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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情何以甚     赤心巡天txt下载     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三十二章 未回头!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四日,牧国神冕布道大祭司北宫南图,战死于万军之中。

    夏人喜,齐人惊。

    天下震动!

    据大齐起居注记载,当日齐天子正在批阅奏折,闻此战事信息,“面色如常,尚问午膳有鱼否”。

    随笔蘸了蘸墨,手书一封,命人送往前线。

    书只八字——

    “伐夏之事,汝皆自决。”

    天子在这里还玩了一个文字上的小游戏。

    因为“皆”为曹皆之名。

    所以后半句既是在说“你全部都自己决定。”

    也可以是很亲昵地在说“你这个曹皆啊,你自己来决定。”

    短短八个字,显尽君心,道尽从容!

    起居舍人附注曰:天大事,不过寻常事,乃握乾坤而不意吉凶,此诚圣天子之心也!

    前线曹皆收到天子手谕后,反应同样平静。既没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也没有“当舍命为天子平夏”旳悲壮,只是在一个平静的午后,传令三位九卒统帅——

    “今日晴好,多给同央城一点压力。”

    曹皆好像仍然不着急,措辞平缓得很。好像还有充足的耐心,来面对这一场战争。

    但同央城的守军,就必须要展现,他们在大悲大喜之后,是否还能具备原先的坚韧。

    而这个时候,整个伐夏战争,仍然在沿靠着它的惯性运行。

    北线打得不可开交,东线仍在攻城略地。

    横亘在临武、会洺二府之间的呼阳关坚若磐石,触说誓死不降,齐军强伐无果后,也是围而不攻。主力四散,去扫荡其它更容易攻破的地方。

    午阳城的护城大阵熄灭了,会洺府刚刚竖起的旗帜又被斩落。

    樊敖也已经放弃了天风牧场,四处窜逃。

    锦安府的边军战力不俗,锁死了边界,南慑梁兵,北拒奉隶、会洺二府过来的齐军,一时竟自成堡垒。

    同样是在这个时间段,重玄胜的信使,刚刚驰至临武。

    而“胜利在望”的两位将军,也将将马过绍康。

    夏国方抽调东线大量高层战力,当然不可能瞒得过谢淮安。

    他一方面迅速汇报了曹皆,提醒北线多加注意,另一方面也怀疑周婴是不是在故弄玄虚,耍什么诡计。在得到重玄胜的传信后,他以更为激进的方式调动大军,很快就验证了真相。于是放开攻势,且在第一时间切割战场,兵围伏安城!

    为了更好地牵制东线齐军,大夏奉国公周婴,就亲自镇守在此城中。

    这也是整个临武府范围内,最后一座还在夏国人手里的大城。

    围绕伏安城展开的攻防,几乎可以看做整个东线战场的终场故事。但因为东线已经整个被夏国高层放弃,这最后的余音,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无论它是慷慨,还是悲寥。

    在奉隶已经全据、临武只剩孤城、会洺摇摇欲坠、锦安激战正烈的时候,有这样一只骑军,正驰骋在夏国南部。

    逢城不入,一路几乎无阻。

    绍康府是夏国有名的富庶之地,也是令得胜营上下倍感亲切的一个地方——毕竟他们在东线来回赚城,不知假扮了多少次绍康府军。重玄将军那一口地道的绍康口音,弟兄们都能听得懂七七八八了。

    随着邻府会洺的战火频仍,这繁华之府,也显出了几分凋敝来。

    重玄胜做了太多的准备工作,对夏国地理熟悉得不得了,用他反复跟夏国降将说的一句话来讲,就是“来夏境如归故乡!”

    走哪条路最方便,哪里驻军最多,哪里民风如何……全都烂熟于心。

    看似随意指出的方向,背后是提前做了不知多少次的推演。

    褒甲道是贯通绍康府、怀庆府、桑府这三府之地的一条官道,也是夏国南部最有名的商道。

    重玄胜选择从此路趋贵邑,颇有大军欲往皇城朝圣的仪式感。

    整个行军过程,突出一个“快”字。

    快到已经失去关键节点的夏军东线防御网根本反应不过来,快到沿途夏军还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蹄声如雷,卷尘而去。

    说起来,整个东线数以千万计的夏**民,也压根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放弃掉了。当然也难以想象,区区一支数千人的军队,竟然敢兵指贵邑。竟然能在座座城关、层层驻军的环伺下,长驱直入都城!

    得胜营的前身是天下劲旅,得胜营的现状是武备具足。

    对此军来说,如今横陈在他们前方的广袤夏土,几乎是不设防的。

    数倍于此的大军来不及调动,相近数量的夏军,绝不可能挡得住这支军队。

    更重要的是,除了陪着周婴装模作样营造死战假象的那几个,整个东线,已经不存在神临层次的强者了……

    所以在这个千载难逢的空当里,得胜营如离弦之箭,穿空破云,不断地前进、前进、前进,几无阻碍!

    奔袭两日夜,人不离鞍,马不停蹄,掠过了绍康府,穿过了怀庆府,马蹄声已经响彻桑府大地。

    这个提供夏国过半丝织品的富庶府地,时隔三十三年后,再一次面对了齐人的刀剑。

    所谓“丝绸抹锋,血染绫罗”,是烙在夏国史书上,不曾消失的痛,更是桑府之永哀。

    但说起来,当初夏国打进东域,打得齐国青年男子不惜自残以逃避夏国兵锋,也不过是一场倾国之战发生前的故事。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战争的本质,也不过就是资源的再分配。而中间的残酷过程,往往会被执棋者们所忽略。

    当然,胜者拥有一切,败者失去一切。这也是战争的本貌。

    时至此刻,得胜营的每一个人,都无法自抑地亢奋了起来。

    在重玄胜将军和姜望将军的带领下,他们竟然真的做到了!

    以一支三千人的孤旅,贯穿夏国广袤腹地,纵横数千里,兵锋直指夏都!

    桑府过去……就是贵邑了。

    三千人的荣华富贵,已经唾手可得。

    足以载进史书的荣耀,近在眼前。

    谁能淡然?

    “望哥儿啊望哥儿!回去之后,你该找个婆娘了!”重玄胜纵马而驰,大声笑道。

    虽则这话是为了活跃气氛,激励麾下士卒,使军队能够始终保持良好的状态。但他笑声后的轻松,却是真实无虚。

    此次从会铭府的战团里跳出来,领军直冲夏都,兵行妙手。这个决定看起来凶险万分,但是在他的判断里,其实是十拿九稳。

    这次行动最大的冒险,就在于对夏国高层的战略判断,是否准确。但随着他们领军奔袭至此,一路无惊无险的过程,本身就已经佐证了他的判断。

    但凡还有一个多余的神临强者,夏国人都绝不会把握不了这支齐军的动向,更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一支三千人的骑军往夏都穿插!

    对局势的精准判断,是此次行动成功的前提。

    而其次的危险,在于这次行动的最后一步。

    作为一国之首都,贵邑城的守备力量绝不会弱。怎么说也会有几个当世真人存在,精兵强将更不会少。

    他们这三千兵马的小胳膊小腿跑过去,跑到城外插旗,很容易就被一锅端掉。

    但在重玄胜的判断里,这种危险仍然有很大的概率规避。

    他们此次行军,放弃了新荣营、振武营等各部兵马,只带最精锐的得胜营三千人前来,求的就是一个“快”字。

    快到沿途诸城都反应不过来,快到贵邑城方面都还没能搞清楚情况。

    快到夏国东线诸多高层武力或许还在赶赴北线的路上,他们就已经穿插至此!

    重玄胜的动念,只是因为在岷西走廊看到了周雄。

    一场大战结束,还未扫完战场,便已领军出发,何其果决?

    如此一路疾驰,冲到贵邑城前,气势汹汹地插了旗就走,贵邑城里的强者,难道还真敢放弃城防,冲出来追杀吗?

    不怕是诱敌之策?

    但凡是个有点理智的,都要观望一番再说。尤其是在夏国此次的战略计划里,贵邑城应该已经做好孤城拒齐的准备,既是孤城,怎敢草率?

    等他们探查清楚虚实,得胜营早已远遁!

    重玄胜的勇敢绝不是送死,而是在深思熟虑之后,以极大的把握前行。

    姜望斜乜了他一眼,哪怕是踏风妖马,驮着这位胖将军也很有些吃力。

    “重玄将军这么操心兄弟们,此战结束后,这三千兄弟的人生大事,便都交给你了!若敢赖去一家,姜某人的拳头须不答应!”

    战场厮杀这么多天,同生共死建立起来的交情非比寻常。

    当下便有士卒笑道:“姜爵爷,已经成婚的怎么办?岂不是少了一桩好处?!”

    “是啊,不成不成!”一群人跟着起哄。

    “好办!”姜望道:“折成现钱,给已经成家的兄弟们补一份聘礼!”

    “这算什么大事?都交给我了!”重玄胜笑嘻嘻道:“倒是望哥儿你,这回去少说也得升个伯爷了,偌大门庭,岂可无主母?”

    这群见钱眼开的,很快又调转枪头,帮重玄胜起哄,队伍里一阵喧声,好不快意!

    功名利禄马上夺,荣华富贵刀头取。

    他们挎弓提刀、远赴万里,于家于国之外,不就是为了能挣一个好前程吗?

    如今一切都在眼前。

    真是令人振奋!

    声闻仙态不能够时刻开启,但在战场环境里,时刻以五识收集情报,已经是一种习惯。

    因而姜望是首先在弟兄们嘻嘻哈哈的声音里,听到了远处的锐响。

    他抬眸远眺,在桑府的东北方向,正看到一抹巨大的刀痕,掠空而起,剖开了流云万丈!

    姜望骤然勒马!

    他认出来。

    那是……

    日月星三轮斩妄刀!

    不久前攻破大夏皇陵的齐国天骄,身任伐夏先锋的重玄遵!他怎会在这里?

    作为得胜营的旗帜人物,姜望一个动作,即刻全军跟从。

    整个得胜营三千人整齐划一地扯住缰绳,战马扬蹄而嘶!

    “怎么了?”重玄胜嘴里问着,已经顺着姜望的视线看过去……

    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姜望的乾阳赤瞳更是已经看到——

    一袭白衣横过长空,身姿完全不见往日潇洒,分明是在亡命窜逃。

    而在那白衣身后,是一只巨大的赤色蝠兽,肉翅横开,速度极快,正穷追不舍。

    那蝠兽血气澎湃,完全不输于姜望曾在山海境见识过的那些异兽,绝对是正经的神临层次战力。而蝠兽之上,还立着一尊赤袍身影,随手一招,便有数不清的蓝色森寒火线,穿透长空,正疯狂地封锁重玄遵去路。

    姜望的战斗经验何等丰富,一眼就看出来,重玄遵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妙。

    瞧重玄遵此刻窜逃的方向,是往大邺府而去。可结合他之前惊世骇俗的行动,他应该是才从大邺府逃出来不久!

    这说明追杀重玄遵的强者,肯定还不止驾驭赤色蝠兽的这一位。

    重玄遵若是能逃,就该去临武、去会洺,此刻向大邺府方向飞,分明也是别无选择之下的路。

    其它方向必然是已经被锁死了!

    “倒是忽略了这一茬!”重玄胜道:“夏国东线强者既然全部都抽调去了北线,在过去北线的路上,随便分出几个人,顺便解决掉亵渎皇陵的大胆狂徒,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姜望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把缰绳一放,人已拔空而起,连踏青云印记,如上登天之阶,直往重玄遵消逝的远空追去!

    他的背影如青鸟,束发垂落后脊,亦如竖剑一般!

    “你都不问一下我的意见!知不知道什么叫智者啊?!”

    重玄胜的怒喝声,根本也追不上姜望的背影。

    而他自己在愤愤不平之后,也只是猛扯缰绳,掉转马头。

    “兄弟们!”

    他如是说道:“老实说我并不想救那个小白脸,长得丑,穿得花,一天到晚摆姿势,抢老子们的风头!”

    “但我们是谁?”

    “我们是纵横无敌的得胜营!”

    “我们是大齐帝国的军人!”

    “我们在战场上,我们是战士——”

    他高高地举起右拳,怒吼起来:“袍泽必救!”

    得胜营三千人齐喝:“袍泽必救!”

    马蹄踏地如雷响,轰隆隆向东北方向而去。

    此时距离贵邑,直线距离已经不到三百里。这一支纵横夏地数千里,所向披靡的齐军,不出三个时辰,即可在夏都之外立旗,建立不世之功——

    只要他们继续往前。

    但三千人,齐转马,未回头!

    ------题外话------

    感谢书友张枫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90盟!

    看到书友的寄言了。

    也想顺便跟其他的读者说一下。

    这书结局的画面,是早就已经想好了的。甚至于倒数第二卷结尾的台词,我都已经做好。

    目前仍然在稳定地往那个方向推进。

    我很期待和一直支持我的读者,一起见证那一刻。

第两百三十三章 尚能战否!?

    当然记得,当初姜望为什么远赴万里,重玄胜为什么冒险参与天府秘境。

    价值被严重低估、危险性又极高的天府秘境,并非顶级名门弟子的首选。许象乾纯粹是为了增长见识,而李龙川也有陪朋友看风景旳自信。唯有重玄胜,是两手空空,必须冒险入境为自己争一点筹码。彼时的王夷吾,正是为了碾灭重玄胜的希望而入境!

    当然记得,正是重玄遵如此璀璨,光耀临淄,重玄胜才不得不一路拼搏,用尽一切努力来相争。天生道脉如重玄遵,仿佛生下来就拥有一切。重玄胜在姜望的帮助下,却仍是拼尽了所有,才赢得在这伐夏战场上公平竞技的资格。

    当然记得,在临淄西郊,点将台下,万军之前,重玄遵是如何一步踏出神临,彻底锁死了先锋之争的胜负!

    重玄遵行事落子,也很有斩妄之刀的风格。

    他直接在伐夏开始前,自告奋勇,以直面生死的勇气、勇冠三军的实力,争一个伐夏先锋的位置,正是直指要害的落子。

    重玄胜若是不应子,先就输了一势!

    所以姜望才会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出阵与之相争,临场立成四楼。

    重玄胜后来说重玄遵特意等到伐夏开始之时神临,以此来压他和姜望的势,是把博望侯爵位之争,置于伐夏战争之上。

    虽是故作险恶之语,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在万军之前逼出姜望,要见外楼境最后的风景,了却当初在观河台下的一点遗憾,成就无憾之神临。也未尝不是要建立无敌之威势,摧垮姜望和重玄胜的斗志!

    这些事情,重玄胜记得,姜望也记得。

    但眼见得重玄遵在战场上遇险,姜望仍旧是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在任何时候,他都会选择站在重玄胜这一边,因而先天就与重玄遵是敌非友。

    他当然也不是一个喜欢挨揍的人。

    被重玄遵在万军之前击败,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他拼尽了所有努力,连未能掌控的道途之剑都颤动起来,却终究没可能挑战一蹴而就的无憾神临……最后坦然面对战败。

    当然有人为他喝彩,可是就此贬低他恨不得将他踩进泥地里的人,也不在少数。

    多少人骂他浪得虚名,多少人嘲笑他不过如此。

    曾经奉之如神像,后来踩之如黄土。

    如此种种,都自战败始。

    可不愉快归不愉快,他从来没有因为那一战,而对重玄遵心生怨怼。

    万军之前相争,当然各凭本事。重玄遵先一步无憾神临,是重玄遵的本事。重玄遵大几岁,多修行几年,也是重玄遵的本事!

    他从来不恨什么命运不公,只恨自己是否不够努力,为何不够强。

    从始至终,他站在重玄遵的对面,都是因为重玄胜。就像在山海境,他也是为左光殊而直面斗昭。

    双方当然可以算得上是对手,为博望侯位多次相争,也能称得上早有积怨。

    但在战场之上,同为齐军,互为袍泽,私怨哪及公义?

    今天若是视若无睹,放任重玄遵身死道消,他这大齐帝国第一天骄的名头,便再没人能够撼动。

    但是那样的第一天骄,岂是他姜望所愿!

    就如当初在黄河之会夺魁,他是先胜重瞳项北,再胜天府秦至臻,再胜绝巅黄舍利,场场是硬仗。

    是与群星争辉,而非鹤立鸡群!

    他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没有任何一件,是别人让出来的。没有任何一件,是陷害别人所得。

    他这一路走来,他所追求的一切,都必要堂堂正正追逐。无论是胜是负,是荣是辱,都必要亲手所证!

    诚然重玄遵若是死于伐夏战场,博望侯之争便再无悬念,重玄胜就算是从今天开始什么也不再做,也没人能够再和他争。

    可是那样的博望侯之爵,又岂是重玄胜所求?

    重玄胜所要的,是在公平的竞争里,用他的智慧,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所要的,是堂堂正正地洗刷,他从小到大所受的一切委屈。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退让,他自己给自己出头!

    姜望懂得重玄胜,就如重玄胜懂得姜望!

    所以他们一前一后,都是毫不犹豫地做了自己的决定。也再一次地,相向而行!

    志同而道合者,约为兄弟。

    意气能相投者,是说挚友!

    姜望身纵青云,疾飞在前。

    重玄胜引动骑军,席卷兵煞在后。

    如此驰骋在桑府的土地上。

    一如他们过往,经历的所有选择。

    他们互相有过不认同的时候,但最后总能支持彼此。

    善福青云源源不断地涌出,姜望踏云疾飞的同时,已经开始引动遥远星穹的力量,五府震动,四楼并耀,星光浴体,蓄意于剑。

    只有战意而无惧意。

    那踏蝠兽追杀重玄遵者,几等于两个神临层次的战力。

    姜望自问可以纠缠几个回合,等到重玄胜领军追上来,合战其中一个神临战力也未尝不可。

    重玄遵就算受创再重,单对单的情况下,总不至于再被撵着到处逃?

    他判断夏国一方必然还有强手在封锁四路,眼下唯一救援重玄遵的可能,就是在此处鏖战,集中优势力量,拼出一个空当来。

    打穿封锁网,还有一线胜机。

    重玄遵不能再逃!

    姜望极速靠近的身影,当然也被追逐中的双方所捕捉。

    重玄遵当时是带着三千人的先锋营,突袭大夏皇陵,此刻只剩孤身一人,且战且走。

    他经历了何等惨烈的逐杀,这会已经不必再说。

    这位冠绝临淄同辈的风华贵公子,如今白衣染血,鬓发披散,右手不自然地反曲着,显然已是断了。

    但是他的左手,依然紧握月轮之刀。那漆黑的墨瞳,此一刻全无情绪。冷峻的杀气,几乎充盈了他的眉梢。

    什么青山明朗全不见了,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峭冰寒。

    与他交战的人,则是一位柳须瘦面的中年男子,华服披身,腰缠玉带,脚踏蝠兽,指控幽火,震天慑地,强势无匹。

    他正是大夏触氏当代家主,年轻时候有锦安虎兜鍪之称的触让!

    其人是在边郡锦安府成名,因在对梁战争中表现出色,才一举击败诸多同宗兄弟,接掌大夏触氏。

    当年与他竞争的,不乏呼阳关镇守触说这样的英才。

    而最终却是他笑到最后。

    可以说上一代的触让,便是这一代的太寅、触悯。甚至于比他们更有优势,同辈之中,无可抗者。

    成就神临多年的他,当然不可能忽略姜望的追逐。

    本来这一支齐军路过了也就路过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斩杀齐国的绝世天骄,一雪先帝陵寝受辱之耻。贵邑城城高墙厚,岂是这么点人能动摇?

    他参与逐杀这么久,好不容易把重玄遵逼至绝境,当然不想出什么意外。

    可齐人狗胆,区区外楼修为、数千残兵,竟敢驰援!

    人在赤血鬼蝠之背,一念杀意起,反手便是一按——

    嘶嘶嘶……

    幽蓝色的暗火穿梭成线,发出尖锐的嘶风之声。幽蓝火线一瞬间编织成网,几乎覆笼了半边天空,当头向那青衫的来者罩落!

    尚在远处的重玄胜洪声大喝:“小心,这是玄冥圣火!此人是触让!”

    名门之主当然值得警惕。

    姜望更是在此提醒之前,就已经察觉到危险,第一时间便翻手按出毕方印!神鸟毕方的虚影,在他身后展翅昂天。

    映衬得他如神佛耀世。

    而赤红色的三昧真火,就此汹涌开来,澎湃成海!

    毫无保留的神通火焰,卷动大潮覆天地。

    “了其三昧、无物不焚”的三昧真火,碰上了“极寒极冻、焚杀九幽”的玄冥圣火。

    赤色撞上了蓝色……

    而赤色被淹没!

    跳跃的赤色火焰停止了跳跃。

    灼热的焰光失去了灼热。

    三昧真火几乎一触之下,就已经被冻结!

    滔天赤色火海,以恐怖的速度冻结着。根本来不及“了其三昧”,便已经凝固。熊熊燃烧的赤色火海,顷刻间好像凝成了赤色的琉璃。只有密密麻麻的幽蓝色火线,仍旧如灵蛇一般,在赤红色的琉璃火海里自由前行!

    这是一幕极其美丽的画面。

    可是致命的危险,亦然流动其间。

    这幽蓝色的火线森寒凛人,甚至于只是看到它,就能够感受到寒冷。

    随着它们的疯狂前窜,此方天地气温骤降,甚至于以姜望已经强化过多次的体魄。都有了血肉被冻僵的感觉。

    好神通!

    无愧于名门家主,真正的神临强者!

    姜望惊而未乱,长相思一记横斩,万千剑丝如流瀑,反伐其人,已经斩出【霜雪明】!

    同时嘴里轻轻一吐,霜白之风飘卷而出。

    玄冥圣火的每一道火线,都灵动无比,仿佛有自己生动的攻击意图。编织的幽蓝色火网,在空中起伏不定,如在波涛间。

    但见月白色剑丝啸过赤色的火海上空,却在下一个瞬间,连同火海一起,都被幽蓝色所浸染。

    幽蓝色爬上了月白色的剑丝表面,将这代表姜望剑招之极的霜雪明也冻结了!

    外楼修士与神临修士之间的差距,是生命本质的差距。

    尤其触让绝不是等闲神临!

    那幽蓝色火线冻不住重玄遵的月轮刀,却轻而易举冻结了姜望的三昧真火,又再冻结融贯道元与星力的万千剑丝,还在往前!

    此时不周风已然吹拂。

    呼~

    像是一场不堪言的暗梦,吹碎在霜风中。

    幽蓝色的火网,被吹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来。

    代表极限杀力的不周风,终于在三昧真火和霜雪明都被冻结后,对玄冥圣火完成了击破。

    但这一切并未就此结束。

    那一张破裂的幽蓝色火网,在半空中怪异地飘动着。

    便在下一刻,那幽蓝色的暗火之中,钻出来一个个扭曲的怪影,身披白纸甲,手持恶鬼叉,眸燃蓝火,迅疾如电!

    触让的神通种子早已开花,玄冥圣火中,诞生了九幽鬼将。

    它们的速度快到可怕。

    在现出身形的同时,就已经向姜望扑落,密密麻麻的怪影,如山倒塌,似海倾落,顷刻将他掩埋!

    一切仿佛都静了。

    但是在下一刻,五团炽光洞穿幽影,一道立地撑天的剑势骤然炸开。

    那璀璨无比的剑光,像是原地炸开了一颗白色的太阳!

    密密麻麻的九幽鬼将、森寒彻骨的幽蓝色的火焰被一扫而空。

    披风浴火、眸照金光的剑仙人,便这样降临人间!

    “重玄遵!尚能战否!?”

    那青云之上的身影如此清喝一声,于是有雷音滚滚。

    轰轰轰!

    重玄遵猛然回身,眸光冷,刀光更冷,半点犹豫也没有地一刀横眉,抹向触让的面门!

    “我如何不能?!”

    他追求的是完美,是掌控,是不可以有一丝瑕疵。他这一生,少有如此激烈的时候。

    可是他的确没有想到,会是姜望来救他。

    在这几近穷途末路的时刻,会是那个狡猾的胖弟弟,引军逐来。

    他本已经避开,本不想再牵涉谁人。

    从道历三九二零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他在大夏皇陵代齐天子敕封夏天子开始,一直到今天,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

    他一直在被追杀。

    不断地战斗,不断地突破,身边的人不断减少,参与这场逐杀的夏国强者却越来越多——在他本来的判断中,夏军能够抽调出来的强者非常有限,最大的危险应该只在皇陵那一战。他袭城楼,驱败兵,乱敌阵,引蛇出洞而后痛击之……历尽千辛万苦,一举击破了大夏皇陵,之后反倒应该尽是坦途才对。

    一片混乱的夏国东线,再怎么群情汹涌,也难以将他围死。

    齐军的优势只会越来越大,而夏军只会越来越力不从心。

    这判断不该出错!

    起先几天,的确如他所料,愤而来逐的夏国将军不在少数,一个个拿他当杀父仇人一般,但究其力度而言,其实也没有多么强。

    他还有闲心在诸府之间游走,来回穿插练兵。

    但是从昨天开始,陡然出现了不少夏国强者,多到难以想象!好像夏国人已经放弃了整个东线战局,只为杀他重玄遵而后快!

    战局在一夜之间直转而下。

    别说什么无瑕,什么风姿。

    他的胳膊都被人一拳轰个倒折。

    只有无止境的逃窜,以及被急剧压缩的逃窜范围。

    新降的刘义涛死了,追随他多年的仲辛死了。

    他带出来的三千先锋营,没有一个存活下来!

    他从来没有如此凄惨过,哪怕是当初在迷界,以外楼修为,被海族王者追杀——那时候他至少还没有连累别人!

    如他这般骄傲的人,不怕牺牲,不怕死战,不怕在生与死之间,挑战自己的极限,验证自己的勇气。怕的是酿成一切苦果的,是他的错误!

    他一意孤行袭入大邺,是错了吗?

    他以为击破大夏皇陵后,东线数千里夏土,已是坦途,是判断错了吗?

    道途之妄可斩,人生之选择,岂能尽以刀决之?!

    姜望那一声“尚能战否”,一瞬间点燃了他磅礴的杀念,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和沸腾。

    他单手握持月轮刀,身外笼罩日轮光,染血的白衣飘荡在疾风里,再一次与触让迎面!

    你姜青羊敢来救我,我重玄遵怎会让你小觑!

第两百三十四章 又见神临(为大盟燕少飞加59/78)

    一声“尚能战否!?”以降外道金刚雷音发出,宣告这场逐杀战,进入新的阶段。

    大齐天骄姜青羊,正式参战!

    雷音带出电芒,遍游虚空,却在疾转之时,被触让一把握在手中!于是雷光炸散!

    此时此刻,触让当然也看得出来,来援的齐将并非普通人物,亦是绝顶天骄。

    外楼修为能有如此战力表现旳,在这东线战场,除了那个年纪轻轻的齐国青羊子姜望,还能有谁?

    再加上那个卷兵煞如流波速涌,用兵用出了美感的胖子。

    整个东线,齐国最出彩的几个年轻将领,竟然汇聚于此——

    那便一锅端了!

    平生不畏难,上虎山,闯虎穴,杀得虎父杀虎子。

    触让只将足尖轻轻一踏:“血眼,撕了他去!”

    人影与蝠影便骤然分开,他单手横抓,在幽蓝色的火焰中,抓出了一柄流焰长刀,狠狠撞在月轮刀上。

    锦安虎兜鍪,岂惧与人拼刀!

    幽蓝色流焰长刀与霜白色月轮刀,互相追逐在生死线中,寒蓝冷白,一瞬间交击有千百合。

    而与此同时,赤血鬼蝠的肉翅一经展开,立时遮蔽了小半边天空!

    肉翅内侧那暗红的血络,扭曲交错,如鬼纹一般,令人一见而晕眩。

    随着丑陋的肉翅完全舒展,有肉眼可见的沸腾的血气漫空漂浮。

    以此鬼蝠为中心,更有无形无质的音纹,一圈一圈地漾开来。

    那血气之中,浸有血毒。那音纹之杀,更是赤血鬼蝠的拿手杀招。

    姜望单手一按,火界迅速铺开,只围身周三尺,那琉璃琥珀,是赤火菩提。焰花焰雀焰流星,极致微缩,纵横交错,与侵入血毒在烈火世界里的每一寸空间展开厮杀。

    而在凝聚的火界之外,无形无质的音纹一瞬间涌现波澜,如似一池春水被吹皱。

    声音本身即是屏障。

    恐怖的音纹至此而扭曲,被锁入囚牢中!

    却是姜望借助声闻仙态,拆分了五识地狱,将这门进攻术法,化成了单独的、针对音杀的防御。

    声音世界里的厮杀,惨烈却无形迹。

    旁观者目不能见,声不能闻,只在交战双方的耳识里展开。

    耳识地狱迅速被攻破了,那音纹穿入火界中,却在瞬间被点燃!

    声闻仙态之下,万声皆来朝之,有过耳识地狱的正面交锋,这赤血鬼蝠的音纹之杀已经被了解透彻……

    于是真火焚之!

    滋滋滋……

    鬼蝠血毒在凝缩火界里发出如油煎般的滋响。

    音纹被分解得干脆,这血毒却愈见顽固,反过来侵蚀着火界的基础。

    终究是神临层次的异兽所发,火界自身的防御很快力不从心。

    姜望随手一握,将这座火界握在掌中,握成了球状,当然也将鬼蝠血毒全部裹在其间。天边星楼照耀,真我道途之下,极致的掌控将这火球极限握小,使它竟如一颗赤色绚烂的琉璃珠。

    屈指一弹,便向赤血鬼蝠疾射而去。

    赤血鬼蝠的庞然之躯正俯冲而近,顺势张嘴一咬——

    嘭!

    火界琉璃珠在它口中炸开,炸得它龇牙咧嘴,身形一偏。

    姜望哪肯放过这个机会?

    青云踏碎人已近,趋近赤血鬼蝠面门时,一个精巧至极地倒翻,人似飞鱼跃海,已经翻身至赤血鬼蝠背上。

    落下的同时,长相思也已经倒转过来,笔直贯落!

    也不知是为人所驭使的异兽终不如天生地养的异兽神智清晰,还是单纯触让驾驭的这头赤血鬼蝠比较愚蠢。

    空有神临层次的战力,却没有神临层次的战斗智慧。

    叫姜望这般轻易地近了身。

    可神临毕竟是神临!

    长相思那锐利无当的剑锋,刚刚扎进赤血鬼蝠的脊背,就感受到一种巨大的阻力。暗红色的肌肉群瞬间绷紧,如钢铁一般,绞住了剑身!

    更有血毒迅速涌来,似群鱼夺食,疯狂地吞噬着剑气。

    一声一声清脆的剑鸣,是长相思难堪压力的悲响。

    若非是以五神通之光温养这么许久,早已经有了本质的跃升,只怕这一下非得断剑不可。

    姜望眸转赤金,立时将那贯剑的创口点燃,更有一圈赤红火线,绕剑锋而走,与不断催发的剑气一起,杀进这蝠兽之躯。

    赤血鬼蝠猛然仰头,发出尖锐混乱的声纹,这一次居然撞破了空气,贯通了壁障,使此声得以被普通人的耳朵听闻,响彻在天地之间。

    它发出的是“昂律~!”这样的怪声。

    听到此声,脑海中如有针扎。

    神魂顿生离散之感!

    此乃它的本性魂音,有音神双杀之功。

    在骤然发生的剧烈痛楚中,姜望瞬开观自在耳,配合声闻仙态,立时便抵住了此道声纹的进攻。遍身之流火,将靠近的声纹一律焚去。

    与此同时,五府海中,一轮赤心跃出高穹,神光照耀五府!

    悬空寺无上秘法观自在耳,叠加声闻仙态,再辅以歧途的知见,三昧真火的焚力,破其音杀。

    赤心神通坐镇五府海,镇其神杀。

    相较于体型巨大的赤血鬼蝠,姜望渺小得如蝼蚁一般。

    可他半跪在鬼蝠背脊的此刻,竖剑刺蝠,流火披霜,浑然不输半点威势。

    一人一蝠在空中翻滚,双方同时忍受着痛苦,又彼此以各种力量对撞。血气、道元、星光,四散飞逸,周边空气尽被绞为乱流。

    这番还在纠缠中,忽然一只庞然巨手,从天而降,精准地一把擒住赤血鬼蝠的脖颈!

    却是重玄胜恰已引军杀至。

    三千人的军阵控制,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

    这一刻卷动兵煞,显化法天象地,立时便与姜望形成了配合。巨手握住这蝠兽脖颈,重玄之力无限加持,直接摁着它砸向苍茫大地!

    姜望的剑气与真火,在鬼蝠体内争杀。聚集三千人兵煞之力的重玄胜,则是牢牢压制赤血鬼蝠的外躯。

    里应外合。

    风声呼啸!

    赤血鬼蝠巨大的身躯不断挣扎又被不断破解,不断嘶吼,却也不断坠落,离地不到五丈时,忽地肉翅一横,就这样定在空中!

    它的腹部膨胀出一个黝黑色的肉瘤来,这肉瘤似乎向它供给了无限的力量,使它坚定浮空,并反托姜望与重玄胜。

    往上,往上,更往上。

    撞空气,撞浮云,撞高天。

    一个是神临之下几近无敌的存在,一个正驾驭得胜营这样的天下强军、借用了千军之力。

    可这一时都不能压住它!

    神临,神临!

    无论原身为何,出自何族。一旦成就,已是神而明之,已经有如神明!

    如神的力量正在昭显。

    嘭嘭,嘭嘭!

    黝黑的肉瘤如活物一般跳动着,撩拨了令人混乱烦恶的情绪。

    恨!

    此心有恨!

    恨自末劫来,往归处去。

    恨必以血饮,恨必以骨磨。

    此恨不消,此世难存!

    姜望有赤心神通镇压五府海,不为这些侵袭神意的力量所染。

    重玄胜的法天象地之躯,裹在滚滚兵煞之中,兵煞惯能破法,且三千人的集体意志,也不那么容易被影响。

    一时都抵消了这一次攻势。

    重玄胜一手仍掐着赤血鬼蝠的脖颈,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这赤血鬼蝠的右翅——在这之前,姜望已经吹出不周风,杀生钉钉在了翅根处,钉穿了血管连接,粉碎了肌肉纹理,杀出一个空洞来。

    双方的配合根本无需言语,不必有眼神。

    倒是不怎么华丽,可简洁,流畅,自然!

    重玄胜猛地一用力,已经将这只蝠翅生生扯断,血洒长空。

    “昂律~!”

    赤血鬼蝠嘶声而叫。

    丑陋的躯体剧烈颤抖起来,每一处肌肉纹理的扭曲,都可以叫人感受得到它的痛苦。

    与此同时,悬在腹部的那黝黑肉瘤,骤然向两边分开,从中露出一颗牵动血管的狰狞竖瞳。

    血管外凸。

    瞳孔边缘如刺,起伏不定。

    无怪乎触让叫它血眼,这正是它名字的由来。

    那是森森冷冷充满血腥疯狂的眼睛,这一睁开,立时飙射出一道晦暗的血光,贯穿数百丈高空,钻进地底里,制造的恐怖空洞,黑幽幽不知尽处。

    其威也如斯!

