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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情何以甚     赤心巡天txt下载     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窥伺玉衡(为大盟燕少飞加更!12/78)

    “龙神的目标是玉衡星辰?”姜望吃惊地问道。

    观衍道:“在我穷尽所有可能之后,这是唯一真实的答案。”

    “这……祂……”姜望仍然难以理解。

    怎么可以把星辰当做目标呢?

    那悬于夜空的、高高在上的、照耀万界的……星辰。

    “你认为星辰是什么?”观衍问。

    星辰是什么?

    很多人有很多个答案。

    于绝大部分修行者而言,星辰代表着遥远星穹,是星光圣楼的信标。

    于星占之术而言。星辰是卦算的基础,勾连着命运之河。

    若要让姜安安来回答,她或许会说,那是远远看着她的爹和娘……

    仰望长夜,满天星辰闪烁。

    人们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好奇——

    要跳多高,要飞多久,才能够触摸星辰?

    那仿佛无穷遥远的星辰之上,到底有着怎样的隐秘?

    但到了一定境界的超凡修士应该知晓,星辰与现世的距离,并不体现在空间意义上。

    每一颗星辰,都映照万界。

    比如森海源界,就在玉衡星的照耀范围内,且独为玉衡星所照耀。但玉衡星并不仅仅照耀森海源界,也同时向现实投射光芒。

    比如浮陆世界,就在天枢星的照耀范围内,且独为天枢星所照耀。不过庆火其铭曾经讲述过浮陆的传说——

    说是在青天之上曾有许多星辰,它们自青天坠落幽天,在这个过程中洞穿了大地,由此形成地窟。而青天之上,也因为星辰之陨,从此只剩一颗天枢星。

    从这个传说里可以体现,浮陆世界一开始似乎是被很多星辰照耀着的。因为某种变故,才只剩天枢。

    倒是在森海源界,未曾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好像唯独一颗玉衡星在高穹,亘古如斯。

    当然,也许只是姜望在森海源界待的时间太短,未曾听闻更多传说……

    从这种独有玉衡的意义上来说,森海源界当然是特别的。

    但又不够特别。

    包括姜望去过的隐元世界,也是只有一颗隐星悬天。

    大约可以这么说,整个七星楼秘境,好像都是将参与者送到七星所唯一照耀的世界里……

    以世界的丰富程度来说,浮陆世界明显大于森海源界,森海源界又远远超过隐元世界。

    “星辰在某种程度上勾连着命运之河,也是确立星光圣楼位置的信标。”姜望说道。

    他不吝于向观衍展示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知识,当然也清楚自己知识面的浅薄。

    “很难得,你对星占之术也有了解,这会方便你理解星辰。”观衍说道:“星辰是具体存在的,但并不具体地存在于哪一个地方,它迷人且飘渺。我们很难在现实的意义上去触摸它,通常能触碰到的只有星光……你如何理解星楼?”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答道:“述道之基。”

    到了他如今的实力,当然不满足于仅仅伫立起一座普通星楼。他这古今第一内府,若要立星光圣楼,必要成道途外楼。

    什么星光淬体、接引星光为战、锚定方位,都不是姜望最看重的,他看重的是星光圣楼在茫茫宇宙中散发光耀,描述他姜望的道!

    所以他这样理解外楼。

    观衍当然能从这个回答里得到足够的信息,因而满意地笑了笑,问道:“如果你的述道之基从你的星光圣楼换成宇宙星辰,会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浪!

    修者呼应星楼之力时,的确很像呼应天穹星辰。但有谁会真把星楼当星辰?

    谁能如此想?谁敢如此想!

    修者个人的星光圣楼,和真正照耀万界的宇宙星辰,完全是没有比较余地的两种事物。

    前者往往随着修者身死而消散,迄今为止姜望看到的唯一一座堪称“顽强”的星楼,还是观衍寻回的那一座。在观衍“身死”后,仍然顽强地在星穹漂泊……而宇宙星辰是绵延万古、不朽不灭的存在。

    穿越过时间长河,多少英雄逝去了,今日之星辰,却还是万古以前之星辰!

    姜望几乎瞬间就理解了,龙神为什么以玉衡星辰为目标!

    玉衡星辰乃是真实存在的、照耀万界的星辰,若能以此述道,道统自然也传遍万界!

    龙神就算统合了森海源界,也只是一界之信仰。若能控制玉衡星,那才有机会成为万界龙神!

    可是……

    真能做到吗?

    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和见识,无法理解和想象,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哪怕在知道最终目标、也了解了许多经过之后,也无法倒推原理。

    但毫无疑问的是,龙神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了祂的计划,并且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着。

    而五百年前的观衍大师,通过分析祂的种种布局,倒推出了祂的目的!

    他这青史第一的内府,或许不能把五百多年前降临森海源界的那个内府境观衍算在其中……

    由此可推,古往今来还不知有多少天骄暗藏,只是因为种种情况,未能照耀光辉。天府老人的战绩未见得就真的无人能破,也许只是无人知晓,无人传名……

    当然,纯以战力而论,无论是面对哪位内府修士,已经走到内府战力极限的姜望,都有斗而胜之的自信。

    这是一场一场胜利,铸就的自信。他不是一开始就能同境无敌,但一路坚实地走到现在,他已经不会怀疑自己。

    他相信在历史长河中,一定也有很多内府天骄,有战胜他的实力。但他也相信,生死搏杀到最后,他一定是胜者。

    但是……他依然无法理解龙神的布局。

    也不知重玄胜能不能理解……赵小五呢?姜望忍不住想道。

    于是他问出声来:“怎么才能做到呢?”

    观衍说道:“首先你要知道一点——星辰自有其意志。这种意志,或许并非是说一个生灵的思想、思考,而是一种难以具体形容的伟大存在。与现世意志相仿——你知道现世意志吗?”

    姜望当然知道。

    白骨邪神不就是因为现世意志的排斥,才屡费周折,被庄承乾找到了可趁之机么?

    “知道一些。”姜望说。

    “像你这个年纪,又不喜欢读书。能懂这么多,很不容易。”观衍赞了一声。

    “前辈可不兴乱说话。”姜望有些不开心了:“我很喜欢读书的!最近常读!”

    观衍看了他一眼:“我当初让你去书屋拿我的僧衣,你就真的只拿了僧衣就走,一本书都没翻……那里其实是有一些我的修行心得,本是想作为给你的报酬。”

    “当时比较匆忙……太匆忙!我归心似箭,并非不爱读书。”姜望大感窘迫,赶紧转移话题道:“前辈,龙神要达成目标的话,需要怎么做?您继续说!”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为一束花开等五百年

    “星辰自有意志,当然没有被染指的可能。但玉衡星不知什么原因,星辰意志已然消散了……我想,龙神就是窥见了这个空子。”

    观衍说道:“森海源界是玉衡独照之界,与玉衡星辰有着非常紧密且独特的联系。龙神要掌控森海源界,再以森海源界为阶梯,反过来掌控玉衡。”

    “但森海源界本身的世界意志,绝不会认可这一点。双方必有斗争……而龙神的办法非常残酷。”

    “森海源界里任何一个生命,都会或多或少的影响这个世界。龙神就是要通过席卷整个森海源界的恐惧、暴乱、杀戮,来洞彻这个世界的真实,从而捕捉世界意志。”

    姜望倒是可以理解这一点。

    余北斗师兄所创造的血占之术,不就是基于类似的原理么?通过杀戮现世主角(即人族),来观察命运之河的涟漪。

    只不过龙神的手笔更大,索要的也更多。

    观衍继续说道:“祂把森海圣族引导成为森海源界的‘主角’,再以此界恶念培育出的燕枭,催生仇恨、杀戮、恐慌。燕枭不断食颅,亦是在取代森海源界‘主角’的位格。燕枭虽极恶,却是此界孕出,不受世界意志抗拒。而龙神一手掌控森海圣族,一手掌控燕枭,也就能肆意左右整个森海源界。”

    “但还有一个问题在于,玉衡是照耀万界的宇宙星辰,仅仅森海源界生灵的印记,不足以让它被完全锁定。龙神还需要一个重要的锚点……也就是现世生灵!在茫茫宇宙之中,铺开两条道路,一条是与玉衡星辰联系最为紧密的森海源界生灵印记,一条是最稳固的现世生灵印记,两条道路交汇……祂就可以捕捉玉衡。”

    “但现世不是森海源界,现世人族不会任祂宰割,没有那么容易狩猎。一旦被有些强者发现祂的行径,即便祂有真神之力,即便躲在森海源界……也不能够幸免”

    姜望听到这里,悚然一惊:“龙神使者?”

    “你的敏锐的确让人惊讶。”观衍眼中有些赞许的味道,点头说道:“所谓龙神使者,不过是龙神吞食现世人族的计谋。龙神不知以什么办法,勾连了现世的七星楼秘境,悄悄取代了原本的秘境部分,制造‘龙神应座’的所谓神迹,以龙神使者的任务,给那么几个人好处,以骗来源源不断的食粮……”

    明白了……

    姜望明白了太多!

    当初困扰在他们心头的很大一个疑问,就是苏绮云那位死在“夜之侵袭”里的朋友,为什么除了尸身之外,储物匣也不见了?

    要知道在森海圣族的过往经验里,夜的侵袭从来就只会带走人,而不涉及物……

    那时候他们怀疑,是否还有别的生命,可以在夜之侵袭中自由行走。甚至怀疑是不是一同降临森海源界的其他人。

    现在看来……那个取走储物匣的,分明就是龙神控制的燕枭了。

    因为小鱼的储物匣,来自现世。

    因为那位“龙神”需要翻检小鱼的遗物,以更多的了解外界、了解现世,从而帮助祂掌控玉衡星辰!

    那玉衡星位移,落在祭坛之光构成的宝座上,所谓“龙神应座”的神迹,曾经让姜望百思难解。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描述了龙神的野望。祂要掌控玉衡,以自己的意志取代玉衡星辰的意志,从而高踞万界神座!

    且不说发现这历史真相的过程有多艰难、有多危险。

    只说这样一个对手。

    姜望在心中问自己,倘若是自己发现了龙神的野望,会作何选择。

    会不会装作不知,配合地“完成任务”,离开森海源界?

    想来在回到现世后,应该也会想办法将此事报告给现世的强者。但宇宙如此浩瀚,在没有确切信标的情况下,如何寻找森海源界?

    事实上离开森海源界,就等于放弃了此界的生灵——这本也是无可厚非的。

    本就与森海源界无关,更无须对此界负有责任。而且这是远远超过内府修士能力范围的事件,力有未逮,情有可原。任何人都没有强求他人牺牲的权利。

    实事求是地说,姜望不知道如果自己身在那样的关头,会怎样选择。此时设想的一切,都不能代表最终的结果。

    但观衍的选择很明确——面对。

    他直面龙神!

    直面这样一个以宇宙星辰为目标、以整个森海源界为布局、甚至魔爪触及现世人族的恐怖的存在。

    这是何等的勇气?

    “所以前辈……”姜望问道:“这样的龙神,要怎么对付?”

    “对抗龙神,不是朝夕可就之功。怎样才能击败祂,这个问题,我从五百多年前开始,一直思考到如今,也努力到如今。”

    观衍看着眼前朽败的神龙木,有着不可避免的沧桑之色:“龙神的布局很完整,计划进行得也非常顺利,利用一个传说中的恶禽燕枭,几乎完成了所有的动作,一步一步地操纵了森海源界,并且锁定了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

    于是祂开始进一步的动作,强行挤进世界本源中,开始吞噬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并向玉衡星辰伸手……而这,就是我唯一的机会,也是我等待已久的时机。”

    “龙神吞噬世界意志的同时,也被世界意志所牵制、同化,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搏斗,在决出最后的胜者之前,谁都无法脱身。祂是一个异常谨慎的家伙,即使是在这个时期,也有三手准备,一是以夜之侵袭抹杀此界时间,二是以燕枭代行于世,三是掌控始终信仰祂的森海圣族。”

    “夜晚是森海源界的噩梦,此界生灵一生中足有一半的时间,只能躲在所谓的神荫之地苟且。既加固了对祂的信仰,又斩断了更多的发展可能。而燕枭与森海圣族为敌,站在两方同时屠戮森海,没有任何生灵能够挣脱。”

    “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绝森海圣族长老团,斩断龙神与森海圣族的直接联系。而后改造历史,培养传统,以断绝燕枭的力量来源。也以此削弱龙神,拖延祂同化世界意志的脚步。”

    至此,观衍在五百年前的种种布置,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姜望忍不住赞道:“前辈真的是大手笔,以五百年教化对抗混乱、牵制龙神,是为以善斩恶,功德无量,难怪塑成金身!”

    观衍却只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龙神培育出传说中的恶禽燕枭,以此作为自己的躯壳之一。也时常会投影其身,代行森海源界。为了隐藏自己,不被其他的强者干扰,事事以燕枭出面。包括食颅,包括狩杀龙神使者……祂培育燕枭、操纵燕枭,也越来越依赖燕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燕枭也是祂的神阶,是从人到神的一步。”

    “但燕枭毕竟是至恶之禽,在吞吃人颅的过程中,也诞生了自己的意志、智慧。它不甘于一直被龙神所掌控,趁着怨恨之力消减,力量流失、不得不寻找新路的机会,选择吞食混沌以壮大自身,从而产生了每年一次的混沌反噬的虚弱期……可这,也是龙神的设计。”

    “出于躲避世界意志的原因,龙神不能亲自出手。便引导森海圣族,制造了‘夜之侵袭’,以森海世界的原生生灵,最快速度灭杀了最多此界生灵。

    但‘夜之侵袭’的本质,是‘世界源’泄露,混沌入侵。这就造成了森海源界的千疮百孔。这种局面,反过来又影响了龙神掌控森海源界之后的行动。祂要借助森海源界与与玉衡星的隐秘联系,侵夺玉衡星辰,需要一个完整的森海源界,所以祂刻意培养燕枭吞食混沌的能力,是为了修补这个世界。”

    听到这里,姜望有些脊生凉意:“所以说,龙神其实一直知道前辈的存在?”

    既然燕枭吞食混沌是龙神的设计,那么观衍在森海源界所做的一切,是否也都在祂的掌控之中呢?

    那还有什么战胜龙神的可能!

    “我也不知祂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什么时候开始与我对局。但我确实成为了祂计划的一环。这是一个强大到恐怖的对手,但既然上了这张棋盘,我一定要落尽最后一字。”

    观衍表情平和,仿佛讲述的是与自己全不相干的故事:“我是在搏杀森海圣族长老团的时候,才在战斗中意外发现,自己其实早就被龙神所注意到。他们的心声……给了我情报。”

    “在森海源界与神对弈,正面相争没有胜算,为了再次转入暗中,我燃烧舍利,显化金刚,做出拼死才杀绝森海圣族的假象。仅剩一点真灵,躲进世界夹缝……我在赌,赌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会庇护我。”

    “我赌对了。”他这样平静地说。

    姜望忍不住想,战斗至油尽灯枯、只剩一点真灵,哪里能说是假象呢?分明是死得不能再死,真得不能再真。

    可若非是如此,也断无骗过那位狡猾龙神的可能。

    观衍继续道:“在此界世界意志的庇护下,我的真灵得以存留,我曾经专门探索过真灵修行的可能,正好趁此机会开始探索。”

    他说到这些,语气仍然从容、温柔。

    好像只剩一点真灵来战斗,真的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它当然新奇,但也绝不该如此轻松才是。

    这是足够强大的内心,所孕育出来的真正温柔。

    他可以从容应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问题,所以才能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甚至是对抗这个世界。

    “以真灵修行,这的确是了不起的成就。”对于观衍,姜望既敬又佩,情不自禁地道:“可以说是开辟了修行的历史!”

    观衍却很是清醒,摇头道:“以一点真灵保留意志,已是艰难。要得到世界意志的庇护而不是同化,更是可遇不可求。且以真灵修行,有诸多不便,远不如正统修行……无法复刻的修行,谈何创造历史呢?”

    姜望正色道:“我想,若有谁被打到只剩一点真灵逃脱,那人一定很希望有这样一门修行法,可以卷土重来吧?能够给世人多一个机会,这本身已是无量功德。”

    “的确,小友说的在理。”观衍显然很能听进去意见,赞道:“深具佛韵。”

    “……”姜望问道:“在真灵的状态下,您又是如何与龙神对抗的呢?”

    “小烦……”

    姜望每次听到观衍叫这个名字,都能听到无限的温柔。

    这位孤独对抗龙神的强者,只是叫了个名字,就忍不住嘴角翘起。笑了一下,才继续道:“小烦她做得很好,牢牢掌控了森海圣族的历史,塑造了全新的传统,完成了我留下的计划,缓慢改造整个森海圣族……为我创造了机会。

    燕枭的力量不断流失,为开辟新路,选择吞吃混沌……这虽然是掉进了龙神的设计,但它本身对于龙神的抗争,和那不可避免的虚弱期,也是事实。”

    姜望若有所思:“龙神既然以燕枭为躯壳,为神阶。那么反过来,燕枭也一定可以影响祂。甚至可以说,燕枭就是祂的弱点之一?”

    “我观察了燕枭一整年,才得出这个结论!”观衍赞道:“你在战斗上的智慧真是非比寻常!”

    “没有没有……”姜望谦虚地道:“我是在前辈的情报基础上进行分析,与您洞察真相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我只是提出猜想,您却是确定了结论。”

    话是这么说了,但他随即又很敏感地想到……

    那我在哪方面的智慧寻常了?

    没有使用他心通的观衍,显然顾不上照顾姜望被重玄胜常年嘲讽的后遗症。只是继续说道:“真灵状态的修行,让我逐渐摸索出了一些成果。森海圣族长老团全部身死,龙神失去直接掌控森海圣族的渠道。龙神信仰的切断,本身即是另外一个难得的机会。”

    “凭借对森海圣族的了解,我开始侵蚀神柄……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我用了大约两百年的时间。是一寸一寸的进去,一点一滴的争夺。”

    观衍嘴角噙着微笑:“简单地来说……我在龙神与森海源界世界意志搏斗的时候,暂时取代了祂在森海源界的神位,夺取了祂的神柄。”

    说的人轻描淡写,听的人石破天惊。

    姜望一瞬间想到了太多,最后只是问道:“所以龙神应座……”

    “是的,我修改了龙神应座的任务。”观衍笑了笑,缓声说道:“龙神虽然有时也会发布杀死燕枭的任务,但是怎么可能真让人杀死燕枭?唯独是我,才会真正选在燕枭的虚弱期,借助你们的力量,将其斩杀。虽则只要龙神不死,燕枭就能复生,但你们的一次斩杀,也足以波及到世界本源中,给龙神敲上一记闷棍。”

    姜望想起来,他曾经在燕巢问过观衍一个问题,那时候没有得到答案。他那时候问——

    “燕枭已死,离界通道为什么没有打开?”

    彼时观衍回答说:“这一个问题涉及龙神,我不愿欺骗你,所以不能回答你。”

    现在来看,那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主持这一次龙神应座的、暗中修改了任务的,是观衍!

    因为真正的龙神还在世界本源中与世界意志缠斗。

    观衍暂夺神位,却不及龙神对森海源界的掌控。没办法直接打开离界通道,只能通过树之祭坛进行。

    “这场争斗,真是叫人难以想象。”姜望感慨了一声,又道:“所以离开森海源界时,接触的世界本源……”

    观衍对他的敏锐倒是已经习惯了,语气随意地说道:“那一部分世界本源,很快就要被龙神侵蚀了。趁着你们杀死燕枭,打了祂一个闷棍的机会,我索性让你们带走那部分世界本源,让祂扑个空。同时也让你成长得更快……在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或许有一天,你能够帮到我。但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姜望一直以为那一次从森海源界世界本源中游过,是身体本源得到了森海源界世界本源的祝福。

    没想到竟然是在观衍大师的帮助下,带走了一部分世界本源!

    那次经历除了让天地孤岛更稳固、解放了更多道元之外,好像并没有其它的作用。至少姜望自己没有察觉。但此时想来,效果肯定不止如此。

    那可是世界本源!

    剑仙人神通能在四府状态就完成各个内府的统合,是否也与此有关?

    观衍大师真是默默付出了多少。

    而后来在星月原的屡次请教,他却从未提及这些。只有不厌其烦地教诲,和始终如一的慈悲。

    越是了解观衍大师,越是会被其人所折服。他虽已还俗,却是世间真佛!

    “前辈和龙神的这局棋,要到分胜负的时候了么?”姜望问道。

    “现在或者可以说,我是森海源界的另一尊神祇。但只能算是伪神,因为这是窃据的神位,终是不如龙神正统。龙神一旦夺下玉衡,述道万界,就可以将我碾灭。甚至于祂只要从世界本源中回返,也能够很轻易地将我驱逐。”

    观衍说道:“但我夺祂的神柄,当然不是为了帮祂保管。所以……在真灵之道修出一些成果之后,握住神柄,我也踏进了世界本源的战场。”

    真是用最平静的语气,描述最壮阔的波澜。

    那死后不崩、可以去现世接引姜望的星楼,观衍大师都只是说“用了些苦功”。

    而对于他的真灵之道,他却用了“成果”一词。

    虽然还只是说的“有些”。

    但那种强大的遐想,已经铺满了姜望的想象空间。

    先是在森海源界抢夺龙神的神柄,占据神位,后又是直接进入世界本源,与龙神正面交锋!

    观衍大师的强大,姜望已经无法揣测了。

    他只是回想起当初游在世界本源中,那种被孕育的感觉……在温暖的包围之中,体验最自然、最舒展的状态,感受着身体的美好。

    彼时怎么能想到,在那生命的最初、世界的本源之中,龙神、森海源界世界意志、观衍大师,三方正在激烈争斗呢?

    姜望很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龙神是谁,但我已见识了龙神之恶。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曾经有多么悲惨,但遗留下来的只鳞片爪,已经让我伤怀。此神是恶神,是邪神,凡有慧之灵,皆得而诛之!您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我虽然才微力弱,智浅德薄,但若能参与其间做些什么,我非常愿意!”

    二话不说就匆匆赶来森海源界,是因为承诺。

    此时直欲拔剑,甚至想随观衍大师杀进世界本源里,是因为人性深处的悲悯。

    “姜小友是赤心之人,绝世天骄,我不过痴长了岁月。”

    观衍轻声道:“我也没有那么伟大。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千人万人,只为一人而已……”

    他的眼中有遐想,笑容有玉光:“极乐之花,应该盛开在一个干净的世界。”

    怀抱着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他才能够坚持到今天。

    姜望此时已经知道,真正的观衍大师,此刻仍在世界本源里与龙神相争。

    接引他来森海源界的,只是神权的投影。以他寻回的失落星楼替代七星楼,走的是龙神应座留下的七星楼秘境通道……

    仅仅是接引他到森海源界这一事,便已显尽巧思。在与龙神争斗的这么多年里,观衍大师不知默默做了多少。

    “我相信那一天会到来的。”姜望坚定地说道。

    观衍仰望天穹的玉衡星,一时痴了:“小友陪我再等一等。”

    “为一束花开,您等了五百年。”

    五百年的时间,森海源界慢慢平静了下来,森海圣族已经被教化得很好。有见于义者,有见于情者,有担当千钧者……而在这水到渠成的表象之下,是观衍大师日复一日地与龙神艰难对抗。

    姜望心中有太多的情绪,不能尽述,最后只化作一叹:“真是悄无声息,却又波澜壮阔的五百年!”

    这五百多年来,可以说是四方混战。

    龙神、观衍、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燕枭,自有想法,彼此缠斗。

    但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和燕枭,都被压制得死死的。是以真正的对手,从来只是龙神和观衍。

    观衍大师曾说:“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我已经看了五百年。”

    他哪里只是孤独望月望了五百年呢?

    他是在无月的长夜等待明月,在混乱的世界等待花开。

    他是以一点真灵流亡在世界夹缝,孤独地与龙神对抗了五百年!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无人知晓

    今夜是否会迎来明月?

    这一次是否会等到花开?

    姜望并不知道答案。

    但他很愿意陪观衍大师等下去。

    如果等到的答案并不是他们想要的,那他就同观衍大师一起……

    改变那答案。

    “龙神一面在与此界世界意志厮杀,与我搏斗,伪装成难解难分的假象。一面在暗中勾连玉衡星辰,打算掌控玉衡之后,再回头抹掉我。”

    观衍说道:“祂就快要成功了,我们要等的时机,就在他成功的关口。”

    姜望握了握长剑。神龙木制的剑鞘,已温养了长相思许久,也被长相思的灵性浸染许久。如今灵蕴深藏。

    很难想象,它和面前这根巨大的朽木系出同源。

    即使是神龙木这样的珍材,也会因为境遇的不同,而产生天翻地覆的差别。

    “我对前辈有信心。”他这样说道。

    “我倒是没有那么多信心。”观衍轻声道:“但是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做好所有我能做的。”

    尽心而后能无悔,尽力而后能无愧。

    这恰是姜望一直以来奉行的人生哲学。

    所以说他与观衍第一次相见就很投缘,不是没有道理的。

    “前辈现在还和祂在世界本源中交战么?”姜望问道。

    “从未停止。”

    观衍语气随意地为姜望解说着战况:“刚才在世界本源中,祂又抹掉了一部分森海源界世界意志,但同时,也被我消解掉了一部分‘神源’。”

    他很自然地为姜望解释道:“神源’即是祂在森海源界为神的基础,更复杂的你现在理解不了,但是可以简单理解成信仰之力的积累。”

    姜望很享受这种求知解惑的过程,就如之前每次在星月原的交流。他沉重而又懵懂地踏上修行之路,一路以来跌跌撞撞,但也有很多双手,拉着他往前走。

    “祂‘神源’被消解得越多,前辈就越能掌控森海源界的神位。”

    “话是如此说。但其实我和祂都不是正统修神道的,只是为了争夺森海源界,才暂行此路,对神权的认知也是这几百年才开始摸索……所以我于神位上其实有很多问题,而祂在神道上的缺漏也很多,我才能够侥幸夺取神柄。”观衍补充道:“我修的是真灵之道,祂应是正统的龙族。”

    这番话又让姜望大感惊异。

    首先惊异的是,龙神和观衍大师竟然都不是正统修神道的。而且明显观衍大师对自己的真灵之道非常有信心,是倚为一生道途的。不然不会在已经夺得森海源界真神神柄的现在,还如此强调。

    其次就是惊异于观衍大师的悟性。

    虽则观衍大师说,他和龙神都是才开始摸索神道。但那位龙神,明显比观衍大师早摸索不知多少年月,提前布局几百年,却在神道之上,被观衍大师找到漏洞……

    此等天资,简直可怖。

    再者……

    “正统龙族?”姜望忍不住问道:“现世龙族?沧海的龙族吗?”

    “祂的底细倒还没有那么清楚,祂非常谨慎。”观衍摇头道:“现在只能说,祂确是龙族出身。”

    现世自中古以来,龙族就已经绝迹,被逐走沧海。

    当然姜望现在已经知道,长河中还有龙在。不过也只是吉祥物般,没有什么存在感了。真正会带来恐惧的龙族,都在沧海里。

    森海源界的这条龙,是什么来历?

    摸索神道,成就了龙神,甚而还有野望,看向那宇宙星辰……

    “宇宙真是无垠,叫小子生起无穷探索之心!”姜望慨然叹道:“可惜生却有涯。”

    “神临寿五百,洞真寿千年……先破短涯,再穷远涯。”观衍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只是提醒姜望脚踏实地:“等你走到尽头,未尝不能见得更远风景。”

    “小子受教了。”姜望正色道。

    “其实我知道。宇宙虽遥,你是不会迷途的。”观衍笑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亦不能免俗罢了。”

    “请不要这样说。”姜望很认真:“前辈关心我才会如此……坦白说,没几个人会这样对我。”

    观衍目光柔和:“其实我要感谢你才是。谢谢你让我未履现世五百年,见到的第一个是你。没有毁了我对故乡的美好回忆——你知道,人总是会在回忆里美化过去,而你的品质和精神,满足了我所有不真实的回想。我开始觉得,我的故乡就是那样充满光明,年轻人满是希望的……请继续往前走。无论这次结果如何。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会走到哪里。”

    他说得是这样恳切,也因此让姜望有些羞涩起来。

    这位青史第一内府不是没有被人夸耀过,多么肉麻的吹捧也都曾在耳边响起过。

    但面前这人毕竟不同。

    这是他非常认可甚至崇敬的前辈,是他曾经想要成为、但却不能够成为的那种人。

    “我希望您能看着我走。”姜望最后这样说。

    “我也会努力的。”观衍认真道。

    认真得有点可爱。

    玉衡星仍然高高悬在空中,不很亮,也不很暗。

    森海在微风下轻轻漾开,尚不知尽头在哪里。

    “我们大约要等多久?”姜望问道。

    “等的不是时间,是时机。我用了五百年的时间,改变森海源界。龙神也用了五百年的时间,了解我……但祂并没有真正了解我。”

    观衍很平静地说道:“在祂入主玉衡的时候,就是我展现这五百三十七年来所有积累的时候。”

    这是已经做足了所有努力,可以从容面对任何结果的平静。

    整整五百三十七年!

    “在那个时候,我需要做些什么呢?”姜望问。

    观衍认真说道:“在我与祂做最后争斗的时候,祂一定会让燕枭发狂,肆虐此界。既可以引我分心,又可以通过食颅来传输力量,更能够反制此界的世界意志……祂一定会做此选,所以我需要你在合适的时机,进去杀燕枭。”

    此行落点原是仍在燕枭身上!

    出生于森海源界的生灵,杀死燕枭只会让燕枭更强大,根本无法抵抗此界至恶之禽。所以观衍才紧急传声星月原,请姜望奔赴森海源界帮手。

    姜望略想了想,说道:“如果燕枭只有上次的实力,那我应该还可以做点别的。”

    以他如今之强,何止十倍于当初?

    当初以四敌一才能做到的事情,现在不过是手拿把攥。

    既然已经来了森海源界,他希望自己能够尽己所能,帮观衍大师分担更多压力。而不是只在安全的范围内划水凑合。

    他想帮助观衍大师的心,绝无敷衍。

    “因为是复生之燕枭,没有经过太多时间的成长。纵然此时非是虚弱期,也不会比你们上次遇到的强太多……不会强过内府极限。”

    观衍说道:“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它会不断汲取龙神的力量复生,这是它作为神阶与神祇之间的联系,就连龙神自己也无法隔断。但被你杀死后的复生与它被森海源界生灵杀死后的复生不同,前者会消耗龙神的力量,后者不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姜望他们几个,上次也算是真正杀死燕枭了,毕竟是真正耗损了龙神的部分力量。

    “所以我……”姜望问道:“一直杀?”

    “是的。”观衍笑了:“一直杀它。”

    “以燕枭混乱的智慧,既然战力不会强过内府极限,那就绝不会是我的对手。”姜望冷静审视自我,自信地说道:“杀它越多次越好,对吗?”

    这是属于青史第一的自信。

    “不用。”观衍轻轻摇头:“你可以杀得尽量慢一些,让它的死亡延续更多时间。只让它不能给龙神提供助力就可以。”

    说着,他摊开玉石般的右掌。

    星沙如水流动,绕在了姜望的手臂上,结成一个圆环,印了下来。

    姜望心中一动,他在这个圆环印记上,感受到了先前观衍大师那座星楼的力量。那种力量护送他来森海源界,他还没有这么快忘记。

    “刚刚一直在修改它,算是完成了。算是送给你的礼物。”观衍语气寻常地说道:“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它会把你带回你来的地方。”

    大概是想起来迎接姜望时,在七星谷的经历,他补充道:“也可以去其它的七星世界。只是之后就需要你自己找路回家了……”

    杀死燕枭越多次,龙神损耗的力量就越多,对观衍那边的战局当然有更多好处……但是对姜望来说,危险就无法避免。

    燕枭的力量不容小觑,且每次复生都是全新的状态。姜望就算再强,在内府的极限层次,又能鏖战多久?

    观衍虽然请姜望来帮忙,但最危险的战场仍是自己去上,又送出自己的星楼,为姜望准备好了退路……

    想来若非他对这一战缺乏把握……未必会开口请姜望来。

    敢以宇宙星辰为目标的龙神,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观衍从容的或许只是他自己的生死,牵挂却在别处。

    姜望心知肚明,但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知道取舍。”

    “神力浩瀚,而人力有限。”观衍看着他,表情很是认真:“姜小友,我会尽量在你力量耗尽之前,解决掉祂。这是我的承诺。”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森海。

    光线总是不明朗的森海源界。

    一袭月白僧衣,和一袭青色长衫,并立在腐朽的、巨大的神龙木前,是这幅冗长画卷上唯二的亮色。

    越过这根巨大的、横倒的神龙木,就是宛如人间炼狱的悬颅之林。

    青七树曾说——“以后挂在这树上的,有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的孩子。”

    他那时大概想说的是……他和青花的孩子。

    姜望在此时此刻,又想起了当初在燕巢,青七树轻轻碰在他脸上的那一拳。

    那个叫他“张先生”,把他的胡乱指教当成绝世宝典,一心想跟青花搞相好的青七树……难道应该是龙神控制下的样子,永远生活在暴虐与杀戮之中么?

    他的头颅难道应该悬在树上,成为树的养分?

    他的亲友族人也和他一样,永远不能去看一看世界的尽头?

    最后,“张先生”只是看着观衍道:“前辈你的战斗,是更为艰难的战斗,还请全心战斗,不必考虑这边。在我剑折之前,燕枭绝不会影响到你,只会一直让龙神失血……这是我的承诺。”

    他不由得伸出手来,伸到观衍面前:“让我们一起完成这件伟大的事情,在这遥远星穹,在这或许无人知晓的地方。”

    “好。”观衍笑得温润,伸手与他交握:“便在这遥远星穹,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

    在茫茫宇宙中,何物不似尘埃?

