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于今愿作狮子吼
漫天风雪都成了背景。一袭青衣,一柄天下名剑!其声清越,如作天地鸣。鄂冈分史一阶段动、
谁人不知武安侯黄河魁首,青史第一内府,大齐帝国最年轻军功侯,万里逐杀无生教祖……
哪怕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长期在万妖之门后厮杀,很少折返现世,也不免从各个渠道听到此名。人心振奋!
武安侯这王个字,本身即是一面旗帜,本身就代表了人族的年轻天骄,是人族可见的未来。计昭南说他请来了援军,这如何不算!?
就连妖族那边,也开始了猛烈的爆发,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这边冲来。杀一天骄,胜过千人万人。谁不眼红军功?但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
四座星光圣楼悬耀高穹。星路蜿蜒结斗柄。北斗之光照风雪。
而穿透了风雪的星光之下,姜望其人披风浴火,剑光照眸,直往妖族最密集的地方杀去。他的锋芒毫无遮掩,他的剑气已是接天连地,席卷了山谷,烈于狂风,而冷过冻雪!这是姜望来到妖界后的第一剑,他亮无保留,直接斩出了道途杀剑。斩出了开花之后的不周风。一剑霜寒。呼呼呼。朔风凛冽。
啪哒。靴子与冻土碰撞,发出来的是这样清脆的声响。
姜望执剑踏足了霜风谷的地面,而在他身前,是一尊又一尊的冰雕,永远地凝固在了冲锋的状态。哗啦哗啦。
被风险金额适才还显得拥挤的霜风谷峡道,竟然被一剑清空。但这一霎的空白,很快又被如潮涌来的妖族战士所填埋。每一个妖族战士都看到了战友的死去每一个妖族战士也都握紧了兵刃。这里是种族战场,无论人族还是妖族都有不能后退的理由。
”好!“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男子,正提剑与强敌斯杀,剑芒纵横之中,他高声喝彩“好一个大齐第一天骄,姜武安果胜计昭南多矣!我么为你举旗,今日看你显威!”马屁的分量因人而异。
乡野之夫响一村,一郡太守名一郡。彼景国淳于归这样吹挥,谁能不迷糊计昭南反手一枪,将他的对手钉杀在山壁”休听这坏种撺掇还有三天时间,姜望,注意分配你的体力”
顺势一抖,就要将韶华枪抽出。但与他相对的这个头顶牛角的妖族战士,却是奋起最后的力量,合握鲜血淋淋的大手,将枪身紧摸住身虽死,志犹存。即可只求与敌同归。
倏忽一个背插双翼、面容阴势的妖族,划过高穹,电转而至。身近的瞬间,刀光暴起,便要抓住这牛妖以性命挣出来的机会,斩这白袍杀星于此。
计昭南却是翻身一撞,顶着那件妖的尸体,将枪尖扎进石壁更深处。便是这抵进的数寸,人就摆脱了气机锁定。无双甲内,气血咆哮。
如此一撞一拉,提枪反拔枪尖瞬间离开了山壁,连人带枪往外走,枪头还挂着那个壮硕的牛妖,枪尾却是恰恰撞上了这翼妖的刀锋。锵!
一长溜的火星中,雪白的枪尾直接将那刀锋撞回,撞在了翼妖的胸甲上。将这极其凶恶的一刀,阻截于势起之前。计昭南握枪的手只是一错,那翼妖的刀劲就贯通了长枪,从枪尾贯至枪尖这股恐怖的力量,将枪头上挂着的牛角妖族直接甩落,计昭南在空中一个萧洒的折身,倒挂一脚-嘭这牛妖壮硕的尸体变成了武器,在恐怖的劲力包裹下,如铁球一般呼啸而出,砸进了妖族战士的队列里,当场撞飞三个撞倒五个!而一点寒星,已经亮在那翼妖眼中。韶华无情。所见即所受未来得及有哪条区应,留步指已经扎爆了这舅妖的眼球,枪尖贯倾,破出后脑白的红的,淋透枪尖,分槽而去。白袍银甲的计昭南,便从这血雾碎骨中穿过,再一次杀进妖族的阵营中此刻他所展现的,是对力量的极限运用。是如何用最少的力量解决对手,完成战斗目的。是他在妖界撑命多年,所磨砺出来的杀戮技巧。
今时之计昭南,比起当初在点将台被凶屠轻松压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或者说,他正在靠近当初重玄褚良同时面对三位国之天骄,分别以同境力量,同时压制三个人的恐怖表现。姜望听得到也看得到。
计昭南正在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示,霜风谷环境下最正确的搏杀方式。至于景国淳于归那厮吹捧是收下了,膨胀不可能。
当初在中山国的时候,正是这厮出手拦下了计昭南,才让他被赵玄阳轻易带走。他如何不记得?这厮今日居然可以装不认识,在此大吹法螺只能说景国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他初至天狱,第一次来霜风谷,这强横无匹的第一剑,是示威,也是试探。是帮助霜风谷里的人族战士止住颜势也要验证一番与人族自远古时代纠缠至今的妖族,他们的战士,竟有几分成色结果是令他心惊的。
这些妖族的个体实力,放在同境的人族修士中,至少也是齐国郡府前百的水平。也就是说,要远远超过人族同境修土的平均战力。更令人忌惮的是,这些妖族战士身上的兵甲,以姜望经过廉雀喂出来的眼界,也觉精良。其质量丝毫不输于齐国强军的兵甲—一这说明妖族拥有足够的炼兵技艺,也处在一个高速发展的社会环境中!迷界打海族,边荒打魔族,都不似妖族这般让人忌惮。
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在各方面都足够和人族碰撞的对手,即使是在已经被打压削弱了好几个大时代之后!妖族战士前赴后继而来姜望却收了身后霜披,敛了眸中剑光)撤去剑仙人之态,独剑前行,毫不凌厉地踏进了妖族战圈。他的身姿潇洒得像是踏进了花园。而在这霜风凛冽的冬日里。断臂残肢不断飞起,硕大的头颅一路滚落妖血开花减少防御区间、节省道元消耗的近身搏杀,出神入化、堪称极致的剑术技巧,姜望也并不输于谁。毕竟是与重玄遵全方位的碰撞过,与斗昭面对面的搏杀过,当世绝顶天骄,有他之名。而从腾龙境起就比同境修士更雄浑的道元储备,令他完全支撑得起持久斯杀的消耗。
通天宫内头角峰嵘的星光神龙,放声长吟,吞吐着妖界并不驯服的天地元气。使得通天海上星光似雨,饱满美丽的道元串蹦出望太少有打到需要拼道元消耗的时候,这愈显灵性的道脉真灵都为此激动。
"你的对手是我!"一个额上顶着鹿角小包、身披华丽战甲的妖族强者,须臾间出现在高空:"撞山王鹿期颐!"他的速度太快了。声音响起,其身已近。
声音落下的同时,他倒挂于腰后的长剑也开始出鞘,那一刹那的华光几如烈日暴耀而起,刺眼夺目。正在妖族战士堆里自由来去的姜望,
忽而一抬眼,一双清眸转赤金。神魂之战毫无征兆地开启了!
在这个号为撞山王的鹿妖的神魂世界里,一扇古老尊贵的门户突然降临。鹿期颐的神魂显化之身,几乎是刚刚飞起来,就被镇下去。下坠,不断下坠。跪地整个神魂世界,已被外来的规则所影响。而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他的脊梁上,强迫他跪下,强迫他服从。那古老门户伫立高空,自然有一种无上的威严外显。唯我独尊,万界臣服。竟是何功,敢有此势?须知妖族才是万界主宰!
血统高贵的鹿期颐心中大恨,抵抗着那磅礴的威压,横出一剑一轰隆隆隆,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神魂世界起高峰,座座高峰撞天门!恰在这时,一只五光十色、天花环绕的佛掌,探将出来,推开了朝天阙。无穷无尽的威压顿时倾泻,像整个天空、整个世界都压了下来。神魂高峰尽摧折不好!鹿期颐的神魂显化之身一阵闪烁,惶急转身,就要逃回蕴神殿中。
但一道赤金色的光束,从那圣洁佛掌的手心,一直延伸到了此方神魂世界的最底层,将鹿期颐的神魂显化之身彻底贯穿,钉死在那里此所谓——洞金析!在神魂世界之外,霜风谷中。
妖族战士们只见得撞山王鹿期颐杀将出来,刚刚报上名号,参与战团。
人族那位新来的强者便已经出现在鹿期颐身边,一掌将鹿期颐那出鞘到一半的长剑按入鞘中,把那鄂然爆发的璀璨华光又骤然按灭了而后寒芒横过,尸首两分。
姜望只是把已经敛去了赤色的平静眸光,落到下一个气息强大的犬耳妖族身上长剑滴落血犹温。
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刚才他说他叫什么鹿什么什么王“他承认刚才这个鹿期颐,的确有神临层次的战力。但神临与神临之间.亦有鸿沟!
他早就听闻妖族天生神通的强大,故而并不愿意给鹿期颐展示的机会,也不想看一看鹿期颐那很有气势、很见绛芒的剑术。计昭南说霜风谷中要注意分配体力,厮杀还有三天,那就不必见敌之全貌。这不是修行,这是战争。
以神魂杀法强势碾压,并非是仗着神魂强大,不在乎力量损耗。恰恰是为了用最少的力量战胜强敌,才如此果决。最终造成的,就是这样干脆的战果。而面对姜望投过来的眼神。
那长着一对犬耳的妖族强者,后脊已是冒出冷汗来。
妖族可不是海族,不是拥有相当于神临境人族修士的实力,就可以称之为“王”的。战力必须要达到一定的层次,也必须要获得一定的功勋,才能封出”王号”!
今日之妖族,自然远不能跟挥煌时代的天庭妖族相比。王号也不可能有那个时代的含金量,但仍旧不是等闲妖族可得。如他这般力量的战士,也不输给等闲人族的神临境修士,却只是妖帅,不能得到王号。他自知与鹿期颐的差距。
但就是这样一个绝对可以称得上强者的存在,竟然连剑都没有拔出来,就已经被杀死了!人族新来的这个齐国武安侯,究竟是什么样的恐怖存在?鹿期颐的尸身,在那青衫男子的身后下坠。犬耳妖族的勇气,也随之坠落了。
其眼神里这一瞬间的怯懦,当然不会被姜望错过。在他面前,被他夺势者,便只有一个死字,再无其它结果。目光在这一刻加注了力量,
牢牢将这犬耳妖族定住。自身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进步,有如强弓拉满月,是弦月杀离人。人随剑去剑气将拦阻的妖族都切碎!忽有一声怒吼,是天生王者咆哮山林“后退者死!”
此声一出,在场所有人族,包括淳于归、计昭南在内,全部神魂震动,受到了无差别的攻击声音攻击。身魂皆在其害。霜风谷中,纷纷石落。天地似在摇动。神通,狮子吼!
《菩提坐道经》里有一段说法:相传世尊见狮皇,得悟狮子吼,以之传法众生、降服外道,无往而不利。这段说法其实存疑,因为世尊诞生于上古时代未期,那个时候万妖之门都已经筑就。要见狮皇,可没有那么容易,
但不肯德父亲不好不见多父们是伊尔夫情门往边之在这霜风谷,能够吼出此声的,唯有封号天海王的狮族强者狮善闻!
也正是他的前番出手,改变了霜风谷的战场形势,让人族这边损伤惨重,让淳于归苦苦支撑,让计昭南选择回焱牢城求援在这咆哮霜风谷的狮子吼中,那长着一对犬耳的妖族强者已是骤然清醒过来,从那畏惧的心绪中挣脱,也摆脱了那沉重的目光,逃离了姜望的锁定。
可也同样是在这狮子吼中,姜望眸现赤金,赤心镇魂。耳泛玉光。声闻仙态,开启观自在耳,开启!"与我死来"降外道金刚雷音银隆隆隆隆照那犬耳妖族刚刚恢复清醒,寻回战意便被耳中炸响的雷霆惊得眼前一暗一这一暗,便再未能亮起来。长相思从他的心口轻易贯入,搅碎了他的妖躯要害。当着狮善闻的面,硬顶着狮子吼神通,强杀这有神临修为的犬耳妖族!即便是淳于归,
也不免惊讶!
而做出这等事的姜望,却只是盯着那一身金色战甲的、面容威严的狮族天海王,缓缓将犬耳妖族的尸体从剑身上推开。
声如雷霾再起一一"你来"
第十一章 辉煌时代已成空
远古之天狱,今日之妖界。可以说是距离现世最近的一个大世界,
作为远古妖皇破开混沌世界而孕生的新世界,经过漫长时间的演变,它仍未能完全摆脱混沌的威胁。
即使是数不清的天妖法坛点完了这里"甚至于持续光耀了几个大时代,它也始终存在很多危险的地方,像是妖界永雅座意的疮疤,使这个世界未能彻底贯通。让这里不能像现世一样,存在数万里数十万里的文明沃土。
在妹界,如看风谷这般的天然界关不止一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们也为人族妹族缩延了几个大时代的战争,留下了很多缓冲的地带。
于那些没有天然界关存在的地方,人族和妖族各筑大城相峙,以大军兵锋为界厮杀糸无休止。而在那些天然界关中,霜风谷也属于较为特殊的一类。
在君风谷周边的这片区域,天地之界完全隔绝两边,不允许南北通行。霜风谷是唯一的天然通道。
但这里又常年蟠踞极寒之风,无论人族妖族,实力稍弱的,见若即冻,挨若即死。实力强大的,也越不住多久。
只有在每年现世的冬月,它才会短暂散开。而这个时候,就是人族妖族在霜风谷放开了厮杀的时候。
因为霜风谷通道的狭窄,以及开放时间的短暂,无论是人族妖族,都不可能完全将蹈风谷占为己有。
长达十一个月的静默期,足以将任何强者因死在对方的地盘里。
但谁也都不可能将雨风谷拱手相让,因为在极寒之风散开的那个月里,它就是通往对方腹地的抒绍。说冬月的霜风谷是血肉磨盘,并不为过。
像这样的血肉磨盘还有好几个,每到关键的节点,人族妖族都需要填进去大量的强者。
在这个好像冷过往日的冬月里,霜风谷那一边的妖族大举增兵。
石犀妖王犀彦兵、长空王鹰克询、天海王狮善闻,是霜风谷里,妖族一方最强的三个高手。挂山王鹿翔颐、此刻尸体脱离长相思剑身的犬耳妖族,在广袤的妖族院地,也都算得上是地区领袖一级的存在。只是因为从未接触过妾望,不像对待计昭南、淳于归他们那样警惕,冤蜀然冲上来,才落得个驿死的下场。
君风谷三王里,石犀妖王犀彦兵是在蜀风谷鏖战最久的,与计昭南、淳于归也算得上是老对手———其他本也可成为老对手的妖王,都在过往的战斗里,被计昭南他们杀死了。
当然,与计昭南、淳于归同期来这里的其他人族强者,也没有剩下其他人。
以往的霜风谷,大都保持一种均衡的态势。
双方互相厮杀,你来我往,修行不足者饮恨于此,如计昭南、淳于归、犀彦兵这样的强者,则是砥砺了锋芒,脱颖而出无论南北,很少出现压倒性的战况。
但这一次不同。
长空王座克询、天海王狮善闻相继加入霜冈谷战场,险些将霜风谷这边的人族强者全部扑灭。
也幸是越到了霜风回流,厮杀暂止。人族这边才有了短暂的喘息机会,才有了计昭南以速度更快为由跑去求援。不然霜风谷这一次肯定失守,那些妖族说不定就窜到什么地方去了。
所谓"霜风回流",是霜风谷极寒之风并未散尽,即使是在冬月期间,也会偶尔回归的现象。时间完全随机,全由参战者自行把握,及时躲避。越是临近腊月,这
种现象越是频繁,直到极寒之风充塞霜风谷,再也不散去。
计昭南并不是去求援的唯一一个,只是他最早回来。
而作为霜风谷人族一方的最强者之一,计昭南去求援了,淳于归自然只能坚守
阵地————所以他骂得最大声。
姜望的到来,无疑是回命一针,极其振奋士气。但到底是能就此熬过此劫,还是回光返照,则犹未可知。
此时此刻的霜风谷,仍然在狮子吼的笼罩中。
山谷在摇晃,天地元力混乱不堪,被有意针对的人族战士,更是东倒西歪。不可能击破天海王的神通。然而他直视所谓妖族天海王,在连杀两名神临层次妖族后,又悍然以雷音邀战,此举甚励人心!
关乎齐国武安侯的故事,有些几近神话。
平时谈论天下英雄的时候,也不乏有嗤之以鼻、不肯相信的。
但此刻看若悬立风雪中的这个挺拔身影,在场的诸多人族修土,无论来自哪个国家、哪个宗门、归属于哪个霸国势力,都会有一种恍惚的相信————奇迹正在发生。
因为那个完成了很多不可思议之事迹的人族天骄,已经到来。
狮善闻雄壮的身躯屹立高穹,在漫天风垂之中,有如一尊金甲战神。他身上并无其它妖征,只有那一头灿烂的金色卷发,似是烈焰在燃烧。
整个霜风谷都在感受他的力量,他的怒吼。
他的面容威严,却只是遥峙姜望,并无其它动作。有一道阴翳掠过了他的金边。
带起了撕裂空间的锐响,一瞬而起一闪而至。
自无生有,寒芒点落淳于归血色的寒芒,仿佛终末的宣告。
在这点血色寒芒出现后,攻击淳于归的妖族才显化出形象,被观者的视野所容纳——那是一个身牙黑衣、首展黑翅、手持血色钩镰枪的连钩鼻妖族,面容倒是相当英俊。血色的钩藤枪在空中极速转动,在浮于归身前甚至钻出一个拳头大的黑洞,以及由此黑洞蔓延开的黑色裂纹像是推着一道黑色的蛛网往前。
他已经把空间扎破了,而后才是要把淳于归扫进空间碎片中。
他自然是长空王庶克询!
同样是在此刻。
计昭南在妖族阵营里左冲右突的身影,也是戛然而止。
一块灰白色的圆盾、一柄锯齿斜错的穹刀,防得滴水不漏,将韶华枪点落的寒芒尽数接下。一时间狂风击窗,照雨敲瓦,噼啪乱响,却破不得门。
一身厚重的石甲,披在一个魁伟的壮汉身上。额上色如石质的独角,昭示若他与众不同的身份——计昭南的老对手,石犀妖王犀彦兵。
本来都是用枪的强者,座克询应该对上计昭南才是。但是在之前的短暂交手里,他与计昭南的枪术差距,已经显现端倪。而防御恐怖的犀彦兵,应对锋芒毕露的计昭南,却是隐有克制。
狮善闻展慑全场的怒吼,给了他们挑选对手的机会."能择机而战者,此即为胜因。
远古时代的妖族,并没有谁总结什么学说。大多自凭天赋,在时光和经历中野蛮生长。
在经历了漫长的几个大时代之后,妖族也有了各种各样的学院。
狮善闻正是正统皇家学院里出来的天才。
下方的妖族战士,再一次往前冲锋,
很快就撞上了悍然反扑的人族战士。_两道血肉之潮,便如此血淋淋地撞在了一起。
鲜血残肢,互相混合……有时真分不清谁是谁。
天海王这才注视着执剑的姜望,慢吞吞地说道"现在只剩你和我了,你让我来那你承担好后果。
"后果"两个字一说出口,顿似是插动了天鼓狮子搏兔亦全力。
他天生的狮子吼神通,在这一刻催发到极致,全部聚集于姜望之身。降外道金刚雷音直接被淹没。
双耳的玉色,一瞬间崩解。
万声来朝,收的是人间万声,怎能容纳这神狮之吼?
甚至于观自在耳,也难以自在!
姜望这一路走来,于声闻一道少有对手,可惜遇上了天生神通早已开花的狮善闻。
狭道相逢,力弱者全面溃败。
这一瞬间产生了极其剧烈的痛苦,像是千万根银针在扎耳蜗。那尖利的、已经
完全无法掌控的声线,如有实质,在双耳里疯狂切割。
他曾经让许多对手感受过的痛苦,如今他也亲身体验————声音是他的敌人。
此等痛苦,姜塑避无可避,狮善闻早
有预知。
狮子之吼,慑服万方。
对于声音的掌控,乃是他天海王最自得的武器。
正是推声追及天与海,他才得称“天海王”
姜望顶着狮子吼强杀对手,诚然是很了不起,可也让他立即判断出了姜望处理声音的极限。他这一吼,正是奔着轰碎极限而来。
而他和他的拳头,也紧随着声音落下他金色的战甲,将途径的风雪都消融
而他紧握的拳头,在这一刻绽放出难以形容的理现光芒—————————
好像在辉煌时代,天庭妖族高珮九天俯瞰万族。金乌拉车,巡行诸天万界。
无光不照,无威不临。
所行之处,万类生灵尽跪伏。
太古王道拳自远古而至如今,有数不清的功法秘术失传。
有的是被更强更新的招法所海汰,有的是天生局限、本来就只能光耀一个时代,有的因人而成、因事而败……有的杀法直指大道、本该永世不磨,却是因为修行的门槛过高、或是传承者的死亡而消失,甚是遗憾。
此时此刻这一套拳法,乃是狮善闻追忆辉煌时代,在历史中翻找残篇,亲手补
完。是他对妖族全盛时代的想象。
浩大辉煌,拳势无极!
他的举头落下了,一个辉煌时代的缩影也落下了。
妖族战士所抛洒的鲜血,必须要以鲜血来偿还!
先杀姜望,再杀计昭南,今日必逐人族,在霜风谷完成清场。
狮善闻有着这样的决心和自信,打出了大势无敌的拳头。但是在这璀璨的炽光之拳前,那本来!
痛苦不堪、难于自控的妄望,眼神却瞬间归于清明。
他的痛苦并非是表演。
可他有意地挂饰了痛苦的时间!
已经开发出声闻之域,能够以声闻为构建全新杀法的姜望,当然能够从声音的碰撞中,知晓他与狮善闻的差距。
并且他明白,狮善闻一定会很快地利用这差距——所谓厮杀,就是以长击短,以强搏弱,越是强者,越是懂得。姜望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五识地狱之耳'狱,在碰撞发生后的第一时间,立即囚禁∶自己的听感,阻隔自己对声音的感知。五识地狱的术法层次,根本不足以参与现在的战斗。所以他在耳狱之中,还落学前下了微缩的声闻之域。
他用以隔绝狮子吼的,并不是他的术法,而是他的灵域!
而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之所以要先忍受双耳受创的痛苦。
为的便是狮善闻的一个错愕,一个势在必得之时的意料外!
为的便是此刻————
他骤然腾身的风与火,他照彻双眸的不朽赤金……他抵尽全力,骤然抬出的这如雪的剑锋,斩出了五光十色。
冰冷的杀机,深藏于光怪陆离。
他的第二式真我道剑,非我答我皆非我!此时一剑上抬,挑出来的是什么太古王道,你分明是永世王道。
什么缅怀盛世,你就在盛世中。什么天庭妖族,你即是天庭,
你创造一切,拥有一切,你狮善闻天生高贵,早晚是妖族至高无上的王者
这一剑斩出来,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影
狮善闻的太古王道拳,非但没有势衰,反而更加势盛。
天海王完全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拳势正在无限拔高,膨胀到他以前都未能触及的层次……他不喜反惊,果断收拳后退,但已是来不及
他的拳势膨胀得太快,就像是一个膨胀到极限的气囊,再也无法被他掌控。终于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里,炸成了碎片;
此前姜望并不知道狮善闻是谁。
但是他知道计昭南是谁,他知道淳于归是谁。
能把计昭南逼得去找援军,能把淳于归逼得骂娘。妖族那边的高手实力如何,
他大约可以想象。
所以他才会一到君风谷就先声夺人,在引出撞山王鹿期颐后,他又狠下杀手,*V#i.一w7个$B1M
连杀神临,就是为了尽快抹平战场上的实力差距一一经历过伐夏之战,他对局部战场的把握,已至精微之境。
顶着狮子吼强杀那犬耳妖族的同时,又是为了示敌以”弱”,给狮善闻一个顺理
成章的引导。
强者相争争一线。
恰是完全感受得到狮善闻的强大,忌惮他的力量,
姜望才会选择用受伤换取先机。这是完全把自己摆在弱势的地位,丁点的侥幸心理都不存在,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他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最后的胜利而铺垫。
对于一位拥有绝对自信的顶级天骄来说,这一点清醒尤为可贵。
而辛苦抢来这一线先机,姜望当然不会轻轻放过。
狮善闻的太古王道拳,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崩溃了。
那妖族辉煌时代的美梦,也随着这拳
势破碎。
在这种辉煌的破碎之中,长相思的冷,锋在泡影中前行。
紧紧追着狮善闻倒飞的身影,分割他的威严,切碎他的气势。
而后一剑下压,青锋悬山落九天,
则举世谤之!
人言不足畏吗积毁可销金!)三人即成虎
狮善闻一点喘息之机都没有,一丁点∶
腾挪的缝隙都没有获得。
在狮善闻的感受里,他只是例行地在
狮子吼之后收割对手性命——他确定他没有小觑这个新来的人族,他轰出去要终结
这场战斗的、也是他引以自豪的至强拳法
可是一瞬间风云突变。
他撞上了对方替势已久的全力一剑,
且这一剑是如此奇诡。他的拳势瞬间崩溃,近于自毁。只是判断上的一丁点失误,就叫他落,
入如此窘迫的局面里。
他还没来得及撤开,那一剑又落下来,
抬上去与落下来,是截然相反的剑意。
他的确重视了,但是事实证明他还不够重视!
他感到一种无法自制的沮丧,一种让人发狂的煎熬痛苦。
元神海中响彻狮子吼,他当即从那种剑势中摆脱出来,太快,太冷酷的剑。
拳劲与剑气疯狂缠斗。
在这一瞬间展开的激烈对抗中,指头也被剑气绞断了两根!
右手的举势,于此战中再不能有巅峰
狮善闻纵身疾退。而姜塑空中急步,提剑紧追。
先伤双耳,再削敌之攀峰,断其二指此所谓先弃后取!
天海王狮善词的纸面实力,绝对不比他弱。甚至于因为妖族天生的强大体魄,在纸面上更强。但是现在呢
一个照面之后。
大齐武安侯在进,妖族天海王在退!青衫追着金甲杀!
第十二章 六欲菩萨坐天门
永无止歇的风雪下。
辉煌如天神的狮善闻,在空中掠过一道灿烂的金霞。
远远看过去,束发飞舞的姜望,像是踩着金绸疾行。而靴底如刀锋,将这金绸剖开,切碎成流影。
宜将剩勇追穷寇,种族战争里,没谁会怀有慈念。
姜望提剑不断进逼,不断前斩,视那茫茫多的妖族战士于无物,眼中只盯着狮善闻。天海王若死,霜风谷之战可休矣!