    这一下宣泄,似乎使赤血鬼蝠从剧痛中短暂回复了清醒。黝黑肉瘤猛地伸长,如蟒蛇一般弯曲过来,绕至后背,血管纠缠的竖瞳,一下子对准了姜望!

    几乎是在黝黑肉瘤伸长之前,姜望就已经用力一蹬——带着流散的剑气和三昧真火,长相思从鬼蝠的背脊中拔出,人也突兀一折,而后顺势拔升而起,直上高穹。

    那晦暗血光疾射而出,倒像是故意与姜望配合,穿了个空,杀向触让与重玄遵厮杀的战场,且正对触让。

    姜望只是一个轻巧的折转,便引赤血鬼蝠之攻势,去干涉触让,实在是妙手。以外楼之修为,战神临而干涉神临!

    此为食魂血光,一发即至,真有食魂之能。

    触让险之又险地一转,架住月轮之刀的同时,也避开了这道突来的血光。

    这时候他当然注意到,触氏镇压族势之异兽、神临层次的赤血鬼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已经断了一边肉翅,还睁开了血眼。

    能够完美运用军阵的兵家修士,在战场上越阶而战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更别说还有一个外楼绝顶的姜望助阵。

    他是有赤血鬼蝠难以压制对手的心理准备的。

    可没想到赤血鬼蝠会被压制得这样惨,又这样快,甚至于他都还没来得及在重玄遵这边建立优势!

    锦安虎兜鍪绝非矜功自狂之辈,便是这一瞬间的交锋,他完全承认重玄遵加上姜望,再加上重玄胜及其所领三千锐士,是有机会击败他触让的。

    哪怕他已神而明之多年。

    于是在刀轮幻影中,屈指弹天。

    一点水滴状的玄冥圣火,就此疾射高空!

    恐怖的寒意弥散开来,使得重玄遵的动作都似有迟滞,更是往整个战场环境扩张。

    却说赤血鬼蝠这边战场,姜望以惊人的战斗直觉,提前预判了它快捷绝伦的食魂血光。它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根本没有保存力量的念头,黝黑肉瘤已经再次扭转,瞄向了重玄胜——这亦可以看出这头赤血鬼蝠战斗智慧的缺失,明明重玄胜目标更大,更难避让,它睁开血眼之后的第一次进攻,却宣泄给痛苦,而第二次进攻,竟然选择姜望。

    可谓昏招频频。

    如此两攻两转,已经给了重玄胜足够的反应时间。

    “喝!”

    声如雷击天鼓,兵煞涌动之时,重玄之力一瞬间全部加持在手臂之上。这法天象地之身,本就力大无穷,此刻掐住赤血鬼蝠的脖颈只是一甩,就带动了整个庞然的蝠躯,如抡巨锤!使得这一道晦暗血光顿失了准头,飞射远空!

    赤血鬼蝠一时荡在空中,而此刻飞远的姜望又折将回来,好巧不巧刺出了绝巅倾山之剑,斜撞赤血鬼蝠腹部的肉瘤。

    这一去一回,对时机的把握精准无比,剑势落点,与重玄胜达成了近乎完美的配合。

    此剑乃是势之极,绝巅倾山杀血眼!

    也恰在此刻——

    触让弹向高空的那一滴玄冥圣火,嘭地一下便炸了开来,寒意如潮扩张,幽蓝色火线飘落如丝雨。

    那无尽延展的火线,仿佛一个巨大的罩子倒扣下来。

    将包括重玄遵、重玄胜、赤血鬼蝠、姜望在内的所有,都倒扣其中!气温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而他的灵识顷刻铺满了方圆四十丈范围,玄冥灵域已张开!

    重玄遵轻轻一呼气,此时气出已成霜,甚至于他的刀势都因之出现滞涩,不得不同样以灵识相抗。

    姜望和重玄胜的战场在四十丈之外,倒是不虞被这玄冥灵域所影响。

    鼓荡势之极的姜望,更是不会被人轻易干扰,他不偏不移的一剑撞上了赤血鬼蝠之肉瘤,那骤然射出的食魂血光,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飙飞!

    如此惊险,他却从容。

    霜雪般的锋刃便顺势下剖,将这已经拉伸成蟒蛇状的肉瘤竖向切开,斩出了暗紫色的鲜血,飙飞如瀑!

    剧痛难捱!

    赤血鬼蝠疼得在空中翻滚。

    重玄胜驾驭兵煞之力,恰到好处地一把抓来,就要将迅速缩往肉瘤内部的血眼捏爆。

    轰!

    一只拳头!

    一只灰白色如石雕的拳头突兀出现!

    这一拳的力量令人不适。

    似乎本不该来,可是它轻易地出现了。

    打破常理,超出定规。

    于是避无可避。

    这一拳砸在了重玄胜的后脊,砸得他不由得松开了手、砸得他身上兵煞剧烈波动、砸得他顷刻坠落高空!

    伴随着拳头出现的,是一个冷硬如铁的汉子,一身短打,肌肤灰白。

    是为——大夏北乡侯尚彦虎!

    触让在高空炸开的玄冥圣火,同时也是触让召集同僚的讯号!

    而此时,强援已至!

    ------题外话------

    其中两更,为大盟燕少飞加(59/78。)

第两百三十五章 神临!神临!神临!

    神临境强者,在现世任何一个势力,都是各种意义上的高层武力。

    放在小国便是国柱,放在诸如庄雍这样的区域强国里,要么为侯要么为相,不掌军权就掌政权。

    而在大夏帝国这种曾经有望冲击霸主旳天下大国里,能够封侯的,都不会是一般的神临!

    如周婴之子周雄,也是资深的神临境修士,却也不能够自得侯名——当然,他有他父亲的国公之爵可袭,如若未死,往后的前途,也不仅仅体现在当前的实力上。

    曾经大闹理国首府、留下蛮勇之名的北乡侯尚彦虎,在各种意义上都要比周雄更强大。

    甫一现身,便将重玄胜庞然的法天象地之躯砸落高空,救下了触家的赤血鬼蝠。

    那一阵兵煞摇动,得胜营士卒死伤不知凡几。

    这一拳,不止重玄胜没能反应过来,就连姜望也没能捕捉!

    太快,太重,又太突兀!

    断翅缩眼的赤血鬼蝠还在空中嘶叫。

    战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冷硬的拳头好像仍然留在视觉里,尚彦虎已经消失。

    就那么突兀又别扭地,追近了重玄胜——

    锵!

    一道剑光如月初升。

    霜白的剑丝铺天盖地,如潮涌奔流,将其人淹没,却是姜望已经扑至。

    来得极快,斩得精准。

    让他不得不应。

    铛!

    尚彦虎猛然回身,以拳砸剑!

    拳头转来的同时,这位北乡侯才用那冷灰色的眸子,瞥了这个年轻人一眼,显然惊讶于他的勇气和力量。

    当然,情绪的微澜丝毫不会影响拳势。

    灰白色的拳头精准砸在了长相思的剑身,并压着这剑身往下落,砸在了姜望的胸膛,砸破了突兀凝聚的琥珀火界,轰开了护体之星光,再将他撞飞!

    救人?

    须得以性命来掂量!

    姜望血洒长空时,尚彦虎脚步一扭,又已经突兀地转身,以怪异却直接的姿态,拳头直追而近。

    却说,那被轰落的兵煞之云一阵摇动,又很快稳定下来。

    重玄胜缠绕着兵煞的庞然之躯,踏足于地,踩出不停回荡的轰响来。

    兵煞之云涌动后,只在原地留下五百七十一名战死者的尸体,又复反冲于上,直向尚彦虎。

    地上的士卒尸体就那么散落着,或趴覆或仰躺,已不闻呼痛声,再不能回家娶婆娘。

    空中的士卒仍然全力奉献于战阵,将自己的气血之力全都交付于主将。一如既往地,相信自己能够被带往胜利的方向。

    死者固然令生者悲,可生者仍要为生者计!

    以重玄胜的智慧,再明了不过现今的局势。

    哀恸无用,惶恐无用,逃避无用。

    千般谋划万种智略,统统无用。

    唯有直面!

    尚彦虎来得如此之快,可他们也别无选择,仍只能硬抗,只能试着杀出一条路来。

    外楼独战神临,可乎?

    断然不可!

    聚兵阵以越超凡,可乎?

    未尝不行!

    在并不是人人都能修炼的古老时代,先贤正是合众之力,以越超凡之天堑。

    现世大道通行,百家争鸣,但在战场上,兵家镇压一切。

    重玄之力猛地把姜望推开了。

    兵煞如流云,在巨大手掌的表面涌动,遮天蔽日,拦在了尚彦虎灰白色的拳头前。

    数十丈高的巨人,根本不需要跳多远。轻轻一跃,便如高山压顶。只一抬掌,便如高墙四围。

    这庞然巨人的五指骤然合拢,想要将尚彦虎一把攥住。

    但尚彦虎只是双脚一分,便已似扎根于山河。灰白色的手掌往上一翻,便撑住了巨人的五指,使其不得合!

    这是两千余将士和一位神临的角力。

    一时僵持。

    刷!

    一道剑光抹喉来!

    在重玄之力的拉扯下,姜望这一剑快到极致,快到超出了他本来的极限!

    甚至于他的残影还留在远处,可是他的剑已经落下。

    尚彦虎也好像根本反应不及。

    任凭长相思的锋刃,在他的脖颈抹过——

    锵锵锵锵!

    却只发出这样起伏不定的锐响。

    那凹凸不平的质感,使此剑如行山道石间。

    金躯玉髓的防御也不该如此……姜望的剑又不是没有伤害过神临!

    尚彦虎几似有金刚体魄,又比净海的不灭降龙金身更坚固。

    如何能破?

    但现在……也已经不是考量这个的时候,尚彦虎已经探出手来,正手向长相思抓落。

    仍然是那种怪异而突兀的感觉,在神临层次的强者中,他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可是在一种让人别扭的感受里,却总能精准地捕获目标。

    那灰白色的手掌无限探近。

    姜望足尖一点,已经平步青云,连折三折而向上高天。

    无形的重玄之力涌动,却将他往右侧凭空一拉!

    如此怪异地一错,终究叫如尚彦虎这般的神临强者,也抓了个空。

    “呵!”

    尚彦虎略带惊讶地冷笑了一声,左手一托便将巨掌掀开,脚下一错一扭,拳头再近姜望。

    他不太相信,在跨越生命本质的差距前,姜望能够每一次都成功脱险。

    齐国的年轻人,还能是神祇转世不成?

    踏空履虚,拳覆东南,这一拳落下前,拳势已先碾至。

    姜望的身形明显一沉。

    但等到尚彦虎的拳头落下时,姜望的身形已经再次擦过。只有剑锋抹过时,在拳尖留下的白痕!

    尚彦虎把一双拳头打开,一击一落一震云,杀得漫天拳影,一时好似天倾地覆、狂风骤雨。

    天地无情,拳映其心。

    此为霸都之拳。

    拳覆天下,此心自证。

    我说无时,不许人有。我要有时,不许人无!

    灰白色的拳头几乎无处不在,愈轰欲急。

    但有一道青衫身影,倏然来去,如似暴雨之中走雷霆!

    青云印记现而又消,重玄之力倏忽左右,姜望以超越以往任何时候的灵巧,在尚彦虎的拳势锁定下左冲右突。

    以外楼斗神临。

    使局势一时僵持的,是重玄胜与姜望的绝妙配合。

    但必不可久。

    因为在此等紧张的局势中,两个人都不能有任何失误,一次配合不上,就会造成遗憾的后果。

    尚彦虎的拳头如囚笼,姜望灵动的身形如飞鸟。

    鸟在笼中,越束越紧。

    羽翅已关,难得张飞。

    轰隆隆!

    在姜望的身形再一次拔高之时,重玄胜缠绕着兵煞之力的巨掌也已经盖落。

    姜望的身形从指缝中穿出,巨掌立即合拢,一下子日光晦暗,有天倾之势。

    尚彦虎丝毫不惧,灰白色的拳头笔直上轰——

    巨人的巴掌被打开了!

    但是未见天开云阔。

    落下来的是一柄剑。

    左撇而右捺,分山分海分日月。

    从巨人指缝中穿出的姜望,直接在空中一个翻转,倒持剑锋,斩出一式人字剑来!恰恰填上了重玄胜被荡开的巴掌,斩碎了尚彦虎继续追击的可能。

    拳与剑对轰!

    人字剑势直接被霸都拳势摧垮。

    姜望当场被轰上高空——

    嗖!

    又一道晦暗的血光直射而来,几乎与正要追击姜望的尚彦虎迎面。

    那头赤血鬼蝠的食魂血光!

    本是要攻击姜望,却因为姜望被一拳轰开,而落向了尚彦虎。

    原来姜望在第一步穿出巨人指缝跃上高空的同时,就已经顺手对赤血鬼蝠释放了道术怒火。

    神临层次的赤血鬼蝠,虽然不会被这种超品以下层次的道术操控,但仍免不得暴躁几分。虽然受伤颇重,痛苦未消,还是抽冷子来了一击。却被姜望算得死死的,引向了尚彦虎。

    先破兵阵之力,再破人字剑式,又骤逢“战友”的凶狠攻击。

    饶是尚彦虎这般的强者,也有些措手难及!

    匆促之下将身侧移,五指轰然下翻,一把将食魂血光往下按去。

    并无实体的食魂血光,在这一刻仿佛有了更具体的细节,或者说,被按出了“细节”来,于是被按偏。

    可即便如此,晦暗血光与灰白手掌交错的过程中,也给防御强大的尚彦虎带出一条血槽来!

    这是他在这次战斗中,第一次受伤。

    尚彦虎猛然转头怒吼:“把你这头蠢蝙蝠调回去!”

    赤血鬼蝠亦知自己添了乱,有些无措地滞于空中,连痛也不敢嘶叫了。那仍在滴血的肉瘤,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远处已经与重玄遵杀得不可开交的触让也不恼怒,只喊道:“血眼过来,与你吃个好的!”

    赤血鬼蝠用仅剩的肉翅奋力一划,似游鱼划水,穿进幽蓝色的火幕中。一处战场,两处战局,各自凶险。

    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好像姜望与重玄胜领着三千人来驰援……却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仍然是一蝠一人双战重玄遵!

    只多了一地得胜营士卒的尸体,以及姜望和重玄胜必须要面对的……更强于周雄的尚彦虎!

    重整军阵的重玄胜,已经感受到了兵煞之力的减弱。虽然气血丹充足,可以不断地补充血气,但这些士卒的体魄毕竟有极限。

    若是给他更多的九卒军士来轮换,他当然不惧与尚彦虎对耗。

    可是在这深入夏境腹地的桑府,哪里还能有半个援兵?

    但……又如何呢?

    浮空的姜望,此刻全身肌肉都在颤抖,脏腑剧震……他尚只是一沾即走,卸了许多力!外楼境与神临境之间的差距,便体现在这硬接尚彦虎一拳的结果里。若非是为了引导赤血鬼蝠的杀力,他是绝不肯冒险如此的。

    但……又如何呢?

    重玄胜和姜望都没有看向彼此。

    因为他们必须把最大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尚彦虎身上。

    可此刻他们的表情,出奇地统一。

    那里没有什么激昂、愤怒,有的只是面对现实的平静。

    不必再问局势为什么演变成这样,一念不同有千百个结果,他们都懂得去面对。

    在最短的时间里,击破触让和赤血鬼蝠,是他们带着重玄遵一起逃出生天的唯一可能。

    当尚彦虎如此及时地赶来,那么击破的目标,还需要加上一个尚彦虎。

    这很难。

    但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来试一试。

    两个人同时出手了!

    一者庞然如山岳,一者潇洒似谪仙。

    复杂混乱的重玄力场中,姜望以剑先行。

    尚彦虎无所畏惧,提拳来迎。

    剑走高空一线,拳分天地两门。

    重玄胜巨大的身躯紧随姜望之后,抵挡日光垂落阴影。

    那一线剑光斩落,如高山之将倾。

    而尚彦虎像是永恒缄默的大地,拳起万壑长渊。

    重玄之力猛然一提,姜望的剑光在极势之时仍然移转,一次完美的错位,重玄胜如小山般的拳头先一步落下了——

    轰!

    这是一次毫无花巧的对拼,重玄胜便是以兵阵之力,实打实地碰撞神临。

    结果显而易见。

    尚彦虎站定了,重玄胜数十丈的庞然身躯却后仰。

    可在这个交错里,姜望纵剑已落。

    绝巅倾山之剑,再撞尚彦虎。

    尚彦虎仍是一拳迎之!

    那灰白色的拳头,如绵延山脉耸立大地。

    但姜望忽而间身如飘萍,剑转身不由己!

    从天柱倾倒的极势状态,流淌成了一滩水,化为一片叶。

    拳剑几乎是刚刚撞上,姜望整个人就被撞飞——

    他飞得太快了!

    以惊人的速度撞向了数百丈之外的触让!

    以相对弱势的状态,面对尚彦虎这样的对手,目标却在另一处战局里、更具优势的触让处。

    这种战斗选择真是大胆狂妄,超乎想象,令人惊叹!

    此刻披风浴火的姜望,体内像是被什么在灼烧,他的所有的压抑的力量,所有的沉默的坚忍,都在此刻化为了动能,推动着他不断加速,不断前行。

    快!再快!

    在重玄胜掌控的力场里,所有的重玄之力,或推或挤或牵引,都在帮助姜望推进。

    而正与触让生死相争的重玄遵那边,亦传来了无比恐怖的吸引力!

    重玄之力隔空接续!

    一者推,一者吸!

    势如水火的两兄弟,借由姜望这一剑,达成了完美的配合。

    姜望这一刻的速度已经是声音都无法追上。

    因而当他一剑杀至触让后方,剑气咆哮着如人潮滚滚时——

    他是安静的!

    彼时触让正被重玄遵拼死的一刀逼得后撤。

    他的后心与姜望的剑,仿佛在这一刻拥有了默契,一定要有所接触。

    不可能再避开。

    蓬~!

    触让身外燃起了凝聚得如冰花般的幽蓝之焰。

    长相思在幽蓝之焰中阻了一阻,被剥去了巨量的剑气,才撞进触让的后心里。

    噗!

    触让一口鲜血喷出,人却似流焰熄灭,再燃起时,出现在了赤血鬼蝠的背脊上。

    他的脸色苍白,再怎么金躯玉髓、神而明之,也近乎是生吃了姜望的一剑。此刻立在赤血鬼蝠背上,几乎都有些不稳。

    虽是未死,但姜望、重玄遵、重玄胜借由这一次完美的配合,成功重创触让,终于是看到了逆转这场逐杀战的希望!

    但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斯文的声音响起——

    “触让啊触让,怎么让一个小辈,打成了这样?”

    一个大袖飘飘的儒服男子,从东面高空缓步走来,摇头晃脑,语气颇为惋惜。

    “在下郦复。”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姜望、重玄遵、重玄胜,很是优雅地一礼:“很高兴看到几位大齐天骄!”

    大夏帝国广平侯郦复!

    话音未落。

    轰隆隆!

    南方天空如雷滚过,落下一个九尺大汉,声如洪钟:“锦安虎兜鍪果真是老了吗?真叫薛某人遗憾!”

    大夏帝国阳陵侯薛昌!

    紧接着是北方天空,大邺府方向,有一人拖着关刀走来。

    刀锋在地面剌出深邃的刀痕。

    而顶盔掼甲的此人,只是瞧着白衣染血的重玄遵。

    “又见面了,重玄遵。这一次,你要往哪里逃?”

    正是之前在临武府有过交手,已经逐杀过重玄遵一次的靳陵。

    大夏安国侯!

第两百三十六章 真火燎原!

    广平侯郦复!

    安国侯靳陵!

    阳陵侯薛昌!

    北乡侯尚彦虎!

    大夏触氏家主、爵承东平侯的触让!

    甚至于还有一头神临层次的赤血鬼蝠!

    足足六个神临层次旳战力,其中五位大夏侯爷。

    属于神临修士的气息冲天撞地,一时间填塞了所有,使风雨云月都为之颤抖,此方天地尽是他们煊赫的气息!

    灵识铺地,无有一丝间隔。

    幽蓝色的火幕散落了,因为此时已经并不需要。

    触让虽是受着伤,踏足蝠背,看向姜望等人的目光,却已是看尸体一般——

    的确已经是绝境。

    这样的、堪称豪华的阵容,在整个齐夏战场上,都可以影响一场重要战争的胜负。

    却齐聚在此地,围住了只剩两千余残兵的得胜营、断了一只手的重玄遵,以及外楼层次的姜望。

    简直是以高山碾细卵!

    北乡侯尚彦虎扭过头来,看着足有数十丈之高的重玄胜,明明是仰望着其人,却似是在俯瞰:“本侯真是小看了你们每一个人,尤其是小看了你。能把兵阵运用到这种地步,在你这个年纪实属不易。再给本侯一点惊喜吧,如何?”

    “我说。”身形高大的薛昌道:“是不是不该再浪费时间了?顺路杀一个年轻人,杀到现在还没杀了,说出去咱们几个都可以找块豆腐撞死!”

    “欸,要去你自己去,你这种傻大个,适合这种死法。”郦复语气轻松:“费点手脚也很正常,锦安虎兜鍪险些除名,触家的大蝙蝠被打成了傻麻雀,咱们的北乡侯呆得像块石头……呵呵,不要小看这些年轻人啊,至少都是有脑子的。”

    这人瞧着斯文有礼,一开口就几乎把所有人都踩了个遍。

    无怪乎满朝文武,没一个跟他关系好。

    阳陵侯薛昌当初就和他在虎台争道,一度势如水火,现在自然更不会给他好脸:“把嘴皮子上的工夫花在修行上,当初在虎台你也不至于输给我。”

    拖着关刀的靳陵,忍不住道:“行了,都少说两句。”

    “哈!”郦复乜着他道:“这不是前些天带着几万大军都没追上重玄遵的安国侯吗?多亏了你指挥有方,才有了后来的帝陵受辱,你真是齐国的大功臣!”

    总算知道郦子业在寿安城楼跳脚大骂的风格是从何而来。

    这家伙真是属狗的!逮谁咬谁!

    但无论怎么说,他们的态度如此轻松。自然是因为,这时候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几乎不会有翻盘的可能。

    天骄盖世如重玄遵,在五位大夏侯爷的追杀下,都逃了一天一夜。可是在已经被围住的此刻,也只是缓声说道:“我不太会说抱歉的话……我会死在你们前面。”

    智慧卓绝、辩才无双如重玄胜,控制着军阵,也一时缄默。

    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算准世间所有的变数。每个人都有诸多的选择,无数个选择交汇,就是无限种可能。

    谁知道围杀一个重玄遵,竟然有这么多的神临强者出手?

    北线战场难道不比什么皇陵之辱更重要?

    他推测眼前这些人在围杀重玄遵之外,可能还有别的任务,而北线战场或许有更有力的力量参与了……南斗殿真敢全面参战?

    但这些猜测,这些权衡,于此刻也尽是无用的。

    他非常清楚,现在就是绝境!

    若非此时整个得胜营的力量,全部交付于军阵的集体意志中,被重玄胜所掌控,说不得以得胜营之精锐,这会也没几个人能站得稳。

    这甚至无关于勇气,是太过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人根本无法生出反抗之心。

    而在这个时候,卓立高空、刚刚一剑洞穿了触让后心的姜望,却仍然是平静的。

    平静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恐惧。

    而是因为他面对过太多绝望的时刻,他知道自己仍然只有面对。

    看着郦复、薛昌、靳陵一个个加入战场,听着重玄遵仍然保有了骄傲的话语,他只是握紧他的长相思,开口道:“重玄胜,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这句话仿佛某种敕令,像是一道咒言。

    重玄胜高达数十丈的、被兵煞所包裹的庞然身躯,轰然炸响!

    他像是那射月之弩已离弦,以恐怖的速度往东南方向穿去。

    竟是要逃窜!

    正在东面的广平侯郦复大袖一挥,就要拦截。

    忽然感受到一股恐怖无比的力量,撞天而起!

    嘭嘭!

    苍天也有心脏吗?

    为何在此时震响?

    轰隆隆隆!

    桑府遍处无大江,为何竟闻山河涌?!

    如此狂暴的、如此恐怖的动静!

    郦复又惊又诧地转头,看到那披风浴火、卓然傲立的姜青羊,身上绽放着不朽的赤金色神光!

    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滴血液,每一根毛发,都在呼喊着一个名字,都在共鸣着一种感动。

    而天地也为之共颤!

    便是这一滞,重玄胜已经卷动兵煞、以压榨极限的速度窜过了郦复身侧,直往东南,一瞬间就穿出了战局外!

    他不顾一切地奔逃、奔逃。

    这兵煞之云的速度快到极限,洞破空间好一阵之后——

    嘭!

    整个兵煞之云炸开。

    一个个面色惨白的得胜营士卒纷如雨落。

    有的立刻爬起来,有的再没能睁开眼睛。

    重玄胜粗略一点,只剩八百三十六个活人。

    许多士卒是活活脱力而死!

    这是陪着他和姜望攻城拔寨,转战数千里的生死兄弟,现在只剩八百三十六人。

    而十四……

    被重玄胜抱在怀里的十四,亦已气息游离。

    重玄胜震碎她的甲胄,免得重甲将这种状态下的她压死,才看到她面如金纸的样子。

    作为实力远超于普通士卒的超凡修士,因为自己难以参与神临层次的战斗,便在军阵之中,几乎是无底线地透支自己。

    所有的真元,所有的气血,都不断地向战阵交付。

    她比得胜营里的任何一个士卒都强大,可她是第一个透支的人!

    所以此刻才会虚脱至此!

    “兄弟们!”重玄胜哑着声音道:“想办法就近隐蔽自己,我去调援军,我重玄胜绝不会放弃你们!”

    还能说话的战士们,声音乱糟糟地响起来。

    “将军快去!”

    “去找人救姜爵爷!”

    “咱们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带人来给兄弟们报仇!”

    ……

    一点也不整齐,一点气势都没有。

    却是一颗颗最鲜活的心。

    这些相信,这些炙热,这些期待……

    这些声音都渐远了,散在身后的风声里。

    重玄胜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十四喂丹药,一边抱着她疾飞,他必须要更快一点,他要去会洺府调兵,他要调大军来,他要绞杀这一群夏国的狗屁侯爷!

    “胜……哥。”

    在重玄胜的怀里,吞下挽命丹药的十四,气息微弱地道:“姜望……问你的那句话……他跟你说过什么?”

    她在这样的时刻,问着这样一个问题。

    她生性内敛,不善言辞,长年累月把自己封闭在甲胄之中。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是重玄胜。可是重玄胜之外,唯一还能够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就是那个时而脑子灵光、时而榆木不开窍,动不动就要揍胜哥儿的莽夫姜青羊。

    “你也听到过的。”

    重玄胜重复着,仿佛是为了给十四信心,也仿佛是为了给自己信心:“你也听到过的……”

    “他说……”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眼泪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他是一个太聪明的人,他从小到大没有后悔过。

    可是此刻悔恨吞噬了他的心!

    他好后悔他为什么要冒险来贵邑!

    他自负才智,他要赢回他该得的,可是他凭什么一次次拉着姜望陪他赌命?

    那是举世闻名的天骄,未来无限光明的人啊!

    连北衙都尉的位置也可以拒绝,连齐天子的好意也可以推让,这个叫姜望的人,难道真的在意什么权势地位荣华吗?

    姜望之所以来这伐夏战场,之所以参与这战场上的一切,从临淄西郊点将台一直争到夏国桑府来,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他笑这个人蠢,笑这个人傻。

    笑着笑着,把这个人带到了绝境里。

    可是这个蠢货,仍然只是说,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仍然提醒他带着得胜营的兄弟们趁机逃跑!

    重玄胜流着泪,并不好看的胖脸上,满是褶子。

    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掉眼泪。

    此前只有一次,此后不会再有。

    他流着泪说:“神临境的他……会很强!他说神临境的他,会很强!”

    他的体表都已经洇出血来,他已经是超出极限、用损耗生命的方式在疾飞。

    “他说得到,做得到的。”十四微弱地强调着,眼泪也落了下来。

    ……

    逃走的人并不会影响战局。

    换做平时,尚彦虎非得把郦复骂个狗血淋头,因为在他看来,领兵技艺已经独成一家的重玄胜,要比姜望、重玄遵的威胁都更大。

    可此刻,他也无暇他顾,情不自禁地慑于姜望的跃升中。

    无论郦复、尚彦虎,还是靳陵、薛昌、触让,甚至于是那一头断了半边肉翅的赤血鬼蝠,在这个瞬间都无法挪开视线!

    遥立于古老星穹的四座星楼,在这一刻爆发了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比日光更骄烈!

    真正具备神通目力者,才可以从那炽光中隐约看到……

    一座青色七层石塔,坐镇玉衡。

    一座形制古拙的七层五角小楼,立于开阳。

    一座红色七层四角飞檐小楼,位在天枢。

    一座大气堂皇的七层紫色楼宇,镇压摇光。

    星路蜿蜒,走玉衡,连开阳,贯摇光,应天枢。又路过了天权,天玑,与天璇。

    磅礴得无法计量的星力,在广阔星路上奔涌。

    天穹好像出现了一条浩荡的星河,而此星河为姜望所独有。

    恢弘的力量有恢弘的意志,以此辉煌四楼,向宇宙宣扬独属于他姜望的“真我”之道途。

    天地共颤!

    此方天和地,全都在呼应他的道。

    姜望闭上了眼睛,于是不朽之赤金光芒,流转在他的体表。

    胸腹前五轮炽光,好像照耀永恒。

    霜白色的披风,如大旗飘展。

    身后燃着赤色的火幕,幻影中外观华丽的毕方神鸟,纤羽毕现,好像凝聚了实质。

    得传自凰唯真的神临之秘,这一刻清晰地流淌在脑海中。

    凰唯真的神临之秘是什么?

    为什么他是楚地三千年来最风流?

    掌中演法,缘生缘灭。

    这是一份凰唯真衍道之后再回溯的神临过程,对每一步都苛求极限。

    姜望此前完全不能把握,可真我道途开发至如今,斩杀易胜锋后已然无憾。

    关乎到一滴血液,一点骨髓,一块肌肉……所有关乎神临的细节,在这一刻完美跃升!

    他的血液浩荡奔流,响彻桑府!

    他的神魂之力无限凝聚、无限凝聚,那种感觉……

    好像曾经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中潜游。

    虽然是在凝聚着、压缩着,感受的却是包容的力量。

    过程好像被无限地拉长了,但姜望明白它只发生了一瞬。

    通天宫内,那穿梭在道旋之中的缠星灵蟒,忽而间褪去了外皮,鳞甲显现,头角峥嵘,一声长吟,跃为星光神龙!

    它的身躯是虚幻隐约的,它的星光是美丽真实的,夭矫的身形在道旋之间游弋,每一次吞吐,都是海量的道元。

    整座通天海都咆哮起来,掀起了无边巨浪,仿佛在为此刻欢庆。

    轰隆隆!

    五府海中,五府齐出,五光遍耀,辉煌无尽。

    藏星海中,四颗璀璨星辰,定住天空四角。粼粼波光里,映着群星的倒影。

    哗啦啦!

    一条灵动至极的道脉腾龙,自海底跃出,搅碎了星光之梦,冲上了无尽的星空,不断往上、往上……打破了有形无形的界限,落在人身最后一片海洋中——

    是为,元神海!

    愈发茁壮、愈见威严的道脉腾龙,在这一片苍茫茫似宇宙的海洋里飞行。

    龙角一抵,抵住了一扇门。

    龙角轻轻一推,这扇古老的门户被推开,于是一座介于虚实之间的辉煌大殿,好像从历史中走来。

    此乃人身秘藏里,最后一种辉煌的具现,是名……蕴神殿!

    吼!

    道脉腾龙高高跃起,越过蕴神殿之穹顶,飞向了茫茫无际的人身宇宙中。

    而神魂显化的青衫仙人,手按长相思,踏进了这座蕴神殿,走在那玉柱高竖的殿堂里,穿过一幕幕幻生幻灭的辉煌图景,最后在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坐了下来。

    轰隆隆如天雷响。

    此一声好像整个现世在共奏。

    哗啦啦,哗啦啦。

    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元神海,四座人身海洋一起涌动,狂潮不息,浪涛不歇。

    于是此刻,四海贯通!

    在这一刻,神魂之力化为灵识,可以外显于世,可以干涉现实!

    姜望感到自己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脑海中无数灵光飞转。

    以前不懂的,现在豁然开朗。以前晦涩的,现在清澈洞明。

    这一刻天地交感,有无与伦比的变化在发生。不仅仅是血肉之躯演化金躯玉髓,不仅仅是神魂之力跃升为灵识,不仅仅是寿限的超越。

    姜望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整个现世再一次结下了烙印。

    现世拥抱一切,对每个人都有同等的爱。

    每个人与这个世界有两次缔约。

    第一次是出生。

    第二次是神临。

    所以为什么说,不能在现世之外成就神临?

    因为现世之外神临,不可洞察此世之真!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所谓“有隙者天人之隔,无憾者一蹴而就。”

    郦复、尚彦虎、靳陵、薛昌、触让,都是大国之侯爷,久经战阵,老于杀伐。当然不会坐在那里等待姜望跃升神临,但是都没来得及动手,姜望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重玄遵说“这一路的风景我已看尽了。”

    他的确可以这样说。

    自太虚真君到血河真君,好些站在超凡绝巅的强者,都对他青眼有加。

    从临淄到迷界,都有无尽风光。

    天生道脉,斩妄无惑,夺尽同辈风华。

    也就是在黄河之会撞上了斗昭,比起内府场摘魁的姜望,成绩稍有不如。

    但又在西郊点将台,以武争先锋,的的确确地胜过了外楼境的姜青羊。

    他是看尽了外楼境的风景。

    弥补了彼时在观河台下,欣赏姜望战斗时的悸动。

    可以踏出无憾的那一步。

    而对姜望来说,这一路坎坷地走过来,他看到的是什么呢?

    是尹观踏崎岖路为通天途,独以咒术小道成就神临。

    是姜无弃擒厉有疚,钓阎途,清除伐夏隐患。一步神临、结为秋霜。

    斗昭所向无敌,金身煊赫楚王都。

    钟离炎永不服输,屡败屡战,自术而武,皆在险峰。

    王长吉垂钓山海境,伪成天府,自此神临无缺。

    月天奴早得净土,证悟本性灵舟。

    萧恕此心有憾,功败垂成,不言而死。

    祝唯我骄傲锋利,平生不输人。

    张巡吞吐剑丹,剑气已成丝,一横漫天月。

    当然亦有重玄遵,所谓“阅尽外楼风景,成就无憾神临”。

    这一个个耀眼的人物,一幕幕辉煌的剪影。仿佛在时光之河里流转,也清晰地存在于姜望心中。

    他一路看尽的,是神临境的风景!

    是那些天骄人物,如何贯彻自己道,如何坚守自己的人生!

    天人之隔前,多少波澜壮阔。

    何为神临?

    何为神而明之?

    何为……“我如神祇临世?!”

    是在此刻了。

    此时此刻,血染白衣的重玄遵,长声喝道:“姜青羊!于今无憾否?”