    在无穷的空间和无穷的时间里,森海源界的确是无人知晓的遥远之地。

    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故事、付出什么牺牲,有多么耀眼的表现,都注定缄默在宇宙中,寂寞得没有回响……

    是宇宙中无声的尘。

    万古以来有人求利,有人求名。

    为取眼前三分利,敢将头颅悬腰带。

    为搏世人一声彩,敢行刀尖踏火海。

    然而在森海源界这样的地方。

    没有掌声,无人喝彩。

    哪怕再伟大的征程,也只能悄然落幕。

    开始和结束,都是寂寞的。

    求利不见利,求名不知名。

    然而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悬空寺五百年悟性第一的观衍,坚决留在这里,此生终不成佛。

    青史第一内府的姜望,放弃星月原战场上的功勋,单剑独赴。

    五百年前现世最顶级的天骄,和五百年后现世最顶级的天骄……

    两人决定联手在这无人知晓之地,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对抗试图掌控宇宙星辰的恐怖存在。

    一者为情,一者为信。

    同时也都有,对森海源界万万生灵的悲悯。

    森海圣族无人称颂观衍之名,除了小烦婆婆青花青八枝等人,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记得,姜望曾来过。

    但他们仍然决定这样做。

    观衍已经独自战斗了五百三十七年。

    今日姜望……参战!

    两人立在巨大的朽木之墙前,默默等待时机的出现。

    彻底朽败的腐木,没有任何生机可言,但也还没有混于泥土。若腐木亦有灵,却也不知它是在坚持什么。

    姜望一边探索内府,一边等待——他总归是不愿错过时间的,因为那些沉重的往事太紧迫。

    观衍说话,他就说话。观衍不说话,他就修行。

    而观衍更多的精力,也在此方世界的世界本源中,在那尊龙神身上。

    两人一直等到天光褪色,整个世界彻底暗了下来。

    森海源界的黑夜是恐怖的。

    “夜之侵袭”自发动之日起,就从未停止作恶。

    此界若能有冤魂,晚风吹过,应当全是鬼哭。可惜连鬼哭也不存在,即便有冤魂,也该被燕枭吞吃了……

    混沌入侵并不能干扰正在等待的两人。

    姜望手上的那圈星环,散发隐隐的光,保护着他不被夜之侵袭所扰。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也流转着微光,似在驱逐什么,一如点燃的神龙香——先前倒是不知还有此等妙处。

    观衍赞道:“观鞘可知剑,你的剑是越养越好了。”

    对自身的赞美,姜望有时还会羞涩。但对佩剑的赞美,他却全盘收下,因为他的确很得意:“它确实陪伴了我很久,是对我来说最好的兵器,更是我心爱之物。”

    廉雀所专门定制的养剑法的确好用,而他成就天府后,以五神通之光来养剑,对长相思的灵性助益更是非凡。

    大凡世间名器,都是伴主而生灵。在漫长的相处中,孕育出无与伦比的默契,和与身相合的灵性。

    哪怕是绝世真君所用的兵器,若是没能到达那传说中的“灵性化生”之阶,一旦离了原主,也都要从头再来。

    若是离开了姜梦熊,哪怕是齐国的名器谱,也很难再把覆军杀将排在第一。

    之所以说“灵性化生”是传说,自是因为古今罕见。

    总之再强的兵器,也须倚仗修者的发挥。所以各国名器谱,往往排的是强者的实力,而非兵器本身。

    对于姜望的称赞,长相思在鞘中还以一声轻吟,似在应和。

    极轻的剑鸣声,显得这个夜晚更寂寞了。

    但姜望和观衍,都是习惯了寂寞的人。

    “姜小友,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观衍仰望着一无所有的夜空,忽然问道。

    姜望愣了一下,才道:“我不太知道……”

    “不知道,就是有。”观衍轻声说。

    “或许吧,我不曾自问过。”姜望垂着眼睛道:“人心只有一颗,容不下太多事情。”

    观衍一直都知道,这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有着非常沉重的心事,未及弱冠之肩,负有万钧。

    但他并没有试图去开解,只是自顾自地道:“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呢。你在一片很黑很黑的夜里行走,你看着眼前,好像一无所有。但如果心里有一个人在,就什么都存在了。”

    五百年望月,都是在望“小烦”。

    他们身在一界,却不能相见,只能相瞒。

    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拥有一切。

    “那真是很好的。”姜望只这么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把那句“但我不能”,留在了心里。

    森海源界的恐怖夜晚,丝毫不能侵扰此刻的他们。

    两个人各自沉默,蓄养精神……

    等待最后的时刻。

    ……

    ……

    神荫之地,那座很有些年月的书屋里。

    白发苍苍的老妪,静静在看一本书。

    书名是《灵丝花种植八法》。

    作者佚名。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每一本书,她都看过无数遍。

    记得每一个字、每一个折痕。

    但她还是时常会来这里读书。

    观衍的故事,她不能和任何族人分享。

    她少女怀春的年月,也已沉默在时光中。

    那个俊朗和尚的痕迹其实无处不在,在那条清溪,在那座花圃,在她的心里……他改变了整个森海圣族的走向。修改了过去,也改变了未来……但她只能宣之以龙神的意旨。

    他处处存在,但她只能当做不在。

    唯独在这间书屋里,有一种隐秘的默契存在。

    她翻阅过每一本古籍,想象着那人当初留下这些内容,是借鉴了什么、修改了什么。又编造了什么,或者想对她说些什么……

    这样就仿佛在与那人对话——

    以读者和作者的身份,穿越时光和生死,静默地交流。

    比如这本《灵丝花种植八法》,在第十三页第九列,和第十九页第四列,以及第二十二页第六第七列……都写着同样的两个蝇头小字——

    “小烦”。

    她是在他离开很多年以后,才发现的这些。

    这些隐藏在细微角落里的浪漫,支撑着她走过人生。

    一直到今天啦。

    今天她已皱纹深深、白发苍苍。

    但今天的她坐在这里,翻看这本书,翻看那几个小字,仍像第一次看到那样,眼里放光,内心柔软。

    她悄悄的心事无人知晓,他们的浪漫深藏其中。

    她享受这种时刻……

    当然人生难有享受。

    青之圣女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她倚在门边,看着那白发老妪,看着她如往常一般看书。

    那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纸张,竟然有一种抚摸情人脸颊的温柔。

    “祭司大人……”她张口道。

    老祭司不舍地从书本上挪开目光,看向青之圣女,满是慈和:“怎么了,青花?”

    若是姜望在此,就能发现,相较于当日,现在的青花憔悴了太多。

    往日充满了“生”的力量,现在生机仍在,眉眼之间却尽是疲惫,眼睛微红。

    “我很困惑。”青花说。

    “孩子,你困惑于什么?”小烦婆婆问。

    青花伸出手指,轻轻滑过旁边的书架,目光上下梭巡,似乎想寻一本看得进去的书、让她宁静的书。

    但却很难为哪一本停留。

    “为什么龙神使者已经杀死了燕枭。燕枭却又再出现?”她问道。

    “因为……”

    小烦婆婆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好像青花根本不需要回答,她已经有她的答案。

    “是不是世间的恶,根本没能根除?”青花这样说着,扭过头,盈着血丝的眼睛,看着老妪皱纹横生的脸:“是不是因为我们……罪孽深重!”

    小烦婆婆眉头蹙起:“为什么这么说,你私下接触了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没有问的必要。

    青之圣女能接触到的,自然是“龙神”。

    但小烦婆婆舍不得。

    青花闭上了眼睛,似乎很是痛苦:“我最近常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小烦婆婆道:“有白天就有黑夜,有善就有恶。世间之恶,是无法根除的。但世间之善,也不会消失。昨日之燕枭已死,今日之燕枭再生。但昨日能杀它,明日也能再杀它。”

    她叹了一口气:“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听神谕。”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何择

    小烦婆婆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遵循心上之人的遗志,牢牢把控着圣族的方向。

    她是自小就笃定龙神信仰的,她相信龙神伟大无缺。

    但天有不测风云,龙神好像也遭遇了什么问题。

    神谕常常是混乱的、让人无法理解的……

    一开始神迹频显,神谕经常降临,但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忽指这忽指那。

    她按照心上人所说的那样,只听从有益于圣族未来的神谕,将之奉为正旨。那些颠倒混乱的的神谕,便选择充耳不闻。

    至于什么才是有益于圣族未来,观衍早已列好详细规程。而这么多年来,她也慢慢有了自己的理解。

    安宁祥和的日子,公平公正的规则,善良、勇敢、承担这些美好的品质……

    圣族该有的未来,是和平幸福的样子。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并且确定……

    她相信观衍,多过相信龙神。

    相对于龙神信仰,她更信仰族群的美好未来。

    观衍从未在她面前否定过龙神,至死也只是说留下了对付燕枭的办法。

    但是她有眼睛会看,她有心会感受。

    她知道什么才是对圣族更好的选择。

    很多年轻的圣族,以为今日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为“相狩”这样的传统而痛苦,为夜之侵袭而愤懑。

    她经历过黑暗时期,她知道更痛苦更煎熬的日子,是什么样。

    森海圣族的教化,是观衍制定的方法,但几百年来具体的施行,都是她一点一滴完成。将当初观衍设想的一切变为现实的……是她日夜不歇、一针一线的缝补。

    她意识到混乱神谕正慢慢侵蚀她的内心,试图把她引向“混乱”的一面。随着时间的持续、混乱的累加,她渐渐无法抵抗。

    于是她开始拔选青之圣女,代代相换,替她聆听神谕。

    换下去的青之圣女,如是被混乱神谕所影响了的,则必须在祭室生活十年。十年毫无异常,才能够回归圣族,正常生活。如只是正常到了时限的轮换,而无任何失序行为,则不必如此。

    她自己则始终占据祭司之职,也就占据了神谕的“解释权”,使降临的神谕永远不会偏离道路,如此相安无事数百年。

    在后来的年代里,神谕的降临不再那么频繁,神谕混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切都导向好的方向,龙神似乎正在慢慢“恢复正常”……

    但青花现在的样子,分明是又听到了那些混乱的神谕,且已经受到影响。

    虽然这一天来得太早,但也到了不得不换掉的时候了……

    让一个妙龄少女独居祭室十年,当然是一种残忍,可也别无选择。

    老妪很清楚,那些完全被混乱神谕左右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漫长的岁月里,有一些圣女,是被她亲手了结……

    下一任青之圣女,她本来属意小果儿,所以一直带在身边教导。再过个十来年,青花自去生活,相夫教子也好,探索世界也好,那时候小果儿刚好长大了,可以接替聆神的任务。

    但现在显然不行。

    小果儿还太小,那么族中还有谁适合呢?

    森海圣族的祭司老妪心事重重,千头万绪压得她皱痕深深。

    青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问题?她心地善良、意志坚定,且成为青之圣女也没有多少年,统共聆听神谕的次数也不多……

    往常都是积累数十条混乱神谕,圣女才会受到影响,行为失序。

    龙神祂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白发老妪看着青花,眼神忧愁。

    “我不想听的……我不想听。”青花紧紧闭着眼睛,捂住耳朵,表情十分痛苦:“可我睡觉的时候响在我心里,我走路的时候响在我耳边,无论我做什么、去哪里,那声音总会响起……我不想听,可我不能不听!我是青之圣女,生来就是为了聆听神的旨意。这是我存在的意义……价值!”

    “你听我说,孩子……”小烦婆婆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动作轻柔。

    她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青花面前,轻轻拥住了她。

    她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看着她如何从一个羞涩的女童,长成让圣族武士们移不开眼睛的美人。

    她知晓她的痛苦,也能感受她的挣扎。

    她轻抚着她的长发:“你是青花。你生下来是为你自己,你存在的意义是让你自己过得快乐。不是什么神旨,也不需要体现什么价值。孩子你知道吗?你的存在本身,对我就已经弥足珍贵。”

    “你们说的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青花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声音更显痛苦,甚至带着哭腔:“祭司大人!婆婆!龙神大人!我该怎么做……怎么办?”

    “哪些不一样?”小烦婆婆轻抚着她,声音慈和:“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青花抽噎着道:“我听到……”

    噗!

    寒光骤现间,一柄短匕贯进了小烦婆婆的腹部。

    砰!

    青花随即被一掌推开,整个人撞在了书屋的大门上,又坠落地面。

    而小烦婆婆往后几步,又跌回躺椅,气息变得混乱起来。

    她不是没有防备青花的问题,她见过很多被混乱神谕影响的圣女,完全知道她们的行为不可控。她在关心青花的同时,并没有放松自我防护。

    以青花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伤害到她才对。

    只是刚才那一刻,她的耳边忽然降临神灵呓语,那是她已经很久不曾亲耳聆听的混乱神谕……她明明已经主动断开了许久!

    混乱神谕冲击着她的精神防线,令她一时恍惚。

    如此才被青花扎上了一匕。

    这柄匕首上涂抹了不知名的诡异事物,她能够感觉得到,一种诡异的力量正在飞速侵蚀身体……

    我错了吗?她想。

    一缕晚风吹了进来,摇晃得烛光满书屋,晕得书架一片昏黄。

    打了个寂寞的旋儿,掠过委顿在躺椅上的白发老妪,和门前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美丽女子,又飞出屋外去。

    比起外面的环境,神荫之地确然清新明亮。

    但这里的夜晚仍然静谧,在没有点燃神龙香的情况下,没人敢在外间行走。

    神龙木向远处延伸,一座一座悬在枝头的果屋中,是一个个温暖的家。

    整个森海源界,或许再无第二个地方,能见此万家灯火。

    晚风轻轻游动,在空无一人的林间。

    它恰好掠过一扇窗……

    果屋里布置温馨,烛光温暖。

    可爱的女孩坐在梳妆台前,美丽的母亲正在给她拆解辫子。男人在房间的另一角,用一把小刀。认真削着箭枝。

    今晚的睡眠和明天的狩猎,日子就这样流淌。

    为免不小心扯得女儿头发疼,母亲的动作细腻而温柔。

    女孩等得有些犯困,看着镜中的自己,打了个哈欠……懵懂的睡眼瞬间惊恐瞪大。

    镜中的母亲,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忽然爬满血丝!

    女孩感觉自己的头发被瞬间拉得绷住,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后……

    惨叫与痛哭,都被束缚在这果屋中,与烛光一样,未能冲出夜色。

    而夜色如水流淌,东家转至西家。

    在这座有些年月了的果屋里,年迈的老妇靠在床头,面目慈和。

    面目敦实的男人端着一碗肉汤,坐在床边,正一勺一勺地送喂。

    眼睛的浑浊中,不知何时爬出了血丝。

    老妇嘴巴一合,咬断了瓷勺!

    “娘!”男人大惊,伸手去抠那瓷勺,不让老母亲咽进肚里。

    但一只枯瘦的手,却已经掐住他的脖子……

    这是一个绝不寻常的夜晚。

    凡是曾为青之圣女,聆听过神谕的,不管曾经是否有失序行为,都在这个夜晚发生了变化。

    应该来说,小烦祭司在当初决定拔选青之圣女,以替代她聆听神谕时,就应该预想有可能的后果。

    最稳妥的选择,当然是暗中杀死所有退位下来的圣女。如此,无论那混乱神谕有什么问题,都不会成为问题。

    但小烦祭司没有那么选。

    她宁可用十年的时间去筛选,用更多的时间去等待。

    而前日因,是今日果。

    ……

    ……

    遥远的天际,玉衡星已经隐没。

    在森海源界的每一个夜晚,它都吝惜光芒。

    是为日与夜。

    但在一双洞彻岁月的竖瞳里,它仍然在那个方向熠熠生辉,且越来越明亮。

    浩瀚无垠的世界本源之海,正在掀起怒涛。

    一条金色的神龙,腾跃其间,与对手奋力而斗。祂的敌人有两个,一者在前,一者在后。拦在前面的,是一颗笨拙高大的巨树,枝条鞭笞之间,动摇着整个世界本源之海。

    堵在身后的,是一个手握青翠神杖,长得丰神俊朗的白衣和尚。

    这条金色的神龙,自然便是龙神了。

    能够以一敌二,在这世界本源海中,同时压制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和夺走森海真神神柄的观衍……龙神之强,可见一斑。

    然而,这还不是祂真正的实力。或许是忌惮森海源界世界意志的濒死反扑,或许是尚不够了解观衍,不愿冒险。

    总之龙神牢牢掌控着战斗的局势,握紧了胜负的天平。既不再多退让,也不再多压迫。

    这微妙的平衡,让战局显得很是焦灼。

    在对抗龙神一事上。

    观衍和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两方显然是有一定的默契存在,尽量保持了配合,但这种配合并不融洽。

    无非是各据一方,各打各的。

    世界意志只是一个模糊的说法,并不能够完全等同于智慧生命的灵智。

    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行为逻辑更趋近于某种本能……本能地保护森海源界,本能地对敌意做出反应、对侵蚀做出反击。

    但又不能说完全没有智慧。只是说世界意志的“思考”,与智慧生命一般意义上的思考,并不能等同。

    作为世界意志,有时候“古板”得可怕。比如燕枭明明是受龙神控制的恶禽,却也被视为此界“原住民”,不曾被森海源界世界意志针对过。

    有些时候,世界意志又有着渺渺难测的选择。比如当初选择庇护了观衍这样一个“外人”的真灵……

    世界意志没有似人的“人格”、“道德”、“情感”一类的存在,但又不仅仅是一个世界保护自己的本能。

    它可以说很简单,也可以说很复杂。自古而今,没有谁能真正把世界意志说得明白。

    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能接触到世界意志,本身就已经非同凡响。

    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感受到世界意志的存在。

    具体到这场世界本源海中的战斗,整个战局完全是观衍在主导着配合。

    他既要研究龙神,也要研究世界意志。三方纠缠战斗,已有数百年之久。

    到了今时今日,整个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之海,也分为三种色彩。

    大约六分之三的部分,是同龙神一样的灿金色。大约六分之二的部分,还是翡翠般的碧色,只有剩下的六分之一,才是清澈如水,与观衍同照。

    场面上看起来,观衍好像太弱势。但唯有身在战局中的存在能够清楚,这个和尚有多恐怖。

    他是在龙神全面碾压世界意志的情况下,一袭僧衣入战局,只身进入本源之海,从无到有,硬生生在龙神的指缝间,抠走了这本源海洋六分之一的份额!

    占尽主场优势的森海源界世界意志,都只能在龙神的攻击下节节败退,所占本源海份额越来越少。

    看起来最弱、也最没有倚仗的观衍,却能在日夜无尽的争斗中,始终保持增长的趋势。甚至还延缓了世界意志的衰落。

    他们争夺的不仅仅是世界本源,更是这个世界本身!

    而在这一刻——

    龙神高踞半空,俯瞰下来:“小和尚,这一切该结束了!”

    祂的确不够了解这个和尚,争斗了这么久,仍有雾里看花之感。但了解到森海圣族对观衍有特殊意义,那个祭司对观衍来说至关紧要……

    这就足够了。

    不是吗?

    这么多年的布局筹谋,的确是到了终场的时候了。

    在这世界本源海中战斗数百年,即使是祂这样的存在,也不免感到了疲惫!

    此声一落,整个世界本源海都震荡回音。

    浪涛呼啸席卷。

    结束!

    结束!

    结束!

    而身披月白僧衣的观衍,只是静静仰望这尊神祇,手握着代表森海真神神柄的权杖,往前走了一步。

    惊涛歇,骇浪止,回声散。

    一步海波平!

    神柄者,神之权柄也。

    它代表着对信仰之力的最高掌控权。

    观衍握着这支青翠权杖,可以说是手握龙神信仰,与龙神为敌。

    而他的表情如此平静,只道:“阴私要挟,此非正神手段,阴谋取利,不是大道之行。像你这样的卑劣存在,传道越广,只会为祸越烈……确然是该结束了!”

    “可笑!可笑!”龙神大笑起来:“什么狗屁神道,不入流的玩意,以为本尊在乎?神柄神位,你要便要去,不过舍予你玩!”

    灿金色的本源波涛,牢牢抵住那清澈波澜。

    而祂那灿金色的竖瞳之中,已经映出了玉衡星的模样。

    在漫长的争斗里,祂早已经捕获了玉衡,今日正是入主良机。

    掌控了半个世界本源海,捕获了玉衡星辰,祂的确早已不需要什么森海源界真神神位。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祂都有足够的把握,获得最后的成功。

    但尽管如此,祂还是在这紧要的关头,借助对神位的残余影响,动摇了青之圣女,对那个名为小烦的祭司下手,甚至于影响整个森海圣族,制造血腥杀戮。

    不管观衍有什么手段,今天他都必须做一个选择——

    是干扰龙神对玉衡的占据,还是脱身去救小烦、去救森海圣族?

    世界本源之海,波澜狂卷。

    唯独森海源界世界意志的显化之形,仍在挥舞枝条,疯狂进攻龙神。

    好像浑然不知,有什么变故正在发生。

    ……

    ……

    神荫之地,书屋中。

    白发老妪跌回躺椅,艰难对抗侵蚀体内的力量,不能发声,也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站稳的青花,又抽出一支黑黝黝的匕首,坚决走向她。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骤响在外间。

    “青花!”

    足足绑了八根辫发的青八枝,利落跃进书屋里来,把标枪横在手上,表情凝重:“你在做什么!”

    “我们的相狩,甚至于龙神使者的降临,全都没有意义……”青花停步转身,问道:“燕枭再次死而复生,你害怕吗?那天你跟我说起来,你说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不否认我的恐惧。”青八枝道:“但是你现在,先离祭司大人远一点。”

    青花并不理会,只是又问道:“青七树的死,你难过吗?”

    “我不喜欢他,但我的确为他难过。”青八枝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今天很不对劲。”

    “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不对劲。”青花摇了摇头,很奇怪地笑了:“你可知道造成眼下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七树毫无意义地死去?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代代勇士死于相狩,却丝毫没有改变结局?祭司大人解读神谕,指引前路!为什么却带着我们越走越艰难!你说是谁不对劲!八枝?”

    青八枝握了握标枪,说道:“我们都是祭司婆婆看着长大的,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先放下匕首。”

    “你爱我吗?”青花问。

    青八枝涩声道:“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他难过的,不是青花怀疑他的心意,而是青花拿他的心意做武器。

    “爱我,就帮我杀了她!”青花说道:“你不觉得,她做了太久了祭司了吗?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的处境没有丝毫变化。伟大的圣族,仍然龟缩在神荫之地里……她背离神旨,有一天终会被神背弃。你能够想象那样的局面吗?到了必须做改变的时候了!”

    她看着青八枝:“以后我来做祭司,你来做族长。我们敬神应命,一起让圣族更强盛!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面前这张无数次出入梦乡的美丽脸蛋,青八枝的心很乱。

    但他的手很稳:“青花,你最好冷静一下,你现在并不清醒。我是圣族武士,责任在身,我决不允许你伤害祭司。”

    “我很清醒,是你还在迷惘。”

    青花道:“七树走的时候,说他会回来。燕枭死的时候,我以为噩梦已经结束……可是有什么变化吗?我们还是像猪狗一样,被圈禁在这个地方。永远不知道世界的尽头有什么。我们还是只能看着亲人朋友去死,没有一丁点办法……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既然这一切毫无意义,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不如换一条路走,循着龙神真正的旨意走。神会照耀我们!”

    青八枝摇了摇头:“不,你不能伤害婆婆。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这个不行。”

    青花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像刀子一样:“你根本比不上七树,他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青八枝握紧了标枪,没有说话。

    便在此刻,尖锐的破空声倏忽而来,青花连身撤步,果断握匕一拨,将一支袭来的箭矢拨开!

    那箭矢没入地面,尾羽仍然震颤不休。

    可见来者用力之重,出箭之坚决。

    弓已满弦的青九叶飘身落下,看着青花道:“你根本不懂七树。如果他看到今天的你,他一定后悔爱你。再敢进一步……死!”

    青花握着匕首,微红的眼睛看着青九叶,笑得凄美:“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因为你心里有我。”

    咻!

    回应她的,是一支正对咽喉的箭!

    青花不得不再退两步,以避利箭,同时也离躺椅上的老妪越来越远。

    青九叶的声音很冷:“我心里有过你,不是你伤害祭司婆婆的倚仗。是谁在真正保护这里,我心里很清楚。几百年来殚精竭虑,不是你几句话可以诋毁的!森海圣族绝对不能没有祭司婆婆,但可以没有我,也可以没有你!”

    “呵呵呵……”青花笑了:“诋毁?”

    她看了看青九叶,又看了看青八枝:“我身为青之圣女,聆听神谕。你们可知龙神怎么说?”

    青九叶道:“龙神怎么说,你说了不算。神谕如何解读,是祭司婆婆的事情。”

    青花看着他:“你不相信我?”

    又看向青八枝:“你也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现在的你。”青九叶很直接地说道。

    青八枝则道:“这么多年来,无论圣女是谁,神谕都是祭司婆婆来解读的……”

    “如果她的解读,一直与神谕相悖呢?!”青花恨声问道:“如果我能证明这件事,你们身为圣族武士,获赐神力多年,受尽神恩!如今作何选择?”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对你的爱比时光漫长

    这真是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青八枝、青九叶,乃至于青七树这些人。都是自小锤炼肉身,打磨武技,在同龄孩子中脱颖而出,在树之祭坛接受神恩沐浴,从此才有了神力,成为受人尊敬的圣族武士,掌握超越凡俗的战力。

    对龙神的信仰,不是几个月几年的事情。

    是从小到大,是代代相传。

    他们对龙神的信仰,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森海圣族中最虔诚的。

    因为信仰虔诚与否,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力量。

    而现在青花说,小烦婆婆一直都背离了神谕的真意?

    “不必证明了。”青九叶沉声道:“现在这一刻,你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神?”

    “这有什么区别?我是青之圣女,也是神的代行者。神谕入我之耳,我字字实陈。”青花道:“神的旨意,我不会歪曲,不会偏解,不会遮掩……这难道不是侍神者的本分吗?”

    “你听到的神谕是什么?”青九叶又问。

    “当然是杀了这渎神者,为圣族指引正确的道路!”青花一脸认真地说道:“不然你们以为,我凭什么能够伤害到她?是龙神大人,收回了她的力量!”

    “这神谕我绝不会从!”青八枝怒声道。

    青九叶道:“小烦婆婆就像我们的母亲。缝我身上之衣,烹我腹中之食,教我做人,养我成人。神若爱人,岂有教唆子弑母?岂会指示母杀子?”

    “是神予我们衣食,是神,予我们以庇护。是神带领我们走出黑暗,是神给予我们未来!”青花满怀崇敬地歌颂着,又看着两位圣族武士:“你或许会为眼前迷惑,但神最终会引导我们走向光明……在她选择渎神的那一刻,选择偏离神谕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我们的小烦婆婆,而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渎神者。别忘了,你们的力量从何而来!难道你们也要渎神?”

    “不。是婆婆照顾我们长大,是婆婆寻来食物,是婆婆保护我们族人……真正庇护这片土地的,真正尽其所能在此发光发热的,一直以来,都是小烦婆婆,不是神!”

    青九叶依旧弓拉满弦,说道:“神祇降下神力,我也付出了修行。神祇需要信仰,所有祭祀我未缺席一次,未有一次不心诚。但如果神旨是要杀死祭司婆婆,那这个神……我不信了!”

    此真渎神之言!

    弃神者必将为神所弃。

    失去神力,所谓的圣族武士,也不过是一个身体强健些的普通人。

    然而……

    一息过去,两息过去,三息过去。

    很多息过去。

    青九叶的身上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肌肉依然有力,他的弓箭依然很稳。

    没有因为渎神之论而被收回力量,更不见有什么神罚降临。

    “看来非是神意如此,而是你意如此。”青八枝握着标枪,再看向青花已经十分冷酷:“离婆婆再远一点!”

    被这摄人的杀意一逼。

    青花情不自禁地又后撤了几步。

    “怎……怎么会?”

    她混乱,惶惑,完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是神,明明是神……

    是神的旨意啊。

    三个年轻人在书屋的这一边对峙,情绪激烈又复杂。

    也就没人注意到,瘫坐在躺椅上的白发老妪,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的嘴唇颤抖,却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婆婆,你怎么了?”青九叶最先发现不对,一个闪身赶到小烦婆婆面前,收起弓箭想要搀扶,但随即想起婆婆的伤势,不敢随意动作,只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混乱中的青花,也扭头看向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青八枝将标枪一横,人已拦在她身前,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青花又一次愣住了,她从未在这些人的脸上,看到过如此陌生的神情。

    可是神谕……

    小烦婆婆终于嗫嚅出声音来,她的声音如此颤抖:“你们……你们听……听到了吗?”

    “听到了什么?”青九叶满心茫然。

    泪光盈在皱痕中。小烦婆婆一直都在对抗那柄匕首上的诡异力量,同时也在对抗不停发生的混乱神谕。

    但就在刚才……

    那困扰她的混乱神谕,已经被新的神谕取代。

    这是她很熟悉的,“正旨”的气息。

    而这道神谕,只有两个字——

    “小烦。”

    这两个字出现在心里,响动在耳边。

    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地出现在梦里。

    “听……听到了。”愣怔着的青花说。

    作为青之圣女,她当然不会错过神谕。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真神会呼喊小烦婆婆的名字?还如此细腻,如此温柔……

    青花验证了那一声的真实,让小烦婆婆确认,并非是自己恍惚中的幻听。

    她“啊”了半声就哑住。

    枯瘦的双手,缓缓放上来,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颤抖着、颤抖着,始终无法完全捂住。

    她像一个孩子那样,像一个委屈到了极点的孩子,在那儿干哑地哭嚎了起来。

    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会有两个完全矛盾的神的声音……

    为什么观衍当年已经油尽灯枯,却对她说——“我用我的方式,永远爱你。”

    她终于明白了,在这书屋中寻章摘句,所看到的有些此前不能够完全理解的句子——

    “你要知道你应该信仰什么,和平,健康,快乐,还是神?”

    “佛说不能够满足你的一切心意,我说,我若为佛,必不如此。”

    ……

    已经碎尽金身,焚化舍利,还说什么为佛,其实是成神了啊。

    那黑暗时期的源头,从来不止是那些长老,从来不止是燕枭,应该是那混乱神谕的来源……也就是原先的龙神!

    而这么多年来,观衍一直作为神祇的斗争者,作为另一半的“神”,一直在陪伴着她……

    那些被她认可的“正确神谕”,都是漫长时光里密密匝匝的爱意。

    都是每一次短暂斗争胜利后,观衍予她的告白!

    她从来都知道,她被诚挚地爱过。

    但她从来不知道,他仍在爱着!

    ……

    看着捂脸嚎哭的小烦婆婆,青九叶和青八枝,全都愣住了,不知所措。

    在他们的印象中,小烦婆婆是慈祥的,也是严厉的。是宽容的,更是坚韧的。

    为了圣族,她可以逼迫青七树去相狩。但也会在青七树出战悬颅之林的前夜,熬夜为他缝制匿衣。

    她处理着族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呕心沥血,十年,百年,数百年,皆如一日。

    何曾如此脆弱,何曾如此哭泣过?

    看着这样的小烦婆婆,青花忽然间就无法握住匕首了,手指一松,任其跌落在地。

    当啷!

    整个人也蹲在了地上。

    “我都做了些什么?”她痛苦地摇头,恐惧、惊疑,抱着头痛哭流涕:“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呜呜呜……七树!”

    “你说你做了什么!”青九叶上前一步,咬牙拔出短刀,就要狠下杀手。

    青八枝标枪一挪,终是没有阻拦。

    “别伤害她!”躺椅上的白发老妪,这时缓过来一些,终于止住情绪。

    她缓了一口气,一把将贯入腹部的短匕拔出。

    在闷哼后说道:“不是她的错,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的身体是痛苦的,但她的眼神平静而安宁。

    苦熬数百年,终于心有所依,心有所归。

    青花愣愣看着这个慈祥的老人,泪眼朦胧:“可是神……”

    “你说你是青之圣女,你要聆神之音。你说我们要跟着龙神的指引走。”

    小烦婆婆稍稍坐起来一些,看着她道:“可是青花啊,你真的知道,完全跟着龙神的指引走,是什么样的结果吗?”

    “这条路,我们早已经走过,就是那黑暗时期的数百年!”

    “这条路我们走过的啊,就是杀死无数竞争部族、也杀死无数族人的夜之侵袭。”

    “大家都以为,圣女只能接收到模糊的神旨碎片,那是因为我利用树之祭坛暗下布置,好独自解释神谕,但其实那时候你就能听得清楚了吧?神谕突破了我的布置,传达于你,以此来影响你……那你还记得上一次在森之祭坛的神谕吗?”

    小烦婆婆问道:“神说让我们杀死天外来客,献首于燕枭。神又说让我们帮助龙神使者,杀死燕枭。神这么矛盾,我们该往哪边走?”

    “我想……对和错神或许不知道。但是真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与族人朝夕相处的我们,应该分得清楚,什么才是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她眸有悲悯:“孩子,我们信仰神,我们信仰的是什么?

    信仰一个伟大的存在,只是因为崇敬,只是因为膜拜……

    为信仰而信仰吗?

    不。我们信仰神,是希望得到庇护,是希望得到保佑,是希望得到和平!希望我们的家人朋友都平安,我们的兄弟姐妹都幸福。

    我们的信仰有所求,我们想要摆脱这痛苦的轮回。

    所以我们说信仰。

    我们信仰什么?!”

    ……

    夜色涌动的神龙木林,那位老母亲的病榻前。

    老妇人伸手掐住儿子的脖颈,只消一拧,就能将其杀死。

    可是这一拧,怎么也无法拧下去。

    敦实汉子明明一拳就可以将这老人砸死,却只是艰难地护住自己的脖颈,涨红着脸喊道:“娘!”

    老妇人迎着他的眼睛,如遭雷击,手一松,痛哭着给了自己一耳光:“从今起我不信神!”

    ……

    那三口之家的树屋中。

    那扯着女儿头发往后拉,左手手刀将要落下的美丽女人,忽然间手肘一拐——

    咔嚓!