剑气纵横间,风雪都凋落。
狮善闻摆起一双辉煌铁拳,左格右挡,不断后退。他只需要一个回气的间隙,哪怕只是百分之一息的时间,令他站回自己的“根”,他就能够发起反击。
可姜望并没有给他。
太古王道拳有天崩之势,辉煌无极。但此刻拳峰被削、双指被断,已是王道有缺。
那势未能及的地方,总是可以看到冻雪般的剑锋。
后退的每一步,都有数十次乃至上百次的交锋。他如金乌巡空的辉煌拳术,像是被锁进了剑术囚笼里,似笼中之雀,不能展翅。每每要爆发,又被寻隙切开。
人族近年来风头最劲的天才名不虚传,这一手剑术已是神临层次的登峰造极。即使是在他最巅峰的状态,也未见得能够压过。
他不断后退,正是用拉长战线的方式,放大对手犯错的可能,等待一个机会。
但他并没有等到。
霜风谷统共长不到三百里,他们从霜风谷那一头打到这一头,不知牺牲了多少战士。现在他还要退到哪里去?难道一直退回妖族领地?
狮善闻后足一踏,踏出爆响,肌肉坟起如山岳,战甲一动晃金光。拳头抵住了剑锋!
在这一瞬间,他的眸中流过一抹紫色,紫气深处蕴一点金,那点金色荡漾开来,双童顷刻转为金黄。
这一刻,恐怖的威压降临霜风谷,带来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是至高无上的王者,彷佛生来如此!
啸傲天海,众生皆拜。
仅仅是外溢的威严气息,就让很多人神魂受慑。有好几个人族战士,正搏杀到紧要关头,一个失神,已为妖族所斩。
而首当其冲的姜望,终于是一滞。攻势受阻。
神通,紫府金睛!
此为天海王狮善闻的又一个天生神通,觉醒于大荒死海。
他睁开神眸,看向姜望的同时,一头紫毫金睛的巨狮,便杀向了姜望的神魂世界。
紫府金睛已开花,从来神魂无敌手。
就是凭借这双眼睛,他才名列最具分量的“天榜新王”,位于第九,连犀彦兵也要忌他三分。
哪怕清楚撞山王鹿期颐就是死在与姜望的神魂之争里,他对自己也有绝对的信心。因为鹿期颐的神魂力量,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但他的紫府金睛,只看到了一双赤金色的眼眸。
他强大的神魂显化,只撞上了一座巍峨石门!
在神魂的世界里,这紫毫金睛的巨狮撑天踏地。
往常与敌争斗时。只要紫府金睛一睁开,神魂显化的紫毫金睛巨狮便能轻易杀进敌方神魂世界,所向披靡。紫毫一摇,敌方神魂世界存在的基础就要晃动。金睛一照,敌方的神魂就要被慑服。巨口一吞,生食本源!
可今时今日,这座气息古老的石门,如此尊贵。一声令下,禁绝入内。
更有一尊巨大的佛身,依稀是姜望面目,端坐在那石门之中,以御外贼。
所谓朝天阙。
所谓六欲菩萨坐天门!
不时还有一道道赤金光束杀出来,逼得他撤身回防。
任凭他狮善闻有万般神魂本事,可姜望的神魂世界,他攻不进去!
这场战斗,进行得太憋屈!
无论声闻之道,还是神魂杀伐,他都明显强过对手,但具体在战斗之中,都不能够体现优势。
空负一身勇力,拳头落在棉花上!
神魂层面的紫毫金睛巨狮怒啸连连,端坐天门的六欲菩萨岿然不动。
而霜风谷里的姜望,在神魂之争持续的同时,仍然是进步逼剑,步步杀机。
在不及狮善闻的地方,他坚守自保,以灵域囚声,以朝天阙闭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已经把握了先机的地方,他锐意进取,杀伐无情!
横挑竖抹,皆为人道剑式。噼斩刺撩,尽是杀机伏线。
直杀得狮善闻连连后退。
狮善闻的紫府金睛强横无匹,令他在神临层面的厮杀里,几乎永远把握神魂战争的优势。可打不进对手的神魂世界,也只是虚妄。
好比两个普通人斗殴,瘦小的那个将门反锁。壮实的那个打不进门去,只能隔门对骂,一身肌肉也是枉然。
可神魂世界他攻不进去,现实世界姜望却步步紧逼!
一剑快过一剑,一剑狠过一剑。
“蝼蚁,你真的是找死!”
心高气傲的天海王忍无可忍,金发狂舞中,终于是摆开了架势,一声怒吼——
“助我杀贼!”
这一声狮子吼,仍然没能攻破姜望的声音防御。但再一次覆盖霜风谷,帮忙压制了人族战士的同时,也惊醒了占据绝对上风的妖族战士们。
于是不断有妖族战士拔升高穹,杀向姜望!
事实上石犀妖王犀彦兵和长空王鹰克询那边,早就开始了围杀,战场之上,谁还讲求什么决斗精神?妖族占据优势,自然要利用优势。
此前他们不敢插手这边的战斗,只是知晓天海王自视甚高,怕天海王发怒。现在天海王都主动开口了,他们哪还会犹豫?
一时间几十把兵器,几乎同时对准了姜望的要害。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这么多妖族,这么多“手”。
即使姜望再勇悍,对狮善闻展开的连环攻势,也被生生截断了。
姜望的耳朵现在其实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已经进入静默无声的世界。但他依靠对声音的捕捉,进行分析、重构,仍然能够感知到相关的讯息。
他当机立断,一剑横拉而出,以千万如雪剑丝横扫围拢的妖族战士。
同时戟指狮善闻,开口咆孝出雷音:“怯懦小妖,无胆匪类,不敢独自面对我么!?”
其身烈焰腾腾,杀气咆孝而出。那气势煊天赫地,俨然是要杀进万军阵里擒杀寇首的孤胆英雄!
天海王狮善闻大步前冲,口中半点不输阵:“好!让我们单分生死!”
手上却做了一个全军冲锋的手势。
而那边,姜望一声喝罢,其身已如柳絮飘转,空中连折数转,已经是窜出了妖族战士的包围圈。
一路逃窜,一路拼杀,斩落妖尸似雨坠。
狮族天海王和齐国武安侯,一个大喊“你别逃!”,一个高喝“来决死!”
却是你追我逃,须臾从霜风谷那头,追逐到了这头。
双方都认识到对手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都深知战场上生死才是唯一目的,绝不会轻易被对手激怒,而是冷静地利用自己的优势。
前番姜望抓住一线先机,把狮善闻往死里逼。
这一回换狮善闻穷追勐打,不断指挥妖族战士进击围堵。而姜望在霜风谷左突右窜,上挪下移,就是不肯正面接战。只以妖族战士为盾墙,与狮善闻打起了游击。
但是要让狮善闻放弃手下的助力,他又是万万不肯。且不说右手没办法那么快复原,就算复原了,他也已经认识到姜望的难缠,靠自己很难将之搏杀。
眼下妖族方占据绝对上风,多的是妖族战士可以加入围堵。这个人族强者就算是在杀猪,也要杀得累了乏了剑卷刃了!哪怕只是迟滞其人一分速度,削弱其人一分杀力,也可以为他创造一举定乾坤的良机。
有好几次姜望示敌以弱,狮善闻都视如不见,稳扎稳打。
平白增加了许多消耗后,姜望也只得老实下来,一心游击。
不断现而又消的青云印记,打到哪儿散到哪儿的赤色流火,成了霜风谷里别样的风景。
天上雪,谷中血。
厮杀声,风雪声。
一切早就被习惯。
这一场厮杀,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
这期间,不断有人族的援军赶到,但也并未让胜利的天平倾斜。
人族妖族双方都未再有新的神临层次战力出现——事实上这才是正常现象。
自上古至今,人族与妖族之间的战火,从未有一日熄灭。妖界是无日不战,每一处战场,都需要有生力量。过往的均衡态势,是在无数次厮杀里形成的默契。
像狮善闻和姜望,都算是意外的情况。
在有犀彦兵坐镇,又有鹰克询参战,还有撞山王鹿期颐存在的情况下,狮善闻本不该来霜风谷。
作为皇家学院出来的天骄,他有很大的自主权,只是正好选择了这个地方证明自己。
而若非狮善闻的参战导致霜风谷形势危急,计昭南也不会跑去炎牢城求援,把刚到妖界的姜望拐来。
本来按照正常的流程,姜望是需要先在炎牢城好好补充一下对妖界的了解,再根据战场形势,接受大齐军府的调令,去到更能发挥作用的地方。
作为齐夏战场上扬名的军功侯,他最有可能的去处,当然是在两族前线,指挥千军万马,参与大军团级别的作战。他之所以带上两百人的亲卫,也正是因为如此。战场上没有亲兵传令,难以对军队如臂使指。
诚然他这位军功侯的兵略很有水分,但也不需要他做什么战略布局。被修远调到身边听用,也绝对是一员悍将,还能趁机学点兵法……
如此磨砺一个月,在履历上记下重重的一笔,当中若是还能立下什么战功,那又是堆往更高处的阶梯。
人才的磨砺和培养,无非是如此。
齐国现在对姜望的培养,当然是不遗余力。甚至于让与姜望有一定交情的修远来妖界坐镇,也未尝不是考虑到武安侯的妖界之行。
朝野间隐隐有呼声——下一个大齐军神!
作为姜梦熊货真价实的弟子。陈泽青兵略冠九卒,未能得此誉。计昭南风姿无双,未有此呼声。关门弟子王夷吾,更是差得远。
姜望一个与姜梦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得到这样的广泛期许。
今时今日他在齐国的分量,由此可见一二。
距离霜风谷最近的两座人族大城,一为齐国之“炎牢”,一为景国之“铁岩”。都有精锐军队屯驻,储备了大量的战争物资,是人族在霜风谷厮杀的倚仗。当然,这两国的大城,也并不会拒绝其他人族修士去休整。
霜风谷战场自是以齐景为主,来援的修士却是五花八门。那些在妖界没有专属驻地的势力,也可以参与妖界征战,只不过要挂靠在最近的大城名下,服从统一调配。所得的收获,还需要缴纳一定的税额。性质跟那些悬赏任务差不多。
而天下列国在黄河之会上所赢得的,就是单独负责某一块战场的权力。盈亏自负,能挣多少就是多少。
凶兽的诞生,极大膨胀了开脉丹的资源。即便只是妖族的尸体,也可以喂养出许多妖兽。俘虏一名妖族,更是可以反复利用,获得大批的开脉丹。
今时今日妖界战场上的好处,是非常显见的。
有一定实力的国家,完全能够借助独属战场迅速膨胀势力。
当然也不乏赢得了独属战场,想要大杀一场,却被妖族扑灭的惨痛例子……因此灭国者,屡见于史书。
来援霜风谷的这些修士里。
其中最强者,乃是外楼巅峰的景国天骄王坤。当初是以内府修为参与的星月原天骄战场,如今也已把握道途,在向神临进发。
当年当时星月原上所有的景国天骄,都在姜望面前暗然失色。今日之王坤,与姜望的差距却是更大了。
他一来霜风谷,便展现了不俗实力,独对五位妖帅,为淳于归减轻了压力。
但淳于归身周,仍是围得水泄不通。
犀彦兵和计昭南,鹰克询和淳于归,都算是老对手,彼此忌惮非常,也都打得很谨慎。除了不断消耗的道元和体力,几乎没有太大的进展。
狮善闻和姜望,更是跑遍了霜风谷,中间还各自都有几次分进合击,想要配合己方强者,瞬间击杀对方强者……但都未能得手。
能够在霜风谷这种血肉磨盘存活下来的有名有姓的强者,个个都深谙保命之道。
互谋互算,互图生死,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谁不如履薄冰?
但是在双方强者都被拖住的情况下,实力占优的妖族一方,自然是一步步地靠近胜利。
新加入的人族修士,也大多成了战场的养分。
足足两个时辰的鏖战后,霜风谷中的人族战士,已经不足百人。
而在不断被牵制、被干扰、被消耗的情况下,强如姜望、计昭南、淳于归,也都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下风。
人族全面被压制,霜风谷即将失守!
在实力存在明显差距的情况下,等闲喽啰参战,只会被他们反过来利用,反而可以干扰对面。但是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每一份力量的增加,都是胜利天平上的砝码。
别的不说,给姜望两百天覆军锐士,他绝对有信心逼杀狮善闻。
而现在的情况,是狮善闻在不断压缩他活动的空间,加剧他的消耗。
该走了!
厮杀持续到现在,再挣扎已无意义。
狮善闻、犀彦兵、鹰克询,三个妖王无一弱者,无一蠢货。在这霜风谷厮杀的妖族战士,也都极具战争素养。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并没有再给人族机会。
急速的错身、转剑,划断对手喉管,姜望掠身一起,又翻到了另一名妖族身后。在与计昭南的眼神交换里,彼此达成了共识。
虽则霜风谷失守是巨大的失败,它意味着过往的牺牲付之东流,意味着把打扫战场的权力拱手让出……此战有亏无进,有损无得。
长期于此奋战的计昭南、淳于归自是难以接受,但形势如此,他们也只能面对。保存有生力量,尚有重来之日。
包括淳于归在内,三人把握着战斗节奏,开始有意识地后撤。
“他们想跑!与我压上!”狮善闻敏锐地发现了端倪,再次发出怒吼。
能够随时腾出手来干涉战场,也是他现在对姜望占据上风的体现。
姜望在逃窜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地杀伤妖族战士,但哪里及得上狮子吼的效果?
这一声狮子吼落下,人族的战线顿时一滞。
厮杀持续至此,人族这边早已经疲惫不堪。此声吼罢,不足百人的人族队伍,又倒下大半。
就连王坤这样的天骄,也险些被枭首!
他惊魂未定,道术一时弱了几分。
“计昭南,淳于归,姜望!留住这三人,不叫跑了一个!任摘一颅,王以下晋爵三级!”狮善闻怒声连连,一边指挥,一边更卖力地压制姜望,要将胜势彻底锁定。
但就在这个时候……
有一缕凉意生出。
呼呼呼~
一直飘在霜风谷上方的风雪,在这一刻被冻结了!一片片的冰凌掉了下来,像是在下刀子!
在这之后,才是凛冽的风声。
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的风,正从高穹之上落下来。如瀑布,如奔流,是寂灭一切的宣告。
霜风回流!
万万没想到,几个时辰之前才出现过一次的霜风回流,现在又出现了,今天竟然这样频繁!
眼看着到手的人族天骄只能放过,狮善闻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喊了一声:“撤!”
不管怎么说,天威难拒。
包括计昭南和犀彦兵在内,交战中的人族妖族,都极为默契地撤开,要在极寒之风落下来之前,各自撤到安全之地——一如过往的每一次交战。
霜风起则厮杀止。
霜风停则号角起,厮杀继续。
但今日又有不同!
就在人族妖族都纷纷撤离的危险时刻,在厮杀中缄默了许久的淳于归,忽然间怒目圆睁:“围了道爷这么久,你想撤去哪里!?”
一把扯回了一个妖族战士,掼死当场。
手中之剑却是蛮横地一圈,将鹰克询圈在了原地!
这个向来少有什么恶样子的景国天骄,此刻表情狞然至极,身上燃烧着难以形容的杀意,对鹰克询展开了疯狂的攻势,赫然是要与鹰克询于极寒之风前分生死!
这等胆力!
狮善闻与犀彦兵都是一愣。
鹰克询本人更是大惊:“你疯了?!”
他绝没有在极寒之风落下前就杀死淳于归的能力。也就是说,此时若是不能脱身,最多也就是拖到极寒之风落下,双方在极寒之风里死战,最后一同赴死。
他怎么肯?
等到极寒之风消散,妖族还是占优!
情急之下一把扯断颈绳,身上跃出一道混缠着骨白锁链的巨鹰黑影,死死抵住了淳于归的攻势。
魂影自替,顿开枷锁!
自身却是一振双翅,化为一道阴翳飙远。
“敢尔!”
天海王忽然间金发飞舞,怒做狮子吼。在绝强神通的催动下,声纹演化千军万马,毫无保留。
但淳于归身上的黑色道袍却是忽然鼓起,整个人旋身带剑一记遥斩:“给道爷闭嘴!”
这是一道横亘天地的半透明的巨大剑体,介于有无之间,却贯彻了再真实不过的力量,短暂地分割了天地,也将天海王的狮子吼、犀彦兵倏然飞来的圆盾,一起隔绝在另一边。
神通,隔世!
《朝苍梧》载曰:“而今于我,恍若隔世!”
与此同时,一点寒星骤然亮起,亮在那疾飞的阴翳中!
却是计昭南!
不知何时已赶至,不知何时已经出枪。
追星赶月白袍飞,韶华一枪天上来!
这一枪恰恰点在鹰克询所化的阴翳里,将鹰克询的真身撞出来,将其挑上了高空!
神通,破阵!
碎甲裂兵,必破敌阵!
此枪无前也!
完美的配合!
气息极速衰落的鹰克询,手提血色钩镰枪,羽翅兀垂,低头看着与他迎面的计昭南,一脸的不敢置信。
太突然了!
人族难道都不怕死吗?方才他只要纠缠一阵,等到极寒之风落下,谁也讨不到好。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上了种族战场,谁都敢拼命。
但非要这么冒险,非要一起在生死边缘斗生死吗?
大家都是种族天骄,都有灿烂的未来。
一定要把生死有命的厮杀,变成九死一生的赌局?
他尤其是知道一些现世格局的,知道齐景在不久之前还险些爆发国战,知道齐景在此之前,还有一场杀得人头滚滚的代理人战争。
一个齐国人,一个景国人,竟有这样的默契,这样交托生死?
注视着他不解、痛苦、不甘的眼睛,计昭南只是冷峻地道:“枪乃百兵之胆,你却没有与我再交锋的勇气!你不死,谁死!?”
韶华枪一抖,已将鹰克询的尸体送上高空,送进了极寒之风里。
一位能与淳于归正面争锋的妖王,顷刻成冰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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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六千,其中两千字,为大盟“泡发胖大海”所加!(1/4)。
第十三章 举我紫旗!!!
肃杀的冷风只是背景,妖王的尸体不过铺陈。
计昭南拖枪而走。
白袍银甲,大风大雪他回头!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生死真个只在一瞬,只在一念间。
狮善闻全力怒吼,犀彦兵飞掷圆盾,各起神通手段,也根本都无济于事。
淳于归一剑隔世,计昭南一枪穿心。
强如长空王鹰克询,干脆利落的死在当场。
栩栩如生的冰凋,在下一刻碎成了冰粉。那血色的钩镰枪,也遍身结霜,血色渐不可见。
消解了一位妖王的尸体,极寒之风彷佛更凛冽了。
霜风盖顶,覆压百千丈。
呼呼呼!
这凋零了多少生命的霜风谷,胜负之势已翻转!
狮善闻金色的卷发如焰燃烧,眼神一瞬间变得凶狠,危险至极。
他再一次睁开金色的眼睛,睁开了紫府金睛,瞪向了姜望!
诚然淳于归和计昭南有长时间于霜风谷厮杀出来的非凡默契,诚然他们杀死鹰克询的配合近乎完美。但这种默契出现的同时,也意味着新来的姜望,在这三个人里,是短暂地被排开了,此刻他孤身一人!
极寒之风更近了,狮善闻却不再撤开。
淳于归的一剑隔世,计昭南的潇洒转身,他索性都不理会。
神魂层面的紫毫金睛巨狮,毫不犹豫地撞向朝天阙,撞向那六欲菩萨坐镇的天门。
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强冲神魂世界!
紫毫金睛狮就算是只剩残躯打进神魂世界里,他也有赢得最终胜利的信心。此前不愿自伤本源,此刻再无所惜!
妖族死了一个长空王鹰克询,人族那边若是不付出相应代价,等到极寒之风散去,霜风谷必然易势。
他狮善闻怎能容许?
初来霜风谷的第一战,占尽优势的这一战,他怎能输?!
救不了鹰克询,那就杀姜武安。
他并不需要向谁证明。
但人族有搏命求胜的勇气,妖族亦有!
“留下!”狮善闻如是怒吼。
狮子吼神通与隔世神通对撞,与姜望的剑气对撞,与极寒之风对撞。
他愤怒地对抗所有。
“留下!”
“留下!”
“留下!”
一时间整个霜风谷,都是他的回音。
咆孝的风声是他的武器,愤怒的狂吼是他的大军。声音于此刻形成了最强硬的兵器,斩破姜望之耳狱,斩进声闻之域里。
姜望身后明明还有十来个人族战士,淳于归和计昭南明明都还在展露锋芒。
可此刻,他彷佛孤身一人,他彷佛举世皆敌!
不,还有计昭南!
计昭南本已经要撤离,却是翻飞雪袍,一枪回转。
在种族战场上,自不可能让姜望孤身对敌。
淳于归也是倒提长剑,在空中卷过流光,反冲天海王。
轰!
忽有一声巨响。
几乎被人们忽略了的、犀彦兵甩出来的那只圆盾,忽然膨胀起来,放大数百倍,凸现棱角,化成一堵接天的石墙!
神通,石肤!
可以说是妖族最普通的天生神通之一,但在犀彦兵的开发下,却有了登峰造极的表现。
以盾为墙,坚不可摧。
它的上半截,撞进了极寒之风里,且往更高处延伸。它的下半截,生生碾死了一个躲避不及的人族战士,砸进了地底深处。
俨然已经生了根,接天连地,自分春秋,把姜望与计昭南、淳于归彻底隔开。
几乎是将淳于归之前的隔世一剑复刻了,原样奉还!
甚至更有过之!
此刻极寒之风已经落到了霜风谷上方,所有高飞的身影都不得不压低。
而犀彦兵的这一只盾牌所化的石墙,把姜望完全隔在了妖族的这一边,而与人族完全分开。
也就是说,除非立即打破这堵石墙,不然的话,姜望要逃也只能逃往妖族领地的方向。
可这堵墙不是什么简单的术法造就,也不单单是神通之光显化。它甚至于联系到了犀彦兵的本命,犀彦兵一开始是打算用它保住长空王的性命的!
若不是没能及时赶上,鹰克询根本不会死。
它的防御能力自是可想而知。
计昭南的枪、淳于归的剑,都第一时间杀来支援,可凌厉无匹的攻势撞上这堵石墙,却是未能撼动分毫!
事先谁也料想不到,战场形势会变幻如此之快。
只是一场偶然的霜风回流,却彻底地改写了战局。
转瞬间鹰克询就身死,转瞬间姜望已陷入危局!
大齐武安侯今天是第一次来妖界,他如果死在这里,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计昭南没有去想,因为他不会让此事发生。
在这个瞬间,他的剑眉扬起,他的束发飞扬,他的全身上下,绽放出难以描述的炽光。他像是纯粹由光束所编织的人,因而拥有了无匹的力量。
神通,无双!
为此神通时,巅峰无双!
这一刻他掠夺了所有的视线,澎湃的力量几乎扭曲了环境。
无双甲,韶华枪,无双盖世,计昭南!
这一刻他只是一抖枪身,便抖出了万千枪影,比风声更尖锐。而他抬步一进,万千枪影都归于一,一点寒芒已破阵!
砰!
韶华枪硬生生扎透了石犀妖王的绝对防御,扎透了这堵石墙!
石墙之后,犀彦兵闷哼一声,已是受创。
但他只是抬手抹刀,身上迅速蔓延出石色,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雄壮的身躯竟如巨石凋就,几乎看不到血肉。
彷佛永无穷尽的神通之光,落在了横隔南北的石墙上。
他亦赌上了性命,今日一定要留姜望在此。
被计昭南强势扎穿的这堵石墙,并没有如人们所预期的那样立即垮塌。而是在犀彦兵不计代价的支持下,飞速增生石质,去弥补那个豁口,更去凝固限制韶华枪。
计昭南勐然拔出长枪。
改以双手持剑的淳于归,又是一剑斩在了豁口上——
铛!
剑气崩碎成了无尽的碎影。
剑身回弹又再返。
黑色道袍应声飘卷!
如此连续九斩之后,淳于归一口气才用罢了,侧身相让。
此时计昭南的手甲已经裂开,虎口震出血来。但双手重新凝聚了炽光,韶华枪再一次破阵击墙!
计昭南与淳于归足够默契,反应也足够迅速。
但姜望又何曾是个会束手待毙的人?
就在狮善闻从声音和神魂对他展开全面进攻的同时,就在犀彦兵以本命神通封住他去路的同时。
他的胸腹之间,亮起五轮炽光。
流火绕身,霜披展空。
遥遥抬剑一挑,以剑气将那撞山王鹿期颐的尸体挑上高空。
而此身一纵,不断前进,前进,前进。
斩破了汹涌如潮的声音攻势,剑气纵横之间,已然剑斩天海王!
因为突进太快,身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许多伤口。
但他已经顶着神魂战场的压力,顶着狮子吼的进攻,强行把狮善闻圈进了近身厮杀的局面里!
甚至于从头到尾,他根本没看身后的石墙一眼。
他没打算突破,没打算逃开。
好像从来没有给过自己第二个选择。
狮善闻打得一手好算盘,也的确展现了非凡的勇气,可是他选错了对手!
直到姜望与狮善闻杀在一起的此刻,那被他一剑挑上高空的鹿期颐的尸体,才显现了作用。
这具妖王之身迅速消解在霜风里,强大的肉身能量混于冰霜。在吞噬了鹿期颐的尸体后,极寒之风再一次加快了速度,直接灌落霜风谷!
之前鹰克询的尸体被极寒之风消解,反过来强化了极寒之风,这一幕被姜望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而于这关键的时刻利用。
狮善闻既然要仗着狮子吼和紫府金睛的优势上来强杀,既然要在极寒之风前斗狠斗凶。
那就让霜风回流!
那就索性在极寒之风里厮杀!
一个出身皇族的妖族新王,要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大齐武安侯斗勇,这何其荒谬!
这是真正从底层杀出来的人,身上流着丛林的血。
从姜望那散发不朽之光的赤眸中,天海王狮善闻没有看到其它的情绪。
他只看到了他自己的照影,看到了他灿烂的金发和金甲。
不知该说荣幸还是不幸,他切实地被这双眼睛当成此刻唯一的对手,当做决分生死的目标。
他只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一个问题,不曾宣之于口,但体现在杀机凛冽的每一剑中——
“但凡我杀死你的速度慢了些,我就得死。我认!你认不认?!”
狮善闻感觉自己的心脏发紧!
轰!
在一息不知多少次的交替进攻下,计昭南和淳于归终于合力击破了那堵石墙。犀彦兵几乎站不住身形,狂喷鲜血不止。
但也是在这个时候。
呼呼呼!
恐怖的极寒之风,一瞬间填进了霜风谷。
“姜望,先撤!”计昭南疾声喊道。
淳于归亦是手提长剑蓄势,一边疾退,一边道:“放心走,我来断后!”
狮善闻眼中也闪过一抹亮色,拳上不敢稍慢,仍然对轰生死,但主动放缓了神魂层面的攻势。
快逃吧!
姜望快逃!然后他也能逃!
留下姜望与保住自身性命相比,此刻他已经无限地倾向于后者。因为已经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而不只是设想。此前他对死亡有高傲的蔑视,直到今天真的触及。
此刻缠斗在一起、全力搏杀的双方,根本没工夫去对抗极寒之风。因而只是几息时间,身上的霜已是凝了又化,化了又凝!
狮善闻的拳头愈重了,姜望的剑也不似之前那么快。
寒意彻骨,甚至开始渗入神魂。
那六欲菩萨,明显不那么宝相庄严。紫毫金睛巨狮,也不再那么威风凛凛。
狮善闻清晰地看到了死亡的迫近,他相信姜望必然也是同样的紧张。
但姜望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仍是一剑重过一剑,剑影几乎与拳影混在一处。甚至于压着狮善闻往前推,连推数十步后,抬剑一划,将刚刚受到重创的犀彦兵,也划入了战圈里!