    悬立不远处,青衫仗剑的姜望只道:“然也!”

    今日成就,无憾、无漏、无缺之神临!

    他的眼睛闭上时,好像也封闭了他的生命,他的心。

    一闭一睁,世界已经不同!

    他的眼睛睁开来,黑白两色如此分明,仿佛悬挂着日月,给人以一种时而真切时而高渺的恍惚感。

    又在下一刻,转为不朽的赤金!

    此刻他即是神!

    他具有神之威,神之力,神之尊严!

    眸中光焰长,目光所至,赤红色的三昧真火起。

    他的目光从郦复、尚彦虎、靳陵、薛昌、触让这些人身上一一转过,看到哪里,哪里燃起焰花!

    三昧真火结成的花。

    刹那间天上地下,焰花朵朵。光华遍转,一如神境。

    此火无处不在,此火无物不焚。

    眸光所转,真火燎原!

    他竟率先发起攻势,一个人向五个人进攻!

    全身甲胄的靳陵倒转关刀,丈二长的关刀,使得如绣花针一般灵巧。轻飘飘地落在焰花之上,刀芒洒尽时……分开花苞、分开花瓣,分解了火!

    嘭!

    火花灭而复燃,顺着关刀刀锋蔓延。

    神火,精火,气火,亦是君火,臣火,民火。

    火中三昧,他未能灭尽!

    一道乌光顷刻在刀脊上流过,如墨汁一般,将整柄关刀染成了墨色。

    那残火才销尽。

    “都说惟楚有才,本侯今日观之,齐天骄似胜楚天骄啊!”靳陵慨声道:“竟有两个斗昭!”

    他的声音里,既有惊叹,又有庆幸。

    惊叹的是姜望这一蹴而就的神临有如此强大,丝毫不输他引军逐杀过的重玄遵,齐国竟如此天骄辈出,国运昌隆。

    庆幸的是,这样的两个绝世天骄,今日已入围中,就要尽死于此!

    不远处的郦复大袖飘卷,双手微张,如捧虚球,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凝固了,将那朵生机勃勃的焰花定在其中。他似是捧着一盏灯笼,其间燃的是足以焚灭一切的光。

    不知是否错觉,他隐约在这朵焰花上,嗅到了花香?

    兴许是焦香?

    但嘴上却道:“使了一趟楚,天天就知道斗昭。把心落在楚国了吧?!”

    “两个斗昭岂不正好?”与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嘲讽同伴的郦复不同,薛昌是个直接的性子,双手自虚空抓出一对短戟来,戟锋一错,已经将面前的焰花斩得粉碎,连个火星子都不剩!

    “杀此二人,胜屠齐国一军!”

    这些资深王侯的经验之丰富、实力之强大,从他们对待焰花的过程中就可以显现。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姜望的真火燎原究竟如何强大,不知道他神临之后的三昧真火有何质变。

    靳陵第一个解决焰花,尚还需要补一下手段。

    郦复看了一眼之后,轻易就将焰花定住。

    等到薛昌再出手,这焰花已经没有了秘密,戟锋一错即碎灭!

    这种把握战局,迅速演进争斗的能力,是真正的强者所拥有。

    触让虽然伤得极重,却只是用一道幽蓝火线,便冻住了焚他的焰花。

    在所有侯爷里,尚彦虎最是干脆,他的肤色从灰白变成了铁灰。

    竟然不躲、不闪、不避,将身前撞,直接撞碎了焰花!

    撞碎的三昧真火在他身上燎过,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他已经近前,一拳迎向姜望,铁灰色的拳头,比之前重出何止一倍!

    “让我看看你,怎敢妄称无憾!”

    靳陵、薛昌、郦复、触让,包括赤血鬼蝠,亦几乎是同时扑近来!

    姜望浑然无惧,拔剑迎上前去。

    神临之后他的锋芒好像已经不能够被空间所容纳。

    此时剑光一动,天地之间如神龙吟!

    铛!铛!铛!

    一记如雪的月轮刀,斩在尚彦虎之拳,逼退赤血鬼蝠,再错薛昌之戟锋!

    重玄遵飘身而落,与同时剑迎靳陵、郦复、触让,一合之下就受了伤的姜望抵背而立。

    “虽然我状态不是很好……”

    他抬起持刀的左手,以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也将那种冷峻抹去了:“你也不至于只留一只蝙蝠给我啊!”

    姜望额前有一缕发丝,在狂风卷过后轻飘飘地落下来。

    在赤金色的世界里,留下了一缕黑色的轨迹。

    不是所有故事都有一个固定的结局。

    而他要再一次书写他自己的答案。

    无论是生是死,是胜是负。

    不会放弃。

    永远不会放弃。

    他握着剑,没有说话。

    此心此人,何须言达?

    一者青衫,一者白衣。

    一者长剑,一者轮刀。

    抵背而立。

    两神临……战六神临。

    ------题外话------

    其中一更,为大盟燕少飞加(60/78。)

第两百三十七章 我不敢说出它的名字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

    姜望和重玄胜在桑府转道,选择援救重玄遵之时,景牧战争也已经落下了尾声。

    南天师应江鸿领军尽复盛国疆土,逐杀败军。使牧国之勇士,尸骨绵延,使牧国之战马,尽烙景印。深入草原三百里,勒碑以记功!

    之前北宫南图战死、惊传天下时,晏平推测景牧战争的进程,便说少则两天三天,多则五天七天,这场战争就会结束。

    可景国真的用两天时间就完成了这场恢弘战争旳扫尾,仍然是震慑人心的!

    北宫南图的身死,成了这场战争的转折点。这位神冕布道大祭司,在很多牧国人心中的地位,是几近于神的。随着他的陨落,原本相持不下的战场,瞬间打破了平衡,牧军更是士气跌落谷底,就此一溃千里。

    从道历三九二零年十月十九日,景牧两国全面开战,到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应江鸿立碑于草原。

    总共用时两个月又十七天,这场轰轰烈烈的霸主国之战,便落下了帷幕。

    当然此前牧盛之间长达一年的轮战,也不应该被完全忽略。在这次景牧战争中身受重创的李元赦,或许也应该被人们所铭记。

    但是说到底,此战竖立的,还是景国岿然不动的强大威严。是古老帝国向整个现世的又一次宣示——强景今日仍然雄视天下,是所谓至尊至贵中央帝国。

    应江鸿如此顺利地完成了收尾,景廷毫无犹豫,同天便一封国书发予临淄,言曰——

    “东国天子亲启:

    景夏者,同盟之国也!朕与夏皇,兄弟之义也!弟虽愚鲁冥顽,以招外祸,为兄者不能不救。东国有日出之德,东天子何不冰消前隙,顿止干戈,重修本宗之好?

    景有安稳现世之责,朕亦常怀和平之念。

    天下人族本一家,实不该积旧怨而加新恨。

    一意孤行甲马,恨恨绵绵岂有绝期?此智者不取。

    一念恨起兵戈,叫千家恸而万家哭!非仁者所为。

    朕之言也恳恳,朕之心也切切。惟愿东国天子能知。

    东国就此罢兵,中域之国不咎既往。

    齐军若是不退,朕虽不忍,亦不得不赴兄弟之邦,以刀兵退外贼也!”

    这警告不仅仅是警告,或者说,并不仅仅停留在警告的层面上。应江鸿那边尚未撤军归来,真君于阙便亲领八甲第一的斗厄军,作为先锋之军,挥师南下!

    人们所揣测的景国的困境、景国的选择艰难、景国的投鼠忌器、景国未必敢在景牧战争结束后又开启第二场霸主国之战……通通都在这种强硬的态度里被击碎了。

    中央帝国之霸道,一时昭显!

    饶是齐国连年得胜,威压四方,正在盛时,兵勇民骄,一时也人心惶惶。

    这一次提刀站到面前来的,毕竟是景国。毕竟是道历重启以来,始终雄踞中域的第一帝国!

    今日携大破牧国之威,势压东齐,闻者莫不惶恐。

    一时间奏章如雨,飞落齐天子案头。

    一眼望过去,大都是请求天子顾念大局,御命前线退兵。

    其中曾经写下雄文《功过论》,险些把姜望名声钉死、令其一度为万人践踏的大儒尔奉明,洋洋洒洒万言,上书天子,文辞瑰丽,核心只有一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天子应以保存齐军实力为上。

    曹皆不是姜望,他尔奉明当然不敢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大骂其人。

    甚至于也根本不敢提及重玄褚良这等凶人的名字。

    但诸如“前线私为大功计,怎舍退兵!”之类的话,倒也没有少说。

    朝野之中,颇多声援者。

    不少人奉其声为金玉之声,奉其人为齐国文人之良知。

    说他不惧强权,不曲意逢迎天子,笔锋敢向曹皆,是公心为国之典范。

    人们好像已经忘了,他曾经因为蔑诬天骄姜望,附和景国通魔之议,而被愤怒的齐人泼粪家门的往事。

    民心毕竟是易变的。

    元月六日这一天加开的朝议,不仅是齐国上下最关心的事情,也是天下都为之瞩目的一场。

    世人都想看看,齐国究竟是什么态度,齐天子究竟会是什么态度。

    短时间内,会不会爆发第二场霸主国之战!

    此次朝议在国相江汝默的主持下召开,文有温延玉、易星辰等,武有修远,朔方伯鲍易等。

    在京的、有相当话语权的,都参与了此次朝议,可谓济济一堂。

    值得一提的是,太子姜无华,今日身穿太子冕服,亦列位紫极殿中。

    皇三女姜无忧,皇九子姜无邪,亦着宫主朝服列位。

    与以往相同的是,天子仍然高坐龙椅。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朝议才刚开始,持不同意见的两方就吵得非常激烈,完全略过以往那种温文有礼但阴阳怪气的前戏阶段,一个个用词都激烈非常。

    在景国所带来的强大压力下,实在也没谁还能戴住温吞的假面。

    这一场朝议,不仅仅是关乎他们的政见,也切实地关系着齐国的未来。

    与景国之间的矛盾,绝不能够等闲视之。与天下最强之国开战,就必须要考虑到战败的后果!

    紫极殿里人声鼎沸,几乎要掀翻穹顶。

    一方表示要乘胜追击,永除后患,绝不能被景国吓退。

    一方表示应该见好就收,这一战已经打痛了夏国,能够掠夺大量资源归齐,已经占尽好处,实无必要再与景国开战,把自己逼到冒险的境地。

    当然,争吵的都是兵事堂、政事堂以下的官员,官阶全都不到三品。

    站在齐国官场最顶层的那几个,始终缄默如山,不到最后定音的时候,他们不会轻易表态。

    如此争吵了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无法说服谁。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确,甚至于有些对错,连时间也无法给出结果。历史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分岔,谁又能笃定在那个时候换一种选择,是会更好还是更差?世上哪有如果?

    有人就有对立。

    在一片沸议之中,齐天子抬起食指,只是敲了敲御椅扶手。

    笃笃。

    于是满殿皆静。

    安静中体现的是齐天子无上的威严。

    而后他道:“把姬凤洲写给朕的信,给他们读一遍。”

    韩令低头受命,展开景国国书,就在丹陛之下,面向朝臣,朗声读道:“东国天子亲启:景夏者,同盟之国也……”

    一句“亦不得不赴兄弟之邦,以刀兵退外贼也!”,余音方落。

    齐天子已经一掌拍在了龙椅扶手上。

    嘭!

    “主辱臣死,你们是否不以为然!?”

    一时间满殿公卿皆拜倒,莫有敢言!

    “你们知道前线正在发生什么吗?”

    齐天子坐在龙椅上问。

    他的声音已经平缓了下来。

    可是他的目光自平天冠的缝隙里落下,像山像海。

    那是有如实质的压力,是生杀予夺的权柄。

    “你们看到捷报频传,说什么我大齐天威,讲什么已经占尽好处。你们可知道这些战果是怎么来的?你们可看到捷报背后,都是我大齐将士的血!”

    “他们是为的什么?”

    “夏国三十三年积怨犹在,不敬东国。我大齐百万雄师赴南域,所求者何?”

    “是掳掠一些资源,流淌一些鲜血,杀死几个夏国人吗?”

    “满座公卿高谈阔论,慷慨激扬,竟是谁在前线拼命?!”

    “前线拼命的人未言一个‘退’字,你们竟要替他们做了这个主吗?”

    “他们用血肉铺就一条通往贵邑城的路,把荆棘都拔掉了,把刀剑都斩断了,是为了往后我齐人,能够从容地往来于两都之间。此后东域至南域,没有险碍。临淄至贵邑,是为坦途!”

    “你们求名求功求业求大局——什么是大局?”

    “此去南域万里,一路尸骨!前线将士以命争功,血染征旗,朕若连个安稳后方都不能保证,做什么天子!?”

    齐天子直接站起身来。

    丹陛之上他的身影如似高天。

    丹陛之下群臣伏地,顶礼相拜。

    “继续打!”

    齐天子大手一挥,如决浮云,是定乾坤——

    “哪怕打到天荒地老,打到海枯石烂,打到日月移位,朕一日不死,就支持曹皆打一日。必要打破夏都为止!”

    他的声音高上九天,又震扬**,履极至尊,威慑天下——

    “朕要犁庭扫穴,灭夏国社稷。

    朕要贯通东南,悬照我大齐经纬。

    朕要让这天下知道——

    姒元赢不得霸业,姒骄保不住夏国。

    姬凤洲出手,也一样!”

    “朕!”

    他当着满殿文武,当着大齐公侯的面,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龙袍!

    于是人们赫然仰见,齐天子龙袍之下,已将战甲披挂!

    他的决心,他的意志,已然是再明确不过,坚定得无以复加!

    “朕以大齐皇帝之尊,承太祖、武帝之志,奋余烈千年,不敢有一日轻忽!朕以伐夏兵事任曹皆,齐国若要退兵,是曹皆言退!他人言退,无关痛痒。他国言退,举以刀兵!”

    “景国若真敢参战,朕当御驾亲征,与姬凤洲会于天京!”

    霸国天子一言,叫天下风云动!

    姜述的态度非常强硬,意思也很明确——

    于阙领斗厄军南下,不过虚张声势。

    但我也愿意把它当做你们景国真实的态度来应对。

    齐国已经做好了与景国全面开战的准备,不知景国准备好了吗?

    这一战若起,规模要更胜于景牧之战。

    因为天子倾国!

    千年霸业付于一战,齐国有这样的决心,景国有吗!?

    ……

    ……

    “景国不会来了。”

    朔风猎猎的城门楼上,柳希夷走了过来。

    他的外表,本来就是一个很有些年纪了的老人,当初成就神临并不轻松。

    现在又像是更老了几十岁。

    堂堂一位当世真人,竟看起来有些佝偻了。

    奚孟府一点形象也没有地坐在城楼角落里,目光越过城垛的凹口,眺望远空,没有回应。

    “施压可以,打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可以,于阙真个出手也可以,但若要现在开始一场倾国之战……景国不可能有这样的决心。”

    柳希夷继续说道:“甚至于这一点不会以姬凤洲的意志为转移。景国霸天下近四千年,不是他姬凤洲一人之景国。”

    “景国不会来了。

    若要与齐国倾国而战,景国唯一能够接受的结果,就是在不伤筋动骨的前提下,赢得大胜。一旦损失惨重,哪怕赢了,接下来也必然是诸强瓜分中域的盛宴。是胜亦败!这是景国作为中央帝国必须要面对的局面。

    而想要在倾国之战里,无损地大胜齐国,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无论我有多讨厌姜述,我都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他打仗还没有输过。”

    “所以我们的确只能靠自己。”柳希夷说。

    奚孟府默默地想……岁月真的不饶人,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家伙,竟也开始变得絮叨起来。

    柳希夷看了一眼凹凸不平、血污暗沉的地砖,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放下国相的仪态和束缚,他满足地呼了一口气。

    奚孟府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柳希夷没有发脾气,而是说道:“周雄被调离了长洛。天子想要借机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这句话若是让旁人听到,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无论齐夏,甚至于放眼天下,无论站在什么立场的人,只怕都无法安枕!

    长洛府有什么?

    长河横贯现世,东流入夏,至此而止!

    在长洛府核心位置,有一座无底之地窟,就承接着这条陆地瀚海的尽处。

    而这无底的地窟勾连着什么?

    在很多传说中,位于夏国境内的长洛地窟,联系着祸水!

    祸水是什么地方?

    是现世极凶之地,是整个现世的负面所在,一似凋南渊之于山海境!

    至今仍需三刑宫镇之,血河宗治之,其凶其险,世难有匹。

    如柳希夷、奚孟府这样的帝国高层当然知道……长洛地窟能够勾连祸水,这不仅仅是传说。

    作为国相、国师,他们更知道一件绝密的事情——

    当初夏襄帝败亡之前,就已经想办法撬动了长洛地窟与祸水的联系,设下了阵法,可以引动祸水侵入人间,掀起灭世之灾难!

    可最终直到败亡,夏襄帝也没有选择启动这一步后手。

    柳希夷继续道:“周雄这个人,外柔内刚。他觉得不对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做,谁按头也不行。所以先帝当初才会选他镇守长洛。”

    “而东线抽调的诸位侯爷里,正好有一位是坚定的帝党,什么样的命令都会去执行。”

    他扭过头来,看着奚孟府依旧平静的脸,缓声问道:“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奚孟府终于开口道:“当武王跟我说,‘其实景国什么时候来已经不重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柳希夷有些艰难地说道:“所以武王也早就知情……是吗?”

    奚孟府仍然看着天空,只是说道:“在当前局势下,如果大夏内部不能统一意志,绝无幸存可能。所以在天子突然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权力欲时……我完全理解武王殿下的默许。”

    他笑了笑:“而且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使天子走投无路,是国师的责任啊。”

    柳希夷长叹一口气。

    这位对大夏帝室忠心耿耿的老国相,终是忍不住道了声:“古来天家无情,无能者尤其无情!”

    夏襄帝当年还是放弃了引祸水入现世的选择,宁愿轰轰烈烈带着几个皇子皇女一起战死。当然不是说,他是一个没有魄力的皇帝。

    而是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天怒人怨。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整个现世的公敌,必然会留下万古骂名!

    而今天……

    以贵邑城孤城固守,放弃东线驰援北线的大战略,是奚孟府亲自制定并执行的。

    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也理所当然的应是奚孟府所主使!

    夏天子只不过在这个战略里多走了一步棋,把先帝当年按而未发的后手引动出来……

    成为现世公敌的,当然是奚孟府。承担万古骂名的,当然是奚孟府。如若侥幸未死,必然要被三刑宫千刀万剐的,当然是奚孟府!

    柳希夷骂当代夏皇无能,着实也不很公允。至少他的这一步棋,走得冷酷,走得不动声色,走得太狠!

    奚孟府淡声道:“天子若是直接跟我说,我也会同意的。之所以我没有先君王之忧而忧,主动想到这一步,因为这实在是太糟糕的棋。便真能以此退敌,毁的也是大夏的根基。我奚孟府就算再大奸大恶,天下人难道肯相信,引祸水入人间,竟是我一人能决?但天子既然觉得我可以担当,那我便试着担一下吧。”

    他太平静了。

    平静得就像是当年朝堂奏对。

    夏襄帝说,孟府有国师之才。

    而他回答说……圣天子以为然,奚孟府深以为然。

    圣天子既然觉得可以,那奚孟府也觉得非常可以。

    他不觉得今天的自己是多么慷慨,多么伟岸,这一切本就很简单。

    无非是……

    昔日如此,今日如此。

    此刻,柳希夷坐在这个‘不通礼数’的后辈小子的旁边。

    但所谓的后辈小子,也早就已经不年轻了。

    他翻手取出自己的相国印,摇摇晃晃地挂在了奚孟府的腰间。

    迎着奚孟府有些惊愕的眼神。

    他哈哈哈地笑了。

    “此万古骂名,凭你奚孟府一人,怎么担得起?”

    “当祸水倒灌长洛地窟,莪当和你一起引导,使之倾落江阴平原,水淹九卒三军!”

    他就这么毫无形象地靠坐着,像是疲惫了,像是放弃了地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像是呢喃,像是梦呓。

    “让我们一起看看,咱们这位天子迄今为止做的唯一一个重大决定,究竟会带给夏国怎样的未来吧!”

    ……

    ……

    真实的世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每时每刻每个人,都在发生自己的故事。

    天下形势的变化,霸国天子的态度,大夏帝国一位老人在城楼上的呓语……

    暂时都和发生在桑府东部的这场神临大战无关。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战斗,两位无憾成就的天府神临联手为战,翻遍史书也难寻见,更别说他们的对手,是五位大夏侯爷和一头神临异兽所组成的恐怖阵容。

    战斗在一开始,就进入到了最激烈的层面。

    再怎么优势在握,郦复、尚彦虎、薛昌、靳陵、触让这些老于厮杀的人,也不会轻纵对手,给姜望和重玄遵机会。

    森冷的幽蓝火线,已经纵横交错封锁了战场。

    郦复翻掌便把他封镇的焰花收起,直将一双手拉开来,大袖飘飘。

    嘭!嘭!嘭!嘭!嘭!嘭!

    接连六声爆响。

    神通,御气!

    那天地之间无所不在、无处不存的“气”,为我所用!

    当初黄河之会上,牧国天骄那良,亦掌握此神通。

    只不过这神通在那良的手上,是完美贴合于他近身厮杀的本能,使其人在空中能够完成种种匪夷所思的进攻。在郦复的手中,才真正体现了掌控的感觉。

    那无形而有质的气,在此刻聚成了难以想象的“墙”!

    天上,地下,东,南,西,北。

    这六个方向,一边一堵极度绵密厚重的气墙。

    以交战场地为中心,方圆五百丈的范围,全部被封禁!

    自此,空气不再流通,元力不再流通,也不许人进,不许人出!

    法家修士有画地为牢的术法,但郦复以神通御使的这一手“画气为牢”,才是真正的难以逾越。

    当初在虎台争道,以阳陵侯薛昌之能,也足足三息才打破此牢。

    而三息的时间,足够这些人把两位神临天骄杀死不知多少回。

    更别说气墙之外,还附燃着触让的幽蓝火线。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这气牢之内,就成了双方的斗兽场。

    未有一方死绝……不得出。

    尚彦虎身成铁灰之色,霸都之拳铺天盖地的轰落下来,倾覆重玄遵之身。

    他完全不做任何防御,此时彻底地放开,每一拳都奔着极致的杀力而去。

    赤血鬼蝠压根不敢跟他凑近,单翅一划,便已经拉开了距离,再次突出血眼,食魂血光疾射而出,对准的却是姜望!

    薛昌踏空而走,似是踩着食魂血光前进,手中双戟,流动寒光。

    更有一柄关刀,斜将里杀出来,靳陵亦是先把目标对准了状态完满的对手。

    当此时刻。

    原地忽然亮起了一**日。

    日光显化,又见琉璃瓦、黄金砖,明珠悬照,白玉雕栏。

    大日膨胀为神王的行宫。

    将重玄遵自己和姜望同时笼罩其间。

    赤血鬼蝠的食魂血光将将击落,晦了半分日色的同时,也崩散成点点流光。而后便迎上了靳陵似神龙出海的关刀!

    铛!

    像是深山老林钟声响,行人忽知此生误。

    在这般激烈的撞杀中。

    这辉煌的太阳神宫却是一收——

    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如疾电般穿了出来!

    重玄神通倏忽上下,平步青云自由来去。

    像是一道白电,一道青电,在郦复以神通圈住的斗兽场里纵横来去。一时之间,快到处处是幻影,像是织成了青白电网!

    铿锵之鸣,金玉之声。

    没有一刻止歇,演奏出独特的韵律。

    忽战薛昌,忽搏尚彦虎,忽向郦复去,又转至靳陵来。战触让,迫鬼蝠,来去如电,极险之间极自由!

    他们好像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彼此解围,互相创造机会。

    一者月轮刀,一者相思剑。

    在这画气为牢里,杀出了好一通乱战!打得久经杀阵的几位侯爷,都有些措手难及。那头赤血鬼蝠,更是完全懵了!扑棱着只余一边的肉翅,完全找不到参与战团的机会!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情况!

    薛昌一双短戟错锋而行,已经开出神通阴阳鱼!

    所谓“阴阳相生,虚实相济,你我皆藏”。

    左戟一翻,杀出来明月一轮,右戟一落,恰便是旭日初升。

    阴阳力场更行在戟锋之前,同时覆盖了姜望与重玄遵。

    而后才是虚中藏实,实中蕴虚的戟光。遍照两人周身,未有一寸空隙。叫他们不得不停,不得不应!

    昨夜醉酒已杀虎,日月双戟应伏龙!

    且不说他的神通,单是被他的戟势缠住,胜负便已经不必再论!

    当此危急之时,重玄遵五指大张,把手中月轮一放,顷刻间月光如林,一束一束,竖立此牢中。

    隔开空间,顿住神临!

    这些强势的神临侯爷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定住,甚至于除了赤血鬼蝠之外没人被阻住超过一息的时间。

    但也根本不需要一息,只要一顿——

    方圆五百丈内的火元,被吸纳一空。

    过程快到几乎遍处火光。

    但见焰雀满天飞,焰花遍地开,焰流星划过天穹,烈焰的世界充塞了气牢中!

    神而明之后,这个世界仿佛真的存在了,真的诞生了生命。

    那些叽叽喳喳的焰雀,灵动无比,欢呼叫鸣。

    而于此刻,一座烈焰灼烧的城池,自高处降落人间。

    这是三昧真火为基础,真正的、威力完全释放、独属于姜望的……焰花焚城!

    火焰在飞舞,火焰在诞生。

    火焰在呐喊,火焰在活着!

    火焰中诞生了一座道院,道院里模糊的人来人往。又有一家羊肉馆,匾额写着“蔡记”。火光之中又有一家素怀斋,转角见得杜德旺,火锅烧得咕噜噜地响。几条街之后是望月楼,似乎正在摆流水席。曾经常去的桂香斋,好像刚出锅了一屉……

    还有那位于飞马巷的家。

    一大一小两张床。

    看星空的屋顶,和练武的院子。

    那是他曾经爱过、现在仍然深爱着的地方。那是他永远不能够再回去的故乡。

    涓滴意念,每一点细节……

    火界之中,有了第一座真实的城池。

    它的名字……

    叫“枫林”。

    ------题外话------

    其中一更,为大盟燕少飞加(61/78。)

    ……

    这段时间确实没办法存下稿子。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但按照之前的习惯,卷末**我是一定会用爆更来结束的。

    所以我现在是凭着一口气在写,每天从早到晚,现写现修现发。

    已经尽可能多。

    多一滴都没有了。

第两百三十八章 一剑出,万法生!

    焰花焚城是大楚天骄左光烈极具代表性的道术之一。

    他亲笔书就的焰花焚城详解,姜望已不知翻烂过多少遍。

    在外楼层次就已经能够提前使出,正是充分了解了这门道术旳表现。

    但未成神临,终究不能尽展威风。

    四等十二品道术体系,只为神临之下存在。

    神而明之以后,才能够真正掌控超品道术的威能。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正是在于灵识。

    便以焰花焚城为例,这门道术的复杂玄妙之处,是需要神魂之力在火元间完成极其细致的引导的。但神临之前,神魂之力根本不可能外放。

    非得神临之后,神魂之力凝练成灵识,才可以干涉现世。

    所以姜望在外楼层次释放的焰花焚城,实际上仍然是凭借着对火元的超凡掌控力,以道元来引导完成,可以说徒具轮廓。

    真要论起威能表现,也就比甲等上品道术强一些,却没强到跨越品阶的程度。

    今时今日,自是不同。

    以姜望远胜同境修士的神魂之力,凝练而成的灵识强大无匹。完美地掌控了焰花焚城的每一个细节。

    而又以神临之后更见根本的三昧真火,为这座焰城的基础……

    在他永远不能忘却的回忆里,寻回了那座城池的点点滴滴。

    它于是真正拥有了它的烙印,它真正地存在于火界之中。

    现在燃烧着的,岂止是神通之火呢?

    是他的心中痛,是他的梦中城。

    锵!

    长相思在锐鸣。

    “看遍房檐无一是,春燕飞回不得巢。”

    “徘徊故城空作啼,四时已尽寒暑消!”

    在万里之外的南遥城铸就此剑,失乡之人在南遥!

    这座烈焰具现的城池落下来。

    姜望的回忆燃烧在现实中!

    轰隆隆!

    真火焚就的枫林城,以沛然莫御的姿态砸下!

    枫林城再也不会有枫叶了……

    可此时正在燃烧的,难道不正是枫的红?

    从重玄遵释放月光如林,到火界的张开,再到焰花焚城的落下,都只不过在一个眨眼的时间里完成。

    安国侯靳陵刚刚击破落在身上的月束,抖开一杆关刀,便在火的世界里开辟了刀光的世界。刀芒有半透明的晶莹,漫步在生机勃勃的火界之中,却似是行于他自己的国。

    他看焰花,看焰雀,注视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却又不与它们发生交集。

    可是赤色的焰城就这样落下来了。

    在火的世界里,它发生得太快!

    在情感的世界里,它燃烧得太浓烈!

    以一种极其强势、极其突兀的姿态,碾进了靳陵的刀光世界中。恐怖的道术力量覆压了一切,将刀光碾得支离破碎!

    关键之时,靳陵的后颈之处,骤然钻出来一道五光十色的烟。

    此烟轻巧一转,便在他身后的虚空里,化作一个拥有五颗头颅的恶鬼!

    五头分五色,白青玄赤黄。

    五头掌五行,金木水火土!

    神通,五头鬼!

    那青面的带獠牙,白面的有血瞳,玄面的正哀哭,赤面的如童子,黄面的似老朽。

    每一颗鬼头,都对一种元力拥有极强的掌控力。

    那赤色鬼头才一睁眼,便已经在撼动火界的存在,更在对抗焰花焚城里的强大意志,迟滞着这门强大道术的进程!

    当然根本迟滞不了。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能不能焚烧神魂?能不能焚烧意志?

    当灵识结成,三昧真火产生质变,这一切就成为可能!

    赤色鬼头的意志,根本连焰花焚城的城门都进不去,就已经被分解为赤烟。

    但此神通具现五头,本就强在控场,强在叠势。

    那青色的鬼头獠牙外凸,纠缠而起,形如巨树参天。

    玄色的鬼头张开嘴来,鬼眼中泪如雨下,喉咙深处已经响起了巨声,是江河奔涌。

    灿光耀眼!

    无比炽烈的灿光就在这个时候出现。

    赤面的黄面的皆不见。

    属于重玄遵的日轮,这一刻悬照高穹!

    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所谓日轮,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重玄遵将它开发成攻防一体的具象神通,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在重玄遵之前,关于日轮神通的根本运用,其实一直都是镇神驱鬼。

    五头鬼发出混乱的惨叫。

    自来相生相克之势,也看实力对比,杯水车薪自不能济。

    靳陵的神通五头鬼当然不至于被重玄遵的日轮一镇就死,可也难免遭受压制。

    而焰花焚城便这样无可阻挡地落下了。

    轰!

    那是难以形容的绚烂过程。

    根本不是超品黄阶道术所能够局限的威能!

    焚天,焚地,焚人。

    焚灭气意势,焚杀抵抗心。

    靳陵之外的几位侯爷,不得不做出避让。

    而烈火焚烧的所有,便归于那具体的“一”中。

    此为最极致的火,是最华丽的爆发。

    在一切都将被焚解的绚烂里——

    刷!

    两道戟锋忽似双龙出水,一明一暗,一起一落,沿着冥冥之中的轨迹,生生剖开了火界。

    一时间玉壶光转,凤舞龙飞。

    光影明灭间,阳陵侯薛昌的阴阳力场已全力撑开。藏实于虚,又显虚于实。避开了与火界的正面碰撞,偏偏又扫尽了火光,而使残烬飞落。

    他高大的身形好像拥有了主宰一切的“势”。

    让人明白为何他是薛昌!

    焰花焚城当然令人惊艳,可他阳陵侯也掌握着足以匹敌的力量!

    便在他的身后,那还在飞散的火光里,安国侯靳陵碎甲披发,仍然伫立在空中。

    一整套甲胄,碎得只剩一件裙甲,黑铁的军靴好像扎根在此世,岿然不动。裸露的上身是古铜色。恐怖的力量潜游其间,肌肉轮廓分明,一如丘陵沟壑。

    他的神通五头鬼已经消失了,可他提握关刀的手,依然稳如磐石。

    焰花焚城的最后爆发,遮掩了所有视觉的察知。但姜望身为施术者,自然能够感受其间发生的一切。

    太艰难!

    这一幕才真正描述了这一战的艰难。

    在以少对多的战斗中,姜望向来信奉的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在战斗中不断地压迫对手,制造机会,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死其中某一位对手,从而最快地打开局面。

    他也很擅长这种战斗——无非是问问自己,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现在的这五个夏国侯爷,没有一个是能够被他瞬杀的对手。

    哪怕今时今日他如此强大,真正掌握了几近神明的力量,他也做不到!

    最虚弱的触让也最警惕,不仅一直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就连其他夏国侯爷,也会在战斗中有意无意地调整姿态,为其翼护。

    他们的战斗经验太丰富!

    触让不但不是弱点,这些人反而围绕他布下了影影绰绰不知多少的陷阱。

    此外薛昌难以捕捉,尚彦虎防御太强。

    所以姜望才会把目标锁定靳陵。

    从月光如林,到火界填牢,再到焰花焚城。

    他和重玄遵的配合堪称完美。

    以刚才他神而明之的焰花焚城,倾注了巨量的三昧真火,二者叠加,几乎可以说是杀手锏一般的存在。

    又有重玄遵恰到好处的日轮悬照,压制了靳陵的五头鬼,创造了相当难得的机会。

    可是在这样的时机里,这样极致升华的焰花焚城落下,却也被靳陵及时以五头鬼相抵,又叫薛昌以阴阳力场拉出,根本没能达成预期的战果!

    别说杀死靳陵了。在焚破靳陵身上的战甲后,此术已是强弩之末,几乎没有再给这个人造成伤势。

    在这种层次的对决里,重复自己几乎等同于自我放弃。第二次出手的焰花焚城,绝不可能还具备第一次出手时的威慑力。

    杀招出手,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便是失败。

    因为错失了机会,白付了努力,还被看到了底牌!

    但姜望只是踏空疾行,让铿鸣已久的长相思,再一次绽放璀璨光华。一剑天柱折,一剑霜雪明。

    他知道失败难免。

    正如他知道不是所有努力都会迎来收获。

    可他还是会努力!

    先以极势之剑攻薛昌,再以极招之剑攻靳陵,漫天飞舞的剑气中,回身一转,人字剑再攻薛昌!

    此时此刻。

    靳陵刚刚从烈火中走出来,刀光斩开了漫天剑丝。薛昌双戟错锋,杀意云涌。触让谨慎地保持了距离,尚彦虎横冲直撞地冲过来——

    重玄遵那放开月轮而虚张的手,忽然抓住了姜望的胳膊!

    反手一甩!

    他在外楼层次,就以过人的体魄冠绝同境。

    神临之后以他的巨力,这一甩绝不会比射月弩的推动力弱半分。

    而姜望也瞬间敛去剑势,缩起了身形,像一杆投枪般被甩了出去,方向是——

    郦复!