    直接自己动劲,把自己的整条左臂自肘弯处对折,整个反曲过来。

    宁可疼得面目抽搐,也终不肯落下那一记手刀。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被男人抢过来抱离。在父亲的怀里,却依然哭喊着:“娘,你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在青花之前的青之圣女,无助地痛哭起来。

    ……

    书屋之中。

    小烦婆婆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她从躺椅上起身:“真神必不教母杀子,真神定不忍伤人伦!若有此行,乃是邪神!恶神!”

    “神爱世人我敬神,神若害人……”

    她一挥手,将满书屋的书全都收起。

    然后往外走。

    “且跟我来!”

    这头发花白甚至有些佝偻的老妪背影,此刻有一种动摇人心的力量。

    青八枝、青九叶,还有仍在惶惑中的青花,全都跟在身后。

    一齐走进了夜色里。

    飞出书屋后,小烦婆婆回手一拂。

    整个书屋霎时间燃烧起来!

    熊熊燃烧!

    她点燃了书屋,点燃了整个神荫之地最古老的神龙木。

    青八枝他们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一整颗充满生机的神龙木,沸腾出金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神荫之地,也驱散了夜之侵袭。

    这里的夜晚好像从未如此明亮过。

    金光明耀,灿烂辉煌。

    “族人们!”

    以熊熊燃烧的金色烈焰为背景。

    白发苍苍的老妪立在空中,向着整个神荫之地喊话——

    “让我们问一问自己,什么才是我们的信仰?!”

    ……

    ……

    人生复如此,东西各行去。

    悬颅之林外。

    那横倒的巨大神龙木之前……

    “时候到了。”

    观衍平静地说道。

    一拂长袖,飘身直往天穹去。

    森海源界的夜穹漆黑无亮,但他本身竟成了光,

    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而他雪白僧衣飘飘,一似于明月。

    的确也无须再告别。

    姜望二话不说,足尖一踏,如青鸟翔空,已经越过那横倒的神龙木,踏进颅林深处。

    人类的颅骨挂在瘦树上,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超凡视野中。

    森冷死寂。

    有一种最极端的冷酷。

    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本以为它们会被清除一空。

    或许这里也会开花结果,穿入飞禽走兽。

    但前脚离开森海源界,后脚燕枭就已再现……

    仿佛命运不可更改。

    一袭青衫踏云而行,几步跨过这人间炼狱,寻到了颅林深处的“人家”。

    木屋依如昨日,燕巢仍挂屋檐。

    连位置都未曾改变……

    彷似待人归。

    一只无尾的燕子,便在此时探出脑袋,刚好与姜望对视。眼神有些惊讶,也有些愤怒,大概是认出了姜望……羽翅微动,似要飞将出来,

    刷!

    一道寒芒经天,姜望一剑斩至,直接将这燕枭斩回了燕巢中!

    骤进燕巢那天旋地转的感觉,未能再影响姜望丝毫。在骤然放大的燕巢之中,他人随剑走,一步便已经追上了燕枭。

    燕枭身有四神通,姜望早已深知。

    直接抬起左手,对着刚刚回过神来、怒不可遏的燕枭,当头便按落火界!

    嘭!

    一点火星,炸开了世界。

    焰雀飞、焰花开,焰火流星划破长空……万物初生,璀璨的火之世界顷刻铺满燕巢。

    燕枭连身瞬闪,但却根本脱不出这火之世界!

    顷刻被烧成火鸟,焚为飞灰。

    一招即杀!

    观衍大师说燕枭战力在内府极限之下,实在是有些宽裕的说法。

    这哪里有内府极限的战力呢?明明身具四神通,却毫无连接,根本无法统合一体,更不似天府修士之光耀。大约是仗着在森海源界之内无人能真正杀死它,战斗的技巧也很是粗糙,战斗的选择更错漏百出……

    当初看起来,只觉得凌厉凶狠,神通莫测。现如今观之,不过土鸡瓦狗。

    若比作人族,只怕在观河台上,都打不进内府层次的正赛去。

    今日这燕枭或许比上次的状态更强更可怖,但在现如今的姜望面前,已经连发挥全部实力都做不到了。

    直接操纵火界,便已灭杀。

    过程非常轻松……但姜望也并不意外。

    以他今时今日的实力,面对内府层次的对手,怎样虐杀都不稀奇。杀得困难了,才是稀奇事。

    四大外楼境人魔都杀了。

    杀一内府境层次的燕枭耳,纵是至恶之禽,又何足道哉!

    它毕竟在观衍大师的布置下,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仇恨力量的补充。如今还活着,完全是龙神神力的反向支撑,根本显不出当初让观衍大师都无功而返的至恶风范。

    燕枭焚尸成烬,飘飘洒洒。

    不多时,奇诡的一幕发生了。

    在一片空白中诞生了漆黑物质,片片漆黑的物质结成碎羽,碎羽又逐渐完整、雕刻……燕枭从头到尾,又慢慢成型。

    它复生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想来确实是如观衍前辈所说,到了关键的时刻。

    在火界之中复生,当然是需要更多的力量。不然还未成型,便见飞灰。

    燕枭的身体上流动着金光,大约是庇护它在火界中存活的神力。

    以那位龙神的力量,帮助燕枭适应一下火界,想是并不困难。

    无尾的金光黑燕,瞧来倒是很见威风。

    锵!

    姜望二话不说,长相思倏然已进,左撇而右捺,当头一记人字剑!

    人字支撑起天地,火界由此愈见生机。

    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更别说放什么狠话。散发着金光的燕枭,刚一完整显现,便已经分成了两半!

    看起来就好像还在复生的过程中一样,只是永远停留在拼凑肢体的最后一步……两半身体已经坠落。

    姜望一步走上前去,慢条斯理地割下燕枭之喙,再用不周风将其粉碎吸收。

    轻轻一抖长剑,半透明的剑气之花落下,燕枭剩下的尸体便支离破碎,碎得一粒一粒,细腻极了……

    想来碎得越彻底,它再复生时,就要消耗越多的龙神之力。

    虽则观衍大师说,只要拖延燕枭,不使它去肆虐即可。

    他紧急请姜望来森海源界,或者更多只是为了限制龙神的这一记后手,甚或说……只是为了保护小烦婆婆。

    但姜望并不肯如此。

    观衍前辈有观衍前辈的伟大,他姜望也有姜望的承担!

    他不仅要杀燕枭,要一直杀燕枭,还要速杀,多杀。

    杀得尽可能快,尽可能多!

    杀得燕枭没有喘息之机,最好杀得龙神神力流失成奔河!

    过不得多时,燕枭的轮廓就已经再一次出现在原地,逐渐凝聚成型。

    仍然有金光耀翅,助它抵抗火界之威。

    甫一出现,便振动羽翅,瞬身而闪!

    这一次它似乎从龙神那里争取到了更多神力,俨然有要突破火界,甚至离开燕巢的趋势。

    然而……

    待它再现身时,一柄长锋却刚好架在它的脖颈上。

    姜望随手一拉——

    于是一剑枭首!

    曾经辛苦鏖战过,见识过着燕枭的种种。

    今日更是已经连杀两次。

    对于燕枭的知见,早已充分,对付这神智并不总是清醒的燕枭,歧途断不会失利。

    即使是已经食颅成千上万、吞食诸多智慧的燕枭,死前的眼神,亦是充满茫然!

    它完全想不通,自己果断挪移空间以避战,为何会恰好撞在对方的剑下。

    逃命如何会变成送死?

    姜望当然不会理会它的心情。

    只不过是把该做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而已。

    足尖微点,趋步已近前。再一次将燕枭之喙割下,碎入不周风中。

    第三内府中,那颗一向冰冷清寂的神通种子,竟也有几分雀跃之感。

    燕枭是在龙神培育下,吸收此界恶念诞生的至恶之禽,燕枭之喙天然有灭杀生机之能。

    姜望如今的不周风,正是仗之而成。

    今时有此良机,未尝不能再一再二……

    完全是在用龙神之神力,源源不断地强化不周风。

    虽然多次累加之后,效果肯定会削弱许多。但是像神通这样珍贵的底牌,但凡有丝毫能够强化的机会,都会让人趋之若鹜。

    不多时,燕枭再一次复生。

    这一次身上神光暴耀,直接将笼罩燕巢的火界破开。

    说是“破开”也不准确。

    那金色的神光只是闪烁了一下,构建火界的基础就像是被抽离了一样,整个火界自行崩解。

    在自己的火界之中,姜望依稀能察觉到一些规则的运用。那位龙神隔空降临的力量,轻微地拨动了某些规则,从而使火界瓦解……

    他现在还不能够完全理解其奥妙,但已大概“看到”了过程……

    真是绝妙的运用。

    但这些都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在迅速崩解的璀璨火界之中。

    脚下青云印记一闪而逝,姜望人随剑走,已再次出现在燕枭身前。

    燕枭眸光仍然凶狠,羽翅一振,便已消失。

    而姜望直接一个回身,划出一道潇洒横线——

    名士潦倒、生死两分!

    他身后是坠落的焰流星,脚下是凋谢的焰花,身周是散开如烟花的焰雀……

    那一道凌厉的横线,把他干净的五官分割成两半。

    清秀的眉眼,和冷峻的唇!

    在这青衫剑客的身前。

    金光黑羽的无尾燕,再一次尸首两分。

    燕躯被凌厉剑光拉扯得粉碎,燕首则被一缕霜风卷起,消散于无形。

    如刈麦割草。

    是摧枯拉朽!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与神对弈

    火之世界绚烂的崩解,是以燕枭的第四次死亡为注脚。

    这世间至恶的凶禽,与姜望再交战时,竟不能走过一合!

    一死如此,再死如此,三死亦如此。

    毫无抵抗之力。

    神力不断涌来,燕枭再一次从空无中复生。

    无数被吞食者的思想,常常在它脑海里碰撞,所以它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时而仇怨,时而混乱。

    但从它盯向姜望的恶毒眼神来看,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状态,它都不会忘记姜望对它的伤害了。

    已是恨极!

    本就是在恶意中孕生,它的恨意十分**。

    那种极端的恨意,充塞着眼神,直到……

    被一剑割开!

    长相思的剑锋剖开这凶禽的眼珠,当然也斩碎了那怨恨的眼神。

    长剑已经掠过,那凌厉的剑气才在燕枭体内炸开,切割得它支离破碎。

    这是燕枭的第五次死亡,仍然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

    火界崩解后,姜望未再施展此术。因为这门神通道术既需神通又需真元,消耗甚剧。长时间持续倒也罢了,火界一旦生成,自然生生不息,只需极少的消耗维持。

    但既然已经被破掉,重铸已是不划算。频繁动用此类道术,不利于久战。

    他没有忘记他对观衍大师的承诺,他要杀燕枭,杀到整个与神对弈的棋局结束为止。而不仅仅是斩杀燕枭五次或者六次。

    燕枭第六次复生的时候,眼睛都未睁开,便直接一爪扑在身前,恰恰迎上剑锋。

    它展现了极其恐怖的学习能力,竟然预判到了姜望剑锋的落点。

    且此爪落下,长相思霎时一顿。

    这是燕枭的神通能力之一,用在此时,端的是恰当。

    可惜……

    姜望早就见识过这种能力,当然不会意外。甚至可以说……尽在掌控中。

    长剑只顺势一抖,一缕霜白色的风便微旋着飞出,绕燕枭一周而回。

    燕枭那矫健的身躯,如齑粉簌簌而落。

    尽数被吹碎!

    ……

    ……

    世界本源海中。观衍手握翠碧神杖,面峙龙神。

    在金辉怒海之前,巍峨如山岳。

    “这信仰,不是你舍予我的,是我一点一滴夺来。自私如你,用一次次的伤害、利用,摧毁了他们的信任……到如今,不是你放弃了他们,而是他们放弃了你!”

    “不要说众生愚昧,人民会做出他们自己的选择!”

    “你的确不用在乎神道,因为你根本也不懂。”

    “你是怎么来到的这个世界呢?”观衍踏波而行,一步步靠近那金色神龙:“告诉我,你来自哪里,你是谁!?”

    金色神龙当然威严辉煌,神威似海。

    但此刻观衍也如笼神光,不让分毫。

    在世界本源海,在神荫之地,在森海源界的每一个角落,与其对峙。

    “狂妄!无知!”龙神怒喝一声,整个世界本源海都剧烈震荡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早就该被灭绝的秃驴余孽,趁吾分心而窃据神位,如今便敢夸大言吗?”

    金色的波涛迅速沸腾,祂已决意要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在这个时候……

    祂感觉到祂的力量在迅速流失!

    燕枭的复活根本不会使祂动容,复活所耗的神力对祂来说也完全可以承受。但这一回,燕枭复活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一些!

    何为神阶?

    乃是走向神的阶梯。是祂杀进世界本源海、同时把手伸向玉衡星辰之后,赖以维持和森海源界真实联系的存在。

    简单地来说,在神柄被夺的现在,祂对森海源界神位的残余影响,都需要通过燕枭来完成。

    祂仍能以森海源界为依托,触碰玉衡星辰,一方面是占据了一半的世界本源海,一方面是有燕枭作为桥梁。

    但在此刻……

    祂迅速补充了几次神力,甚至主动帮燕枭“改变”了战斗环境,却根本不能迟缓燕枭的死亡。

    除非……祂能放下眼下的一切,包括本源海的控制权,亲身驾驭燕枭——那又怎么可能?

    不能再拖延了!

    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里的战斗,已经不是重点。

    龙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威严地俯视着观衍。

    长须分开了空间,龙首垂下:“吾必杀汝!”

    其声如雷鸣,搅荡怒海。

    龙躯腾跃间,声势仍在,却只剩虚张。

    ……

    ……

    在高穹更高处,有一颗孤零零悬着的、无光的星辰,已经勾勒出痕迹。

    它仿佛并不存在,可在感知里却愈来愈清晰。

    它好像只是一个黑黝黝的点,又像是一个巨大的世界。

    在茫茫无际的宇宙之中,它清晰可知。而在具体的存在上,却又渺小如此。

    直到……一条金色的神龙闪现,破开空间与时间,骤然扑至!

    但见此神龙,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人、耳似象……长须垂落如宝树,灿金之鳞有神光。

    身长不知几千丈,呼吸之间吞云霞。

    此龙身后,更有翡翠虚影浮现,恍惚勾勒万象。森森郁郁的环境里,巨兽奔行,禽鸟舞空,恰是一个生机盎然的世界。

    此乃玉衡独照之界,浮于神龙身后,托举祂来此。

    此来似游子归家,未受玉衡半分抗拒。

    那金色的龙爪往前一探,探向黑黝黝的星点,竟然没入其中。

    随即整个庞然的龙躯也往里挤,龙鳞的金光,映在了星点上。

    那星点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刹那之间,金色神龙仿佛在急剧缩小——

    不,是那无光的星点在急剧膨胀。

    呼吸之间即数鼓。

    一次膨胀就是几千丈。

    先如巨石,后如高山,再似山脉,很快连山脉也不足以并称。

    宇宙之间,亘古久远的气息似在苏醒。

    恍惚亿万载时光,万界生灭。

    那巨大的金色龙躯,也显得渺小起来。

    但祂反而狂笑:“千年酣睡,大梦方醒!度尽波劫,吾当有此获!”

    庞然的龙身落向那仍在无尽膨胀中的星辰。

    咆哮如怒海的神力,涌向这伟大的星辰的每一个角落,于是有一点一点的金辉亮起。流光万丈,照耀无尽夜空。

    就好像……祂将这无光的星辰点亮!

    漆黑的宇宙中,祂成了举火者。

    祂向万界传道,布予福音。

    祂点亮长夜,给世人以光明。

    祂高高在上,祂无边灿烂。

    今日祂来此,诸界得寿福!

    茫茫宇宙之中,仿佛有一个圣灵的声音在高歌、在欢唱——

    信吾者永乐!

    信吾者永康!

    此生不信吾,万世皆沦丧!

    神恩,神威,神在!

    而在倏然间,有一根翠碧色的巨大神杖破空而至,其高有千丈,质如琉璃,遍身翡翠之芒。

    甫一降临,竟然就贯穿了这神龙之尾,将其钉在虚空!

    那无限膨胀的星辰就在前方,金色之光却无法再继续蔓延。

    随着这无光星辰的迅速膨胀,金辉所占据的比例愈见狭小。如果说之前金辉已经映照近半,像是点亮了火炬,被这一阻,已经不及两成,且还在急剧减少中,

    吼!

    灿金色的神龙怒吼:“谁!敢阻吾成道!”

    “谁!不知死活!”

    龙尾只一甩,那千丈高的神杖便摇晃起来。

    那高大的神杖之巅,显现出一个容貌俊朗的白衣僧人,一脚踏落神杖,顿时将其定住,声音却是温和的:“你不识我,还是不识你的神柄?”

    “吾乃万界龙神!区区森海神柄……”龙神之身金光爆耀,金鳞如洗,猛然一仰身,巨大的龙躯竟绕着那神杖而上,龙首直扑观衍:“螳臂当车,不知死活。必教汝魂飞魄散!”

    相较于龙神的暴烈、狂躁,观衍却异常平静。

    月白僧衣在空中微卷,他玉面有神光,双掌轻轻一合,只道:“梦醒复梦,不如永眠!”

    在他身后的虚空中,恍惚间出现一张张脸……

    形形色色,万般真实。

    那白发苍苍、皱痕深深的,是祭司小烦。

    那束发八辫,野性自然的,是青八枝。

    那挽弓引弦,冷静锐利的,是青九叶。

    那双手被绑缚,可目中有悔愧泪光的,是青花。

    那小小一只,但双掌合十异常认真的,是青果儿……

    提刀挎弓的武士……

    摘果制甲的妇人……

    历尽劫难之后,森海源界还活着的那些人。

    他们一起祈祷,他们如此虔诚地祈祷——

    “我信仰!

    信仰和平的岁月。

    我信仰!

    信仰安宁的生活。

    信民于此恳愿——

    不求族群强大无可敌者。

    求和平共处无须为生死斗。

    求四野祥和无人有割颅忧。

    求夜晚之篝火,纵情之歌唱。

    求郎朗之青天,长夜之好眠!

    愿恶枭不复生,愿长夜无长厄。

    愿战士无须献首,愿我所爱者,皆安康自由!”

    无数的信仰光点涌向天穹,弥散长空。

    悬颅之林中,姜望一剑斩杀逃到燕巢外的燕枭,扭头便看到了这一幕……

    漫天光点向高穹。

    谁说森海源界的夜晚,没有星星?

    在宇宙虚空,信仰之光聚集,悬在观衍脑后,像是一轮佛光。

    今日祂为神佛!

    “世人如有此愿……”观衍低声喃道:“我当勉力为之。”

    脚下那翠碧色的巨大神杖猛然勃发起来,翠枝横出,碧叶繁茂,迅速在这茫茫宇宙中,生成一颗参天大树。

    枝丫摇曳不知几千里。

    其高也不见尽头。

    恍惚看过去,每一片叶子上,都是一个虔诚信民的脸。

    在这高岸无比的巨树之下,那神威赫赫的金色神龙,竟似一条被长钉钉住的、痛苦挣扎的蚯蚓!

    丑陋而卑弱。

    在宇宙中翻滚,甩身,却不得脱!

    ……

    ……

    燕枭自人性恶念中孕生,抛开善恶不说,其实是非常天才的生命。

    在过往的时间里,因为森海圣族已经被杀服,而其它族群又被森海圣族差不多杀绝,它其实很少有遇到真正的对手。

    偶尔降临森海源界的所谓“龙神使者”,也常常是腾龙境、内府境的层次,限制于七星楼秘境,不会太高。

    因而它杀戮虽多,真正高质量的交手却不多。战斗技艺是在姜望看来可以称得上粗劣的层次。

    但这一点在与姜望的交手中,迅速得到弥补。

    姜望是谁?

    以超越天府老人的传说战绩,成就古往今来第一内府修士。在战斗天赋上,是毋庸置疑的绝顶。战斗技艺完全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属于绝顶之列。

    有这样一个对手“陪练”,燕枭的战斗技巧可以说突飞猛进。

    从一开始的现身即被杀死,到后来可以抵挡几次,再到成功逃出燕巢……它的进步肉眼可见。

    虽然最终仍是死在了姜望的剑下,但也足够说明它的难缠。

    “嘿嘿嘿。”再一次复生在木屋前的燕枭,残忍笑道:“很快你就挡不住我了,很快——”

    刷!

    寒光如电转。

    燕首飞天而起。

    “我让你说话了吗?”姜望冷声道。

    极其熟练地割下燕枭之喙,又顺手碎尸。

    这座小木屋在悬颅之林的中心位置,木屋范围内岁月静好,木屋范围外全是燕枭啃吃干净的颅骨。

    而便是在这样的一座小木屋前,姜望与燕枭重复着杀与被杀的过程。

    一次又一次……

    神力传输间,复生的燕枭拔身而起,一爪前扑,同时抬起左翅——

    但见寒光转过,那剑芒如游鱼跃空,掠过它的爪子,直接将这左翅削飞!

    这燕枭能力不俗,鸟喙一啄即致命,右翅一振便能凭空挪移,右爪一落可暂定攻击。

    当初遇到它的时候,它的左翅已经被一位不知名的龙神使者斩断,以至于未能见识第四门神通……

    姜望也不想见识。

    动哪里斩哪里。

    这种程度的燕枭,实在也没有展示更多实力的资格。

    人似惊鸿,剑如流光。

    流光几绕间,便把燕枭削得光秃秃只剩脑袋。

    它彷似全不知痛,自我催眠般地喊道:“你拦不住的,你早晚会死!我一直在变强……一直在变强!”

    长剑刺穿了它的脖颈,姜望淡漠道:“你是变了,但是没强。”

    这是完完全全的虐杀。

    再一次复生的燕枭,似乎陷入了混乱中。

    燕嘴一张,同一时间竟然有几百个声音在说话——

    “你敢践踏我的努力!我这么拼命才做到这个地步!”

    “冷血的看客!”

    “快杀了他,快杀了他!我要吃掉他!”

    “你凭什么说我没有变强!”

    “吃掉他就好了,吃掉他我能变得更强……”

    矛盾,混乱,嘈杂。

    仿佛有几百上千个灵魂,囚禁在同一个肮脏皮囊中,挣扎欲出。

    姜望听得聒噪,左眼霎时转为赤红。

    单骑入阵图一展,直接在神魂状态中,遇到了无数孱弱灵魂。

    那些与燕枭融为一体的魂影,或哭或笑。

    长相思剑灵显化,一剑横割!

    顿时无数杂音碎灭。

    割破千军如卷席!

    燕枭的身体骤然僵直,一个倒栽坠落下来,鸟喙像钉子一样撞向地面。

    砰!

    姜望一脚踩了上去。

    将它钉入。

第一百八十六章 燕枭的一千种死法

    燕枭混乱的大脑,已经记不清自己死了多少次。

    这是第六十次,第一百六十次?

    经历了太多种死亡方式!

    但至恶如它,混乱癫狂如它,当然不甘示弱。

    一次次奋起,一次次复生,一次次战斗,也一次次……战败。

    对手像一座巍峨之山,又像一片辽阔之海,无论它选择以什么方式冲锋,都无法撼动山海。

    再一次汲取神力,自空无中复生,羽爪俱全后,燕枭狞声道:“嗬嗬……你保持这种强度的战斗状态,还能持续多久?”

    它说这话的时候,姜望已经近身,左手正贴在它的脑袋上。只轻轻一按,便将一枚杀生钉按下,钉入了它的颅骨中。

    轻描淡写地问道:“你身后的那位,还能坚持多久?”

    风吹残骸如烟落。

    涌动的神力中,燕枭再一次凝聚成型。

    姜望已经非常熟悉这种神力,更熟悉了燕枭复生的过程。

    提足进步,干脆利落地两剑,便已斩破燕枭的进攻姿态。

    左手一挥,三昧真火结成火环。

    圈住燕枭的脖颈、翅根、双爪。

    虽未触碰燕枭,却令它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维持浮空不动的姿态。它早已记住三昧真火的威能,知道自己稍一动弹,沾上了这神通之火,就会被焚为灰烬。

    如此看起来……

    就像是五道火环,把它吊在空中。

    “你觉得是你这个姿势坚持得久,还是龙神坚持得久?”姜望问道。

    “嘻嘻。”燕枭笑着说:“我觉得你坚持不了多久了。”

    “是……吗。”

    姜望五指一合,三昧真火结成的火环骤然收紧,顷刻将燕枭焚为飞灰!

    纷纷扬扬的飞灰中,是悬颅之林短暂的平静。

    燕枭的形体再一次缓缓凝聚。怨毒的眼神先一步瞧了过来。

    嘶声道:“你以为那和尚真能够战胜龙神吗?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等他死了,就是你!”

    长相思自下而上撩过,将它左右剖开两半。

    在寂冷的夜晚里,长锋仍如秋水一泓,清澈明亮。

    真是宝剑。

    杀敌不沾血迹。

    姜望轻轻一振长剑,在长相思的轻吟声中,翻检着自己对于剑术的理解,分析自己对燕枭的又一次杀戮……

    燕枭不是很好的练剑对象,却是很好的练剑靶子,可以在它身上尽情地释放剑术灵感,总结经验的机会近乎无限。

    “你该死!该死!不要给我等到机会,我一定会狠狠地折磨你!”

    刚刚复生的燕枭,又一次叫嚣起来。

    姜望却只轻声问道:“说起来……你了解龙神吗?”

    说话间,人已近身,长相思凌厉地穿心而过,将燕枭的胸腹洞穿一个巨大窟窿,从这头看得到那头。

    正是老将迟暮之剑。

    “你先不用回答,等下次。”他说道。

    那黑色的物质是什么,姜望一直没能弄清楚。

    只能猜测大概是恶念聚集一类的事物。

    总之燕枭就在这黑色物质的凝聚中,又一次复生了过来。

    “我什么都不会——”

    噗!

    它再一次被削成了燕棍,兀立在夜空中。

    “想好了再开口。”姜望这样说着,于是长剑一横,也再一次一剑枭首。

    眼见得燕首高飞,见得那目光中的狠戾再一次涣散……

    简单极了。

    燕枭有一个误区在于……它以为它逃出了燕巢,是代表它的战斗技艺已经与姜望迅速接近。

    殊不知姜望也只是一直在适应新的战法——如何平衡“最短的消耗”和“最快杀死燕枭”这两个目标。

    杀燕枭这件事,本身已经毫无难度可言。同时兼顾两个高难度目标,才是姜望给自己的挑战。

    如是才给了燕枭一个机会,让它得以逃出燕巢。

    实际上失去了燕巢对它的加持,它在姜望的剑下更是无路可走,无从招架。

    尤其是随着战斗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知见不断地补足……

    它在姜望这里,几乎已经没有秘密。

    可以说身形一动,它的战斗选择便已经出现在姜望心中。

    他要做的,不过是顺手收割。

    观衍大师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燕枭一次次的复生,一次次的进步,的确是容易叫人绝望,比它强大的对手,也很容易被它耗死。

    但姜望也在飞速地“进步”。

    这个“进步”,便体现在斩杀燕枭的熟练上。

    因为知见的迅速满足,一时间竟显得姜望越杀越轻松。

    当然,时间若是能够一直持续下去,燕枭的进步迟早会追近姜望。但那并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甚至于姜望的力竭更会在此之前发生……

    而姜望果断改变战法,减少消耗,就是为了让那一刻来得更晚。

    “我也会非常了解你的!”再一次复生的燕枭,恶狠狠地说道。

    这显然是一种威胁。

    不过非常地不高级。

    “我觉得我有必要给森海源界留下一本秘籍。”姜望探手一抓,已经单手掐住燕枭的脖颈,杀生钉直接自脖颈贯入它体内——

    “《燕枭的一千种死法》……你觉得怎么样?”

    他要杀死燕枭一千次!

    再一次复生的燕枭,身体仍如最初一般,没有改变。

    仍然是完好的状态。

    但它的眼神变了。

    那复杂的、狠戾的、混乱的眼神,在它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摇摇欲散。

    不。

    从来只有它把恐惧带给敌人。

    它不能够恐惧。

    它如何能够恐惧?

    上一次与面前这人交战时,它之所以恐惧,是以为自己真的会死。

    以为当自己不能借由森海源界的力量复生,而需要神力复生时,会被龙神视为累赘抹去。

    但是龙神没有。

    龙神仍然非常需要它。需要它破坏森海源界,需要它牵制世界意志,牵制那个光头……

    现在它作为神阶与龙神联系在一起,更不是可以轻易被放弃的存在了。

    只要龙神在,它就可以无限复生,且这个过程甚至不是龙神现在所能阻止的。

    所以它有何惧?

    但尽管这样想着……

    “我了解得不多。”它说。

    它好像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心里给自己鼓劲,嘴上向对手投诚。

    它脑海里有数千数万个混乱的意志。

    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想法在碰撞。

    但在此刻,在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此刻,数千数万个混乱的意志……都传来了同样的恐惧!

    哪怕是永生不灭的存在,也无法承受千百次的死亡。

    它的抵抗意志,在一次一次的死亡中,被斩杀得支离破碎。

    它已经在服软,但回答它的,仍是一剑。

    这一剑穿脑而过。

    凌厉得仍然没有半分偏移。

    “直接切入正题就可以了,少说废话。”姜望淡声道。

    死亡……

    又是死亡。

    燕枭曾经千百次地目睹过死亡,也千百次地制造过死亡。

    它也死过。

    但一般最多死到第五次,对方就崩溃了。

    它从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战死过这么多次!

    交锋了这么久,面前这个人的手,竟没有抖过一次。

    以至于它都有些恍惚,不知谁才是那个可以一直保持完好状态的存在。

    当它再一次汲取神力复生时……

    “祂是真龙!”它立即开口道。

    它保证它说的是大秘密!

    但回应它的,是一团扑面而来的烈火。

    “消息过时了。”

    那个冷酷的声音如是说。

    身为烬,魂如烟。

    三昧真火,无物不燃。

    我还知道什么?

    快点!

    我还知道什么?

    身体还在重构的过程中,脑海里的声音已经争吵起来。

    当燕枭睁眼的瞬间,它尖声喊道:“祂来此界的时候状态很差,在这里沉睡了很多年才苏醒!我知道它那时候沉睡的地方!”

    姜望皱起眉头:“这的确是个新消息,但好像不是很重要……我要知道他在哪里沉睡干什么?这个消息的价值太低了……这样,我让你多活三息。”

    于是他开始数数:“三、二、一!”

    “等等,我又想起别的!”燕枭大叫起来。

    噗!

    长剑自燕枭的心口慢慢拔出,姜望摇摇头:“这一次只有三息时间,说好了的,不能变卦。下次再表现好一点。”

    神力降临,黑色物质从空无中诞生。

    思想混乱的燕枭记不分明,但姜望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燕枭的第三百七十一次复生。

    燕枭之喙被不周风吸收之后,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变化了,约莫已是到了一种极限……但秉着绝不浪费的原则,姜望还是将它割了下来,用不周风吞噬干净。

    第三百七十一次复生的燕枭,第一个动作再不是逃窜或者进攻,而是张嘴大喊:“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交战,我知道玉衡星辰此时被锚定的位置,我能够感应到!”

    姜望静静地看着它,在它愈发难抑的恐惧中,咧嘴笑了:“不错的消息。”

    这个笑容对燕枭来说,简直是永生难忘的宽慰。

    而姜望竖起左手食指,在空中轻轻往下一划。

    一道赤红色的火焰之线,就这么竖着燃烧在空中。

    奇幻,璀璨,且以恒定的速度,正缓缓缩短。

    “它值三十息的时间。这三十息的时间里,你可以休息,也可以攻击我……除了不能逃跑之外,做什么我都不会杀你。”姜望道:“这是对你的奖赏。”

    他没有说三十息之后如何,因为那根本也不必说。

    燕枭瞥向那赤红色的焰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我想想,我想想……”

    “笨脑子,你懂什么!”

    “别吵了!跟龙神有关的,赶紧想!”

    混乱的状态再一次占据上风,但它们只是争吵着龙神的问题。

    姜望甚至还承诺了,允许它在这三十息的时间里尝试攻击。

    然而凶戾如它,却好像根本忘了这个选择……

    在漫长的时间里,燕枭用一次次死而复生,驯服了森海圣族,让献首变成一种习惯。

    而姜望用数百次花样翻新的杀戮,驯服了燕枭。

    毕竟《燕枭的一千种死法》……对别人来说,听起来或许只是猎奇。于它而言,却实在是有些惊悚。

    眼看着焰线逐渐燃尽,燕枭咬牙道:“龙神在世界缝隙里藏有珍宝,我知道确切的位置!”

    “哦。”姜望淡淡应了一声。

    燕枭愣了愣,不太能够理解姜望的反应,但还是继续道:“只要你放过我,我可以带你去。”

    姜望看了一眼已经燃得只剩一点火星的焰线,淡声道:“时间到了。”

    食指遥遥对着那点火星,很是随意地一划,那点火星便疾射而出,骤然铺开成火网。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火网,当头将燕枭罩落。

    “你可以随便编造消息,我自己判断真伪。”他如是说道。

    燕枭在火网之中被烧得干干净净。

    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忍受。

    燕枭是能够忍受的,且已经忍受过很多次。

    但是当这个次数扩大到在极短时间内数以百计……它的承受能力也被击穿了。

    这次刚一复生,它就愤怒地大喊:“我说的是真的!”

    姜望平静地看着它:“我的判断不一定对,但我一定相信我自己,所以你表达的时候,最好想办法让我相信你——我说得可能有点拗口,希望你能够理解。”

    “如果理解不了呢?”燕枭恨声问。

    回应它的,是一柄直来的剑:“那就多理解几次。”

    寒芒夭矫,枭尸分陈。

    姜望此时的冷酷,燕枭永生永世也难忘。

    又一次复生的燕枭,几乎是崩溃了,自暴自弃地嚎叫道:“要么你就想办法彻底杀死我,没那个本事你就不要动手!我不想复生了!不想了!”