他在想什么?!
“你们先撤!”
狂风之中姜望的声音清越如剑鸣,又是那么的坚决,坚硬!
“淳于归!不是要为我举旗吗?”
他怒吼:“举我紫旗!!!”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姜望的决心。今日他必杀狮善闻,甚至于连受伤的犀彦兵也不肯放过!
他何来自信,何来勇力?
计昭南提枪欲前,但这一刻天降陨石,巨大的石球在霜风中滚落!
犀彦兵虽已伤重,却巧妙地利用了极寒之风,使得这道妖术威能倍增。再一次阻止了人族强者对姜望的援手。
炸响连连。
韶华枪东挑西突,击碎了一颗又一颗石球。
但计昭南本人也一步一步地后退。
强行击破犀彦兵的本命神通后,他本就气力已衰。在对抗陨石雨的同时,根本扛不住极寒之风的侵袭,只能一撤再撤,先一步撤出霜风谷。
淳于归在这个瞬间是懵的,之前说什么为武安侯举旗,不过是玩笑话,想哄一哄这个愣头青,骗得他多卖点力气,多担点危险。
姜武安再怎么天骄绝世,也须小他几个年头,在他们这批人之后。年轻人,尚需修炼!
但此刻姜望这样认真地吼出来,他却不自觉地被鼓舞了。他感受到了一种很久都没有过的激动。
于是右手剑斩陨石,左手凌空一招,真个在疾退的过程中,招来了一面落在地上的紫微中天太皇旗……将之举起!
“淳于归今日为武安侯壮威!”
这面旗帜先前不知掌于哪位齐国战士之手,如今已经残破了,仍在风中猎猎。
还活着的十来个人族战士全都撤出了霜风谷,他们来自不同的势力,紧张而沉默地眺望着,共同见证这一幕。
王坤亦在谷外,此时疾声喝道:“淳于将军!咱们是景国人!怎可举齐人旗帜?”
“于内有国,于外有别乎?!此人族之旗!”淳于归没有松手,只将这紫色的残旗高举:“武安侯,杀了他们!”
凛冽的极寒之风里。
此刻只剩下狮善闻、犀彦兵,以及姜望。
其余两族战士全部撤出。
这是亡命之徒的笼斗。
这是勇敢者的游戏!
犀彦兵满嘴满身的血,他的本命神通被击破,使得他看起来惨不忍睹。
但他仍然把握了一个强者的状态,对姜望挥刀:“那就看谁先死!”
“来!”
姜望独斗两位妖王,一柄长剑已经运用到了极限。他的眉上已有霜色了,身上的伤口都被冻住,但只如此喝道:“与我换两命!”
齐国武安侯当然是有名的人族天骄。但天海王、石犀妖王在妖族也非寂寂无名之辈。
以命换命,值不值得?
以两位妖王之命,换一个人族天骄之命,值不值得?
就算再有勇气,也须算一算账!
“玉器不与瓦罐碰,石犀妖王,咱们走!”
在这一刻。
狮善闻终于崩溃。
他在那双赤金色的眸子里,没有看到一丝动摇。
那种坚定太可怕了。
未曾真正与这双眼睛对视,根本不可能体会那种恐惧!
他转身疾飞!
口中说着与犀彦兵一起走,实际却根本不替犀彦兵打掩护,直接放弃了神魂攻势和声闻攻势,亡命飞逃。他甚至于是贴地疾飞,完全不顾及王者的威严,只因为极寒之风此刻还没完全贴地,他这样能够尽量减少与极寒之风的接触。
犀彦兵在这一刻又惊又怒,又恨又绝望。狮善闻不走,尚有一线生机,他们有机会联手搏杀姜望再走。狮善闻走了,他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与姜望同归于尽。
他怎能不怒?
手中长刀紧握,他亦只能于绝望之中拼杀。
但一直死死纠缠着他的那些剑气,骤然间崩散了。
长相思雪亮的剑锋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格挡——
姜望却转身就走!
但见这年轻王侯的身影踏空疾行,青云印记现而又消,已是直追狮善闻!
姜望的目标仍是天海王,而非他石犀妖王。
这一刻,犀彦兵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说不明白是喜是悲。
但他看得明白姜望的剑——
只见得凛冽寒风之上,仍然透出光来。天穹之上北斗移动,无穷星光似奔流。这一剑的锋芒,霜风未能掩。于是此剑,天下皆冬!
已经开花的不周风,旋转在剑锋之上。
在极寒之风里留下掠影,而比霜风更冷!
“呃啊!”
狮善闻双眸几乎恨出血来,他完全不能够理解,姜望对他的执着。
他完全没料及这一剑!
活着难道不好?杀一个犀彦兵难道不够立功?
这一刻他全身爆耀出灿烂的金色,太古王道拳极限爆发——
但实在太晚。
所有的辉煌都已破碎。那些伟大的瞬间只能追忆。
哪有贴地而巡的金乌战车?
他根本就背弃了他的拳头,在生死的大恐怖前,放弃了他的道。
而有人秉道直行!
那灿烂的金发彷佛熄灭了,血迹斑驳的金甲也已经残破。
霜白的不周风摧折所有。
姜望的道途杀剑,直接贯入了他的后心,将他钉死在地面!
狮善闻的拳术,是对妖族辉煌时代的追忆。
但妖族的辉煌时代,是人族的黑暗时代。
妖族的衰落时代,是人族作为现世主宰的时代!
彼此之间更无别的立场。
无非是——
你死!我活!
第十四章 惊闻晴空走雷霆
霜风愈冷。
这极寒之风好像要冻进人心里。
但站在霜风谷外远眺这一幕的人族战士们,血液却沸热起来。
已经有人高举齐国经纬旗,飞往炎牢城报喜。
阵斩两位妖王,放在哪里都是大功。尤其狮善闻身份非凡、天赋强大,价值非一般妖王可比。更别说还直接改变了霜风谷的战场形势,反败为胜!
剩下的人,则是站在谷外欢呼。
虽然疲惫,虽然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虽然此战死伤惨重,但是赢了!
无论份属齐国、景国,又或别的什么势力。此刻他们是为人族的英雄欢呼,为人族的胜利而欢呼,为他们自己而欢呼……
当然隔着霜风,都显得遥远。
姜望缄默地运转着玄天琉璃功,精准地分配力量,与极寒之风对抗。左手翻出毕方印,在身外开出火域来。
火域压缩得极薄,几乎是贴着身体存在。如此可以稍稍阻隔那浸透骨血的冷意。
远远看过去,像是披上了一件赤色的外衣。
他没有迟缓,也没有时间迟缓。一手提着剑,一手提起妖族天海王的尸体,转身往回飞。
这具尸体是战功,也是战利品,自不能轻易让极寒之风糟蹋了。
等到这霜风回流散去,山谷里还剩下的一切,都将由人族方来检收——这就是这场胜利,最直观的意义。
冷风之中,他与高大雄壮的石犀妖王错身而过。
眼睛直视着眼睛。
犀彦兵远远地让开,几乎是贴着山壁那一侧在走。
姜望也并没有追击。
与狮善闻的生死之争说起来复杂,实际上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完成。
便是这点时间,他就连道元的运转都开始滞涩。神魂隐隐僵化,不得不继续以朝天阙自守。
再打下去,那就是真的在求死了。
极寒之风击打着火域外衣,发出噼啪的炸响。
姜望隐约知道谷外的人们在呼喊着什么,但是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的双耳此时鲜血直流,他的听觉已经丧失——
但凡狮善闻再多坚持那么一会,这就是这位天海王能够利用的突破口之一。
可是世事没有如果,涉及生死,更不存在回头。
已经缓过来的计昭南,再一次提起韶华枪,飞进霜风谷:“姜武安,我来接你!”
因为不多的力量都在对抗极寒之风,所以姜望也无法捕捉声音,不能了解计昭南在说什么。
但他明白,计昭南是来接他。
这一次的选择,说起来是太冲动,但实际上是不冲动不行。
狮善闻和犀彦兵在极短时间内构筑的,是绝杀之局。他若不敢搏命,绝对不存幸理。
强者相争,有时候争的就是气势。
一念之差,生死之别。
那鹰克询之死,便是前车之鉴。狮善闻的败亡,也可作为左证。
姜望披风浴火,在极寒之风里,提着天海王前行,心情很平静。
来妖界之前,就已经知道这里是一个怎样危险的地方。霜风谷之战来得很突然,很惊险,却也无非是面对。
真正能够走到巅峰的强者,总是在生死线前,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自己。
他只是走在这条路上。
就这样前行而已。
“姜武安……姜武安!”有一个身挂残甲的年轻修士,身上伤痕累累,声音有些喘,但是站在距离极寒之风不远的地方,对着缓缓飞来的姜望,卖力地高喊。
年轻的面容上,满是感动。
他呼喊着姜望的名字,也带动了其他人一起高呼。
一场大战下来,人族战士总共不过剩下十几人,个个喊得声竭力嘶。
死里逃生,败中求胜。无疑燃烧了他们的情绪。
计昭南飞跃起来,远远以枪劲不断打击着姜望上方的极寒之风,为他减轻压力。
看着姜望已经挂霜的脸,以及依旧握剑极稳的手,淳于归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经纬紫旗斜插在山壁上,对王坤道:“你们是很难追得上他了。”
王坤有心反问一句,那你们又能保持多久的领先优势呢?
但这时候想起来,已经没有“们”了。
赵玄阳已经不在,景国的神临天骄们,还说能领先姜望一步的,也就只剩淳于归。
新成神临的陈算,在星月原就已经输过一次,在草原又避姜望锋芒而走,已经不会被拿来跟姜望并举。
比之陈算还输一筹的楼君兰,则更不必说。
至于像他、像伍将臣这样的还在打磨外楼的年轻修士……说是国之天骄,也只能落在淳于归口中笼统的“你们”里。大概只有一个裴鸿九,还尚存几分追赶姜望的心气。
“淳于将军,你说我们现在……”
王坤本来想说,我们现在看姜望,是不是就像你们当初看太虞真人?
他虽然不觉得姜望能够跟李一比,但还是准备这样问的。
但这话毕竟没能说完。
因为他看到——
那个站在霜风谷外高呼姜望之名的、身上衣甲残破的年轻人,忽然闭嘴。这一闭,彷佛瞬间收回了所有的声音。其人身周出现一圈静默的区域,且这静默还在迅速蔓延。
其人就在这诡异的静默中,往前一步。
状极平常的一步。
但却一步踏进了霜风谷,也踏进了极寒之风里!
只留给众人一个人背影……一个本来平常,现在却突然变得阴森的背影。
那背影竟然叫王坤觉出了惊惧!
这个人有问题!有大问题!
王坤几乎要叫喊出来。
但声音怎及得上这个人的速度?他甚至是连嘴都没来得及张开,视线中的此人就已经越过了计昭南,面迎姜望,一拳轰出!
何止是他王坤没有反应过来?
计昭南都跟不上!
一瞬间转枪振甲,炽光乱舞,再度强开无双,却慢了不止一分!
神秘人的步子和出拳都很简单,贯彻了对事物本质的认知,所谓大道至简。
这一拳席卷了恐怖的力量,将极寒之风都短暂地排开了!以一种最直接、最干脆的方式,笔直地轰中了目标!
王坤不无惊艳地看到,在这流光飞逝的瞬间里,本已经消耗极重的姜望,展现了堪称绝顶的反应能力。横剑撤身神通外放道术流转几乎是一气呵成,神魂杀法印法剑法极其巧妙地衔接,但一切都无用!
这神秘人突兀迎面的一拳,直接将方才威风八面的大齐武安侯,轰进了霜风谷更深处。
毫无反抗之力!
那霜风赤火一瞬间都熄灭了。
白茫茫的极寒之风里,再看不到什么璀璨光华,也看不到那个年轻王侯的身影!
只有呼啸盘旋的风。
只有跌落在不远处的天海王狮善闻的尸体,或者尚能证明姜望的武勋!
最近的时候,姜望距离霜风谷外,几乎只有数十步。
在往常时候不过一抬脚的距离。
可就是这么一点距离,他竟然没能再跨出来。
是谁?是谁的局,谁的拳?
计昭南在这一刻状若疯狂,身外炽光几乎将极寒之风都顶开数尺远。可是他手提韶华枪,杀气咆孝,却只看到一张平静的脸。
那个暂时还没人认出来是哪方势力的人,是作为支援者加入霜风谷战场中的一个。在战斗中的表现中规中矩,磕磕碰碰地活到了现在。
却在这一拳里,展现了无限逼近洞真境界的力量!
此刻他看了一眼姜望消失的方向,转回身来,平静地与计昭南对视,有些遗憾地这样说道:“我的时间不够了。”
说话的同时,他的身体开始崩解,以惊人的速度崩解。这种崩解与极寒之风无关,而只来于他自身。这种崩解似乎带给了他更多的力量。
灭化之术?
平等国?
淳于归心中生出这样的疑问。
不止淳于归一人有这样的疑问。
而此人只是抬起右手,简简单单地握拳,简简单单地打出。与骤然爆发的、想要深入霜风谷的计昭南对轰。强势无匹的拳头,打开了天地,扫灭了枪芒,将其一路轰出霜风谷外!
左手则是高举,对着霜风谷的天空探去,像是抓住了什么,狠狠往下一掼!
“极寒之风已临。”他如是说道:“此地,静默!”
言出法随。
他将身前的极寒之风握成了流动的屏障,封在这边的谷口,形成了囚门。
最后的力量用尽,他的身躯就此崩解了,被极寒之风一卷,什么都不复存在。
计昭南却在愈发冷冽的霜风下,不得不回退!
此时此刻,极寒之风完全地充塞了霜风谷,在山谷中疯狂地咆孝着,如恶兽肆虐。寒意迅速加深,山壁开始结出冰凌。
霜风谷还有几天时间才迎来真正的静默期,但是这个神秘人,用最后的力量,让极寒之风停驻不再散去,让静默期提前!
也就是说,他不仅彻底阻隔了计昭南深入霜风谷营救的可能,断绝了姜望回来的路,甚至于……叫计昭南连姜望的尸体都不能抢回来!
姜望在那种状态下,中了那样强大的一拳。几乎已是必死的局面。
就算侥幸还能活着,也决计逃不出现在的霜风谷。
就算奇迹般地逃出了霜风谷,扛住了极寒之风,又怎么可能在霜风谷那一边的妖族领地里,熬过长达十一个月的静默期?
虽然还没能看到尸体,但几乎已经能够这样宣告——
大齐武安侯,身陨霜风谷!!!
事情大了……
看着这一幕,淳于归心中如是想。
此事一个处理不好,会爆发怎样的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那看不见的阴云,比眼前的极寒之风还要低沉!
他收剑入鞘,大步往前,走到了计昭南身边。
而计昭南只是提枪对着那霜风屏障,一言不发。手甲已是碎裂了,握枪的手染成了红色,犹在微颤。
这个人实在也到达了极限。霜风谷开启的这一个月,他几乎无日不战,每战当先,枪下亡魂无数。一直拼到现在,拼到刚才对拳的那一枪,拼到实在不能再进。
“计兄……”
淳于归刚刚开口,便见得计昭南勐地转过头来,极其凶狠地看着他!
这时候断没有什么开玩笑的余地。
淳于归立即举手指天,肃容道:“天狱是无数人族先贤埋骨之地,当年上古人皇主持构筑万妖之门,就于此与三位道尊定约,‘凡人族于此,须摒弃部族之念,勠力同心,共抗妖族’。我大景乃道脉正统,世代镇守万妖之门,从来不敢忘此誓约。我以我淳于归的名誉起誓,武安侯此事,我绝不知情!这件事情也绝不可能与我景国有关!”
计昭南冷着眼睛,目光又一一扫过谷外还站着的其他人。
彷佛这样就能揪出那或许存在的残党。
王坤有些不忿于这种对待奸细般的审视,抿了抿唇,大约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没能张口。齐国人就要发疯了,他没必要跟疯子硬碰硬。
淳于归又道:“武安侯为人族而战,其英姿众所共见,却为奸人所害,我亦深恨之!景国也将出力彻查此事,一定要给武安侯一个交代!”
“不必了!”
鲜血在他的指间滴落,计昭南提枪而走:“齐国人出了事,齐国自己会查!”
其身掠过长空,恍似一道惊电。
还记得那个问题吗?
大齐武安侯今天是第一次来妖界,他如果死在这里,会怎么样?
计昭南当时没有想。
现在需要想了!
很多人都需要想!
……
炎牢城里的守军,这一天的心情简直跌宕起伏,波折极大。
先是计昭南将军急匆匆回城求援,霜风谷那边情况不妙,让人担忧。
城主窦益亨在保证炎牢城的防御之外,东拼西凑紧急抠出两个百人队来。
恰恰这时候得到知会,武安侯选择在这天来妖界履行神临之责,炎牢城守军一时人心振奋。
不过也就城头上的守军,有幸见到了武安侯真容。因为武安侯连城门都没进,就被计昭南将军拐去了霜风谷战场,甚至那两个才召集好的百人队都不要了。
有大名鼎鼎的武安侯参战,霜风谷战场想来已经可以稳住。
果不其然,天色擦黑的时候,就有人急匆匆回来报喜,高举着战旗沿着城池主道一路疾飞,大声报知——计昭南枪杀一位妖王,武安侯阵杀两位妖王,霜风谷大局已定!
满城都沸腾了。
人们争相谈论武安侯的传奇经历,谈论他为什么能一来妖界就建立武勋。也顺便谈论了计昭南奋战这么多年的英勇。
但炎牢城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去,计昭南就一身是血,急匆匆地从城外掠过,连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返回了现世。
而武安侯迟迟未见回返。
这无疑给人们心中蒙上了一层阴翳。
人们焦切地讨论着,城里特意派人前去霜风谷探查。
神临境的窦益亨,甚至亲自站上了城楼等候消息!
再之后……
就是仅剩的四个修士从霜风谷回来,其中两个东域小国修士,两个齐国正规军人——他们一起,含泪宣告了武安侯姜望已然不幸的消息!
这消息几是雷霆炸长空。
震得多少人失语。
无人敢信。
无人肯信。
第十五章 轰响天鼓,人文燧明
姜望战死霜风谷的消息太过突然。好像上一刻这位齐国最年轻的军功侯还在延续传奇,英勇作战,怒斩两妖王。下一刻他就出了意外。
彼时白玉瑕还在研究妖界的详尽资料,思考如何为姜望这一次的天狱之行,筹划出一条完美的建功路线。
作为一个门客,当然是跟着武安侯的决定走。但合理的建言,也是他该做的事情。
耳听八方如他,没有错过人们对姜望事迹的欢呼。也没有错过人们的遗憾,不解,震惊。
炎牢城是人族筑于妖界的大城,其规格远高于一般的现世城池。非得有神临修为,才堪为任职城主的门槛。
这更是这一座军城,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要与妖族搏杀的战士。
他们并不容易对谁服气,也少有捕风捉影的无聊。
白玉瑕从炎牢城专门为武安侯腾出来的院子里冲出来,看到方元猷正揪住一个人的脖领,面红耳赤地怒吼:“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隶属于武安侯府的其他亲卫,更是呼啦啦围上去一大群,个个凶神恶煞。
那被方元猷揪住的人,告着饶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霜风谷回来的人说的。兴许是说错了?几位军爷不妨自己去问。”
白玉瑕安抚了这些亲卫,独自前去拜访炎牢城城主窦益亨。
终是武安侯亲自带来妖界的人,倒是没有被拒之门外。
于是得到了更详尽,也更让他无法自欺的消息——霜风谷已经陷入静默期,而姜望并没有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任何一个对霜风谷稍有了解的人,都能够懂得。
炎牢城全城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据说同在这片区域的景国铁岩城亦是如此。
齐景双方都要彻查此事,要揪出谋害武安侯的幕后黑手。
及至深夜,总督齐国妖界军事的囚电军统帅修远,甚至亲自来了炎牢城。又亲自去霜风谷看了一趟,亲手打破了那道霜风屏障,却没能寻回姜望的尸体……
而这些,一时都与白玉瑕无关了。
他感到迷茫。
人生中第一次叛逆,是放下一切跟着向前去游剑天下。结果一回头,爹没了,琅琊白氏大厦将倾。
意识到在越国绝无希望,果决放弃一切,只身离境来到齐国,拜入他笃定未来必然会雄镇一方的姜望府中。
但这边才刚端上武安侯府的碗快,还没扒拉上两口饭,一抬头,武安侯没了。
难道我白玉瑕,竟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
逮谁妨谁?
连姜望这样集名势于一身的人,都能够被我妨死?
他又想起来,在遇到他之前,向前试剑天下,也都是顺风顺水。是遇到他之后,才被吊在天目峰,吊了个半死……
“白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方元猷红着眼睛问道。
说实话,即使是以白玉瑕的心性,此时也很难接受这种结果。
这一切太突兀了。
虽说万妖之门后,谁都有可能死。但姜望毕竟是这样一个天下闻名的强者,声名早已不局限于年轻一辈。以功绩、以威望而论,早已是当之无愧的大齐第一天骄。
可这样的一位人物,这样一位创造了非凡历史、建立了辉煌武勋的军功侯爷,竟在来妖界的第一天就战死……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些。
命运彷佛在与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你是怎么想的?”白玉瑕尽量平静地问道。
“我想留在炎牢城,找出幕后黑手,为侯爷报仇。”方元猷咬着牙道:“兄弟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他是真个平民出身,天赋能力也都不算出众。全凭一腔血勇,一份忠诚,被姜望简拔于行伍,才得以成为侯府侍卫统领,从此一飞冲天,与很多他以前只能仰望的人物谈笑风生。
可以说他有今天的一切,都是依附于姜望。而今天,他被人拔断了根。他如何能够不难受,如何能够不恨?
“找出幕后黑手的事情,我们当然可以参与,要尽一份力。但你我都要明白,这终究是上面的事情。”
白玉瑕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不过你说留在炎牢城是没错的,我也支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看到侯爷之前,就还存在万一之念。我们应该留在这里等他。就算等到最后,一切真的都无可挽回了,侯爷还有一个亲传弟子在……我们也要好好辅左他。”
他并不知道姜望还有一个妹妹。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稳住姜望所经营的一切。姜望若是能够回来,他的基业还在。若是再也回不来了,他奋斗一生的事业,也还能延续……
稳定一切的前提,是需要一块主心骨,一面名正言顺的旗帜。
而褚幺作为姜望的亲传弟子,是有资格继承武安侯府的。
见方元猷完全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白玉瑕拍了拍他的肩膀:“叫兄弟们备战吧。另外立刻派人回临淄,去给博望侯报信,不要添油加醋,知道什么说什么。再放几个机灵点的,出去打听消息。这件事情侯爷明显是中了算计,我们不能只听别人怎么说。”
方元猷忍着悲痛,匆匆地去了。
白玉瑕独立庭院,一时望天不语。
姜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
……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武安侯失陷霜风谷的消息,岂止是一颗石子落水?
简直是倾山填海!
在极短的时间里,就遍传了妖界的人族大城。且以恐怖的速度,向现世蔓延。
景国那边,淳于归为了自证清白,也是在铁岩城全力展开调查。这一夜还未过去,就带着调查出来的情报,亲自来炎牢城向修远报告——
实在是要避免齐国的战略误判。
倘若齐国真的认为景国需要对姜望失陷霜风谷一事负责,那就意味着列强共镇妖界的格局被彻底打破。延续了数个大时代的人族公约,不会再有人遵守。此后即便是在妖界战场,也将人人自危。
所以为什么在霜风谷外,淳于归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指天为誓,不惜用自己的名誉作保,也一定要暂时压下计昭南的怀疑,避免齐国产生过激反应?
此事实在危险。
在妖界这种浸染了无数人族鲜血的地方,暗中对别国天骄下手,这是再下三滥不过的行为。
开此先例者,是要被挂上耻辱柱,承担千古骂名的!
坦白说,在拿到最后的调查结果之前,淳于归自己也是十分忐忑。
景国太古老,太庞大,内部派系太繁杂。什么样的政治观念,都有人支持。多激进的理念,都曾经存在过。
淳于归实在是害怕,会不会是内部哪一座山头上的人,一定要突发奇想,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打压齐国。
再比如赵玄阳至今不知所踪,关于他的一切后续,都不了了之。
靖天府里那六位,能对姜望没有意见?能对齐国没有仇恨?他们会不会做些什么?
连淳于归自己都说不准……
好在最后的调查结果,没有把他的名誉踩进泥地里。至少以手头上掌握的这些证据来说,还没有。
那个在霜风谷突然对姜望出手的年轻人,乃是中域卫国人士,名为梅学林。
乃是曾在妖界壮烈的英雄人物梅行矩的后人。
但是在他出生的时候,梅家已经败落,梅行矩的荫泽未能延续到今日。
其人是家中独子。
内府修为,未有神通。目前叩开了三府。
学的是儒家之术,拜的是书山圣地。
其父梅文嗣,尚未推开天地门。其母韩云梅,只是个普通人。
梅学林自幼刻苦奋进,年纪轻轻就修成内府,已是难得人才。但梅家并没有足够的资源支持他前行,卫国能够给予的也很有限。他来妖界奋战,就是为挣一份前进的资粮。
在铁岩城,梅学林交了不少朋友。他的性情温和,做人做事都很靠谱,口碑很好。在这次的霜风谷事件中,是自告奋勇,主动作为支援者,参与霜风谷的救援战。是在王坤所带的队伍里,跟着王坤来霜风谷。
不过王坤也只是临时带队,并不认识此人。
梅学林有过一个喜欢的人,据说差点结成道侣,但那个女人死在了战场上……
有关于梅学林的一生,就这样巨细无遗地铺陈在修远桉前。
但这位大齐帝国的九卒统帅,却没有看一眼,只是注视着淳于归:“所以你们已经可以确定,他的确是平等国的人?”
“他应该是在三九一四年到三九一五年之间,加入的平等国。因为他的性格在那个时候有了较大的变化。”
淳于归端坐在客椅上,认真地陈述道:“他在铁岩城关系最好的三个朋友,以及在现世卫国包括他父母师长在内,与他关系密切的十余人……已经全部被控制住。随时可以交给贵国调查。”
修远不置可否。
淳于归又道:“梅学林所展现的力量绝不正常,应该是被至少洞真层次的强者借用了身体,很有可能是赵子、钱丑、孙寅、李卯中的一个。
我们倾向于是赵子,因为她在夏地与武安侯有过正面碰撞。
当然,也不排除平等国哪个首领亲自出手,但故意压制力量,使我们误判……他最后崩解身体的方式,应该就是平等国的灭化之术。”
景国的情报能力非同凡响,连平等国与齐国在夏地的碰撞细节,都能够掌握。
但修远只是问道:“既然梅学林是被某个洞真强者借用身体,才得以发挥那种层次的力量。既然他已经拥有了那个层次的力量,那他为什么还要动用灭化之术?”
淳于归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道:“或许是梅学林的身体,不足以支持那种层次的力量调用。或许是为了……隐藏身份?”