    他已经穿到了郦复的身前。

    恐怖的爆声才在他身后响起,可这个时候他又已经啸动了剑鸣!

    他以殊死的意志,对郦复展开了疯狂的进攻。

    所谓老将迟暮,融进普通的一刺。所谓名士潦倒,化为自然的一横。所谓身不由己,所谓年少轻狂,人道剑式中的所有,在这一刻全部贯通,肆意挥洒!

    多声竟然叠于一声,那声音锐利得仿佛要割破耳朵。

    而在这个瞬间里,剑光有千万道,剑气正纵横!

    郦复大袖翻飞,一双肉掌有如蝴蝶穿花,在近乎疯狂的剑光里,定阴阳,分乾坤,开**,行秩序!

    王者落子,定在天元!

    此天元掌法,将一切无序的归于有序,将一切混乱的分出条理。当然万法皈依,吾在中央!

    刷!

    如月的刀光初升。

    在这刀光之后,是重玄遵漆黑如墨的眼睛。

    他的飞扬的墨发之后,一扇如月的门户正打开。

    自那皎洁遥远的门户中,无形的吸力披上了月衣,像是一只只月光聚成的大手,捕捉向除开郦复在外的所有人。

    赤血鬼蝠一个被掐住了肉翅,在空中不断地嘶叫挣扎,却被一步步地往门户里拉。

    是为超品道术,新月之门!

    在各种战斗场景中,重玄遵向来以用日轮砸人的形象示人,凭借对神通出神入化的运用,成为当之无愧的同境强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了解其它。

    天生道脉,斩妄自握,怎么可能不通道术秘法?

    不通诸法,又如何斩妄?

    此术乃重玄遵结合自己的月轮神通,在重玄氏家传道术的基础上演进而成。

    如月门户之内,是汹涌的月光之海,被拉进门户里的后果是什么,恐怕没人想知道。

    尚彦虎硬顶着新月之门的吸力往前追,薛昌以阴阳鱼神通避开了新月之门的拉扯,靳陵用刀斩之,触让以玄冥圣火冻之……

    可一时间,毕竟被这道新月之门逼出了反应。

    这为已经追上姜望的重玄遵,赢得了时间!

    郦复心中骤然生起巨大的警兆!

    他这时候才惊觉——

    就在他以天元掌法与姜望以攻对攻时,他已经不自觉的被逼到了巨大气牢的死角!

    重玄遵以一道新月之门,并不够资格纠缠尚彦虎等人太久。

    但是再加上姜望逼出来的距离,两相叠加,这个时间已经逼近两息。

    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在没有机会的时候创造了机会。

    这是姜望和重玄遵联手对敌的两息。

    这是两位天府神临,针对他郦复一人的两息时间!

    他能不能挡得住?

    他撑不撑得过这两息?!

    姜望的剑光愈发凌厉了,赤金色的眼眸里,仿佛已经燃起真火。

    而无尽日光聚集在重玄遵的手中,握成了日轮,砸向他的脑袋,呼啸成风雷。

    郦复反手一拍!

    困锁方圆五百丈的气牢,如退潮一般,轰然倒塌!无尽的气浪,一波一波地荡漾开了。

    郦复一下子获得了广阔的空间,飘身疾退,脱出了姜望剑势的钳制,也摆脱了那明晃晃的日轮。

    这一手“画气为牢”的确是一等一的秘术,姜望和重玄遵的确很难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将其打破。

    但所谓“非一方死绝不得出”的前提……是郦复继续给予维持的力量。

    自己打破气牢很难,那就逼郦复去做!

    齐国的两位年轻天骄,当然有在两息时间内强杀郦复的决心。可是当郦复打开气牢以自救,姜望和重玄遵,也更赢得了广阔的空间!

    重玄遵手中的日轮散成日光,却又有月光聚成了月轮,握在手上,凌空劈下,斩妄一刀!

    气牢之外,触让布置的密集幽蓝火线,亦被斩断了关键节点,无力散开。

    一切豁然开朗。

    桑府东部的这一角,此刻是无遮无掩的阳光和春风。

    天空海阔……任我飞!

    无须言语,姜望和重玄遵凌空一折,自往东去。

    甚至于他们还默契地留下了阻敌手段——

    姜望随口喝出降外道金刚雷音,以暴虐的雷电乱流阻于身后。

    而重玄遵留下了极度混乱的重玄力场。

    二相相合,简直是全方位的干扰手段。等闲修士,根本不可能抓得住他们的衣角。

    但现在厮杀在此处的,哪有等闲?

    此时幽蓝火线才断开、气牢才散去,新月之门已经被靳陵一刀斩开。

    而阳陵侯薛昌双戟在手,只喝了一声:“咄!”

    虚空之中飘落一团迷雾,根本不受雷音和重玄力场的干扰,一瞬间就落在了姜望和重玄遵之身。

    这是他在阴阳鱼之外的第二门神通,也是他当年虎台争道胜过郦复的根本手段。

    超凡修士自腾龙而至内府,最危险的过程,就是道脉腾龙深入蒙昧之雾,探寻内府的过程。

    多少修士就此神志不清,多少修士于此不敢寸进。

    薛昌这门神通,就是在蒙昧之雾里孕育,在蒙昧之雾里诞生,在蒙昧之雾里成长,亦以蒙昧名之!

    这是一门极其恐怖的神通。

    首先一点就在于,它根本不能被闪避。但有所发,必有所中。

    因为谁也不能脱离蒙昧。

    哪怕已经心证无物之境,得握逍遥之途,但沾红尘,必有迷思。

    这蒙昧之雾说是从外而来,虚空诞生,实际却是从敌人本心里起。

    无论你是什么防御手段,隔得住外鬼,哪能避内邪?

    此神通可以蒙三魂,昧七魄,乱五根。

    争杀一流,发之在劫难免!

    在一片茫茫无际的迷雾中……

    “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狂笑。

    “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等你死。

    等着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想要拿你的人皮做衣服,敲出你的骨髓!

    “呜呜呜呜呜。”

    有人在哭泣。

    “呜呜呜呜呜。”

    人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

    为什么像一只蒙上了眼睛的驴子,为什么不停地往前走,却不停地原地转圈圈!

    为什么绷紧了弦,一刻也松不得,一刻也松不得啊!

    你知道自己快断了,倘若真能断了倒还好,可是你不能够!

    你在坚持什么?

    你在挣扎什么?

    你的意义在哪里?!

    不会被理解的。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煎熬,只能够独自忍受,独自咀嚼。

    “哈哈哈哈哈!”

    你也大声地笑着!

    颠倒,混乱,绝望!

    所有负面的情绪,像是一只无形无质的怪兽,虽无形质,却正在大口啃噬着人心。

    今日疯,明日死。

    谁能例外?

    成就神临多年,薛昌的神通种子,早已开花。

    是所谓一念起,蒙昧生。

    姜望和重玄遵飞得再快,也必须要面对人生的迷思。他们修为再强,也要咀嚼人生的苦痛。

    对于薛昌的这种力量,夏国的几人当然清楚。

    几乎是在虚空诞生迷雾的同时,靳陵、郦复、触让、尚彦虎、赤血鬼蝠,就已经同一时间发起进攻!

    郦复直接五指并握,虚空成就气之锁。

    姜望和重玄遵身周的空气一下子凝固,压缩到极限的空气,比钢铁更坚固,束缚住他们的手腕、脚腕、脖颈,如上大刑!

    赤血鬼蝠飞在高空,挪动血眼,这一次再没有误伤队友的可能,食魂血光直接射向姜望的天灵。

    触让袍袖鼓胀,神光狂涌,在姜望和重玄遵的身下,绽开了巨大的幽蓝火莲。

    尚彦虎凌空跃起,爆炸般的元力急剧向他的拳头收缩,这个过程太激烈,甚至于像是飙起了狂风!

    甲胄都被打碎、**上身的靳陵,来得最快,他也最急于证明自己。

    关刀拖行时,完全分开了空间,使得他直接跨越了距离,斜落一刀,同斩两人!

    与此同时——

    在那茫茫无际的迷雾中。

    白衣染血的重玄遵,在那无尽痛苦嘶声中独坐的重玄遵,忽地睁开眼睛,手起便是一刀,万里迷雾开!

    在那不断分开的迷雾尽头,他看到一道赤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不朽的光柱之中,姜望按剑看来。

    重玄遵的眼睛,是落子屠龙的墨色。

    姜望的眼睛,是不那么刺人,但永远不会改变的宁定。

    他们如此对视一眼,同时转身!

    他们同样清楚,对方不会被这蒙昧所扰。

    他们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一式拖刀计!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是当前境况下最好的选择,是唯一能够捕捉战机的机会。而他们坚信,对方一定也能够把握!

    斩妄一刀,破开迷海。

    赤心不改,谁能动摇!

    冲杀在最前面的靳陵忽然发现,天地之间,好像一切已经发生了改变!

    姜望背后的霜披,似乎遮蔽了天空。

    姜望身周的流火,好像游走着华丽神鸟的虚影。

    最是那一双赤金色的眼睛,不朽的眸光里,是无比纯粹的剑光!

    人身有四海,五府海中,五府皆有秘藏。

    秘藏第一,是为神通。

    内府境摘下的神通种子。

    在神而明之以后,方能开花结果!

    姜望成就无憾、无漏、无缺之神临后,第一个开花的神通,是名——

    剑仙人!

    此刻剑光照眸,此刻无穷无尽的剑气疯狂奔涌,一瞬间就将缠身的气锁全部绞碎,甚至于恐怖的剑气还在重玄遵身外卷过一轮,助他解开束缚的同时,未伤他一片衣角。

    如此这般的姜望与靳陵相对,一剑横拉而出。

    咆哮的剑光奔腾如海。

    璀璨的火界横扫四周。

    恐怖的雷音八方啸鸣!

    种子状态的剑仙人,是统合诸神通,具有非天府而近天府的能力。

    开花后的剑仙人,才能够真正——剑!演!万!法!

    是此一剑出,而万法生!

    亦是在同一时间里。

    赤血鬼蝠的食魂血光已经迫近姜望天灵,却被一只倏忽托起来的日轮所挡住。

    腐蚀性极强的食魂血光,在日轮外壳上发出难熬的怪响,而终究消散。

    此日轮先挡食魂血光,后镇五头鬼,此刻又吃一记食魂血光,已经变得黯淡非常。它却还在膨胀!

    虚幻的边界里,杀出来一支真实的短戟。

    却是惊觉蒙昧被破,薛昌以阴阳鱼神通斩来的杀法!

    戟锋落下来,刚好落在了这只膨胀的日轮上。

    隐约有一声痛苦的裂响。

    重玄遵一口鲜血喷出来,日轮已经是被生生斩碎了!

    可是他的双脚往下踏,恐怖无比的重玄之力,直接将脚下的幽蓝火莲踩成了薄饼,彻底踩灭!

    而还是在这个时间里,尚彦虎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落下来。

    聚集了恐怖元力的拳头已轰出!

    “生来不知天地厚,一身病骨尽嶙峋。”

    神通,嶙峋!

    最怪异,最不合群,但是最孤傲,最强大。

    此是绝杀之拳!

    他的拳头明明还远,明明不重,却打破了规则,违背了常理,以无可阻挡的强大,落在了姜望的后心——

    不。

    还在喷血的重玄遵倏忽一转,已经贴在了姜望身后。

    所以尚彦虎这绝杀的一拳,是打在重玄遵的心口!

    啪。

    一颗宝石般的、美丽的事物,就此碎灭了。

    那是重玄遵的星轮。

    而这一切……

    这一切姜望未曾转过一眼。

    从一开始他就将所有的防御都交给重玄遵,而他的眼睛里只看到靳陵。

    长相思所卷动的无边杀意,只向靳陵落!

    剑光之中燃火光,剑啸声里走雷音!

    靳陵扑至近前,便一头撞进了焰光的世界。他那斜劈而下的关刀,只能在剑海里奔行。

    轰轰轰。

    他毫无保留的力量似海潮!

    神华外照,使他一时镀上了神佛般的光色。

    他的关刀从剑光雷音里穿出,好像已经抹去了阻隔,延续了故事,再劈姜望之脖颈!

    他的强大一如既往,不过是中了小贼奸计,绝杀不成反失先机。

    这么多强者在此联手,什么样的失误都可抹去!

    可是为什么……还是生出了惊惧?!

    此时此刻的姜望,辉煌得他难以直视。

    他看到的好像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磅礴,一种浩瀚,是剑如海,是天外天!

    吼吼吼!

    不加思索的,他身后已经现出一个恐怖的怪物虚影。

    戴神冠,有额纹,身作靛蓝色,面有三种红。

    一展开八条手臂,显尽无穷之力量。

    是为神通,八臂天神!

    四条手臂环住了他的身体,构筑了防御,好似顿起高墙。四条手臂各结法印,隐约撼动雷霆。

    八臂天神正在嘶吼中!

    生死争一线!

    没有半分回避、没有半点迟疑的姜望已经迎近前来。

    剑仙人状态下。

    无穷剑光有无穷演化。

    朽木决!八音焚海!五识地狱!怒火!降外道金刚雷音!

    关刀狠狠斩落他的脖颈,好像也一并劈开了远处的天空,要往更远处开拓。

    可是在刀锋触颈之前,长相思已经先一步从八臂天神身上抹过。

    霜白色的寒风席卷而去。

    恍惚见得天已倾。

    西北有天缺。

    剑起不周风!

    一剑抹过,连同那尊狰狞恐怖的八臂天神一起,大夏安国侯靳陵……整个人无影无踪!

    ------题外话------

    其中一更,为大盟燕少飞加(62/78。)

第两百三十九章 恨见姜某五神通!

    桑府东部的天空,云淡风轻。

    春日的寒风吹过,有一种肃杀旳寂然。

    靳陵的神通八臂天神,有八种强大的变化。

    甚至于重玄遵的右臂,就是在早先的逐杀过程里,被他的八臂天神所击断。

    然而……

    根本没来得及展现。

    在所有观者的感官里。

    无非是薛昌的蒙昧神通一出,所有人都立即把握机会冲杀。

    但一轮争杀还未结束,冲在最前面的靳陵……就已经消失在姜望剑演万法的恐怖神通里。

    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唯有姜望脖颈那处已经裂开的血口,或许还能证明那位大夏安国侯的努力。

    然而,慢了半息。

    或是输了觉悟,或是输了时机。

    总之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里,这一刀要么枭首,要么就只能无关痛痒了……

    姜望右手提着三尺青锋,青锋之上未染尘。左手只以一根手指,在伤口上轻轻抹过。

    血便已止住。

    这就是靳陵最后留下的伤害。

    对手的强大毋庸置疑。

    即便这一式拖刀计用得完美。

    即便他和重玄遵成功地完成了战术欺骗,利用薛昌的蒙昧神通,生生逼出来一个立分生死的间隙,却还是险些被这些人的攻击碾灭。

    但毕竟,最后是他们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

    世上或许并没有奇迹这种事。

    但所谓英雄,就是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人。

    春风竟是萧瑟的。

    在这样的时刻。

    无论郦复、薛昌,还是触让,尚彦虎。

    这些在大夏帝国身居高位的侯爷们,都感受到了一点冷意。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在这场绝不公平的对决里,哪怕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他们,也真的!会死!

    呼……

    承受了所有伤害、面色已经惨白如纸的重玄遵,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格外悠长。

    也就是他这种可怕的体魄,才能够鏖战这么久,承伤如此之多。

    但就算是体魄再强的人,也不该还能站着!

    从大邺府逃到怀庆府,又从怀庆府逃回桑府。

    一路拼杀,一路逃跑。

    到底接下了多少攻击,数也难数清。

    他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他又好像永远不会倒下。

    此时他虚弱得像是只剩一身染血的白衣了,可他分明立得笔直。

    他面对着尚彦虎,而背倚着姜望。

    与此刻的姜望正面相对的,则是郦复、薛昌,赤血鬼蝠,以及触让。

    “再来?”姜望问。

    “再来!”重玄遵回答。

    “再来!”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应道。

    出声的是尚彦虎!

    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靳陵的死固然令人震动,可并不足以吓退他尚彦虎。

    自幼体弱如他,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他要付出超过旁人十倍的努力,才能够与其他人站上同一个.asxs.。

    那些普通人习以为常的东西,是他历尽痛苦之后,才能够勉强拥有的。

    病骨朽肤,是注定早夭之人。

    衰心腐体,应无缘修行之门。

    而他一日九练,火中走,油中滚,受法刑,熬八苦。

    塑钢心石志,练铜皮铁骨。

    曾经能够被风吹倒的病童,长大以后摘下的第一个神通,却是【浑钢劫身】!

    承万般苦,受万种痛,是万锻钢!

    每受一劫后,是更强一阶的筋骨皮!

    重玄遵的体魄已经是世间罕有,尚彦虎的防御却更胜一筹。

    在先前的交战中,姜望的长相思不能割破,赤血鬼蝠的食魂血线也只能擦出一道血槽,那还只是第一形态!

    如今身作铁灰色,进入第二劫状态中。可以直迎真火,直面剑光,丝毫不顾及重玄之力的拉扯,也不在乎什么月轮刀,只是挥拳!

    状极突兀地踩在空气里,每一步都显得很别扭、让人很不舒服,每一步却都靠得很近。

    霸都拳势为法,浑钢劫身为本,嶙峋神通为用。

    最强状态的大夏北乡侯,第一个杀将出来,一双拳对两个人!

    来!

    齐国之天骄,天府之神临……能否斩我?!

    面对展现了恐怖杀力和殊死意志的两位绝世天骄,他尚彦虎仍然是横冲直撞。

    斗勇,斗狠,斗蛮!

    他尚彦虎输却什么?!

    他的呼啸着的拳头落下了,那抵背而立、有血战之势的两个人,却忽然一个错身!各自飞开!

    一者借助平步青云,潇洒而灵动。

    一者在重玄神通的作用下,违背直觉,却也快到惊人。

    姜望的剑上绕着一抹霜风,与往返虚实之间的薛昌交锋一合,便错身冲向了郦复!

    按理说靳陵虽然战死,但重玄遵几乎也已经废掉。而姜望至此掀开了太多底牌,他的力量差不多已经都被看清。杀死靳陵的剑,还能用几次?他的神通之力,不可能无穷无尽!

    这场厮杀,己方应该还是把握着绝对的胜势才是。

    然而看着姜望迎面撞来的此刻,郦复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忌惮来。

    他怎能忘记?靳陵只是慢了一步,就惨死当场,尸骨无存。

    一翻手,便按出一堵已经半透明显出实质的气墙,气墙之后竖气墙,一连七道,叫这姜望与他之间,隔出天堑!

    可是在剑撞气墙之前,姜望却忽地又是一转,一下子就贴近了触让!

    剑似游电,人如龙,贴身而走,不离方寸。

    几乎与此同时,那重玄遵也翻身落在了赤血鬼蝠身后。身形倏忽左右,紧贴着赤血鬼蝠,月轮刀在它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两个人同时抓住一个目标,开始了近身缠战。

    尚彦虎空握无匹之势,拳头一时间却难以落下,真个投鼠忌器!

    重伤的触让几乎无法摆脱姜望,重玄遵虽然也极虚弱,但赤血鬼蝠也更好对付一些,一时只有被斩得吱吱乱叫的份。

    薛昌倒是无所顾忌,蹂身便已撞来,短戟舞成龙卷一团,直接将触让和姜望都包裹。

    戟锋斩上触让的时候化为虚,落向姜望的时候又化为实,根本不受此等捆绑战术的影响。

    然而不断地运用阴阳鱼神通,不断地避开触让来攻击姜望,本身就是一件极考验战斗智慧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戟法根本不可能发挥到极限,是以哪怕与触让近身联手,优势却也不很明显。

    姜望完全不必担心自己误伤谁,三尺青锋演尽诸法,杀得似雨泼一般!

    身为大夏名门触氏之主,触让当然无法忍受,自己竟沦为敌人肉盾的局面。哪怕他已经在一开始就受了重伤,哪怕薛昌已经及时过来解围。

    “小儿辈辱我至此!”

    锦安虎兜鍪发出怒吼!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变成了幽蓝色。

    玄冥圣火如海潮一般铺开,万物皆冻,天地有霜!

    薛昌在一瞬间走入虚妄。

    而姜望纵身疾退,疾退时恰有一方巨大的砚台从天而落,轰隆如山。

    却是将自己阻挡在足足七道气墙之外的郦复,隔空落子,以超品道术【砚游神】出手!

    紧急关头,姜望手中长剑一横,已然切开道术覆临之势,人在空中一折,一似飞鸟穿林隙。

    可那方砚台中,忽然飞出墨来,墨如河涌!

    剑气纵横间,雪亮的剑尖挑起来,一点火星子,炸开在空中,顷刻化为火界!

    奔流的墨潮冲进火界里,被烧得滋滋滋地响。

    烈火焚墨,烧出一种难闻的墨臭味。

    墨潮的规模不断缩减,又不断加速奔行。

    而后在那奔涌的浓墨中,跃出一个人形的存在——砚游神!

    刷!

    一袭青衫与此墨色的砚游神错身而过,剑上的不周风直接将它抹去。

    姜望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轰!

    火界就在此时炸开!

    从天而降的,是一只铁灰色的拳头。

    尚彦虎的拳头!

    把握战机的能力,自非姜望和重玄遵所独有。

    便如郦复能够抓住触让爆发玄冥圣火的时机,精准释放砚游神。

    便如尚彦虎把握了姜望的节奏,落下这无可回避的一拳!

    神通嶙峋,病骨杀拳。

    无处躲,不能移。

    死亡的预警在心头炸开。

    姜望猛然回转,直与尚彦虎迎面!

    在关键时刻与对手决杀生死的勇气,他从来不曾缺乏!

    长剑快意而鸣,天空有星河流动!

    并不是白昼变成了夜晚,但是在遥远的星穹里,星辰的确动摇了!

    玉衡,天枢,开阳,摇光!

    星楼移位!

    星路贯通,星光如瀑。

    北斗悬照高穹。

    斗柄指北时——

    天下皆冬!

    漫天飞雪,春风凝霜。

    无论是隔着许多道气墙的郦复,还是化进阴虚里的薛昌,抑或幽火凝身的触让,尽有骇色!

    这是姜望的道途之剑。这是在临淄西郊点将台未出的一剑,这是彻底奠定了岷西战场胜局的一剑。

    这也是神而明之后……

    姜望对道途的再一次阐述和表达。

    此剑与尚彦虎相撞!

    真我之剑,嶙峋之拳。

    以道途碰撞神通。

    噗!

    姜望吐血倒飞!

    他这一剑其实并没有落在下风,哪怕是在切割砚游神之后仓促出剑,甚至于剑势也一度压制了拳势。

    然而……

    他的杀力或许更强,尚彦虎却有浑钢劫身!

    这开花之后的第二劫身实在强横。

    铁灰色的劫躯上,留下了三百多道剑痕,但没有一道,真个割破了血肉。

    尚彦虎大手一抹,将附在体表固执燃烧的三昧真火抹去。

    再一次踏步进拳,直冲姜望。

    姜望倒飞并不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他只是借此消解拳势,重新调整自己在这场战斗中的身位。

    以少对多的战斗里,所有位移的核心,都是如何在同一时间内,面对尽可能少的对手。

    但尚彦虎紧跟着就过来了!

    他的拳势霸道无比,要连空气都驱逐,剥夺姜望呼吸的权力。

    嶙峋神通使他总能后发先至,无比狂暴的元力,再一次聚集在拳面上。

    他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破碎!

    姜望退却的势被压制了,他想要调整有利身位的努力被摧毁。

    他必须要再一次直面尚彦虎的拳头。

    在他倒飞的身形之后,更有一对短戟由虚化实,好似双龙出水,阻住归途!

    甚至于这也不是所有。

    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的空气,一瞬间被抽干!这种太过突兀的变化,使他时刻保持的战斗姿态也有一丝动摇——

    这或许是郦复这一手最关键的地方。

    但紧接着,那些被抽干的“气”,便被压缩成一支支箭。

    万箭齐发,几乎是簇拥着尚彦虎的拳头落下!

    这就是真正的强者对决。

    真正的……如神的力量!

    姜望只是因为被触让逼退了一次,便不得不正面碰撞尚彦虎的拳头。而后又因为防御不及尚彦虎,被一拳击飞……于是就落进了杀局!

    在这次交锋中,他的应对已经几近完美。但就是一步一步,无可挽回地走向绝境!

    这等绝杀之时刻,尚彦虎、薛昌、郦复都有动作,身燃幽火的触让,当然也不可能闲着。

    此时的他,完全不复那种名门家主的风姿,却变得凶厉、蛮横,真正有了年轻时候血战沙场的气势。

    幽蓝的火线穿空分地,他却踏着火线而走,极速趋近了重玄遵!

    重玄遵为姜望抵挡伤害的那一幕,他必然不会允许再重现。

    甚至于……

    他锦安虎兜鍪,要在薛昌他们之前,先一步击杀重玄遵!

    重玄遵在这个时候正好一刀斩飞赤血鬼蝠,以恐怖速度向姜望转移。

    触让从天而降。

    燃着幽蓝之焰的他,双脚直接踩进了赤血鬼蝠的身体里!

    “吼!!!”

    触让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

    他竟然融进了赤血鬼蝠的身体里,一人一异兽立即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弥漫的血毒和幽蓝雾气中,显现的却是一个三丈高的恐怖怪物。

    他有着好似被剥了皮般的血红肌肉,蓝色的血管游走在肌肉纹理中,它们本身又像是一种复杂的纹路。

    突兀、怪异,丑陋、恐怖!

    他的脖颈以下,是一个人类壮汉的形象。

    可是却又有着一条粗壮的短尾。

    他的宽阔背肌之后,是一对巨大的蝠翅。

    而在他的脖颈以上,则悬停着一只幽蓝色的头盔。

    头盔之中没有面目,在眼睛的位置,只悬浮着两缕森冷的、幽蓝的魂火。

    触氏传家神通,神魔变!

    可以让神通拥有者,与异兽合体,合并且增幅双方的力量!

    号称“吾即神魔。”

    他和赤血鬼蝠各自的伤势,在神魔变之后好像已经完全抹去。

    如此状态下的触让,明显残忍嗜杀得多。

    速度也快到恐怖!

    只是一个振翅,便一拳砸在了月轮刀上,将想要支援姜望的重玄遵,当场砸飞!

    重玄遵此刻的面色,已经白过霜雪,不见一点血色。

    他仍然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本能,操纵重玄之力,避开触让追击的同时,也向姜望那边靠得更近,远远一按,想要以重玄神通,扰乱尚彦虎等人的合击。

    一只血红赤足,踩在了他的脊背上,打断了他的神通,将他踩向大地!

    两处战斗在同一时间发生。

    尚彦虎、薛昌、郦复的绝杀,也迎来了不受外力干扰的最后时刻。

    尚彦虎的拳,薛昌的戟锋,郦复的气箭,几乎是同一时间落下。

    而后他们看到了,无比灿烂的光!

    不对。

    这一幕并不发生在目识中。

    在神魂的世界里。

    在那辉煌伟大的蕴神殿中。

    姜望的灵识显化之身,从那高高在上的神座起身。

    他握着他的长剑,眸光好像洞穿了有形无形之距离,看到了他的全部对手。

    咆哮如潮的灵识,冲出元神海,覆盖了靠近他的每一个人!

    神魂仿佛“听”到了海潮声。

    那是何等磅礴的力量!

    独属于姜望的灵域,第一次铺开在现世。

    起先它是荒凉的。

    但是有火。

    这是充满生机的、可以孕育希望的火。

    这是熊熊燃烧的、可以焚烧灵识的火!

    火焰就此铺开了。

    在磅礴的灵识助推下,有焚天灭地的力量。

    这个简陋的、尚不能说完整成型的灵域,却本身就带给了尚彦虎等人极大的威慑!

    近身的尚彦虎和薛昌,几乎是同一时间铺开了各自的灵域。

    但还未等到完全展现灵域之风景,便迎来了最直接的碰撞。

    灵识与灵识的碰撞!

    抛弃了一切花俏的对决,就像是用自己的脑门去砸敌人的脑门!

    尚彦虎的灵域范围,有方圆五百丈。

    薛昌的灵域范围,是方圆六百丈。

    郦复的灵域范围,有方圆七百丈。

    而姜望的灵域,铺开到尽头,方圆一千丈!

    并不是说灵域的范围越大,修士就越强大。但灵域的范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体现修士灵识的强度。

    当神魂之力迎来质变,可以干涉现实时,灵识的碰撞就有了最残酷的面貌。

    胜者如神临之,失败者是瞎子聋子,伸手不见五指!

    当然此刻姜望并不具备那种压倒性的优势。

    三座灵域直接撞碎了!

    可以干涉现世的灵识,在三人身周几乎形成了乱流。

    灵识的巨大损失,使三个人都有短暂的晕眩。

    自然尚彦虎的拳和薛昌的戟,都乱了势头。

    噗噗噗噗!

    尽管姜望第一个自晕眩中回过身来,勉强梳理精神,做了极限的闪避,还是不免被几支气箭穿身!

    其中有一只甚至贯穿了胸膛,擦着心脏而过!

    避过了灵识厮杀,郦复第一时间散去气墙,迫近前来杀人,却也只来得及做到这里。

    痛上了眉头,姜望的剑,却近乎本能地割向敌喉。

    尚彦虎的灵识不如薛昌雄浑,可是他却先一步把握自身。与姜望只是前后脚的工夫,拳头归于霸道,再一次坚决地落下。

    真是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铛!

    以拳退剑!

    他彻底打出了凶性来,一拳快过一拳,一拳重过一拳。

    “重玄遵的神通我已经见全了。怎么你还能藏得住一门吗!?姜望!耍与我看!”

    轰轰轰轰!

    恐怖的拳头,恐怖的嶙峋神通,恐怖的浑钢劫身!

    尚彦虎的拳法并不追求无漏,只追求极致的势,极致的杀伤。而他的浑钢劫身,让那些漏洞,并不成为漏洞。

    他的确有拳见姜望五神通的资格!

    那藏于虚实之间的杀意,是薛昌再一次组织的进攻。

    “怕你恨见!”

    姜望只道了一声,而后瞬开声闻仙态!观自在耳!

    在一瞬间便获得了堪称繁复的声音情报。

    踏步如电,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尚彦虎和薛昌,遥遥伸手,对着正杀向重玄遵的触让一按!

    他的身上还在流淌鲜血,根本来不及处理。

    可他的姿态是这样洒脱!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握全局!

    人身有脊柱为龙,能引八风为虎。

    龙在通天海,虎在身外身!

    八风之中,有一者,名为不周。

    不同于三昧真火之于火界。

    姜望能够早早地融三昧真火于火界中,却难以将不周风化进龙虎。是因为火界本就是以火为基础,无涉其它。而对传承自故旸帝国的龙虎来说,八风若是失衡,术的基础就毁掉了。

    如今成就神临,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甚至于以不周风拟化八风,使之均衡,犹带杀意!

    所谓明庶风、清明风,景风,凉风,阊阖风,不周风,广莫风,融风。

    此八风者,天地之用。

    擒住脊柱,是人身之根。

    显现神魔之身的触让,就此在空中一顿。甚至于体表有几根幽蓝血管,被绕身的八风给撕破,飘荡着一缕缕触须般的血丝。

    他恐怖的力量顷刻便将八风挣破,反手镇压通天海。

    但重玄遵已经一个翻身,反越他的后背,月轮刀顺势抹过,斩入脖颈半截!

    鲜血如瀑狂涌,像是在半空展开了一张红布。

    触让却似无甚大碍,连声痛吼也没有,只将后肘一撞如推山,轰向重玄遵的面门。

    终是只打中了一角白衣。

    及时抽身的重玄遵,倏忽一折,却是已经靠近了姜望的战团,顺手一刀,便斩薛昌!

    此时此刻,姜望正和尚彦虎、薛昌杀成一团,当中还间隔着郦复试图锁定战局的道术。场面上已经落入绝对的下风。只是以匪夷所思的灵巧和预判,才能一次次解开杀局,勉强维系。

    薛昌没料到重玄遵伤成这样,还敢胡乱参战,险些被触让打死,还敢来撩拨他阳陵侯。

    蒙昧神通的无功而返,好像让他被小觑了!

    他的身体由实转虚,避开了刀芒,又自虚转实——

    铛!铛!铛!

    他身上的肌肉炸响,竟然发出编钟的声音。

    恢弘,浩大,演奏一曲古老的赞歌。

    姜望曾经饮过一种名茶,叫做“乐候醉酒”,茶盏形如编钟,茶沸自击得乐,令人听而忘忧。然而彼声与此声相比,几是不值一提!

    虽是天下之名茶,怎及大夏封侯之神临?

    活灵活现的阴阳鱼,跃飞在薛昌的身后虚空里。

    他已是动了真怒,他的力量毫无保留!

    双戟翻落下来,是他最强的一式杀招——如歌!

    往事已千年,岁月如歌咏。

    把虚幻的历史,杀进真实里来。

    把真实的重玄遵,抹消在时光里!

    此刻,郦复配合尚彦虎,压着姜望在打。

    此刻,触让的神魔身正在急速靠近。

    此刻生死悬于一线,重玄遵却仍然直视着薛昌!

    这一次他机变百出的身法不再显现,他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勇气,在如歌的戟锋里,直面,直行!

    寒亮的戟锋映照在他的眼眸中,像是棋盘上的白子叠上了黑子。

    一颗璀璨的、美丽的事物,就此碎灭了。

    最后一次碎灭!

    他一直在保留自己的星轮,为此在先前的逐杀战里,连胳膊都丢掉了一只。如此在凶险至极的逐杀里,保留了最后两次使用机会。

    在这场战斗里,他并不把星轮当做保命的手段。

    而是杀死敌人的契机!

    上一次用于杀死靳陵。

    那么这一颗……送给薛昌!

    星轮碎灭的同时,他的刀已出手。

    这是最后的力量。

    这是他重玄遵,最后的骄傲!

    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已经失去了星光。

    但仍然可以斩去虚妄,斩杀真实!

    刀锋横抹!

    那一条高高跃起的阴阳鱼,被直接斩成了黑白两色,各自化开。

    藏进虚幻中的薛昌,像一个泡影破碎了。

    他被斩灭在虚幻里!

    那编钟之声犹有余音,如歌戟的余澜仍在前涌。

    一只坚决的手,抓住了重玄遵的后领,将他一把甩开,使已经力竭的他,避免了同归于尽的结局!

    而代价呢?

    倏忽至此的姜望,回旋一剑,斩开了愈见凶戾的触让。

    对于尚彦虎那绝不给喘息之机的拳头,他不得不翻掌接上,结成祸斗印,手笼幽光!

    诚然这是绝妙的印法,神临之后更见威能。

    可尚彦虎的拳头,怎可轻接?

    幽光当场被打爆。

    姜望的左臂,直接被轰烂了。在风中飘卷的,只有残破的、空荡荡的半截袖管!

    痛苦不自觉地跳在眉头上。

    姜望那赤金色的眸子,一瞬间消退了不朽之光!

    好似是他的乾阳赤瞳都被生生击溃,无法再维持。

    然而此刻,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过了飘渺的幻影,如似天地混转!