    燕枭的心智本就不健全,纯粹是靠食颅的积累提升智慧,在防线一次次被击穿后的此刻,它无比脆弱、煎熬……

    然而姜望并不会有丝毫怜悯。

    皱着眉提剑而上,将它再一次杀死:“你好吵。”

    当生死变成一种无法摆脱且急速开始和结束的轮回……

    痛苦是无法以语言形容具体的。

    重新复活过来的燕枭,尖声喊道:“祂好像一直有一个敌人,不是那个和尚,在那个和尚之前就有!祂之所以需要在这里沉睡,就是因为那个敌人!”

    “祂的敌人是谁?”姜望问。

    燕枭迎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我不知道……”

    姜望抬起手来。

    燕枭蓦地闭起眼睛,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又没有吃过你……”

    “闭嘴。”姜望道。

    燕枭立即闭上了嘴。

    虚空之中,钻出两条黑色的锁链,一条缠住燕枭的脖颈,一条缠住它的右爪。

    因为对法家秘术钻研不深的原因,囚身锁链现在已经很少动用,但在完全控制敌人的局势里,它的效果还是不容置疑的。

    “带我去祂以前沉睡的地方。”姜望说。

    燕枭但凡还有一点脾气,肯定都要质问姜望——你不是说这个消息没价值,只值三息吗?

    但它显然是没有脾气了。

    只诺诺地道:“哦……好,好。”

    乖乖飞在前面带路。

从六十订到万订,清者不能自清

    part1:我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

    前一阵子,网文前辈流浪的蛤蟆在知乎答题的时候,顺便提了我一嘴,算是小小肯定了我一下。

    有人艾特我去看,所以我挺愉快地看到了那篇文章。

    不愉快的事情在评论区。

    我看到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评论说:“赤心那本书怀疑是刷榜”。

    事实上这个人也完全不认识我,完全没有看过赤心巡天,甚至连赤心的粉丝榜都没有点开过。

    他是这样回应我的质疑的。他说:“我的确没看过你的书,没时间翻。不过在某个网站,很多人都这么说。”

    很多人这么说,所以他就当成一个事实,可以随时随地拿出来说。

    我当时很生气。

    但是事后想一想,为什么“很多人都这么说?”

    是谁在造这样的谣?

    又是谁在传这样的谣?

    事情总有源头。或者如很多读者所问的那样,“情何以甚是不是得罪了谁?”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

    我早先没有说是因为,我觉得写作本身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该被这些蛇虫鼠蚁分心。

    但休息的时候突然看到这样一粒老鼠屎,一整天的心情都坏掉了。

    那天很生气,很想写这样一篇文章,好好梳理一下前因后果,说明白是非曲直。

    然而那段时间状态不好,更新也困难,我抽不出时间写文章。

    后来索性就觉得算了,清者自清。我用作品说话,我用成绩说话。

    但是就在前天,在赤心巡天已经达成“从六十订写到万订”的成就之后。知乎上忽然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跳出来,直接评论说我“大刷子”。

    八月以来,赤心巡天几乎每天一个盟主,其中有一个白银,还有一位连上七个盟,就这还在月票榜前二十吊车尾。

    而我,竟然是别人口中的“大刷子”。

    你家刷子用盟主来刷榜?还不卡在月初打赏四倍月票的时候刷?

    哪家刷子笨到用同样的钱,足足少刷三倍的月票?

    哪家刷子可以不计成本地做到,从二月起势到现在,每个月都同时在销售榜、月票榜前列?

    到底是谁在用自己的智商来怀疑我的智商?

    我决定写这篇文章。

    我不相信清者自清了。舆论的高地,你不占领,喷子就占领,傻逼就占领。

    ……

    ……

    part2:我得罪了谁。

    事情的起因,是在2019年10月,也就是我刚开始连载赤心巡天的时候,彼时刚更新到第五章《你如果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

    有一个我不知道算不算是我读者的人,在知乎提了一个问题,问“如何评价情何以甚在起点连载的长篇仙侠小说《赤心巡天》?”

    问题描述是——“从这五章的质量来看,是否有成为爆款的可能?”

    之所以我不确定这个名叫“小透明xx”的人是不是我的读者,是因为我看到他的主页,给我点了七次赞,好像是我的读者。

    但是他在贸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之后,在有人质疑这个问题是否是我情何以甚本人自导自演炒作的时候,不发一声。

    在满屏的谩骂里,不置一词。

    好像凭空消失了。

    没有为我解释过一句,也没有跟我解释过一句。

    而彼时我被艾特去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惶恐。

    该题下当时只有三个回答,全都是吹爆。

    我赶紧写了一篇文章,说我只是第一次写网文,我绝不敢说自己能写出爆款,我只能确定我会用尽心血去写。

    但是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

    已经有一大群人涌来了。

    【一个矫情癌写的文青病,能签约算我输】

    【小学生文笔,我三岁的儿子都比他写得好。】

    【这种不会写故事,只会用看似华丽实则虚头虚脑的文笔来唬人的传统作家来写网文真是一种灾难。】

    【情何以甚开始恰烂钱?】

    还有逐字逐句分析嘲讽的,还有教我使用标点符号的……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那时候的很多回答,现在都删掉或者修改了。所以有些读者去看,可能会很诧异,这也没多少人言辞过激啊?事实上是,当时七八十个回答,骂得一个比一个狠。正面一点的回答,基本都是后来的时间里慢慢加入的。)

    这件事情的后果是什么?

    那三个吹爆的读者,默默删了回答。

    有一个读者评论我说:阿甚,我本来以为很好。但是大家都这么说的话,你肯定也有很多问题吧?

    而我绝了在知乎宣传小说的心思,从此以后停更知乎。几乎是把我写了好几年知乎,积累的二十多万关注放弃了。

    该问题下的任何一个攻击,我都没有回复。

    哪怕是跑到我文章下面去踩我的,我也只是默默拉黑。

    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写小说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是要证明给谁看。

    我心里有那么一个璀璨的世界,我想描绘出来,我总会有知音。

    一个有意思的点是,那些措辞极端轻贱、恨不得把我踩到尘埃里的人,大部分来自于同一个组织——

    “草堂文学俱乐部”。

    这是一个很多不知名网文作者聚集在一起的组织,大概就是为网文而生吧。

    这个俱乐部是什么水平呢?

    大约一年后,其中有一个人在知乎提问“为什么我辛苦写的小说连签约都过不了?”(就是那个教我使用标点符号的。)

    我每天绞尽脑汁想剧情,因为成绩不好,焦虑得整晚失眠,我没有时间理他们。

    我对那些攻击辱骂践踏,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我想我总不该得罪谁吧?

    但我还是“得罪”了。

    我得罪的第一个人,是那个逐字逐句分析嘲讽的,知乎名为“鱼三杯”的人,(现已注销账户)

    鱼三杯自称总编出身,但至今也没人知道他是哪个网站的总编,其身份是草堂文学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

    他干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组建草堂文学俱乐部,请了几个人帮忙,公开教人写网文,一个收费几千块。甚至于还搞出了“我教你写网文,你成功签约之后收入给我分成”的套路。

    事情若只到这一步,也就只是收收智商税。

    但是他收了钱,连忽悠都不愿意忽悠,课都懒得上。

    收了钱就把群解散了,注销知乎账号,卷了几十万跑路。

    只剩下一群懵逼的新人作者。

    我听说这件事情之后,立即在知乎发声。

    我建议受害人立即报警,并且表示我可以帮忙联系律师。

    后来有受害者私信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帮忙。

    我咨询了律师朋友之后,叫他们保留转账记录聊天记录等证据,先去报警立案。这个事情根本都不用走到法院去,派出所就能办妥。我说如果需要走到法院那一步,律师我帮忙请。

    后来鱼三杯赶紧把钱还了。

    而那些受害者……选择息事宁人。

    如果说我得罪了谁,鱼三杯我应该是得罪了。

    ……

    ……

    此外我第二个得罪的人,叫张欣(现已注销知乎)。

    身份是草堂文学俱乐部元老,是“热心”帮助网文新人,负责讲课的人之一。在鱼三杯事件之后,立刻划清界限并且销号。

    这人是我见过最具小人嘴脸的家伙,哪怕只是顶着一个id在虚拟网络社会里,也丑恶得让我想吐。

    在知乎那个提问出现后,他最先只是在各个踩我的回答评论区里阴阳怪气——

    “还是大佬敢说。”

    “粉了粉了,说了我不敢说的。”

    “大佬真是一针见血。”

    后来眼见得踩我的言论形势一片大好。他才跳出来果断开帖,说什么“传统作家写网文真是一种灾难。”

    踩人都只能跟在别人身后。猥琐恶心至极。

    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恶心我。

    我更想不明白,怎么都是搞草堂文学俱乐部的,鱼三杯是个骗子,他张欣却是个好人呢?

    ……

    ……

    而关于“赤心巡天刷榜”的谣言,要落在第三个人身上。

    此人名为“南边挺好”。

    这个人更有意思。

    鱼三杯割韭菜的时候,他就是被割的韭菜之一。

    那时候在评论区各种舔,一口一个“鱼大”,“欣大”。

    他跟张欣关系还不错,大约是都在某个网文作者群里讨论过我。

    据他自己透露的情况,他差不多那个时候才开始写网文,认真研究套路,总结商品网文写作法,在某卢写。

    从一毛钱都没有,写到月入上万,再写到了最高一个月十三万稿费。

    而那个时候,大概是我均订刚刚一千多的时候。

    论成绩,他那个时候是比我好很多的。

    但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恨我。

    或许大家可以帮我分析一下。

    最早知乎那个问题下,南边挺好是答题者之一。

    他那时的回答戾气其实不算重,说了些实话,比如情何以甚写网文根本没有粉丝基础,六天只有175张推荐票。比如说这个提问是把情何以甚架在火上烤。

    他戾气开始变大,是在一年之后。(大概是因为写到月入几万了有底气了?)

    一个在我被群起而攻时注意到我的读者“铁头浪翻云”,一年后在知乎提问“一年过去了,《赤心巡天》这部作品如何公允的评价?”

    南边挺好当时就跳出来一顿怼,说什么“就这个成绩也玩莫欺少年穷那一套?”

    并且怀疑一年后的这个提问者,跟一年前的提问者,是同一个人,说情何以甚的粉丝真是恶心。

    后来发现是误会,他还跟铁头浪翻云道了歉。

    并且也修改了回答,称赞了我,说情何以甚能坚持这么久,当得上“爷们”二字。

    哦,他在另一个回答的评论区里,在21年2月,喷了一个20年11月的路人,说他是情何以甚的脑残粉。后来发现时间弄错了,也道了歉。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炮仗,见人就炸,炸完就道歉。

    但事情如果到此为止,我们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

    在那个一年后的问题下,我也认真写了一篇文章,强调说“我无法评价我的作品,不妨十年之后再来看。”、“我不想打倒谁,我只想好好写我的故事。”

    我真的无心把我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休止的争吵里。

    ……

    问题出现在二月。

    一路跟过来的读者,都知道,在2月1日《行路难》卷第两百三十三章“怀璧何以无罪”里,我说我要冲榜。

    我说要冲一个大推荐。

    我说我写了一年多,两百三十万字了,只有一个限免。均订只有一千七,月票榜在两百多名徘徊。我熬到有点熬不下去了。

    我说我确信我的作品很好,我只需要一个曝光的机会。

    我要冲榜,我要冲个月票前百。

    要么像尹观,一战成神临。要么像阳建德,拼尽一切,与国同灭。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读者一个接一个的盟主,一个接一个的白银,像露露阿树他们以前都是看盗版的,也都来打赏,直接把赤心巡天最高顶到了月票前十!

    那个月的打赏金额,有十二万八千六百八十四元人民币。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二月,那是我咬牙坚持了两百多万字,终于守得云开的时候。

    赤心巡天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今天,销售榜月票榜都稳在前列。

    ……

    而南边挺好就在二月中旬突然开撕,公开说我刷榜。并且他跟我说,他混迹的那些个作者群里,都在这样说。

    我至今搞不懂他对我的恶意从何而来。搞不懂他说的那些作者群里,那些人的恶意从哪里来。

    我问他,如果我要刷,为什么几十万字的时候不刷,要等到两百三十万字了才刷,你算过成本吗?几十万字的时候刷榜,可能只要几千块。几百万字再刷,得要几十万。这个账不会算吗?

    他不回答。

    南边挺好说:你的书写到现在,该有的推荐全有了,连个精品都没有,还不说明问题吗?

    但事实上那时候赤心巡天只有一个限免推荐,还是在全站限免期间轮上的。这些都是网站上可以直接查到数据的!

    我问他,你查都不查,张口就来吗?

    他不回答。

    南边挺好又说,赤心的盟主都是刷的。

    我说我可以把你请进我的盟主群,你可以一个个验证真假。粉丝榜你也可以点开亲眼看看,那些盟主是不是假人。

    甚至于燕哥那时候看到了我在知乎的争论,主动跟我说,可以去知乎给我作证。

    后来燕哥去作证了。

    南边挺好改口说,我承认你的粉丝牛逼。但是不承认你的书牛逼。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那个圈子又开始说赤心巡天搞饭圈。可笑的是,最早说情何以甚根本没有粉丝基础,6天只有175张推荐票的,也恰恰是南边挺好本人。)

    南边挺好又说,只有订阅才是真的。

    剖腹证粉我也认了。我把我日新增十万订阅的截图给他看。但凡在起点签约了的作者,应该都知道日新增十万订阅是什么概念,应该知道这是作品在迅速增长正版读者的表现。

    但是他盯着总订阅说,你写了这么久就这么点总订阅?

    我说我以前成绩确实不好啊,我又没否认过。

    默默无闻但保质保量地写了两百三十万字,靠存款过活,我没否认过啊。这是什么黑点吗?

    我问南边挺好,为什么连起点基本规则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来黑我。

    他说粉丝行为,偶像买单。

    粉丝什么行为呢?

    在我默默写了两百多万字以后,有些我的读者,在知乎看到了2019年的那个问题,嘲讽了当初嘲讽我的人。

    就是这么一件事情,让南边挺好恨上了我。

    他说都过去一年了,你的粉丝还总来评判我们,我们不找你找谁?

    这就是他污蔑我的理由。

    这就是他们到处造谣的理由。

    如果你们这些人,觉得被批判是被加害。

    那你们当初那些极尽轻贱之能事的践踏,是什么?

    如果别人攻击你们让你们委屈愤怒,那么你们攻击别人的时候,可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如果你们觉得痛苦。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当初我面对满屏的践踏,从头到尾七八十个回答,骂得一个比一个狠。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最重要的是——我一个写小说的,我又不靠人设赚钱,我又不卖脸,没代言。什么时候作者也需要为读者的行为买单了?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百盟,万订,荣耀二星。算上盗版,读者保守估计百万加。

    每一个读者都有自己独立的意志。

    我能管得了谁?

    我再三跟读者说,我从来不想打任何人的脸,我只是想写我的故事。

    我还能怎么做?

    你们这些人嘲讽我的时候,我没理会。

    别人看不惯了,嘲讽你们的时候,你们却承受不住了?巴巴地跑过来找我?

    把我的不屑一顾,当成了软弱!

    草堂文学俱乐部的这群核心成员。

    鱼三杯,张欣,南边挺好这些人,以及他们各自的小圈子。

    每天在知乎上装模作样教人写小说,指点这个指点那个。

    混迹在各个扑街作者的大群里,流连在各个盗版论坛中。

    有着非常不错的号召力,可惜这号召力,只体现在诋毁别人身上。

    连给自己加点订阅都做不到!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没有一个有敢露在人前的作者名。

    直到今天也躲在网络面具之下。

    出了事情就缩头,销号的销号,退网的退网。

    就这种人,这些人,他们说的话,居然有人信。他们造的谣,居然到处传。

    而我在赤心巡天被骂得最惨的那段时间,一句话都没回应,只是把赤心巡天这四个字,加到了我的知乎主页上。

    那时候我想,如果它是一个糟糕的作品,那就让它成为我脸上的疮疤。它丑陋,我就丑陋。

    现在他妈的是谁丑陋呢?

    在我成绩不好的时候,说成绩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我成绩起来的时候,说都是刷的。

    我没粉丝的时候,笑我没粉丝,凑不齐一百个订阅。

    我有粉丝了,骂我搞饭圈。

    正话反话全他妈让你们这些崽子说了?

    你们这些人,眼睛永远盯着别人看,从不用心思在自己的作品上,扑街了又扑,只会天天骂这个骂那个。

    那么那些真正用心血写作的人呢?那些把心思都花在作品上的人呢?

    就只能任凭污蔑吗?

    你们大可以躲在面具下继续造谣,继续抹黑。

    但今天我先把你们这些老鼠点出来。

    鱼三杯,张欣,南边挺好,艳阳天。

    换个面具再来吧。

    无名鼠辈!

    ……

    ……

    part3:赤心巡天的成绩堂堂正正

    从打赏、订阅、本章说活跃度、书友圈活跃程度、月票榜、销售榜任何一个点,都可以验证这本书的真实成绩。

    任何人只要长眼睛了,都能自己去验证事实。

    但很多人连书也不必看,粉丝榜也不必去翻,一句“听说”,就可以兴高采烈地宣扬这本书的“黑点”。

    这是一些什么人呢?

    从五十九个订阅开始写,写到三百多万字的时候万订。

    拿一个破碗开始打天下,打到该有的都有了,这个成绩还称不上一句堂堂正正吗?

    我想这篇文章发出来,肯定又有人要说——

    “有时间写这个,为什么不多写几章小说?”

    “哪个作者没被黑过啊?这作者真是玻璃心。”

    臭虫没叮在你身上,你不疼。我疼。

    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理会,如果我保持沉默。

    这些小人,大概不会一直追着我咬。所以古人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所以古人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后“息事宁人”。

    所以一个作者,或者任何一个公众人物,最好是沉默。

    因为你说任何一句话,表达任何一个观点,都会有人曲解,都会有人反对。发一次声音,就是驱赶一次读者。

    最好是沉默,才可以拥抱更多的读者,赚更多钱。

    剥离人格的写作机器最安全。

    但我不愿如此。

    我没有做错,我为什么沉默?

    我在书里写,“黑暗之中如果无人举火,今夜即是永夜。倘若无人为此张鸣,沉默便是帮凶!”

    到了书外,我反倒沉默吗?

    我连泼到自己作品上的脏水,我都要视而不见吗?

    这个时代,清者已经不能自清了。

    所以我自己来还我自己清白。

    我为我这篇文章里的每一句话负责。

    我提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来跟我对质。看看我可有一句虚言。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我除了给自己一个作者号的正版订阅,除了自己掏钱买封面之外,没有在这本书上花过一分钱。

    赤心巡天的成绩堂堂正正。

    赤心巡天迄今为止一百八十八个盟主,只要有人能找得出一个是我情何以甚刷的,拿出证据来砸我的脸。

    我认捐十万人民币给慈善机构,同时奖励这个人十万人民币。

    我想没有任何一个经手的刷子会舍得不要十万块吧?

    欢迎你们去各个刷子那里询问。

    ……

    ……

    part4:补充三点。

    第一。

    我个人觉得流浪的蛤蟆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同时他是一个写作风格跟我完全不同的作者。

    当初在2019年的那个知乎问题下,他的评价是“我要是说实话,肯定不受人待见”。

    我不觉得他是故意踩我。我只觉得我们的创作理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他不会认可赤心巡天的开篇。

    在当时我成绩还很差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跟读者说的,“我们的创作理念不同,他说的大概是对的,但我也相信我自己。”

    现在我依然这么说。

    当然,蛤蟆作为网文远古大神的这句话,给了诸如鱼三杯、张欣之类的人以勇气,这个影响是有的。但也不能说是他的错。

    他诚实表达他的意见,如此而已。

    我跟他没有矛盾。

    包括后来我被南边挺好气得不行的时候,也是蛤蟆跟我说“网文圈没人在乎你刷没刷,只在乎你的成绩。当你万订了,自然就没有声音了。”

    是这句话让我一度放下情绪,专心写作。

    当然事实证明他说的真不全对……

    我已经写到百盟写到万订写到销售榜月票榜前列,还是有苍蝇来我面前。一嗡再嗡!

    第二。

    我个人完全理解网站推荐按成绩分配的方式。

    因为每天入库的小说太多,编辑接手的作者太多,不可能每一个人都管到。

    当然我当初焦虑痛苦的时候,的确有些时候也会有怨念。比如为什么大推荐给了一个太监也不给我,至少我永远不会太监。

    但是仔细想想,哪里看得过来呢?你一本两百万字才一千订的书,换我是编辑,我也不去细看。

    毕竟是北河签了这本书开头并不讨巧、几千字不出主角的小说。

    而且在我成绩不好的时候,他也耐心听我抱怨,没有不理我。

    那会两百万字才一千订的时候,北河说这成绩作为新人算是可以了。我就跟北河说,我要匹配的是大神的小说成绩。我那顽固的自信,也没有被嘲笑。

    虽然那个时候没有好的推荐,但也确实是因为成绩糟糕。

    后来成绩一匹配上来,我们该有的推荐也都有了。什么活动也没把我落下。

    所以,感谢我的编辑。

    感谢主编北河,责编拂尘。

    感谢他们有好事都能想到我。

    第三。

    对赤心的抹黑,不仅仅在于污蔑赤心刷榜。它们有各种角度。

    比如有一种是说,“赤心的读者拉踩别的书。”

    恰好前几天我就遇到一个人,号称是赤心的读者,跑到辰东大佬的书里,让辰东跟情何以甚学写作,直接引起一波争吵。

    吓得我们的章说助理赶紧过去道歉。运营马不停蹄跑过去解释。

    我心疼我的运营们,就自己去打了个盟,发帖说明情况。

    结果这个自称赤心读者的人,连赤心巡天一章都没有订阅。

    你们说这些人是什么成色?

    还有一次,有人在知乎发帖,说“书写得不错,但读者去别的书友圈拉踩真恶心。”

    我看到后第一时间回应,希望这个人能截图给我。如果是我的读者,我一定会处理,

    但这个人没有回复我。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人多了聚在一起,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禁之不绝。

    我在读者群里认真强调过,让读者不要谈论别人的作品,不要拉踩任何人的书。强调了很有几次。我只要看到有谁在批评哪本书哪个作者,都会马上制止。这一点正版书友群的读者都可以作证。

    起点书友圈只要有类似拉踩的帖子出现,运营组都是第一时间警告删帖。

    我和我们的运营,除了管理正版圈子,管理书友群,别的地方也管不到啊。

    像那个披皮去别人书里黑的,我们怎么管?

    我也不可能别人披个皮去拉踩一次,我就亲自去上个盟写说明,盟遍起点吧?

    我作为作者,我的运营们作为热爱赤心巡天的读者,我们一直在做尽我们能力的规束。

    我们还能怎么做呢?

    绝大部分读者,都不会只读一本小说。读者千千万,当一个读者做了点什么事情,行为也许是让你讨厌的,但如何能精准的把这个读者归在我的头上,并且因此指责我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写个小说而已,居然出现了披皮黑这么高级的东西。

    我一个第一次写网文、扑街了两百万字的作者,配得上这个明星的阵仗吗?

    我不知道现在为什么是这种风气。

    它们可以肆意造谣,肆意污蔑,而你和你的读者却不能反驳。

    作者反驳就是玻璃心,就是接受不了一点批评。

    读者反驳就是饭圈,就是护主。

    可是造谣是什么?污蔑是什么?

    为什么对这些真正的恶毒,对这些真正卑劣的行为视而不见呢?

    是什么滋生了这些垃圾?

    我认为恰是沉默!

    所以我写下这篇文章。

    ……

    ……

    “一泓清溪水、自顾蜿蜒去

    可以洗青石,可以净明月

    但腐叶枯枝亦随波,臭鱼烂虾也同游!

    去你麻痹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他的五百年

    森海源界的尽头在哪里?

    不知道以前的人知不知晓,但在黑暗时期之后出生的人,肯定是不知道的。

    夜之侵袭发生后,每个夜晚都成了厄难的代名词。

    神荫之地是唯一的安全之地,外出活动的范围自有时间来局限……一个白天而已。

    整个森海源界无数人的生活,都被囚禁在一个白天中!

    无论你是英雄好汉,还是美艳娇娥。

    再强的圣族武士,天黑之前也得回家。

    神龙香可以抵抗夜之侵袭。但点起神龙香就为了去探索森海源界的尽头?

    这太奢侈,也太冒险。

    终青七树一生,都想去世界的尽头看一看。

    他死前的遗愿,是希望青花可以去看。

    而他本人的一生,大概还没有姜望现在走得远。

    从神荫之地到悬颅之林,已是需要一段路途。

    更别说姜望已经飞了很久。

    漆黑如墨的夜色,自然不会影响他的超凡视觉。

    尤其是在修炼了乾阳之瞳后,不说如李龙川那般“明察秋毫”,一般的线索,也很难逃过他的眼睛了。

    燕枭在前疾飞,囚身锁链在夜空中哗啦啦的响。

    姜望把控着锁链,脚踏青云,飘飘远赴,省力又潇洒……

    就像是牵着自己的宠物,在夜晚散步。

    当然,这个夜晚无星无月,总归是缺了些浪漫。

    那无数信仰之光飞天的场景,已经过去了好一阵。

    也不知观衍大师那边如何了……

    “为了消耗你那位龙神的神力,以给观衍前辈一些支持。”姜望说道:“在赶路的间隔,每过三十息,我就杀你一次。可以理解吗?”

    燕枭当然是不能理解的。

    但它理不理解,显然并不重要。

    剑光掠空,燕枭悲鸣……

    复生后的燕枭,老老实实等囚身锁链捆上,便铆足了劲往前疾飞。它速度惊人,将囚身锁链拉得绷直,也带得姜望的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燕枭不知道这种境遇还要持续多久,但是姜望说,如果它能飞得更快一点,杀它的时间可以相应延缓。

    它已经是拼了老命地往前飞,又成功让姜望延长了它十息的存活时间。

    从一开始复生即死,到现在还能过四十息再死……

    这巨大的进步令它干劲十足,它甚至还想更努力一点!

    已浑然忘了最开始的时候,它只是想着带给姜望更多痛苦。

    人与燕枭在一片漆黑的森海上空疾飞,时不时还有几声惨叫来“助兴”。

    这一幕几可称得上惊悚。

    好在得益于燕枭的卖力,没过多久便看到茫茫森海里与众不同的一个地方。

    像是一个碧发美人,斑秃了一块。

    飞近了才看得清楚,绵延无际的森海,在这里断开了。

    这是一条巨大的峡谷,弯弯曲曲地蜿蜒开,往左往右都不容易看到尽头。

    很容易让人联想现世的断魂峡,但给人的感觉又完全不同。

    姜望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

    这就是一条龙,生硬地砸下来,砸穿了地面所留下的痕迹。

    “祂是自己砸倒下来,还是被祂的敌人打下来的?”姜望很直接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诞生的时候,祂已经苏醒很久了。”燕枭老老实实地答道。

    “祂曾经就沉睡在这里?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睡下了?”姜望又问。

    “不,这只是祂最初降临的地方。”燕枭带路,飞过了这巨大的峡谷,继续往前。

    想想也是不对。那么巨大一条龙砸下来,动静必然不小。

    龙神如果就那么直接沉睡,说不得早就被森海源界里的人剥皮抽筋拆解了。

    人与燕枭的旅途继续。

    中间又杀了燕枭七次左右,他们才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一颗巨大无比的神龙木。

    高倒不是很高,在巨树成林的森海源界,它的树冠高度,大约只能算是“森海”里一个较高的“浪头”。

    但是极其粗壮,几乎是有一幢房屋大小。

    方圆百里内,都没有第二株树木。

    巨树周围有很多残破的祭器,包括树上都绑有一些具有神秘意味的事物,如神纹布幡、神牌之类。

    可惜上面的字迹基本都已经消蚀在时光里了,或者就算是有,姜望也很难认得……他毕竟不是苏绮云那样的偷天府高徒。

    这棵巨树尤其引人注目的一点,在于它的内部是中空的。树洞的入口是圆拱形的,像一扇门。

    燕枭介绍道:“最早的时候,这颗树很小,树洞也很小……跟你的拳头差不多大。龙神就躲在里面沉睡,过去了很多年。”

    姜望忽然想起来,在牧国草原那段时间,翻过的一本古籍,其上有述龙,曰之——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谁能想到,后来几乎控制整个森海源界,把世界意志都险些吞噬的恐怖存在,曾经像一条爬虫一样,就躲在拳头大小的树洞里呢?

    燕枭继续道:“祂的血液流出来,被树吸收,生命气息也影响着这颗树。于是这树就越来越大,且枝叶都有着神奇的妙用,渐渐就被人供奉了起来……我想祂就是这样,慢慢开始成为龙神的。”

    “你分析得很有条理。”姜望点头表示赞许。

    这认可令燕枭有些雀跃了,

    “无聊的时候我会到处飞,祂也不会管我。所以去过很多地方。”它说道:“这地方以前还有很多人,常常在这里祭拜,后来就没有了。”

    这就是最早的龙神信仰起源地点了。

    若龙神走上正神之路,认真发展信徒,那么其重要性大概可以类似于现世牧国的穹庐山。

    而现在看来,早已荒废了不知多少年。

    “你是后来才被龙神催化出来的,怎么会知道这颗神龙木以前只是一颗普通的小树呢?”姜望问。

    “我是听人说的,那是一个很老的老头。”燕枭认真地说道,姜望的问题,它不敢不认真:“我飞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呢。我跟他说话,他也不害怕,很高兴地跟我说话。他说他是这里的祭司,读过很多历史记载,都记在心里了。”

    “那人后来呢?”姜望问。

    “我把他吃了。”燕枭理所当然地说。

    姜望没有说什么,只道:“进去瞧瞧。”

    囚身锁链轻轻一抖,燕枭乖乖地行在前面,飞进了这或者可以称之为龙神最初神庙的树洞里。

    ……

    ……

    茫茫宇宙中。

    参天琉璃树,枝横虚空,有千念万叶,定住了灿金神龙。

    此乃森海源界世界神树!

    以森海源界真神神杖为主干,有森海源界世界意志加持,森海源界生灵祝祷。

    几乎可以代表整个森海源界,代表被龙神肆虐过的、迫害过的一切。

    佛家常说因果循环,此时恰是报应不爽。

    自神树钉穿龙尾的部分,树根不断延展开来,如灵蛇、如藤蔓,纠缠着爬上龙躯,将祂越缠越紧。

    像是碧色的血管,又如灵动的树纹。

    祂曾经侵占掠夺森海源界的一切,如今代表着森海源界意志的世界神树,反过来侵入龙躯!

    在一片空无的宇宙深处,演绎着这样一副景观——

    灿金色的威严神龙,张牙舞爪,咆哮飞腾于宇宙。

    翠碧色的琉璃之树,牢牢钉在龙尾,树根以龙尾为起点,向着龙首缠绕攀爬而去。披着月白僧衣的神秀僧侣,则稳稳立在碧冠之巅,目光平静又悲悯。

    若是忽略那些痛苦的声响,这一幕美得简直不像话。

    像是一尊翡翠碧树缠金龙的雕刻,彷似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匠人精心打磨。

    与其说是偶然碰撞出的结果,倒更像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琢磨。不然怎会如此精美?

    而不远处的玉衡星辰,仍在极速膨胀中。

    很难形容这宇宙星辰的形状,因为始终在不断地变幻。有时候是一个凹凸不平的球体,有时候四四方方,有时候像一个锅盖……

    唯一不变的,就是膨胀。

    它要膨胀成多么巨大的模样?

    它能膨胀成多么巨大的模样?

    这无限的膨胀本身,或许也是一种避免被外来意志占据的选择。

    在森海源界世界神树的镇压下,龙神挣扎不已,咆哮如雷霆:“蝼蚁!蝼蚁!”

    这一声雷音,宣告了战斗的激化。龙神负世界神树而战!

    虚空之中生涟漪。

    无形的声纹有了实质的表现,在虚空之中一圈一圈地漾开。

    浅浅淡淡的涟漪,迅速向立于世界神树上的观衍聚拢,瞧来温柔如流波,却给人以一种——一张无形巨嘴遽然张开,将要吞噬一切的感觉。

    它倒也不仅仅是感觉。

    这龙音声纹,本就有湮灭能量的力量,是龙族横世之时代,有名的破法神术。

    而观衍不移半步,只张口道:“足下生而有伟力,是故蔑视苍生。须知蝼蚁之志,不可移也!”

    虚空之中,有无数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

    “善!”

    一声起,万声应。

    虚空涟漪顿止,俄而竟平复下来。

    龙音声纹轻易被破,龙神自是不甘。祂一面挣扎,对抗世界神树的侵袭,一面摇动龙躯。

    长达数千丈、绵延如山脉的龙躯之上,有一片金鳞破空飞起。大如方桌,鳞面光滑如镜,隐约可映人脸。鳞边锋利如刀,寒光往复流之。

    它划破虚空,像是为终结命运而来,遵循着道的边界,一闪已至碧树之巅。

    龙神若用刀,必是绝顶刀客。

    只这一下,便有伐天灭世之意。

    而观衍依然平静,他的目光只淡淡一扫,身后便有一个信仰光点跃出。

    光点膨胀的过程,像一颗种子长成花苞,而后鲜花绽放。

    结成了一个手握长枪的战士光影,直接自上而下一个俯冲扎刺!

    枪尖撞上金鳞,将其牢牢钉住,而后就此,扎向了茫茫宇宙深处。

    万千金鳞不必再发,自然有万千光点相待。

    龙神左须摇动,像是一条灿烂的长鞭,在虚空中一甩——

    噼啪!

    一道裂纹迅速延伸。

    虚空之中竟然也能产生裂隙!

    一击之下,虚空如蛛网,

    恐怖的裂隙覆笼而来,眼看就要落在世界神树之上,观衍又一眼看去。

    树上有一叶落。

    叶方离枝,光华已变。

    顷刻化作一张翠碧色的神帖,镇在那虚空裂隙之上,而后裂隙竟迅速弥合!

