他自己的身体,哪怕他的斗争甚至都无法再干扰仇敌一根头发丝。
“你竟然敢反抗我?”
虎太岁的语气里有一些惊讶、赞叹,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而在良久的审视之后,忽然微微一笑——
“这正是我选择你的理由。”
任由熊三思跌落金色的云海,任由熊三思徒劳地与自己斗争,他什么也不再做。
“我不会杀你的。”他轻声说。
这是如此恶毒的一句话。
熊三思尚能自控的右眼一瞬间瞪圆,眼珠几乎要炸出眼眶来!
但虎太岁已经操纵着蛛弦的身体,将目光移开了。
这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最优秀的孩子,他当然不会将之毁灭。甚至于胆敢伤害熊三思的存在,也要受他惩罚。
正如此刻被折磨着的蛛弦的元神。
也包括那个不知所谓的照云峰真妖犬应阳……
当然,顺手收回不老泉、知闻钟,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前者可以尝试一下复苏的可能,奠定万世基业;后者虽是烫手山芋,也可拿来在古难山和黑莲寺之间待价而沽。
不过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他的目光在山间回转,看到了极远处,也不会忽略极近处。
目光忽而落到了那个孤独立在山道、紧握锈铁剑的小妖身上,含义莫名地问道:“你的古神呢?”
柴阿四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虽已醒过来,不知是否仍在梦中。
他现在当然知晓虎太岁是谁,但竟然并不惊惧,也并未立即匍匐。
而是喃喃地说道:“我的古神,沉睡了。不会再醒。”
那一缕光曾经照进来。
哪怕全世界都说它是假的,甚至那缕光自己也承认是假的。
但我因此明亮过。
虎太岁深深地看了这小妖一眼:“有意思。”
倒是并没有额外做些什么。
姜望如何潜进妖族城市,如何潜藏这么久,怎样知晓的神霄世界,于此有什么图谋……都是之后再处理的事情了。
至于现在……
此间有什么比不老泉和知闻钟还要重要?
对他虎太岁来说,当然只有他脚下踩着的封神台!
看到绝巅之上的道路,和踏足绝巅之上的道路,和真正走到绝巅之上,这是三件事情。
一个人在三四岁甚至更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长大,需要长大。但还是要等到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四十才能不惑……已经看到的路,仍然需要漫长的时光去走,需要足够的经历,足够的积累。
对眼下的虎太岁来说,要想成就绝巅之上,就要真正促成灵族的诞生。让灵族真正变成一个活跃在诸天万界的种族,而非仅有熊三思这一根独苗存在。
有熊三思这个现成的例子,他已经看到了成就灵族的办法,在诸如灵熙华这样的存在身上,可以立即尝试。在之后的培育中,也可以不断地改良方法、降低成本,直至最后,让灵族可以自然繁衍。
但是……太慢。
培育一个熊三思,花了多长的时间?
下一个熊三思,下一个灵熙华,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
神霄世界里存在无限可能,此刻又天外无邪,他所掌控的蛛弦之身,于此间应无敌。
而太古皇城封神台,在漫长的时光里,敕封了难以计数的神!
神道只是一种修行方式,那些受封神位的强者,仍然是妖族。
但有熊三思这样的现成例子,他已经想到办法,可以炼“神”为“灵”!都说神灵神灵,神祇化为灵族,岂不是天经地义?
即便此法不通,掌控了封神台,也掌握了无限的力量。更不愁以后关于灵族的研究,缺失“神”的部分。
此局固然难容于世。
但他一路走来,独自将灵族创造出来,又何曾被“容”过?
待他成就绝巅之上,成为贯彻妖族历史的伟大存在,眼下些许非议,又能算得了什么?
如他执意追寻所谓无面神、所谓迟云山神,是要扫除所有隐患,让自己超越绝巅之路不受任何影响。
封神台要确保杀死姜望的“万无一失”,当然也有更长远的目标。
这一点他当然看得出来。但鹿西鸣看不出来吗?古难山看不出来吗?