“他一个中域卫国的人,祖宗十八代都在你们镜世台那里清清楚楚。既然已经露了脸,还隐藏什么身份?”修远看着他:“你倒也不必在本座面前扮天真。”
淳于归好不尴尬地道:“我的意思是,毁灭痕迹。那个借用梅学林身体的存在,不想让人看到他使用这具身体的痕迹。所以毁掉尸体,让人没办法追踪。”
修远又问:“你见识过灭化之术?”
淳于归摇头道:“倒是不曾,只是听说过。”
修远道:“那你就并不能确定,你所看到的就是灭化之术。”
淳于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但我可以确定,梅学林的确是平等国的人。”
“我也不问你是怎么确定的了。”修远澹声道:“回去吧。原话告诉裴星河,其一,这个梅学林是中域人,其二,这个梅学林长期混迹在你们景国的铁岩城。要想把自己撇干净,你们目前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裴星河是杀灾统帅,也是现今总督景国妖界军事的存在。
人族在万妖之门后,常年保持最少三位真君强者的坐镇,以确保万妖之门后最核心的人族大城“燧明城”的安全。这三位真君,历来都是出自六大霸主国,轮替值守于此。
衍道强者只作为顶层战力坐镇。在万妖之门后真正做主的人,还是修远、裴星河这些手握兵权的统帅。
淳于归听罢了,不卑不亢地道:“修大帅的话,我一定原话带到。武安侯在妖界的不幸,我们景国也一定全力配合调查。那个借梅学林之身在霜风谷出手的人,必然还在妖界。我们景齐合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但淳于归想跟修帅说一句——‘景国份内的事情,景国一定做好。景国份外的事情,景国也愿意配合。但景国不是齐国的敌人,至少在妖界不是。’请大帅务必审慎地对待。”
他站起身来,对修远行了一礼:“言尽于此,淳于归告退。”
此时天已经亮了。
漫长的黑夜终究逝去。
看着这年轻天骄黑色的道袍卷进晨光里,修远端坐军桉后,并不言语。
景国淳于归,自然不负天骄之名。
但齐国有更值得期待未来的姜武安……可恨的是已经意外失陷。
对于能否很快找到幕后黑手,修远其实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平等国目前的确是有最大的嫌疑,但景国也不一定就真个清白无辜。甚至于其它国家,难道就都可信吗?再黑暗一点去想,祸起于齐国内部的可能性,也未见得不存在。
姜望年少封侯,天下扬名,太招人妒。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本是要将这位年轻的军功侯调到帐下,亲自照应着的,但还没来得及,祸事就已发生。
那个幕后黑手能想到借身梅学林,能想到混迹在霜风谷里出手。又怎么会没做好撤离的准备?
他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防务赶来炎牢城,也已经是耗去了大半夜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一位真人远遁。
而他们到现在都还没能锁定目标人物的真实身份。
梅学林只是一个小角色,微不足道。
修习儒术,出身中域卫国,混迹铁岩城,暗中加入平等国……身上可以说贴满了标签,让人眼花缭乱,不知到底该怀疑谁。但这些其实都不怎么重要。因为他只是一个小角色,在一位具备洞真实力的存在面前,完全不具备自主的可能。
“会是谁呢?”
修远静静地想着。
但是在下一刻,他勐地站起身来。
因为他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横绝当世的气息,骤然降临!
齐国的万妖之门副门,在现世有固定的位置,就建立在济川地下城里。但是在妖界这边的出口,则是并不固定,会随机出现在炎牢城附近的区域中——如此是为了增加被锁定的难度,让它不至于成为妖族反攻现世的入口。
此时这道降临的气息,却是完全覆盖了整个炎牢城区域,冲天撞地,使得悬于妖界高穹的那一轮金阳,也暗澹了几分!
于是晴空掣雷,于是轰响天鼓。那遥远的、位在人族核心区域的燧明城中,立时有三道磅礴的气息腾起呼应,冲慑八方。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宣告一个消息——
大齐军神姜梦熊,亲身降临妖界!
第十六章 诚为天下之憾
在妖界,人族与妖族并非是划地而治,不存在两分天下。
人族在这个世界里的所有地盘,都是围绕着“燧明城”展开。
当初上古人皇有熊氏成功构筑万妖之门,断绝了妖族反攻现世之望。此后只需以少量兵力守门,可以腾出手来扫荡现世八方。
而到了中古时代,人皇烈山氏杀进万妖之门,手刃大妖,在天狱里建立这第一座人族大城。为了纪念远古人皇燧人氏,故以“燧明”二字刻之。同时也寓意这是人族在妖界点燃的第一颗文明火种。
此后所有的人族大城,都是以燧明城为中心筑造。就像是一团火炬,向四面八方播散它的光。
每一个在现世可以称之为“大宗”的存在,在妖界都拥有自己的大城。
在漫长的时光里,数不清的人族大城起而又落,成而又毁,但燧明城却从未陷落过。
故又有别名——“不陷之城”。
它的每一块城砖,都浸透了人族勇士的鲜血。它的青铜大门上,至今还有先贤留下的血掌纹。
这么多年来,人族在妖界的城池聚落,总是不断地扩大又缩小,扩大又缩小,这个拉锯的过程,每一寸,都填入了无数战士的血肉。
但总体上还是呈扩张趋势。
尤其是在现世国家体制大兴之后,人族更是迎来了在妖界的“大扩张时代”,在四面八方,几乎都触及到了所谓的“先天界关”。
更形象一点来说,人族现在的地盘,更像是在一个巨大的盆地里。
被所谓“十万大山”环绕。
当然,这“盆地”有许多的“豁口”,有些“豁口”非常巨大,完全可以容纳大军团作战。人族和妖族就在那些地方各建大城,正面相峙。
那些地方,也是妖界的主战场。
至于像霜风谷那样的险地,其实也是出口之一。不过更偏于“狭道”,且开放期极短
虽然在漫长的岁月里,人族始终保持着进攻的态势,但是在妖界,妖族肯定拥有巨大的实力优势的。
十万大山之外,全都是妖族的领地。妖族的大军环山而围,死死地困锁着人族。
但人族的战争,是轮换战争。如囚电军替换冬寂军,是一轮一轮地拉练。
妖族的背后,却没有另一个现世作为支撑。
人类称十万大山之内为“文明盆地”,称十万大山之外为“蛮荒之地”。冲破十万大山封锁的过程,是不断让妖族失血的过程。而战争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在蛮荒之地播撒文明的火种。
根据六大强国所认可并延续的人族共约,一旦妖族调集优势力量,想要彻底覆灭文明盆地。现世人族就会群起而来,与妖族打一场灭族战争。
随着人道洪流的滚滚向前,文明盆地的日益稳固,这种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
天狱战争的烈度,在新历开启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都是被人族高层所掌控的。
在放大的妖界舆图上,炎牢城就在文明盆地北部,霜风谷就是一条偏狭的小路。
至于蛮荒之地的情报,人类所知还极为碎片。毕竟人族完全据有这文明盆地,也才是近几千年的事情。
且说修远在炎牢城中惊起,飞出城外,果然在远处看到那位兵事堂领袖的身影。但只是一个踏步,就已经消失不见。徒留一股威严霸道的气息,久久不散。
说起来修远也知道,以姜望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一旦出事必然震动天下。他也预计过,朝廷那边会派一位衍道真君过来,进一步确认姜望的现状——是生是死,都要确定无疑才好。
来的人很有可能是阮泅阮监正,虽说妖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卦道真君更是一定会受到妖族强者干扰,星占之术在这里未必行得通……但阮泅好歹要比别的衍道强者多一些寻人手段,与姜望又有过几次合作,相对熟悉。
若非阮泅,那就是该是姜梦熊了。因为此事涉及计昭南,而姜望毫无疑问是天子如今的心头爱,所受恩荣,举朝无加!姜望因为被计昭南拐去霜风谷而出事,军神很有必要做点什么。
他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姜梦熊会来得这样快。
妖界这一天才刚亮,就连坐镇妖界的他,也是昨晚深夜才到的炎牢城。
而镇国大元帅与他几乎是前后脚。
等于是计昭南昨夜赶回现世,报知齐廷消息。而齐廷那边短暂沟通之后,军神立刻就停止了手边的事务,亲身降临。
须知齐国虽然强者不少,但也家大业大,处处关键。每一位衍道强者的调动,都不是说能够随心所欲的。
而修远更是敏锐地注意到,计昭南并没有跟着军神回归妖界。
妖界可是计昭南长期发展的地方,齐国的七个人族大城,他历练了个遍。诸如霜风谷之类的险地,他也去过不知多少。他的成长轨迹,清晰地刻画在这里。齐廷是把他作为未来的妖界军事总督来培养的。但今日姜梦熊亲自降临妖界,他都未跟着回归。这背后所体现的东西,耐人寻味。
修远静了一会,随手写了一道军令给亲卫,便踏步而走,也赴霜风谷。
姜望在妖界这么轻易地出事,他作为总督齐国妖界军事的主帅,也是难逃其责。
但军神来得这么快,或许姜望还能有希望?
便看看久未履足妖界的军神,今日要做什么!
当世真人的速度自是快绝。
自炎牢城而至霜风谷,也不过须臾。
当修远赶到地方,第一眼便看到了于山谷之前静立的姜梦熊。这么多年来,总是巍峨地立在那里。
“来了?”姜梦熊看着山谷内部,没有回头。
修远低头为礼:“大元帅。”
“姜望不在霜风谷里。”姜梦熊说道:“我没有在这里找到他的尸体。”
修远没有说话,因为他昨夜已经亲自来寻找过,甚至于打破那道霜风屏障,进入了谷内,的确是未见尸身。
但他身为总督齐国妖界军事的重要存在,必须要为驻守妖界的数十万大军负责。不可能亲身横穿霜风谷,去到妖族领地里寻人。
也确实很难说有那个必要……在那样的形势里,以姜望的修为,怎么看都是绝境。尸身不见,可能是被极寒之风摧毁吞噬,可能被哪位妖族吞入腹中。而纵算穿过了霜风谷,连他都没有把握活着回来,又遑论只在神临层次的姜望?
姜梦熊也并没有等待修远的回应,他只是一句简单地陈述罢了,给总督妖界军事的九卒统帅一声知会。
而后他抬起他的拳头。
这是一只如此普通的拳头,没有什么煊赫光影,也不存在什么金辉玉色,黄肤、青筋、骨肉匀称,甚至连拳峰都很和缓。
但是它作为姜梦熊的拳头,是如此的不普通!
姜梦熊简简单单地打出一拳,就是横平竖直那样干脆。那种劲头,看起来也并不比街头斗殴的青皮重多少。
但此拳落下。
霜风谷内呼啸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极寒之风,骤然静止!一瞬排空!
上一刻还听得呼呼啸响,彷佛永无休止,那极致的寒意都渗出谷外来,让人望而生畏。下一刻就风消雪散。
上一刻白茫茫,下一刻空荡荡。
不。
这一拳打灭的,何止是霜风谷内的极寒之风?
那无我无敌的霸道拳意,像是一头看不见的巨兽,横冲直撞地碾过去了。碾过极寒之风,碾过漫天冻雪,碾过山石,碾过所谓不可更易的那些东西。
所经之处什么都不存在,只有“空”,空无一切的“空”!
整个霜风谷都被打碎了。
那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停歇的风雪,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此方世界根固于此、天生的壁障,一并被打破!
妖界十万大山的这一段,就此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曾经每逢冬月,两族小股精锐战士于此厮杀搏命、争夺狭道的战斗,即日起成为历史。
可以想象不久以后,人族妖族都需要在这里布设大军,构筑大城,将这个地方,作为新的前线之一。
姜梦熊他,一拳打出了一个全新的战场!
长达十一个月的静默期?
古来如此,天地界规?
姜梦熊不同意!
他要从这里走过,天不可阻。
他要打进妖族领地寻人,又谁能拦?
而此时站在文明盆地的这一边,目光穿过本该是霜风谷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一览无遗的对面——广阔的荒原上,冻雪尚未化去,一支妖族的精锐小队,其中不乏妖王,正仓皇四散。在缓缓飘落的雪花中,是数十个零星的黑点。
修远穷尽目力,以真人之视野,更是可以看到极远处一座妖族大城的轮廓。与炎牢城到霜风谷的距离大差不离。
“这极寒之风里,也没有姜望的生命气息。说明他不是被极寒之风消解吞噬。他可能逃到了妖族领地里。”
姜梦熊又澹澹地说了一句。
然后往前走。
他没有什么地动山摇的声势,只是很简单的抬步,很简单地往前。
但是不可阻挡!
只是一步,已经跨过了漫长的距离,落在视野尽处的那座古老城池上空。
修远清楚,自己就是那个见证者。要见证姜梦熊的公心,见证镇国大元帅并没有为自己的弟子计昭南伪饰什么——堂堂军神本不必如此。修远在这件事情上捕捉到的信息……是天子动了真怒。
姜望失陷在霜风谷,其后果可能比所有人想象的更严重!
替自己的顶头上司、兵事堂领袖做见证者,修远自没有什么可不满。
他因崔杼而燕居,因阎途而受冷落,好不容易在冷板凳上熬到伐夏结束,轮替进入万妖之门,正是要一展拳脚的时候……又遇到姜望这档子事。
可以说好事没赶上一件,坏事沾了个遍,还尽是无妄之灾。
纵身跟上去之后,可以看到这座古老城池的城门上方,用道文写着“南天”二字——妖族的文字就是道文,并不像人族这样,有许许多多的普通文字。
所以妖族全都“识字”,因为道文是“见则知意”。
但只有妖王及以上的强者才会写字,因为述道之行,非强者不能为。
姜梦熊一拳轰碎霜风谷,一步来此南天城。
眼睛只是一扫,便判断出此城不存在活着的人族,更没有姜望的气息。
他的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声如天鼓,雷动万里:“大齐武安侯没有死在正面战场,没有死于千军相围、万马共踏,却死于人妖勾结,诚为天下之憾!”
此声落下,立有妖族横死!
城墙上的妖族,一片一片地倒下!
修远非常明白,为什么姜梦熊明明没有找到姜望,却直接宣布姜望的死讯。
因为这已经是当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
如果姜望是被哪个妖族吃掉了,或是直接被打灭了所有痕迹,那没什么可说。谁也无能为力。
但如果姜望还活着,就不能让妖族知道他还活着。
而姜梦熊的声音还在继续:“无论现世、天狱,经纬旗飘扬的地方,我都要叫你们看到大齐帝国的怒火,便先以此城,为姜武安陪葬!”
他的声音已是直接震死了大片的妖族。
说话间更是一拳落下!
仍然是那普通的拳头,这一次却不再那么平静。拳面曳住了千万条幽黑的裂隙,每一道幽黑裂隙的尽头,都连向远穹。这一拳彷佛把整个妖界的天穹,都强行拽了下来。
如此一拳,直似要把大地都击穿!
满城妖族,心胆俱裂!
但就在这时候,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辉煌、强大、不可一世——
“我当是谁?”
在姜梦熊这只拳头的下方,在南天城的上方,却是应声出现了一个金灿灿的光罩。
姜梦熊的拳头落下来,砸在了光罩上。
发出一声悠远的脆响,如老僧深山撞洪钟。声纹如海潮,卷起尘雾千万里。
光罩不动,拳头不动。
但是荒原开裂,整座南天城,轰然下压数寸!
俄而,那流金的光罩极速收拢,化为一个灿金的点,又延展开来,凝聚成一杆金色的、锋刃巨大到夸张的战戟。
一个脸上有着一圈金毫的妖族强者,从时间和空间的意义里走出来,伸手握住了戟身。
于是他便存在。
他头戴三叉束发赤金冠,两条翎羽如血染。
身穿兽面吞头连环铠,肩上吞肩,膝上吞海,威煞凌人。
一条勒甲玲珑狮蛮带,堂皇大气,如绕山岳。
披赤血战袍,踏登云铁靴。
端的是威风凛凛。
他这一身装备,全是天妖尸体所制。也是他过往武勋的证明。血腥至极,也强大威风至极。
正是姜梦熊的老对手。
天妖!猿仙廷!
妖族的位阶排名,是小妖,妖兵,妖将,妖帅,妖王,真妖,天妖。
对比人族修士来说,腾龙之前,皆为小妖。腾龙之后,可称妖兵。内府可为妖将,外楼和一般神临都为妖帅,强神临方有资格封王。
真妖强过一般真人,天妖则与真君同阶。
当年姜梦熊的二弟子战死妖界,姜梦熊也是亲身来寻,在天狱大开杀戒,碾死妖族无计,甚至于搏杀了一位天妖!最后正是被猿仙廷拦下。
双方大战三日夜,胜负未分。
最后姜梦熊只带着一杆血迹斑斑的韶华枪,独自回返现世。
今日再相逢!
------题外话------
朋友们,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这才写到新卷的第十六章啊,才是个开头……
我都还没进入工作的状态。
我也是真的想养生。
我更是真的一个字的存稿都没有=,=
要不然养养书吧朋友们。
我养生,你养书。
我们都有美好的明天。
第十七章 覆军杀将
姜梦熊来得突然,而猿仙廷来得及时。
霜风谷整个被轰碎,先天屏障都被打破,这是涉及到妖界天地规则的本质改变,自然会引起妖族强者的注意——在天狱被困锁的那段时间里,在妖族独自煎熬、独自承受痛苦,于混沌海中自求生机的那段时间里,这些所谓“先天界关”,可都是妖族强者耗费巨大代价,自己努力夷平的。
一条条道路被打通,一片片黑暗被点亮,才有了今日可以被称之为“妖界”的这个地方。
妖歌《天泣》有云——
百余命珠开天地,无边混沌分清浊。永夜之中筑法坛,末境穷途出蛮荒……而后荆棘霜雪皆洞开,万里蛮荒成沃土。
妖族败离现世之后的奋斗史,便浓缩在这短短几句唱词中。
也就是到了人族大举攻入妖界的时代,如霜风谷这样的地方,才被称为“先天界关”。以前只是这个世界的顽疾,是天地之间的毒瘤,现在却成了屏障。
当然,于妖族是屏障,于人族亦是。
在持续了数十万年的血战背景下,双方都需要一些可以作为缓冲的地方。
姜梦熊选择打穿霜风谷的主因,当然是为了寻找姜望,从其它战场绕行,太慢,效率太低。在此之外,才是宣泄齐天子的怒火,展现大齐帝国的威严,让人族方与妖族方,都看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一座全新战场的开辟,意味着更多的兵力投入,更多的牺牲。
霜风谷既然是“先天界关”,界关被破,妖族强者肯定第一时间赶来。
在此刻。
猿仙廷踏出时间与空间的意义,具体地出现在南天城的上空,与姜梦熊正面相对。手中战戟金碧辉煌,而放肆地道:“今天你准备带什么回去?”
妖界的天空大多是灰蒙蒙的。
浮在空中的灰霾,连那轮永恒悬照的金阳也照之不透。
有的地方烟尘滚滚,有的地方则是万年飘雪,总之没有明朗处。
至少在妖界厮杀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人看到过明朗的天空。
但就在这一刻,就是在这种灰蒙蒙的暗色里,忽然出现了两个漆黑的事物。
在暗色之中凸显。
那种“漆黑”彷佛是一种别样的光源,明明吞噬了所有的光,却不自觉地挤进所有观众的视野里。
金阳在后,不能掩其幽黑。
它们出现得很突兀,与这个世界、与那些规则,根本都不协调。
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们。
一如它们的主人那样,霸道,强硬。
无边的杀气与煞气,都深蕴其间。
它是过去的历史,更是即将实现的现实。
万古以来名将,皆死于此拳下。此后千万年强军,皆覆于此拳前!
是名,覆军杀将!
在齐国名器谱上雄峙第一,任何一个国家再没有公信力的名器谱里,它们都不会跌出前二十。
此刻它们出现了。
被姜梦熊慢慢地戴在了拳头上。
面对这位猿族的传奇强者、妖族的顶级天妖,姜梦熊只是澹声说道:“我要带走你的头颅,不知你愿不愿意割爱?”
“哈哈哈哈哈!”猿仙廷仰天狂笑,挥动战戟道:“小儿辈狂似当年!你若能杀我,我求之不得。自来好斗,此身何惜?猿某厮杀一世,但求一死!”
他这随手一戟划出来,上高天而下荒土,威势无所不达。这天地之间的道则,已经随之改变。
姜梦熊身周,方圆十丈的空间,像是一个突然摔碎的圆肚瓷器,先是布满了裂隙,继而裂成无数的碎片!
那丑陋的、黑色的裂隙,密布在空中,如一张巨大的蛛网。
而姜梦熊和他的一对指虎,就在那“蛛网”的正中央。
每一道裂隙,都是空间的创口。每一块碎片,都是规则的破灭。
时不我待,天不遂愿。
根本已死,其质不洁!
谁能不随葬其中?
作为仅次于现世的几个大世界之一,天狱世界的本源十分牢固。
在下一刻,这些空间裂隙就被天狱世界强大的本源规则迅速弥合。
但在这破碎与弥合之间,姜梦熊始终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像一座万古不移的山。
那破碎的,彷佛与他无关。
那弥合的,也对他并不造成影响。
或许在那一刻,他并不存在——除了与他对等的强者,根本不可能判断得了他的状态。
可是他的拳头是真实存在的!
他那戴着黑色指虎的拳头,赫然轰碎了所谓距离的意义,直接砸向了猿仙廷的颅门:“既然你诚心求死,我若不成全你,不是做客之道!”
猿仙廷哈哈狂笑,只将束发赤金冠一摇,便已带着他和姜梦熊所在的一整块空间,跃迁于高穹之上,穿过灰霾,沐浴在妖界金阳之下——
“好拳头!十二年过去了,且让猿爷看看你的长进!”
那一霎他巨大的金色战戟,好像贯入了金阳中,卷动灿光万道。
而他的赤披飘荡在高穹,像是一条翻涌的血色天河!
……
……
“齐国姜望的事情,是你做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个声音在问。
这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但并不老朽,而是流动着岁月的智慧。
紧接着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不耐烦的情绪:“我没有那么闲。”
老人的声音又问:“那是神侠做的?”
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圣公何必做此问?我等渴饮阴沟之水,志在洗涤天下脏污。在妖界内斗,背刺人族,此大不义之事,岂我能为?”
老人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又道:“那么,会是赵子自作主张吗?她一向很有想法,也少有顾忌。”
那个年轻的、代表神侠的声音又回道:“区区一个神临,赵子真要杀他,用得着费这工夫,跑到妖界去动手?”
苍老的声音是圣公,年轻的声音是神侠,中年人的声音自然就是昭王了。
当然,这些声音全都不显本貌,不可测度,不可卜算,失真且飘渺。
只是他们三位平等国最高首领,彼此相处时的一种状态罢了。
“事情的经过我已了解了。”昭王带着些困意地说道:“像这么杀一个人,费时费力又不讨好,哪个护道人都不需要这样做。因为我们杀一个姜望,无须遮掩,也并不怕宣扬。至于那个叫梅学林的年轻人,应该是一早就被发现了,然后正好在这段时间加以利用……列强爪牙遍及天下,无处不在,我们很难隐蔽所有同行者。”
苍老的声音道:“如此说来,真是好大一口黑锅啊。有人要借我们之手成事。”
“会是谁呢?”昭王好奇地道:“景国?牧国?楚国?秦国?荆国?甚至他们齐国自己人?这些个所谓帝国,背地里的肮脏事情可谁也没少做过。”
圣公的声音总是渊深的,不起波澜。昭王的声音总是带着情绪,各种各样的情绪。神侠的声音则在大多数时候都富于激情。
这亦是三种入世的态度。
他们同道而行,也各有所志。
苍老的声音道:“不想看到齐国太强的,可不止哪一家。想要看好戏的,更在这六家外。”
“我觉得是景国。”昭王的声音忽然道。
“何以见得?”神侠问。
昭王懒懒地笑了两声,然后道:“我是无所谓,但最好齐国也这么觉得。旧的规则若是不被打破,新的规则就无法诞生。这些年他们的战争都很克制,不是在河谷平原打,就是在星月原打,要么盛国,要么夏国……怎么可以继续这么克制?应该让景国做破坏规则的那一个。”
圣公道:“有意为之,难掩痕迹,反倒不美。还是顺其自然,让他们自己猜疑吧。咱们只做扇火的风,不要做点火的石……表明此事与平等国无关即可。”
“此言在理。”神侠道:“燎原之火,应受于天,于人则有疚。”
“呵呵呵……那我也同意。”昭王说着,声音渐渐澹去了。
于是黑暗复归于黑暗。
……
……
“姜望,义士也。
其言其行,当得一‘人’字。
虽囿于环境,不理解平等之伟大。但也自行侠义,惩恶扬善。身履险地,斩妖除魔。于人有义,于己有信。
不是同志者,或为晚行人。
他日天下平等,未尝不能见其迷途自返。
如今人妒其才,勾连妖族,致使英雄早逝,功业未竟。
有闻此事者,不免深恨人奸,嗟叹英雄。
平等国亦恸之!甚为悼念!
我等理想遥远,现实万难。煎熬自苦,甚羞囊中。
随文赠精米一袋,以为帛金。
粒粒辛苦,字字精诚。”
不知何时悄然贴在了老山别府外的一张榜文,被粗暴地一把扯了下来。
其上流动的辉光,悄然破灭了。
榜文末尾还盖上了平等国的特殊印记——想来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敢模彷。
“这他妈的什么狗屁文章!”
“干你娘的粒粒辛苦,字字精诚!”
向前三两下将这张榜文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姜望再不济,也是注定载入史册的光辉人物。用得着这群阴沟里的老鼠悼念?”
很少说脏话,甚至很懒得说话的他,非常失态。
他本已离开齐国,正要游剑天下,下一站是准备去见识草原风光的。
但还在路上,便听到了姜望出事的消息——这消息传得是出奇的快。万妖之门后发生的事情,不到三日工夫,现世主要国家便都传遍。当然有姜望在万里逐杀张临川后,声名达到顶峰的原因,也少不了一些心思不明的势力在帮忙宣扬。
向前立时折转,极速赶到南夏。
如果不算白玉瑕的话,在姜望的所有下属里,他与独孤小最是相熟,毕竟曾经一起在青羊镇奋斗过。也知道姜望非常信任独孤小,与独孤小之间建立有特殊的联系渠道。
他来南夏,一是为了给独孤小提供武力支持,让姜望这边的封地不要出什么乱子。二就是为了通过独孤小来做最后的确定。
他是去过凌霄秘地,见过小安安的,知道姜望有这样一个亲妹妹存在。
姜望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其人辛辛苦苦拼出来的一切,自然都应该由姜安安继承。
他作为姜望的朋友,有责任在姜望出事后,为姜望守住这一切。
平等国的这一张榜文,来得突然。
别府侍卫并不敢揭,毕竟平等国三个字,实在名声在外。
也就是平时浑浑噩噩,被侯府很多人视为“蹭饭吃的穷亲戚”的他,在这种时候显现锋芒,不仅揭下来,还破口大骂。
这时候独孤小也从府中走出来,走到他的旁边,弯下腰来,将地上的纸团捡起。
“还捡起来做什么?”向前皱眉问道。
独孤小将这团纸小心地展开,抚了抚折痕,见那处平等国的印记并未损坏,才将它叠好,收起来。
又捡起地上的那一小袋精米,往回走。
“总是要给重玄大人看一眼。此外……”
“不管怎么说,老爷如果真的出了事,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与平等国无关。我听说平等国做的事情,还没有不承认的。那么我的敌人,就少了一个。”
她的声音是这样的轻,她的背影还是这样的纤细,她的修为更是不过尔尔。
但向前莫名地听出了些寒意来。
有的人为善为恶,其实跟这个世道无关。只跟姜望有关。
这样的人,仅止于独孤小吗?