    龙神的右须在此刻猛然往下一扎,穿进了虚空里,出现的时候,却正出现在观衍头顶。须尖如枪尖,就这么扎落下来!

    观衍此刻仍是双掌合十的姿态,他的左手便在此刻,贴着右掌上升。上升,直接高举!

    左手竖得笔直。

    这一瞬间锋芒毕露,视野所及的虚空范围,好像都被一道刀光照亮了刹那!

    只是一记简简单单的竖掌成刀上戳,竟然就将这垂落的龙须枪从中剖开,刀气还不断上攻!

    龙神不得不收回右须,仰首怒视观衍。眸有金光爆耀。

    此时无声,威严万钧。

    神威如狱!龙威如海!

    虚空之中的此时,什么也看不见。

    但在实力足够的强者眼里,此刻已是神魂力量涌动之海。

    狂暴的神魂之力,似刀似枪似戟,从四面八方冲至。

    而观衍岿然不动。

    他独立在世界神树之巅,助力世界神树钉牢龙神,月白僧衣飘扬如酒幡。

    而合并的双掌垂下,各自五指如花绽开。

    神魂之刀来,弹指而碎。

    神魂之枪来,弹指而碎。

    神魂之戟来,弹指而碎!

    正是观河台上赵汝成曾经用过的小无相拈花剑指!

    然而赵汝成用的是剑气……小无相拈花剑指,本身也是一门运用道元催动剑气的指剑之术。

    此时在观衍用来,竟然打破道元之力与神魂之力的界限,直接点破神魂杀法。

    还是龙神这等存在施展的神魂杀法!

    如斯可怖。

    在虚空之中,但见一树一树的花开。

    神魂杀伐之阵似怒海,但在一片汪洋中,观衍独立孤岛,独木成林。

    风雨不能进,狂涛不能侵。

    战场非止此处,龙神也不会技穷于此。

    祂怒视着观衍,将战场延伸。

    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海中。

    灿金神龙竖眸森冷,比虚空中的眼神更冷漠。足足占据半壁空间的金色海洋,骤然掀起冲天狂涛!

    整个世界本源海,这半边海面明显高出一个山头来。势如猛虎坐山,居高临下,一旦俯冲,顿成席卷之势。

    龙神以真龙之躯争夺玉衡星辰,以真龙元神坐镇世界本源海,都具有难以想象的威能。

    在玉衡星辰这里遭受强有力的阻击之后,祂立即转道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观衍再强,修行时间也有限,既然在玉衡星辰这里投入了这么多力量,世界本源海那边必然空虚。

    龙神一直自觉自己是在世界本源海虚张声势,此时方知,可能对方更是虚张。

    因而祂毫不犹豫,同时也在世界本源海掀起决战。若能彻底占据世界本源海,也是反过来断绝了这世界神树的根基,正是釜底抽薪的妙招。

    观衍自修真灵之道,此道世间唯一,此前未有人成。

    不仅仅是未有人成。

    靠一点真灵能活下来的都几乎没有!

    他当年结道胎于真灵,以他心通的恐怖力量保留记忆,流亡于世界缝隙,虽然是天才之举,但本身亦是一场冒险。

    而这也同时意味着……

    这个世上没人真正了解观衍的实力,乃至于战斗方式、风格。

    因为这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

    龙神有幸初遇见。

    祂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观衍,而观衍已经看祂五百年。

    留在世界本源海里的分灵,的确不是真龙元神的对手,尤其是在对方孤注一掷要彻底倾覆本源海的情况下……

    他和森海源界世界意志的配合,很难抵抗。

    所以观衍竖掌,对着森海源界世界意志所化的巨树,轻轻一礼:“请交给我。”

    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说辞,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讲演。

    仅这平淡的四字而已。

    世界意志所化巨树,忽然之间就飞了起来,直接飞到了观衍身前,碧光流转,化作一只木鱼!

    这是完全交出了主导权,将它作为世界意志守护的整个世界,交付在观衍手中。

    “这绝不可能!”龙神惊怒不已:“你什么时候控制了世界意志?”

    在祂的漫长生命里,从未见识过有世界意志如此信任一个生命!

    守护世界是世界意志的本能,而面前的这一幕无疑是说明,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无视了本能的存在。除了被操纵、被掌控,不应该会有别的可能。

    “你的生命虽然漫长,但只有控制和利用,而从无信任二字可言。”观衍道:“这是你的悲哀!”

    世界意志或许没有智慧生命的思考,但观衍在森海源界五百多年的点点滴滴,此界的世界意志最清楚!

    五百多年无怨无悔的付出,才有今日的这一份信任。

    现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就悬在了观衍面前,显现出一只木鱼的形态。

    木鱼无槌。

    而观衍屈起手指,只轻轻一敲!

    笃!

    那碧色的与清澈的海,瞬间合流到一处,从泾渭分明,到无分彼此。

    淡青色的海浪骤然腾起,与那金色的怒海撞在一起。

    轰隆隆!

    平分秋色!

    这世界本源海中,滔天海浪竟似两头巨兽,彼此撕咬碰撞。

    宇宙深处,无限膨胀的玉衡星辰旁。

    龙神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吾不知背信弃义如人族者,竟有信任二字!小秃驴,当绝未绝,今日教汝绝!”

    祂正要掀起动作,观衍已屈指一弹。顿有一缕指风呼啸而出,霎时咆哮如龙卷,击破神魂之海,杀奔近前!

    龙神金瞳一转,便将那铺满观衍身周的神魂之海卷起,顺便也湮灭了这一缕袭来的指风。

    祂金色的竖瞳中,有一道屋宇的幻象一闪而过。

    森海源界里,那森冷的悬颅之林,忽然间响起阵阵嘶吼。

    那悬着森白颅骨的小树,一颗颗拔地而起,以树根为足、枝丫为手,横生木刺。化形成顶着人类颅骨的枯瘦树人,个个狰狞怪诞,以惊人的高速跃出。

    它们的目标当然是神荫之地,杀死那些背弃信仰的森海圣族,此界信仰自然就归于燕枭一方。

    而龙神就能以恶之一面再掌森海神柄,从信仰的源头,刨掉观衍与祂对抗的根基。

    但同样是在此刻,在悬颅之林的入口,观衍一开始与姜望对话时所立的那个位置。

    有一对脚印在黑暗之中遽然清晰起来。

    观衍的脚印!

    这对脚印甫一显现,便以惊人的高速,绕了整个悬颅之林一圈,而后脚印隐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当第一个枯瘦颅骨树人试图越过这条线时,骤然间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将它贯穿当场!

    接二连三,再四再五……

    无论有多少颅骨树人冲出来,无论它们有多敏捷、多凶狠。

    只要过线,必被贯穿!

    颅骨树人不歇,光柱不止。

    当漆黑已经成为森海源界夜晚不变的底色,这一夜光柱喷薄如林。

    瘦树曾悬颅,如今亦悬空。

    密密麻麻的光柱,贯穿了数之不尽的颅骨树人,结成一个巨大的光圈。

    若此时在高穹俯瞰,必然格外瞩目。

    此前恐怕没人能想到,堪称森海源界禁地的悬颅之林,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走向消失的结局。

    可惜燕枭和姜望都不在这里,未能亲见。

    从燕枭和姜望的厮杀,再到龙神、观衍双方对森海圣族信仰的争夺,从历史到传统,再到具体的每一个人……

    从玉衡星辰旁,再到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再到悬颅之林。

    龙神和观衍的争斗全方面爆发。

    这一战持续了五百多年,而在今夜进入终章。

    龙神在被世界神树钉住后,七攻观衍,显尽神通,而观衍七拒之!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

    龙神以漫长的时间做局,逐渐捕捉玉衡,不可谓手笔不大。

    但祂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给观衍五百年的时间。

    龙族的生命太漫长,所以祂或许不知道,五百年对人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位打破寿限的神临修士,其寿也不过五百一十八。

    五百年,已经是一位神临境修士的一生。

    而才情绝顶如观衍……他的五百年,谁能当之?

    五百三十七年的积累,换来此刻,对龙神几乎全方面的压制!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佛陀覆面,不忍见苍生

    “如来知他众生心中所念。如实知之。”

    是为他心通。

    此乃佛门无上神通。

    而观衍用了五百三十七年,来研究龙神。

    “如实知之”这四字,何其恐怖?

    一直以来,龙神最大的精力都在如何捕获玉衡、如何掌控玉衡上,对观衍乃至于森海源界包括世界意志在内的一切,都不曾看在眼里。

    哪怕神柄被夺,哪怕吞食世界意志的速度被延缓,都不过是明面上掩人耳目的把戏。

    祂并不想做得太张扬,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引来其他竞争者。

    包括祂为什么辛辛苦苦捣鼓出龙神应座任务,搞什么龙神使者,时不时还想办法送出一点奖励,都是为了掩护占据玉衡星辰这件事。

    这是唯一的重点。

    在漫长时光里布下的后手,多得祂自己都难记全。观衍这样一个初入森海源界时才堪堪内府境的小和尚,怎么会被祂放在心上?

    所有的僵持、胶着,都是祂有意为之。时间一到,祂展现真正实力,自然摧枯拉朽。

    但没有想到的是……

    祂好像所有的后手,都被针对了。

    甚至于一些没来得及发动的手段,也提前一步被掐灭。

    捕获玉衡星辰是一件太伟大的事业,祂为之付出了太多精力。

    如今回过头来想顺手抹去观衍。

    但从玉衡星辰旁,再到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再到悬颅之林……竟然没有一处能占上风!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龙神直到此刻,才真正正视这个立在世界神树上的和尚。

    “你到底是什么人?”

    祂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早就布下的一个局。祂的玉衡星辰,是不是早就被人注意到?

    “我是什么人?”

    观衍立在神树之巅,毫无遮掩地展现威能,在几乎任何一个层面的争斗里,死死压制着龙神。

    “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的龙神应座,没有你的倒行逆施。现在我大约已立金身……”

    他在高处俯视龙神,右手捏成了拳:“而现在我只是,一个此生不成佛的人。”

    一拳砸落!

    他的拳头如此渺小,可落下来的时候,又如此宏大。

    拳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甚至于……隐隐有一种与远处玉衡星辰同频膨胀的感觉。

    轰!

    龙首直接被一拳砸飞,然而龙尾仍被世界神树定住,不能飞出太远。

    奇耻大辱。

    这是奇耻大辱!

    龙神愤怒得眼睛里都燃起了金焰,金焰沸腾成……一个宝座的形状。

    与此同时。

    在神荫之地的树之祭坛,有光自祭坛上的木纹下透出来,透出的光无限延伸,投向天穹。

    而祭坛上的木纹,在天穹映射放大后,构建成了一个宝座的形状,悬空而立,光辉流转!

    远处是书屋燃烧后的金色火焰,密密麻麻的森海圣族之人聚集在一起祝祷。

    龙神应座耀于夜空,但整个森海圣族自祭司以下,未有人再来看它一眼。

    这也不紧要。

    树之祭坛发生异动的同时,在这宇宙深处,亦有一方巨大神座显现虚空。

    神座恰恰出现在膨胀中的玉衡星辰的下方,一似于玉衡落座!

    龙神应座从来不止是一个简单的仪式,它勾连了七星楼秘境,连接了森海源界与现世,更是龙神在过往岁月里无数次向玉衡星辰靠拢的尝试。

    姜望苏绮云他们曾经看到过的……

    玉衡曾在神座上!

    那钉在龙神尾部,已经往龙躯中段蔓延的世界神树树根,骤然之间停止了入侵。

    而后寸寸崩断!

    金身碎灭翡翠纹,龙神仰天而啸。

    整个数千丈的世界神树,都剧烈摇晃起来。

    在这个时候,祂竟凭借“龙神应座”,借用了玉衡星辰的力量……居然已经可以做到这一步!

    若是无人阻挠,掌控玉衡星辰只是时间问题。

    于曾经的森海圣族而言,“龙神应座”是神迹。

    于所谓的龙神使者而言,“龙神应座”是昭示神谕的过程。

    但在这宇宙虚空里,“龙神应座”其实是摇动玉衡星辰的仪式。

    借用玉衡星辰力量的同时,亦是在进一步掌控玉衡星辰!

    就在这个时候,观衍坐了下来。

    他往下坐的时候,身下尚空无一物,当他坐下来,无穷星光凝聚,亦结成一张璀璨宝座,刚好将他托住。

    这张宝座看起来远不如龙神宝座辉煌,更不如它巨大。

    但只是立在那里,就与玉衡星辰发生着无形的联系。

    此乃玉衡神座!

    对于玉衡星辰的研究和利用,观衍亦从未疏忽过。他非常清楚真正的战场在哪里,怎么可能无视玉衡?

    包括借用玉衡星力,降临星月原,多次与姜望交流。包括直接以玉衡星力为凭借,对抗那平等国的神秘强者……都是他在触摸玉衡的体现。

    就像在神道之上,他后来居上。在对玉衡星辰的探索上,他亦不输于龙神。

    身披月白僧衣的观衍,坐在星光璀璨的玉衡神座之上,平添许多威严。

    就这一坐,世界神树的摇晃,再一次中止!

    龙神和观衍,双方同时借用了玉衡星辰的力量,但方式却并不相同。

    龙神是在托举玉衡星辰,请玉衡落座。而观衍这边,是引导了玉衡星光,让玉衡请他落座!

    这两条路线,是基于双方当初的力量所决定的。观衍彼时的羸弱,注定他无法托举玉衡,只能小心引导,由小及大。到现在所收获的,竟然也不相伯仲。

    非要比喻的话,龙神是金屋藏娇,索取玉衡星辰的回报……观衍则是吃玉衡星辰的软饭。

    这种对比让龙神几乎烦恶吐血,祂付出更多力量却没有得到更多回馈,尤其是观衍的玉衡神座,明显也是从祂的龙神应座得到的灵感。

    小偷踩在正主头上,叫祂如何忍受?

    当然更重要的是……竟然连引动玉衡星辰之力,也无法掀翻这个和尚!

    遥望着玉衡神座上的观衍,龙神洪声如鼓——

    “吾本不欲如此,如之奈何?”

    那双金黄色的龙眸,第一次闭上了。

    虚空仿佛在颤抖!

    不,颤抖的是世界神树,是森海源界的神柄。

    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海中,那正与观衍分灵争斗的真龙元神,忽而龙尾一摆,拔空飞起,离开了世界本源海。

    但祂当然不是放弃了争斗。

    因为紧随其后,便有浩荡的金色浪涛冲天而起,脱离本源之海,随此真龙元神离去。

    龙神在此刻,选择抽空世界本源海!

    不比杀戮森海源界生灵以逐步控制森海源界的行为,祂现在的所作所为,是直接破坏森海源界存在的基础!几乎可以说,是灭世之孽,属于人神共愤的恶行,所以祂说不欲如此。

    但此时为了最终胜利,祂亦没什么所谓。

    恐怖的力量降临虚空,真龙元神归位。

    龙神睁眸,气势再不相同!

    宇宙虽然广阔,祂却恍惚唯一。

    星辰虽然伟大,光芒却都为祂所聚集。

    被祂带走的、磅礴的世界本源之力,在虚空之中凝聚成一个数千丈的金甲神人,只一把,便抓住了世界神树!

    将它自贯穿的龙尾处,一寸一寸拔起!

    无论观衍贯注多少力量,无论怎么压制,都无法阻止世界神树的离开。

    龙神此时出奇的平静,只是抬眸而望,看着那越来越远的玉衡神座,以及神座上双掌合十的观衍。

    那眼神仿佛在问——你会怎么做?

    抽走世界本源之力,这件事当然需要难以想象的伟力。但此时的观衍也可以做到。因为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已经将一切交付于他。以世界本源之力对抗世界本源之力,是再清晰不过的办法……

    但他如何能这样做?

    世界本源海如果被彻底抽空。整个森海源界就会立即崩溃。

    他不仅不能这么做,还必须第一时间调动他所掌控的世界本源之力,修补森海源界。

    由此导致了……

    在这虚空深处的战场,他孤立无援。

    龙神静静地等了一阵,没有等到森海源界崩溃的那一幕,没有等待观衍分灵携另一半世界本源而来,甚至没有等到观衍的分灵——还留在森海源界补救。

    祂等到的是金甲神人,终于将那一株世界神树拔到尽头。

    树巅之上,仍然坐着观衍。

    金色的龙血滴落虚空,世界神树的树根,早已与血肉纠缠在一起,强行分开的时候,是切肤之痛。

    但龙神的眸中全无痛苦。

    祂瞧着观衍,有些莫名的唏嘘:“你这样的强者,竟然会做出这种选择……吾甚觉遗憾。”

    时至此刻,祂已经认可了观衍的强大。能够在与祂的争斗中,呈现出这样的表现,此人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强者。

    祂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与携另一半森海源界世界本源之力的观衍为战……那必然是一场辉煌的碰撞。

    在祂的计算中,森海源界的崩溃有两个好处,一个是中断了燕枭不断复生对祂神力的汲取,一个是终结了观衍的信仰之力。

    灭世之孽,祂与观衍共担。

    而森海源界崩溃后的结果,显然对观衍十分不妙。那么这件事对祂来说,就是以好处居多。

    祂没有想到的是……观衍没有那么选。

    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在对于宇宙星辰的争夺中,观衍的分灵选择留在森海源界,不带走一点本源力量。

    这,值得吗?

    为那样一个单调的世界,为那个世界上那些孱弱的蝼蚁?

    “汝将死于今日,吾会记住汝名!”龙神这样说着。

    高达数千丈的金甲神人猛力一拔,整株世界神树被连根拔起,脱离了龙躯!

    世界神树留下的创口血肉模糊,如此狰狞……但祂已得自由!

    身自由,心自由,神自由,意自由。

    真龙自当腾于宇宙。

    龙神怒啸一声,摇身而有数万丈。

    呼吸如天雷,龙躯绵延不见尽头。

    一只爪尖,搭在巨大的龙神宝座上。另一只爪子,则落向无限膨胀的玉衡星辰。

    祂就这样一爪搭着一边,有一种掌控了一切的威严。

    神光万丈,璀璨耀眼。

    祂仿佛是此方虚空之主宰,是此时此刻此地唯一真神。

    而在祂面前,显得比蝼蚁更渺小的……

    是观衍。

    这月白僧袍的神秀和尚,坐在那方玉衡神座之上,有一滴泪珠,滑落眼角,坠下无尽虚空里。

    轰隆隆!

    毕竟是战斗了五百多年的对手,毕竟也把祂逼到了这般地步。

    龙神不由得问道:“汝为何流泪?”

    观衍轻声道:“我有些遗憾。”

    “人之将死,难免遗憾!”龙神道:“汝错在不明天数,不敬真龙!”

    “你呢?”

    龙神有些好奇:“本座?”

    观衍没有看森海源界一眼,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再看一眼。

    但他只是抬起头来,望着雄阔万里的龙神:“你这样的真龙,天生伟力的存在……你有什么遗憾吗,在你死之前?”

    龙神金色的竖瞳一凝。

    只看到,那端坐玉衡神座之上的观衍,右手仍然搭在扶手上,左手却覆在了脸上。

    佛陀覆面,不忍见苍生!

    于此同时,他的身上开始散发玉光。

    玉石俱焚的“玉”!

    苦修五百余年,方拓真灵修行之道,方聚成此真灵之躯。

    然而此时,它在燃烧!

    焚身以玉焰,不敢再问来生。

    有些遗憾……不再问了。

    他覆面的手一下子拿开,整个人从玉衡神座上猛然站起。

    这一站,立成了万丈玉佛。

    其身如白玉,其质如白玉。

    其灵如白玉,其德如白玉。

    玉色巨佛立稳虚空,双手拿住了龙神的两支龙角,将其牢牢抵住!

    “啊!”

    一贯温雅从容的观衍,此时嗔目怒吼,他抵住龙神数万丈的神躯,竟将其往后推!不断地往虚空更深处推!

    脚步踏在虚空之上,隆隆阵阵,发出闷雷一般的轰响。

    他往前推!

    而龙神不断后撤。

    强大如龙神,鼓荡着神力,怒而抵角。一爪抓着龙神宝座,一爪搭着玉衡星辰。与那尊玉佛,进行着最原始也最激烈的碰撞。

    恐怖的力量对撞着,没有任何表象显现,但几乎湮灭了周遭的一切。神通、意志、元神、道则……方寸间对撞!

    然而,龙爪与玉衡星辰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那张龙神宝座,也被祂带着移动。

    玉衡星辰被短暂锁定的这片虚空,事先已被龙神以龙族秘传大阵锁住。不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即使是在虚空深处,也不能保证没有强者看到并干预。

    而观衍现在的动作,分明是要把祂撞出这片虚空,撞破困锁玉衡星辰的大阵。是想把祂推到真正毫无遮掩的宇宙中,与祂一决生死。

    不,是与祂以死换死。

    观衍焚烧灵躯、身成玉佛,已是存了必死之志。

    龙神怎肯让他如意!

    龙角仍与玉佛大手相抵。

    数万丈的龙躯后退之间,那尊由森海源界半个世界本源之力化成的金甲神人,猛然跃起,化出一柄灿金之关刀,劈头向观衍斩落。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被他随手扔开的世界神树,忽然又飞将回来,化作一条碧色大蟒,将这金甲神人牢牢缚住。

    是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

    这位无法具体描述的存在,在森海源界短暂稳定之后,操纵着世界神树,在这个关键时刻出手。

    祂以世界神树为巨蟒,缚住了自己被龙神掠夺的世界本源。

    龙神在飞退之间一声长啸,世界本源所化的金甲神人整个炸开,将世界神树所化的碧蟒炸得伤痕累累。

    就这一下,几乎损耗了过半的世界本源。

    但无尽金涛腾卷,落在龙躯之上。

    剩下的世界本源,全部被龙神所吸收。

    一时金鳞璀璨,状态尽复,更胜巅峰,反过来把观衍所化玉佛,顶回了三步!

    “借来之力,何能久持?”龙神咆哮:“命运所予馈赠,终须偿还!”

    观衍重重一脚踏在虚空里,几乎把虚空都踏出涟漪,才将将顿住身形。

    拼尽全力道:“你我……都须偿还!”

    但……

    再退!

    一退再退!

    他根本无法抵挡住此时的龙神。

    而这尊玉佛之身,还能坚持多久?

    三十息?五十息?

    观衍心中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要坚持,要再坚持。

    绝不能……绝不可以再退了!

    “啊!”

    他在怒吼声中顿住了脚步,再一次抵住龙神。

    玉色的巨佛与金色的神龙,如此相抵于虚空,成为一幅静默的画。

    龙神金色的竖瞳注视着他,看着这个面容如此神秀的和尚……

    不知为何,想要叹息。

    在祂漫长的生命里,从未见过这样的和尚,这样的人。

    即使祂在他的对立面,也觉得惊艳。

    若人族人人如此,龙族当年败走沧海,似也不冤!

    但是……

    这是祂的时代。

    “到此为止了。”祂说。

    平静得像是尘埃落定后的结语。

    到此为止了……吗?

    玉佛之身,逐渐泛起裂纹。

    观衍嗔目而视,却神采渐失。

    他这一生中,很少有如此愤怒、如此扭曲的表情。

    无论什么事情,无论什么局面,他都可以面对,他都可以解决。

    但是……

    到此为止了吗?

    五百三十七年的斗争,只是一场幻影,最终只成就了龙神的大梦方醒吗?那漫长岁月里的苦熬,终究等不来花开?

    到此为止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清朗明亮的声音,骤然响在虚空。

    准确地说,是响在那无限膨胀的玉衡星辰之上。

    “吾五岁,有志于修行!”

    一点星光,起自无光的玉衡星辰。

    那点星光,也照进了观衍的眼眸中。

    “年十九,未及冠而冠天下!”

    数不尽的星光,如流萤扑出玉衡外。

    观衍听得出来,那是谁的声音,感受得到,那是谁的光芒!

    “经行万里,因诺拔剑!”

    星光相聚,结出轮廓。

    “远赴迷界,以立人言!”

    星光隐约聚集成型,一似楼宇。

    “信者,人言也。丈夫不轻言,吾之道,必以信始!”

    这是……

    星光圣楼!

    是谁于此时于此地,立起星楼来?

    今时今日,无有第二人选。

    这是姜青羊的星光圣楼!

    那个因他一声求援,便放下现世一切,果断前来遥远世界的年轻人。

    在这无尽虚空,在这玉衡星辰之外,巍然起高楼!

    虽然只有一个轮廓,但已有无尽光辉。

    那光辉是璀璨的,是坚决的,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锤炼出来的。

    当初那个诸多迷惘的年轻人,那个背负沉重、步履艰难的年轻人,如今竟然也在这无尽宇宙,传述他的道了!

    虚空之中,有一道天阶,遵循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跨越时空而来。

    灿金色的天阶之下,是一个青衫按剑的年轻身影,大步踏行。

    自古以来立星楼者,都是遥在现世,先于遥远星穹锚定一个星点,不断传输力量,累聚星光,再逐渐立起星楼来。

    当然也不乏一朝圆满,直接遥相感应,顷刻立起星楼者。

    但未曾听说过有谁,在立起星光圣楼之时,本尊竟然近前!

    简直是面对面,自己在星穹亲手搭建星楼!

    根本也无须什么锚定了,人就在星楼前,岂有迷途之虞?

    尤其令龙神眼睛抽搐的是,构筑这天阶的神力,来源于祂自己!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来自于燕枭所“借用”的神力。

    那无用的贱种,竟然投敌!

    此时的燕枭,正飞在其人身前,动作不知有多矫健。

    观衍惊喜,龙神惊怒。

    但对姜望来说……

    在世界本源海被龙神抽空一半的时候,整个森海源界,霎时间千疮百孔。

    玉衡星辰和森海源界之间的联系,从未如此清晰地显现人前。

    他在龙神的“起源神庙”里,看到了一些信息,了解了一些真相。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个地方,恰好看到了世界缝隙破开的瞬间。

    观衍分灵迅速弥补世界的行为,使得森海源界未有生灵灭绝。

    姜望也因此保留性命,在森海源界里,安全地“看到了”宇宙。

    这不是在现世仰望星穹的那种看,而是在一个世界洞开的缺口里,仰望宇宙的真相。

    而有燕枭在侧,燕枭恰恰能够感应遥远虚空的龙神,清楚玉衡星辰现在被困缚的位置。

    姜望当初在七星楼秘境夺得首魁,通过天枢世界后所获得的秘境奖赏,又恰好是以北斗七星为信标,建立四圣楼的方法。

    是为无上妙法“七星圣楼”。

    北斗七星者,曰天枢,曰天璇,曰天玑,曰天权,曰玉衡,曰开阳,曰瑶光。

    这一切水到渠成。

    于是他在森海立楼。

    这座星楼虽然只是雏形,但是它出现的瞬间,便已经在改变什么。

    七星圣楼本就是勾连七星的无上秘法。

    一般来说,即使是有以七星为信标的星楼妙法,立起的星楼也只是说在某一颗宇宙星辰影响的星穹范围内。

    但玉衡星辰此时被龙神捕获,困缚在这片虚空中,姜望又恰好踏着神阶来此。

    这座星光圣楼,是直接在玉衡星辰之上!

    其性质可比森海源界之于玉衡星辰,一旦落成,本身即有勾连。

    如果说玉衡星辰之前还在龙神和观衍之间挣扎取舍,现在便是毫不犹豫地倒向了观衍一边。

    无论是姜望,还是他立起的星光圣楼,在龙神与观衍的战斗中都无足轻重。

    但是在双方对玉衡星辰的争夺上,却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块砝码!

    那张试图托举玉衡星辰的龙神宝座,几乎是立即就被玉衡星辰排斥开。

    而观衍已经离座的那张玉衡神座,却是光华大放!

    玉衡神座流转玉色佛光,连带着整个玉衡星辰,都已经浸润玉光。

    得到玉衡星辰支持的观衍,玉佛之身上的裂纹,都开始弥合。

    无穷伟力倾于其身,他甚至直接一把,将龙神数万丈的身躯掼倒!

    轰隆隆!

    龙首重重砸在虚空里,砸出虚空裂隙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玉衡星君

    上一刻双方还在僵持,龙神占尽上风,眼看玉佛之身都要崩碎。

    下一刻姜望登天阶而来,直接在玉衡星辰上立起圣楼!

    玉衡星辰的天平,瞬间倾斜。

    对于玉衡星辰的争夺,就此产生了阶段性的胜负。

    交战双方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借用玉衡星辰之力,然而在此刻,龙神那边的玉衡星辰之力急剧消退,观衍这边的玉衡星辰之力却倾注如潮!

    力量彼消此涨,直接体现在双方的角力上,观衍显化的庞然玉佛一下子就掼倒了对手!

    神躯颤抖,虚空生隙。

    巨大玉佛踏步上前,一手把住了龙神之角,另一只手捏成拳头,照着龙首一拳砸下!

    砸得刚刚恍过神来的龙神眼冒金星,接着又是一拳,砸在龙身,震动金鳞如金海,打落了一片神辉。

    磅礴的力量更是透鳞而入,冲撞着龙躯。在那绵延如山脉的龙躯上,鼓起一个接一个的肉包……那是星辰之力与龙神神力在龙躯内的搏杀。

    “吼——”

    龙神刚刚怒吼一声,便又被一拳砸得闭嘴。

    玉衡星辰之力不断灌注的同时,观衍对玉衡星辰的掌控也在不断提升。玉佛之身愈发凝实,愈发有力。

    就这么在宇宙虚空之中,按住龙神,一拳一拳地砸落!

    轰!轰!轰!

    拳头砸落的声音竟如天雷,连绵不断响起。

    汲取龙神神力搭建的神阶之上,青衫仗剑的姜望和身缠锁链的燕枭,都有些愣住。

    姜望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观衍大师,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所了解的观衍大师,从来温柔慈悲,云淡风轻。真是静如菩提,怒似金刚。

    燕巢则是眼角不断抽搐,好像那每一拳都砸在了自己身上。

    老实说,它之所以愿意搭建神阶来此。一方面是真的被杀怕了,不敢不听姜望的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到龙神面前来,让龙神帮忙中止它不断被杀戮的悲惨命运。

    但现在一看……

    龙神的状态好像也没有比它好多少,完全是被按着捶。

    作为深刻了解龙神之强大的存在,它不由得噤若寒蝉。

    而龙神自己也从未想过,祂会被观衍打得这样惨。

    起先对于观衍这样一个挑战者,祂只是抱着冷眼相看的态度,并不觉得对方能给自己造成什么麻烦。欣赏一个蝼蚁拼尽一切的挣扎,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再后来,祂觉得观衍有资格作为一个幌子存在了。观衍在世界本源海中如鱼得水的灵动,叫祂无法迅速将其碾灭,但是也不很重要。

    双方对于森海源界的争夺,完全可以掩护祂对玉衡星辰的动作,祂用漫长的时光捕获玉衡,同时分出一些精力,陪着这和尚“表演”……

    祂布下了难以计数的手段,随便一手就能将那蝼蚁摁死。

    可到今天才发现。在之前的争斗中,观衍又何尝不是……在陪祂表演!

    此刻被牢牢摁在虚空里的是祂。

    承受着狂风骤雨般的拳头的也是祂。

    神术、道则、元神、肉身力量……所有的一切,都湮灭在那只玉石般的拳头下。

    观衍的拳头很有力,很稳定。

    看似暴烈无匹,实际上每一拳都有所针对,正好瓦解祂的抵抗。

    有一种异常冷酷的精准。

    这玉身之佛,竟怒似修罗。

    但真正的难处不在这里,肉身一步步崩溃的过程并不使祂焦灼。只是祂已经注意到,那颗玉衡星辰膨胀的速度,正在放缓。而整个无光星辰之上的玉色,已经越来越多……

    这意味着,观衍在调动玉衡星辰之力攻击祂的同时,也正在迅速地接掌玉衡!

    太快了,这个速度太快了。哪怕是失去了祂的干扰,这个速度也太快了。

    观衍对玉衡星辰的探索,比起祂来,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不断地翻滚之中,龙神猛然看向燕枭:“去,毁了那座星楼!”

    龙口一张,一道世界本源之力凝成箭形,极速飞向燕枭。

    尽管身在被殴打的状态之下,祂对姜望的实力判断也不会出问题。有这一道世界本源之力加持,燕枭立即就能反向灭杀其人。

    只要破坏这一座星光圣楼的额外影响,重新唤起龙神应座,与观衍的玉衡神座进行斗争,那么玉衡星辰又会加速开始新一轮的膨胀,观衍现在占据的份额,也就不算什么了。

    而且在那种拉锯之中,祂强大的神躯才能够发挥优势。

    祂看得非常清楚,观衍现在纯粹是靠玉衡星辰给予的庞大力量在支撑自身,他的玉佛之身本就是有极限的。

    观衍必须要在玉佛之身彻底崩碎前,完全掌控玉衡,才能够继续存在。

    那就阻止他!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命中要害的选择。龙神的想法极具战斗智慧,是真正洞察了全局,时机也把握得极其精准,正是观衍拳头落下、无法横加干涉的那一刹,但——

    燕枭头一偏,让过了这道世界本源之力聚成的箭矢!

    那道龙神辛苦抠出来的世界本源之力,就这么一去不复返地冲向宇宙深处。

    在茫茫虚空之中,只留下一个孤独的光点。

    一闪即逝。

    而燕枭美滋滋地向姜望邀功:“我不听祂的!”

    姜望点头表示赞许:“做得很好,我现在先不杀你。”

    燕枭在神阶上快乐地蹦了蹦。

    龙神在观衍的拳头下疯狂翻滚,仍不忘投来惊愕、愤怒、无法置信的眼神。

    就这?

    就只是如此?

    好歹也是至恶之禽,是自人性恶念中孕生而出,天性凶残。就算是要叛逃投敌,也总该是对方给了什么无法拒绝的好处吧?

    比如承诺香火、给予神位,比如赐予力量、允诺将来……再不济也得放归自由?

    现在这是什么?