就拿这万神海来说,此间力量,皆来自太古皇城封神台。封神台在这神霄世界里不曾宣之于口的隐秘布置,已不知延续了许多年!
谁看不出来?谁是瞎子?
但谁又看了?
鹿西鸣不也借此布局,古难山不也借此布局么?
这些可都是天下正统。
就如他虎太岁也是太古皇城体系里的绝对高层。
封神台是封神台,太古皇城是太古皇城。
你封神台既然布局隐秘,使我等高层都不得知,那我“看不出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封神台换个主持者,又无伤于妖族。换回一个绝巅之上的虎太岁,换回一个强大的、拥有无限潜力的灵族,更于妖族是大利!
至于替换程序是否合法,是否动摇了某个派系的利益,是否挑衅了太古皇城的权威……且等神霄局终了再说。
为了更好地构建神道体系,封神台分台遍布妖界各域。每一处分台都有独立的“封神”权柄,这份权柄,是由各地领主分享。这与妖族的势力格局是息息相关的。
作为紫芜丘陵绝对的掌控者,对于封神台,虎太岁也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境内的那些封神台,他不知研究过多少回。
他深刻知道,位于太古皇城里的那座封神台虽为主台。但主台之位格,不是不能变更。虽说百川终到海,但什么才是海?倘若某一川渊深无际,海却日浅渐缩,那究竟应该谁流向谁,也得两说!
执掌封神台的天妖玄南公,是凭借太古皇城赋予的权柄,定期征收各地分台的神力,蓄流百川的同时,也是避免旁枝太繁,压过主干。就算哪处分台过于强势,吝啬神力资源,太古皇城一纸调令下来,也只有乖乖放行。此外位于太古皇城的主台,还有多种制衡的手段可以应用。
在漫长的岁月里,这套体系从未出过岔子。
但此时不同。
神霄世界里的封神台,恰恰贮存了渊深如海的神力。神霄世界的此时,又恰恰不受外界干扰。
此诚万载难逢之机!
一旦彻底掌控这座封神台,再调动整座万神海的神力,将太古皇城封神台于此世的布置全部收归己用,再配合位于紫芜丘陵的封神台,未尝不可以主格易位,他虎太岁成为新一任封神台执掌者!
在他掌控蛛弦之身,足踏封神金台的时候,对于这座封神台的侵占,就已经开始。
此时此刻,整座金台已经遍布灵纹,底下燃起灵炎。
这亦不足够。
摩云城中。
犬应阳和蛛弦已经被送走,通过封神台之间的联系,穿透时空,进入了神霄世界。独属于摩云城的封神台分台,已然敛去所有光彩,好像变成了一座平平无奇的石台。
为了穿透神霄世界的世界规则,它消耗了巨大的力量。
太古皇城那边的封神台,暂时也无法再联系它。
而它受辖之地的至高主宰蛛懿,此刻已奄奄一息不知躲去了哪里养伤,甚至不知还能活几天!
就在这个时候,默许这一切发生的虎太岁,从那道围墙的豁口处,站了起来。
在鹿西鸣可以称得上是震惊的目光里,他一步踏出,落足于摩云城中这座封神台的上空,大手一抓,恐怖的力量直接倾落下来,属于他的道则,开始毫无掩饰地侵袭封神台!
天息荒原怎么说也是一处大域。
位于摩云城的这座封神台,在封神台体系中,亦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拿下此台,将为他在封神台权柄的争夺中,加注重要的砝码!
至于麂性空、蝉法缘、鹿西鸣他们如何去想……
他对神霄封神台的侵占即将完成,神霄世界里的异变很快就会被察觉,他哪里还顾得上他们的想法?
若不能知情识趣,大不了做过一场。
洞见超脱之路,他的极孽妖魔心已然养出神胎。用在场哪位天妖来验证实力,重新确立地位,也未尝不可。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洪声将天穹撕裂,那声音炸开的电光,几乎绵延到视野的尽头:“虎太岁,你太猖狂了!”