曾几何时,他向前,也是遥看着这个人的光芒,才有勇气继续往前走。
他跟上前去,问道:“你还是联系不上你家老爷吗?”
独孤小摇了摇头,瘦削的脸上,终于有了短暂的迷惘:“从侯爷去了妖界开始,通天宫里的神塑,就全都得不到反馈了。从得到消息到现在,我每半个时辰就会沟通神塑一次,一样没有变化。”
见多识广的向前,自然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作为独孤小所拜神祇的姜望的力量,不足以洞穿两界隔阂。独孤小就算沟通再多次,也是一样。不可能得到回馈的。甚至于都跟姜望的生死无关。
但他没有劝独孤小不要这样做。
因为人总是需要一些什么支撑自己的。
所以他只是道:“也许他现在很孤独,很需要你的呼唤。”
独孤小没有说话,只是捂紧了手里的那袋精米。
她很需要被老爷需要。
第十八章 今日无风雨
临淄。
今日无风雨。
结束了一天的讯问,银甲雪袍的计昭南,面无表情地走在长街上。
他乃大齐军神姜梦熊的亲传弟子,万妖之门后常年征战的功勋武将。因此得到优待,并不会戴枷戴锁,也不用蹲天牢。
只需要来都城巡检府,接受包括北衙都尉杨未同在内,几个资深青牌的讯问——兵部已是讯问过,北衙还要再来一轮。
当然也没有谁敢严刑拷打他,连辱骂都不曾有。
但都城巡检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异常的冷漠。那种敌意……他感受得很明显。
就像此刻走在临淄的大街上,风姿无双的他,往常必然会引来无数欢呼。在齐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迎来英雄的礼遇。就算是把自己藏在马车里,逐车掷果的女子也从来都少不了。
但今日……
今日他尚是嫌疑之身,不能坐彰显身份的马车,不能有卫队仪仗。
今日长街上遇到的每一个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很冷漠。
他明白。
他害死了这座城市的年轻英雄。
他中止了一个以平民之身晋为国侯的传奇。
新齐人的代表坠落了。
很多人的旗帜倒下了。
他未杀姜望,可是姜望因他而死!
“计昭南,计昭南!!”
他循声抬眼,看到一个玉带缠额、英气十足的年轻武将,被一群人死命地抱着,犹在那里挣扎着戟指过来,大声喝骂:“他才刚去妖界,什么都不了解,你就带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居心何在?!”
计昭南是何等骄傲的性子?
动辄就想要教训重玄遵,连重玄褚良都想试手。
放在往日,不管李龙川家里有多大的背景,是怎样将门,如何公侯,其人自己的实力够不上,就根本没有与他大声说话的资格。
但是今天,他一言不发,沉默地往前走。
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从旁边驶过,经行的时候,车窗上的垂帘放下来,隔断了里面的视线。
计昭南当然知道,里面坐的是晏抚和温汀兰。
今日不知有多少人在等待北衙的讯问结果。
不知有多少人牙里咬着恨,无处宣泄。
天狱毕竟太远,那所谓的幕后黑手,又至今杳无着落。
……
辚辚而行的马车中。
温汀兰轻声道:“我记得你以前跟计昭南的关系也不差。”
父亲是朝议大夫,出身算得上显贵。温汀兰当然清楚计昭南的潜力,清楚镇国大元帅府的分量。
同时她认为这件事情并不能怪计昭南,天狱世界里的生与死,都是常有的事情。那个伺机动手暗害姜望的人,是后期前往霜风谷增援的修士,显然是得知姜望在霜风谷的消息后,特意赶过去的。
计昭南也不能脑后长眼,提前洞彻真人级别的伏手。
“是啊,只是不差。”晏抚握着她的手,只这样说道。
温汀兰想了想,还是说道:“计昭南没有害姜望的理由,他自己也是常年在万妖之门后拼命,在他的认知里,与妖族拼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他才会直接把姜望拐到霜风谷去。去妖界的人换成重玄遵,他也是如此。兵部和北衙的调查都没有问题,在有确定性的证据出来前,我们不应该怪他的。”
因为晏抚的关系,她与姜望也算得上相熟。姜望出了意外,她当然也免不了感到遗憾,甚至有些伤怀。但作为晏抚的未婚妻,她需要为晏抚做更多考虑,为她和晏抚以后的家做更多考虑。
晏抚想到的,她要帮忙想。晏抚没想到的,她要多提醒。
对计昭南表现敌意,实在不够理智,不够“智慧”。
晏抚叹了一口气,只道:“或许于理而言,我不该怪他。但于情而言,我怎能不怨?”
他是出了名的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好友,毕竟谁不喜欢一个从不计较、动辄豪掷千金的贵公子?
高哲以前围着他转,鲍伯昭、鲍仲清兄弟,生前也都吃过他的宴请。
放眼临淄,能同时和鲍家、重玄家交好的,也就他一个。
但是当初姜无忧满临淄追着他揍,还放话说谁拦揍谁。只有一个彼时在齐国还根本就没什么根基的姜望,站出来帮他缓和此事,给双方一个台阶。
当初去扶风郡,他也只拉了姜望作陪……
马车继续前行。
温汀兰没有再说话。
……
……
计昭南独自走在长街上,忍受着形色各异的目光,走了很久。
韶华枪没有拿出来。
无双甲好像并不能阻挡所有伤害。
在远离了北衙,也再听不到李龙川的斥责后,他想了想,折过身形,往武安侯府的方向走去。
路不算太远,但是他走了很长的时间。
工部大匠督造的武安侯府很是气派,是配得起姜望的身份的。
往日他若来此,应当大开中门,姜望也该亲迎。
今日站在这座侯府的大门外,对着那神情紧张的门子,计昭南抿了抿嘴,轻声道:“府中现在,是谁做主?烦请通传一声,我是计昭南。”
门子“砰”地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
计昭南没有说什么,只静静地在门外等了一阵。
见始终没有什么动静,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便转身准备离开。
但这个时候,大门被拉开了。
穿着一身国侯华服的重玄胜,正以一种虎踞龙盘的态势,站在大门后。
计昭南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重玄胜已经先道:“计将军这是?”
“噢。”计昭南愣了一下,才道:“听说姜武安还有一个亲传弟子,我还没见过,想着过来看看……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
重玄胜似是想了一阵,才道:“你说褚幺啊?他哭得累了,这会还在睡觉呢。至于帮忙……感谢您的心意了,不过确实不用。姓姜的还在临淄的时候,他府里的事情也都是我管,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再说了,养个小孩子,我还养得起。”
计昭南沉默了片刻,有些艰难地道:“姜望的事情……对不起。”
“计将军说的哪里话?”重玄胜表情温和:“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
“是啊。谁也不想。”计昭南叹了口气,终是道:“那我先不打扰了。”
重玄胜也很有礼数地道别:“好,计将军慢走,府里确实还有些事情,我就不送了。”
计昭南慢慢地离开了武安侯府。
脚步又沉了几分。
重玄胜从始至终,没有流露半点不满。
恰恰是如此,说明他已恨到极点,他绝不接受道歉。
这个仇家,是结下了。
计昭南并不惧怕。
并不在乎谁会拿他当敌人。
只是确然在某一个时刻,感受到了孤独。
他在霜风谷也是同样地在拼命,也是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他应该是问心无愧的。
但谁会真的相信他计昭南呢?
是啊,凭什么那么巧,姜望一进妖界,你就等在了那里。凭什么那么巧,你前脚拐走姜望,后脚他就出了事?
那可是姜武安啊!
不是什么温室里养着的所谓天骄。
是真正尸山血海里杀出来,从底层一步步走到高层,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军功。
伐夏那么危险的战场,他都活了下来。
同无生教祖万里搏杀,他都成了最后的胜者。
迷界也去过,边荒也去过,祸水也去过。
那么多的死地绝地,他都走了出来。
如今他比过往所有时候都要更强。
怎么会去妖界的第一天,就出事呢?
怎么一遇到你计昭南,就再也回不来?
如果说妖界是那么危险的地方,霜风谷是那么危险的地方……那为什么姜望死了,你活着?
你说你计昭南清白无辜。
让旁人怎么去信?
“呵。”
计昭南无来由地轻笑了一声。
如果他不是计昭南本人,他也很难相信计昭南的清白。
若有人留影了他这个笑容。
过几天又可以写一篇文章——
“计昭南结束讯问离开北衙后的第一件事情,竟是去武安侯府示威,在被博望侯拦下后,露出得意的笑容……”
脑子里这些可笑而无聊的事情一掠而过。
计昭南终是又叹了口气。
岁已深寒,霜风瑟然。街上的行人都少了,难免显得冷清。
他独行。
他并不畏惧什么,也不觉得委屈。
所有的一切他都承受。
只是有那么一些……
孤独。
身在故乡,竟比他乡冷。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又停了下来。
在长街的那一头,有两个人在等着他。
一个穿着军服,身量极高、脸型略长,高鼻深眸的年轻男子,推着一架木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头发簪得一丝不苟、表情温和亲近的男人。
“这是干什么?”计昭南的表情变得很冷峻了,挑眉问。
“随便逛逛,刚好逛到这里。”膝上盖着一条旧毯子的男人说道:“这小子才被解除禁令,说是太想临淄了,还非得拉着我,天天大街小巷地推着我逛……”
他的声音平缓,其间有一种很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这样说道:“走吧,也逛得差不多了。顺路一起回家。”
计昭南又看向王夷吾。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夷吾。
自输给姜望,又被赶出临淄,磨砺了三年后,锋芒倒是不似以往,整个人沉稳了许多。不过那直挺的嵴梁、如尺规度量的脚步,仍能说明他的傲性和自我。
此时迎着自家师兄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把轮椅调转方向,摆了一下脑袋,示意“跟上来”。
真是没大没小啊。
计昭南觉得自己的拳头痒了起来。
也就不紧不慢的,抬步跟在了他们身后。
他们没有血缘,但是如此相亲。
他们性格各异,但一直是……一家人。
……
……
“这个歌舞班,要不要解散?”
武安侯府中,重玄胜抱着一个厚厚的账本,在上面勾勾画画,自言自语:“算了,赶明儿立个灵位,让她们天天去唱歌跳舞,反正望哥儿爱看。”
一直沉默的易十四,直到此刻才说:“他不爱看。”
重玄胜反问:“你怎知他不爱看?他不爱看干嘛万里迢迢从草原带回来?”
“望哥儿只喜欢修行。”十四说。
“管他呢。”重玄胜道:“就这么安排了,反正他现在也不能跟我犟。”
十四于是不说话。
“喂。”重玄胜又道:“你说会不会这边给他弄了葬礼,花许多银钱,他突然又回来啊?那挺瘆得慌的吧?”
“会回来吧?也不能真说他死了吧?没看着尸体呢。鲍伯昭也没看着尸体……呸!”
“计昭南……或许有意,或许无意。我不会把他往好处想的。我凭什么把他往好处想?王夷吾害你,计昭南害姜望。这笔账我不会算了,等着瞧吧!等着瞧……”
他自言自语,来回踱步。
拿个毛笔,左划右划,往常清清楚楚的账目,不知怎么越看越乱。
“这武安侯府怎么弄的,记的什么破账!”
他把账本勐地一甩,摔在了书桌上。
几步走出去,对着书房外的那个小瘦猴子道:“让你练字练字练字,你师父交代的,你老在我这儿晃悠什么!?”
褚幺有些紧张地看着重玄胜,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师父他……什么时候回来?”
“死了,给人打死了,不回来了。”重玄胜不耐烦地摆摆手:“滚犊子吧——嘿!还杵着干嘛?”
褚幺死死地站在那里,只是倔强地摇头:“我不信!我师父天下无敌,只有他打死别人,没有别人打死他!”
“你才看得着多远,你就说天下无敌?一天到晚打死这个打死那个,你打得过谁?”重玄胜抬脚作势要踹,见褚幺杵在那里不动,又费劲的把脚放下来。
伸手点着褚幺道:“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今天认真地跟你说个事儿哈,小瘪犊子。你是望哥儿的亲传弟子,该给你的,一分不会少你。你师父以前是怎么待你的,我还怎么待你。但是不该有的心思你别有。望哥儿还有家人,望哥儿的家业,我以后都会一分不少地交给她。听明白了吗?”
他说着说着又来了气:“不是,你瘪着个嘴干什么?你还很委屈?嫌给你的不够?”
“我什么都不要!”
就在他的面前,这个倔强的、坚强的瘦皮猴,眼泪忽然止不住,大声哭喊起来:“我要师父!我要师父!我要师父!!”
哭着喊着踹了重玄胜一脚,然后转身跑了。
“姜望教的什么徒弟?”重玄胜指了指这小子的背影,对旁边沉默的十四道:“一点礼数都没有,跟他一个样子!蛮勇传家!”
十四不说话。
重玄胜慢慢的,慢慢的坐了下来。太过肥胖的身形,令他这个动作看起来也并不轻松。
一身华服,就坐在书房的门槛上。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委屈地道:“我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呢?”
十四默默地在他旁边坐下,轻轻依偎在他的肩膀上。
当代博望侯仰头看着天空:“近许者秃,近望者蠢啊。”
第十九章 别来几度寒
事情回到三天前。
在姜望拎着天海王的尸体,慢慢飞向霜风谷外,飞近正帮他对抗极寒之风的计昭南时,他的确没有想到过,他会在人族的这一边,遭遇意外。
因为这里是种族战场,无论恩怨、派系、国别,人族在这里都应该一致对外才是。
当初在迷界,隶属于旸谷势力的丁未浮岛岛主丁景山,就告诉过他唯一一件事——在种族战场,人族皆袍泽也。
褚密纵身一跃,更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忘却的画面。
所以在星月原战场,他可以与景国天骄生死相搏。在兀魔都上古魔窟,赵玄阳受命杀他,他也毫不犹豫召唤血傀反杀。
而在霜风谷,他也能和淳于归并肩作战。
此一时,他的手里还提着剑,他的剑还拿得这样稳……无关于其它,只是久经战阵的本能。
时刻保持的战斗姿态,正是对生死最大的敬畏。
那些欢呼并没有让他太激动,因为他本来也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是在那些疲惫而兴奋的面孔中,看到一张很是狂热、很是崇拜的脸。
年轻的脸。
下一刻,这张脸靠近了!
如此突兀,如此惊悚的靠近。
以这具身体绝不可能拥有的实力,瞬间穿进了霜风谷,越过了计昭南,一拳砸来!
生死之际,大恐惧临身。
姜望已然听到了告死的警钟!
他完全是以本能做出反应。横剑于前,撤身后退。五府共鸣护体,天府之光聚集于身前,玄天琉璃功清光外放。
还立即松开了手里拎着的尸体,翻掌按出祸斗印,以幽光吞噬拳劲。
甚至于第一时间在神魂世界召出朝天阙,反攻对手!
这一切的反应,都是因为他感应到了这个陌生对手带来的危险。
死到临头谁敢轻?
但是他后撤的身法未能摆脱锁定,他横拦的剑式被直接打破,他的祸斗印被撑爆了,他的玄天琉璃功被击碎,他的天府之光一并溃灭!乃至于绕身的流火、背披的霜风,也都毫无意外地崩散了。
而他的朝天阙,根本未能撼动对手的神魂。
这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力量。
他是神临境中的强者,而袭击他的这一拳,已经无限地接近于洞真!
拳头砸弯了剑身,且强行带着这柄剑,轰在了他的腹部。
五脏六腑全都移位,人身四海全在动荡!
五府的连接已经被轰开,道元变得混乱,而气血产生冲突。
这一刻他尽量地如虾躬身,让自己离那只拳头更远一些。
但整个身体已经失控,像一根被射出去的弩箭,极速地向霜风谷那一头飙射。
嵴背如此莽撞地撞过极寒之风。
割出密密麻麻一道道瞬间被冻住的创口!
而这种剧烈的痛苦,依然没能挽救他逐渐恍忽的神魂。
他的眼睛,已经不可自抑的闭合。
脑海昏昏沉沉。甚至于连那些一瞬千万生灭的杂念,都纷纷沉寂了。
他的神魂几乎马上要被冻结!
在摧枯拉朽的拳意之前,在极寒极冷的霜意之下,唯有一点赤金色的光芒,仍在四海闪烁。
似残烛,似萤火。
元神海中,蕴神殿紧闭,眉眼已然结霜的神魂显化之身,静默地凝固在神座上。只有心脏的部分,还在微弱地跳动着。
寂寞地跳动着。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心中的声音,由低到高,渐成怒吼。
种种经历,种种幻象,如走马花灯转。
现在有很多人牵挂我,我还欠了很多人情,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我还要报仇,安安……还小。
他勐然睁开了赤金色的眼睛!彷佛穿透茫茫极寒风,看到了那个将他一拳轰至此处的人,也看到了计昭南被轰飞的炽光。
他感受到了更冷的霜风,并觉察到霜风回流已经停滞,大约不会再散去。
预谋已久的敌对、洞真层次的力量、静默期长达十一个月的霜风谷、危机四伏的妖族领地、被轻易轰退的计昭南他们、远在天边的齐国强者……
彻底的死局!
在跟着计昭南来霜风谷之前,他断没有想到这一刻。
一念不察,而生死无措。
但虽说生死无措,他仍要做他能做的挣扎!
这一刻他挣扎出些许灵智来,在极速的倒飞之中,霜风绕身而起!
所谓天道之杀,不周风摧折万物。
但这不周风却不是往前吹,而是往后。
一缕不周风,吹进了极寒之风里。发出噼里啪啦如爆竹般的声响,寒意之极与杀意之极在对抗!
人族领地已是回不去……
那就不回去了!
这一刻他尽情释放开花不周风的力量。
以不周风破开霜风谷的极寒之风,既是为了减少自身所受伤害,也是为了破开阻碍,加快倒飞的速度——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已经不能对抗极寒之风太久。
所以要快!
要更快!
他始终保持着弓腰的姿态,收拢也积蓄着残余的力量。从五府孕生的神通之光,只勉强护住要害部分,任凭那股拳劲把他往后送。任凭那股拳劲撕裂他的肌肉,破坏他的经络,摧灭他的鲜血。
整个人像一张蓄势已久的老旧的弓。
好像已经被拉满了,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掉。
他也的确遍身是伤,耳边嘴角都在溢血。
但此时他的眼神,已经完全褪去了平静,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凶狠——
现在我必须是最凶的那个我……才可以活下去!
他倒飞的身形瞬间掠过了魁梧的石犀妖王,在白茫茫的极寒之风里,留下一条从峡谷那边贯到这边的短暂通道。看起来像是被他强行开辟!
在动静传来的第一时间,犀彦兵立即爆发妖气,直接身贴山壁、横肘于前,做足了战备的姿态。却惊愕地看着姜望从他身边飞过,往妖族那边的领地极速飞去!
这是什么打法?
直接拦我的去路?
还没等惊疑不定的他,看清楚姜望的样子,姜望的身形就已经呼啸而过,消失不见。
而此时。
被那无限接近洞真的一拳,从霜风谷南面一瞬间打到北面的姜望,已经穿出了霜风谷,在四百多名妖族战士怀疑妖生的眼神里,落到了荒原上。
这些妖族战士都是之前在霜风谷搏杀的勇者,都是在霜风回流时先一步撤出。其间当然并没有一个妖王。
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在霜风踞谷期间,有人族穿霜风谷而来的事情。
而且只有一个人。
而且并不是什么真君,甚至不是一个真人!
而且这个人形容如此凄惨,遍身是伤,像是从血水里拎出来的一般。
但是他们完全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连杀他们好几位妖王的那个人族强者。
他们更能够发现——这个人的肌肉里,这个人的血液里,竟然燃着一缕缕跳跃的赤火。宛似天生神灵般!
难道几位妖王都已经战死,而这个人族强者想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有个妖族当场被吓破了胆,高喊着回去搬救兵云云,却压根连南天城的方向都没找准,慌不择路地逃散。
瞬间有十几个妖族战士四散溃逃。
但剩下的妖族战士里,还是有几个妖帅站了出来,呼喝着让一众战士靠拢结阵,与人族强者拼杀生死。
妖族军法严苛,妖族战士也不乏血勇。
是以阵型竟然一时稳住,根本没有被那几个逃散的妖族带崩溃。
但他们的反应很快,姜望的反应更快!
极速倒飞的过程,也是卸力的过程。
他一路倒飞出霜风谷,也是一路与那拳劲互搏。
但那恐怖的拳劲,还是击溃了他的防御,打烂了他的身体,让他遍身不再有一块完好的肌肉。
在极寒之风下,他本该已经死得彻底了——如果不是借势逃出了霜风谷。
当然现在也未见得能活。
身上一点一点燃起的如豆般的火焰,是三昧真火在做着焚化寒意、焚烧拳劲的努力。
手上都已经能够见得到指骨,还能够握住长相思,主要是因为骨头固定在那里。
是以到了此刻。
姜望赫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先前在与狮善闻对轰中受创的神魂,竟然才是状态最好的地方。
他穿出霜风谷的第一时间,整个人就发出一阵骨骼碰撞的爆响,瞬间拉直了身体。
压抑了许久的忍耐,蓄积了许久的力量,如山如海爆发。
那些力量……
是这一豆一豆焚烧拳劲的三昧真火,是奔涌如江河决堤的磅礴道元。
更是他此刻的转眸!
目光实质性的重量,直接砸落到一个呼喝号令的妖帅身上。强大的神魂之力倾落,当场将其镇死!
他连看连转,眸光所过之处,无一个妖族能受一眼!皆死!
经历过最残酷的战争。他在战场上所见识的,都是李龙川重玄胜这样的用兵天才,都是重玄褚良这样的兵道名家,要在区区四百左右的妖族战士里,找到战场核心,实在不是一件难事。
他的左手五指向天,通天宫内磅礴的道元奔涌而出,穿过已经被破坏的经络,制造巨大的痛苦。但却丝毫没能影响他对道元的控制,顺利地完成了道术。
那锋芒耀眼的金龙、生机强大的木蛟,驭水之豹,驾火之虎,掀起地动的土貉,高悬之日兔,照心之月狐……来自齐国术院最前沿的研究,道术拟成的七宿之灵,第一次出现在天狱。
一瞬间扩张开来,笼罩了整个战场,直接在霜风谷的这一面,圈出了一个半圆。
将包括那十几个逃兵在内的所有妖族战士,全部圈在其中。
然后在下一刻,火域铺开!
焰流星划破长空,焰雀漫天飞舞,焰花朵朵开放如繁春。
他不能让任何一个妖族战士跑掉——在选择加速逃往妖族领地的时候,姜望就已经想清楚了之后的种种。
更远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在当前,若是让妖族知道他活着闯进了妖族领地里,那他就必无幸理。
他再强百倍也是无用。
所以必须要将参战霜风谷的这些妖族……杀干净。
这时候他全身没有一块好的肌肉,短时间内已经很难再挥动长相思。但他还有道术,还有灵域,还有神魂。
他不是一个杀戮的兵器,他生来是个有温度的人。但在这个世界一路泥泞一路挣扎过来,他早已精熟了杀戮的手段。
神临之下,生杀予夺。妖王之下,岂有幸者?
熊熊燃烧的火域中,妖族战士一个一个的倒下。
苍龙七变结出的七宿之灵,如护法神灵一般,在火域外围环飞,将那些辛辛苦苦杀出火域的妖族战士,又一个个地杀回去。
而赤金色的眸光所至,专门盯杀那些对试图组织起反抗力量的妖族。神魂未计损耗,一眼必杀一妖。
这是一场以一对多,一面倒的屠杀。
在极速虚弱的状态下,姜望反而展现出极度的冷酷,用最高效的方式,完成了杀戮。
一切发生得太快!
当石犀妖王对抗着极寒之风,谨慎地窜出霜风谷。眼中所看到的,只是七宿之灵悬绕火海,以及火海之中,那个浴血提剑的姜望。
这一幕,像是一幅刻在岩壁上的血腥壁画。
姜望恰将五指一握!
亢金龙、角木蛟、箕水豹、尾火虎、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七宿之灵掀起元气乱流,瞬间杀向犀彦兵。
甚至于姜望本人更是提剑而来,他最后的挥剑力量,本就是为犀彦兵而留。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犀彦兵一咬牙,一步后撤,竟回到了霜风谷中!
笼罩山谷的极寒之风,彻底将两个人隔开,白茫茫根本看不清彼此。这一刻他把难题丢给了姜望。
因为在出谷的那个瞬间,他已经看清楚了姜望的样子,看到了姜望的伤势。明白姜望不是有意杀来,而是遇到了某种危险,身不由己。当然他更看到了姜望杀绝谷外妖族战士,更是要与他分出生死的决心。
但这里是哪里?
是霜风谷以北的荒原,是妖族的领地。也是人族的禁地!
他根本不需要与姜望拼什么生死,因为只要等到南天城那边的妖族过来,姜望就是必死,而他一定能活。
虽然他的本命神通也已经被击破了,但他相信若是同样在霜风谷里,他能够比伤势如此的姜望撑得更久。
所以本来代表着危险的霜风谷,这时候反倒成了他的堡垒。极寒之风成为盾墙,在生与死的抉择前,护住他自己。
他不与姜望以伤躯拼生死,而是要以霜风谷为界对峙,等待姜望的选择。
姜望若是冲进来,那就看看极寒之风的覆盖下,谁更能熬。看看姜望还有没有可能穿越此时的霜风谷,逃回人族领地。
姜望若是不敢冲进来,那就等等看,妖族的战士什么时候到。他和鹰克询也便罢了,狮善闻身份高贵,南天城那边一定会非常关心,说不定前来支援的战士,已经在路上。
他相信自己熬得住,等得起!
而姜望若是选择当场逃掉,只要他将这个消息传回南天城,相信有很多强者,愿意将之搜杀。一个活生生的人族天骄,是多么的具有价值?
其人身上必然藏有许多人族的秘密,可以帮助妖族了解现今最强大的对手。
即使抛开一切,一个镌刻人族天骄之名的头骨酒樽,也是今日之妖界,难得的奢侈品!
要在妖族领地追杀一个人族,能有多难?
因而他后退的这一步,无关于勇气,而是稳之又稳,板上钉钉的胜利。
他果断退进霜风谷里,雄壮的身躯直接缩成了一团,尽可能减少与极寒之风的对抗,但也随时可以暴起攻杀。
身上的光焰全部都熄灭,让谷外的姜望,无法观察到他。
更以玄奥的轨迹,将道元排列在体表,以此消耗无所不在的寒意,让自己可以支持更久,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而姜望也的确没有追进霜风谷……身体已经扛不住。
但他只是很平静地提着剑,一言不发地站在谷口。
任由霜风谷内寒风吹,任由赤色的火焰,在他身周跳动。
短短几步路,竟成了天堑。
极寒之风白茫茫。
姜望与犀彦兵各在一端。
二者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都知道,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死亡对待他们非常平等。
并不在乎他们的身份、种族、力量。死亡是要带走一切,死亡是万事皆空。
这是一场关乎耐心和勇气的较量,或者也是运气的较量。
是南天城的妖族战士先来,还是犀彦兵先扛不住极寒之风?