    人世间!

    谁曾见我五神通?!

    见我歧途者!

    谁能不死?!

    命运在这一刻,开放了选择!

    尚彦虎穷追不舍的一拳本已经临近,却忽然感受到一种极端的恐惧。

    拥有浑钢劫身的他,不知怖惧何来!

    此时此刻——

    神魔触让正在极速逼近,将空间都碾出了爆响。

    气息衰落至谷底的重玄遵,已经被甩得极远,像一只断线的、无力的风筝。

    身显铁灰色的尚彦虎,拳对半边青衫已殷红的姜望,拳劲鼓荡的是风云!

    而大袖飘飘的郦复,竟然反手一抓,自心口位置,抓出一支朱红色的笔!笔杆上是镂刻的夏国文字,记录着一种种不可磨灭的精神。

    或曰前赴后继,或曰薪火相传,或曰舍生取义,或曰兼济天下!

    他的灵觉最是敏锐,最是感受到了一种莫测的恐怖力量。

    因而以笔而书,拿出了搏命的手段。

    指姜望而斥曰:“侵国不义,杀人不仁,当遗臭千古,用骂名而诛!”

    朱红色的笔摇动起来。

    冥冥之中拨动了某种未知。

    古来笔如刀,骂声可杀人!

    无辜者可杀乎?

    断章取义而后可杀!

    未行不义者可杀乎?

    移花接木而后可杀!

    活在一张口,笔写两面人。

    与义者盖不义之棺,为不仁者披仁者之旗。

    是为神通,朱笔!

    此神通本是勾杀生死。

    早先开发此神通的人,是朱笔一落不能移。

    后来神通拥有者,则展现了更可怖的力量,既能颠倒黑白,更可积毁销骨。

    说起来,这门朱笔神通,在儒门修士的历史中,也不算多么罕见。

    但在郦复用来,竟然史笔如铁,功过自磨!

    竟有了一些因果循环的味道。

    无怪乎近些年来,他多次要与薛昌再争虎台,薛昌却避而不理。

    真已经到了一种恐怖的境界!

    可是在这个时候——

    吼!!!

    神魔身的触让在怒吼!

    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他骤然就爆发了极度恐怖的力量。

    那幽蓝色头盔中,两团魂火之下,原本应该是口鼻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幽暗的、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漩涡。

    自那漩涡之中,有着寂灭感受的、无形的波纹,就此扩散了。

    神魔触让最强的杀招——

    神泣!

    与异兽融合的他,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可心志也由此受到赤血鬼蝠的冲击。

    况且一人一兽都是在重伤状态、意志虚弱的时候融合,嗜杀的本能本就难以压制。

    这让他第一个陷入歧途!

    他当然有足够的意志,控制自己将杀意对准齐国天骄。

    可是杀戮的选择有很多。

    此一刻他对姜望的杀意膨胀到了极限。

    这一式神泣,是不分敌我、无差别覆盖的恐怖杀招!

    在声音的世界里,它几乎达到了神临层次的顶峰。

    像它的名字一样,足以让神明悲泣!

    姜望一瞬间七窍流血,独臂握住的长相思,几乎也在悲鸣——那是剑灵正在被摧毁的哀声。

    但与此同时。

    拥有浑钢劫身如尚彦虎,痛苦得直接在空中倒翻,头朝下倒栽向大地。

    挥动史笔如郦复,当场握不稳朱笔,半跪空中,抱头悲鸣!

    触让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幽蓝色的魂火跳跃,停止了【神泣】——

    他不该停止!

    拥有声闻仙态,掌握观自在耳的姜望,对于音杀之术的抵抗力,远远强过尚彦虎,远远强过郦复。

    哪怕是在神泣持续的过程中,他的七窍流血,他的长剑颤抖,可他握剑的手也没有动摇!

    触让这边神泣刚停,姜望就已经拔身而起。

    他的眼中有血泪,嘴角有血痕。

    身上的青衫,已被鲜血染了大半红。

    可是他已经穿身纵过了郦复身前——

    其时也。

    郦复半跪抱头,如在忏悔。

    姜望只身掠过,是仙人罚罪。

    于是一剑枭首!

    ------题外话------

    其中两更,为大盟燕少飞加(64/78。)

    ……

    昨晚写得精神恍惚,倒头睡了。

    早上爬起来就写,写了两千字,补完情节。

    还剩两分钟的时候写好。

    感觉真的不行了。

    明天我很可能要鸽。

第两百四十章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长相思,断人首。

    五府如烟,四海溃流。

    但见那鲜血狂喷,飞起人头!

    神泣的余音仍在。

    姜望提剑回身,血淋淋地直面尚彦虎和神魔触让。

    那一霎,在他身后狂飙的鲜血,像是一领风中飞扬旳红披!

    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样的神通?!

    刚才触让骤然爆发神泣,又粗暴地停止,完全进退失据,反而为姜望创造了斩杀郦复的机会,这选择已经不能仅仅是用冲动来解释。

    不仅触让自己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一遍遍地内察自身,想要解决自己被操纵的隐患。

    从神泣中挣脱出来的尚彦虎,也净心定神,变得谨慎非常。

    他终于见全了姜望的五神通,但这代价,的确不是他所乐见!

    在尚彦虎和触让此时的判断里,姜望一直藏到现在的第五门神通,应该是与“操纵他人”有关。

    于触让这般精通驭兽之术的强者而言,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刚才或许是被某种力量所操纵。

    在这尊神魔身里,虽然不免嗜杀之性,但他的意志占据绝对主导。以他的战斗智慧,哪怕是被血蝠影响,偏于暴虐冲动,常有虐杀所见一切的想法,也不该真个出那种昏招才对。一定是在什么时候,被悄无声息地控制了。

    然而精神上被操纵过,怎么会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反复回想当时,好像只是感到了一种莫测的危险,只是觉得绝不能让姜望使出他的杀手锏,只是认为自己一定要打断姜望的恐怖爆发。

    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最强大、最不可能被躲避的杀招。

    这种选择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应该会放弃掉。

    那彼时为什么……没有“想一想”?

    是在那时候中的招吗?还是更早就已经潜伏?

    为什么灵识之中,毫无痕迹?

    通天宫、蕴神殿、五府海,全都没有找到被入侵的证据。

    越是捕捉不到痕迹,触让越是觉得不安,越是疑神疑鬼。

    而时间当然不会为他停留,战斗更不会为他顿止。

    夏国五位侯爷,已经战死其三。

    此刻大夏广平侯的头颅,在姜望身后高飞。失去了头颅的尸体,在姜望身后坠落。

    喷飞的鲜血作为背景,姜望已经再一次的……提剑杀来!

    仿佛断臂的不是他,伤痕累累的不是他,以寡击众的不是他。

    仿佛他才是占据绝对优势的那一个!

    一身血污,掩了他的眉清目秀。

    猎猎冷风,撞过他的清晰棱角。

    青衫以血染,长剑似龙游。

    他的剑和尚彦虎的拳头,一瞬间交击了千百合。

    气劲迸飞,火花四溅!

    除了猝不及防之下,被自己人的神泣掀翻,直至此刻,尚彦虎依然可以说是毫发无损的状态。

    仗着浑钢劫身,完全不在意防御,拉开铁拳似挽弓,一拳直似一箭行!

    他完全放弃了霸都拳法,改用大夏军中秘传铁箭拳!

    因为此拳简单、直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机巧百变,相对应的,也不容易在战斗中被干扰。

    出拳则是箭离弦,断无更改的可能。

    便是故意用此拳术,使姜望那门神通有可能的控制无法生效。或者说,就算短暂生效了,也不能影响拳头的继续!

    铁箭拳不是一门多么高深的拳法。

    但是它的攻击凶狠凌厉。

    尤其是在尚彦虎嶙峋神通的驭使下,完全具备打死神临强者的力量。

    这架势一拉开来,拳似万箭齐发。

    两个人之间的厮杀,打得几如万军冲杀。

    开战之前谁也没有想到……

    在赶赴北线的路上,围杀齐国天骄、洗刷皇陵之辱,这般顺手的事情,竟然会打成这样的局面。

    安国侯靳陵死了,阳陵侯薛昌死了,广平侯郦复死了。

    但尚彦虎的拳头仍无动摇!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永远相信自己的拳头。

    可姜望独臂残躯,更是越战越勇!

    剑杀靳陵,斩首郦复,此刻他的意和势,都在一生巅峰。一身所学,自如挥洒。举手投足,皆是神来之笔。

    双方厮杀正烈,一时难见胜负。

    而触让的剑指,就在这时候落下!

    幽蓝火焰腾出三尺长的剑芒,锋锐一时凛人。

    为什么他敢在此刻放开顾忌,杀入战团?

    因为就在尚彦虎冲杀在前的这么一会工夫里,他已经在自己的心里,以秘术刻下了思想烙印——

    提醒自己,每有选择,先想一想!

    以此来排除被操纵的隐患,对抗姜望那不知名的神通。

    神魔身的触让剑指一落,战局立刻呈现碾压之势!

    姜望连吃两记箭拳,被打得剑架都散开了,胸骨凹下去一块。

    触让的幽火剑芒,也穿侧腹而过。

    若非三昧真火焚解得快,半边身体都要冻住!

    像是一叶孤舟行怒海,随时有倾覆之祸。

    但姜望毕竟是姜望。

    这边才焚幽火,就倏忽纵身前赴,再以剑横,带起漫天火雨,又复掀起一轮快攻!

    尚彦虎已是神临境中的强者,拳势拳意,皆为一流。

    神魔身的触让其实杀力更胜几分,若不是每一次攻击都需要多一层思考,姜望的局面还要更难。

    但无论是拳箭愈来愈疾的尚彦虎,还是谨慎镇御自身凶性的触让,都不曾在姜望的眼睛里看到动摇。

    他好像绝不肯退,绝不肯逃,他好像坚信他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份信心从何而来?

    明明身上的神通之光都已经开始黯淡了。

    明明血气都已经有了衰意。

    仍选择以攻对攻!

    触让那被杀意充斥的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丝惊醒——

    是否我其实又已经被悄然控制?

    这一步步的进攻,其实反倒正在走进陷阱?

    思想烙印出现问题了吗?

    他下意识的攻势便放缓了。

    错误!

    姜望的剑术一瞬间狂暴起来。

    八音焚海、五识地狱、怒火、降外道金刚雷音、剑花焰雀……

    剑演万法,雨泼一般向触让倾落。

    他的身形灵动无比,绕触让疾飞,穿梭似电!以触让为盾墙,避开尚彦虎攻势的同时,也以触让为箭靶,疯狂进攻!

    果然有阴谋!果然已经中招!这位年轻的齐国天骄,布局良久,已经到了落子屠龙的时候!

    触让心中生起这样的可怕警觉。

    在短暂但切实有过的思考后,蝠翼一振,他以恐怖的速度,猛然拔身高飞,脱出战团!

    错误!

    青云碎灭了,姜望的身形更在高天,姜望的长相思竟然迎在触让的头顶上空,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去路!

    剑光如潮、焰光如海,几乎将他腾挪的空间全部封死。

    怎么会有如此精准的预判?

    这种每一步都被料到的感觉!

    还有什么绝杀的手段要爆发?

    那三尺青锋上流转的火线,像是赤色的勾魂笔痕。

    郦复的死,靳陵的死,一幕幕在脑海中如灯花轮转。

    触让感觉自己被赤血鬼蝠的恐惧意识冲击得快要失去掌控了,他难以承认他自己也感到了恐惧——

    吼!

    他仰天狂吼起来,啸动了【神泣】!

    错误!

    姜望的人和剑,在这一刻有痛苦的静止。定在空中,几乎像是一尊失去了所有灵性的神塑。

    可是一缕不周风在这之前已经斩出。

    霜白色的风,早早化作一根森冷的长钉,更在神泣发动之前就已经贯落。

    在神泣全方位无差别的恐怖杀伤里,杀生钉不受半点影响地前行,落在触让的头顶……贯穿了那幽蓝色的头盔!

    在不知姜望神通全貌的情况下。

    尚彦虎和触让做了不同的应对。

    事实上尚彦虎的方法是正确的,而触让的方法,错了。

    歧途并不是不让他思考,而是让他思考的时候,倾向于错误的选择。

    事实上彼时的他的这种思考,这种选择……也是受了姜望歧途的影响!

    从一开始他就踏上了歧途!

    错误!

    错误不断地导致错误。

    而这最终的结果,必须他自己来承受!

    一枚杀生钉,直接湮灭了幽蓝色的魂火,一路往下,钉破血肉,从脖颈贯穿到脚底板,而后才散为霜风一缕,飘飘而去。

    神泣戛然而止。

    神魔身就此崩解,死得极透的触让和赤血鬼蝠,各自残败地坠落。

    第二次承受神泣的尚彦虎,这一次及时作出了应对,倒是并没有比姜望晚多少恢复。然而他需要面对的,是太令人绝望的局面。

    从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局面,一步步演进至此。

    一个个身份实力地位都不比他差的大夏王侯,一个个战死在他面前。

    而他确定他已经尽力!

    这怎能令人不绝望?

    换做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作为最后的存活者,这时候也应该已经失去斗志了。

    但他毕竟是尚彦虎,毕竟是北乡侯。

    如此时刻,他只是再一次握紧他的拳头,直视着姜望:“那么,就当做一切从头开始,就当做只有你和我,让我们就这样分生死!”

    姜望没有说话。

    唯一的回应,是剑指其人。

    道元狂妄地炸响着,尚彦虎身上铁灰的颜色,再一次往更深邃转变,而这时——

    天地之间,有一种太明显的改变已经发生!

    无论是身为大夏北乡侯的爵名权柄,又或是身为神临强者的感知,他都已经察觉到,笼罩大夏帝国万里山河的护国大阵,在这个瞬间发生了明显的崩塌,力量缩水过半!

    在贵邑城岿然伫立,同央城防线稳如泰山的情况下,边路无论打得有多么激烈,都只会一部分一部分地与护国大阵脱节,如树落叶,不损其根——这是护国大阵设计之初就有过的考量。

    护国大阵不可能崩塌至这种程度——除非在东线战场被放弃之后,北线战场也崩溃了!

    明明还有其他的神临强者去了北线,明明有天机真人任秋离出手……怎么会?

    无论心中有多么的不敢相信,有多么不愿相信,客观的事实无法改变。

    尚彦虎二话不说,掉头疾飞!

    这一下撤身,竟然冥冥中带动了天地交感。

    这一场以二敌六的神临之战,至此完全分出了胜负!

    夏国五位王侯一头异兽,战死者五,逃离者一。

    一时唯有姜望独立高空。

    在这一刻,他的势和意,已然极尽升华!

    从在岷西战场斩出那道途一剑开始,他就已然拥有无憾。

    凰唯真留下的神临之秘,令他有机会塑造无缺。

    但还需要一个契机,来自然而然地成就,把握无漏。

    六大神临相围,不成神临则必死,此天理必然。

    重玄胜悬危,三千得胜营士卒受围,不成神临则无救,此人情必然。

    天理人情至何斯!

    所以他水到渠成,一步成就。

    而他联手重玄遵,以两神临胜六神临,已然佐证了自我——

    世上已不存在另一种可能,这就是他一路走来,最完美的答案!

    但,还没有结束。

    姜望独臂提剑,已经踏云而走,直追尚彦虎。

    无论护国大阵如何,北线如何,东线如何。

    对他来说,这场战斗还未结束。

    他要的不仅仅是胜利。

    见歧途者,安能不死?!

    ……

    ……

    桑府东部的这处空地,一时人飞鸟散。

    当重玄胜被谢淮安拎在手里飞落此处时,只有已经被打得几成焦土的战场,还在描述那场战斗的惨烈。

    崩溃的神意在空气中复杂地纠缠。

    神临层次的血痕,犹带了一丝不甘散去的灵性……

    在几具横陈的尸体之外,重玄遵靠坐在一颗老树下,一身白雪染红梅。

    他的眼睛睁着,尚有一种迫人的凌厉,但意识已经沉睡。

    他的左手还虚握着,像是握着他的刀,但是手中已无月光。

    重玄胜正要上去推醒他问姜望的情况,谢淮安已经情绪难言地开口:“八个神临在此混战,死了五个,昏迷了一个,还有两个一追一逃,离开了现场!”

    这战果实在惊人!

    “逃去哪里了?”重玄胜连忙道:“请谢帅速去救人!”

    谢淮安语气复杂:“从战场痕迹来看,姜望是在后面追杀的那一个。”

    重玄胜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一身紧绷的肥肉,全都垮了下来,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虽说临武战争已经结束,谢淮安正率部西来。

    但以重玄胜的速度,怎么可能那么快碰到谢淮安?

    他完全是依靠燃命秘法,才拥有了超出极限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出谢淮安的行军路线、拦截谢淮安,说服这位东线主帅亲自出手,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此时心弦一松,再不能熬住。

    谢淮安看了看这个胖子,又看了看那边树下的年轻人,忍不住叹了一声:“浮图虽死,壮怀犹在!”

    他的眼神悠远,好像看到了一幕幕旧事。

    而远处已经响起了大队齐军的马蹄声。

    轰隆隆,轰隆隆。

    阵阵如春雷。

    ------题外话------

    章节名出自一首诗,或许那才是这章的标题。

    今天没有了。

    争取明天能结卷。

第两百四十一章 千古兴亡多少事,留得汗青照此名

    “那年九岁,朕不懂事。”

    宝华宫内,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声音从丹陛之上落下来,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味道。

    “今年朕四十二岁,朕仍然不懂事。”

    那孤独而尊贵旳龙椅上,端坐着如今的夏皇帝。

    他的声音沉下来,有一些压抑,也有一些威严——

    “朕的儿子都成年了!”

    华丽威严的宝华宫,今日空荡荡。

    并无一个朝臣。

    他的声音愈见寂寞、也愈见威严的回响。

    从夏帝姒成的视角,一直往前看,掠过丹陛、玉柱、甬道,在宫殿的尽处,高大的宫门下,有一个华贵的身影,站在光里。

    光太刺眼,让这个人的面容不太能被看得清楚。

    就像这么多年过来,这个人,这张脸,已经变成了一种符号。

    他已经看不清,也想不起来很久了!

    夏天子的声音回响了很久。

    站在光里的人才说道:“国师忠心耿耿,剖肝为国,一生尽付国事!你若是懂事了,何至于这般待他?”

    她抬步往殿中走。

    足音敲得宫殿寂寞。

    真个是好寂寞的皇宫!

    夏皇帝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盛装走来的夏太后,看着他的母亲。

    他好像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位大夏帝国过去三十三年实际的掌权者。

    他乃大夏天子,却是第一次俯瞰此人。

    “哦?”他的声音是漠然的:“他既然有必死之志,想来也不在乎怎么死。他胆敢置朕于险地,多担点恶名又如何?”

    夏太后走了一步就停下,她在殿下,抬眼仰望丹陛上,真不敢相信,这是当年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毕竟是先帝的子嗣啊。

    就算再无能,再庸碌,也不可能全无雄心。

    只可惜这三十三年来,她殚精竭虑,全心扑在国事上,将几乎被打成一片焦土的夏国,重整出这万里璀璨山河……却是忽略了,如何教导一个孩子,一个皇帝。

    她终究不是先帝,做不到内修德政、外治武功,尽皆游刃有余,还能时常把皇子皇女带到身边教导,甚至于关心每一个大臣的丧葬嫁娶……

    今日夏国能与齐国死战,能有这么多文臣武将慷慨赴死,皆是先帝当年的遗泽。

    先帝……

    “就连先帝当年,也未有启动长洛绝阵。”夏太后道:“你怎敢……”

    “母后!”夏皇帝打断了她:“今年已是神武三十三年!”

    他并没有再说其它的话。

    可是还需要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话语,比这更冷酷?

    夏太后本来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到了此刻,全都说不出来。

    她平静地立在大殿里,凤冠之下,是一双再无波澜的眼眸。

    她只道:“先帝慷慨赴死,尚有三十三年国祚。便看今帝行此大事,又能为社稷续命几年?”

    分别在宫殿的两端。

    她站着,天子坐着。

    是母子。

    是君臣。

    宝华宫外的天光,不肯落进殿门里来。

    ……

    ……

    天光对世间万物都不吝啬,除非你有意抗拒。

    贵邑城可以是明亮的,江阴平原同样如此。

    巍峨的同央城沐浴在灿烂天光中,有一种史诗般的壮丽感。而这座城池上空,密密麻麻的齐国棘舟,同样清晰明朗!

    如骤雨般倾落的棘枪,流淌在阳光里,遮蔽了大半的天空。

    紧急军情也在此刻惊传——

    南斗殿天机真人任秋离,暗藏天意,潜匿动机,突然出手,重创大齐三十万郡兵元帅陈符!

    而田安平力挽狂澜,于万军之中证就洞真,以所部战死九万人为代价,逼退任秋离,阵杀触公异!于是北线夏军一溃千里!

    北线战场的这两条消息,几乎是同时扩散开来,震动齐夏双方!

    曹皆手上,当然可以收到更详细的情报——

    田安平的这场胜利,完全可以说是用手下将士的尸体堆成。

    据说在战场之上,他亲持法刀,有敢言退者,杀!有迟疑不进者,杀!有进而不速者,杀!

    他身为北线左路元帅,亲掌的十万齐国郡兵,这一次战死了九万之众,其中他自己就刑杀了八千!

    硬生生用九万郡兵的性命,击溃了夏军的意志,堆死了大夏触氏镇族真人触公异。

    此战之后,还活着的一万郡兵里,有两千多人精神失常,一千多人选择了自杀。

    而他的嫡亲兄长田安泰,也在这场战争里疯掉了!

    但是曹皆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而是将这份战报随手放到一边,将目光放到了远处——

    北线战场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东线战场大夏奉国公周婴、宣平侯樊敖等,尽皆战死,东域诸国联军主帅谢淮安已经挥师西进,兵锋直指贵邑。

    此刻他立在高大的戎冲楼车上,眺望着那座好像坚不可摧的同央城。

    在他和同央城之间,浩浩荡荡的大齐将士如海潮奔涌,填满了视线所及的一切空当。

    那不断响起的恐怖啸声,是射月弩接连不断地在发射。

    战车是钢铁铸成的猛兽,在原野上放肆狂奔。

    今日的江阴平原,不会有一寸平静的土壤。

    秋杀、逐风、春死,三军齐出,最后的决战……已经开始!

    重玄褚良、李正言、陈泽青,都亲自领军,不断地冲击城防。

    整个江阴平原的天空,有一种斑斓的色彩,那是几位衍道真君遗留的道痕。

    阮泅与姒骄,晏平跟虞礼阳……四位衍道强者,还没正式开始交手,但道则已经开始碰撞!

    咚咚咚!咚咚咚!

    巨大的战鼓一遍遍擂响,仿佛在回应三十三年前,齐人在贵邑城下不甘的呐喊。

    紫微中天太皇旗高傲地飘扬,放肆地展现着东域霸主的威严。

    这场举世瞩目的大战,正坚决地走向终点,走向最后的胜利。

    但曹皆的目光,仍然是平静的。

    他那被形容为小媳妇苦相的面容里,具备一种伟大的坚忍。

    使得他能够扛住所有压力,坚定不移地执行自己的战略,从而把这场伐夏战争,一步步推进至现在这个阶段。

    这些压力……

    不止是夏国的顽强,不止是景国的强大威慑,不止是齐国内部催促、不满的声音,甚至于不仅仅是百万大军的生死、齐国伐夏大业的成败!

    还有他自己从开战那一刻就不可能避免的焦虑!

    他的整个政治生命,他的一生名誉,都倾注在这场战争中。

    他比任何人都想赢得痛快,赢得精彩。

    但在很多时候,只能选择一种不被人理解的笨拙!甚至丑陋!只为了最终的胜利。

    于今他站在这里,昂首直脊。

    他感受到一种少有的、骄傲的情绪。

    并不是骄傲于他掌控了一场大国之战的胜负,而是骄傲于自己,能够有这样的坚持,有这样的勇气。

    他的目光平静如海。

    直到……

    一枝桃花飞来,泛起了微小的涟漪。

    俄而涟漪化为惊涛!

    一开始只是唇红齿白的美男子,漫步在小巷中。

    一开始只是一树桃花,过早地迎了春。

    这不是一个浪漫的日子。

    但锦衣华服的美男子,随手折了一枝。而后抬起了多情的眼眸,穿过小巷、长街、屋宇、城楼……以及交战中的近百万大军,看了过来。

    他看向曹皆的时候,他就已经靠近了曹皆。

    便将手中桃枝一递,递过来一整个料峭的春天!

    同央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若无齐军,这该是一个温暖的日子。

    若无曹皆,这是花开时节!

    虞礼阳的声音,自有他一贯的温柔,但轻飘飘地,便砸来了整个夏国的仇恨翻涌。

    “此中桃花艳似血,应插在曹君颅骨!”

    曹皆的眸中有惊涛,但曹皆一动不动。

    “贝郡有冻雪桃花,花中极品,世所罕见。三十年一开,一开三十年。岷王如果喜欢……老夫可以割爱。”

    说话间探出来一只清瘦的手,很是随意的拈起了这枝桃花,也收下了夏国人无法释怀的春天。

    不显山不露水地轻轻一嗅,清癯老者脸上带着微笑。

    大齐帝国立国以来,唯一一个在相位上成功超脱官道,伟力归于自己、站上超凡绝巅的相国,晏平!

    “姓晏的有这份心意,本王颇为嘉许。”

    姒骄还站在同央城的城楼之上,但是他的拳头已经先将曹皆身周的空间碾碎:“来日攻破临淄,必与岷王同去贝郡赏玩!”

    但是星光流动如水,那碎灭的过程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墨玉发簪斜插,面容年轻得过分的钦天监监正,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为你算了一卦,你好像做不到。”

    他语气竟是异常的认真。

    随后天上地下,一时出现了覆盖整个战场的星光网络。

    无尽星光流转,一瞬间便将四位衍道真君带离此地,直去天外。

    轰轰轰!

    天空被不知谁散溢的力量,撞出了一道长痕,好像一条巨大的峡谷,倒卧在高穹。

    而武王的声音如惊雷留下了——

    “长生君!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在呼唤南斗殿之主,曾经号为南极长生帝君的伟大存在!

    战场上有闻此名号者,无不动容。

    但夏军没有时间欢呼,因为齐军仍在冲锋。

    曹皆仍然稳稳地站在戎冲楼车上。

    视野里并没有任何身影。

    声音中也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在命运的长河里,有一个身着冕服的模糊身影,行走在曹皆的命途中!

    模糊的身影有清晰的威严,他轻叹一声:“曹皆,到此为止。”

    声音里的意蕴如此坚决,那像是一种天理般的陈述,决定的是曹皆的一生,且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

    但是随着他最后一步的踏出,在这段命河里,突然掀起滔天的血色。血色如海,将这模糊的冕服身影所席卷!

    从始至终,曹皆都平静地面向战场。

    多少衍道强者的交锋,他并不移开一次眼神。

    ……

    跨过广阔战场。

    同央城楼上,奚孟府收回了目光。

    没有任何意外。

    他知道齐国人为此战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也一直清楚,仅仅靠长生君的出手,应无扭转战局的可能。

    但他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怀着软弱的期待,眺望曹皆。

    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到。

    武王准备的这一记后手,根本就无声无息地被化解了。

    他甚至不知道,长生君到底来了没有,到底有没有出手!

    “嘿,我突然想起来。”

    忽然出现的柳希夷,一拂袍袖,将一根撞落的巨大弩箭挥远,随口说道:“当年先帝战死后,我们举国死战,正好守了三十三天。”

    “你想说什么?”奚孟府问。

    “今年正好是神武三十三年。”

    柳希夷道:“我向来不喜那些龟卜卦算,只相信人定胜天。也不知是不是太老了,现在开始感觉冥冥之中真有天定。”

    他垂眸而叹,显得衰老极了:“那三十三天的努力,换来了三十三年的国运……而亡于今日矣!”

    奚孟府没有说话。

    大夏亡于今日矣……

    时至此刻,这已经是他和奚孟府看到的结局。

    尽管他们还在等待。

    ……

    ……

    平静的眼神,非是曹皆独有。

    若是把曹皆的脸,换成血污未褪的姜望,其实也不很违和。

    只不过是一双眼睛看着千军万马、名将雄城,一双眼睛,只看着自己追击的敌人。

    同样的平静,代表同样的笃定。

    青衫染血的大齐青羊子,提剑追逐夏国北乡侯已经很久。

    横穿整个桑府,一直追到了长洛。

    在这个过程中,他迫近过几次,但每次都被尚彦虎强行甩开。凭借着恐怖的肉身防御,尚彦虎生受了不知多少次攻击,仍然生龙活虎。

    众所周知,广平侯郦复的祖籍就在长洛。

    但人们说起长洛现今最有名望的人,还是第一个想到奉国公周婴,哪怕周婴的祖籍并非长洛——谁让他最出息的那个儿子,在长洛地窟一守就是几十年呢?

    周雄将来必定承爵,那么奉国公不是长洛人,又是哪里人?

    陆地瀚海贯入大夏,万里长河至此而歇,所以夏地历来就有龙兴之说。

    当年大夏定都贵邑,与长洛府相去不远,也有控扼长龙、雄视万里之意。

    长河东入夏境,一路雄流,是夏国西部最有名的风景,多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不朽诗篇。

    但是这风景,到无定堡便止。

    这座以混金石为基础材料筑造的堡垒,矗立在壁立万仞的思归崖上。前人有诗言之,说是“长河至此思西回!”

    可谓险极。

    游人的脚步,到思归崖便止。

    无定堡以东,靠近长洛地窟的位置,尽数被划为禁地。

    常年有一支军队驻扎无定堡,人数在七千上下,论起个体精锐程度,几乎可以说是冠绝诸府,只在镇国、神武二军之下。

    哪怕是齐夏战争进行到如今阶段,无定堡里也依然留有两千人镇守,可见此地的重要。

    长河蜿蜒,绕思归崖而走。

    崖面光滑如石镜,此时平静的长河如水镜。

    故而这里也有“双镜河”的名头。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划破长空,在广阔的长河水面,留下两道长痕。

    一路追击至此,姜望早有不妙的预感。他本以为尚彦虎是要逃往贵邑城,因而在追击的过程中,还有意地控制方位,提前阻止。

    但尚彦虎根本就西去不回头,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往贵邑城去的意思。如今更是一头扎进长洛府,直奔长洛地窟!

    虽然不知道这长洛地窟下有什么秘密,但想也知道,尚彦虎如此执意去做的事情,对齐国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铛铛铛铛铛!

    姜望急追在尚彦虎身后,燎着火线的长剑,杀出了重重叠叠的幻影。

    但尚彦虎硬扛着伤害,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大夏禁地,来者止步!”

    无定堡外,洪流奔起!

    平静的长河一瞬间就变了模样,庞然水龙冲天而起,张牙舞爪,横住前路。

    留守副将第一时间就启动了守关大阵,两千多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卒,也迅速开始集结。

    尚彦虎疾冲怒吼:“奉前线军令入地窟,速与我开关!”

    留守副将毫不动摇:“周将军有令,未得他亲准,任何人不许进出地窟!”

    尚彦虎骤然回身,拳发如万箭横空,生生将姜望逼退数丈,而后一回身,抖出一张圣旨来:“我乃大夏北乡侯,御印圣旨在此,敢不让行者,以叛国论之!”

    他也是真急了。

    东线彻底放弃,寄予厚望的北线也被击溃。尚在僵持的同央城,面对的是齐人的绝对主力。无论怎么看,这场战争都已经找不到任何翻盘的希望。

    而他早已得到天子之命,要在关键时刻启动长洛绝阵、引祸水覆世,扫灭齐军主力。

    眼看着再不启动,夏国就已经没有了,所以他才会选择逃离。

    不然与姜望死战,他何所惜?

    说是前线军令,主使责任便由奚孟府来担。

    拿出盖了御印的圣旨,这责任就须得夏太后来担!

    因为大夏朝政的主掌者,三十三年来本就一直是夏太后!

    虽则天子令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圣旨开关。”

    天子以增援前线的名义,不着痕迹地调离周雄,让无定堡只留下满足最低驻守标准的两千人,就是为了让尚彦虎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做到强行冲关。

    但时至此刻,他哪里还有时间冲关?

    他当然清楚奚孟府是如何忠心为国,当然知道当今太后是如何勤政爱民。

    但他更明白——

    先帝血脉,才是这大夏正统。

    大夏正朔天子之令,他必从之!

    圣旨一出,立时便对无定堡的阵法造成了压制。

    守将也再无二话,直接控制大阵,打开封锁。

    那庞然水龙轻轻一抬爪,尚彦虎便已经疾身穿过,直接沿着奔涌的长河,往长洛地窟而去。

    还不忘了回手一指姜望:“此人齐贼,诛之!”

    无定堡守军立即移动弓刀。

    但姜望几乎是贴着尚彦虎而飞,顶着尚彦虎的铁箭拳以攻对攻,使无定堡一众守军不知如何发箭,令那庞然水龙也不知该不该落爪。

    姜望在激烈的战斗间隙,猛然一个转眸,赤金色的眸光,瞬间落在了无定堡守将身上。

    五识地狱召发,使其茫然无觉。

    而后遍身起焰,三昧真火一焚而走,渺似云烟。

    好歹也是一位外楼境的修士,是周雄的左膀右臂,在神临境的姜望面前,已是连一个眼神都撑不住!

    “贵邑已破,夏皇已死,此地并入齐土,挡我者杀无赦!”

    降外道金刚雷音滚滚而出,将一众失去主将的士卒震得东倒西歪。侥幸站定了的,也目露骇然。

    姜望已经身如电转,随着尚彦虎一前一后,向地窟疾飞。

    无定堡尚在,闯关者已远!

    长河流过思归崖,往东复行数十里,气势就陡然一变。

    轰隆隆隆。

    大河奔流,发出天雷般的轰响,陡然落进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天坑中!

    人在这头,一时望不到那头。

    结合大夏舆图来看,这个天坑的实际大小,几乎可以占据长洛府三分之一的位置。应该是有阵法遮掩,收缩了空间,才叫它没有那么突兀。

    这就是长洛地窟,现世最大、最神秘的一座地窟,是为无底之渊!

    尚彦虎便如一块铁铸的人像,直接砸进了地窟里。

    姜望毫不犹豫地跟上,又冲尚彦虎斩了十几剑。在如此激烈的追逐中,他依然把控着十几剑斩在同一条线。

    嗤!

    寒芒带走几滴飞血。

    这一路持续不断地进攻,总算割破了浑钢劫身的表皮。

    虽还不能入肉太深,但毕竟已是突破。再有一点时间的话,总能彻底击溃防御。

    尚彦虎一声不吭,加速下坠。

    顷刻间已下落数千丈,仍然只听得瀑声轰轰、河水如练,见不得此窟之底。

    “北乡侯!”姜望边追边道:“夏国灭亡已是定局,你却还有漫长人生,何不就此归降?也好以你一双铁拳,继续护佑夏地百姓,使他们免受欺凌!”

    “降齐?”这一路上劝降的话也已经说了很多遍,尚彦虎却是第一次回应:“你敢留我性命?不怕我暴露你的神通秘密?”