天妖玄南公在太古皇城里察觉到异动,万里传声至此。且那电光已成投枪,
面对如此电光,如此呵斥。
虎太岁眼皮都不抬一下,掌如天覆,上隔电光于万里外,下笼天息封神台。灵炎愈炽,那古老的石质的台身,已然遍布灵纹。
隆隆巨响轰碎了长夜,可声音一下子又变得渺远。
虎太岁的大手如山脉,电光皆在山外。
他正在阻止玄南公靠近!
道则隔空对撞,天息荒原的天穹明灭不定。
“虎太岁已经疯了!”玄南公的声音落在摩云城:“几位菩萨!天尊!速速出手!太古皇城万载大计,切不可让他毁于一旦!”
鹿西鸣、麂性空、蝉法缘都还未出声,虎太岁已然先一步怒吼:“什么是万载大计?”
“谁的万载大计?!”
“今朝灵族诞生,我妖界潜力大丰,方可说万载!”
“我今踏足绝巅之上,方是妖族万万载!”
……
……
神霄世界中,那灵炎张炽的封神台,眼见得已是虎太岁的色彩。
万神海中那数万尊倒伏的神像,忽而间全部立起!
所谓泥凋木塑,皆有神光点漆!
有那持彗剑的裂隙遍生:“虎太岁!还不悬崖勒马!”
有那三头六臂的自握宝器:“迷途自返!”
有那踏火蛇的抬掌欲熄灵炎:“一己之私到何时!”
有那驭天狼的张臂引弓对重童:“天尊如何自误至此!”
……
万神复苏,各显威严,都向虎太岁杀来!
一时金海生波,神灵并世。
整个神山都被各种各样的神辉所填塞了。
柴阿四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识了这一场天妖屠神之战。
只见得那掌控蛛弦之身的虎太岁,立在神霄封神台之上狂笑不止:“我亦天尊,玄南公亦天尊,为彼伐我耶?万万载神道积累,竟为谁私事?!”
一尊尊神祇杀过来,还未来得及靠近封神台,就一尊尊炸开!
虎太岁只是不断地移转视线,看到哪里,哪里定止,瞧着哪尊神祇,哪尊就破灭!
世间神陨位消之烈,未有如今日者!
数万尊神像在妖界诸神主持下攻杀虎太岁的场景足够壮阔。
万神海本身的波澜壮阔,也显得寻常至极,难被在意。
便在此刻,密密麻麻升空的神像之中,跃出来一尊无面目的木塑神像。
这尊神像通体惨白,外观邪异,就连神光也是惨白的。
跃出了万神海,却在群起攻伐的诸神队列里,悄然掉队,落下山台……在那座毁坏的天妖法坛、沉寂的青铜巨鼎中,洒下骨灰一捧,掩埋那一点火星!
它没有意识,没有灵觉,只遵从一条命令,伟大的远古阎罗王、无面之神刻塑于此的命令——
在万神海风平浪静,真妖无暇他顾之时,直赴天妖法坛。
于此筑雄城。
筑城武安!
在与鹿七郎的逐杀中,姜望反复穿入万神海,甚至于云海中潜游,就已经布下了这步棋。
这是他为自己所设想的第二条回家之路。
以神霄武安城,呼应文明盆地里的武安城。
借愿力回归!
他当然算不到熊三思,更算不到虎太岁会出手。在这尊神塑里也完全没有留下意念——根本不可能藏得住。
甚至于这尊无面神塑,也是在太古皇城封神台的召唤下、在万神海的诸神动荡中被裹挟而出,根本没能等到什么风平浪静的时候。
只是笨拙地遵循规则,仍然按照神主的安排,将天妖种子羊愈、鼠加蓝、蛛兰若的骨灰,悄悄洒进青铜巨鼎。
……
武安侯问:“先贤故事,壮阔雄伟。后辈追思,不胜感佩。那段历史虽然遥远,如今听来,热血仍沸。今时我辈修士,能够做些什么呢?”