他们都需要拷问自己。
犀彦兵默默地蜷在谷中,调动所有力量,一声不吭地与极寒之风对抗。已经结霜的眉眼下,是一种关乎生存的坚忍。他绝不发出任何动静,绝不给姜望一丁点反馈。
姜望若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就需要自己走进谷中来。
而在谷外,姜望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慢慢处理自己的伤势。当然手法粗糙,只是大概地移回内脏、大概接驳骨头、大概的止血……
同时以三昧真火,小心翼翼地将现场所有的战斗痕迹全部焚解干净。了其三昧,焚于无形。
虽说完全没有痕迹亦是一种痕迹,但没有痕迹的可能性会很多。譬如所有的妖族战士都死在了霜风谷。
至少他不能让妖族那边确定,有人族修士冲出了霜风谷,曾在此与妖族战士厮杀。
他没有把握伪造出不让妖族察觉真相的痕迹,只能用这种笨法子。让三昧真火焚烧过每一寸土地。
这一片荒原是极冷的。
当然远不能跟霜风谷里比。
隔着霜风对峙的两个生死大敌,犀彦兵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姜望却是没有一息停止动作。
在焚尽了所有战斗痕迹后,他又在静静燃烧的火域中,以简单的风系道术,将那些妖族战士的尸体卷起,以三息一个的恒定的速度,一个个地投进霜风谷中。
首要的目的是毁尸灭迹,合理利用极寒之风,比他用三昧真火一个个焚烧要省力。
其次也是为了给犀彦兵施加压力,试探犀彦兵的反应。
更是能够通过这些妖族尸体的消解,增加极寒之风的威能,让犀彦兵更加难以支撑。
这是一箭三凋的好法子。
可以说姜望在随时有妖族战士赶来的压力下,在这妖族的领地里,仍然最大化地利用了已有条件。在与犀彦兵的对峙中,给自己增加砝码。
但即便是如此,即便一个个同族战士的尸体落在身边,瞬间化成冰凋,又在下一刻碎成冰屑……
犀彦兵的意志,也依旧没有动摇。
他始终不曾踏出霜风谷,让姜望蓄势已久的一剑,迟迟不能刺出。也始终没有给出一点动静,让姜望必须承担生死的忐忑。
在寂然无声的半刻钟,一刻钟,乃至三刻钟之后,姜望更需要考虑一个问题——
犀彦兵还有余力吗?
犀彦兵还活着吗?
但他只是缄默地等待。
夜色渐渐笼了下来,妖界的金阳隐去,血月升空。
妖族的南天城还在等待捷报,人族的炎牢城和铁岩城还在震惊与猜疑中。
谁能知道在这霜风谷,有这样一场“等待”?
姜望在心里有一条清晰的时间线,七刻钟。
一个时辰是八刻钟,他只等到第七刻,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因为六刻到九刻之间,是他根据人族大城援军速度所测算的,妖族大城战士在正常状况下所赶来的一个相对平均的用时。
与此同时,犀彦兵在霜风谷里所能支持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四刻钟。
多等的三刻,多冒的三刻险,是他给犀彦兵的尊重。
太冷了。
霜风谷的寒意,一点一点地漫出来,彷佛要渗进骨髓里。
但姜望只是保持着握剑等待的姿态,一动不动。
他的剑意比霜风更寂冷。
为了不在夜晚制造太明显的异动,所以火焰也早就已经熄灭大半。只在身上的血肉中,还燃着些许残焰。以三昧真火来治疗自己,是以破坏对付破坏。但这种痛苦,已经被这具身体所习惯。
这是一具几乎已经枯竭的肉身,但你又能够于此身感受到力量。
那是茫茫荒原,大风雪中,不灭的残烛。
是“人”的余光。
大约在第六刻的时候,霜风谷内传来一声裂响。浑身已经结满冰霜的犀彦兵,终于是冲了出来——以一种异常僵硬的姿态。
眼睛是呆滞的,而于呆滞之中,有一抹最深处的渴求。
他伸出大手,探向姜望。
也不知是想要杀敌,还是想要靠近那狰狞血肉中的火焰,汲取一点温暖。
但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在那里。
极寒之意冻结了他的一切。
这场沉默的对峙,终于是有了最后的结果。
姜望仍旧沉默,只是轻轻将这具尸体往前一推,推回霜风谷,交由极寒之风毁灭。
而后烧掉了自己所有的毛发、衣物、身上的血迹。
只将一枚小小的储物匣,吞进嘴里,含在舌下。一直随身的长相思、只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
熄灭了血肉中的残焰。
不用道元,不动术法,不发神通。
避开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条条地走向荒原深处。
他知道此后什么都不可靠,他将要独自在这莽荒世界挣扎。
他并没有做好准备。
但他只能往前走。
往前看,那血月之下的茫茫风雪,看不到尽头。
------题外话------
本章六千字。
其中两千字,为白银大盟“纯属娱乐琳”加更!(5/10)
第二十章 天息荒原
冬天的天息荒原不是一个好去处。
越是靠近十万大山,靠近五恶盆地,越是如此。
十万大山本身已是恶地,瘴疠弥漫,毒兽窜行,气候或霜或热,即使是以妖族的强大体魄,也不太容易在此生存。
五恶盆地则尤有过之。
五脏所恶,心恶热,肺恶寒,肝恶风,脾恶湿,肾恶燥,此谓五恶。
而现世所恶,是谓一“人”字。
人亦有五恶,是谓杀、盗、淫、妄、愚。
人族生来不洁,天生原罪。正是他们的出现,污染了现世,导致远古大劫的发生。此后他们更以卑鄙的手段,串联各族,联手终结了天庭妖族的辉煌时代,并将这真正的现世之主,赶到了天狱来。
长达十几万年的天狱封锁,正是人族的恶行。他们企图用这种方式,将真正为现世所钟的妖族灭绝。
远古妖皇牺牲自我,开辟混沌。无数妖族先贤于寂灭之中创造生机。分善恶清浊,定地风水火,悬金阳赤月,燃天妖法坛……
终于是打破了不可能,完成了伟大的事业,将混沌世界开拓为妖界。
才有了这亿万里的沃土,有了妖族繁衍复兴的可能。
但卑鄙的人类,又再一次侵入这个世界,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毁天妖法坛,变天地规则……污染了此世。
妖族勇士前赴后继,牺牲无数,也只是将他们困锁在十万大山所围的盆地里,无法将他们彻底逐出。
被人族所占据的那片巨大盆地,就被称为“五恶盆地”,表意是被人族所污染的地方。
多少年就这么过来了,“五恶盆地”里的一切,彷佛已经成了固有的事物。
牦敢前些天还听到一个同族说,人族和妖族都是一起诞生在妖界,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
不学无术的家伙太多了!
那家伙竟然以为人族也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竟然觉得世界天生就应当如此美好、资源如此丰富,把妖族先贤流血流泪的牺牲抹去了,把妖族辉煌时代破灭的仇恨忘却了!
积雷城距离南天城也就一千多里地,南天城区域的霜风谷,更是有名的狭道战场、勇士试炼之地。在那里妖族战士与人族战士经年累月地厮杀。
可积雷城的小妖们,就已经有很多不知道历史。只知道人族是生死大敌,不知道人族为什么是生死大敌!
积雷城每月都会有妖王级别的大妖开坛讲法,牦敢每次都会去旁听,也由此获知许多知识。但更多的小妖,只是仗着天生的本领过活,根本懒得去听讲。
这让牦敢很是不满,有朝一日他若是能够成就妖王,必定要颁发法令,强命那些怠惰的家伙听讲。不说要他们多么刻苦修炼,变得多强,好歹也要了解一下族群的历史。
当然,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今日的天息荒原南部,风刀霜剑摧心肠。
妖族生来道脉自通,个个超凡,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气候只要不恶劣得好似霜风谷那样,就都可以承受。
一高一矮两个妖族战士说说笑笑,走在最前面。
作为队长的牦敢,正是高个的那个。
另外三个妖族战士则是排成一条线,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他们这一支小队倒是不存在什么战争任务——没有到妖将的层次,根本没资格参与霜风谷一类的险地,且附近也没有什么适合他们参与的正面战场。
要想与人族打仗,且得往更远的大城去呢。
之所以会在这个鬼天气出现在天息荒原,是因为他们作为赏金猎手小队,接受了封神台的赏金任务,进山寻猎一种罕见毒虫。
在辉煌时代,天庭妖族作为现世之主,统御诸天,敕封万界。
封神台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敕于山则为山神,敕于河则为河神,敕一地则统御一地。
人族也曾有神道大昌的时代,可说起神道来,妖族才是开辟此道的祖宗。
当然,辉煌时代的封神台早已被打碎,天庭妖族只剩传说。今日妖界之封神台,只是当代妖族彷效前贤的造物。
即便如此,它依然具备不可替代的价值。
其主体在太古皇城,分台遍及妖界。甚至于可以说,它是太古盟约之外,连接妖族各部的重要纽带。
妖族的顶级强者们,通过太古盟约的神圣性,统御天下妖族。封神台则让无论何种何属的妖族,都能够有正向的接触,都有并肩作战的可能。
封神台上有各种任务,大到战争,小到送信。任务酬劳也多种多样,赏金、赏器、赏法,不一而足,可以满足绝大部分妖族的需求。甚至直接计功封神的也有,比如斩首任务之人族修士姜梦熊……
除了相应的任务酬劳之外,完成任何一个任务,都有“神绩”累积,神绩达到了一定的级别,亦可直接兑换神位。
牦敢自己组了一支任务小队,攻坚防御侦查应有尽有。虽说实力算不得出色,但在积雷城专做封神台任务的小妖群体里,也是小有名气。
或称,“积雷城小钻风”。
这一次是天蛛娘娘家的小公主,要练一门绝顶毒功,开出高价来,急需各类罕见毒虫作为配材。报酬实在丰厚,如他们这般来“赶活儿”的,可不止一队两队。
任务是昨天就发布了,他们之所以今天天亮了才来,是因为提前做了功课。
牦敢是个爱读书的牛妖,自与那些莽撞货色不同。他专意研究了任务,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一种名为“人面瓢”的毒虫上。
人面瓢在晚上的时候过于活跃,他们这支小队没有必胜的把握。于白天则不然,只要找到人面瓢的地穴,陷入熟睡的人面瓢,压根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这种毒虫又罕见、又凶狠,弱点又非常明显,是再适合不过的任务目标。他也是费了好几角酒,才从一个牙齿都掉了的老妖那里听来。
妖族普遍是不太尊重老者的,尤其是那种年老体衰,越来越无力的老妖。很多部族至今都还保留着将衰弱的老妖驱逐的传统。
牦敢不一样,牦敢很爱跟那些老妖交流,听取他们的妖生智慧。为此常被骗个三角酒、两粒金的,他也不恼。
他还年轻力壮,他相信自己有无限的可能。
虽然他的血脉并不高贵,妖征十分普通。但谁说普通妖族就不能攀登高峰?南天城那边有个石犀妖王,便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血脉,不也成就妖王威风凛凛?
这一路走过来,他受过许多挫折。比如他的牛角早年被仇家打断了一根,直到现在都没有长好。
但仅剩的一支,也被他炼得十分结实。
如今他最得意的,乃是他的一对牛眼。
如铜铃般大,修得好童术,能见极远之处。
在这支小队里,他身兼指挥、侦查、攻坚重任,是当之无愧的核心妖族。
正与旁边的兄弟说笑间,牛眸里映出了一个赤裸的……人?
之所以尚有疑问,是因为妖族与人族除了妖征之外,在外表上本就没有什么差别。那些未能超凡的普通人倒是一眼就能看出孱弱,已经超凡的人族修士,则在各方面都与妖族并驾齐驱。
唯独“妖征”,是上天赋予妖族最高贵的标识,更是代表着现世之主的神圣徽章。
它是与生俱来,不能改变,也不可伪饰的。
妖族成为妖将的那一步,更是需要倚靠“妖征”阐发的天生神通。所以是不是妖族,在捕捉相应的种族气息之外,只要看看有没有妖征就行。
牦敢认真地打量着在天息荒原上突兀相逢的来客。
看到这家伙有一个锃亮的光头,以及清秀的五官,很见棱角的脸。
说他娘吧,又好像有点凶。说他雄壮吧,五官又是这么的干净温和。
这真是一个怪家伙,浑身光熘熘,连眉毛也不存在。
很像是西边那个……什么族来着?
下颔骨很有弧度,带来了些许锐利的感受。
肩窝深邃,像是可以盛一些霜雪。
肌肉线条清晰得像是拿刀子刻上去的,有一种风霜凋琢冰川的美感。
但更让牦敢警惕的是,那些横七竖八、遍布这家伙胸肌腹肌上的可怖疤痕……如此狰狞,似是连绵山峦上的一道道深邃峡谷。
这个不爱穿衣服的怪家伙,绝对是个危险份子。
好像没有妖征?
顺着那腹部肌肉的轮廓,牦敢警惕的眸光再往下……
彭!
骨碌碌。
硕大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滚,完好的那根牛角抵在地面,已经失去神采的一对铜铃大眼,直愣愣地对着天空。
这一生就这样突兀地结束了。
经过一整夜匿迹跋涉,尚不知自己到了何方的姜望,直接大步上前,并指连杀三名妖族战士,才收了剑气。
仅剩的两个妖族瑟瑟发抖。
姜望不急不缓地蹲下来,剥下其中一个身材相彷的妖族的衣甲——先杀他的原因正在于此。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穿衣服,一边对着剩下的两个妖族道:“我问,你们答,明白?”
此刻他说的是道语,听音即知意,倒也不怕没法沟通。
掌握道途,成就无憾、无漏、无缺之神临,他早已经具备了述道的能力。书写道文,言说道语,都不在话下。
当然,相对于普通的人族语言,说道语、写道文,本身亦是一种消耗。对于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友好,但他表现得从容、冷酷、极具压迫性。
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正在路上走着,队友就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剩下来的这两个妖族,一个是猴妖,一个是马妖。全都吓傻了,腿抖个不停,一时间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反应。
“很好。”姜望穿好了衣物,也不管脏不脏、味道重不重,声音冷酷地吩咐道:“你俩转过身去,背对着背,各自在地上画一张地图,给我画清楚这里的方位,若有一处不同……”
他没有直接说出威胁,只轻轻弹指,以三缕火焰,将那三具妖族战士的尸体烧了个干净。
猴妖、马妖哪敢啰嗦,当场就蹲在地上画了起来。
姜望虽然没有学过卜算,但是与余北斗和阮泅都有过接触,前者是命占最高成就者,后者更是星占宗师、卦道真君。对于如何尽量避免卜算,也算是略知一二——而这正是他现在才穿上衣服的原因。
穿上妖族战士的衣服,也不仅仅是为遮羞。涉及生死,有甚羞可遮?
主要是为了利用携带妖族气息的物品,尽量减少自身在这个世界里的“突兀”。以免被妖族那些强大的祭司轻松“排异”。
身上的伤势仍然算得上严重,但对付几个小妖还是不需耗费什么气力的。姜望认认真真地看着两妖的“画作”,时不时还出声询问——“霜风谷,指给我看,霜风谷在哪里?”
他完全不知道修远昨夜去了霜风谷找他,当然他也成功避开了一大队赶赴霜风谷的妖族战士,其中不乏妖王强者。
他更不知道在今天这个时候,姜梦熊已经打穿霜风谷,亲临南天城。
他甚至不知道“南天城”这个名字,当然也不知道南天城在哪里。
他对妖族领地是一无所知,连基础的情报都没来得及在炎牢城补充,就跟着计昭南杀奔霜风谷。
逃命是一个技术活,一定要有思考。一直没头没脑地乱撞,迟早会死得很惨。
所以抓紧一切机会来增加知见。
地图是重中之重。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总要有个大概的了解。
要是不小心闯进了什么天妖的地盘,再谨慎也无济于事。
妖界十里异域,百里不同天。这边金阳灿烂,那边暴雨雷霆,都是常有的事情。清晨的时候,他也透过风雪,看到过虹光。
南天城那里打得天摇地动,金阳晦明不定。他所在的这里,仍然风雪弥漫,天地寂寒。
姜梦熊有姜梦熊的战斗。
他有他的战斗。
他不会寄望于人,从来都是自己面对绝境。
当然他曾经也保有过幻想,但是董阿给他上了深刻一课。少年不切实际的幻想,都随着枫林城破灭了。
自那以后,他自己撑着自己前行。
于昨夜的风雪中,他一度觉得在这荒原与大山的中缘线上,天地间只有他自己存在,是如此的冷寂。
但他非常明白,只要他弄出一点属于人族的动静来,这里马上就会变得非常“热闹”。
身内身外的伤,不停地传来痛楚感受,这痛楚让他更清醒。
他现在非常需要休息,但是在哪里休息,是一个问题。
妖界虽大,不为人族而存。
他昨夜是贴着十万大山外围,一路往东走,一夜没有停过脚步。
走了多远倒是没有计算过,只是既不敢留下人族超凡修士的痕迹,也不敢停下来休息。不知道妖族在十万大山的布置是如何,所以不敢深入大山,妖族大城更是不敢靠近……一路走得小心翼翼。
这队落单的妖族他是早就发现了,暗中跟踪观察了很久,确定他们没有反抗能力、确定他们逃不掉也不可能迅速联系其他妖族后,他才踏出风雪,悍然出手。
而且面对这么几个孱弱的小妖,他也是一出手先杀核心,可谓谨慎到了极点。
人在妖界,举世为敌。一步行差踏错,就是永劫不复。
那他就一步也不要踏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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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白世卿”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73盟!
第二十一章 纪念武安侯
虽然说姜望根本听不懂这两个小妖叽里咕噜的妖语,但沟通还是很顺利地进行着。
为了避免串联,他根本不允许这两个小妖说话,始终让他们背对着背,而后以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现在没有任何手段能够联系到人族那边,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太虚幻境是根本联系不上的,它连现世都没有完全覆盖,也的确不可能铺设到妖界来。
他当然也想过,能不能试着通过玉衡星楼,去联系到观衍前辈。以前都是在现世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与观衍前辈交流,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有资格向宇宙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星楼来述道。那么是否能够直接凭借玉衡星楼,去接触玉衡主星呢?
星君之位格,以玉衡之光勾连诸天万界,不仅能够给他以指点,也可以帮忙通知现世人族。
他要靠自己逃出生天,是千难万难。但是齐国那边若是能有相应配合,则是能够简单许多。甚至于,观衍前辈说不定能帮忙指个好地方,直接把他接往玉衡主星,再通过七星谷返回现世……
但这个美好的想法,毕竟只能是想法。妖界终究与现世有着本质的不同,终究是个被妖族开发得非常深刻的、独立的大世界。
他立在古老星穹的星光圣楼,轻易联系不上。
除非他进入战斗状态,像在霜风谷里一样,直接召唤星楼投射此界。不然很难如在现世一般,悄无声息地心神显化于星楼中,进行星光圣楼的修炼,更别说通过星光圣楼去做些什么。
而在当前状况下,强行召唤星楼投射此界,无疑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随便一个天妖的目光跟着落下来,他就可以与世长辞。
退一步说,就算他强开星楼,冒险一搏……观衍前辈和小烦婆婆一直在各界游历,现在都不知游到了哪里,未见得什么时候才能够接收到他的求救。别等到若干年后,观衍前辈强者降临,玉衡星洞照妖界,他这边坟头草都三尺高。
综合这猴妖与马妖所画的简陋地图,姜望总算对自己身处的地方有了大概的了解。
隔着这座霜风谷,与人族炎牢城、铁岩城相对的,有三座妖族大城。
三座妖族大城的名字不知道,因为两个小妖的语言他听不懂,且这两个小妖都没有书写道文的本事。
发音他倒是记下了,算是补充了一下妖族语言的词汇。
这三座妖族大城都有强大的军队驻守,加起来妖王数量高达十五个。其中距离最远的一座大城,更是有一位真妖坐镇。
姜望暗暗记住了那座大城的方位,绝不靠拢。
至于他现在的位置,则是在正对霜风谷的那座妖族大城的东偏南方向……他还可以离得更远一些。
情报……仅止于此。
这两个小妖的知识,贫瘠得可怕。自生下来,他们就只在这三座大城覆盖的范围里生活。
连第四座妖族大城的位置都指不出来。
完完全全属于文盲级别的存在。
放在人族,但凡是个超凡修士,谁会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谁不把那些强人强国的信息信手拈来?
就连那些街头巷尾的凡夫俗子,论起国家大事那也头头是道。
当然,于人族而言,游脉境的修士,已经是“超凡”,就算再无用,放到哪里都是“老爷”。而天生道脉的小妖,已经是妖族最底层的存在了。
为了更好地制定藏身方略,姜望其实对妖族的社会结构很是好奇,可惜这两个小妖并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
抬手将这两名妖族战士杀死,再以三昧真火焚灭痕迹。用如梦令复刻了他们画下的简陋地图,姜望准备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慢慢调整地图细节。
如果可以,他应该学一下妖族语言,但现在显然不是良机。
当务之急,是先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隐蔽起来,养一养身上的伤。
已知地图外的地方,他不打算去。妖族大城他更不敢靠近,妖界对他来说处处都是危险。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十万大山深处。
且是十万大山里,既有天地之界,又不存在类似于霜风谷通道,没有大量妖族强者活动的地方。
深山老林好藏身。
根据这两个小妖的说法,十万大山对他们妖族而言,也是一个妖迹罕至的凶恶的地方。凶不凶恶不重要,重要的是妖迹罕至。
相对于妖族的危险,什么凶地险地的危险显然要温和得多。
或许还能够找一找,看能不能寻到一些天地灵药什么的。对于采药这个活计,他还是有些自小积累的心得。
修行者越是强大,一旦受伤,越是难以弥补。
金躯玉髓伤到了现在的程度,凭他自己所携带的伤药,根本无济于事。
他那三脚猫的治疗道术则更不必说,除了用三昧真火焚烧入侵体内的“外邪”,他也根本不会别的。
现在拳劲和饥寒之意都烧干净了,也只是暂时阻止了伤势的恶化。疗愈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必须尽快寻到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好歹先用天府之光悄悄地温养一阵,再去想别的法子。
结合所有已知的条件,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回归文明盆地的办法,也就只是躲起来养伤,等待霜风谷的静默期结束……然后趁着人族妖族战士厮杀的时候,从这头重新杀回去。
说起来简单,但是因为十一个月的漫长时间,因为这一身的伤,而变得无比艰难。
这是一个注定夜长梦多的笨法子,可也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要如何熬过长夜,如何熬过噩梦连连,姜望心里并没有答桉。
但路在这里,他就去走。
对照着地图,大略判断了一下方向,小心翼翼地退出荒原,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便裹着那并不舒适的妖族衣物,一头钻进了绵延无尽的深山里。
好大山!
撑天伏地吞恶兽,绵延十万里。
瘴雨蛮烟愁煞人,山外风雪低。
就中更有痴儿女,夜宿老树听虫鸣。
山外不知山里事。
山中不知年。
……
……
姜梦熊和猿仙廷于妖族南天城展开的大战,打得天地变色,胜负难分,最后是以天妖蛛懿加入战场而终局。
人族这边目前只是齐国单方面的震怒,并没有开启全面大战的想法。妖族那边更不愿跟现在的人族打举族战争。
因而一场衍道层次的厮杀,是煊天赫地的开局,蜻蜓点水的结束。
姜梦熊虽然更强过十二年前,但想复刻当年搏杀天妖的战绩,却已是难能。因为所有对手都对他的强大有所预期,面对他都足够谨慎。
何况猿仙廷作为妖族顶级天妖,这些年来也未曾懈怠,几乎与人族轮值燧明城的所有真君都交过手。
在天妖蛛懿赶来后,姜梦熊不得不退去。
但是在姜梦熊退回霜风谷以南的当天,齐国一辆戎冲就开了过来,堵住已经被打穿的谷口。棘舟盘旋高空,摆足了战争的架势。
随着戎冲而来的,是紧急调来的大批物资,以及连夜从临淄赶来的工院大匠。就在已经彻底打开的这条通道前,热火朝天地修筑大城。
姜梦熊除了亲身坐镇外,更是调动大齐英勇伯鲍珩,领一万湮雷军主力来此屯驻,为筑城工事提供保护。
墨家筑雄城,一夜可成。齐国工院虽是没那么快,两日总是能够。
一座位于战场最前线的人族大城,意义非凡。
是危险,也是机遇。是责任,也是资源。
景国对此表现出了默许,既没有就姜梦熊打穿霜风谷的行为评论什么,也没有提出分担责任的要求——人们知道,这就是景国对梅学林一事的交代。
而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就叫做“武安”。
当然,没有摧毁天妖法坛,没有铺上更多的妖族骸骨为地基,这座城池还算不得能够屹立天狱的雄城。但接下来它也有足够的时间来验证……或浇灌以妖族之血,或倾颓于妖兵之前。
在人妖两族绵延了几个大时代的血战中,每一座雄城,都是要淬以血火的。
对于这座武安城,对这处全新开辟的战场,妖族方面也给予了最直接的回应。
猿仙廷干脆拔城!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把整个南天城拔到高穹,而后托城横空,轰轰烈烈地放置在霜风谷那一边,直以此城相峙人族。谓之曰——
“妖族南天门”!
仍是自比远古天庭,视现世为浊世,文明盆地为浊世入口。
以武安城和南天城的规模而论,这处战场在妖界算不得什么大战场。虽说霜风谷被夷平,十万大山轰出了豁口,但两座大城遥峙,双方铺不开十万大军。
不过因为它属于新开辟的战场,规格相对较高。所以齐国来了英勇伯,来了一万湮雷军。
在修远回返主战场后,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沉更是亲至此地,并宣布将长期主持这处战场。
齐国九大朝议大夫中,最挪不动窝的两位,就是闻人沉和臧知权。前者长期坐镇于万妖之门后,总览齐国妖界诸城政务,可以称得上是最了解妖族的齐国真人。后者则是长期待在临淄,深居简出,治史修刑。都不怎么有存在感。
当然,苏观瀛如今成了南夏总督,也要向这两位靠拢,扎根一处,等闲是不会再离开南夏了。
与闻人沉对应的是,南天城也来了一位真妖雀梦臣,带了七千精锐铁笼军。
双方反应都很快,也是在经年累月的种族战争中培养的速度,因而竟是在并没有爆发大战的情况下,就稳定了局势——肯定是要真刀真枪地碰一次,但双方都有意地将时间延后,做更多准备。
毕竟是新开的战场,就如南天城移驻霜风谷后,城内增加了大量的妖族战士。武安城一经落成,也吸引了许多修士前来。
很多进入万妖之门后历练的宗门修士或者小国修士,都会优先选择武安城。
就比如——
眼前这一架高速飞驰的彩云车。
在视野中几乎只是一闪过,它便已飞至近前,落在了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外。
那华丽至极的彩云车消失了,走下来的是两个身穿白衣、如画中仙子落凡尘的人物。
大步走在前面的男子潇洒俊逸,飘然出尘。朗目之中,又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在。
走在后面的女子体态清妙,面笼薄纱,举动之间似有仙气氤氲。虽然容颜不露,也足够叫人浮想联翩。
更令往来修士惊异的是,如今负责整个武南战场的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沉,竟然走出城门外,亲迎这两人。
此二者,是何方高人?