    一句“不杀你”,还加了“现在”这样的限定,你燕枭就欢呼雀跃了?

    是不是傻!

    龙神难以理解,但燕枭当然不傻。

    或者说哪怕它一开始因为思维混乱常常是傻的,在被姜望连续斩杀数百次之后,它那些混乱的想法有了统一的畏惧……思路也因之清晰起来。

    在与观衍争斗的过程中,龙神毫不犹豫地抽调世界本源之力……须知森海源界当时若是崩溃,它也会死得很干净。

    它的复生依赖于龙神神力,它的存在却是以森海源界的恶面为基础。

    当然,龙神毫不犹豫地舍弃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根本算不得什么。

    它与龙神之间不存在感情,龙神把它培育出来,本就只是作为掌控森海源界的工具,它自己也没有感情这种东西。

    只是它也绝不会在乎龙神就是了。

    所以它拒绝那道世界本源之力,并没有什么仇恨的原因,纯粹是从现实的角度考虑。

    它不认为它与姜望的差距,只在力量层次上,它完全没有同姜望战斗的信心。龙神对它很有信心,对那道世界本源之力很有信心,但是它自己没有。

    此外,它又不是没长眼睛。

    那和尚现在正压着龙神在打,它冒冒失失跑过去摧毁圣楼,那和尚抽出手来给它一下怎么办?

    届时龙神或许是找到机会脱身了,它的命运就很难说……

    它难道要赌那和尚有没有彻底杀死它的能力,拼死一战为龙神吗?

    显然不可能。

    所以它闪得格外利索。

    闪得风采卓然。

    而姜望也只是默默瞥着那一道世界本源之力离开。

    他完全可以尝试捕捉这道世界本源之力,若能成功,则是非常令人满意的收获。

    但他不做这样的尝试。

    他非常清醒地知道一件事——在龙神和观衍的战局中,他并不具备插手的能力。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迅速立起星楼,帮助观衍掌控玉衡。

    那道世界本源之力中,如果有什么龙神的手段,他决计扛不住。

    所以他宁可冷眼看着这样的至宝在虚空中远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立在神阶上的这一禽一人,都很是清醒。

    而那道世界本源力量终于消失在感应中后,龙神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祂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存在。

    从森海圣族,到森海源界世界意志,再到燕枭……所有的一切,全部选择成为祂的敌人。

    甚至于玉衡星辰也是排斥祂的。

    再加上一直坚定的观衍,和这个拿剑的、看起来同观衍如出一辙的愣头青……

    祂其实举世皆敌!

    轰!

    虚空无物,但龙首仿佛切实砸上了什么,在一声巨响之后,被巨身玉佛的另一只手拽回来……再次一拳砸开。

    观衍不发一声,一拳重过一拳。

    直打得鳞碎肉绽,金色的血液飞溅。

    打得这称名为龙神的存在,挣扎扭曲。

    在这茫茫无际的虚空里,万丈巨身玉佛光辉愈炽,玉衡星辰传来的力量几乎满溢。

    数万丈的龙躯在剧烈翻滚,每一次挣扎都搅动得虚空生漪。

    那巨大的玉衡星辰还在变幻着形状,但膨胀的速度已经微不可察。

    而金色的天阶延伸至此,渺小得像是一个玩具。立于天阶上的青衫剑客和黑色无尾燕,当然更是尘埃般的存在。

    宏大与渺小以如此直观的方式矗立虚空,唯有玉衡星辰上方投射的那座星光圣楼,虽是雏形,仍在熠熠生辉。

    道是什么?

    姜望一直很清楚自己该往哪里走,该怎么走。

    但“道”的意义,不仅仅是“往哪里走”。

    更是“为什么要这么走。”

    既要知“从何而来”,也要知“为何而来”。

    先贤划分星域、稳定星穹,题以四字……正是为后辈修行者,铺开一条宽阔大路。后来者大可行于此路,再细索别途。

    而姜望……

    自行其道。

    外楼境是修者自内而外的一步,是探索了自身一宫两海五府之后,向身外的世界有所延展、有所传达。

    “言出人口则为信,字落纸上有千钧。”

    所谓星光圣楼,便是那张承字之纸,是那述道之基。

    姜望以“信”字为大道之始,是真正贯彻了他这一路走来的行止。

    他所言所行所思所想,皆践行此道,始终如一。所以星光璀璨。

    哪怕是在这样瑰丽的战斗中,在这样宏大的场景里,也独有其光芒。

    拳起,拳落。

    拳起,拳落。

    巨身玉佛缄默着,一只手按死了龙角,一只手不断地挥拳。

    那山脉一般横亘着的龙躯,挣扎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姜望和燕枭,亲眼看着那无比强大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衰落。

    心中各有感触。

    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

    下一刹那几乎已经衰落到谷底的气息,又猛然膨胀到山巅!

    恐怖的气息招摇宇宙,将燕枭和姜望压制得动弹不得。

    龙神那几乎只是在抽搐的龙躯,猛然间金辉爆耀,腾身跃起!龙首仍被死死按住,但整个龙身已经绕将回来,以龙尾为头,把那巨身玉佛自腿到腰到肩一层层绕上去,死死缠住……骤然绷紧!

    咔!

    玉佛隐有裂声。

    那是肉身不堪承受的哀鸣!

    而巨身玉佛仍然一手抓着龙角,死死按住龙首。另一只手正竖拦在肩膀处,以抗拒的姿态挡住龙躯,不使它再压近。

    玉佛之身都被压出裂纹来,停下挥拳的观衍,反而显得很平静。

    “听闻真龙最不愿缠绞对手,以为类蛇而不齿。”他淡声道:“而你先拟冬眠蓄力,再似巨蟒缠身……看来传说有谬。”

    此言无一字脏字,也不见什么情绪。但对龙神来说,没有比这更难堪的讽刺。

    龙不与蛇居,龙何能类蛇?

    缠绞的确是所有真龙最不愿意使用的手段,事实上真龙也绝不需要这种手段。龙族多的是秘法,多的是强大神术!

    然而……然而此时此刻的它,根本也没有太多选择。

    在一次次的捶打之后,祂只能如此,只有这一个机会。祂被逼迫得只可如蛇,

    这是奇耻大辱!

    龙神一言不发,只是猛然用劲抬首,狰狞抵角,直似要当场吞吃观衍。

    但那只抓住龙角的玉佛大手,却始终岿然不动。不仅如此,这尊庞然玉佛之身,星辰之力更是多得逸散出来,竟在身外还蓄其一层辉光,护住龙躯缠绞下的玉佛身。

    而观衍的另一只手,那只抵抗缠绞的手,正坚决地往外,一寸寸将龙躯推开!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肯放开这支龙角,死死把住,龙神也因此没有脱身的可能。在这种贴身缠战的对抗里,他急剧调动玉衡星辰之力,与龙神的神力疯狂对撞。

    龙神就算再强,又拿什么对耗玉衡星辰?

    唯独可虑的是,两种力量的战场,在他的玉佛之身……这尊玉佛之身,能不能撑到决出胜负的时候,尚未可知。

    但他从容,笃定,他平静的眼神和他毫无动摇的肢体,都在告诉龙神,他的信心,他的底气!他一定会撑到最后。

    金色竖眸中再一次燃起金焰,龙神摆出了十足拼命的架势,再次加码!庞然玉佛亦随之点燃星辰之力,燃起玉焰来,毫不犹豫跟上!

    交战双方像是两个急了眼的赌徒,好像要把毕生的积累倾于一注。

    巨大玉佛与庞然神龙以这样一个姿态相抵。

    谁生谁死?谁胜谁负?

    猛然间,一条金色的小龙脱出龙首,龙神元神跃体而出。

    龙神率先退出对赌。

    这一跃,不是简单的元神与肉身分离,而是直接舍弃躯壳,带走了所有能够带走的力量!

    仍缠着巨大玉佛的龙躯,在失去了伟力支撑后,几乎是立刻就被玉佛恐怖的力量崩开,炸成无数碎段。

    一时漫天断鳞碎肉残血,纷如金雨。

    但在这无际无涯的虚空中,只是璀璨一瞬,就分落八方,各自飞远了。

    而龙神的元神腾飞宇宙,竟然直接一爪,向那天阶拍落,有灭绝一切之威势。

    背叛祂的燕枭,和坏祂大事的姜望,都在天阶上!

    龙爪未落,那宛如神迹般的天阶,已经开始断裂。

    燕枭借神力而成天阶,在这神力真正的主宰面前,羸弱不堪。

    龙爪一按,如天地相合。

    身化庞然玉佛的观衍,只往那边一看。

    一袭青衫的姜望,便已经消失于天阶,出现在自己仍在雏形中的星楼旁。

    这是对玉衡星力的绝妙运用。

    而身绕法家囚身锁链的燕枭,茫然独立在那一寸一寸断裂的天阶上。

    它混乱的脑子想不明白,怎么一眨眼的工夫,龙神就来打它了?

    那个叫姜望的呢?!

    那贼厮秃驴,顺手多带一个很麻烦吗?

    老子以后多吃秃驴!

    但无论脑子里有多少个想法,多少个声音,都不得不面对一个共同的事实——

    即使它有挪移之能,也根本不可能逃过这只龙爪的锁定。

    至于对抗……就算是再强百倍,也没有对抗的可能。

    挡也挡不住,逃也逃不了。

    被龙神亲手杀死,自是没可能再复生。

    是以它竟一下子,感受到了死亡!

    真正的死亡,原来是如此的。

    原来如此煎熬,令此心惊惧。

    “不……”燕枭张嘴。

    而龙神元神的爪子竟真就悬停在它身前!

    仅仅爪风,便已将那囚身锁链切割得支离破碎,但毕竟未再进。

    燕枭的身上也飘出碎羽、滴落鲜血。

    但它的眼中露出喜色。

    便见得龙神元神骤然回身,龙摆尾,以龙角为枪一撞,竟撞向姜望那尚在雏形中的星光圣楼!

    祂的目标仍然是争夺玉衡!

    争到玉衡,就是争得一切。除此之外,杀多少人、毁灭多少事物,都无法泄恨。

    然而……

    那巨身玉佛只是脚步微抬,便已横在姜望与星光圣楼前,阻隔了所有力量传输的可能。右手张开五指,当头一巴掌拍下!

    看似一无所有的虚空,其实也是有某些介质存在的。譬如宇宙元力,譬如某些光和热,甚至于它作为虚空本身的“规则”……这些都算是一种存在。

    然而在那巨身玉佛的大手按下时,一切都湮灭了。

    那是一种寂寞的“空”。

    一种无法形容的寂灭。

    这一掌的恐怖,姜望连看都看不到。因为他的目光,也不能够存在于那一掌之下。

    万物皆空,万法皆无。

    龙神的元神当然也不能够存在,于此寸寸崩解。

    但就在这个时候……

    那羽碎血飞、十分狼狈的燕枭,忽然张口:“命运所予馈赠,终须偿还!”

    “不——”

    真正的燕枭只喊了半声便湮灭,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一对残忍的燕眸已经转为竖瞳。

    而龙神的声音继续道:“借吾神力,为吾神躯!”

    燕枭汲取了祂那么久的神力不断复生,也给了祂转移命魂的机会。

    在与观衍的争斗中,祂落尽下风,穷极所有也无法挣脱,索性舍弃躯壳,以恶面新生!

    小小的一只无尾燕,迅速炸开,漆黑的物质像水一样四处流淌。

    流水置平地,行泄自西东!

    而在这“流水”之中,迅速探出了主体——

    那是一条黑角黑鳞黑眸的龙!

    至恶之真龙!

    燕枭是祂的神阶,也是祂有时代行森海源界的躯壳。

    能够汲取祂的力量,当然也能被祂所汲取。

    现在不止是短暂代行而已,祂直接吞噬了燕枭,借助森海源界之恶面演化龙身。以全新的姿态,再来与观衍相争!

    “小和尚!”重回巅峰的至恶真龙充满斗志,祂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去攫取最后的成功:“再来!”

    但那尊巨身玉佛只是静静地看着祂。

    平静得毫无波澜。

    “不了。”观衍这样说。

    龙神惊怒转眸,果然看见,那颗玉衡星辰,顷刻已经遍布玉光!

    正如祂以袭击星光圣楼为障眼法,实际上是借燕枭之身重临。观衍也以拦截祂为障眼法,悄悄完成了对玉衡星辰的掌控!

    那时候燕枭看起来毫无异样,那时候玉衡星辰看起来也并未圆满……都是假象!

    轰隆隆!

    似是雷声,似是鼓声。

    这声音无穷无尽,无际无涯……回响宇宙。

    那一尊庞然的玉佛,忽而布满裂纹,片片碎去,炸成流光。

    然而这一幕绝不能使龙神欣喜。

    因为在那玉光遍照的玉衡星辰之上,站定了一个面容神秀的僧人。

    星辰重塑其身,依然月白僧衣,依然丰神俊朗。

    他看过来,如此慈悲——

    “吾今得证,玉衡星君!”

    有华光万丈而起,虚空之中横挂长虹。

    惊雷数鼓,遍传宇宙。

    而在森海源界、在现世、在所有有名无名的地方……

    在诸天万界,一切玉衡星光照耀之处。

    皆证此刻!

    姜望一时都忘了继续勾勒星楼,只木然地看着,数不清的各种事物,跨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从各个不同的地方飞来……

    皆落玉衡星辰。

    那是玉衡星辰曾经失落的一切……

    有奇花异草,有飞禽走兽,恢弘殿堂,古老祭器……甚至还有山川河流!

    现世,西境,庄国,清河郡,三山城域。

    忽然有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势如龙起,直飞高穹。

    三山城内有三座名山,分别是竖笔、玉衡、飞来。

    其中竖笔峰早被清剿干净,玉衡峰已经被推倒,现在离开的,却正是三山城最后一座名山!

    震动传来只是一瞬。山上的凶兽巢穴,驻守修士,全都落在地面,而飞来峰已经飞走。凶兽狂乱四奔,修士们茫然无措。

    直到一个乌发老人,一步踏出高空,才算稳定了局势。密密麻麻的凶兽齐齐慑服趴地,修士们找到了主心骨,也跟着拜倒。

    而他无暇顾及这一切,只仰望天穹那越来越远的黑点,忍不住叹道:“原来此峰真是‘飞来’!”

    对照古老的传说与此刻情景,杜如晦如何还不知道呢?

    曾经所谓的玉衡峰,不过是沐浴了玉衡星光,而那时的玉衡星光,乃是由这真正的玉衡星辰飞来之峰带来!

    可惜空留宝山多年,他庄国却一无所知,更一无所获!

    只不过在上面养了多年凶兽……

    真有买椟还珠之憾!

    这位大庄国相忍不住仰头,想象是何等不可测的存在,此时存于玉衡星辰旁,见证这一切。

    在遥远难及的宇宙虚空里。

    姜望缄默注视。

    观衍依然是月白僧衣披身,身形并未有多么庞然,可以称得上渺小,但那种伟大难测的气息,已压制得龙神几乎瘫软。

    宇宙星辰本身是一个博大的概念,玉衡星辰自然更是如此,诸天万界都有它的映射,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但此刻它具有所指,就在观衍脚下。

    龙神黑色的龙躯颤抖不已,龙眸之中终于爬满了绝望:“怎么会……怎可如此……千年……千年!”

    祂仰天长啸:“千年酣睡,难道大梦一场?”

    观衍平静地看着祂,伸手前探:“到此为止了。”

    神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他以这同样的结语,还归于神。

    难以形容的伟力,瞬间就将龙神束紧。将祂几乎揉成一团,要直接捏成齑粉。

    “圣佛!圣佛!”龙神这才从不甘之中醒过神来,追求当下更为紧要的事情:“吾欲放下屠刀……”

    “回头无岸了!”观衍打断道。

    右手一握,至恶真龙庞大的身躯,又再一次碎成了一滩黑色的物质。

    龙神的形体不停探出黑色“水”面,但就像一个水泡般,不停地被戳破。

    噗噗,噗噗。

    黑色的物质本身亦在不断消解,这滩“水”的范围不断缩小。

    目睹龙神碎灭的过程,无疑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姜望看得目不转睛。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眼睛骤然转为漆黑!

    一个声音响在心底——

    “踏吾神阶而来,也当偿还于吾了!”

    龙神的手段!

    姜望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被侵入,完全无从察觉。

    他的双眸有一瞬间流转赤金不朽之光,但很快就被黑色淹没。

    赤心神通不为异志侵染,但神通亦有极限,此刻的至恶真龙,可不是那兀魇都魔窟中只能遥降微力的魔头。

    属于赤心的神通之光只是短暂地抵抗了一瞬,就被倾覆了。

    已证玉衡星君的观衍,立即就注意到了这一幕,目光直接落在姜望身上。

    而此时的“姜望”张嘴道:“回头既然无岸,便叫此人陪吾共沦苦海!”

    龙神要占据姜望的身体,但并不立刻杀死姜望。而是以命魂相系,叫血液同流,让筋肉一体,与他生死勾连,叫观衍投鼠忌器!

    此人为了助你,贸然插手这等层次的争斗,如今你杀还是不杀?

    你是真慈悲,还是假慈悲?

    苦海无边,这渡船,你给还是不给?

    观衍终是没有动弹。

    “后会有期了。”龙神借姜望的眼睛,深深看了这位新晋的玉衡星君一眼,缓步后移。

    但就在此时,祂忽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悸。

    便看到,在姜望的储物匣中,忽有一物自行跃出。明光流动,一时耀眼。

    那是一支梳妆镜——红妆!

    这支来历神秘、但从未主动有过什么动静的红妆镜,此时忽然跃将出来,那明晃晃的镜面只往姜望面上一照,就将那某种涌动的黑色定住了刹那,似在拉扯着什么。

    “这是……!”龙神的声音惊愕不已。

    而观衍果断往旁边抓起一物,直接砸到姜望的身上,那物穿身而过的同时,也把眸中涌动的黑色都带走。

    那是姜望还未彻底成型的星光圣楼!

    分开筋肉,剥离血液,切割命魂……这一切只在星楼穿身的瞬间就已完成。观衍在此时,已经展现出完全超过龙神一个层次的力量。

    龙神离体了!

    赤金色的不朽之光,重新流动在姜望眼中。

    姜望还没反应过来,入侵他身体的这场战斗就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了。

    他短暂地迷失,而又迅速地清醒。

    观衍借助这座星光圣楼与他本人的紧密联系,在他身体里带走了龙神。把龙神与他短时间内建立起来的纠缠,全部替代在这座星楼上。

    姜望一脸懵地看到,观衍右手结成一印,直接按在了他尚是雏形的星光圣楼上。

    他的星光圣楼瞬间清晰具体——

    那是一座青色的宝塔,足有七层,飞檐雕栏,气息古老而凝实。

    星光流照塔身,他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

    这是他的星楼,是他的述道之基。

    是他向茫茫宇宙,所传达的第一声!

    与此同时,在他体内,在天地孤岛上趴伏已久的道脉腾龙,一跃而起,啸动五府海。越过云顶仙宫,越过高穹同时显现的五府……

    神通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剑仙人、赤心。

    秘藏星火,追风,风门,披锋,殒神。

    五神通之光绕身如飘带,而这璀璨至极的道脉腾龙在高穹最后一跃——径直跃进另一片广阔的人身海洋中。

    在一眼看不到头的漆黑海洋里,忽然星光灿烂。

    一朝开拓藏星海,星穹已立星光楼!

    这是他的道,他的路,他的未来。

    这是已经开篇的、他的时代!

第一百九十章 此后他们称之为“月”

    庄国三山城。

    风韵犹存的三山城主窦月眉立在空中,手里牵着一个小胖子,看着远处飞来峰的方向。

    三山城最后一座名山,以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清理得最干净。横亘三山城百姓头顶的阴影,在一次星辰闪烁后,似乎消弭无踪,

    但眼前山可平,心中山……又如何呢?

    “娘。”小胖子好奇地问道:“它飞去哪里了?”

    窦月眉当然不知道答案,但她也当然不能在儿子面前露怯,一脸深沉地道:“去它该去的地方了。”

    “该去的地方是……”

    “说到‘该’。你是不是该去练拳了?今天的课业做了吗?”

    小胖子忽然“哎哟”一声:“风一吹,头就好疼,娘,我们下去吧。”

    窦月眉瞪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带着宝贝儿子飞下去,嘴里免不了仍是絮叨着:“你姐姐在外面餐风饮露,磨砺武道,不知有多辛苦、受了多少罪。你在家里天天好吃好喝,还不用功。你还是个男孩子呢!你想干什么?”

    小胖子只把这些话当耳边风,除了吃饭和睡觉,他什么也不想干。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楼,皱了皱鼻子:“娘!我们现在是不是不能叫三山城了?”

    “为什么?”窦月眉问道。

    小胖子撇了撇嘴:“这名字本来就取得傻乎乎的。而且现在三座山没了两座,应该叫独山城啦!”

    窦月眉一把抓住他的耳朵,使劲一拧。

    这一下极重,小胖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窦月眉冷声问:“你看你哭成这样,现在是不是应该改名叫孙哭颜啦?”

    孙笑颜哭哭唧唧地跟着娘亲回了府。

    他不知道,三山城城门上挂着的这个名字……

    是他老爹亲手刻下的。

    ……

    齐国,观星楼。

    此乃齐境第一高楼,探入云霄难计量。

    当然,计量观星楼的高度或许并不算难,难的是如何靠近观星楼。

    神秘的钦天监便设立于此,无论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自来无帝旨不得擅入。

    观星楼的最高一层是露台,没有围栏,四下空空。

    整个临淄城视野最好的地方,便是这里。

    天地无遮。

    长得少年模样的钦天监监正阮泅,此刻就负手立在这里,仰首望天。一支墨色的发簪横伸,有一种在称量这片星空的感觉。

    在他旁边穿着同式道袍的阮舟,有些疑惑地问道:“玉衡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波动如此之大?”

    阮泅叹了一口气:“谁能知晓,玉衡竟失主呢?我一生都在仰望星空,却看不到这一点。及至现在,它已经被占据。”

    阮舟瞪大眼睛:“玉衡被人占据了?”

    “不一定是人。”阮泅的语气中,有一丝抹不去的遗憾。

    宇宙星辰……

    哪位星占之术的继道者,不想要拥有?

    对于星占之术的修行者而言,基于宇宙星辰和命运长河的关系,掌握宇宙星辰在某种程度上……几可以等于掌控命运!

    想不到这异想天开的事情,竟然被某个存在,演变成事实。

    若他能早知玉衡失主,也未必没有机会……

    可是谁能想到呢?

    真正的宇宙星辰,遍照诸天万界,谁能窥尽根底?

    “对咱们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阮舟问。

    阮泅摇了摇头:“自古廉贞最难辨,是福是祸,孰难预知。”

    “廉贞”是玉衡星辰的别名,此星辰从来变幻难测,有它参与的星象,基本都是困扰很多占星师的难题。

    他又摇了摇头,有些自我安慰般地道:“不过玉衡作为宇宙星辰,并不能归集为具体的存在。这个神秘存在就算成了玉衡星君,有了借助玉衡星辰遍照万界的能力,也不影响我们的星占。”

    他没有说的是……借助玉衡星辰遍照万界这件事,本身就很可怕,本身就令人向往。

    “宇宙真是无垠。”阮舟叹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父女俩星图密布的道袍,在夜风中飘飘而卷。像是无垠星穹,在人间的缩影。

    “我在想,经此一事,一定有很多人在关心另一个问题……”

    阮泅看着天空,缓缓说道:“如何让宇宙星辰失主。”

    阮舟显然被这句话惊到了,沉默许久才道:“不知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想来那亦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

    “它如何失去星辰意志,如何被占据。都是神秘宇宙留给我们的问题。”

    阮泅伸手在空中虚握一把,仿佛握住了星光——

    “上下四方曰之宇,古往今来曰之宙。这就是宇宙,可以容纳所有瑰丽的幻想。”

    ……

    ……

    玉衡星君临位,这一刻有无数人仰望星穹。

    而在玉衡星辰之前,也只有观衍和姜望罢了。

    五百多年前来森海源界的悬空寺悟性第一,和五百多年后来森海源界的古今第一内府,两人在已经稳定下来的玉衡星辰外并立。

    一磊落青衫,一月白僧衣,跨越五百年的天骄并肩,他们相约一起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在这遥远星穹,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而他们做到了。

    观衍斗争五百三十七年,从天上到地下,从森海源界到宇宙深处……处处与神相争,半步不退。

    姜望斩杀燕枭数百次,生生杀服至恶之禽,最后搭起天阶,冒险立星楼,以助观衍。

    最后一个成就了玉衡星君,一个近距离在玉衡星辰上立成了星光圣楼。

    在那颗已经死去的神龙木之前,他们对彼此的承诺,都以最大的努力去践行了。

    尽其所能,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那肆虐森海源界、图谋玉衡星辰千年的强大龙神,已是被镇压。

    姜望看着不远处的玉衡星辰,好奇地问道:“它就是玉衡星辰映照诸天的本体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不全对。”观衍说道:“准确地说,它现在是我的本命星辰,是这星君之位的根本,也是‘玉衡’这个概念的具现。它能算是玉衡星辰的本体之一,但它并不完全等同于玉衡。我可以借用玉衡星辰的力量,但玉衡星辰不等于我。”

    这个问题大概很难让姜望以现在的境界听明白。

    所以即便是观衍,也略想了想,才继续道:“如果把玉衡星辰比作一个池塘,我现在是这个池塘的主人,我可以光明正大使用池塘里的一切物产,可以随意引水他流……但同时其他人也可以下水,水中也有鱼虾鳖蟹,有水草水蛇……我们同时存在,并行不悖。比如你可以在这里竖立星楼,其他人只要锚定信标,也可以在玉衡的范围里立星楼。以前如何,现在还如何。

    同时因为玉衡是一个概念的集合,所以我也不能像一般的池塘主人那样,可以随意驱赶外来者,我本身也需要遵循它的规则。当然在规则之内,我是玉衡之主。”

    “这个比喻并不是完全准确,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像玉衡这样的宇宙星辰,遍照万界。诸天万界亿亿生灵,都对它有不同的期待,在它之上寄托了不同的想象,它本身即是道的集合,无法真正被某一种意志完全统一。当然,我现在可以借用它的光芒,传述我自己的道。”

    姜望大约是听懂了,但还是把这番话牢牢记下,方便以后再咀嚼理解。很多时候并非是智慧的问题,而是层次的问题。在不同的修为,或许就有不同的理解,观衍这番话本质上也是在向他述道。

    “对了,前辈。”姜望又好奇地问道:“我看玉衡星辰先时变幻了很多形状,我想那大约是不同世界形态的表象……现在稳定下来为何是这副样子?跟您对星辰的理解有关联吗?”

    悬浮在不远处的,是一个不规则的球形世界。原本的玉色已经敛去,现在看起来生机勃勃。其上碧色葱葱,繁树如海。

    姜望补充道:“有点像森海源界。是因为木行元力的充裕,可以滋养生机,更适合您初成星君的这个时期吗?”

    他非常珍惜跟观衍前辈交流的机会,每次都能在交流中获益良多。此时更是想听一听,堂堂玉衡星君对宇宙星辰的理解,以拓展自己知识的边界。

    他觉得自己,可以算得上“敏而好学”了。

    听到这个问题,观衍眼睛弯了起来,轻轻笑了:“这样她会比较习惯……”

    姜望:……

    他当然知道这个“她”是谁。

    这个话题他没法接。

    轻咳了一声,转道:“前辈,我这星楼现在是……”

    已成星君的观衍,举动间即有莫测之威。抓住他的星楼,一下子就把龙神砸了出来。在这个过程中,还随手帮他把星楼塑造成型。在这个过程后,又将那龙神的元神,镇在了他的星光圣楼中……

    实在是难以想象的手段。

    只是他现在还不知,这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当然他已经在星楼成就的时候,探索过了藏星海。

    不同于五府海扫清蒙昧之后的明亮坦荡,藏星海是一片漆黑。

    当然这种明亮与漆黑,都只是存在于神魂层面的概念,并不会真的影响感知,只是难免晦沉。

    直到……星光圣楼立起,星光落下。

    漫天星光于高穹闪烁。

    映于水中,一如万盏灯火。

    这一幕极美,虽然只能自视于内,却也极大地满足了视觉感知。

    见得星光,方知藏星海为何为此名。

    果然是深藏明媚。

    道脉腾龙在海中潜游。灵动自在。这亦是五府海与藏星海不同的一点。

    五府海中,道脉腾龙需要在天地孤岛上停歇,每次蓄足力气之后,才能升空去探索蒙昧之雾……待得蒙昧之雾扫清,五府齐出,道脉腾龙也就常驻天地孤岛,基本不必挪窝了。

    当然遨游天空是毫无问题的,姜望的道脉腾龙,还去过不少次云顶仙宫里盘踞。

    至于五府海的海底,却是从未潜下去过。

    那是需要天地孤岛镇压的海域,最早的蒙昧之雾就自海中起,最深的蒙昧也在五府海底。人的蒙昧永远不能扫尽,永远有新的迷惑、新的未知。修行的过程,本身也是时时刻刻清扫蒙昧的过程。

    所以天地孤岛永远在镇压五府海,天地孤岛越稳固,五府海就越稳定,修士也就可以爆发更多的战力。

    人们常说极限战力,“极限”二字,往往就是自身所能承受的尽头。

    在五府海中,道脉腾龙若贸然下沉海域,基本上就是迷失的结局。

    藏星海则不同。

    此海并不藏匿蒙昧,在某种程度上对应的是宇宙星海。

    有星楼垂落星光照耀,有五府之力加持,道脉腾龙可以自在遨游其中,探索宇宙和自我的联系。

    更别说姜望的道脉腾龙还有五神通之光缠绕,天生光耀,本身即是藏星海的光芒,辉耀一片海域。

    藏星海最大的危险仍在于迷途。遥远星穹的星楼若失落,失去星光指引,藏星海就会逐渐黯淡下去,在这个时候,道脉腾龙也只能退出藏星海,不然就要与海面一起沉寂。

    自觉已是初步洞察了藏星海的姜望,现在并不太能看懂自己的星光圣楼……或者说星光圣塔?不知道龙神被镇在其中,意味着什么。因为还没有正式使用过,也不太知道星光圣楼立在玉衡星辰上方,代表着什么。只是按照七星圣楼秘法来看,越近七星概念的核心位置,星楼的质量就越高。

    观衍解释道:“这条孽龙方才与你勾连过深,贸然杀之,容易影响到你。索性我将祂镇在你的星光圣楼中,既然祂要生死一体,那就成全祂一体。你不必担心,我已设下禁制,祂脱身不得,也影响不到你。相反,你的星光圣楼可以不断汲取它的力量来强化巩固,从而减少对你的需求。”

    前辈成星君了果然不一样了。

    瞧瞧,现在都不叫龙神了,改口叫孽龙!

    姜望当然能够理解这番话。从遥远星穹锚定的第一个星点开始,外楼修士本就是不断要往星穹传递力量,以不断强化星光圣楼的。有龙神这样一个力量源泉,可以省去他诸多苦功。

    但姜望这会想到的是另一点……

    “就像您的圣楼一样,就算哪天我死了,这星光圣楼依然能存在?”

    这话问得怪别扭,但姜望本心是为自己的星楼能够与观衍前辈的星楼靠拢而高兴。天知道他之前见识过观衍前辈的星楼,有多么惊讶和艳羡。

    观衍的视线这时已经移开,看向远处,随口回道:“可以这么说。”

    姜望想了想,又道:“那这个塔形,方不方便换一下……”

    观衍前辈回答问题的时候,一般都非常细致认真,不仅照顾姜望的修为层次,还很考虑姜望的情绪……但此时敷衍得非常明显,只很干瘪地道:“除非碎掉重来。”

    姜望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因为他已经看到前方,一点星光由远及近……

    ……

    ……

    森海源界,神荫之地。

    小烦婆婆点燃了书屋,在照亮夜空的金色火焰前,带着族人们一起祝祷,为真正的信仰而虔诚。

    她用她的方式,参与战斗。

    树之祭坛那里发生的龙神应座,她已经并不会再为之激动。

    因为她知道她心中的人,正在同谁对抗。

    直到……

    那璀璨的神座忽然间自树之祭坛飞来,目标明确地、笔直地向着她飞来……最后悬停在她身前。

    小烦婆婆起先有些惊慌,甚至于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神”的正旨,响在耳边。

    在族人诧异的眼神中,白发老妪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唇,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饰,然后坐在了那张神座上。

    神座飞天而起,一个闪烁,便已消失在天穹。

    在场的族人面面相觑,直到不知谁喊了一声——

    “祭司大人已成神!”

    众人纷纷拜倒,虔诚地唱起祝歌来。

    在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的情况下,那深沉的暗色以神荫之地为中心,不断地褪去。

    笼罩此界数百年的夜之侵袭,在这个夜晚消解了。

    他们所虔诚祝祷的自由和安宁,在这个夜晚交还给了他们。

    而天边有一颗比白天黯淡的星悬着。

    此后他们称之为“月”。

    ……

    ……

    那星光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璀璨的神座之上,端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她枯瘦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指勾在一起,有些显而易见的紧张。

    但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前方……

    看到这个眼神,大概就能明白,什么叫望眼欲穿。

    姜望跟小烦婆婆也是熟悉的,拱起手来,很有礼貌地准备打招呼……

    那月白僧衣的背影,已经遮挡了视线。

    已经成就星君之位的观衍,早早地迎了上去。而且很明显的是,小烦婆婆也并没有看到某位年轻天骄……

    她的眼中,全是那月白僧衣的俊朗和尚。

    而她看到的那和尚的眼睛里,也全是她自己。

    什么虚空,什么星辰,什么神座,什么闲杂之人……

    有情人对视时,整个宇宙都多余。

    这对苦熬了五百年的有情人,彼此相看,一时无言。

    他们眼中有泪,有岁月沧桑,你知道他们经历了多少痛苦煎熬,但此时他们相看,却只叫人觉得幸福。

    如今他们能够这样安静地看着彼此。

    那漫长岁月里的苦熬,多么微不足道啊。

    “那个……”

    姜望很不想煞风景,但他也总不能一直在虚空这里干看着啊。

    只得讷讷地开口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啊,现世那边还有事情呢。”

    他靠自己当然走不了,他只是暗示观衍送送他。

    “我送小友一程。”观衍的声音道。

    眼睛仍然看着面前的老妪,只将袍袖一挥,四周便已空空如也。

    姜望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消失不见。

    小烦仍然看着观衍,观衍仍然看着小烦。

    他们彼此相看了不知多长时间,仿佛可以对视到天荒地老。

    小烦婆婆抬起手来,去触碰观衍的脸。

    这张无数次出现在魂梦中的脸,真的是真实的吗?