朝议大夫宋遥曰:“九个字。寻法坛,铺妖骨,筑大城!”
正当此时!
第一百零九章 血如新泼
任何一个世界,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或可称之为“天意”。
就如天外无邪之所以成立,当然不仅仅是行念禅师的无上神通。而是他顺应了神霄世界的“天意”,乃至于引导了神霄世界的“天意”。
神霄世界虽然一个绝对开放的世界,可也不能容许自己的基础规则被大神通者随意扭曲。因为那是对这个世界的破坏,是在动摇世界存在的根基。
为什么说天外神临不可洞现世之真?
因为神临是与世界的一次缔约,于何处成就,便归于何处。
若你根本不属于现世,现世如何会对你敞开怀抱?
现世是诸天万界的中心,与现世成就神临,则于诸天万界都不受影响。而于诸天万界成就的神临,来现世都会被压制。
所以为什么白骨尊神已然在幽冥世界拥有绝巅之上的力量,仍然要想方设法进入现世,成就现世神祇。
因为只有现世神祇,才是诸界恒一。才在任何一个世界,都具备无上伟力。
所以为什么人族死活都要将妖族逐出世外,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构筑万妖之门。
因为只有将妖族逐出世外,才算是从根本上削弱妖族的威胁。
此后妖族来现世,皆自天外来,先削三分!
作为统治现世漫长时代的天命种族,对于现世的理解,妖族绝不会比人族少。他们虽然输掉了远古时期的那场大决战,被驱逐至世外,但从未放弃返回现世的努力。
这种努力体现在方方面面,包括围绕万妖之门展开的年复一年永无止歇的血战,也包括妖界本身。
放眼诸天万界,妖界绝对是一个特殊的所在。
它在远古时期就依附于现世而存在,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混沌世界,长期作为现世之牢狱,放逐强大囚犯的地方。
及至远古妖皇在此重辟新天,相较于其它世界,它天然就拥有与现世更为亲密的关系。或者可以更具体地说……它的世界位阶更接近于现世,而在其它世界之上。
生存在这里、为此世天意所钟的种族,曾是现世的主宰。
远古妖皇重辟新天的时候,就考虑到回归现世的可能性,所以对于世界规则的形成,都尽可能向现世规则的方向引导——当然不可能完全一致。
但由此世成就的妖族,在进入现世之后所受的压制,比其它世界强者进入现世之后所受的压制,要轻缓许多!
同时现世人族进入妖界,也要受到妖界规则的相应压制。诸界恒一,于此并不能完全生效。
当然,妖界对人族的压制,肯定远远不及现世对妖族的压制强大。
明白了这些,也就能够理解文明盆地的价值,理解摧毁天妖法坛、筑造人族雄城的意义。
就如同迷界那般规则完全破碎的战场,浮岛所在,即为人族势力范围,海巢所在,即为海族势力范围。
前者构筑的是现世的世界规则,后者构筑的是沧海的世界规则。
摧毁某地的天妖法坛,就意味着此地的世界规则具备了被改变的可能。在天妖法坛的基础上筑造人族雄城,则意味着此地已划归人族势力范围,此地为现世所侵入!