    “北乡侯的意志令我佩服,立场不同当然誓杀彼此,敌我相争应求不留后患。但世间少了你这样的人物,也不免叫人遗憾!”姜望道:“你若肯降,我当然也愿意相信!”

    “哈哈哈哈!”尚彦虎哑声笑道:“相信?誓言不可信,誓约皆可违,世间一切约法,总有破解之道!你拿什么相信我?!”

    “北乡侯这样的人物,若是不能替我保守秘密,我也认了!”姜望只道:“我姜望之成败,非由一神通而定!”

    尚彦虎缄默不语,只是飞得更疾。

    姜望又问:“北乡侯不相信?”

    尚彦虎的叹气声,像石头一样沉重:“我信了!”

    但是在下一刻,他的一身铁灰之色,陡然间放出万丈灿光!

    灿光收敛,显现第三劫身!

    那是一种坚硬的钢白色,如亘古之冻土,如不化之坚冰。

    “齐国有这样的年轻人,我大夏输得不冤!”

    “但我是夏国人。”

    “祖祖辈辈,生来在此,生来如此!”

    “哪怕终究是战败,我也须叫天下人看到——夏国人曾经存在的证明!”

    说话间,他横身一撞,撞进了瀑流之中!

    姜望一剑斩出天柱折,紧随其后,剑分瀑流。虽然让尚彦虎在前面抵御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但是在这长河坠落的恐怖瀑流中,他的剑还是格外沉重。

    剑气狂飙,斩开瀑流,顿时视野显阔。

    此处瀑流之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洞窟。

    随着尚彦虎撞进来,他随身携带的那一份圣旨金光大放!虚空中好像有一个伟大的存在,正在宣读着某种不可违逆的意志。

    整个幽暗洞窟瞬间亮堂起来,爆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华光。

    那无数的华光之线,隐约组成某种繁复华丽的阵纹,似龙似虎。

    一时间虎啸龙吟,风起云涌。

    而尚彦虎猛然扑到一尊青铜巨鼎之前,双手把住鼎耳。他的身体里,发出弓弦拉满的那种声音,全身绷劲,如拔山河!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巨大的警兆,黑白色的神通种子疯狂颤动。

    他眸中的赤光尽数褪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转飘渺幻影,一幕幕如似天地混转!

    他使用歧途,干扰尚彦虎,让尚彦虎做出回头搏杀的选择!

    但这时候他才发现——

    尚彦虎的双足已经陷进了地里,仿佛在底下生长根须。他钢白色的双手竟然融化了一部分,与那青铜巨鼎的鼎耳熔铸在一起!

    触让在姜望那不知名神通下的挣扎,已经让他对这门神通有了大概的认知。

    因而此刻他在肉身和精神的层面上,以自残自损为代价,完完全全地限制了自己,不让自己有多一种选择的可能!

    他只有拔鼎!

    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走入歧途。当一个人的意志足够坚定,沿途的所有选择,都会为他的人生目标让路。

    当然,谁又能说,这种偏执,不是在歧路上走得更远了?

    嗡!

    那青铜巨鼎,好像终于挪开了一隙。

    嗡!

    这声音不像是巨鼎移动的声音,而像是山河大地的颤动,像是整个夏国的悲鸣!

    姜望感受到了一种极度恐怖的气息,那熟悉的感觉,一似于曾经在凋南渊所见的那样,无比压抑,无比紧张,每一滴水里都藏着无尽的恶念!

    此时此刻的这种恶意,比凋南渊更强烈,又何至于千倍万倍?

    自青铜巨鼎之下冲出来的,是现世之【祸水】。

    是整个现世,千年来、万年来、数十万数百万年来……无尽的负面!

    而覆盖整座洞窟的大阵,正是夏襄帝姒元当年所布置的长洛绝阵。那一尊青铜巨鼎,正是枢纽所在。

    圣旨一落,北乡侯负皇命移鼎。

    于是长洛绝阵顷刻发动,一边勾连那无底之渊里的祸水,一边贯通了大夏护国大阵!

    这一刻的确整个夏国万里山河都在动摇!

    贵邑城中,宝华宫内,夏天子骤然攥紧了拳头!夏太后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有一声极轻的叹息。

    同央城头,奚孟府长身而起,柳希夷默默走到他身边。

    一位国师一位国相,脸上已经没有太多的表情。

    他们完全拥有遗臭万年的觉悟,粉身碎骨也全然接受。他们的力量合贯到一起,他们的权柄互相分享,他们操纵着整个护国大阵的力量——

    那是何等浩瀚的力量?这个伟大帝国在漫长历史中的积累,尽数付予这最后的一搏。

    覆盖整个江阴平原的天穹,裂开了!

    不仅仅是衍道强者交战留下的余痕,而是真正的、在时间和空间的意义上……共同发生的开裂。

    整个战场上几近百万的士卒,绝大部分埋头厮杀,浑然忘莪。但同样也有很多在冲锋路上的人惊骇抬头,已经自那恐怖的天穹裂隙里,看到了浩瀚如海的恐怖奔流!

    那复杂得已经不能够用具体的颜色来描绘的水。

    每一滴水中,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在天穹裂隙里奔涌的,是极端的恨、不可消解的怨、永恒的嫉妒……它可以说是一切负面汇聚而成的、毁灭世界的可能。

    祸水就此要倾落江阴平原!

    但听得——

    喀嚓,喀嚓。

    那恐怖的天穹裂隙,在开裂的过程中,竟然僵住。而后出现了点点星光……无尽的星光汇聚在一起!星光如幕,竟像是一道薄膜,封住了天穹的伤口。

    所有带着毁灭的祸水瀑流,也暂时静止在空中。

    奚孟府愣住了,柳希夷愣住了。

    就连立在戎冲楼车之上,始终面不改色的曹皆,在这一刻也目露讶色。

    不知究竟为何!

    ……

    ……

    长洛地窟之内。

    那青铜巨鼎已经移动,祸水开始泄露。

    恐怖的气息四散奔流,有着吞噬一切危险。

    长洛绝阵的力量,与大夏护国大阵连接到一起,让主阵者拥有了调度祸水的能力。

    姜望暂时还不能知道,这让他感觉到本能恐惧的力量,究竟与什么相关。他甚至不知道,这就是祸水。

    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尚彦虎正在释放的某种恐怖力量,具备灭世的可能!

    这种世界毁灭、规则破碎前的感受,他在山海境中,已经经历过一次。

    印象太深刻!

    山海境天崩地裂的末世景象,他绝不愿在现世里重见。

    在这一刻,他调动所有的力量,剑撞尚彦虎!

    剑尖首先涌出的,是全部余量的三昧真火。

    熊熊烈焰,一瞬间覆盖了浑钢劫身。

    从桑府东部,一直杀到长洛府,再杀到这长洛地窟中。

    三昧真火焚这浑钢劫身,已何止十次百次?

    他对尚彦虎的“知见”,已经太多!

    那不可磨灭的钢白色,在烈焰中竟然迅速转向铁灰。

    已经进入第三劫状态的浑钢劫身,在三昧真火的焚烧下,不可挽救地向第二劫状态退转。

    了其三昧,而后焚之!

    呼呼呼!

    不周风在吹动!

    霜冷的杀生长钉,一套六根,一根接一根地贯落。

    第一根碎成了风,第二根接上。

    第二根受阻于浑钢劫身,第三根接上……

    如此到了第五根。

    意志顽强如尚彦虎,也仰头发出一声痛吼:“我固当死!痛快啊姜望!”

    第五根杀生钉击破了浑钢劫身,代表着极致杀力的不周风,在尚彦虎体内呼啸!

    历得百劫成此身,一朝身死万事空!

    铛!

    霜风撞在了青铜巨鼎上,发出孤零零的冷响。

    将自己与青铜巨鼎熔铸一起、誓死不让的尚彦虎,却是已经被抹去了痕迹。

    但祸水已经泄露!

    那青铜巨鼎已经挪开了一隙,祸水与现世之间的屏障已经打破,无穷无尽的负面力量正在奔流!

    虽则大部分的力量都被长洛绝阵转向了它处,可仅仅是散溢出来的部分负面力量,就让姜望有一种神临之躯正在溶解的感觉。

    金躯玉髓都扛不住!

    他猛地贯力于臂,道元狂涌,血液奔流,肌肉一块一块地炸响,奋起所有,试着去推回这巨鼎,但青铜巨鼎纹丝不动!

    不仅仅是他的肉身力量远不如尚彦虎,更是因为,他此刻推回这青铜巨鼎,同时也要压制祸水的气息才行!

    尚彦虎受夏帝皇命,享国势加持,控长洛绝阵,才能够推动青铜巨鼎。

    姜望单人独臂,怎么可能做得到?

    真乃蚍蜉撼大树!

    此时抽身远遁方是良策,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

    这青铜巨鼎不是他推开的,这长洛绝阵不是他引动的,他没有半点责任。

    这无垠现世,霸国有六,大宗林立,强者不止凡几。

    多少恐怖强者,站在那超凡绝巅,俯瞰人世间?

    更有那绝巅之上的存在,站在历史的迷雾中。

    此等有可能灭世的恐怖灾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刚成神临的年轻修士来面对。

    他虽然不知道这青铜巨鼎的根底,但是他完全可以感觉到他的渺小。

    他的力量相对于此鼎,不值一提!

    他更能够感受到,便是在这仅仅只有细微力量散溢的地窟里,也有某种规则的力量正在崩解。

    这是……世界规则的崩塌。

    他在山海境里见识过。

    再待下去,他或许也会失去脱身的可能。甚至于他的金躯玉髓,已经开始磨损!

    但他仍在尝试!

    他试着调动天地元力,形成某种封锁缝隙的法印,但天地元力一涌过去,便被那股力量所融化。

    他以贯彻了自身意志的、神临之后磅礴的道元力量,试着去填补那道缝隙,但也顷刻就被污染,道元溃散。

    他再呼应遥远星楼,倾落如瀑星光,不断地与那缝隙中涌出的负面力量对撞。

    或许是因为星光力量更纯粹,这一次稍起了缓解作用。

    但那青铜巨鼎缝隙后的负面力量何等浩瀚?一时间,北斗星路倾落的磅礴星力,都不足够,姜望于是开始抽调玉衡星楼里那头老龙的力量。

    “小友!糊涂啊!”

    森海老龙在星楼里恳切地请求沟通。

    “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怎么挡得住祸水!?”

    “再不逃走,本座……咱们就——”

    “祸水?”姜望猛地打断他:“这是祸水?如何应对?”

    “走为上策——”

    姜望猛地提高了抽调老龙力量的强度!

    “吼吼吼吼!”森海老龙狂吼一阵,一时气疯了:“那是祸水!龙皇当年都没解决,老子有什么办法?!”

    看来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姜望一边持续不断地抽调星力,一边心念急转。

    还能怎么办?

    还有什么法子?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愿放弃努力。

    诚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可此时此刻,是他站在这里!

    他看到,他经历,他就认为自己,应该有所承担。

    所谓超凡的力量,超凡的责任!

    猛然间视线一转,落到了自己的小臂上,那里有一处星环,正在流动着梦幻般的星辉。

    观衍大师所赠,他老人家当年所立的星楼,又在成就星君之后,加以改造!

    姜望灵识一动,这星环印记便离手而出,具现出一座威严肃穆的星光佛塔。此塔只在空中一跃,便化作美丽星沙,如水一般,尽数流往那青铜巨鼎被拔起的缝隙,将其填补起来。

    观衍大师的实体星楼果然非同凡响。

    如此美丽梦幻的星沙垂落后,一时之间,威胁的感觉竟然散去了许多!

    “镇住了吗?”姜望长舒一口气。

    但很快就咕噜噜,咕噜噜。

    观衍大师实体星楼所化的星沙之河,开始不断地鼓泡。

    那是祸水的力量在不断冲击封锁。

    这一座实体星楼蕴含的星力就算再浩瀚,毕竟已经脱离观衍大师,而祸水无垠,它又怎能长镇?

    实在无力!

    哪怕已经神而明之,面对这种程度的灾难,仍然会感到自身的无力。

    正在姜望已经束手无策之时,有一物忽地撞开了储物匣,出现在他身前——

    其貌不扬,可有着炙热的温度。

    廉雀交予他的命牌!

    今日齐地的铸兵师家族南遥廉氏,曾经就生活在夏国的这片土地上。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夏国,彼时占据这里的国家,是名为【燕】!

    正是燕国覆灭,曾经煊赫一时的廉氏家族,才一落千丈。仅有一支嫡脉万里迁徙,去到了东域。

    此刻这枚命牌,代表的是廉氏之主。

    代表着曾经以此地为封地,用祸水祭炼兵器的强大家族!

    万年荣光已消逝了,今朝又有何人知?

    这块黑色的命牌,曾经被廉雀在天府秘境里交予姜望。离开天府秘境后,姜望又毫不犹豫地还给了他。两人因此结缘,成为至交好友。

    而此次出征南夏,廉雀又以这枚命牌相赠,请他寻找廉氏先祖的遗留。

    冥冥之中,真有一种命运莫测的味道!

    此刻它悬浮在姜望身前,在无尽的时间和空间里,有一种伟大的感应在发生。

    它本来绝不会存在,它本来早已经沉寂,若不是祸水开始倒灌!

    那种感应,不是什么财富,不是什么名望,不是什么力量,不是人们趋之若鹜的所有。而是……责任!

    大燕廉氏曾镇长洛地窟、使祸水不入人间的责任!

    人们忘记了,历史忘记了,就连廉氏自己的族人,也不再记得。

    可是它还存在着!

    “夏都西去两百里,有潭曰螭。相传人皇炼龙子为九桥,螭吻悲泣而东,血泪成寒潭!”

    姜望骤然惊觉,若是剥开阵法遮掩,从长河地窟的实际位置来看,此地与位于贵邑西部的那座螭潭,其实已经相去不远。

    他将长剑归鞘,伸手握住了这块变得滚烫的命牌,于是感应到了那座螭潭!

    有一种伟大的力量在与他呼应。

    无言,而描述了万万年的历史。

    此刻,姜望的目光仿佛洞穿了历史长河,在飘飘洒洒的尘埃里,看到龙头鱼身的螭吻虚影,正悲泣而东!

    而后一座古老石桥的虚影,跨越时空而来,就在他的面前,落在了青铜巨鼎之上,将这座巨鼎,撞回了原位!

    长河九镇第九桥,是名【螭吻】!

    洞窟里长洛绝阵的灿烂光华,一时黯灭!

    所有一切危险,烟消云散。

    发起时惊天动地,消散时如此悄无声息。

    姜望在冥冥之中感受到,在他的命运之河里,好像有什么阴翳,就此散去了。

    随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疲倦,如潮水涌来。

    参与伐夏以来,除了修行,就是战斗,没有一刻停歇。这一次更是从桑府一直杀到长洛地窟,亲手斩杀五位神临境强者,又想尽一切办法,终于解决了祸水的隐患。

    实在是……已经到了极限。

    他勉强支撑着释放了一记祸斗印,以极其微弱的幽光,勉强隐蔽自身,整个人便软倒在地。

    脑袋碰在鼎身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在这个身心彻底倦怠的时刻,他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嘶……好疼。”

    这么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便沉沉睡了过去。

    ……

    ……

    长洛绝阵与大夏护国大阵的连接,勾连了祸水,也沟通了长洛地窟与江阴平原。

    数以百万计的目光,眼见得天穹开裂,眼见得祸水倒灌,似有灭世之厄降临。

    而后便听得北乡侯尚彦虎那一声——

    “我固当死!痛快啊姜望!”

    紧接着便看到星光如幕,竟将祸水挡住。

    再然后,就是大齐绝世天骄姜望的声音,带着点忐忑、带着点小心的自言自语——

    “镇住了吗?”

    再然后,便看到天穹裂隙里,星幕开始动摇,祸水又变得狂暴……只见得一座古老石桥的虚影,忽然间横贯天穹裂隙!

    那是长河九镇第九桥的幻影,落在了长河地窟,也显化在江阴平原的高空!

    那恐怖的天穹裂隙,又迅速愈合了!

    所有带着毁灭的祸水瀑流,又重归于天尽头!

    最后只有“咚”的一声响。

    是脑袋磕在了什么地方的声音。

    江阴平原上,数以百万计的人用心去听。

    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年轻人,极度疲惫的、孩童般的喃语——

    “嘶……好疼。”

    一场灭世之祸,就此消弭无形。

    这过程如此短暂,如此奇幻,但发生了什么,不难判断。

    甚至可以说……清晰可见。

    夏国北乡侯尚彦虎,企图引祸水倒灌人间,水淹大齐九卒三军。而大齐青羊子姜望,斩之!镇之!

    ……

    “哈哈哈哈哈!!”

    同央城头,大夏国相柳希夷,笑得手舞足蹈,眼泪都笑出来了。

    “天子欲行大事,却不密不周。真是下得一步好棋!不仅于事无补,还帮姜述扫平了人心!!”

    “哈哈哈哈哈!!”

    长笑罢了。

    他一甩大袖,就在这城楼之上,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对奚孟府道:“我乃大夏国相,不愿死于齐人之手……有劳国师了。”

    奚孟府随手一招,从旁边士卒的腰间,抽出军刀。

    便提着这柄普普通通的制式长刀,走向跪坐的夏国老人。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柳希夷忽道。

    奚孟府看着他,静等着他开口。

    柳希夷一本正经地道:“我观这满朝文武,皆是英雄。但堪交者,唯你奚孟府一人。我膝下无子,你也没有爹。不如……”

    刷!

    一刀斩过,头颅滚落。

    奚孟府提着血淋淋的军刀,就此转身。

    跃下城墙,杀进万军。

    他的身形如此自由,就如当初跳下那条船一般——

    “大夏国师奚孟府在此,谁与我决死!?”

    他落在春死军的兵潮里。

    兵煞涌动了几回,便归于平静。

    ……

    ……

    贵邑城,宝华宫。

    夏皇帝端正地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

    旒珠垂下,是深不见底的阴影。

    而一袭盛装人独立的大夏太后,也只是缄默地转身,走出这宝华宫。

    她一路走,挥退了所有太监宫女,独自一人,走回了青鸾殿。

    前一脚踏进殿中,后一刻就燃起了大火。

    火中的她如此高贵,如此明艳。

    比火焰更灿烂,比火焰更辉煌。

    熊熊烈焰中那无瑕的玉手垂落,玉指如花瓣一样散开,落下了一张飘卷的纸。

    残火未尽,隐约还能看到纸上的四个字——

    “青鸾有信……”

    就到这个信字为止。

    而后这句话也被火焰吞灭了。

    ……

    ……

    史载。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

    大夏北乡侯引祸水侵人间,姜望斩之。

    大夏太后**青鸾宫。

    大夏国相死于同央城城楼。

    大夏国师战死于万军之中。

    大夏武王姒骄战死。

    大夏岷王虞礼阳降齐。

    重玄褚良先登同央城,手刃大夏镇**统帅龙礁。

    谢淮安攻破贵邑城,生擒夏天子。

    曹皆携灭夏之胜,侵吞夏国国运,证道真君!

    统治南域东部一千两百七十二年的大夏帝国,宣告国灭!

    正是——

    “千古兴亡多少事,留得汗青照此名!”

    ……

    ……

    ……

    【本卷完】

    ------题外话------

    本来应该修一遍再发的。

    结卷怎么认真都不为过。

    但是实在没有力气了,脑子是枯的。

    所以就这样吧。

    古来小说多少事,也只在看客自己心中。

    ……

    感谢盟主“隔壁的op小姐一直装忙”打赏的新盟!

    先前太赶时间,忘了感谢,现在补上。

    ……

    其中有四章,为大盟燕少飞加(68/78。)

    ……

    今晚好好睡觉。

    希望明天能有个好精神,来好好总结一下这卷的写作。

    晚安。

    对了还有。

    那什么,这个月最后一天,月票不投就过期了。

    晚安。我的朋友。

我非神临——第七卷总结

    我如神临是迄今为止,我野心最大的一卷。

    也是我写得最辛苦,投入了最多心力的一卷。

    同时,它也是争议最大,好像最不被读者喜欢旳一卷。

    写到现在结卷,它的结构已经非常清楚了。

    这一卷有两条主线并行——

    一条主线是“我如神临”的一个个天骄人物。

    一条主线是姜望成就神临的路。

    两条线交织在一起,碰撞出了这一卷的故事。

    在写黄河之会的时候,我就说过,这是一场真正的列国天骄之会。此时出现在这场盛会上的天骄们,将决定现世未来十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命运。

    他们怎么会不重要?

    甚至可以说,“我如神临”这一卷,是一场更复杂、更立体、更宏大的黄河之会。

    因为彼时那些天骄所肩负的历史、承担的责任,在观河台上只能瞥见一鳞半爪,在论剑台下,真实的生活中,才看得到那些沉重的岁月。

    历史照见现时,才知道当年的齐夏争霸,到底是怎样一场战争。才知道太寅和触悯,在观河台上为何而战。才可以知道,那一笔带过的革蜚、萧恕,他们肩负怎样的人生……

    现世的引力太沉重,翻开历史,不是荣耀,就是血泪。

    从姜无弃结为秋霜开始,到姜望剑撞青铜鼎结束。

    这中间,姜无华一句我当神临矣,便跨过天人之隔。

    萧恕不赎城坐守四十天,还是功败垂成。

    斗昭、钟离炎、王长吉、月天奴、祝唯我、重玄遵、太寅、易胜锋……

    这些人贯彻自己的道,一个个走向“神而明之”的路,就是这一卷的主题。

    一个修行者,如何超脱**凡胎,打破天人之隔?

    如何迈向那一步,做到“我如神祇临世”?

    而姜望在这个过程中,是一个见证者,一个经历者,一个同行者,也是一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

    姜望有他自己的路。

    这是本卷的第二条主线。

    以姜无弃结为秋霜作为开篇,奠定本卷的基调。

    而恰恰是从姜无弃神临开始,本卷迎来了相当激烈、但相较于之后不值一提的争议。现在想来,好像那一次的争议,也奠定了本卷争议不断的基调一般。

    书里书外,总是这样奇妙地汇合。

    在这个宏大又复杂的世界里,姜无弃的故事已经有了太多铺垫。

    全都散落在别的故事情节里。

    空手接真火,翻手镇雷玺,在重玄遵天府外楼后,跃跃欲试,在姜望黄河摘魁后,心痒试手……

    那些时候,写的是张咏,写的是雷占乾,写的重玄遵……

    姜无弃身裹狐裘,若隐若现。

    最后玉珠一串,结成秋霜。

    姜无弃的死,顺理成章地导出了多年前的雷贵妃案。

    这一条线,又与铺垫许久的大齐青牌线交织在一起。

    四大青牌世家,何以没落?林有邪为何是今日这般模样?林况为何身死?乌列怎么退出青牌,又在追查什么?当年……发生了什么?

    这注定是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案子。

    因为姜述这样的天子,他的对于此案的态度,早就已经体现在历史里。

    在齐国,谁能真正违逆姜述的态度呢?

    所以这个案子不可能有铁证,所有出现的证据,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抹去。

    所以这件案子的真相,只能在几个人心中留存,在更多人嘴里缄默。

    所以当姜望卷进这个案子,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怖压力后,他也注定不可能像很多读者所期待的那样,将这片笼罩天空数十年的阴霾击破,做那个洞破天光的盖世英雄。

    他只能在一个个为此奋斗的人,徒劳死去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保住林有邪,比如给杨敬一个交代。

    然后自己放弃北衙都尉,像一个失败者,离开齐国“避风头”。

    而这就是姜望在这一卷的缩影。

    星楼是述道之基,所以神临卷必然是无法回避的述道之卷。

    从外楼,到神临,他必须要认清楚,他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他是挣扎的,他很多时候是矛盾的。

    山海境的铺垫,凰唯真的铺垫,早已有之。

    观河台上项北说,恨不能早生九百年,不能亲见凰唯真。

    他早已经死去,可是他的传说一直存在。

    姜望离开齐国,顺理成章地赴山海境之约。

    首先我要写出楚地风流,所以有了姜望在楚国的所见所闻。

    为了写山海境,我把山海经翻来覆去,做了大量的整理修订改编,力求构造一个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世界——

    你看到的那些传说都是似是而非的,正如楚人所听到的传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凰唯真的虚构。

    楚国天骄人物,各有性格种种,他们所请来的助拳者,各有人生背负,再加上王长吉、方鹤翎,祝唯我、魁山,一起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经历者。

    这些角色每一个都不同,且相对于黄河之会,他们有更多的篇幅可以展现自我。

    但同时,他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翁。

    他们有自己的爱恨情仇,有自己的所争所求,是某种意义上,山海境这场游戏的“主角”。

    但山海境里那些异兽,也并不是背景板。它们并不认可所谓的主角,在这个世界里,人类天骄只是外来者,只是一群孱弱的看客。

    烛九阴与混沌的自由之争,才是贯彻山海境的主线。

    但是在它们之后,是伽玄与空鸳。在它们之上,是贯穿了真实和虚幻、打破了历史和现在的,凰唯真的意志。

    我在真正描绘绝巅之上的风景,用一整个世界做画笔。

    这也是本书第一次将力量层次铺开到这里。

    在四百多万字后,每个人都可以切身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如何一步步展开的。

    山海境里姜望和方鹤翎的对话,体现的正是他的矛盾挣扎。一方面他与人魔是根本立场的不同,郑肥李瘦再怎么兄弟情深,再怎么对他有孩童般的好奇,喜欢跟他一起玩,也不影响他的剑。但是另一方面,他必须要面对,很多事情,很多时候,他无能为力。从郑商鸣到方鹤翎,都在告诉他,他也必须要认识到,别人的无能为力。

    【他只能尽可能做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

    这是很多人生关卡里,姜望的行为逻辑。

    而他的性格决定了,很多时候这个【最好】,不是对他自己而言的最好。而是对姜安安,对重玄胜,对他所珍视的人,对一些他所尊敬的人,对那些人而言的最好。

    所以很多时候你会看到他努力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他本来也不是奔着自己要收获什么去的。

    姜望可以共情方鹤翎的痛苦,但永远不会认同方鹤翎的选择。

    在这幕三个人的交流戏里,王长吉的戏份最迷人,方鹤翎的戏份最具张力,姜望的戏份最不讨好、最容易惹人生厌,可也真的是主角应该有的、压舱石一般的戏份。

    除了他,谁能压住这个场,可以让王长吉那么迷人,让方鹤翎那么立体?

    这么写非常不讨好,我也可以让姜望更迷人——只要抹去方鹤翎的复杂性。

    但这就是我的选择。

    山海境里祝唯我的出场,又勾连了后面不赎城的剧情,乃至于萧恕的故事线,也交缠在这里。

    凰今默的线早已有之,很多读者也早有猜测,同是这么罕见的姓,她是否与凰唯真有什么联系?

    革蜚被替换,斗昭成神临,月天奴放弃夺舍,楚煜之割席,萧恕盗丹,张巡忍痛……

    这几个剧情好评如潮,直到萧恕神临失败后,姜望独自离开受伏。

    一切戛然而止。

    读者和作者之间的温情被撕开,咱们迎来了血淋淋的时代。

    这段剧情有太多让读者不能接受的点。

    首先一个是突兀。我为了营造冲击力,在萧恕身死的悲情余韵里,故意突来一笔。剧情里姜望被偷袭到了,剧情外读者也被偷袭到了。

    其次一个是情感。情感上是两个方面,一个是偷袭者有林正仁,这个读者极其讨厌的人物,早已经被主角甩到身后,已经不应该在一个层面上的人物,却如毒蛇般咬了主角一口,

    再一个,这个偷袭姜望的人是杜野虎,是那个在枫林城外嚎哭三日的二哥。这是读者在情感上最难受的一点。

    甚至于为了保持这种突兀,这种疑惑,除了战斗中那一句【姜望以最大的冷静对待这场战斗,他知道他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任何一点错处,都有可能造成此生的遗憾!】,除了杜野虎和姜望那一段关于美酒的对话。

    我没有再做任何暗示。

    这的确很难缓解读者的情绪,所以我理解所有读者的不理解。

    至于很多人喜欢拿来说的战力,其实反倒无关痛痒。内府和外楼,本就是最容易出现越级伤害的两个境界,更别说姜望还被屏蔽了预警。军阵又是本书多次强调的、明确可以超越超凡品阶的常规力量。姜望和重玄胜,可以在阳国战场,以腾龙杀外楼,凭借的不正是军阵吗?

    杜野虎带着庄国最精锐的九江玄甲,在提前情报针对,加偷袭,加林正仁布局,加阵法,加易胜锋屏蔽警示能力的情况下,完全拥有伤害姜望的可能性——至少在剧中人物的视角是如此。

    那莪为什么还要这么写?

    因为庄高羡的人物逻辑,决定了他一定会在祝唯我神临之后有所行动,一定会对不赎城有动作。

    庄国要拔掉不赎城这件事,完全与姜望无关,他所承受的压抑,甚至于只是一个顺带手的事情。他路过,就一定会发生。

    而你们知道,这是姜望的又一次无能为力。

    他要克制,克制愤怒,克制仇恨,克制急切,像他一直所做的那样,笃定、沉默、踏实地往前走。

    在我的剧情线里,这就是我如神临的最后一抑。

    因为接下来,我就要掀起一整个伐夏之战的**。

    卷首姜无弃的死,早就指向了卷末的伐夏!

    所有情绪的累积,都要在这个部分释放。

    归齐路上的一系列挑战,目的有三。

    其一,为姜望亮剑天下,做最后的打磨。

    其二,抚平读者的压抑情绪。

    其三,大概的描述一下现世大宗,勾画轮廓,方便以后填充。毕竟这么久了,它们还没有怎么出场过。

    在点将台上,姜望站出来与重玄遵相争的时候。

    大家也都已经可以看出来,这一卷清晰的主线——姜望的道途之路,神临之旅。

    玉衡深处,立信字楼。

    山海境里,立诚字楼。

    不赎城外,立仁字楼。

    临淄西郊,立武字楼。

    于是有了立四德以自锢,有了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有了真我道途。

    到了“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那一章,关于道途的剧情线便一举收束起来。但这并不是本卷该有的**,所以要顿一笔,再往下走。

    在这里,引爆了小说写到现在,最大的一次矛盾。

    我发现我跟很多读者,有根本性的观念差异——那就是我完全不认为主角输给重玄遵是【抑】,而很多读者对此有根源性的愤怒。

    后来我反复地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可能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作者和读者视角的不同上。

    在我的故事布局里,姜望的道途之路,到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便已经收尾。

    他和重玄遵的战斗,则是整个伐夏战局的一角,是重玄胜和重玄遵战场相争的第一步。

    在我的感受里,这是胜遵之棋局里,重玄胜姜望这一方,先输了一个卒子的劣势。且因为重玄遵一直以来的无敌之姿,因为姜望本就还没能追上斗昭,我认为这是合情合理,无伤大雅的。

    姜望和重玄遵第一次见面,重玄遵甚至都没有看姜望一眼!

    大师之礼后,重玄遵才注意到这个人。

    黄河之会后,重玄遵才重视这个人。

    到了争先锋这一战,他已经必须要成就神临,才能稳压一头。

    这一路的成长轨迹清晰可见。

    但是在很多读者的感受里,姜望一路蓄势,在点将台这里,就应该赢重玄遵,才能够得到情绪的宣泄。

    而我认为握住道途便已经是宣泄,真正我所想要的**,还在后头。

    我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

    在写作上我固执、自我、不可理喻。在很多时候,我不是不知道读者的感受。可我认为作品的结构是更重要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在万军之前战胜重玄遵是多么大的**,不啻于重演黄河之会剑仙人。那段时间读者的热切也在非常明确地提醒我,读者在期待什么,想要什么。

    我当然知道那对商业成绩是多么大的提升。

    甚至于在我的细纲里,有这样一句情景对话。是遵望之战结束后,重玄遵跟王夷吾说的。那句台词是:“在外楼境,我已经压不住他了……”

    但是最后我没有写这一幕,没有写这一句话。

    因为我在写的时候,我觉得以重玄遵的性格,不会说这样一句话。而在伐夏这场大战里,我也不觉得应该再给重玄遵和王夷吾对话的戏份。

    所以抹掉了。

    首先说说,为什么会有争先锋这一段情节。

    先是代入重玄遵,他的布局风格是什么?跟他的道途是斩妄一样,他落子也喜欢直指根本。他不像重玄胜,会用让人眼花缭乱的布局,会一点一点地撬动局面,形成大势。他向来是直接大势压人,直捣黄龙。

    比如稷下学宫里一出来,先成个天府外楼,然后一打三,一心备战黄河之会。根本不跟重玄胜争那些生意上的东西。

    比如在伐夏战场,他被重玄胜摆了一道之后,二话不说就去大邺府,杀上大夏皇陵。

    在伐夏开始时,他也是如此,他的实力强,全方位的强,他就凭此争先锋,就要在万军之前压重玄胜和姜望的势。

    这就是他一以贯之的人物逻辑。

    而姜望的人物逻辑是什么?

    如果是为他自己争名夺利,为他自己装逼,他不会上场。

    重玄遵压得重玄胜黯淡无光,他才要出头!

    这一战因此发生。

    而他们在这个时候的硬实力差距,读者其实是有认知的。从一月末到三月末,多少读者不知讨论了多少回,也做了很多战斗推演。普遍清楚姜望的确是打不过,所以也不用再就此赘述什么。

    最后就是伐夏之战。

    在庄雍之战里,姜望斗庄承乾是主线,所以那一战只是一笔带过。

    齐阳之战是摧枯拉朽,姜望的主视角在战场里也只是浮光掠影。

    而这一次伐夏之前,我就在盟群里说,这一场战争我不会回避,我要写一场真正的超凡战争。

    一场真正的超凡战争有多难写?

    天下形势、两国朝堂、文臣武将、士卒、百姓……

    舆论、外交、情报、战阵、真刀真枪的厮杀……

    迄今为止,我没有看到过任何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超凡战争。

    超凡修士的个体强大,让人类历史上很多战术都失去了意义。

    当个体实力足以改变战局的时候,战争是很难精彩的。

    什么半渡而击,道术一铺,直接冻住整条河。

    什么用兵之毒,无过于水火……

    三昧真火都经常被嘲笑,水火算什么?

    当然有取巧的写法。

    比如最后因为笔者精力枯竭,选择略写的田安平刑杀八千人,用九万人性命填死真人。仅仅这么一描述,他的疯狂和强大就能够被读者感受。

    但这是因为田安平的之前就已经着墨很多,他的压迫感一直存在,才没有落到虚处。

    我之所以略写这一部分,也是因为如此——因为他已经够了,才选择略写。不然的话,为了这个戏份较重的角色,在精力有限的时候,我会选择砍其他人的戏。

    我当然可以把一个人吹得天花乱坠,如何深谋远虑,如何算定天下……吹一下逼格,甩几句战绩,轻轻松松就写起来了,还不会留下让人抬杠的余地。

    但那样的人物,那样的故事,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要告诉你他的强大,他的疯狂,他的智慧,他的风流……我还要告诉你,为什么说他强大,为什么说他疯狂,为什么说他有智慧,为什么说他人物风流!