    神啊,如果这是梦,请不要醒得太早。

    在手指触及观衍脸颊的瞬间,她的手颤抖了一下。

    那温润的、真实的触感,验证着她心中的幸福。

    但目光落在自己皱痕深深的手,和观衍那张依然神秀俊朗的脸上。

    小烦婆婆垂下眼睛,有些难以抑制的哀伤。

    的确是再相见了。

    可是这一天,来得太晚……

    “我老啦。”她轻声叹道。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嚎啕大哭。

    可是她已经很老了,她哭起来会很好笑。

    “我也可以老。”观衍说道。

    在朦胧的泪眼中,小烦看到观衍的脸上渐渐爬出皱纹,他的皮肤开始松弛,他的眼睛开始浑浊……

    他用同样生出皱痕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唯独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你也可以年轻。”

    一种温暖的力量,从观衍的手掌中传来。

    小烦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生机,在身体里复苏,她能够感觉到,她的皮肤重新变得紧致,她的眼睛重回清亮,一切青春的、活泼的痕迹,都在她的身体重新绽放。

    草木枯荣,又是一春。

    她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观衍的手,轻声说:“我们要一起。一起老,或者一起年轻。”

    五百年的苦熬,五百年的盼望,也不过就是两个字罢了……

    “一起”。

    唯深爱可抵岁月漫长。

    在这茫茫宇宙中,在已经被碧色铺满的玉衡星辰前。

    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与一位面容神秀的僧人,执手相看。

    少女眼中秋波流转,看了看那身月白僧衣,小声问道:“你还是和尚吗?”

    观衍低头看了看,笑道:“早已还俗啦。”

    说话间,他身上的月白僧衣,便已变成了儒衫。

    “你喜欢书生吗?”他柔声问。

    身上的衣物又变幻。

    “武士?”

    再变。

    “游侠?”

    又变。

    “将官?”

    小烦用食指指腹,轻轻按在了观衍的唇上。

    “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只要……”

    她羞红了脸,但仍然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要能成亲。”

    我可以变成所有你喜欢的样子。

    而我喜欢你所有的样子。

    五百多年的时光,发生了多少故事,带走了多少痕迹。

    好像改变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恍惚一切回到了最开始。

    那一天她在采灵丝,那一天他从天而降。

    他说:“姑娘……”

    ……

    漫长的时光被洞穿,消解在温柔如海的眼神中。

    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说道:“姑娘,我们回家。”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扶摇(求月票)

    观衍前辈曾说,若出现什么意外,那座化为星环缠在姜望手腕上的星楼,会带他回到他来的地方,或者是去七星对应的其它世界。

    当然现在观衍前辈成就星君,自是不需要因循旧路。只袍袖一挥,无穷无尽的玉衡星光就裹挟着姜望离去。

    真可谓莫测之伟力。

    虽然过程仓促了些……

    这是一次超远距离的旅行,且不同于先前两次,或在七星楼里,或在观衍前辈的星楼中,这一次姜望几乎是肉身横渡。

    纯粹以肉身洞穿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这是外楼修士怎么也无法企及的威能。

    当然姜望的身外星光……包裹得实在有些太严实。

    旅途中是完全不会有什么难题需要他以肉身面对的。

    玉衡星光密集得几乎凝实显形,身在灿烂星光中的姜望,其实也并无余暇欣赏宇宙风景。

    因为……他正在星光淬体中。

    绝大多数修士成就外楼后的第一步,就是接引位于遥远星穹的圣楼之光,以星光淬体。外楼修士的肉身普遍强过内府修士一个台阶,也正是因为如此。

    但姜望星光圣楼的最后一步来得太突然,被观衍大师随手一抓就成型……他自己都是懵的,所有的反应都慢了一拍。

    直到此刻,在回返现世的旅程中,才开始自然而然地淬炼肉身。

    淬炼肉身,只能用自身所掌控的星光。所以虽然他的星楼就立在玉衡星辰的核心位置,也不能直接以此刻包裹他的海量星光淬体……

    也不太需要。

    因为他立成的第一座星楼,此刻传来的星力太澎湃!

    外楼星力奔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姜望不断地以道元接引合之,到后来发展到需要展开神通之光来帮忙梳理。

    拼尽全力都淬炼不过来,完全不存在前辈修行者所说的星力匮乏的情况。

    也不知是因为此时离自己的星楼还很近,还是因为这座星楼品质太高、力量太强。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姜望在缠身如海的星光里,清晰感受着他自己的星楼,正在渐行渐远的彼处。

    从此以后他在茫茫宇宙之中,就有了一个清晰的信标。

    在时空的意义上的确是越来越远了,但在星光淬体的过程中,他却觉得自己与星楼愈来愈近。

    那仿佛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在茫茫宇宙中的另一种存在。

    他不知道别人对星光圣楼的感受是不是如此,他感受自己的星楼,就像感受另外一个自己。

    有一种自内而外的充实感,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支撑,也是意志上的依托。

    这一路走来所贯彻的信念,都要在星光圣楼上得到验证,最后成“真”、成“道”。

    “自古廉贞最难辨”,此星变幻难测,而姜望以“信”字定之,确实是恰如其分。

    尤其他的“信”不是空中楼阁,是一直以来践行的道理,更是巩固非常,极具说服力。

    当然被镇在楼中的龙神,也为这座星楼做出了很大贡献……

    ……

    ……

    观衍成就玉衡星君,龙神困锁这片虚空的阵法也被无声抹去。

    玉衡终究不会定于一处,重新缩为一个光点,然后隐去。

    姜望那座在玉衡上方立成的青色七层星塔,也回归星穹。当然它始终在玉衡这个概念最核心的范围内,沐浴着最纯粹的玉衡星力……就好比在临淄住进了皇宫。

    玉衡星君的本命星辰之上,观衍牵着小烦的手,在郁郁葱葱的森海中漫步,

    天光正好,透过枝叶间隙,投下一片斑驳光影。

    一只松鼠团成肉球,在地上打了个滚,滚到另一只松鼠面前。

    两只鸟儿在树枝上依偎……

    岁月在此停驻,时光从此温柔。

    观衍停下脚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小烦关心地问道:“那很重要吗?”

    “我这一生,重要的,很重要的,最重要的……”观衍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又止不住地笑了:“都在我面前。”

    ……

    ……

    现世,星月原战场。

    持续了整整七天的战争,已经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

    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已经成为战争惨烈的注解。

    但其实,有人功成,就有人失败。

    比一将功成万骨枯更让人绝望的,是万骨枯后未功成。

    这难道就是最惨烈的吗?

    象国大柱国连敬之,和旭国大元帅方宥,或许有另外的答案。

    在星月原上,他们投入了数十万的士卒,那是数十万国民,是数十万国家忠烈之士……

    这场战争的胜负,却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能各自等在高高的将台上,默默地看着。

    像一个雕塑一样,也只剩雕塑的作用。仿佛事不关己,也确实无能为力。

    只能这样地看着。

    “站在这么高的将台上……不冷吗?”连玉婵在心里想道。

    她觉得冷。

    尤其是眺望着远处的战场,那种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沁出的冷意,叫她好几次想要逃离——

    战阵撕咬着战阵,旗帜对抗着旗帜。

    象旭两国的士卒厮杀成一团,已经难以分清彼此。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一柄军刀结束一个生命,一颗头颅,结句一段人生。

    不是一日如此,不是两日如此。

    短短七天,前阵兵员已经补充了十七次!

    最核心的战场,永远是近十万人的规模。一直有人倒下,一直有人填补。

    源源不断地,填进血和魂。

    这哪是什么战争?

    对齐景双方的天骄来说,这就是一场相对残酷的竞争游戏,或者说,是一场锻炼双方兵事才能的大练兵。

    但对象旭两国来说……这就是战争。

    再惨烈、再真实不过的战争。

    是让一个个鲜活生命凋落的战争。

    痛嚎、怒吼、金铁交击……

    这是战争的声音,它明明响在耳边,却显得如此遥远。

    腰间双剑在鸣鞘,如果可以,她真想拔剑而前。

    可是不能。

    “大柱国。”连玉婵出声道:“这一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已经尽量让声音平静,但还是因为剑鸣有些颤抖……她想她已经无法再站定了。

    “死完为止。”连敬之淡声说。

    他不是在表演什么决心,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战争的结束,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但无论是齐国还是景国,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局部战争里选择投降。所以这一战必要有一方兵员枯竭、天骄被彻底打服,才能够结束。

    现在象国这边能够补充的兵力,已经不多了,旭国那边也是如此。

    顶盔掼甲的连玉婵,双手按紧了双剑,颤声道:“卑下身体不适,就不看了,先行告退。”

    “你给我站住。连玉婵,谁允许你擅离职守?”

    连敬之的声音始终是平静的,不见波澜。

    但点出“职守”二字,已经是把军法架了出来。

    “这是我连敬之的耻辱,我没有逃避的资格。你是我连敬之的女儿,你也没有逃避的资格。你得亲眼看着,我象国战士是怎么死的,以后等到你做主的时候,才能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

    连玉婵抿了抿唇,不发一言,也未移一步。

    ……

    ……

    自战争正式开始的那天,一直到现在。交战双方在最核心的战场,始终保持十万人的规模,不断添油鏖战。

    这是最残酷的战法,因为会死最多的人。

    所有战士,都会被一部分一部分地放进去,然后一部分一部分的消失。

    但这同时,也是最能锤炼双方天骄的战争形式。

    齐国方分为十营,景国方分为二十队。双方数十位天骄领军在这核心战场,进行一轮又一轮地鏖战。

    今夜依然星光璀璨,也依然有大量的悬明灯,将这里映照得有如白昼,不见星和月。这种墨门研发的小玩意,非常适合有大量凡人参与的战场。

    夜晚并不会成为安全的屏障,战争会发生在任何一个时刻,延续在每一个角落。

    星月原再看不到往日的美丽,最中心的部分,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丢进去的是战士,流出来的是血肉、碎骨。

    都说人命关天,但人命这个东西,在不值钱的时候,也最不值钱。

    谁不是别人家的儿女,哪个身后没有家庭?

    但在战场之上,只有泥水混着血水,尸体叠着尸体……甚至找不到谁是谁。

    一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流矢,洞穿了挂在天空的悬明灯,这盏系着紫色旗布的悬明灯,仓促坠落下来,像一只折翼的鸟。

    啪嗒!

    散开了架。

    一只军靴踩了上去,灯的余光也湮灭了。

    军靴的主人,是一个正怒吼着的年轻人。身上穿着旭国的军服,脸上因为血液上涌而红得可怕,他双手紧紧握着战刀,凶狠地一刀前劈!

    可以看得出来他还是一个新兵,完全不懂得留力。或许经过很多训练,但在真正的战场上,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些……要真正厮杀过几回,才能把那些训练的内容记为本能,蜕变为老卒——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刀锋被迎面的那名象国士卒横刀格住。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有着典型的象国人面貌风格。颧骨略高,头发微卷。

    此人就老练得多,轻松地架刀一格,人已矮身前趋。军刀随之绕过一道弧线,轻巧地剖向对手腹部。

    这一刀,只需四成力。剖开腹部之后,斜步离开便可被垂死反击伤到,对手只能抱着流出来的肠子等死。

    象国老卒非常确信这一点,眼睛已经瞥向下一个目标——

    但忽然眉心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就是战场,谁都有可能死。不管你是老卒还是新兵,是好人还是坏人,是父亲还是孩子,死亡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杀死他的是一支箭。

    箭镞如狼牙一般,有着极其冷冽的寒光。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穿越战场,狠狠钉入这名老卒的额头。余力未衰,钉得这具尸体高高飞起,带着他整个人后飞数丈,撞倒了五个人。

    一箭杀人不难,一箭穿额也不难,难得的是一箭杀人不穿透,带着尸体横飞,还能打乱敌军阵型……难的是这份视野和精准!

    年轻的旭国战士在死亡前走过一圈,惊魂未定间,便听得耳边传来军令:“阵壹!”

    这是一个英武有力的声音,落在耳边,即令人神思一定,不敢违逆。

    按照这些天的训练,他迅速会合周边战友,结成了“阵壹”。

    这个阵型非常简单,几乎就是一横两竖的队列,早已被他们的身体本能牢牢记住。

    持刀在手,目视前方。他虽然不懂军阵,但也隐约感觉到,对比于之前,对面的阵型似乎变得散乱了一些,不再是那种绵密得让人窒息的感觉。

    视野从这一个简单的军阵往后移动,便可以看到石门李氏的嫡脉子弟、手握名弓丘山的李龙川!

    缠额玉带已经血迹斑斑,这让他在英武之中添了几分冷峻。

    一箭杀一人在战争中很是难得,但若是他的箭,杀一小卒则太过浪费。

    他李龙川也当然不是只能箭杀小卒的人,他这一营,自这次轮换入阵后,已经厮杀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里,他带着人好像也只是结着简单的锋矢阵,在战场上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猛打猛冲。

    但事实上,敌军两个运转自如的战阵,在他看似毫无目的地冲击下,不断调整、不断调整,而终于交错到了一起。

    若仅止于此,对面领军的亦是天骄人物,很快就能调整回来。

    然而,那个卡在两个战阵边缘的象国老卒,被一箭射死,尸体还撞飞了五个人……

    李龙川这边再简单地变阵一逼,对面的两个军阵,都同时有了坍塌的趋势!

    要知道在战场上,有无军阵,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因为它是普通战士和超凡力量的分野。身在军阵,凡躯可敌超凡。脱离军阵,多少人也不够超凡修士屠杀。

    景国方天骄大惊,迅速调整军阵。

    这将垮未垮的战阵,落入一双明亮的眼睛中。

    高高竖起的乾坤游龙旗之下,蓬莱岛天骄陈算,独领两队兵马共计五千人,压阵在最后方。

    穿越过近十万大军厮杀的纷杂战场,他眼睛里有洞察一切的冷静。

    清楚看到了李龙川的表演。看到其人在长达三个时辰的拉扯之后,只是一箭射杀一小卒,然后一个简单的变阵,战局已然不同!

    在李龙川不断地调动之下,那里已经是景国方两个战阵的缺口,甚至有很明显的蔓延的可能。若从此处被撕裂,整个战局都有崩溃之危。

    “石门李氏的后人。”陈算淡淡地想到。

    “命付城半刻钟后带人入阵,目标巽四位,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巽四、巽五位置。”

    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眼睛,也没有什么会超出他的计算。

    所以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这平静的声音,很快就起了波澜:“不,现在就去!”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李龙川那一营,极其流畅地一分为三,结成三个简单的阵型。可这三个简单的阵型,在稍稍调度之后,立即便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战阵!

    这种战阵,绝不该在这种层次的战争里出现。因为双方天骄都没有那么多时间熟悉手下士卒,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训练磨合……而李龙川却做到了!

    练兵之能倒在其次。

    他用三个简单的阵型,拆分拼凑了一个本该复杂的兵阵。

    年纪轻轻,就有了分解兵阵的能力!

    旗官迅速挥动令旗,修改了命令。

    所有秘术都有被破解的可能。兵煞一冲,元力紊乱,很多道术都不容易成型。在战场上,旗令永远是最可靠的指挥方式。

    “让徐三那一队脱离绞杀,回撤到震五位置。具体做什么,他自己会知道。”陈算又命令道。

    旗官刚刚发出旗令,陈算的命令又响起。

    “叫王坤把虓虎战车拉上来,顶在离二位置,我命他冲锋的时候,他就直接撞过去!”

    连发三道军令之后,陈算才轻轻摇了摇头,终于有心情感慨了一句:“我该说,不愧是摧城侯的后人吗?”

    天底下制式军器,以战车为首。天下战车,以楚国最为精良。一车五人,简直是移动的战阵,是当之无愧的大杀器。

    但景国的虓虎战车,也不会输给楚国多少。

    此次星月原战场,只调来了二十乘,都在王坤的队伍里。

    陈算这是压上了重注,要强力扼杀那突然开始发力的摧城侯后人。

    只可惜此时驾驭虓虎战车的,并非是景国强卒。象国这些士兵虽然也突击训练过,但并不能掌控如意……

    脑海里闪过这样那样的念头,陈算淡漠地看着战场。

    厮杀不歇的战场上,李龙川一手握弓,一手拨弦,大步前行。若是忽略那些惨叫的声音和血腥的画面,不像在战场杀伐,倒像是闲坐自家庭前弹琴。

    太自信,太从容。

    此时此刻的李龙川,正闪耀着绝不同于平日的锋芒。

    “阵壹进!”

    “阵贰跟上!”

    “阵叁移左!”

    他一边出声,一边箭矢疾飞,点杀敌军的同时,给本营士卒迅速指路。

    杀力极强的碎甲阵,被他分解成简单的阵壹、阵贰、阵叁,并在这几天的战争中,让麾下士卒牢牢记住。

    碎甲者,破敌之厚御也。

    三阵一合,即是粗糙版本的碎甲阵。这算不得什么天下名阵,但是在星月原这处战场上,却足以横扫对手的绝大部分军阵。

    对面的这两个军阵,还在迅速地调整之中,他这边碎甲阵一压上,一鼓破之!

    “阵壹回撤!”

    “阵贰前突!”

    “阵叁往右聚拢!”

    连破两阵之后,李龙川没有选择扩大战果,而是第一时间调整阵型,极其凶狠地撞向了自左前方突来的景国付城部。

    战士的血气结成兵煞,军阵撞上军阵,碎甲把鱼鳞撞碎。

    战刀斩上战刀,鲜血溅上鲜血。

    烛微之下,一切痕迹无所遁形。

    李龙川将丘山拉满,一箭飞出如龙跃,咆哮着直面那身披锁子甲的付城!付城挥师而来,本是做好了以逸待劳的准备,不成想对方变阵如此之快,攻击如此凶狠……不得不侧身一让,暂避锋芒。

    轰隆隆!

    万军之中,忽然起惊雷!

    自李龙川部的正前方,一驾撞刃森寒的高大战车如猛虎般跃将出来,横贯视野。而后是第二驾,第三驾……

    势如猛虎出闸,迎面刀枪如林。

    景国虓虎战车!正是王坤部!

    但在这个时候,已经撞入左前方付城部里的李龙川部,猛然腾卷兵煞,浑成一体,化作一支巨型利箭,直接洞穿了付城部,扬长而去。

    付城所部士卒彻底混乱的阵型,成了天然的屏障。

    王坤所部虓虎战车气势汹汹而来,却撞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龙川部迅速靠拢齐方队伍。

    “可惜!”

    远隔战场两地的李龙川和陈算,几乎同时叹了一声。

    李龙川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创造了缺口,却被陈算迅速调集兵力填补。

    陈算可惜……

    可惜那付城无胆,没能阻住对手。

    可惜那王坤贪功!

    没有等到他的命令就擅自出击,徐三部还没有到达预定的位置,口袋还未结成,生生放跑了一条大鱼!

    虓虎战车这步棋,等于白下。

    在如此激烈的战场上,任何一颗棋子的落点都要达成目的才行,不然就是巨大的浪费。尤其是虓虎战车这么重要的棋子,王坤是在犯罪!

    但此时并不是算账的时候。

    陈算也只能按下愤怒,迅速整军,弥补两队被破的缺口。

    立在虓虎战车上,王坤脸色铁青,恨恨地看了付城一眼,骂了声无胆匪类,即便转车离去。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刚才犯下更大错误的是他本人,而陈算绝对不会漏掉这个错误。

    刚在还绞杀成一团的局部战场,顷刻只剩付城残部。他咬牙整军,确实是他这一部被轻松击穿,他也没什么可辩解。

    ……

    ……

    整个星月原战场犬牙交错,生死何止一瞬?

    李龙川固然是率军来了一次精彩的冲阵,但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其实乏善可陈。

    那击破的两阵很快就会被补充,在耗尽最后一滴血之前,这场战争不会轻易结束。

    所以李龙川才那么想撕开整个战局!

    可惜被陈算轻易弥合了。

    在这场战争中,齐景两方阵营的组织形式并不相同。齐方十营各自做主,互相配合。景方二十队,则都在陈算的指挥之下。

    在超凡的战争里,很难说得上孰优孰劣。令出一门当然可以算得上优势,但各大天骄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以独有的天才争胜,其实更利于锻炼兵事。

    虽然主要是齐国这边没有一个能够压服所有人的天骄出场,所以未能归令于一。但以现在的形式征战,七天的战争下来,双方也并未分出胜负。

    阿武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旭国人。

    普普通通的年纪,普普通通的出身,普普通通地当兵吃皇粮。

    实话说,他并不知道这场战争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战斗,不知道为什么要拼命。

    但意义这种东西,本来也不重要。

    他爹是当兵的,他长大了也当兵,如此而已。

    爱国当然是爱的,有多爱,说不好。

    旭国大或小,强或弱,他也不会出国境。并没有太大的感受。

    将军说冲,他就冲,将军说停他就停。

    开战前躲在行军床上泪流满面的恐惧,他早已忘了。战场上杀得眼热,是没有恐惧这种东西存在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在这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比人和猪的关系还要简单。

    他前进,他挥刀,他杀人。就这样重复着,直到军令叫他停下,或者他自己倒下。

    当对面那个将军模样的人横冲过来,他就知道完了。

    这就是老爹说的,生死有命,命数到了。

    他这样的普通士卒,挡不住对方一刀。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一刀砍了上去,这是无数次挥刀形成的本能。这应该是他此生最巅峰的一刀!

    结果也如他所想,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落了空。

    而对方的刀,轻飘飘地在他胸口抹过。

    他根本没有看清那一刀是怎么来的!

    结束了吧?

    除了吃饭、种田和当兵,好像再也没有做过别的事情。

    我这一生是为了什么呢?阿武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在这绝不适合思考人生的地方,想起了这个问题。

    普普通通的他,没有答案。

    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样,他整个人飞了起来,重重摔倒!

    可是……

    他想到了自己不是对手,想到了自己会被一刀斩飞,唯独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死。

    他躺在地上,抬头费劲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释然地躺了回去。

    呼!他长舒一口气。

    而轻松一刀将这无名小卒斩飞的景国天骄伍将臣,同样是一百个没想到。

    作为一名天骄修士,他不过是在横穿战场的同时,随手抹了一刀罢了。杀一个无名小卒,当然不需要费力。或者说,哪怕多用了一分力,都是一种耻辱。

    他的刀劲控制在刚好可以将对方开膛的地步,绝对不会有一丝的浪费。

    但是这人……居然被斩飞了?

    伍将臣一时对自己的控制能力产生了怀疑!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便看到旭国那无名小卒身上,战衣裂开之后,在悬明灯光照之下有些耀眼的冰纹!

    伍将臣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视力了。

    我看错了?是幻觉吗?

    一个小卒身上,你他娘的套冰纹内甲???

    这冰纹内甲,至少也是个都统身上的配置吧?

    伍将臣久在军伍,笃信自己绝不会判断错误。如果对方是个都统级别的将官,他那一刀绝不会只用那点力道。可对面明显就是一个小卒啊?

    这他娘是谁的部下?

    伍将臣愣了一刹,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已是密密麻麻的符篆。

    “干!”

    他只来得及骂了一声,便被铺天盖地的符篆淹没。

    五光十色的法术,将他包围得明明白白。

    一袭锦衣的晏公子,足不沾尘地站在远处,微笑赞许:“很好,再来一轮。”

    旁边摩拳擦掌已久的士卒,纷纷撕开了手里的符篆。

    焰光、雷光、刀光蜂拥而至。

    一只青葫芦突兀飞来,将漫天的光焰收入其中。

    景国天骄徐三御风而来,一剑斩出殷红桃花拦路,一把拉住晕头转向的伍将臣,掉头就走。

    担任晏抚这一营副将的弋国天骄蔺劫,在旁边愣愣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那个贸然冲阵的家伙,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不由得又惊又佩地看了晏公子一眼。

    看走眼了啊,姜青羊何足道也。齐国真正的无双天骄,该是这位才是!

    晏抚看着徐三和伍将臣的背影,道了声:“不错!”

    蔺劫在一旁立刻解说道:“后来的这人乃徐三,实力确实没得说。据说黄河之会他本来是有机会去的……”

    “我说这葫芦不错,回头买一个。”晏抚一边说,一边递过一个储物匣:“麻烦把这匣符篆发下去,兄弟们手里已经空了。”

    “……”蔺劫:“好的将军。”

    ……

    ……

    咚咚!咚咚!

    战鼓未曾歇。

    无数人的心跳,也随之澎湃。

    咚!咚!

    悬明灯的光芒,似水流泻。在一支长戈上,耀起一抹灿光,而后被鲜血覆盖。长戈一收,架回了战车上,鲜血已被抹去,犹自森森。

    “你看到了吗?”重玄胜问。

    “虓虎战车?”林羡道:“的确是杀器。”

    战车这样的战场杀器,齐国当然也有。这次也调了二十乘过来,不过明显比虓虎战车差了一截。

    当然,现在毕竟不是全面战争,不然投入迷界战场的棘舟都会调过来,那东西才叫大杀器。

    “不。”重玄胜摇摇头:“是王坤。”

    他非常肯定地说道:“这个人有不同的想法。”

    林羡自负在兵法上是有一些造诣的,但他的确没看出来,方才王坤那一部的指挥有什么问题。顶多就是速度慢了些,没能及时撞上李龙川部,但那也是因为李龙川部突阵太快——不得不说,李龙川真是将门良才!

    不过没看明白归没看明白,他的优点在于,很能听得进去意见,虚心进取,绝不固执自我。

    重玄胜的眼光和智慧,这几天他已经印象深刻,因此并不问为什么,直接把“王坤同陈算有不同想法”当做一个定论,出声问道:“我们打他?”

    重玄胜眯了眯眼睛:“打楼君兰。”

    楼君兰是景国外楼境天骄!

    她所部,此时正在与鲍伯昭部厮杀。

    而他们的战场,正在王坤部旁边。

    林羡并不问重玄胜有什么想法,只道了声“好”,便迅速组织军阵,引军前冲。

    重玄胜也领着自己这一营,在十四的陪伴下,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这一幕自然没能逃过陈数的眼睛。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战场移动,他也只是一眼就掠过。

    嘴里仍然不断地发布命令,在这个十万人犬牙交错的复杂战场上,不断修改细节。

    他非常愿意尊重对手,所以他每一个关键调度,都力求不着痕迹,让它更像是战局自然的演变。像一个勤劳渔夫在修补自己的渔网,等待最后水深鱼肥、一网成擒的时刻。

    不对。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于是又远远看了重玄家那位胖公子一眼。中规中矩的军阵,中规中矩的移动,中规中矩的战力……

    按理说重玄家这一代,只有一个重玄遵光彩夺目。重玄遵没来星月原战场,也就没什么可虑才是。

    但此人能跟那样夺目的重玄遵争家主,怎么会简单?

    一个人的强大,是由他的对手来体现的。

    “让裴鸿九带队去坎五。”略加思索之后,陈算迅速做出指令。

    他毕竟没有他心通,不能在没有更多情报的情况下,完全洞彻对手的心思。但他也不需要如此,只需要把自己代入到对方的角度,寻找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点,然后提前针对即可。

    裴家是景国名门,裴鸿九亦是人中龙凤,掌兵能力不凡。接令之后便迅速甩开对手,直赴坎五位置。

    陈算把整个战场划为九宫,每一宫又细分为九个区域,以乾一至乾九这样指代具体。对战场的指挥,精确到每一队、每一个小区。

    在近十万人的战场上把握一切细节,这是堪称恐怖的算力。

    裴鸿九部的这一动,仿佛点燃了某个信号,整个战场的局势骤然加快!

    陈算看到,在裴鸿九部赶至坎五区域之前,齐国雷占乾部便已经先一步撞了过去,挤占了空间!

    而在那片局部战场上,重玄胜所部迅速一分为二,后阵猛然回师,转向左后,直扑裴鸿九部。前阵却是在一位黑甲将军的带领下继续往前,支持林羡那一营。

    林羡所部在这个时候骤然拉开阵型,摆出防御姿态,摆明了是分割战场,不让景国方有援救裴鸿九的机会。

    这一系列变阵行云流水,齐国方已经对裴鸿九张开了口袋!

    他们的目标是吃下裴鸿九?自己的指令被预判了?

    陈算心中迅速升起这两个念头。

    但立即又注意到了兑七方位的异动。

    “是谁在冲阵?”他不由得问。

    身边修有瞳术的旗官亦是远眺过去,只看到在那刀与血的战场上,有千军纵骑如龙卷,咆哮着撞开了无数血肉之墙。

    细看来,哪有千军,止一人耳!

    那人身量极高,面长眸深,鼻如鹰钩,整个人有一种挡者披靡的气势,不断前进,前进,前进!

    “我乃,王夷吾!!”

    兵主神通在战场之上简直是龙归大海,源源不断的兵煞与血气,支持着他横冲直撞,气势如虹。

    一拳即是千军涌。

    拳下竟无一合之敌!

    旁人看着威风,勉强跟在王夷吾身后的文连牧,却只想叹气。

    眼看着王夷吾觑见战机,又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他真想当场撂了挑子!

    他承认王夷吾对战机把握之敏锐,堪称天下无双,在各路天骄都有打算、如此纷杂的战局中,还能一眼就看到战机所在——而他文连牧却要在王夷吾冲出去之后才看明白。

    但这岂是一军主将嫌弃队伍太慢,只身冲阵的理由?

    战场上引军冲锋,向来是他的乐趣所在。可引军跟在主将后面跑来跑去不是!

    带着这么一营新卒,要保持军阵完整,要跟上王夷吾的步伐……何其难也。

    而他如此精妙的指挥艺术,却压根也没得到多少对阵的机会——净带人跑来跑去了!

    我参加的这是星月原大战,还是星月原跑操大会?

    可是又能如何呢?

    王夷吾冲出去了,他也只能咬咬牙,一卷旗帜,指挥部下迅速跟上。

    陈算迅速地扫视着全局,没有第一时间下令。

    这简直是一场乱战。

    整个核心战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显然这正是齐国阵营所要的效果,在这种乱战的形势中,最能发挥齐国十营独立的灵动性,而极大干扰他这边的指挥。

    而这个局面,在三天前就已经出现,是在彼时由齐国天骄鲍伯昭、朝宇两部合力促成……但其实也是他陈算的默许!

    到如今,已经形成血肉泥潭,双方谁都无法轻易脱身了。只能不断地投入,投入,再投入,直到一方血液流尽。

    “放弃兑位。增援队列全部移向中宫位,徐三及周边三队,全部往前压!”陈算下了命令。

    旗官领命举旗。

    一旁的亲卫小声提醒道:“那可是裴家……”

    陈算只道:“我景国天骄没有那么容易死,别的……不重要。”

    亲卫不再说话。

    “传令王坤部,直冲王夷吾部!就用这二十辆虓虎战车,把王夷吾钉死在那里!其余人……按原计划行动!”

    陈算下了最后一道指令,缓缓抽出自己的长剑,只道了一声:“结阵!”

    他身后等待已久的两队士卒,顷刻间沸腾起血气,结成军阵,摇动兵煞,化成了一尾阴阳鱼。

    陈算结阵,亲自引军入局,像是吹响了最后的号角。整个核心战场、血肉泥潭中,景国方以两队为一阵,直接兵煞化形,或龙或虎。

    齐国方十营也几乎同时做出反应,兵煞席卷,如刀如枪。

    军阵当然是强大的。

    尤其腾卷兵煞、化形冲杀这一步,更是杀招中的杀招。

    比如李龙川先时极速击穿景国付城部,用的就是这一招。

    但是在这个兵煞化形冲杀的过程中,士卒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跌出军阵。普通士卒在这种情况下,唯死而已。

    且士卒的血气有限,所以兵煞化形这样的手段,一般都作为胜负手,非紧要关头不出。

    但在这一刻,二十团兵煞化形,煞气席天卷地!

    就连两边将台上的连敬之和方宥,也不由得凝重起来。这一战胜负虽然在于齐景,但胜负的结果,对他们象旭两国来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金戈铁马,杀气盈天。

    此时正是齐国方猛攻猛打,气势如虹的时刻。

    也是陈算决定收官的时刻。

    同样是在这个时刻。

    王夷吾抓到了他要的战机,重玄胜制造出了他要的空档,李龙川烛微千里、鲍伯昭天目如电,都看到了战争缺口……

    这场战争已经延续了整整七天,双方战死士卒超过二十万人。

    直到此刻,景国方和齐国方,都看到了决胜的机会。

    真正的胜负成败,有时候只在于一个瞬间的碰撞。

    但在这个时候……

    天边骤然亮起了一颗璀璨星辰!

    不是说今夜没有星星,今夜的星月原依然是星光漫天,可是都已经被悬明灯的光芒遮住。

    而此刻这星辰,极致耀眼,不仅盖压群星,还把悬明灯的光芒都压下,俨然有旭日初升之气象!

    ……

    象国万和庙。

    茶座上的于阙遽然起身:“谁敢插手此战?”

    “冷静,冷静。”坐在他旁边的姜梦熊施施然道:“并没有谁插手战争,只是某位存在,把我大齐的天骄……送回来了。”

    于阙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遥远天际:“玉衡星辰……你们齐国的手,伸得倒是很长。”

    姜梦熊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

    星月原战场上,竟然有一霎诡异的静默。

    那光芒太耀眼,且破空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已如雷霆,叫人根本没办法忽视。

    几乎所有的天骄都在想一个问题——

    “这又是谁?为何真君还不阻拦?”