文明盆地可以算是现世的桥头堡,本身即是现世规则的延伸。
姜梦熊在霜风谷的那一拳,可不仅仅是打出了一段山脉缺口。而是打出了一片妖界规则被打碎的广袤场地,于是才有了种族战场存在的基础。
神霄世界里有一座毁坏的天妖法坛——若是完好,姜望反倒没能力将它怎么样。
法坛之上有据说是羽祯肉身所熔铸的青铜鼎,鼎中有被姜望亲手点燃又被封神台强行熄灭了的火星。当然也留下了属于人族天骄的余尽。
可谓万事具备,只缺妖骨。
在妖界毁掉天妖法坛之后,要铺妖骨为地基,是为了用妖族的尸骨来中和天妖法坛的残意、消解妖界的规则。从而让现世的规则更容易铺设进来。
神霄世界虽非妖界,虽然有自己独立的规则,但创造此世者,毕竟是妖族。立成此法坛者,毕竟是妖族。
羊愈、鼠加蓝、蛛兰若这些妖族天骄的骨灰,仍然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无面神当然是野神,可也是真切吸纳妖族信徒,在妖族发展的妖族神灵。她畅游万神海无阻,在诸神行列中穿梭也不被排斥。
它自然也可以调动万神海之神力,按照无面之神遗留的命令,于此筑一座城。
人族在新开辟的战场前线筑城武安,当然只是一种怀念。
可是当武安侯姜望并未真正死去,它就自然存在一处寄托,拥有一份愿力。
就像楚地九百年不能忘凰唯真,山海境的神话天下皆传……此即若干年后凰唯真回归之因。
那些诵念武安侯之名者,怀念武安侯其人者,追忆武安侯事迹者……都是千丝万缕的红尘线。
此等愿力并不能将他带回文明盆地,他姜望也没有凰唯真的本事。
但神霄世界若能建成武安城……
文明盆地有人族大军驻扎的那座城池,和神霄世界以天妖法坛为基础筑造的这座城池,就一定能够形成呼应。
作为两座城池共同的纽带,他这个大齐武安侯,便有了由此达彼的可能!
即便如此,以他现在的境界,虽是成功创造了可能,也很难实现这种可能。
可是他还有如使知闻的知闻钟!
知闻钟一响,一定能够找出正确的方法来。
于是就在虎太岁毫不留情灭杀诸神的时候,诡异的无面神塑,来到了青铜巨鼎前,洒下那妖族天骄的骨灰,盖在那忽明忽暗的火星上。
早先被镇灭过一次的法坛之火,再于鼎中复燃,瞬间又张炽在高穹!
在那张牙舞爪的火焰之上,逐渐出现了一座雄伟城池的虚影。巍峨但缄默,有刀痕剑创,血迹如新泼。
诸神并世时,雄城欲当空!
……
……
时间往回拨转。
就在虎太岁侵夺蛛弦之身,轻易镇压熊三思的时候。
犬应阳正在高空疾行,他穿行在照耀天穹的炽光里,本身也成了光的一部分。
神霄之地无日无月,可光照一切。
当那流光之中荡漾出犬应阳的身影,也就是意味着,他已捕捉到,他所要的“真”。
那连杀数位天妖种子的人族天骄,的确有不俗的身法,在空中几乎窜成了一道长虹,且不断地变幻方位摆脱锁定,又有一朵朵赤色焰花在身后静默地绽放,焚去所有痕迹之后才消失。
仅这逃命的功夫,就当得起鹿七郎的提醒,他若晚来片刻,说不定还真有跑掉的可能。
但现在么……
布衣在流光中轻轻一翻,他的右掌探下去——
连绵群山直接被按塌了,凹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掌印!
姜望疾飞的身形,就骤停在这掌印天坑之前。
于是那一长熘虹影,也渐来渐散了。
真妖至,一掌断青虹!
“反应不错,当得一魁。”
犬应阳居高临下地赞叹一声,而后大手又一抬。
那风在倒退,元气在回朔,凹下去的掌印天坑飞起无数土石,姜望的身形也不由自主地倒退……要退到这真妖的手掌心!
轰!
炙烈燃烧着的火域瞬间铺开了,火域正中间,是血雾都已经炸出身外来、竭力定在原地的姜望!
在这一刻,他完全不顾身体的承受极限,近乎无止歇的催动血气。
血管不断地爆裂,又不断地被修复。
而由此诞生的无尽血气冲天而起!