闻人沉主动行礼:“一别多年,叶真人风采如旧!云国事繁,今日怎得亲至?”
叶凌霄笑着摆了摆手:“云国之事,早不劳我。凌霄阁又家小业小,无甚烦恼。这不,小女养在闺中修业渐久,却失之历练,尚未见识过妖族,我便特意带她来妖界瞧瞧。听说大齐军神一拳打破霜风谷,开辟全新战场,我是临阵转头,来欣赏绝巅风景啊。”
闻人沉的热情自有来由。
一则当年他与叶凌霄有过接触,双方勉强也能算个熟人。二则叶凌霄既然来了武安城,一旦种族战争爆发,身为人族,岂有不助阵之理?
一位当世真人的战力,在战场上有太多的应用可能,有太多的使用场景!
来者是客,他闻人沉若是不能物尽其用,让客人兴尽而归,怎配得上总督齐国妖界诸城政事?
所以他直接冲出城门迎接,以朝议大夫之尊,主动行礼,若不是觉得太做作,他本打算特意不穿靴子前来的……来个冬日裸足迎远客,你还不感动得为我大齐浴血奋战?
“这就是令爱?”闻人沉看向叶凌霄身后清清冷冷的女子,惊叹道:“真是仙姿天颜!叶凌霄年轻的时候姿容已是冠绝天下,想不到生的女儿是更甚乃父啊!”
夸叶凌霄,叶凌霄还能端着,夸他女儿,顿时嘴就咧得合不上,再无半点仙风。更没什么好谦虚的,直接招手道:“青雨过来,这是闻人大夫,齐国的大人物,你爹的老朋友。快来见礼。”
出门前尚是说有一个认识的“老家伙”,这会已经变成了“老朋友”。
叶青雨彼时正仰看着城门上的匾额,目光怔忪。被叶凌霄喊得回过神来,温婉地行了一礼:“青雨见过世伯。”
“好,好。”闻人沉一脸的情真意切,已经盘算着要准备点什么见面礼。
要把这个世侄女招待好啊。
女儿都带进城里了,还怕当爹的战场上不拼命吗?
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叶青雨刚才的视线,很是贴心地解释道:“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血战霜风谷的武安侯。”
然后他便看到,那一双如清溪映月的美眸,毫无预兆地流下眼泪来。
第二十二章 一池春水映桃花
现在都开始纪念了吗?
姜望真真切切是已经死了?没有挽救余地?储物匣里叠着的那些信,真的不会再增加了吗?早先寄出的云鹤盘旋在万妖之门外应该已经消散了吧?
安安的信和她的信,都消失在云气中。
姜望在万里逐杀张临川之前,曾通过商行偷偷送了一些礼物到凌霄阁,有安安的,也有她的送她的礼物里,有一架焦尾琴——她以前其实不会弹琴,琴棋书画中,她只对书法有些兴趣。但练字是件太枯乏的事情,故也是并不勤快的。还是最近督着姜安安,才练得多些。世人对淑女的想象,自然影响不到她叶青雨什么红袖添香,为君抚琴谁配?
当然修行是必须的,被叫了那么久的师姐,她总要担点什么责。生活在凌霄秘地,自小锦衣玉食,总要为云国百姓做点甚么像父亲一样,护一方安宁。
可除此之外的时间,她情愿坐看云海。
让她觉得快乐的事情,是澄净的天空,闲适的
游云,是书里的故事,掠过四野的风。
世间俗事千千万,她不萦于心。
有时生意吃些亏,少些收成,谁与谁在斗气她也都笑笑便过去,算不得什么。
她应该是对什么古琴、古筝无甚感觉的。与乐声相比,她更喜欢安静。
相较于丝竹管弦,她更听得来水潺潺、风撞铃。但这架焦尾琴的音色,实在好听。
她拨动琴弦的第一下,就被迷住了,莫名觉得弹琴也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所以她练了很久
她练了很久的曲子,弹给谁听?不要哭
不要哭。
她这么告诉自己。
但眼泪不听。
见得宝贝女儿掉泪,叶凌霄勃然大怒,面露凶相地看着闻人沈。
我叶凌霄人来了这里,就是帮你镇了场子。真个在这期间爆发种族战争,也须叫妖族瞧瞧我“横推列国无敌手,万古人间最豪杰”的实力。
老子如此支持你闻人沈。
结果你尽扯些伤心事,惹我女儿掉眼泪?闻人沈也是愕然!我还没来得及讲一讲武安侯的悲壮故事,吸引世侄女于此停驻缅怀怎么才起个头,就开始哭了呢?
向来只知道武安侯不近女色,不贪享乐,心修行。没听说过武安侯在云国有红颜知己啊。竟然还是叶凌霄的女儿?
但他堂堂朝议大夫,心思转得是何等之快,立即便对叶青雨道:“先贤苌慎有诗云,莫道人间无惨事,总是英雄使人悲!世侄女的心情,老夫能够体会。”
“想武安侯何等英雄?霜风谷一战,顶着极寒之风,搏杀妖族天海王而返。却死在人妖勾结之下,叫人扼腕。”
“那幕后黑手我们已在全力调查,这妖族近在眼前,同样不可放过。
“军神前日亲身降临妖界,轰平霜风谷,大战天妖猿仙廷,就是为了给武安侯报仇。”
“如今我主持此处战场,架战车、排劲弩、列飞舟,又有英勇伯统御湮雷军在此,是以雪恨
之心,必要拿下南天城,方可告慰武安侯在天之灵!”他说得兴起,就要顺势在这城门外,开启一场激励人心的战前讲演。
带动一个小姑娘的情绪是带,带动满城战士的情绪也是带,省得劳烦两遍了。
恰在这时候,叶凌霄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很认真地问道:“你们齐廷是确定姜望已经死了吗?尸体找到了?”
闻人沈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寻回尸体但这件事情,是军神大人亲自确认的。”叶青雨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叶凌霄手上用了力:“当然我很尊重军神。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还没看到尸体,是不是说明还有希望呢?”
“啊,是,是!”闻人沈反应过来,诚恳地道:“武安侯乃国之天骄,向来能为常人所不能之事,这一次也未尝不能再续传奇待我军打破南天城,老夫一定要穷搜四野,找寻武安侯的痕迹!”
冰雪聪明如叶青雨,当然听得出其中的安慰但她确切从中攫取了安慰。
爹爹说得很对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古来如此,不是么?
哪有还没找到尸体,就确定人已经死了的呢她强忍着眼泪,睁开泛红的眼睛,轻声道:“我为人族英雄的境遇而悲伤失礼了,闻人世伯。”“不妨事,不妨事。”闻人沈叹息道:“武安侯这件事,确实太过突然。何止世侄女难过呢?我家里那孙女,听说武安侯出事的消息,是几天都吃不下饭。一天一封信来问我,不肯相信是真的”
“你那个孙女是怎么回事?”叶凌霄冷不丁道闻人沈都有些不记得自己的重心在哪里了,愣了一下,才道:“我孙女才九岁,向来崇拜武安侯。”叶青雨耳边听着父亲和这位闻人世伯的对话,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又看向那城门上的匾额
武安
武安。
以武安邦者,却终是不能自安么?
史书上多少英雄悲壮落幕,她读史的时候却是从未想过,此事会在身边重演。
当年在云城分别,看着那个走下登云阶的白发少年的背影,她知道他一定会再回来。因为一个那么有责任感的人,不可能把妹妹孤零零地留在人间。
时光荏苒,所有承诺过的事情,那少年都已经完成。
少年此后的传奇,更是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她们之间也有更多的联系发生。
曾经在除夕夜看花灯,后来听闻庄国副相董阿身死。曾经在观河台,亲眼见证他夺魁,显耀于群星之中。
曾经一天问八遍情报,问得父亲都躲着自己直到知道齐国大胜,他立下大功,性命无忧但所有的那些画面里。
她印象最深刻的,始终是
那天的那个背影一肩负所有,独剑远行。
那时候还那么稚拙,却已经那么巍峨。他还会像当初那样回来吗?
他还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藏好所有的伤口和痛楚,笑容满面、得意洋洋地回来吗?
这时候她感觉到城门楼上,似有一道视线落下来。她抬眸望去,正看到一个戴着菩提面具的灰衣女尼,看到了面具上代表着智慧与觉知的菩提枝,当然也看到了横在菩提枝上的那一双迷惘、失落、哀伤,却有着魅惑无穷的眼睛。她和她。
各自戴着面具和面纱。
一个站在城门楼上,一个站在城门楼下。彼此看不清面容。
只有眼睛看着眼睛。
各有各的情绪复杂。
恍如一池春水映桃花。桃花也泛红。
春水也泛红。
俄而。
那戴着菩提面具的女尼收回视线,往城楼的另一边走了。
叶青雨这时候才发现,在她的旁边,还有一个身量极高挑的女尼,脸上有着淡淡的黄铜光泽显得圣洁而遥远。
这女尼却是竖掌对她一礼,才从容转身,跟着先前那女尼而去。
叶青雨低头回了一礼,再抬头时,已是连她们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是洗月庵的两位师太,月天奴和玉真。”闻人沈察言观色,体贴地问道:“世侄女认识吗?”叶青雨摇了摇头。不知怎么,向来诸事不萦的她,竟挥不去对那双眼睛的好奇,忍不住问道:“洗月庵在妖界不是有自己的大城吗?”闻人沈道:“这里是新开的战场,武安城是新建的大城。她们也总归是想为人族尽一份力的叶青雨轻轻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
一座新建于战场前线的人族大城,价值难以估量,谁都想来看两眼,找找机会父亲带着她,也是以这个理由来的。
“走吧,先进去说,别影响了城防。"叶凌霄主动迈步往里走,表示他的确选择在这座城池落脚,他看着闻人沈:“你们对幕后黑手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需不需要凌霄阁配合?中域那边或许你们不太方便,但我们在中域,也有些生意在。”
虽说对于姜望那个家伙,他是横看竖看不顺眼。但如今出了事,他也不免叹息。
再者说,宝贝女儿的失魂落魄,他怎么能不上心?还有安安安安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可以哄个一段时间。等她长大了要找哥哥,他要如何回答她?
最起码,那小子寄礼物也知道给他叶真人算一份,不是真傻。
那他叶凌霄帮忙找个凶手报个仇,也算是“豪杰行事,我自为之”。
“解开禁锢,放吾自由,吾去天狱救你!“帮你联系玉衡星君也行啊!”
“哎老弟别走!天狱那地方,老哥哥是真的很熟悉,远古时代那都是一家子!老哥哥给你指条明路,听否?!”
“先给老哥哥松松绑,这捆着实在难受,有些事情都到了跟前,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你说怪不怪?”
从藏身的树洞钻出来,姜望随手将红妆镜收起,顺便截断了老龙的喋喋不休。
因为有赤心神通守魂,神魂反倒是受创最轻的,未有根源性的伤害。
他也首先从这个方向摸索自救的办法—一还是
从天外着手。
经过苦心研究,却也真叫他琢磨出了法子。在神魂世界里,以赤心神通坐镇,以六欲菩萨为躯,以朝天阙反开天门,穿透诸界屏障,追寻那冥冥中的联系最后传递意念于玉衡星楼中。自来修士与星光圣楼的联系,都是借助星辰伟力,沐于星光,而循宇宙。他的这种行为,好比是自己点一根不为人知的蜡烛,要以烛光照到星辰上。
7哪怕他的星光圣楼无比稳定,目标明确,星路清晰。哪怕他的灵识在神临修士中也属强横,却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
如此繁琐、如此大费周章,最后传到玉衡星楼的意念却是非常微弱,根本不足以操纵玉衡星楼做些什么。
但这个过程,可以绕开天狱世界的限制,且并不会在这个天狱世界产生什么动静,如此便已具备足够的价值。
当前困境下所有的尝试,都要以安全为第一要务。虽只能微弱地感应玉衡星楼本身,但他想着玉衡星楼里还封镇着一条老龙。森海老龙身为龙族,对妖族肯定有相当的了解,或也能帮忙找些法子。
所以他还是努力地推进了最后一步,成功传递意念于星楼里。
可这厮一开口就是松绑啊自由啊什么的,点有用的信息都不给,着实是初心不改。
白费许多苦功,姜望也没什么不甘的情绪。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一路不通无非往别路去。
目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姜望踏叶无声,在这老林间穿行,开始今日的寻药之旅。这一身的伤若是全靠自己来恢复,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行所以他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去寻药材,补血补气补什么都行,都对他现在的身体有帮助。
光秃秃的脑门实在也有些显眼,所以他自己编了一个草帽戴上,丑是丑了点,多少有些隐蔽的作用。
在十万大山生活的这几天,他都是如此一一绝大部分时间,都躲在红妆镜里调理伤势,尝试靠医治自己成为良医。再就是每天不定时地出来寻药,顺便观察附近的情况,补充地图细节。
他的探索范围,目前只局限在千里之内。远的地方他不敢去,因为完全不知道相应的情报,万一不小心靠近了哪处战场,哭都找不到坟头。让他忧虑的是,这两天入山的妖族好像越来越多了,
他前天碰到了一队小妖,昨天碰到了三队,俱是远远避开。今天更是钻出树洞没多久,就与两队小妖擦肩说好的十万大山妖迹罕至呢?虽是有补充情报的需要,但他也保持了克制,没有对任何一个小妖动手。这些进山的妖族好像都背负着某种任务,不明不白地死多了,势必会引起强者调查。
他最经不得查。
这些天他的活动轨迹全不固定,而宿地很简单。或是一个树洞,或是一个地穴,总之是任意一个可以隐秘放置红妆镜的地方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深山老林,不留下任何关于他的痕迹,入山的小妖越来越多,他每日的宿地也只能越来越远。
从得到红妆镜开始,他就知道这东西并不牢固。虽然随着对红妆镜的了解加深,他相信红妆镜破碎之后肯定还会以某种方式重聚,但躲在红妆镜里的人,可未必会跟着复原。
为了不让红妆镜被某个莽撞的妖族发现,从而逼出他大开杀戒暴露行踪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一退再退。
倒也潜踪跟过几队妖族,想要摸清楚他们的目的。但好像每一队妖族的目的都不尽相同,有的是进山来打猎的,不时拖一头恶兽走。有的似是在寻找什么,恨不得掘地好几尺。
姜望悄悄跟踪,绝不打扰这些妖族的行动。只是默默以声闻之术记下他们的对话,再用如梦令复刻出来,留存于心。
等找到宿地停下来,躲进红妆镜里的时候。就一边调理伤势,一边对照着揣摩这些古怪发音所表达的意思,以此来学习妖语
想不到在现世要学习,进了妖界还要学习。封候拜将要学习,亡命天涯也要学习。
儒家先贤说得对。真他妈学海无涯!
镜花水月
纪念武安侯
虽然说姜望根本听不懂这两个小妖叽里咕噜的妖语,但沟通还是很顺利地进行着。
为了避免串联,他根本不允许这两个小妖说话,始终让他们背对着背,而后以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现在没有任何手段能够联系到人族那边,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太虚幻境是根本联系不上的,它连现世都没有完全覆盖,也的确不可能铺设到妖界来。
他当然也想过,能不能试着通过玉衡星楼,去联系到观衍前辈。以前都是在现世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与观衍前辈交流,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有资格向宇宙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星楼来述道。那么是否能够直接凭借玉衡星楼,去接触玉衡主星呢?
星君之位格,以玉衡之光勾连诸天万界,不仅能够给他以指点,也可以帮忙通知现世人族。他要靠自己逃出生天,是千难万难。但是齐国那边若是能有相应配合,则是能够简单许多。甚至于,观衍前辈说不定能帮忙指个好地方,直接把他接往玉衡主星,再通过七星谷返回现中
但这个美好的想法,毕竟只能是想法。妖界终究与现世有着本质的不同,终究是个被妖族开发得非常深刻的、独立的大世界。
他立在古老星穹的星光圣楼,轻易联系不上除非他进入战斗状态,像在霜风谷里一样,直接召唤星楼投射此界。不然很难如在现世一般悄无声息地心神显化于星楼中,进行
星光圣楼的修炼,更别说通过星光圣楼去做些什么。而在当前状况下,强行召唤星楼投射此界,无疑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随便一个天妖的目光跟着落下来,他就可以与世长辞。
退一步说,就算他强开星楼,冒险一搏观衍前辈和小烦婆婆一直在各界游历,现在都不知游到了哪里,未见得什么时候才能够接收到他的求救。别等到若干年后,观衍前辈强者降临,玉衡星洞照妖界,他这边坟头草都三尺高。综合这猴妖与马妖所画的简陋地图,姜望总算对自己身处的地方有了大概的了解。
隔着这座霜风谷,与人族焱牢城、铁岩城相对的,有三座妖族大城。
三座妖族大城的名字不知道,因为两个小妖的语言他听不懂,且这两个小妖都没有书写道文的本事。
发音他倒是记下了,算是补充了一下妖族语言的词汇。
这三座妖族大城都有强大的军队驻守,加起来妖王数量高达十五个。其中距离最远的一座大城,更是有一位真妖坐镇。
姜望暗暗记住了那座大城的方位,绝不靠拢至于他现在的位置,则是在正对霜风谷的那座妖族大城的东偏南方向他还可以离得更远一些。
情报仅止于此。
这两个小妖的知识,贫瘠得可怕。自生下来他们就只在这三座大城覆盖的范围里生活。连第四座妖族大城的位置都指不出来。
完完全全属于文盲级别的存在。
放在人族,但凡是个超凡修士,谁会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谁不把那些强人强国的信息信手拈来?就连那些街头巷尾的凡夫俗子,论起国家大事那也头头是道。
当然,于人族而言,游脉境的修士,已经是“超凡”,就算再无用,放到哪里都是“老爷”。而天生道脉的小妖,已经是妖族最底层的存在了。为了更好地制定藏身方略,姜望其实对妖族的社会结构很是好奇,可惜这两个小妖并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
抬手将这两名妖族战士杀死,再以三昧真火焚灭痕迹。用如梦令复刻了他们画下的简陋地图姜望准备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慢慢调整地图细节如果可以,他应该学一下妖族语言,但现在显然不是良机。
当务之急,是先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隐蔽起来,养一养身上的伤。
已知地图外的地方,他不打算去。妖族大城他更不敢靠近,妖界对他来说处处都是危险。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十万大山深处。
且是十万大山里,既有天地之界,又不存在类似于霜风谷通道,没有大量妖族强者活动的地方。深山老林好藏身。
根据这两个小妖的说法,十万大山对他们妖族而言,也是一个妖迹罕至的凶恶的地方。凶不凶恶不重要,重要的是妖迹罕至。
相对于妖族的危险,甚么凶地险地的危险显然要温和得多。
或许还能够找一找,看能不能寻到一些天地灵药什么的。对于采
药这个活计,他还是有些自小积累的心得。
修行者越是强大,一旦受伤,越是难以弥补金躯玉髓伤到了现在的程度,凭他自己所携带的伤药,根本无济于事。
他那三脚猫的治疗道术则更不必说,除了用三昧真火焚烧入侵体内的“外邪”,他也根本不会别的。现在拳劲和饥寒之意都烧干净了,也只是暂时阻止了伤势的恶化。疗愈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必须尽快寻到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好歹先用天府之光悄悄地温养一阵,再去想别的法子。
结合所有已知的条件,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回归文明盆地的办法,也就只是躲起来养伤,等待霜风谷的静默期结束然后趁着人族妖族战士厮杀的时候,从这头重新杀回去。
说起来简单,但是因为十一个月的漫长时间)因为这一身的伤,而变得无比艰难。
这是一个注定夜长梦多的笨法子,可也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要如何熬过长夜,如何熬过噩梦连连,姜望心里并没有答案。
但路在这里,他就去走。
对照着地图,大略判断了一下方向,小心翼翼地退出荒原,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便裹着那并不舒适的妖族衣物,一头钻进了绵延无尽的深山里。
好大山!
撑天伏地吞恶兽,绵延十万里。瘴雨蛮烟愁煞人,山外风雪低。
就中更有痴儿女,夜宿老树听虫鸣。山外不知山里事。
山中不知年。
姜梦熊和猿仙廷于妖族南天城展开的大战,打得天地变色,胜负难分,最后是以天妖蛛懿加入战场而终局。
人族这边目前只是齐国单方面的震怒,并没有开启全面大战的想法。妖族那边更不愿跟现在的人族打举族战争。
因而一场衍道层次的厮杀,是渲天赫地的开局,蜻蜓点水的结束。
姜梦熊虽然更强过十二年前,但想复刻当年搏杀天妖的战绩,却已是难能。因为所有对手都对他的强大有所预期,面对他都足够谨慎。何况猿仙廷作为妖族顶级天妖,这些年来也未曾懈怠,几乎与人族轮值燧明城的所有真君都交过手。
在天妖蛛懿赶来后,姜梦熊不得不退去。但是在姜梦熊退回霜风谷以南的当天,齐国一辆戎冲就开了过来,堵住已经被打穿的谷口。棘舟盘旋高空,摆足了战争的架势。
随着戎冲而来的,是紧急调来的大批物资,以及连夜从临淄赶来的工院大匠。就在已经彻底打开的这条通道前,热火朝天地修筑大城。姜梦熊除了亲身坐镇外,更是调动大齐英勇伯鲍珩,领一万湮雷军主力来此屯驻,为筑城工事提供保护。
墨家筑雄城,一夜可成。齐国工院虽是没那么快,两日总是能够。
一座位于战场最前线的人族大城,意义非凡是危险,也是机遇。是责任,也是资源。景国对此表现出了默许,既没有就姜梦熊打穿霜风谷的行为评论
什么,也没有提出分担责任的要求一一人们知道,这就是景国对梅学林一事的交代。
而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就叫做“武安”。当然,没有摧毁天妖法坛,没有铺上更多的妖族骸骨为地基,这座城池还算不得能够屹立天狱的雄城。但接下来它也有足够的时间来验证或浇灌以妖族之血,或倾颓于妖兵之前。在人妖两族绵延了几个大时代的血战中,每一座雄城,都是要淬以血火的。
对于这座武安城,对这处全新开辟的战场,妖族方面也给予了最直接的回应。
猿仙廷干脆拔城!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把整个南天城拔到高穹,而后托城横空,轰轰烈烈地放置在霜风谷那一边,直以此城相峙人族。谓之“妖族南天门”!
仍是自比远古天庭,视现世为浊世,文明盆地为浊世入口。
以武安城和南天城的规模而论,这处战场在妖界算不得什么大战场。虽说霜风谷被夷平,十万大山轰出了豁口,但两座大城遥峙,双方铺不开十万大军。
不过因为它属于新开辟的战场,规格相对较高。所以齐国来了英勇伯,来了一万湮雷军。在修远回返主战场后,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沈更是亲至此地,并宣布将长期主持这处战场。齐国九大朝议大夫中,最挪不动窝的两位,就是闻人沈和臧知权。前者长期坐镇于万妖之门后,总览齐国妖界诸城政务,可以称得上是最了解妖族的齐国真人。后者则是长期待在临淄,深居简出,治史修刑。都不怎么有存在感。当然,苏观瀛如今成了南夏总督,也要向这两位靠拢,扎根一处,等闲是不会再离开南夏了与闻人沈对应的是,南天城也来了一位真妖雀梦臣,带了七千精锐铁笼军。
双方反应都很快,也是在经年累月的种族战争中培养的速度,因而竟是在并没有爆发大战的情况下,就稳定了局势——肯定是要真刀真枪地碰一次,但双方都有意地将时间延后,做更多准备。
毕竟是新开的战场,就如南天城移驻霜风谷后,城内增加了大量的妖族战士。武安城一经落成,也吸引了许多修士前来。
很多进入万妖之门后历练的宗门修士或者小国修士,都会优先选择武安城。
就比如眼前这一架高速飞驰的彩云车。
在视野中几乎只是一闪过,它便已飞至近前,落在了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外。
那华丽至极的彩云车消失了,走下来的是两个身穿白衣、如画中仙子落凡尘的人物。
大步走在前面的男子潇洒俊逸,飘然出尘。朗目之中,又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在。
走在后面的女子体态清妙,面笼薄纱,举动之间似有仙气氤氲。虽然容颜不露,也足够叫人浮想联翩。
更令往来修士惊异的是,如今负责整个武南战场的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沈,竟然走出城门外,亲迎这两人。
此二者,是何方高人?
闻人沈主动行礼:“一别多年,叶真人风采如旧!云国事繁,今日怎得亲至?”
叶凌霄笑着摆了摆手:“云国之事,早不劳我。凌霄阁又家小业小,无甚烦恼。这不,小女养在闺中修业渐久,却失之历练,尚未见识过妖族,我便特意带她来妖界瞧瞧。听说大齐军神一拳打破霜风谷,开辟全新战场,我是临阵转头,来欣赏绝巅风景啊。”
闻人沈的热情自有来由。
一则当年他与叶凌霄有过接触,双方勉强也能算个熟人。二则叶凌霄既然来了武安侯,一旦种族战争爆发,身为人族,岂有不助阵之理?一位当世真人的战力,在战场上有太多的应用可能,有太多的使用场景!
来者是客,他闻人沈若是不能物尽其用,让客人兴尽而归,怎配得上总督齐国妖界诸城政事所以他直接冲出城门迎接,以朝议大夫之尊,主动行礼,若不是觉得太做作,他本打算特意
不穿靴子前来的来个冬日裸足迎远客,你还不感动得为我大齐浴血奋战?
“这就是令爱?”闻人沈看向叶凌霄身后清清冷冷的女子,惊叹道:“真是仙姿天颜!叶凌霄年轻的时候姿容已是冠绝天下,想不到生的女儿是更甚乃父啊!”
夸叶凌霄,叶凌霄还能端着,夸他女儿,顿时嘴就咧得合不上,再无半点仙风。更没什么好谦虚的,直接招手道:“青雨过来,这是闻人大夫,齐国的大人物,你爹的老朋友。快来见礼。出门前尚是说有一个认识的“老家伙”,这会已经变成了“老朋友”。
叶青雨彼时正仰看着城门上的匾额,目光怔忪。被叶凌霄喊得回过神来,温婉地行了一礼:“青雨见过世伯。”
“好,好。”闻人沈一脸的情真意切,已经盘算着要准备点什么见面礼。
要把这个世侄女招待好啊。
女儿都带进城里了,还怕当爹的战场上不拼命吗?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叶青雨刚才的视线,很是贴心地解释道:“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血谦虚的,直接招手道:“青雨过来,这是闻人大夫,齐国的大人物,你爹的老朋友。快来见礼。出门前尚是说有一个认识的“老家伙”,这会已经变成了“老朋友”。
叶青雨彼时正仰看着城门上的匾额,目光怔忪。被叶凌霄喊得回过神来,温婉地行了一礼:“青雨见过世伯。”
“好,好。”闻人沈一脸的情真意切,已经盘算着要准备点什么见面礼。
要把这个世侄女招待好啊。
女儿都带进城里了,还怕当爹的战场上不拼命吗?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叶青雨刚才的视线,很是贴心地解释道:“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血战霜风谷的武安侯。”
然后他便看到,那一双如清溪映月的美眸,毫无预兆地流下眼泪来。
第二十三章 九城清查,敏而好学
齐景双方对姜望失陷霜风谷一事展开的联合调查,已经持续了足足七日,涉及包括焱牢、铁岩在内的九座人族大城。
可以说如篦梳一般,将方圆数千里细细梳过但那个借身梅学林袭杀姜望击退计昭南的陌生真人,却是未能梳出来。
一位当世真人如果存心隐瞒,自然很难被揪出。每一位真人都有自己的传奇,隐藏修为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无论在现世还是文明盆地,齐景都在当世最强势力之列。这两个国家联手划下一片区域,彻查其间,可以说但凡有一丁点疑点,就几乎没可能瞒住。
但足足七天的调查,也没有一个结果出来。由此当然产生了合理的怀疑—一是否真的存在一个陌生的真人呢?