    我像曹皆一样,打笨拙的战争。

    只是为了完整展现我心中的世界。

    所以有了这一场伐夏。

    我写得前所未有的痛苦。

    在前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压低了声音怒吼,我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我开了跑步机,在凌晨一点钟疯狂地跑步。

    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完美地结卷。

    那么多画面,不知道如何才能自然衔接。

    昨天晚上写完后。

    写得一身是汗。

    最后只想睡一觉。

    ……

    ……

    现在我想跟大家聊一下我的状态。

    记得早先有一次,有人截图了赤心的第一章第一段,和后来重玄遵一打三那场的第一段,那是重玄明光插科打诨的段落。

    以此论证,赤心巡天的文笔直线下降。

    一个业内的朋友维护我说,以情何以甚现在的更新速度,如果还要一直保持第一章那样的文笔,那是要他死。

    这位朋友当然是出于好意,当然,他也的确没有真正往后读过这本书。

    从第一章到现在,或许剧情有争议,或许人物有起伏,仅以文字而论,我自问是一以贯之,甚至精益求精的。

    我的生活出了问题。

    很大的问题。

    虽然我每天健身,我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但是我很清楚,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

    我将全部的心力放在小说世界里。写赤心巡天这几年来,我最大的娱乐活动,竟然是在盟群里聊天。

    每天写完字精疲力尽,就到群里听他们客观地描述我的帅。

    我的朋友圈,这几年来,竟然也几乎局限在这里。

    虽然我跟群里很多人,都结下了真正的友谊。

    但我仍然要说,这非常不健康。

    单纯读者和作者之间的关系,是很脆弱的。

    我已经看到了。

    当我一天中十分之九的清醒时间,都在小说相关的世界里,我给自己的生活,留下了什么呢?

    当跟小说相关的这个世界,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时,我能有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去面对呢?

    这是不健康的。

    我下定决心改变,好好调整状态,分配更多时间给我自己的生活。

    我要快乐——这是公历新年,我的愿望。

    但那个时候,刚好写到林正仁、杜野虎伏击姜望。

    生活中又出了点事情。

    我埋头去写,疯狂加更。

    以至于没有存稿过年。

    过年在别人呼朋引伴、打牌喝酒的时候,加班写作,剧情又刚好推进到望遵之战……

    老实说我觉得我写得很好。

    当时那么觉得,现在也这么觉得。

    写完我还很开心地在群里发红包……

    我的春节愿望是公历不作数,新年真的一定要快乐。

    他妈的许愿到底有没有用?

    ……

    我不想批判谁,只是单纯地想要厘清事实真相,所以接下来我会不点名地陈述自春节以来的舆论风波——虽然我的确不止一次地愤怒过。

    望遵之战刚写完,并没有太大波澜。

    是第二天的时候,开始了争吵。

    我没有吭声,只是默默更新。

    因为在这件事之前,我已经决定不再发单章。在很早之前,我就在盟群里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如果说我要展现一个真正的世界,那么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必然有许多不同的观点,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态度。包括读者对同一段剧情不同的理解,应当也是真实的一部分。我要接受,虽然很多时候很难接受,但我会努力接受。

    此后因为杜野虎林正仁伏击姜望之战发单章,是我个人情绪崩溃的体现。其实与剧情本身关系不大。

    但那之后,我已经决定不会再开单章聊剧情了。

    所以沉默。

    赤心巡天这本书的运营,没有一个是专门做运营的。

    都是赤心的盟主,是这本书的忠实读者。他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忙得不可开交。

    并没有什么精力天天盯着书友圈看。

    我一直都埋头写书,放手不管其它。甚至于在三年后才加进运营群,因为那段时间他们经常截图发到盟群里,告诉我我又挨骂了。我觉得挺影响盟群气氛的,就说不要在盟群发了,拉我进群。

    那段时间出现了很多很难听的声音。

    运营问我要不要管,我说不要管。他们也就真的不管了。

    如此吵了三四天。

    有些人越骂越难听。

    包括我个人的社交平台账号,也收到了很多辱骂的私信。

    运营再问我要不要管,我说全订读者只要不人身攻击,随便讨论。白嫖带节奏可以禁。

    同时,我看读者实在是需要一个说法,于是在当天的更新里,解释了为什么姜望会输,为什么最后一剑不出。

    然后我得到的反馈是【不会解释你不知道装死吗?】

    其中有一个粉丝值为弟子的读者,大概是说,我等了三天,就等来个这?你解释了个什么。言辞当然是比这激烈一些的。

    这个帖子被删了。他也被禁言。

    于是他开了第二个号,问自己为什么被禁言。

    他描述自己看了望遵之战,精神恍惚,好几天吃不下饭之类的。

    我跟他解释,大概是因为我跟运营说的,白嫖带节奏可以禁。

    他就说什么以后赚了钱要回来找这个场子。

    我说学生没钱看书很正常。我这本书都是精修了再发。

    总之在凌晨的时候,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

    我跟这个读者反复沟通了很多条。

    都是无用功。

    我放弃了,在最后一条里,说了这样的话——“看你是个小孩子我才回复你的。你不需要工作,我每天四千字的更新不能少。以后不要再艾特我。”

    然后他很生气,说他二十二岁了,不是小孩子。

    同时有另外的读者,因为【小孩子】这三个字炸了。

    说情何以甚你傲慢极了,居高临下,凭什么说别人是小孩子?

    我一开始感受到的是惊愕,莫名其妙。

    我实在无法理解由此导致的群起而攻。

    直到又一位读者的评论——

    他说【我不知道你们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我现在很讨厌你,我不想理解你。】

    我不是说他的语言有多么得体,我只是想说,这至少是一种相对真诚的表达。

    他让我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感受。

    我大概能够理解这种情绪了。

    于是我不再说话。

    在这件事情发生的同时,也有读者愤怒于作者因为一句小孩子被群起而攻,去攻击那个二十二岁的读者,说【人家辛辛苦苦写字,你白嫖还过来喷人,做小偷还找上主人门。】

    原话我记不得了。大概是这个意思。总之提到了白嫖,小偷。

    然后舆论又炸了。

    茫茫多的人到赤心巡天书评区来主持正义。

    【你情何以甚凭什么说白嫖是小偷?】

    【这本小说一百三十四万粉丝,没全订的都是小偷?】

    这些主持正义的人,一百个里,九十九个都没有看到事件原貌,还有一个装没看到。

    赤心巡天十个白银盟里,有四个是盗转正。盟群里更是数不过来。很多都是才工作,以前根本就是学生,哪有钱看正版。

    其中游总有一次还当着我的面看盗版更新,被我发现了尴尬一笑。

    我会骂白嫖是小偷?

    游总不会来我家里偷我一点什么走?

    哪怕你单纯鼓个掌,说一声这书能看,也是对我的支持。

    但是他们就是愤怒了。

    就是要来主持正义。

    有趣的是,他们主持正义的方式——

    是来赤心巡天书评区,骂所有跟他们意见不一致的人是小偷。

    我一开始没有想到我会因为遵望之战挨骂。

    后来挨骂了,以为最多骂个三五天。

    没想到就一直没停过。

    这两个月里,无论我写什么,书友圈始终是乌烟瘴气。

    天天都在骂。

    有的人是反复地、持之以恒地骂。

    你点进书友圈,根本看不到一条剧情讨论。还有一群人在书友圈持之以恒地劝退其他读者。

    气氛恶劣到很多盟主跟我说,这段时间根本不想点进这本书。

    然后运营开始真正下手整顿,删帖,禁言。

    紧接着那群人就开始带赤心巡天运营的节奏。说运营是饭圈。说批评不自由,赞美无意义。

    批评不自由,那你们这两个月是在唱诗班工作吗?

    赤心巡天写了三年,更新了四百五十三万字,均订一万六千五,禁言总人数,到今天为止,是376人。

    扣除菠菜的、卖片的、页游推广的,真正禁言的人有多少?平均下来多少天才禁一个人?

    再算上那些人开的小号呢?

    我知道很多去年才开的书,也不止这个人数了。

    那些主持正义的人里,有一个是职业运营。我想问问,你运营的书,写了多久了?禁言总人数是多少?

    我专门抽一个晚上的时间,细化了禁言规则。尤其强调一点,要运营在禁言之前,截图留下这个人之所以被禁言的言论。

    赤心书评区一直开放有申诉渠道,若是觉得自己被禁言不公的,随时可以申诉。

    谁来了?

    哦,全订群群里来过一个。

    相信很多读者都有印象。

    那人一进群就气势汹汹地要“给个解释”,问自己为什么好好讨论剧情却被禁言。

    当时正好我在,就问他id。

    结果一看记录,别人好好讨论剧情,总结线索,他上来就是一句,“你总结了个勾八”。

    还说什么已经很给面子了,要是之前在群里,早就骂上了。

    我很难想象他之前在群里是怎么一个态度。

    就这,他还单方面截图,抹掉一些对话,跑到别的地方去骂,说自己好好讨论剧情都被禁,赤心运营真恶心。

    这种事情,倒也是正常的网络现状。

    比如先前也有一个读者私信我,问为什么他维护这本书也要被禁言?为什么这本书容许那些人瞎喷,不允许他回击?难道这就是赤心巡天运营想要的阅读气氛吗?

    他给我的截图里,他也是很生气,但有理有据地在反驳别人。

    我就给他道歉,说最近实在太吵了,运营可能只是不想扩大矛盾。然后顺手给他解了。

    但后来我问了运营后,运营给我看了另一张截图——他生气地爆了粗口,骂了对方一句傻逼。

    就是说,任何一个人,不论是支持你的还是厌恶你的,在描述事情的时候,一旦有所选择,必然会有偏颇于自己的一面。

    正如我现在写这些,也不是想要批判谁。

    我真的累了。

    我无意在网络世界跟谁争一个胜负。

    我只是要说一个真相,给愿意看真相的人听。

    书评区以前没人管,现在置顶规则就在那里。讨论剧情,欢迎。无端谩骂,必禁。

    不是有些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另外。

    那个我误以为是中学生、并称之为“小孩子”,以至于引起舆论风暴的读者,其实我们之后有过交流。

    他用一个新的qq号,加了我。

    我问他,为什么是新号。

    他说他害怕有麻烦,以前从来没有加过读者群云云。同时又说,如果我介意,他可以换他自己的号来加,因为他相信我。

    我说,你现在这么谨慎这么有逻辑,怎么会被那么多人带节奏啊。

    他说你知道舆论是不受控制的,我说了要他们不要攻击你,可是没人听。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最后只是跟他说,就是我一开始跟他说过的话——

    “好好生活,小说确实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劝你,也是劝我自己。”

    他说,好吧,就这样。我也去好好生活了。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对话。

    ……

    ……

    可能实在是憋太久了。

    我又是这么敏感脆弱,这么容易破防的一个人。

    这篇总结写到这里,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字。

    最后我想说什么呢?

    赤心巡天是一本从来没有拿过月票前五的普通小说,情何以甚是一个日更四千都非常痛苦常常要磨蹭到晚上十一点的手残。

    本书均订更是连两万都不到。

    但每次节奏一起来,那一个声势浩大,等闲总榜前三的书都做不到。

    我总有一种恍惚感——

    赤心巡天这么火?

    赤心巡天真有这么火?

    那特么订阅都去哪儿了!?

    好吧。

    认真一点想要告诉大家的是,我真的到极限了。

    我累了。

    从此以后,我会分配更多时间和精力给生活。

    也许在很久以后回头来看今天的这一切,会觉得微不足道。

    但在刚刚过去的两个月里,我的确备受煎熬。

    我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

    每天一醒过来,一打开书评,就是攻击。

    有时候想要刷个微博知乎散散心,微博知乎也都是那种私信。

    你发个知乎想法,写个微博,马上有人来评论。

    不是骂你,就是骂书,再就是骂运营。

    前两者也慢慢习惯了,骂运营我真的不理解。

    汤圆是医务工作者,工作时间颠三倒四,经常半夜起来发活动奖励。还自掏腰包搞活动,送读者小说周边。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存在感,就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女生,也从来没有骂过人。

    为什么要骂她?

    慢西天天讨论剧情,也不干别的事情,不跟人吵架。看这本书的,有哪个认真讨论小说,对剧情有疑惑的,没有得到过慢西的认真解释?

    为什么要骂他?

    像卤蛋简单小八这种喜欢跟其它读者对线的管理,挨骂我倒是能理解。他们秉持的道理,就是他们也是读者,也是盟主,有不爽为什么不能怼。那他们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不要嫌我今天废话多。

    以后我不会跟你们说这么多话。

    以后我不会在书评区再回复那些评论。

    以后我不会再写单章解释剧情。

    让我们保持一个美丽的距离。

    如果还有下本书,我希望我可以平衡好连载网文与生活的比重。

    如果没有下本书了,我希望我能找回我的快乐生活。毕竟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而青春总共没几年,生活这么单调实在也说不过去。

    说一千,道一万,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写主角输给了重玄遵,让很多读者情感上难以接受。

    对于我固执的写作人格,给大家带来的难以忍受的阅读体验,我诚恳地向大家致歉。

    但同时,我必须要诚实地告诉你们,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写。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非常愿意照顾读者的阅读体验。但是我始终会以小说本身的架构为第一优先。

    就像在细纲里重玄遵的那一句台词,我没有让他说。早知今日,仍然不说。

    如果有实在不能接受的读者,咱们有言在先,就此好聚好散。

    说赤心巡天是爽文也好,小白文也好,群像也好,什么都好。

    那些标签都是读者给的。

    我从来不觉得赤心巡天必须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

    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就是我想写的故事。

    这就是我心中的仙侠世界。

    有缘者同行,无缘者陌路。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情侣之间尚且免不了争吵,夫妻之间尚且有七年之痒。

    一本连载到四百五十万字的小说,它不可能全部合你心意。

    没有感情了,分手很正常。

    但是分手后就要它死。

    想尽一切办法伤害它。

    是正常的吗?

    有一个朋友跟我说,对于望遵之战,一开始他不以为意。但是越往后,越觉得心里有根刺。

    我当然知道那根刺应该尽快拔掉。

    我当然知道书评区一直是攻击的声音,对于这本书而言是多么糟糕的。会劝退多少读者,会让多少本来不觉得难受的读者难受起来,会让多少正常阅读的读者觉得厌烦。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心里的弦绷得有多紧,随时会断掉!

    但我还是选择了慢慢地展开伐夏之战。

    因为我说过,我不会回避。

    哪怕它那么难写。

    哪怕没有人要看。

    哪怕我写的每一章每一个字,在这种负面的情绪里,都会被放大来挑剔。

    我不是想要证明什么。

    我只是告诉我自己,我必须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按照我自己的大纲,一步一步地推下去。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太庞大了。

    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贯穿了历史和地域。是那些人在推动这个世界的发展。

    已经复杂到我一松手,它就会马上垮塌的地步。

    我必须要保持我自己的节奏。

    我必须要保护我的心血。

    无论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无论多么难熬。

    骂我也好,劝我也好,为我好也罢,想我死也罢。

    我不会改。

    当我写完结卷的最后一章,最后一个字,收束了这一卷所有该收束的剧情线。那时候已经是十一点。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而后有一种放松。最后就是姜望那一撞。

    嘶,好疼。

    好疼。

    然后去睡觉了。

    ……

    ……

    ……

    请假五天。

    四月六日开启第八卷。

    第八卷的名字,叫——

    《鹤冲天》

    出自我自己写的一阕词,并没有遵循鹤冲天的词牌,只是用了这个名字。

    希望它能够被喜欢吧。

    ……

    鹤冲天!

    昨夜西风叫孤雁,声断谁人魂梦里。惊醒不成眠。

    有情人醒天未醒,幽空走雷鸣,万里黑云低一线!

    泥中鹤,双翅横,飞羽早拔尽,滴落血犹冷。

    一身污,不须月光洗。

    无端恨,管它何处来。

    此后多少年。

    锈骨犹能化飞鸟,丹心未叫天知晓!

    ------题外话------

    感谢大盟纯属娱乐琳打赏的新盟!

    感谢书友20210908084701103打赏的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92盟!

    感谢书友从此无心爱良夜打赏的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93盟!

    感谢书友大楚左光烈打赏的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94盟!

    感谢书友牧l凌打赏的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95盟!

第一章 三日凋

    临湖的窗台上,正盛开着春景。

    花只一盆,却开出了春日繁华的气势。

    此花头翅尾足翘然如凤,茎须烂漫飘飘如仙。

    最是两侧主瓣,延展向外,似要鼓风而去。线条优美,灿然若金羽。

    故名“金羽凤仙”。

    它开得很慢,三年才开一次。

    花期又很短,只开三天。

    所以又名“三日凋”。

    本来生长条件就极其苛刻,要想保留它绽放旳姿态,人为凝固花期,更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源。

    整个齐国,也只有鲍氏能够有稳定的金羽凤仙花产出。

    当然,现在这份生意,已经转手给了重玄家的重玄胜。

    除美观之外,此花亦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它的“仙须”能够应用在三十多种药方里,提高药物效力。它的花瓣,又是极受追捧的泡茶原材。尤其是两瓣“金羽”,名列花茶的极品原材中。

    朔方伯鲍易极爱此花,窗台上一年四季,都要摆上一盆盛开的金羽凤仙。当然并不以超凡力量维持繁花不败的假象,那样不够美。而是移花于此,三日一凋,三日一换。

    鲍伯昭当初转手这份生意的时候,就有一条硬性要求——须得保证对朔方伯的供应。

    “越是美丽的花,越是花期短暂,大约这就是天道恒常之理。”鲍易负手看着窗外烟波浩渺的飞鹤湖,有一声极淡的叹息。

    这位年轻时候称以“剽姚”,一度与重玄明图齐名的伯爷,仅看外表,倒是瞧不出勇猛劲疾来。

    更像一个富贵文士,眉眼和顺。

    唯是转过身来,眉峰挑起时,才能见得嶙峋,感受果毅。

    他就这样看着鲍仲清,慢慢地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了。”

    今日的鲍仲清,穿得极素净,并无多余的饰物,却都很妥帖。若是脸上没有那些麻子,应是不算难看的。

    这世上种种秘术浩如星海,面容上的些许瑕疵,对朔方伯府来说,不算什么问题。

    但在很小的时候,鲍仲清就说过——“大丈夫当求金躯玉髓,求金衣玉面者,是小男子!”亲口拒绝了对他容貌的调整。

    就是这句话,正式开启了他和鲍伯昭关于世袭爵位的竞争。

    今时今日的大齐鲍氏,一门三伯爵,端是显赫。不过唯有朔方伯之位,是世袭罔替,真正的千年世家之基。

    朔方伯也一直是鲍氏之主。

    此刻,面对父亲极罕见的情绪流露,鲍仲清面带哀色:“请父亲节哀。”

    鲍易看着鲍仲清,一时没有说话。

    鲍仲清看着鲍易,眼神里都是担忧和哀伤。

    “伯昭是不是你杀的?”当代朔方伯忽然问。

    此声如惊雷响彻。

    鲍仲清的脸上是不敢置信,而后是伤心欲绝,以超凡之修为,竟也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父亲怎么会这么说?!”

    他站稳了,又勉强支撑着,又惊又痛地往前一步:“我如何会做那种事情?难道在父亲眼里,我是那等禽兽不如的人吗?!”

    鲍易此刻的眼神是冰冷的:“你没有否认你做得到。”

    “人是有底线的!”鲍仲清的眼神,在痛苦中夹杂了愤怒:“无论做得到或者做不到,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做?!在身份、修为这些因素之外,我至少还是一个人!”

    “所以你是做得到的。”鲍易说道。

    “若是给我足够的时间,和相对应的机会,外楼境的重玄遵或者姜望,我也能杀。未成神临,人是很脆弱的。这一点父亲当然明白。”鲍仲清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的眼中也有了泪光:“但不知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伤我的心?”

    鲍易定定地看着他:“我亲自去了一趟夏地,去现场查看了所有的战斗痕迹。从午阳城到小尖山,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鲍仲清像是一头受伤的兽,伤心而又愤怒地喊道:“那您更应该知道儿子的清白!您是当世真人,拥有洞彻真实的眼睛,今天却拿这些话来刺我,就因为在夏国战场死得不是我吗?!”

    锵!

    他拔出一支外观华丽的短匕,双膝在地上重重砸落,就此跪了下来,高举双手,将这短匕奉上。

    “来!”

    他闭上眼睛,仰面流泪:“如果您的确忧思难解,如果您的确怨心满怀,便用这支兄长赠我的匕首杀了我!让我这个该死却没死的不争气儿子,去与我那个不该死却死了的兄长陪葬!”

    此匕首通体青色,镶金嵌玉,贵不可言,名曰【照青】。乃是鲍仲清八周岁时,鲍伯昭送他的礼物。

    那时候他们还很要好。

    “人心比世上的一切都要复杂。洞彻世界真实的眼睛,也不能够洞彻人心。”

    强如湮雷军统帅,竟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而后才叹息道:“仲清,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我或许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也必须要承认,在爵位继承的问题上,我的选择有些冷硬,待你不够柔软。你们两兄弟争成后来的样子,我负有主要责任。所以今时今日这般结果,莪或许是最没有资格怨怪的人。”

    他用罕见的、柔软的眼神,看着自己仅剩的儿子:“你实话告诉我,伯昭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鲍仲清睁开泪眼,仰看着自己的父亲,颤声道:“您还是不肯信我?”

    “我可以不怪你,我可以把伯昭的死,全部归罪于夏国太氏。鲍氏可以对此全不知情。”鲍易这样说道。

    他的声音里,甚至有了一丝祈求:“你总不该剥夺……一个父亲与自己儿子最后对话的权利?”

    堂堂当世真人、当代朔方伯,名列兵事堂的九卒统帅,真是罕见有这般脆弱的样子。

    如此情状,谁能不动容?

    但鲍仲清只是惨声道:“仲清该死,素行不端,以至于叫父亲误解至此。今无以自证,无以明志。愿陪葬长兄,以期父亲知!父亲爱子之心,愿在仲清死后,也能怜得万一!”

    他反手倒转匕首,道元汹涌其间,毫不犹豫地自贯心口!

    匕尖刺穿了心脏,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襟。庚金之气在五府海中汹涌啸鸣,一切的毁灭自此而始。

    但一切都静止了。

    鲍易捉住了他的手。

    鲍氏的家主没有就此再说什么,只是将这柄照青匕取下来,收进自己怀里。然后取出一张红封的礼单,放在他的手中。

    “这封礼单本来是为你兄长准备的,要定约的对象,是苍术郡守的千金。现在归你了,你看看是否还要添置些什么。明日我便让人上门提亲……”

    他注意到鲍仲清犹豫的表情,因而顿了顿:“怎么,你有喜欢的人?”

    “儿子确实心有挚爱。”

    迎着朔方伯的眼神,鲍仲清说道:“现在没有了。”

    他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挚爱在心。

    顶多是觉得苍术郡守的女儿,与朔方伯府不算门当户对。但考虑到苍术郡守是朝议大夫宋遥的门生,修为和官位都还有拔升的可能,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尤其这是鲍易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他会接受。但是他需要让他父亲知道,他的牺牲。

    “去吧。”鲍易最后只是这样说。

    “请父亲保重身体。”

    鲍仲清跪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抹掉泪痕,爬了起来,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飞鹤湖是临淄景观最好的城中湖,位于飞鹤湖畔的这处别府,是鲍易最喜欢的宅子。

    这位九卒统帅,藏起了落寞的眼睛,回过身,重新注视这波光粼粼的湖面。

    但终是不能够再赏景。

    于是一拂袍袖,已将窗台上的盆花抹去,不留一片花瓣!

    鲍家与重玄家相争多年,一直以来,也没有谁真能把谁摁下去。

    但随着重玄褚良封侯,接着以东域第一神临成就真人。重玄遵、重玄胜又都展现出了可怕的才华……

    鲍家声势已经不如。

    作为鲍氏下一代领军人物,鲍伯昭当初将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卖掉,恰是为了缓和鲍氏与重玄氏的矛盾。

    鲍伯昭不仅将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卖给了重玄胜,也能够无视当初在大师之礼上,被重玄遵踩在脚下的屈辱,对重玄遵旗下的生意,大开方便之门。

    对于鲍伯昭的治家方略,鲍易并不打算干涉。对于鲍伯昭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心性,鲍易很是认可。

    当然,现在说这些,不复半点意义。

    就像这盆被抹去的金羽凤仙花。

    以后的鲍氏,有什么资格与重玄氏做敌人?

    又有什么资格与重玄氏做朋友?!

    ……

    ……

    从飞鹤湖别府出来,鲍仲清径自上了一辆马车。

    驾车的汉子,正是曾经号称临海第一腾龙的覆海手闫二。如今……还是腾龙。

    蒙昧之雾没有那么容易洞彻。

    跟在鲍仲清身边这么久,他早已了解这位爷的脾性。

    因而对鲍仲清狼狈的样子视如不见,只是问道:“公子,去哪里?”

    “太医院。”

    坐进车厢里,鲍仲清慢条斯理地处理着伤口,又换上一套新衣。

    声音已经听不出半点异样,很平和地道:“说起来,伐夏期间,我与重玄遵、姜望同在东线征战,也算是袍泽。他们在太医院昏迷了这么些天,于情于理,我也该去看看。”

    闫二一拉缰绳,便控制着马车平缓向太医院驶去。

    鲍仲清和重玄遵、姜望、重玄胜一样,都是作为重要伤者,第一时间被送回临淄调养。只不过他回临淄之后,没肯接受治疗,而是强撑身体,回府报丧。

    重玄遵和姜望却是在太医院躺了好几天,眼看着大军都要归齐了,不日便是太庙献礼……

    真要论及本心,鲍仲清并不认可与重玄氏缓和矛盾的方略。

    哪怕在这一次伐夏战争里,重玄家的两位嫡脉公子,都创造了堪称惊艳的战绩。注定一飞冲天。稳稳压过已经战死的鲍伯昭,和乏善可陈的他鲍仲清本人。

    但他认为,重玄氏越是如日中天,昔日重玄明图种下的那根刺,就越是好用,鲍氏可以作为一步制衡的棋,任由天子取用,从而获得支持……不过这是鲍伯昭生前决定的事情,在彻底扫清鲍伯昭的影响之前,他很愿意让父亲感受到他们的兄弟情深。

    包括保留旧物,也包括沿袭旧略。

    而且,既然要沿袭旧略……鲍伯昭在东线那么配合重玄胖子的战略,重玄胖子是否应该有所表示?总该对战死者唯一的弟弟,有一丝偿报心理才是。

    马车在太医院前停下。

    鲍仲清随手取了几样礼物,便往里间走。

    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曹皆班师回朝后的太庙献礼上,此刻还在养伤的这几个人会是何等风光。所以他当然理解,太医院外不息的车流。也能理解几队宫城卫士守在门外,不许进出的严格。

    当然,这是拦不住他这位朔方伯的嫡子的。再者说,他也是在伐夏战争中负伤的将领。他身上的伤,也该来换个药什么的不是?

    在偌大的太医院里折回一阵,还未等他寻到医师问清楚,姜望住在哪个院,重玄遵住在哪个院,便已经看到了一个显眼之极的胖子——

    做贼似的,正往东侧小院里钻。

    听得这边动静,猛地回头。

    那张胖脸上,霎时绽开亲热的笑容:“鲍兄!”

    鲍仲清更是大步迎上前去,热泪盈眶:“重玄兄,你能够恢复过来真是太好了。我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半!”

    两双手握在一起,重重地摇了摇,端的是情意深重。

    “哦?不知另外一半是为谁而悬?”重玄胜问。

    “当然是姜望姜兄弟,和你堂兄重玄遵。”鲍仲清认真地道:“我兄长为伐夏大业而死,这些大齐的英雄,怎能不叫我牵挂?这份牵挂,你占一半,他们两位合占一半。”

    “死透了才能放下来吗?”重玄胜嬉笑。

    鲍仲清叹息道:“是啊,除非我死透了,不然怎么放得下对袍泽的关心?”

    这句话接得重玄胜肃然起敬:“以前不知道鲍兄是这样心肠的人,以后咱们可要好好相处才行。”

    “咱们早该好好相处了!”鲍仲清意味深长。

    鲍氏未来的家主,和重玄氏未来的家主,岂不正应该好好相处?

    都是从小被压制,都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处于竞争中的弱势方,理当有很多共同语言才是。

    什么?你重玄胜不是重玄氏未来的家主?

    那个与你竞争的人,正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

    你是不是……应该想点办法?

    重玄胜好像根本不懂,笑得人畜无害:“鲍兄今天来太医院是?”

    鲍仲清也就一笑了之:“不知姜兄弟在哪个院子休养?我来看看他。”

    “不行。”重玄胜严肃地摇头:“太医说望哥儿须得好生静养,给他施了睡仙针,延长他的昏睡时间,这期间不能被打扰的。”

    睡仙针!

    临淄太医院价值最高昂的三套针法之一,惯能调养体魄,蕴护修为,有“大梦方醒,一睡游仙”之美称。

    极其高昂的施针代价,使得它轻易不会动用。

    真是好大的血本!

    “是我失礼了。”鲍仲清语带遗憾:“想来遵公子那边亦是如此。那就不打扰了,我这边准备了两份薄礼,烦请胜公子代为——”

    话音未落,便被重玄胜把住胳膊,直往旁边院子里带:“我堂兄体魄过人,不怕被打扰的,正好我也要去看他,来,一起来!”

    ……

    ……

    ……

    ……

    (作者感言写不下,借点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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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假回来多了茫茫多盟主,书友圈超多鼓励帖,好多人补订阅。

    感觉……已经被光包围了。

    更奇妙的是,我休假的这几天,赤心的榜单排名居然比之前埋头更新高上不少!?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好了不敢多想,也不多说了。

    把我的心情放到文字里。请诸君感受。

    感谢厚爱。

    希望第八卷的故事,能够对得起这份支持。

第二章 春色好

    在超凡力量不断发展的现世,死而复生都不鲜见,肢体伤残更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但任何事情都有代价,随着修士力量旳不断跃升,那具备拔山填海之力的强大体魄,一旦有所缺损,也越来越难填补。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粒品质最低的开脉丹,就足以荡除百病。若是平日身体调理得当,更有极大的跃升超凡的可能,扫除顽疾不过是顺带的事情。

    而神临修士的肢体伤残,要想修复如初,所耗资粮,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一个普通的神临修士,若有残肢之厄,至少要有两年的时间,都需为债务奔波。

    当然,姜望和重玄遵是为国而战,这部分资粮自是有齐廷负责。

    两个人都有断肢的伤势,也都是战至心衰身竭而昏迷。

    齐国太医令亲自施下的睡仙针,除了加速体魄恢复之外,也能帮助他们调理气血、巩固修为。

    重玄胜和鲍仲清刚进了重玄遵养伤的小院,便被人拦住了。

    军中俊才文连牧,像个书生多过将军。此刻横身在前,一脸严肃:“遵公子尚未痊愈,不便见客,两位见谅。”

    重玄胜一脸的岂有此理,胖手指几乎要戳到文连牧脸上去:“里面躺着的,可是我嫡亲的堂兄!血浓于水,我忧思如焚!一得了空,便立即来看他,你现在叫我不要进去?”

    若非王夷吾身上还背着三年内不许回临淄的禁令,这会早就用铁拳将重玄胜轰出了。

    但守在这里的,毕竟是文连牧。

    身份不够高,拳头不够硬,只能跟着讲道理。

    “遵公子的伤并无大碍,待他醒过来,你们多的是时间可以亲近。抱歉了胜公子,我也是为了遵公子的安全考虑。”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太医院不够安全喽?”重玄胜立刻嚷了起来:“你在怀疑谁?你不相信太医令?还是质疑专门屏卫此地的宫廷卫士的能力?你今日与我说清楚!”

    文连牧往后退了退,避开他激动得乱戳的手指:“太医院说起来自是安全无比,太医令本人即是当世真人,料得没有几个宵小敢来这里闹事。不过……生命安全无虞,有些事情却极难避免。比如当初谢宝树谢公子在太医院养伤,还遭人威胁。雷占乾雷公子在太医院昏迷,还险被殴打呢。胜公子,您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加注意呢?”

    一旁的默不作声的鲍仲清,恍然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当时和他们一起加急送回临淄治伤的人里,就有一个谢宝树。

    以基本的世家礼仪而言,他特意来太医院探望伤患,忽视了谢宝树实在不该。心里记着等会顺路看看谢家公子,耳中便听得重玄胜的惊声——

    “竟有此事?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不到在太医院这等清净地方,还有人如此放肆!”

    说着,他肥胖的身躯往前一挤,竟以重玄之力,生生将文连牧挤开:“那我更得进去,亲自守护我的兄长了!”

    文连牧不可能在此地与重玄胜大战一场,面对这般蛮横姿态,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鲍仲清摸了摸鼻子,对文连牧笑道:“古来门户事,防君子不防小人。文将军以为然否?”

    文连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啊。”

    说罢便转身跟了进去。

    这门户大开,进者皆小人也,却是把他鲍仲清也一起骂了进去。

    鲍仲清讨了个没趣,倒也不以为意。

    大家都是聪明人,谁还能真被谁一句话挑动了情绪?

    前脚后脚便跟着往里走,他也很想知道重玄遵现在的状态。虽然太医令医术高明,虽然睡仙针玄妙莫测,但……万一呢?

    鲍氏未来的家主,自然很关心重玄氏的未来。哪怕已经决定了曲意交好,弯腰的幅度也有待商榷不是?

    太医院里,环境自是极好的。很受文人墨客追捧、号称“一枝难求”的浮山老桂,在道旁连成了荫。

    令人神宁心安的香气,在空中漂浮。

    镂空的窗格里,放置着提纯元气的阵盘。

    房间里元力最浓郁的位置,摆着一张刻印着命源阵纹的温玉床。丝丝缕缕的天地元气,于此演聚为命元,温养生机。

    那位大名鼎鼎的重玄风华,正仰躺其上。

    所谓绝世之天骄,当他一动不动时,也未见得有那般光耀了。

    尤其是当重玄胜挤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呜呼哀哉的时候,愈发有一种神像褪尽灵光后的无力感,真是泥胎木塑一般,只好任人摆弄。

    “可怜你年纪轻轻,就遭此厄难,长睡不醒,于此永眠……”重玄胜连声而叹:“真是天妒英才!”

    哀叹着,还冲鲍仲清招手:“快来见我兄长最后一面。”

    鲍仲清倒很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咳!”文连牧忍不住提醒道:“太医令说了,遵公子身体状态很好,随时都会醒过来。”

    “就算醒过来了,想必也要神志不清,从此疯疯傻傻……”重玄胜毫无滞涩地接了下去:“吾兄!果是天道有撼,不使人间圆满乎?这偌大的家业,单靠我一人——”

    温玉床上,重玄遵的眼皮抬起来,隐约的幻梦感被洗去,显出一双雨过天晴的墨瞳。

    重玄胜的胖手,不动声色地抹了过去,将他的眼睛重新合上,还顺手释放了一个安眠咒,嘴里继续道:“我一人,也只能勉强承受了。”

    “拿开。”重玄遵平淡的声音,从肥胖的大手下传出来。

    重玄胜毫不尴尬地收了手,一脸惊喜:“兄长,你醒了!?真不枉我拼死拼活,日飞万里,把你从夏地背回齐国来!”