气血彷佛混成了撑天之峰,上抵茫茫天穹,下接无边大地。由此诞生了极其稳固的力量,暂且帮姜望定住自身。
犬应阳轻“咦”了一声。
不是说不老泉早已死寂多年?何故此时还能提供这样磅礴的生机?
这人族天骄潜入妖族的故事,背后彷佛愈发复杂了……
姜望以气血高峰定住火域,以火域支撑自身,如此来对抗真妖的擒捉。身在血峰之下,而竟咬牙开口:“姜望不才,累您跨界来逐,不知是哪位真妖当面?”
“还是个礼貌的孩子。”犬应阳啧啧有声,倒也认真地做了回应:“照云峰犬应阳是也。”
他也不自矜,说完便一步前跨,一下擒不来姜望,便离姜望更近些。
此时对耗,消耗的是妖族的不老泉。或者说,是天尊鹿西鸣的不老泉。却又何必!
他就这样踏进了火域,承受整个千丈灵域的重压,却还是一步踏到了姜望面前。等到他经过之后,他身后的火域才出现一条被洞穿的空白通道。
他左手轻轻一抬,扶住了气血高峰,姜望以此支撑自身,他却以此定住姜望!撑天柱变成了囚身桩!
与此同时,犬应阳的右手却在挣扎不休的血雾中往前按,要直接按在姜望的面孔上。
真妖和神临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这是从认知到战力的全方位差距。
所以他尚能气定神闲地开口:“你如此天赋,如此年轻,便要陨落在此。觉得遗憾吗?”
姜望艰难地看着这位真妖,咧开了嘴,嘴角、牙齿间都是鲜血,却笑道:“天榜新王,任我杀穿。妖族无天骄,故须以真妖逐我!我虽死何憾?!”
气血高峰轰然炸开!
千丈灵域也一同炸开!
气血和灵识几乎要撕裂所有,狂暴的乱流瞬间席卷了一切!
犬应阳的手,被炸得高抬起来。
当他的手再次落下,立即抚平了乱流。
可姜望的身形,已然逃出千丈外。
不老泉的力量在不断恢复他的伤势,此时他亦将速度催到了极限。系在手腕的知闻钟,发出悠长的声响。
“蝼蚁岂知天卷也?妖界虽小,你这样的后生还有几个。现世虽大,你这样的天骄又有多少?且看五恶盆地,还能起几座新城!”犬应阳抚平气血乱流的手,又遥遥对着那道虹影,一掌按进了空间里,下一刻就要抓在姜望的脖颈上。
姜望骤回身,剑开一线天!
“如我一般者,不止一人。胜我良多者,皓月当空!”
雪亮的剑锋上流动着赤色的火线,生生将来自真妖的气机斩断,使得犬应阳大手探出来,却抓了个空!
有此一剑,姜望又远千丈。
“不撞南墙不回头吗?”犬应阳轻笑一声。
无尽的流光瞬间在姜望身前聚集,光的收缩,光的环绕,光聚成了一座高墙!上接茫茫之天,下接无垠之地,向左向右皆无尽。
姜望的身形往哪边飞,这座光之高墙就往哪边延展,索性一头杀过去。
剑仙人统合五府,绝巅倾山一剑撞!
光之高墙只是以受剑之处为中心,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姜望自己却五脏六腑皆裂伤!
他没有停顿,而是借势反弹,折身右转,光之高墙若无尽,便往无尽处。
犬应阳只是一挥袖,无数流光结成刀枪剑戟斧钺……迎面向姜望噼来。相接光墙为兵墙,恍忽数千位妖王层次的高手,各使绝招,共杀人族天骄。
姜望直接团身撞进其中!