会不会就是镇守妖界的哪一位,暗中下的手在这九城范围里的、摆在明面上的当世真人一共有三位。分别是景国真人杀灾统帅裴星河楚国大将韩阙,牧国宗室真人赫连羽仪。
这几位真人里,裴星河声威赫赫,自不必说
韩阙是河谷之战楚国右翼统帅,正是他所统御的右翼崩盘,溃兵反卷中军,才导致左光烈奇袭凤阳山的壮举失去战略价值,从而使得整场战事走向无可挽回的惨烈结局。他侥幸自战争中逃得性命,战败后削去一切名爵,自入万妖之门,发誓用一生赎罪。
他有个儿子叫韩厘,与项北交好,姜望曾在楚国黄粱台见过。
而赫连羽仪乃是牧国宗室的又一位当世真人,是大牧皇族的中坚力量,是大牧女皇的嫡亲堂妹,赫连云云的亲姑姑。
在霜风谷战事持续期间,韩阙及赫连羽仪都在各自负责的战场上出现过,绝对没有时间去霜风谷搅风搅雨。
裴星河虽然不在战场,但是那时候正在会见秦国信使——秦国人当然没有为景国遮掩的义务,反过来说,连这件事都摊开说出来了,也足见景国为了洗清嫌疑、避免战略误判所表现的诚意
秦国方面,负责秦国妖界战场的真人甘燮也公开表示,派秦国信使去景国大城,乃是沟通辖区交界的防务问题。
陌生的真人没找到,明面上的真人全都有洗清嫌疑的证据。
是以这一通调查下来,一切仍是停滞在原地如事前修远所料,那神秘的幕后黑手,或者早已经抹掉痕迹,逃之天天
高陵城。
作为景国在文明盆地北部的大城之一,高陵城比铁岩城还要雄壮得多,二者之间的直线距离约莫八百里,算得上互为犄角。
“敬宗啊。”一处酒中,喝得微有三分酒意的褚子诚,很有些好奇地道:“最近出事的那个齐国武安侯,我听说他最早是你们庄国人?”出身季国的褚子诚,二府修为,尚无神通,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也很难有摘得神通的可能。
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季国一个平民家庭出身的人才,依靠自己的奋斗,得到超凡机会,一步步修到内府境界。如今在高陵城服役,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挣一些修行资粮一—这也是中域很多小国修士的常态,季国本身是没什么机会给到他的。
不过他实际上的身份,却是景国镜世台的成员。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吸纳,以季国修行者的身份暗行情报事宜。
而此刻坐在他对面,与他对饮的乔敬宗,乃是庄国出身的内府修士,在那个很有点意思的新安八俊里,排名第七。今年年初的时候,通过道属国的关系,来到万妖之门后,加入高陵城服役,如今的庄国,当然远比季国强得多。但要想靠自己在万妖之门后混饭吃,还是远远不够,仍是得依附于景国的大旗下。
他们两个之前在战场上就有过交集,算得相熟,不过也没有深交到朋友的程度。但是朋友嘛,喝着聊着几回,也就成了朋友。
这年头朋友不是什么重要的词语。往往是朋友,更懂得如何伤害你。
一场大战结束后,还能全须全尾,他请乔敬宗喝个酒,当然是顺理成章。酒酣耳热时候,聊一下最近的热门话题,也是自然而然。
乔敬宗原是乔国人,因在自己的国家看不到出路,故才远涉他国,另投明主。也果然在庄国得到了重用,甚至于修为也更进一步,叩开了内府,名列新安八俊里,排名还在庄国土生土长的江流月之上。
此时他只是环着酒杯,醉眼惺松地看着褚子诚:“有甚么好讲的,那个人?”
褚子诚提杯与他一碰:“天狱世界里,生死是常事。如同咱们这种人,在战场哪天不死个几十上百的?有谁会在意?历来在天狱出事的天骄,也都不在少数。像之前景国那位唯独是这个武安侯,在霜风谷出了事,竟闹出这么大动静我是难掩好奇啊随便聊聊嘛。”
乔敬宗小小地喝了一口,也笑了:“我他娘的到庄国也没多久,我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能知道个屁啊?”
“随便聊聊而已,不一定非要讲你看到的,了解的。”褚子诚笑着道:“别人说的也行啊。比如庄国人都怎么看他?”
“还能怎么看?”乔敬宗道:“敢怒不敢言呗“哦?”褚子诚问道:“这话怎么说?”
乔敬宗欲言又止,有些警惕地缩了缩脖子:“可不敢乱讲,齐国人现在凶得很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兄弟你这样,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褚子诚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快与我讲讲!天下岂有因闲聊获罪者?宽心些,乔兄今日所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无第三人知。”乔敬宗又是拒绝。
褚子诚又劝。
大概也是喝得多了,乔敬宗终是哼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就是庄国枫林城域的事情你应该听说过?他那封檄文很有名。庄国很多人都觉得,枫林城域的事情,他本就是最大的得
利者。前阵子杀张临川,闹得声势浩大,把无生教都连根拔起,正是为了灭口呢。张临川跟他一样,也是清河郡枫林城人士,还是当地三大姓的出身。无生教的前身是什么?可不还是白骨道嘛!”
“这竟是如此!”
这些庄国高层老生常谈的话题,褚子诚当然是知道的。但还是表现出震惊的样子。
然后才道:“那他这次出事,你们应该都很高兴吧?”
“嗐,怎么说呢?”乔敬宗道:“我到庄国也没两年,说正经的,对那位大人物没什么感觉。枫林城域的罪魁祸首是不是他,我也都不确定呢。所以我也谈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或许我那些同僚是很高兴的吧?”
“这倒也是,他跟你是没什么交集的"褚子诚醉醺醺地附和了一句,顺手为他倒了酒,忽又想到什么也似:“对了,上个月底我去找你喝酒,你怎的不在?害我白跑一趟!”
高陵城虽是位于妖界的大城,一应酒楼赌坊也并不少,让搏杀生死的战士们,有个缓解情绪的地方。战争期间士卒自是都在军营,行止坐卧皆从军令。轮换下来的,城中也安排有宿舍。而以乔敬宗的修为,已可以在高陵城住得上单间,战事之外的时间也是极自由的。
乔敬宗酒气极重地皱眉:“上个月底?哪天?”褚子诚半醉不醉,模模糊糊地道:“记不太清冬月二十八?二十九?”
“你喝多了吧?”乔敬宗指着他嘲笑道:“那几天我们都还在军营里呢!虽是已经不上阵,每日早操不能少,宵禁也未放你找我喝哪门子酒?”
今年的冬月二十八是一个相对敏感的日子,齐国武安侯正是在这一天失陷霜风谷。如今遍及诸城的调查,正是由此而起。
“瞧我这记性!”褚子诚拍了拍脑门:“把这事都忘了!那我也许是更后几天去找过你的但我肯定去过,你也确实是不在家!”
乔敬宗饮着酒,笑吟吟道:“褚兄也知我喜欢到处耍钱,不常在宿处。下回找我,可得提前在军营里说好。不然扑了空,又来怨我。”褚子诚乃是资深的镜世台情报人员,当然不会一直盯着一个话题,引起目标警惕,故是醉笑道:“那咱们可定好了,下一轮战事结束,咱们若都能活着,便还来这里喝酒!”
“好!”乔敬宗先是点头,后是摇头:“不,不好,不好!”
他眯着眼睛,有点鸡贼地笑道:“嘿嘿,差点忘了,朝廷来信,召我回去呢!今年历练已是够了,下一轮战事,我应该不会参与。”
褚子诚愣了一下,道:“也是!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自是不能提太久了。乔兄这样的人才,
是应该得到庄廷好生培养的。来,乔兄,我敬你一杯,权当为你饯行!”
“褚兄。”乔敬宗跟着举起杯子,真挚地道:“等你回归现世,来庄国找我,我请你喝地道的清河美酒,岱山鹿肉!”
对于常年在妖界奋战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相当诚
挚的祝福。
褚子诚一时都有些感怀:“不知不觉,来妖界已三载,这三年都是在高陵城,城中高低建筑看遍,几忘了故乡模样!”
儿时在季国的生活、暗中接受镜世台的训练考核、这几年在妖界的明暗两线有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是谁。
他收拾了心情,与乔敬宗碰杯:“借君吉言,我再奋斗两年,就回现世。乔兄到时候肯定已经是庄国大官了,可别不记得我。”
“说哪里话?咱们一起上过战场,那是过命的交情。谁还能忘得了谁?”乔敬宗抬高声音道“来!今次就不醉不归!”
两人说说笑笑,又闹腾着。讲了些混账话,展望了一点未来,又喝了一阵,才互相拍了拍肩膀,酒意醺醺地散去。
这是高陵城多么平静的一天。
这也是多么普通的两个人族战士。
酒坊的旗招前,两个在战场上与妖族正面搏杀过的好汉,各走一边,分散在长街的两头。一个步履缓慢,一个走得踉跄。
但是在背过身后,乔敬宗的眼神变得很冷酷而褚子诚的眼睛,亮得吓人。
今天是钻进十万大山的第七天。姜望渐渐感觉到,有些不妙山里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从前几日开始,入山的妖族里,已经有许多成建制的妖兵。他们结队横扫,成片成片地伐树、绞杀恶兽、清理瘴气。
霜风谷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姜望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
必须要一提的是,妖族的语言实在太难学习,其艰涩程度,比起史刀凿海也是不遑多让。妖族有太多的族群、种属,简直千门百类。
虽然说他们很明显拥有一套统一的语言,但各自种属带来的先天影响,却也是根本消不去的。譬如羽族小妖普遍声线很尖,猪妖说话总是吭哧吭哧千奇百怪的口音,让他们的语言总是有或多或少的变形。
那些小妖自己沟通是没问题,但对于一个从零开始学习妖语的好学之士来说,太是一种折磨他这些天遇到的这么多小妖,竟没一个口音相同的!导致他敏而好学姜某人,刻苦学习了这么多天,竟都还没能入门。只勉强听得懂几个简单的词组。
比如
“废物”,“去死”,“杀了你”,“滚远点”。
学习任何一门语言,都是从掌握它的脏话开始——姜爵爷认为,这也算是语言学上的大发现不过语言暂未能通透,也不影响姜望对眼下形势做出自己的判断。
如果说早些入山的那些小妖,更像是以自由的身份,在执行什么任务——他已经有九成确定,这些小妖的目标,应该都是山里那些稀奇古怪的虫子。
而这些新近入山的妖兵,则很明显地是在清理环境、排除隐患、驱逐闲杂妖类、搜集战争物资——这行云流
水的一套战事准备,作为久经战场的军功侯爷,已是熟得不能再熟。水的一套战事准备,他作为久经战场的军功侯爷,已是熟得不能再熟。
他的战争嗅觉已是被惊动。
那些非士卒的小妖们,被驱赶到更远的山林里,这恰恰说明,在这这片囊括了霜风谷的地域里,显然有一场战争将要爆发!
且绝不是早先霜风谷中那种小股精锐互相厮杀的模式。
在这十万大山附近,妖族还能与谁大战?答案是不言自喻的。
换而言之,霜风谷的静默期,或许因为某种意外而提前结束了!就像它在那个神秘人的影响下,提前开始一样
在做出这一点判断的时候,姜望心中涌现的,是一种难言的感动。
他清楚这片区域如果真的有种族战争爆发,那一定是跟他有某种关系存在。
是齐军来救他?
是那位大齐天子的意志?
甚或是整个文明盆地的大动作?
此刻他并不能知道具体的情况,也无法擒杀哪几个妖族士卒来拷问情报,因为军队士卒的失踪是最容易察觉的。哪一军哪一部哪一队少了哪个士卒,最迟当天晚上就会被发现。事后稍一溯源,他就很难藏得住。
此刻他的伤势也远未痊愈。这些天的治疗,也不过是解决了一些皮外伤——对于一个很难受伤的神临修士来说,任何一处伤口,都需要消耗许多珍药才能疗愈,他随身所带的伤药,也就应用于此。而以他如今所受的伤势,想要尽快痊愈,是需要躺到太医院里,用专门的手法、专业的医疗道术来处理的,得请太医令那样的当世真人施针才行。
此刻有这么多不具备的条件。
但他还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决定潜回霜风谷附近,亲眼看一看那里的情况,寻找偷回文明盆地的机会!
第二十四章 我怕猿仙廷误会
霜寒凛冽,风雪未歇。
一个身穿破衣、头堆乱草、鬼鬼祟祟的身影终于是从深山老林里钻了出来。
破衣草帽上都堆满了雪,使得他在这荒原上并不显眼。
且不必说这一路他小心翼翼避开了多少妖族战士的视线,不必说他的走位是多么灵巧、对环境的把握是多么惊人
总之他费尽辛苦,总算是悄无声息地又走出了十万大山,重返荒原,靠近霜风谷朝着逃出生天的方向迈进!
他姜某人并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什么苦也都吃过,也都吃得。
但只有真个在这妖族地界上走一遭,才深刻体会现世的好!在现世虽然也有敌人,虽然也经常遇到生死危机,但朋友更是不少,无论得罪了谁,与谁为敌,总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哪里会找不到人治?
更别说他一路奋斗,已贵为霸国王侯,一言而灭无生教,是何等威风堂皇。只要不做一些挑战霸国底线的事情,说在现世横着走,并无问题,但是到了妖界这里,他是如履薄冰,每一天都提心吊胆。看到几个弹指可灭的小妖,都要鬼鬼祟祟地躲起来恢复身体遥遥无期,逃出生天遥遥无期。这苦日子是太难熬了,谁爱过且让谁过去!
从这些妖族的战争准备来看,在这片区域内一场规模不小的两族战争,已是一触即发。他若是不能够把握好这份战机,悄悄溜回文明盆地哪对得起他以军功封侯的声名?
排兵布阵他固然是不怎么样,但他把握战机冲锋陷阵的能力,是重玄胖都赞不绝口的。
正是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又道是一一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他当然不肯错过这难得的机会,敏锐且果决不惜冒险与大队的妖族战士错身而行,硬是凭借着强者的洞见,避开了密集的妖族视线,在已经变得吵嚷喧嚣的深山老林里,窜出一条孤独的路来。
最危险的时候,一个妖族战士已经走到了他藏身的棘丛前,再往前一步就能发现他,届时他也不得不大开杀戒,就此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幸那家伙最后被其他妖族战士叫走了。他们同时交了好运。
与这些妖族战士活动在同一片山林,但是凭借对空间和视野的把控,姜望仿佛平行在另一个时空。这种逃窜的经历非常磨砺身法技巧,但姜望只希望不要再有。
不管过程如何艰难,最艰难的时候已是度过现在已经来到了荒原。
妖族和人族如果正准备大战,在战争开始之前,必然存在巨大的战场纵深,那简直到处都是机会。
他相信只要给他一个空当,他一定可以把握机会,成功逃离。此时虽是未愈之伤躯,但逃脱几个妖王的追击,根本不在话下。哪怕是有真妖附近,他一旦闹出动静来,人族那边的强者也一定会立刻来接应。
逃回去的希望很大!
他屏气凝神,一出深山,就匍匐在及膝的雪中。一边消融前方的雪,一边凝聚后方的雪,让自己始终在一个小小的雪坑里,以最谨慎的姿态前进。
行百里者半九十,姜望告诉自己必须保持警惕。直到某个时刻,他小心翼翼地探出红妆镜,借助红妆镜的反照,抬眸远眺。他甚至不敢借助红妆镜的超凡力量,洞察荒原,因为担心干扰到了哪位妖族强者。只是单纯的利用红妆镜作为镜子的功能。
于是赫然看到——
在茫茫荒原,视线尽头。一座巍峨的妖族大城矗立!
虽然只看得到一个轮廓,虽然看的是红妆镜的反照,但那种强大、凶蛮、厚重的感受,却是扑面而来,几乎填塞心胸!
姜望猛地收回了红妆镜,将自己完全埋进雪里,倒吸一口凉气,好像把风雪也都吸进了肺里。遍体生寒的同时,整个人呼吸都静止了,僵得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情况?那么大一个霜风谷!去哪儿了?
还记得离开霜风谷的那天晚上,伤势很重,风雪很大,四周冷寂,那里空空荡荡,四望茫茫回想起来,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怎么现在一回头,一睁眼,出现了一座那么大的妖族城池?
姜望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方向,走错了路。
但是把自己埋在雪中,认真地思考了很久,反复审视、对照舆图,又确定自己是没有走错的他姜某人又不是易十四,从小到大只跟着重玄胜走,没有甚么生活经历。他是十七岁就离开庄国独自闯荡天下的
,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东征西战。怎么会迷路?
再者说,这么多天过去,在这片区域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了这么久,他虽然妖族语言没学会,至少把这附近的舆图环境是摸索了个七七八八的。闭着眼睛也没可能走错呀!
地图是对的,方向是对的,位置是对的,眼睛也没有瞎。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处不该消失的先天界关,一座不该出现的妖族大城。这个世界简直荒谬!
荒谬绝伦!
但在此时此刻,姜望显然是没办法揪住谁来问一个答案的。
他甚至不敢再多远眺那座大城一眼,哪怕是利用镜子的反照。
对于真妖、天妖的力量,他不够了解,也不会用自己浅薄的认知去做推测。他知道避而远之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看到那座妖族大城的那个瞬间,大脑是空白的。继而炸开了千头万绪,但很快又都被按了下去。
姜望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惊愕沮丧的时间,只思考怎样面对。
无论如何,有一座妖族大城堵在这里,他绝无可能从这个方向回归文明盆地。
就算他身法再好,再有逃跑经验,战力再强,也绝无可能从一座妖族大城附近安然穿过。能够主导这种级别的种族战争,少说也有一位真妖坐镇雄城。
他全盛时期靠近都是找死,更别说现在一身战力使不出三成。
谈不上绝望,虽然前方好像的确没有路走。更不必怨天尤人。虽说他过来之前抱有很大的指望,冒了很大的险。但世事本就如此,不是说你抱有指望,你很努力付出很多,就一定可以成功。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本就是潜来寻找机会现在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往好处想,至少现在得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霜风谷这条归路已绝,不必苦等十一个月之后再来,再落空。
别说等十一个月,就算等十一年,也没有机会了除非人族大军打过来,夷平这座妖族大城,将旗帜插遍这片荒原——但这又谈何容易?现今妖界里,人族妖族之间的战局平衡,已经维持了几百年。
文明盆地若是能够那么容易冲出来,也
不会等到他姜望过来再开始。
姜望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默默地将红妆镜收进储物匣,将储物匣含在舌下。身上仍是除了妖族的衣物,什么都没有一—纵然是有敏锐的妖族强者注意到这里,也只会捕捉到妖族的气息。
然后他开始后退。
无声地将微小的痕迹都抹去,慢慢地后退。虽然不知道之后应该怎么办,还有什么路子能回去文明盆地,但至少现在的目标是很明确的——他要再一次返回深山,再一次跟那些入山的妖族战士错身,重新寻找他的宿地。
这一次,大概是需要往更远的地方探索了。那就往更远处去。
这一幕无人得见,但很值得纪念—
漫天风雪下,天息荒原与十万大山的交界处。一个匍匐着的、遍身披雪的身影,姑蛹姑蛹地来,又姑蛹姑蛹地去
颇为滑稽,并不可笑。
冬日的妖界金阳,并不能带来暖意。
越是站在顶端的强者,越是能够感受到那种“冷”。面相雍容端庄的天妖蛛懿,收回了远眺的视线。如画的美眸中,有一抹隐忧:“情况不太对,那座武安城,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族强者,远远超过一场普通战争的规模。”
在她前方不远,猿仙廷背对着整座城池,独自坐在高高的城垛上,张扬的红披静静垂落。金色的眸子看着远处,仿佛正在与某个存在对视,嘴里淡漠地道:“真君以外,来多少人,也只是一戟的事情。”
蛛懿道:“姜梦熊也还不打算离开?”
猿仙廷依旧是没有回头:“可惜上次让他跑了他再杀过来的时候,肯定不会孤身一
人。”蛛懿秀眉微蹙:“事情恐怕并不简单,我已传讯天庭,让他们紧急调几位真妖过来,还有军队。”
天庭妖族虽然已成历史,但现在的妖族仍是这样自称。当然人族那边只会称妖庭。
“说起来,这个姜梦熊,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猿仙廷有些难以理解:“死个人族天骄而已,很稀罕的事情么要闹这么大?霜风谷也打穿了,战场也开辟了,架也打了。完了还不走,还在不停地调人?
我们好像也没有占到便宜?狮善闻、鹰克询、犀彦兵、鹿期颐,这几个妖王也全都死了。尤其
狮善闻,那是老狮子的心肝宝贝,老狮子也没说要去一口吞了焱牢城啊!”
“情报你是从来不看。”蛛懿叹了一口气:“死的那个人族天骄名叫姜望。帮齐国拿了黄河首魁,还在战场上,靠实打实的军功封了侯,是最年轻的霸国军功侯。他在齐国很有影响力。”“那也不至于一个真人一个真人的来”猿仙廷挑眉:“都姓姜,是姜梦熊的私生子?”“姜梦熊有什么必要私生?为了瞒着你么?怕你误会?”蛛懿有些无奈地道:“这一次他们之所以如此激动,据说是因为姜望并非死于咱们的战士手里,而是在霜风谷斗争结束后,被他们人族背后偷袭应该是卷入了某种内部斗争。”哈!”猿仙廷气笑了:“他被谁背刺了就找谁去,跟咱们要死要活是怎么回事?”
蛛懿道:“现在他们的统一口径,是有人跟咱们勾结,受咱们指使。”
“真干了倒也罢了,怎么斗都接着。这什么都没来得及干,竟还被打上门来,啧啧”猿仙廷回过头来,这一瞬间獠牙毗出,凶相毕露,杀意几乎化成了实质,肩系的红披仿佛在这一刻飘荡成了血河!
而他的声音是极轻的:“我快要压不住火。”蛛懿不理会他的脾气,只琢磨道:“有没有可能,为那个武安侯报仇,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是他们想趁机杀出五恶盆地?若我们轻忽,只把它视为普通的报复行动,说不得就要吃个大亏
“人族狡诈,不可不防。”猿仙廷不知想到什么,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缓缓又看回远处:
“但我既然来此,这个念头他们就不必再有。”姜梦熊也有些莫名其妙!
他这一趟亲来妖界,当然是要为大齐王侯出头,为大齐天骄报仇,但究其根本,更多还是为了收拾徒弟惹出来的烂摊子。
以姜望如今在齐国的声望,在妖界出了事,来个真君看看情况也是应当,但不是非他姜梦熊不可。
事实上计昭南离开妖界回返现世,是直接去了政事堂,进行整个事件的禀报,根本也没有跟他讲。
还是大弟子陈泽青通过特殊渠道传信,他才能第一时间得知。
而他太知道天子对姜望的器重。
那是把姜望当未来的擎天玉柱来培养的。
有几个人能被天子亲自督着读书?有几个人敢动不动跟天子顶嘴,还能步步高升?
过去的年月里,不乏有所谓直臣诤臣出现,但天子还真不吃那一套。
当年废太子被囚入青石宫,就有所谓诤臣犯颜直谏,说什么要以死谏使天子知其德薄天子只说了一句,死字太重,非言语为之。卿欲效独鹰触柱耶?
“孤狼绝食而死,独鹰触柱而亡”是记载于u四海异闻录》里的两个小故事,说的是孤狼、独鹰,表的是人之气节。
最后那个所谓诤臣,只好在满殿文武的注视下去撞柱,撞了三次才撞死。
沽名卖直者何曾少了?
像那个尔奉明,就很会玩这一套,但他什么时候敢跟天子对着来?
当今天子,圣心独握,威福不可测。
姜望不是因为敢跟天子顶嘴而得到天子喜爱而是因为他是姜望,他用过往的经历赢得了信任,他才可以有限地做他自己,甚至于有时候跟天子顶嘴。
正是因为清楚天子对姜望的器重。
所以陈泽青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告知他。所以他会紧急降临临淄,寻求面圣。
他怕晚了一步,计昭南出事!但天子并没有见他。
只有内官韩令出来传了一句话,说天子乏了今夜不愿议事。
如果说天子的震怒是他早有预计的,那这“乏了”二字,让他感受到的是天子的情感。
武安侯与天子之前的君臣感情,要比他想象的更深,可以说君臣之外,还亦师亦友,更如君父臣子。
想想也是。
举朝上下,天子最器重也的确最出息的两个年轻人,除了武安侯,就是冠军侯。
当初冠军侯违背天子意愿,同耀五府,自立外楼而出关,天子也是丝毫不以为许,一直恩赏不断。
但是冠军侯的性格更自我,背景更复杂,又有重玄明图那件陈年旧事在,天子无论如何,待他不能如待姜望一般亲近。
天子称孤道寡,与子女,与枕边人,皆不能尽交心。世家、勋贵、文臣、武将,新旧齐人,各党各派,诸方平衡皆需一手掌握。
在内要调理龙虎,在外须远见天下。既要看现世格局、寸土得失,更要看功过长远、兴衰百年。一言一行,皆需深虑。
天心难测,是因为天子之心,不可让人把握当今齐天子广有天下,手握霸权,又能在几个人面前笑得自然,怒得随意?
韩令算一个,李正书算半个,曹皆算半个,他姜梦熊如今威权太盛,也只能算半个。
年轻一辈里,也只有一个姜望。
等有朝一日,姜望走到他现在的位置,大概也只能算半个了,但至少现在,他还能袒露心扉还能示诚于天子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天子的心情。
所以姜梦熊才会亲身降临天狱世界,让修远做见证,以证明计昭南的无辜。更是直接打穿霜风谷,开辟全新战场,尽可能地想要挽救这位大齐天骄。
在做了能做的一切之后,才是开辟大城,为齐国谋天狱里的利益长远。
但是说真的,他督建一个武安城,是为了最大程度上利用武安侯失陷这件事,替齐国攫取利益。也是为了给姜望有可能的存活做掩护。短期内是只有对峙、威慑,并不打算杀出文明盆地,灭杀妖族大城。没那个计划,也没准备那么多人。
结果你们洗月庵、云国、牧国、楚国个个的饥不择食一样,纷纷都派高手来武安城,是想怎样?
我怕猿仙廷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