    重玄遵仍是一动不动,但他静静躺在那里的躯壳,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在流淌。

    “你背我回来的?”他问。

    “唉,这都是愚弟应该做的。说起来,那时候好几十万夏军拦路,都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我岂肯将你相让?背着你直往前冲,一双拳头,打开万里遥途……”

    “你日飞万里?”重玄遵又问。

    “当然,这是一种相对夸张的表述,事实上没有这么多,你理解个大概就好。”重玄胜面不改色:“当时你已经重伤垂死,跟我说了很多的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我跟你说了什么?”重玄遵问。

    “你果然不记得了!”重玄胜长叹一声:“听愚弟一句劝,你这次的伤非同小可,伤在了脑子。不养个三年五载,是好不利索的。”

    重玄遵静静地看着他。

    重玄胜一脸认真地道:“你当时可伤心了。哭着说你不行,你的路就到此为止了。说什么希望我能挑起大梁,继承博望侯爵位……唉!其实我也不愿意。兄长你是知道我的,我素来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对这些爵位啊家主之位啊,毫不关心。但你当时已经奄奄一息,说莪如果不答应,你死不瞑目,我一时心软……”

    “好。”重玄遵忽然道。

    “我真怕麻烦,这么一大摞子事情,可怎么管?但既然答应你了,总归不好……欸?”重玄胜说着说着,愣住了。

    口若悬河如他,一时竟然词穷。

    重玄遵看着这个难得卡壳的胖子,轻声笑了:“我想起来,我好像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所以博望侯之爵,是你的了。”

    窗外溜进来的阳光,并不比温玉床的微光更暖。

    房间里除重玄遵之外的三个人,一时都很沉默。

    这可是世袭罔替的侯爵!

    是大齐帝国今时今日最顶级的名爵。

    承袭此位,不仅仅是权力、地位、财富,还意味着更多的、突破至洞真境的可能!

    重玄遵就这么放手了?

    还是这么的随意,这么的漫不经心?

    沉默蔓延了一阵,重玄胜猛地站起身来,将床边的椅子撞远。

    “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他大步往外走,失态到都忘了跟鲍仲清虚假地招呼一声。

    而房间里,一时只有重玄遵相当肆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哈哈哈哈……”

    人头攒动时,那欢声笑语,也如起伏浪涛。

    有人登高而呼,有人纵情狂歌。

    三百里临淄巨城,已经全部被喜悦的气氛所填满。

    几乎所有酒楼,都大摆流水席,敞开了任人吃喝。几日欢宴结束后,自有官府的人来付账。

    满城张灯结彩,光焰直上高天。

    更有道术结成的幻境,似仙境在高穹变幻。

    人们载歌载舞,美妙的乐声悠扬。

    老百姓扶老携幼,迎出了城外十里地……

    又何止临淄如此?

    北至朱禾、大泽,南至石门、玄沙,西至衡阳、赤尾,东至临海郡、乃至于决明岛!甚至是迷界、甚至是万妖之门后齐国所据城池,凡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之地,莫不沐浴在浩荡国势中,人人欢庆!

    名儒尔奉明撰文曰:“古来圣明者,无过于圣天子;天下善战者,未有如曹东莱。于是威加八方,纵贯东南,建千秋之业,定万世之基!”

    曹皆乃大齐东莱郡人士,故文中以曹东莱敬称之。

    齐国历史上这一郡出了不少有名的人物,但自此以后人们提及东莱郡府,必然第一个想到曹皆。

    就在大齐元凤五十七年,曹皆灭夏国社稷,凯旋而归,俘夏帝姒成,献于太庙!

    一个曾经有资格争夺霸主位格的大国,就此退出历史舞台。此等伐国之功,天下难有其匹。

    根据礼官算定的日子,正式在太庙献礼的这一天,是元月二十一日。

    曹皆领着代表凯旋之师的三千甲士,自稷门而入,稷下学宫里的师生,这一日都放开法禁,迎在学宫外!

    这三千甲士来源复杂,包括有九卒三军、大齐郡兵、东域诸国联军,以及投诚后踊跃作战的部分夏军,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征选集结。

    能够入选此军的,都是在伐夏战争中有突出贡献的士卒,同时也尽可能考虑到了诸方感受,权衡各部利益。

    百万雄师里,最后能够追随曹皆元帅披甲执兵入城、甚至前往太庙的,也只有这三千人。这是何等殊荣?

    每一个入选的士卒,都视此为毕生荣耀。

    而在齐国广袤的国土上一路前行,一路沐浴在鲜花和掌声中,这样的一支军队出现在太庙……列队其间的士卒,自然个个昂扬。

    姜望是天还没亮,就被召出了门,又是焚香沐浴,又是整衣束冠,又是教授礼仪……而后才被八抬大轿送往太庙。

    一路上无论是宫女太监,还是侍卫礼官,全都像欣赏什么稀有玉器一般,逮着机会就偷看他几眼……殊不知目光的重量对他来说是多么清晰。

    如此种种,让他感觉自己更像是大典上的一道祭品,是专呈于供奉,而不是一个参与大典的人。

    好在享受这等待遇的,不止他一人。

    号称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家白衣公子,这会就在旁边的位置坐着呢。

    这偌大的偏殿中,就坐了两个人,也算是有个伴。

    与坐下来后愣怔了片刻就开始修行的姜望不同,重玄遵的坐姿随意散漫,半靠不靠的,手里拿着一卷书在慢慢地看。

    他看得很认真,时不时还翻回去几页,像是在研究什么绝妙的道术。

    翻页的声音太频繁,搅得真正在研究道术的姜望有些难以定神。

    两个人在夏地桑府以二敌六时,有一种浑如天成的默契,彼此交托生死,最后也取得了不可思议的战绩。如今虽然厮杀罢了,离了战场,总归还是有一些交情存在。

    重玄遵又往回翻了一页,一边细品,一边随口道:“怎么修行的时候还心浮气躁的?这可不是姜青羊应有的修行态度。”

    姜望一阵烦闷,索性停了修行,看着他道:“遵公子倒是勤学,不知看的什么书?”

    “《五谷种植图鉴》。”重玄遵头也不抬地道。

    姜望不动声色:“还带图鉴。”

    重玄遵随口道:“农事嘛,马虎不得。所有细节都要搞清楚才是。”

    姜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看得重玄遵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

    才道了声——

    “哦?”

    ------题外话------

    感谢大盟陈泽青打赏的新盟,昨天漏了,今天补上。=,=!

    ……

    感谢书友“爱吃鱼食的猫”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21盟!

    感谢书友“嘉然吃什么”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22盟!

    感谢书友“20180125012524875”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23盟!

    ……

    另外多说一句,书友们,我这一卷是打算佛系养生更新的。

    我要快乐生活,我要经常翘班溜出去玩,我想要摸鱼打打游戏追追剧什么的(顺便大家推荐一下有什么好电影,我个人偏好喜剧,就能让我笑的那种。)

    诚恳地建议大家……可以养养书。

    上一卷收尾的时候,追订又冲到了一万九。

    休了几天假,其实是做好了断崖下跌的心理准备的,没想到昨天那章追订还有一万八……

    作品被喜欢当然很高兴,但也压力很大。

    怕因为更新慢挨骂。

    性子急一点的书友,不如养养吧。不会断更不会入宫的,养一阵绝对还有得看。

    感谢大家。

第三章 彰极武功

    太庙前的广场上,大祭正在进行。

    庄严的乐声悠悠回响,礼官旳颂声极其辽远,正在祝告苍天。

    广场旁边的这处偏殿里,尴尬的气氛持续蔓延。

    如果是重玄胜,别说被人当面揭穿自己看春宫册,就算是被人撞见演春宫戏,他也只会泰然自若,绝不会有半点尴尬。

    就如定远侯所说的那样,在脸皮这一方面,重玄遵毕竟有很大的劣势。

    因而姜望这一声问出口,重玄遵立刻就不自然地把书合上了,一向潇洒从容的俊脸上,很是显出了几分窘迫。

    顿了一会才道:“想不到姜兄对农事也有研究。”

    “好说好说。”姜望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那本是天都典藏。”

    殿中一时沉默。

    而后又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那本怎么还有图鉴?”

    “我这是秘春园版。”

    又同时闭嘴了。

    大齐内官之首、大太监韩令,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殿里来,那一双不知什么皮质的黑色靴子,好歹踏碎了尴尬。

    “姜公子,重玄公子。”韩令温声道:“吉时已至。”

    这等传唤的事情,随便来一个小太监就行。韩令亲自过来,自然是极高的重视。

    两个人几是同时起身。

    姜望对韩令规整一礼:“有劳公公了。”

    重玄遵则只是轻轻一点头,便为致意。

    两位性格迥异的国之天骄,便这样踏出殿门外,沐浴在灿烂的天光中,迎接满朝文武、公卿王侯的注视。

    尤其今日参与大祭者,还有整个东域范围内,四十七国使臣!

    其中如容国者,来的是太子。如昭国者,甚至是国君亲至。

    东域诸国,来朝大齐!

    重玄遵自然是白衣胜雪,风华绝代,姿容无可挑剔。

    今日的姜望,也被礼官精心“打扮”过。

    向来着青衫,但今天这一身天青色长衫自有非凡质感,只在袍角勾了几抹山影,而走动之时,衣衫微漾,竟有一种自烟雨中走来的朦胧。

    只在腰间配一柄长剑,系一枚白玉,清爽朗照。

    往日只是随意扎成一束的长发,今日以流光澈影的青玉冠束起。

    于是他愈见棱角的面容,便清晰地显照在煦光里。

    今时今日的姜望,马上就二十有一。

    经历了太多,在风刀霜剑里走了太长的路。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清秀执拗的少年。

    他的眉是温和的,如雾中的山影。

    他的眼睛仍然清澈透亮,但在极深之底,有一抹凝固的云翳——那是这个世界给他留下的痕迹。

    他不再相信这是一个无限光明的世界。

    但见过世间百态,咀嚼过痛楚,跋涉过黑暗中的长路后……他仍然记得自己最初的心情。

    经历了背叛,仍然有相信的勇气。

    见识了黑暗,仍然走向光明。

    他的鼻梁挺拔,但不尖锐。就像他这个人,有自己的骄傲,却不会盛气凌人。

    他的嘴唇轻轻抿着,便自然地显出一种坚定来。

    此刻的他并未展现锋芒,可你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容易动摇的人。

    走在他旁边的,是翩翩浊世贵公子,是风华盖临淄的绝顶人物。

    一举手,一抬足,就牵动临淄多少贵妇少女的心。

    而他姜望步履从容,与之并行,竟也不输半分颜色,像是一位九天之上走来的谪仙人,漫步在人间的烟火里。

    满朝文武,诸国使臣,视此二人,一时无声。

    整个东域范围内,最有力量的这些目光落下来,有形无形的压力,胜于山海。

    而这青衫雪衣的两个身影,并肩而行,从容自由。

    如负万山,如行花径。

    天下何处不可去?

    “今日方知,世上真有这般人物!”广场边的看台上,容国太子怔然喃道。

    林羡跪坐在旁边,眺望着那一道熟悉的青衫身影,并不言语。

    欧阳永战死之后的容国,更离不开齐国的支持,所以容国太子才会亲来朝谒。

    林羡更明白,从此以后,容国之未来,系于他一身。

    他不问自己做不做得到。

    人生如此,无非是已见山高,便向高山去。

    有朝一日,他若能如姜青羊……此生当无憾。

    此时此刻,这场太庙献礼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

    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只剩最后的几个重要人物。

    如末代夏帝姒成,便已受封为安乐伯,得赐一套霞山的华宅,用以安享余生。

    如有桃花仙之称的虞礼阳,齐天子直接许以政事堂议事之权,拜为上卿,并以贝郡的冻雪桃园相赠。

    东域诸国参战将领,如阎颇、西渡夫人等,都各有厚赐。

    像欧阳永这般不幸战死的,齐廷也厚恤之,并给予容国相对应的厚待。

    仅以在伐夏战争中的军功而论。

    重玄遵先是军前演武,勇冠三军,夺得了伐夏先锋之职。

    他的勇猛锐利,也完全昭显了先锋此名。

    横趟陷阱,先登敌城,阵上杀敌无算。

    在临武府北部战场里,他是第一个击破敌城的将领,荣获大功。当然后来复盘战局才知,整个东线最先攻破敌城的,是姜望和重玄胜所率之得胜营。所破之城,名为锡明。

    此后重玄遵孤军突入敌后,镇守锡明城,与大夏安国侯靳陵大战数日,为临武战场的整体突破,争取了时间。

    重玄胜和姜望却连拔鸿固城、新节城、岱城,几乎是以一营之力,击穿了夏国东部战线,夺得当之无愧的东线第一功!

    在这东线第一功里,重玄胜有筹谋之功,姜望有奋武之功。总的来说,是重玄胜占据主要功勋,压过了重玄遵一头。

    但重玄遵强袭大邺府,袭杀青陵守将,夺下青陵城,又驱败兵侵皇陵,斩杀神临境陵守,大破守陵军团,兵围夏襄帝之陵墓,代齐天子敕封夏襄帝为安乐侯——这一标志**件,将夏襄帝从神坛上踹下来,显露了夏国防线的脆弱,让夏国人真正意识到,何为今不如昔,极大动摇了夏国人的斗志。

    此等石破天惊之功,令他反压过重玄胜来。

    哪怕之后重玄胜与姜望碾平奉隶东路,引军横扫会洺府,于岷西走廊一战,破敌五万,直接打破了夏国人在东线的最后旗帜……也终是有所不及。

    当然,若是重玄胜能够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成功竖旗于贵邑城外,此战功勋,自是稳居重玄遵之上。但是在那个时候,他做了另外一种选择。

    而在桑府,重玄遵联手姜望,以两神临战六神临,杀死五位夏侯,一头神临异兽。

    仅此一战,此二人的功勋,便跃于众将之上。

    所以是他们两个人,在这最后的时刻登场。

    此外如李凤尧、李龙川、晏抚、王夷吾这些年轻将领,在伐夏战争中亦表现出色。尤其是王夷吾,在同央城正面战场,不断有真人碰撞的恐怖环境里,每战皆先,前后冲破敌阵十七次,不可谓不勇悍。但以军功论,他们都还在重玄胜之下。

    故也是先就封赏了。

    真个算起来,田安平阵杀当世真人触公异,逼退南斗殿任秋离,挽救北线战局,这样的战绩当然也是泼天之功,比重玄遵都要更亮眼一些。

    但他作为一路统帅,麾下十万大齐郡兵,战死九万之众。扣除自杀的,精神失常的,最后还能够形成编制的,仅剩六千余人……这责任他也必须要承担。

    九万多郡兵背后,是九万多个家庭……这些齐国百姓的悲伤,田安平必须有所背负。

    所以他虽有大功,却不能大赏,更不可能作为三军表率。

    甚至于封赏过程,都是含糊带过的。

    姜望和重玄遵在此时登场,是怎样一个关键?

    伐夏战争中,执掌春死如陈泽青,执掌秋杀如重玄褚良,执掌逐风如李正言……这些一军主帅级的人物,都已经先一步封赏过了。

    天子说两位国之天骄为国负创,须得静养,特允迟出……又有内官之首韩令亲自引路,体现的恰恰是无上殊荣!

    此时万众瞩目,此时全场缄默,巨大的广场中央,他们两个人并上高台,是所谓三军典范!

    国相江汝默亲展诏书,于陛前颂曰——

    “护国名族,荣耀将门,是谓重玄!”

    这开篇第一句,便让今日亲自与祀的重玄云波热泪盈眶!

    自当年废太子失势,重玄氏便一落千丈。

    此后重玄云波披甲上阵,满门战于夏境,三子明山战死,又有重玄褚良数夺武功,甚至于重玄明图死于海外,也未能挽回君心……

    及至今日,重玄胜谋定东线,重玄遵纵横夏土,才终于赢得了这一句认可。

    重玄氏仍然是那个先祖灵位供奉于护国殿的顶级名门,今日太庙前的宣声,重玄氏之先祖,应能知闻!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却是自元凤二十四年至今,重玄氏祖孙三代人的努力!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嗫嚅了一阵,终只是道:“我当瞑目!”

    他早年在战场上受伤,断了神临之路,纵是有再多天材地宝,也无法突破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的寿限。

    时日已然无多……

    毕生之憾,无非是重玄氏本来可以在他的有生之年达到巅峰,却跌落了谷底。

    对于那个名为明图的儿子,他如何不是恨之深,也爱之深?

    仪表非凡的明光大爷,在一旁搀着自己的老父亲,也是感慨万千——

    “虎父无犬子,古人诚不欺我!吾儿真如吾少年!”

    重玄云波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忽然就失去了那种复杂的情绪。他现在要控制的,不是眼中浊泪,而是把长子踹下台去的强烈冲动。

    江汝默的宣声还在继续:“累勋之家,必承国运。少小殊异,有名遵者,天生栋梁,卓盖京华……”

    此刻齐天子高坐龙椅,旒珠后的目光无尽辽远。

    太子姜无华,华英宫主姜无忧,养心宫主姜无邪,各具风姿,皆盛装陪坐于丹阶。

    姜望静静站在风光无限的重玄遵旁边,心里莫名的,想到了长生宫主。

    整个这一场伐夏战争的起笔,就是姜无弃对九卒隐患的拔除。

    重新复盘这一场战争,不难发现已经死去的长生宫主,起到了多么重大的作用。阎途若是仍在,齐国未见得还能顶住景国的压力。甚至于,阎途若是参与了伐夏……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时间是太匆忙的东西,纵然你未有一刻虚度。有时候蓦然回首,也只见得,物是人非。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受赏,上一次姜无弃还列坐。

    如今满座公卿依然,列国使臣在列。

    天子身前,已不见那狐裘少年。

    恍恍惚惚中,江汝默的宣声已经到了终句——

    “……胜天有力,勇冠三军,乃以一千六百户,封为冠军侯!”

    重玄遵拱手举过额前,朗声应道:“臣,拜谢天恩!”

    自有大太监捧来令印侯服。

    整个太庙广场,一时间都沸腾了!

    人们交头接耳,止不住的议论声。

    这太惊人,天子的封赏,有些破格。

    就在刚才,大齐帝国当代最年轻的侯爷诞生了!

    是为食邑一千六百户的冠军侯!

    在如浪潮起伏的呼声里,姜望回过神来,抚掌而赞。

    勇冠三军之名,重玄遵的确当得。

    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

    而早已经受过封赏、退到看台的重玄胜,却是猛然攥紧了拳头。

    重玄遵都封了冠军侯,功劳更著、在伐夏战场上也更耀眼的姜望,将以何封?!

    太庙之前,天风也驯服。

    喧声渐渐平息下来,人们看着广场中央那个年轻得过分的青衫男子,目光愈发凝重了。这位举世瞩目、天下知名的姜青羊,将以何封,将受何爵?

    在一种异样的肃穆,和难以言说的期待中。

    齐天子的声音忽地响起来——

    “姜望,头疼否?”

    人群中响起了笑声。

    姜望搞不懂天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更搞不懂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笑,怎么那么多人都在笑……

    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回陛下,不疼。”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有赖于太医令妙手,我恢复得很好。”

    “哈哈哈哈……”

    齐天子开怀大笑,笑罢了,一挥袍袖:“有劳国相!”

    江汝默于是展开他今天亲自宣读的第二份诏书,庄重宣道——

    “大齐开国两千载,道历新启四千年!

    大争之世,兴衰何计!

    非得天下雄才,不可固王业千秋。

    未有河山栋梁,不可撑日月星海!

    朕夙兴以求,夜寐以思。以拳拳之心,广纳四海,于是得姜望西来。

    黄河首魁,犹在昨日。今朝伐夏,彰极武功!

    提三千之众,而与重玄胜孤军深入,绕行敌后。连拔锡明、鸿固、新节、岱四大城,逐败兵、摧大阵,贯通三府,击穿夏军东线!

    此后平奉隶、扫会洺,斩首无算,杀将难计。

    又引军入桑府、指贵邑,锋芒不可挡,独剑救袍泽!

    时冠军侯为六神临所围。

    望乃入神临,抵背而战……”

    江汝默念到这里,声音也情不自禁地抬高了些,为这诏书上的内容而振奋——

    “斩夏广平侯郦复!

    斩夏安国侯靳陵!

    助斩夏阳陵侯薛昌!

    斩夏东平侯触让并神临异兽赤血鬼蝠!

    逐杀千里,斩夏北乡侯尚彦虎!”

    这一个个显赫的名字,是一桩桩不可磨灭的武勋。

    看台上的昭国国主,呼吸都要停滞了,这些人里的任何一个,在昭国都找不着对手。换而言之,现在的姜望,只身一人,就拥有了灭国的能力!

    而江汝默的宣声还在继续——

    “时尚彦虎暗受逆命,欲掘祸水,以覆人间。

    江阴平原天开一线,极恶祸水已悬高穹。

    望引九镇填之,消弭大患。

    武勋甚著,天下莫能及也!

    使九卒三军无所失,使夏地万民受其庇。

    先贤或言,武有七德。

    古今武德之显照,莫过于以武安邦!

    乃以三千户,封为武安侯!”

    偌大的广场上,有一刹那的寂然。

    紧接着便是响彻了太庙的欢呼。

    是山呼海啸。

    席卷了三百里临淄城!

    ------题外话------

    感谢大盟秦殇|帝国打赏的新盟!

    感谢书友“冲动即巅峰”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24盟!

    书友们武德充沛!

第四章 非好酒不饮

    在今年的元月二十八日,姜望才年满二十一岁。

    也就是说,在今日的大祭上,诞生了一个尚且不到二十一岁旳、食邑三千户的军功侯爷,其名姜望!

    把大齐帝国当代以功封侯的最年轻记录,又生生往前提了数年!

    而且食邑三千户是什么概念?

    三千户齐国百姓,生杀予夺,皆付姜望一人。

    如姜望这般,在伐阳之战里有所贡献的,攻阳而以青羊镇为封地。一方面是借助姜望在当地旗帜般的影响力,帮助齐廷巩固在阳地的统治。另一方面,这种封地,姜望作为封主,只享有税权。且赋税在齐税的基础上,只能减,不能加。

    对封地百姓的治理,仍然是延续齐廷的权力。他虽然能够左右镇厅官员的任免,但诸如亭长的位置,也需要向郡府报备。如若残民过甚,也会被齐廷追责。

    就像这一次伐夏战争,攻灭夏国社稷后,齐廷也原地划了一些封地,分付给有功将领。诸如姜望受封螭潭、重玄胜受封鸣空寒山……本质上也是借助这些伐夏功臣的威望,稳固在夏地的统治。同时这些封地的权力,也远不能及食邑。

    更重要的一点是,无论螭潭、鸣空寒山还是青羊镇,都是刚刚打下来而得封。虽在法理上已是齐地,要切实地治为齐人,还需要时间。属于一种战争的特殊情况。

    而封侯所得食邑不同,封的都是那种世代在齐的齐人,是真正与国势紧密相关的大齐百姓。

    相应的户籍名册,之后都会交到姜望手中。

    姜望可以把他们都迁到自己的封地里去,征归第一批完全由自己掌控生死的百姓。也可以放在原籍,就只是征税。

    这三千户百姓的供养,对于超凡强者来说,不算什么太大的富贵。可是它代表的,却是一种至高荣誉。

    代表公侯此生,与国同荣,可以和天子一起,享受万民供奉。

    食邑越多,对国势就能有越多的利用。

    在官道体系中,于修行有莫大的好处!

    定远侯在三十三年前就有破夏首功,而后征伐多年,累功无算,凭借灭阳之战的精彩表现,终于封侯。

    当时食邑,也只有七千户。

    还是此次伐夏之后,先破剑锋山、逼退虞礼阳,后斩夏镇**统帅龙礁、先登同央城,又有统御秋杀之功,才增加食邑三千户,益为万户侯。

    一般来说,万户侯就已经是勋爵之极。

    而姜望在弱冠之年,就已经完成了食邑三千户的成就。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荣耀,放诸天下列国,也是能够较论武功的。

    人们欢呼,庆贺的是大齐之未来。

    丹阶之上。

    姜无华抚掌而笑,脸上尽是开怀。

    姜无邪一边笑一边摇头,剥了一颗润白的雪果,一口吞下。

    唯独是姜无忧,扶膝正坐,一点多余的举动都没有。满心喜悦,都在凤眸中。

    时至今日,没人再怀疑她当初的眼光。

    那一句“所谓英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的人。”

    几乎从一种美好的寄语,变成了对姜望的切实描述。

    而她当初为得姜望一诺,不惜将自己海外资源尽数投入——此等在当时被人们视作莽撞的豪赌,今日再看,却是收益何止百倍千倍的巨利投资?

    种下一个青羊男,收获一个武安侯!

    如姜望这般年龄就有这般勋绩的,纵览齐国历史,也见不着几个。

    秉笔太监丘吉,亲自为姜望披上彰显武安侯身份的华贵蟒袍。

    就如为冠军侯重玄遵披衣的,也是与他相熟的秉笔太监仲礼文一样。愈是这些细节里,愈能见天子之恩赏。

    齐人尚紫,这侯服亦以紫色为底,贵不可言。身前身后,九蟒如吞云雾。

    山河万里在袍角,如梦似幻的星影,只在走动时隐现。

    盖去了青衫潇洒,乃得见王侯风流!

    此衣一披,已是人臣之极。可以平视朝议大夫,见九卒统帅也无须避道,有旁听政事堂议事的资格,与那上卿虞礼阳一般。

    在山呼海啸声中,齐国如今最年轻的两位军功侯爷,各自都从容。彼此对视一眼,暂且退在两边。

    而此次伐夏主帅,在夏地证道真君的曹皆,便于此时走进广场,登上高台。

    齐天子高坐龙椅之上,俯瞰下来,缓声道:“曹卿辛苦。”

    曹皆身披甲胄,拱手为礼,只道:“幸不辱命!”

    君臣对话只有八个字,但其间彼此交付的信任,尽在不言中。

    天子于是一挥袍袖,江汝默再次展开一份诏书。

    这是大齐国相江汝默今日亲自宣读的第三份诏书,也是最后一份。

    他的面容过于宽厚,他的声音也极温和。然于此时行天走地,雄震宇内——

    “昔年太祖开国,起家不过十一甲,二十一年定山河。

    及至武帝复国,所拥不过三万兵,三十七战复社稷。

    朕初为太子,披甲扫灭四国。大位既临,灭国又七。时有夏帝姒元,横扫宇内,并吞东南,天下莫敢当。

    朕提剑以拒,倾国而战,阵斩姒元,扫灭六军,鲸吞东域,得成霸业,齐国自此称东国!

    当今大争之世,霸国有六,星罗小国,林立古宗,争杀动辄百万。

    天下名将,何如星海?能将百万之师者,也当寥寥!

    今有曹皆,能任其事。

    引军百万,一战灭夏。全朕旧憾,贯通东南。

    如太祖有奉天十臣,如武帝有镇国七将,是朕有曹皆!

    以三万户封笃侯,世代袭之!”

    曹皆受封三万户世袭侯,一跃成为大齐帝国最顶级的勋爵。以此爵、名、权、势,自今以后,与镇国大元帅都可平起平坐。

    如重玄遵、姜望所封,乃是终身侯,不能传及子孙后代。

    而曹皆的这个“笃侯”,则是世袭侯爵。

    当然,比之世袭罔替的博望侯、九返侯,还是稍有不如。

    因为这是世袭递替,每承袭一代,会降爵一等。

    曹皆之子,则为伯爵,子又传孙,则为子爵。

    但是这单字侯,又比双字侯显贵。哪怕是石门李氏,可也没有三万户的食邑。

    尤其是在这封诏书里,齐天子直接把曹皆比作齐太祖的奉天十臣、齐武帝的镇国七将,那些人物,可都是死后灵位在太庙受香火的。奉天、镇国二殿,就是为这些勋臣而立。

    齐天子几是已经言明了,将来太庙必然再开一殿,或与奉天、镇国二殿并列,或更在其上,而曹皆必然能列名其间!

    这不仅仅是无上殊荣,在这伟力浩瀚的世界,更具有非凡的意义。

    所谓奉天十臣、镇国七将,因为种种原因,都已经死去。

    就如修士越强,一旦受创,便越难痊愈一般。越是强者,一旦身死道消,也越是彻底。

    姜梦熊能够翻手镇压两界通道,以灵药当场救活十四。在同样条件下,救一个内府境修士,更难十倍。复生一位神临修士,则是几无可能。

    而救一个刚死的人,和救一个死了很久的人,难度也截然不同。时间越久,越是艰难。

    这些名列奉天、镇国二殿的勋臣,都是当世真人的修为打底。死时天降血雨,天地同悲。死后也幽冥绝迹,连真灵都不可能寻到。

    但入殿受祀则不同。

    他们的灵位请入太庙,受齐国社稷世代供奉。

    以国势养之,香火祀之……他们的精神、意志、声名,得以长存。哪怕死去多年,烟消云散,仍留存有复生之望!

    所以为什么历代公侯那么注重香火,为什么千年世家那么显赫。拥有存留复生可能的强大老祖,亦是世家底蕴!

    这是国家体制强于宗门的地方之一,受万民香火,而开天地生机。

    当然,那些古老宗门,亦有类似的手段留存,只不似宗国太庙这般普及罢了。

    曹皆一战灭夏,不仅在今日成为大齐顶级勋贵,亦被天子昭许未来。此前无曹姓世家,此后东莱曹氏,已是大齐一等一名门。

    东莱郡也成为齐国唯一一个拥有两大顶级名门的郡府。

    不过原来的东莱第一名门祁氏,在祁笑分家,夺去夏尸军权之后,却是声势大衰,已经很难跟如今的新贵曹氏相比了。

    整场大祭,随着重玄遵、姜望、曹皆,接连封侯,一步步演至最**。

    礼官敲击编钟的乐声,还在高空飘转。

    一场轰轰烈烈的伐夏大战,至此才算正式落下帷幕。

    元凤五十七年春。

    齐国人赢得了他们想要赢得的一切。

    有太多的人,长眠在夏土。

    如鲍伯昭,如欧阳永。

    如重玄遵所部先锋营,如追随重玄遵多年的仲辛。

    如田安平所部郡兵九万众……

    如姜望重玄胜所领得胜营,也战死了两千余人。

    但也有一部分人,就此登上更高的舞台。

    正所谓——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

    ……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纸上写下了这行诗,又被抹去了。

    元凤五十七年,元月二十四日。

    姜望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正在写一封信。

    一封很长的信。

    他要跟姜安安说,关于临淄的春天。他要描述这里的繁华,要夸张他所获得的荣耀,要分享他的一切成功和喜悦……而对于他所经历的痛苦和危险,绝口不提。

    整个伐夏战争期间,都没有写信,他攒了很多的话想说。

    他还要跟叶青雨,聊一聊小安安的教育问题,规划安安的修行路线。还要再以神临之后的眼界,帮忙推演云篆神通的种种应用。

    他的心情,是宁静的,笔锋也轻悠悠。

    窗外是枫叶未红的霞山,抬眼可见郁郁葱葱。

    太庙献礼结束后,他厌倦于各路人士络绎不绝的拜访,也不愿意在觥筹交错的宴请里,虚掷自己宝贵的时光。

    故而躲到了重玄胜的霞山别府来。

    相较于处在繁华闹市的摇光坊,和正在建设中的、更加处于繁华之地的武安侯府,这里要清静得多。

    当然,也是为了躲避一些无意义的纠葛。譬如什么朝议大夫的外甥女,什么九卒统帅的千金,什么侍郎之女,什么名门闺秀……

    就连晏抚家的那位温汀兰,也都碍于情面,张罗了几次诗会,有不少她的闺中密友在场——天可怜见,姜望懂什么作诗?

    坐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听得她们文华锦绣,填词唱曲,比追杀尚彦虎那会儿都要疲惫……

    有美妙的丝竹声悠悠传来。

    姜望跟着晃了晃脑袋,笔锋轻快地游走。

    不消说,必又是那位新邻居从宿醉中醒来,开启了这一天的快乐时光。

    大约是为照顾上卿虞礼阳的情感,齐军虽然俘虏了末代夏帝姒成,本该作为重点的献俘仪式,却是草草结束,并没有如何折辱这位大齐安乐伯。

    甚至于他曾经的大夏后宫,他的皇后和几位正妃,也都安然送到他身边。其余人等,则都是遣散了。

    纵观历史上亡国之君,姒成算得上是有个好结局的。

    当然,如当今齐天子这样的雄主,也压根不需要在这位安乐伯身上找什么成就感,换做已经死去多年的夏襄帝还差不多。

    该说不说,毕竟曾是一国天子,富有万里江山。这赏乐的品位,确实是高。

    姜望虽然听不出什么名堂来,但耳感舒服得很。

    借着邻居家的音乐,便这样慢条斯理地写完了信。轻轻一松手,云鹤飞出窗外,直上高天。那轻飘飘的心,也跟着飞上了云巅。

    天晴好时节,适合想安安。

    “不见不见,我谁也不见!”

    耳识捕捉到了这样的嚷声。

    一个放纵的、不耐烦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尚带有几分贵气:“来,接着奏乐,接着跳舞!”

    姜望心念一动,起身离开了书房,穿门过院,推开大门。

    果然看到不远处的那栋庭院前,站着一个身着华服的、桃花般的男子。

    曾经的大夏岷王,现在的齐国上卿。

    曾以桃花仙为号,是大夏第一风流人物。酒后随性作诗一首,便为夏地十三座名山排下座次,使得“它山不及”。

    谱了多少曲,供人来传唱。

    留了多少情,一任起闺怨。

    在第一次齐夏战争后,一扫旧日浪荡,奋发图强。作为夏国神武年代成就的真君,更一度是整个夏国崛起的希望。

    这样一个唇红齿白的美男子,几乎是夏国极盛时期的一种具象。

    这样的一个人,在安乐伯这里,吃了闭门羹。

    姜望推门的动静,自然被他所察觉。

    他转过身来,似行在风中,使天光摇曳。

    真是花开般的美貌。

    “虞上卿!”姜望很直接地喊道:“能饮一杯无?”

    齐国本无上卿之职,这一个位置是专为虞礼阳而设。

    位极尊荣,实权自是聊胜于无。

    虞礼阳脸上浮现极淡的笑容:“虞某生性奢靡,自来非好酒不饮,非良朋不聚。不知武安侯有什么酒?”

    姜望直接侧过半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寻林’之‘鹿鸣’!”

    “酒中鹿鸣,当是绝品。人中武安,自是良朋!”虞礼阳朗声一笑,大袖飘飘而来:“这酒喝得!”

    人生多少事,待从头。

    譬如昨日,生死相煎。

    譬如今朝,春日煮酒。

    好时节。

    ……

    ……

    ……

    ps:

    1,食邑:在中国古代,于周时,受封者对食邑有统治权。秦汉以后,只有食税权。笔者在赤心世界里做了贴合超凡世界的细微调整。

    2,“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曹松《己亥岁二首·僖宗广明元年》

    ------题外话------

    感谢盟主涂山灼眼打赏的新盟!=,=、之前漏掉了,今天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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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介绍: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赤心巡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心巡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心巡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