仅以神临层次而论,妖族和人族的战力巅峰期并不相同。
囿于寿限,人族一般五十岁之前还未能成就神临,就被认为很难再有大成就。六十岁还未神临者,一般就不可能再跨越天人之隔。盖因人族在五十岁之后,气血就开始走向衰弱。当然历史上不乏例外,可之所以说是“例外”,恰恰因为它的稀少。
而妖族天生寿元悠长,两百岁三百岁封王者,比比皆是。
天榜新王上列名的都是百岁以下的年轻妖王,姜望也不是顶级神临的战力,只是凭借不老泉和知闻钟,才强压一头。他哪怕横扫天榜新王,也不能真就说妖族无天骄。
但即便是如此说,如此自我安慰。
犬应阳还是必须承认,这个姜望,的确是一等一的天骄人物。
精彩到即便是他这样的真妖强者,也不舍得立即将其人杀死,而是想从这个年轻人身上,多看看人族的武备……新研道术如何,通神剑术如何,年轻人族的厮杀技巧如何。
身为霸国王侯、且夺过黄河之魁的这个人,可以说能够代表人族最前沿最先锋的神临战力。于他亦能窥见几分收获。
真妖之真实在难寻,任何一点收获,都是极大的收获。
当然,此时由他召发的数千套妖族武学,也该能让这个人族天骄瞧花了眼。不过带进坟墓里的收获,自不能算是收获。
在那刀枪剑戟斧钺之中,在千般百种各式各样的妖族杀法包围下,姜望像是一只扑进了荆棘林的飞鸟。
不断前进,不断被划伤翅膀。
那一团一团的飞血,何似于归家心切的血羽!
可是血羽一边飘落,飞鸟一边前行!
铛铛铛铛。
钟声如奏破阵曲。
姜望一身剑术,于此刻蘸血泼洒。那流转不朽之光的赤金眼眸,此刻旁无他物,只有各种各样的兵器,各种各样的招法……
而见招拆招!
身陷霜风谷而得人族筑城以纪念的绝世天骄,在这一刻尽情释放他的战斗才华。
身如龙游,剑似电转。
当他终于杀透所有流光兵器,浑身浴血地穿出千兵阵。
犬应阳也是顿了一下,才隔岸观火地赞叹一声:“你能有如此表现,佛家的真传,蛛家的女子,死当无憾矣!”
又一抬掌,以一座全新的光墙,与前一座光墙垂直相接!
蓬!
那血淋淋的人族天骄,周身沸起赤火来,恍忽血人燃成了火人,竟直接在这堵光墙上撞出一个人形豁口,就此穿出墙外去。
知闻钟到底为何而鸣?!
犬应阳再也从容不得,拔身又复遁进光里。
而后流光一闪,骤现于姜望前路,可姜望已先一步折开!
“留步!”犬应阳双手大张,霎时流光炸成海。
光海咆孝,将这人族天骄圈在其中。
上下左右前后皆光也。
光墙一堵犹可破,流光成海何所伤?
眼见得姜望在光海之中瞬间迟滞,一举一动都缓慢下来,气息时盛时衰,气血飞速消耗……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神山之上爆发了恐怖的波动,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正在进行。
无数神祇的声音此起彼伏——
“虎太岁!还不悬崖勒马!”
“迷途自返!”
更有天妖法坛燃起了冲天的光焰。
姜望勐然回头,抬手抖出一桩暗器,燃赤焰、飞霜风、杀气凛冽:“犬应阳!今日咒杀你!”
犬应阳虽无惧意,却也谨慎地远远一指将其点碎。
这一刻他才注意到他击碎的是什么。
那是一颗赤红色的、菱形的、如晶石般的竖童。
他的从容,他的隔岸观火,他的居高临下……全都消失了。
一时间目眦欲裂:“我必要你生不如死!”
恐怖的力量以他为中心炸开。
可光海深处钟声响!
神霄世界之武安城,正在呼唤文明盆地之武安城。
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伟大的联系。
是天妖举身为坛庇护种族的伟大,也是人族前赴后继薪火相传的伟大。
伟大与伟大之间,有共同的连接,有共通的路——
姜望在光海中的身影虚化了,就此踏进由此达彼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