    轰隆隆!

    那璀璨星辰一下子就撞破了天空,清晰地撞入视野。

    裹得严严实实的玉衡星光,无声炸开。

    无穷无尽的星光,流散在天穷,为这狰狞的血肉战场,坠落一场星雨。

    所有星光的中心,是一个风姿卓绝的年轻男子。青衫挂剑,漫步而来。干净的眉眼上,流动着一缕应见锋芒的锐气,愈渐清晰的棱角,叫人一见难再忘。

    他带来一场星雨,飘飘似飞仙。

    在万千星光之中,他如日也如月。

    整个星月原战场,如今还剩下的数十万战士,共同见证此刻!

    而谁不认识此人呢?

    观河台上争名的黄河魁首,余北斗亲口认证的青史第一内府。

    不久之前,也是他纵剑而来,于万军阵前斩人魔,引来忘我人魔倾海一剑。

    也是他第一个直赴天穹,对真君拔剑。

    今日竟从天外飞来?!

    刚刚完成星光淬体的姜望,自己其实也是懵的。

    观衍前辈大袖一挥,他话都没有说明白就被送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里,还在琢磨着怎么逃出七星谷,努力完成星光淬体,也是在为面对田安平做准备……没想到竟是直接降临星月原!

    但是既然降临了星月原战场,既然双方正在交战,他也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目光落向那杆最高大的乾坤游龙旗,直接在高穹漫步而去。

    他的目标再明确不过。

    景国阵营中,当即就有一人腾空而起。

    身腾烈焰,手握大枪,人似流星,势如长虹,直贯天穹!

    却是景国礼天府人士付城。

    在被李龙川极速击破战阵之后,他太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了!

    他甚至连战阵的力量都不愿意动用,要靠自己,拦一拦这所谓的青史第一内府。

    不成功,便成仁。

    他眸中对洗刷耻辱的渴望,比焚身的烈焰更沸腾。

    但太过巨大的实力差距,并不能被渴求跨越。

    在那遥远的星穹,骤然亮起一抹星光,那微弱的星光只一闪,便迅速炽亮起来,光芒无尽,极致耀眼。

    向所有人宣告,姜青羊已经外楼!

    那座遥远星穹的星楼,此刻竟然亮过天上一切星辰!

    这是什么样的星楼?青史第一内府成就的外楼,到底有何殊异?

    很多人怀揣着疑问,但只看到——

    与星楼耀空同时发生的,是天地之间横拉一道星线,恍惚从战场这头,一直划到了那头。

    付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在空中被斩成了两截!

    而姜望脚步不停,只道一声:“内府之境,古今无对。如今天外立楼,神临之下,我当争无敌!挡我者,死!”

    “千军万马之中,你敢称无敌?!”

    陈算一甩袍袖,直接调动了军阵之力,身缠兵煞,疾冲而上。

    距离这杆乾坤游龙旗最近的。就是他陈算,此时此刻,他当然不会退避。

    他本来拔剑成阵,正要落下这场战争的收官一子,但战时隐迹的齐国天骄姜望,此时竟自天外而来,直冲主旗。

    若不杀之,何以振军心?

    兵煞绕剑而铭,血气染青锋三尺。

    此一刻他裹挟万军之力,如神似魔。

    “姜望回来!”

    重玄胜大吼一声,率军前去接应。

    李龙川、晏抚,也各自都卷起兵煞直冲。

    林羡亦长喝:“请将军入阵!”

    其余齐国天骄,也都引军冲阵。

    徐三所部兵煞一卷,横拦而来。

    楼君兰、王坤、裴鸿九、伍将臣……

    景国天骄亦纷纷引军撞上。

    生死之战因为姜望停止一瞬,又因为姜望再次爆发。

    战场上齐景双方阵营在此刻的选择,无非是在昭示一个共识——此刻的姜望,怎么也不可能是陈算的对手。就算再怎么古今内府第一,毕竟初入外楼。而陈算在外楼境中,亦是绝对的天骄强者。尤其此刻还调动军阵,杀力何止倍增?

    所以齐军阵营要接应姜望,所以景军阵营要为陈算制造空间,杀此狂徒。

    但昂然漫步于空中的姜望,并没有回撤一步。

    他为何要撤?

    漫天的星雨,可还落在他身后。

    玉衡星君,还是观衍前辈。

    那送他来现世的、几乎无穷无尽的玉衡星力,他尽可驱使。

    他为何要撤?!

    此一时,他的星楼愈发明亮,辉耀夜空。

    剑光照眸,赤金不朽,身绕流火,霜白展披。

    他在顷刻之间,就已经显化出剑仙人之态。

    而后,亿万星光持此一剑,一剑斩下!

    陈算眸中闪过一道精芒!

    是为神通,天机!

    此神通,号称“必得天机一线”。

    与人相争,当占尽先机!是他的核心神通,未来大道之根本。

    同在外楼,他当然清楚看到了先机所在,看到了姜望这一剑的破绽——破绽太多了,姜望这一剑,看起来根本就是简简单单地一记劈砍。

    但……

    太澎湃,太磅礴,太难以置信的力量了!

    这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外楼层次!

    一剑之下,星光涌动成河。

    恍惚之间,竟似当日燕春回倾海一剑的重演。

    姜望这一剑,本就是对那一剑的模仿。技虽粗劣,势却沾了几分。当然主要是力……那紧紧包裹着他,将他一路送回现世的恐怖星力,全部被他持于此剑。

    这是什么样的一剑?

    星河坠落人间。

    声音被湮灭,兵煞被席卷,长剑被搅碎……

    陈算跌落地面,手中仅握着一个剑柄,身周躺了一圈尸体!

    战场上的厮杀,此时真是中止了。四下缄默。

    这场考验两大霸主国年轻天骄的战争,严格将尺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是不允许神临级力量参与的。

    但姜望现在斩出了这一剑……

    怎么打?

    谁能接?

    除非将景国方大军全部统合起来,结成军阵。但齐国那么多人,难道会都干看着吗?

    这是足以在战场上打破平衡的力量!

    超凡的战争,有时候就取决于超凡的力量而已,军阵本身也只是一种超凡力量的构成!

    这样的姜望太可怕!

    一剑就耗空了玉衡星君送他来现世的所有星力,但看着连毁三件秘宝才得以保命的陈算……剑仙人状态下的姜望依然锋芒毕露:“重玄胜跟我说过,为了照顾你们景国的颜面,把握所谓局部战争的尺度。在这场战争中,你们景国的天骄,战死者最好不要超过三个。”

    “我把它理解成……我可以杀三个。”

    他卓立于空中,目光肆意地在景国方阵营扫过,只问道:“那么,还有两个,我杀谁?”

    兵煞化形都散去了。

    十万人的战场鸦雀无声。

    姜望目之所及,人尽低眉!

    这一幕若是传出去,只怕有人会说“景国天骄如云,莫敢当姜青羊一剑。”

    “杀我。”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说。

    陈算以光秃秃的剑柄撑地,也不擦嘴角血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姜望:“刚才那一剑,你若还能用出来,就来杀了我!”

    又有一人,直接踏空而起,腰间青色葫芦摇摇晃晃,面上犹带微笑,与姜望对峙:“像你所说的那样,你还可以杀两个。那么剩下一个名额,留给我徐三如何?”

    此声方落,又有一个声音道:“姜青羊欲争神临之下无敌,我当襄助盛举!来,杀我裴鸿九!”

    “杀我!”

    “杀我!”

    “杀我!”

    一时间,景国方天骄此起彼伏,人人求死!

    “想死还不简单吗?”重玄胜摇身现出法天象地,洪声压住景国阵营骤然腾升的士气:“我东域将士,非常愿意成全你们!”

    一时间,鲍伯昭、李龙川、晏抚、王夷吾……全都引军前压。

    “若是真想死,今日当杀绝!”

    “你们愿意死,可有问过你们麾下的士卒,他们愿意否?”

    齐国这一方,无论与姜望关系如何,是素有仇怨,还是向来亲厚,在战场之上,人人前赴!

    而立于高空的姜望,只挑了挑眉:“徐三?”

    霜披一展,左撇而右捺,人字剑咆哮而出。

    直接杀透漫天桃花,将徐三斩落地面。

    又问:“裴鸿九?”

    扭身一记亘古绝巅之剑,将这景国名门的子弟撞飞十余丈,直打得鬓发披散,长刀寸断。

    “外楼以下,不必再来!”

    “古来求生难,求死易!我今天就杀几个有意义的!”

    他目视陈算,剑指楼君兰!

    而陈算沉默,楼君兰无声。

    姜望以干脆利落的两剑,展现了他在这处战场无敌的优势,而直接以生死问陈算,楼君兰二人。

    他们或许并不缺乏搏命的勇气,但已经清醒地知道……无法挽回。

    所以沉默。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结束了。

    重玄胜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发现不知何时,星光已经褪去……

    天亮了!

    ……

    ……

    象国万和庙。

    姜梦熊嘴角噙笑,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茶盏,说道:“茶要凉了。”

    景国斗厄军统帅于阙,沉默许久,端起面前的茶盏,掀开茶盖,喝了一口。

    然后放下茶盏,转身离去。

    此间已换主人!

    ……

    ……

    星月原战场上,景国阵营开始退兵。

    不得不说,景国方天骄绝无庸手,即使是在这样丧气的时刻,仍然最大程度上保持了军阵的完整。虽然胜负已定,亦保留了随时反击的可能。

    当然,并不存在反击这种事情。

    齐国方这边也都严阵以待,没谁松懈,

    若是真正的全面战争,必然不会允许他们这样轻松退去。

    但这场发生在星月原的局部战争,战争目的已经完成,也就没什么必要做无谓的追击了……

    杀死再多敌军,也都是象国的士卒,伤不了景国根本。

    一切都结束了。

    这噩梦一样的血肉泥潭。

    立在高高的将台上,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久久沉默。

    战争胜利了,但他心中没有喜悦。

    他应该欢呼,可他完全缺乏那样的情绪。

    他完全缺乏那样的情绪,可他还是振臂高喊起来:“万胜!”

    这就是他,一个旭国兵马大元帅,所能做的事情。

    这是一幅太难形容的画面。

    高大的将台之下,是列阵齐整的锐卒,是胜利之师。

    高大的将台之上,是这场战争名义上的统帅,他身后朝日初升,映得万里云海一片红。

    当他的声音喊起来。

    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数十万个声音齐声呼喊:“万胜!”

    齐国众天骄虽然不怎么会把方宥放在心里,但在此情此景,也不免陷在一种巨大的感动中。

    这是他们奋战之后的胜利!

    更是齐国对景国的胜利!

    试问天下,谁敢说必能胜景国一场?哪怕只是这样的局部战争?

    而他们做到了。

    齐国人做到了。

    东域人做到了!

    这种激烈的情绪,在大齐军神姜梦熊出现后,沸腾到最高点。

    其人来不知自何处来,但一步踏出,就踏进了所有人的视野里,他的身影,仿佛是从大日中踏出。

    他落在将台之上,整个将台因此有无限光荣。

    方宥和西渡夫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不敢与他并肩。

    而他立在将台上,目光落下,仿佛在每一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自己被这位以军神称名的大人物注视了!

    覆军杀将的主人,一生未尝一败的大齐军神姜梦熊,在看过每一个人之后,沉声说道:“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奋力而战,把胜利的荣耀,带给了我姜梦熊!”

    谁能不动容?

    这是多么巨大的荣耀……他们赢得了姜梦熊的感谢!

    万军一声,山呼海啸——

    “万胜!”

    姜梦熊抬手,让呼声落下:“治军百条,赏罚第一。姜望,且近前。”

    所有人都看向姜望,看向这个在这次星月原之战表现最为亮眼的天骄人物。

    他也昂首直脊,按剑而出。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仰望过姜梦熊。

    彼时此时,境遇自然大不同。

    但彼时他不卑,此时他不亢。

    仍如那个时候,按剑的手没有一丝动摇。

    姜梦熊用那双如天空一般辽阔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道:“再近。”

    姜望从容踏步,青衫潇洒,踏虚空如履平地。

    姜梦熊道:“上将台来!”

    姜望于是踏上将台,站在了姜梦熊面前。

    姜梦熊看着他:“未有一字报备,临战而走。你可知罪?”

    他第一句话是问罪!

    当时观衍前辈急召,姜望不可能去跟谁报备。因为一旦报备了,若是未被同意,那又如何?森海源界他不得不去,届时更是直接抗命脱战,罪加数等!

    而他一声不吭地走掉,还可以用他并未真正参与战争,来缓和一二。

    这当中的道理,重玄胜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当时只让他“快滚”。

    这些考量自是不能出口,姜望也不试图辩解什么,只道:“末将知罪!”

    他自称末将,是表示认可军法,接受一切惩处。

    虽然他可以辩称,他只是为了提升实力再来参战,只是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那绝对是可以好好掰扯掰扯的,但是他不这样做。

    他向来是一个愿意守规矩的人,森海源界之行是有言在先,不得不去。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他也愿意承受自己应该承受的一切后果。

    “此战你当据首功,也当得首罪。既然认罪,功就不赏了。”姜梦熊问道:“你可服气?”

    他的功,是此次破景之首功。他的罪,其实有很大的争议空间。

    但姜望已经坦然行礼:“末将心服口服!”

    他真的认可这个结果。

    姜梦熊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的眼神里,的确没有一丝怨怼,才往前一步,看着将台下的三军将士。

    沉默片刻后,展开一张卷轴,在数十万士卒的注视下念道:“此战有赖三军用命,方得此战大胜!景国已签下星月之约!”

    “约一,自此以后,象国人不得入星月原半步。旭国适境强者,可自由于星月原立楼!”

    方宥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终是寻得了一些安慰。

    “约二,镜世台将行文天下,还姜望以清白!

    景国傅东叙有失察之责,降为副首,暂行镜世台台首之责,以观后效。

    庄廷扣除十年道属资源份额。

    庄国国相杜如晦,诬告黄河魁首,当于玉京山裸身受笞!当亲笔陈罪,祭于上古诛魔盟约前!”

    姜望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颤动了一下。

    齐景之间的这一场战争,最早本就是打着为本国天骄鸣不平的旗号。

    景国输了这一战之后,有所表示是情理之中。镜世台公开行文,等于自打自脸。傅东叙降为副首代职,则是罚酒三杯。

    庄廷自然是应该付出代价的……但是代价大到直接扣除十年道脉资源、大到一国国相裸身受笞,颜面扫地。实在不能不说,这是齐国极力争取的结果。

    这也是齐国给姜望寻来的真正补偿!

    临阵脱战,不能不罚。但他在这一战里赢得的功勋,无人可以质疑。以如此大功抵罪,谁都没有话说。

    但齐廷对这位绝世天骄的宽慰,都在《星月之约》的这一条里了。

    彼时姜望背对台下诸将,还是以认罚的姿态站在点将台上。

    他的背影笔直而坚定,像他的长剑一般。

    将台下的重玄胜,看着这个背影,忽然鼻酸,赶紧仰头望天。

    他太知道姜望想要什么了!

    给予庄国的这个惩罚只能算是开始,杜如晦出面扛下了所有的事情,把庄高羡摘得干干净净……但毕竟开始了,不是吗?

    而姜梦熊的声音还在继续——

    “约三,景国将裁撤位于夏国境内的仪天观!”

    台上台下,所有对此有所认知的人,都不由得一震。

    原来这才是齐景星月原这一战的最高战略目的!

    不管众人作何揣测,姜梦熊淡声道:“姜青羊。”

    姜望回过身来,姜梦熊已经将这卷轴合拢,放在了他的手里。

    他下意识地将这卷轴握紧,感受到了无数人为之奋斗的重量。

    在下一刻,他握着《星月之约》的手被高高举起。

    大齐镇国大元帅举着他的手,面向将台下的三军将士:“凡此三约,天地共鉴!诸君,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耀!”

    将台上,大齐军神将大齐第一天骄的手高举,像是举起了一面崭新的旗帜!那么坚定,那么招摇。

    将台下,山呼海啸。

    无论齐、弋、昭、昌、容、旭……

    所有人都在高呼——

    “荣耀!”

    “荣耀!”

    “荣耀!”

    声遏流云,久久不歇。

    这卷《星月之约》必将载入史册。

    而逼得景国签下这卷《星月之约》的他们,又如何不能称以“荣耀”二字呢?

    ……

    ……

    【本卷完】

第六卷总结兼感言

    (发感言!!选择章节感言再点发布!)

    第六卷是不断填坑的一卷。

    挖坑容易填坑难,自古如是。

    尤其这是一本已经三百四十万字的小说……(居然三百四十万字了!!!)

    即使我有相当详细的设定集,也不得不常常回去翻之前的章节,生怕自己吃了设定。

    人魔线、青牌线、田柳线、官道、平等国、命占星占、飞剑三绝巅、森海源界……

    千丝万缕的伏笔一一提起,一个一个的坑填上,就成了这在大多数时候被读者喊作“扶摇上西天”的一卷。

    这一卷太难写了!

    我现在回过去翻,还是觉得太难写。

    但写这一卷最大的问题,并不在写作难度上。我个人是很乐意挑战写作难度的,这种事情会让我一再的意识到——我还可以更好,我还有更多可能。

    我很愿意把它挖掘出来,分享给一起走来的你们。

    但我开始疲惫了。

    写作是有倦怠期的。

    我对故事还有新鲜感,可我的身心,还在渴求生活。

    人始终不是机器,写字也不是流水线式的重复工作,不是挥洒汗水就能获得成果的。

    它需要全身心的投入。

    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写作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行路难那一卷写了太久,给自己打了太多次鸡血。

    六月七月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感觉好疲惫。

    我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以前轻易地就可以进入写作状态,浑然忘我,饱含情绪地去描述那个世界。但在这段时间里,我可能写个十分钟,就会从那种状态退出来。

    我脑子里会冒出许许多多的杂念,东想西想时间就没有了,我甚至一发呆就是个把小时。

    我知道在保障质量的情况下,读者需要更多的更新……可我做不到了。

    比如暗无天日杀赵玄阳那一章,短短两千多字,一千多章说。

    比如仙人开眼摘赤心神通那一章,也是两千出头,八百多章说。

    读者的讨论热情,一定程度上是说明,故事质量是好的。

    但是那样的**,肯定是四千六千八千甚至一万字,这样合起来,才算酣畅,才可以赢得更多读者……

    可是我做不到了。

    我一坐一整天。像挤牙膏一样,在枯坐中挤出那么几个感情充沛的时刻,去补完那个故事……

    真的太疲倦了。

    我最早只是一个一周写个五六千字的咸鱼,我的爱好多得足够填满所有空闲时间。

    现在我什么爱好都没有了。

    我每一章都要精修,精修会用掉很多字,我发四千字的时候,其实写了五六千字,我发六千字的时候,其实写了八千字。

    多的字,都精修掉了。

    所以我其实可以说……我是日6k强者吧?虽然你们常常看不到那么多字。

    我说这些不是在诉苦。

    我是在开解我自己吧。

    我是在原谅我自己。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每天每天都在写字,我的生活被压缩得只剩一个拳头——所以为什么我难以承受这部作品所受的污蔑?

    因为我的一切交付在这里。

    除了它,我还剩下什么呢?

    你看,我思维又开始发散,在它变成发呆之前,让我再来总结一下这卷的写作吧。

    这一卷我最大的遗憾在于,姜望一夜之间从国之天骄变成通魔罪囚,那种铺天盖地的舆论洪流,我很想写、但最后一笔带过了。

    在我最初的构想中,它一定要是非常深刻、非常压抑的,最后得证赤心的时候,赤心才更显得出“不朽”。

    最后的确压抑了很久,但其实没有到我要的那个点,我就停了。这当中有我自己的原因,也有读者的原因。

    算了。圆满只是巧合,遗憾才是人生的常事。

    还有一个我觉得没有写好的篇章,是小姜和两位神临青牌回国那段,具体章节名我懒得去翻了,写个感言而已,要的就是信笔由心,就不用那么较真那么辛苦了。

    写那个部分的时候我还在犹豫中,我能够确定的是,要合理地在那一段建立起同事间的信任,这样后面姜望出国的部分才顺理成章。我犹豫的是,要不要露一点馅,让读者知道这几个人不是在说废话,给读者一点期待感。

    因为更新困难又要更新,所以还没有想清楚就来写了。

    这种没有想好的犹豫,让我落笔的时候有一些摇摆,要触碰又不要触碰的……写得很不自在。感觉可以写出华彩的部分,最后平庸地掠过了。

    这种安静不太好受。

    如果我可以有存稿,不要太多,四五章就行,那我还可以调整细节,甚至还可以推倒重来。但是那时候没有了。

    我写得比较开心的一段剧情,是姜望北出竹林后。

    在一连串的压抑后,我用这段相对自由的剧情,展开草原风景,舒缓故事节奏,也舒缓情绪……我的情绪和读者的情绪。

    那几天感觉心情也是轻松的。

    当然最快乐的是现在。

    我圆满地填掉了好多坑,然后迎来了放假。

    写这卷的时候,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要好好填坑,要填完美……然后边走边填,不知不觉就写完了这一卷。

    现在坐在这里,我恍惚想起来,还是有很多耀眼的画面在我心里,

    仙人开眼的时候,青史第一的时候,天倾剑海的时候,观衍小烦相视无言的时候,最后的星月原之战……

    我感受到一种满足。

    仿佛我也在将台那里,和东域天骄们一起,感受到了得胜后的喜悦。

    在写作的过程里,痛苦感与幸福感总是同时存在的。

    万订的时候我说让大家看我的更新表现,我承诺过的事情我一定努力做到,

    为了调整自己的精神状态,我买了跑步机回来,每天早上七点多起来跑步,然后洗澡、做早餐,然后写字。除了做饭吃饭就是写字,一般写到晚上十点半,有时候九点多能结束,我就会很开心,抱个西瓜,找部电影看。

    因为晚上常常两三点睡觉的关系,一开始早上是很难起来的。在闹钟响后,我脑子还是晕的,就闭着眼睛在床上做拉伸……然后再咬牙切齿的起床。

    后来每天早上都醒得很自然了,倒逼着晚上也睡得早了些。所以我的状态变得很好,大家也能感受出来。

    这种身体和精神同时燃烧的状态,让我获得了一种充实感,我恍惚又回到了我十**岁,对世界充满无穷好奇、无穷热情的时候。

    那种感觉真的是很好啊。

    直到我一不小心熬了个夜……

    那天写字写到转钟,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十点了。然后一直到现在,我早上七点半的闹钟,就再也没能叫醒过我。(在已经写完这卷的这个早上,居然例外了!%¥##¥!!!)

    看来我确实回不到十八岁,被一次熬夜轻松击倒。

    为了坚持自己这个月努力运动努力写字的承诺,我不得不抽出下午的时间来跑步。

    这几天我开始在跑步的时候构思剧情,手机放在旁边,一有灵感就放慢速度,拿手机记下来。

    感觉自己很好的利用时间,成为了时间的主人……就很快乐。

    我在说什么啊,这篇感言也太随笔了吧?

    那么严肃一点。

    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但我还是想说——

    我爱你们。

    我不知道我还会写多久的字,但在我仍在写字的这段岁月里,感受到了你们切实的陪伴。

    清者不能自清那篇文章写完后,我几乎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感受到了读者的力量。当然主要是起点这边,我看本章说、看书友圈帖子,看到半夜三点钟。

    一直有人来告诉我,你很好,赤心很好,请继续相信自己。

    那是一个没有什么噪音的凌晨,我拉开窗帘,在阳台上坐了一阵子。

    我是一个很会形容的人,但我无法准确形容我那时的心情。

    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必再说了,信笔至此,便至于此。

    谢谢你们给我力量。

    休息三天半,八月二十五日开启新卷。

    下卷的很多剧情,我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非常精彩,但是细纲还没有开始做,主题也没有定,所以卷名也没有想好……都等到八月二十四再弄吧!

    让我休息一下,睡几个好觉。

    然后我们继续旅途。

    写完这句话,我居然已经困了。

    那么午安,我亲爱的书友们。

    愿我们得享安宁。

第一章 燕居

    临淄虽大,亦少不了九卒统帅的华屋广厦。

    修府位于进贤坊核心地段,由当朝名匠督造,端的是气派威严。

    自崔杼刺帝案后,作为崔杼参与黄河之会的直接推介人,囚电军统帅修远当天便被解职待查。

    虽未锁入天牢,但也禁足家中,不得外出一步。

    不同于曹皆那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软禁,修远这是真正的囚居,一身修为都被锁住了。只是考虑到九卒统帅的威严,才没有将他下狱。

    不过刺帝案至今,也有数月过去了。针对修远的调查,一直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天子也未有任命新的囚电军统帅,仍是以修远麾下的囚电军第一正将暂领此强军。

    一时竟是这么拖延了下来。

    这一日,修家来了贵客。

    来的是与修远同为九卒统帅,掌斩雨之军的阎途。

    此人与修远是至交好友,朝野皆知。他们俩出身同样普通,都是从军中底层爬起来,一路走到九卒统帅的位置,颇有些惺惺相惜。

    狂士许放当年还意气风发的时候,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大丈夫行必远途”,这其中的“远”和“途”,说的其实就是修远和阎途,而不是什么远行。

    九卒统帅中,他最佩服的就是这两位。当然,这两位未必知道许放是谁。

    在修远刚刚被解职待查的时候,也是阎途接连上书九封,力陈修远无辜,请求天子明鉴。后来更是堵到了东华阁去,面谏天子!

    天子感念于阎途的重情重义,亲自一脚把他踹出了东华阁,并罚俸十年……

    在一间布置得十分简洁的静室里。

    身上披甲的阎途,与一袭家居燕服的修远相对而坐。

    正面的墙上挂着弓刀,将修远的束发映衬得利落非常。其人坐姿端正,脊背挺直,虽囚居在家,却仍不失凌厉气质。

    此时正慢条斯理地煮茶。斯文与凌厉,这两种气质,竟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统一。

    坐在他对面的阎途,则完完全全是另一种风格。眉粗眼阔,大鼻梁,厚嘴唇,很有几分蛮横气质。坐姿也很随性,一只脚半立起来,一只脚随意瘫着。

    “我说,别煮了。”阎途看了那壶茶一眼,不耐烦地道:“你就算茶煮得再好,也融不进老齐人的圈子,得不到他们的信任。有什么意思?”

    修远不为所动,继续着手里的活计,慢慢地道:“怎么得不到信任了?”

    “几个月了?”见他这副样子,阎途便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他们相信你,你堂堂囚电军统帅,怎么还闲居在家?”

    修远笑了笑:“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我当然是不能走的。”

    “就凭都城巡检府那些废物!?十年查不清楚,难道你修远要囚居十年?一辈子查不清楚,难道你就被关在家里一辈子?”

    水已烧沸,修远从小火炉上把茶壶提下来,慢条斯理地烫着茶杯,随口道:“总比关在狱里好吧?”

    阎途冷笑一声:“修将军这般会自我宽慰,我以前倒是不知!”

    修远叹了口气:“推介崔杼,的确是我失察。惊扰圣驾,险污帝名……我还能好好坐在这里与你煮茶,阎兄,我已知足了。”

    “犯了失察之罪,解职待查自是应当,咱们没什么好说,可是要查到什么时候,总得有个章程?!”阎途不满道:“北衙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郑世天天躲着我走。而你修远,堂堂当世真人、九卒统帅,走不出这一栋宅子!一日复一日,日日无期!你为咱们大齐立下无数功劳,安能受此折辱?”

    修远摇了摇头:“张咏哭祠,十一皇子尚且失宠。崔杼刺帝,我又何能例外呢?”

    阎途怒道:“你和十一皇子怎是一回事?这两件事又岂可混为一谈?”

    “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修远打开青竹罐,用竹镊子取出贮存其间的翠碧茶叶,小心放进茶杯中,嘴里道:“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我犯的错,我需要承担。我立的功劳,陛下会记得……静养个几年,也未尝不可。”

    “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阎途沉声道:“只恐有人蒙蔽圣听!”

    “陛下既然英明神武,又怎会被人蒙蔽圣听呢?”修远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然后伸手引道:“阎兄,请用茶。”

    夜色被阻隔在门外,阎途看着茶杯里的热气,在将饮之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此时此刻,那位十一皇子,有闲心喝茶吗?

    ……

    ……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宫殿里来回游荡,穿透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皱纹深深的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一脸担心地看着前方。眼睛里的暗色,忽远忽近。

    前方的书案上,铺着一张雪白宣纸,纸上是一幅未写完的字。

    披着白狐裘的年轻皇子,正坐于书案前。左手握拳,以拳背轻掩嘴唇,咳得霜面泛红。右手提着狼毫,悬对砚台。有一滴墨珠挂在毫尖,随着他的咳嗽而颤动,却怎么也不落下来。

    待得咳声渐止,冯顾才轻声劝道:“殿下,还是喝一碗药吧。”

    书案的左上角,放着一只白玉碗,黑色的药液静置其间,还有几缕热气在缭绕。

    “不想喝了。”姜无弃有些辛苦地说道。

    他又咳了几声,方才定住。

    他就这样一手悬提着狼毫,扭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熹微的天光,已经刺透了夜幕。

    “星月原那边,该有消息了。”他淡声说。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殿外恰巧响起了脚步声,其声甚疾。

    冯顾微微一个侧身,人已经拦在殿门前。

    不多时,那脚步声远去了,冯顾又回到书案前,只是手里多了一封信笺。

    “殿下,紧急军情。”

    “念。”

    冯顾拆了信,边看边念道:“星月原胜负已分。姜青羊自天外归来,一剑定乾坤。军神与斗厄统帅于阙,已于万和庙签下《星月之约》。”

    念完急信,冯顾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中却是既敬又佩。

    他早年是雷贵妃的心腹,为其鞍前马后。在雷贵妃遇刺身亡后,便主动请旨服侍姜无弃。

    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看着姜无弃一天天长大。

    这位万众瞩目的天潢贵胄,经受着常人所不能想象之痛苦,也拥有着常人所不能企及之才智。

    就如眼下。

    星月原那边的情报,他知道的和姜无弃一样多,但他对战争的走向一无所料,偏偏姜无弃就能准确判断出战争结束的时间来。

    非是对两方阵营天骄、对整个战场形势有着深刻的了解,不足以对战局进行如此清晰的推演。

    “孤还以为,在这一战大放异彩的会是陈算或者重玄胜,没想到姜青羊又回来了。”姜无弃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看来玉衡星的异动也与他有关……说起来,对他临阵离营一事,兵事堂是如何处置的?”

    “以功抵之。”冯顾说道。

    姜无弃沉默了片刻,道:“想必在《星月之约》中,强调了对庄国的惩处。”

    听见这话,冯顾又翻了翻信笺后页关于《星月之约》的详细条文——他知道早先的条约,所以之前并未细看。

    这一翻,顿时有些愣住。两大霸主国之间的条约,且是经过这样一场战争之后所签订的条约,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斟酌,如今竟为了姜望做了调整?

    这人在战场上的表现究竟有多恐怖?

    “真是……”冯顾一时难言。

    “此君当扶摇矣!”姜无弃感慨了一声,又笑了笑,把视线转回宣纸上。

    毫尖上的那滴墨珠终于坠下,在砚池里泛起一圈涟漪。

    最后几个字,他提笔一挥而就。

    然后搁笔,起身,独自往外走。

    冯顾提步跟上,却被他竖掌拦住:“这么多年,累您辛苦。这段路,孤自己走。”

    “殿下……”冯顾立在原地,其声带颤。

    裹在白狐裘中的天潢贵胄,一边走,一边带笑地问道:“陛下是圣明天子,军神是现在的架海金梁,姜青羊是未来的擎天玉柱……太子宽厚仁谨,有人君之相;三姐独开道武,气象磅礴;九兄聪敏神秀,贵气应星……那么孤呢?孤何人也?”

    他这样问着往外走,没有等谁的回答。

    根本也不需要回答。

    冯顾静默立在书案前,神情悲切。

    大齐十一皇子,何人也?

    本是长生宫之主,当今天子最宠溺的儿子,行事落子大气磅礴,深孚众望,被朝野公认为“最肖今帝”,也是储君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可就因为一个张咏哭祠案,一夜之间,朝野希声。

    凤仙张氏乃复国勋臣之后,姜无弃收容张咏其人,是为国朝声名考虑。一应功法资源,不曾短了其人分毫……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叫冯顾如何不难过?

    那个会说“向着大齐,就是向着我。”的天潢贵胄,如今却自问——“孤何人也?”

    姜无弃话语里的悲怆,叫他这样的身边老人,如何不心伤?

    但看着姜无弃的背影,他只能静默。

    静默着看姜无弃走出宫室,静默着把姜无弃写完的那幅字卷起,静默着像一个漂浮在偌大宫殿里的孤魂野鬼……

    从元凤三十九年,游荡到如今。

    ……

    ……

    临淄城内第一高山,应是云雾山。

    在那叠云累雾的栈道上,裹着白狐裘的身影缓缓走近。

    其时天光微芒,即使山高如此,也未能通透。

    那削瘦的身影行在云中雾中,虽然逐渐近了,给人的感觉却仍很遥远。

    虽则临淄四大名馆之一的天香云阁就坐落于此,但姜无弃并不为美人而来。

    每每踏晨光而来,登顶云雾山,独坐山顶石亭。

    一壶花茶云中隐,自日出坐到日中。

    自那次紫极殿前裸身衔玉后,他用很多天,养成了这个习惯。

    与其说是一种享受,倒不如说是一种自我惩罚。

    对于自襁褓中就受寒毒之苦的姜无弃而言,在这山高风寒处,几如受刑一般。

    如果说往日他需要用这些行为来表示,寒毒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来为长生宫这一系的人竖立信心。那么在已经失宠的现在,他来这里,又还有什么意义?

    天子之心,储君之位,难道是卖惨可得?

    姜无弃这样的人,应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很多人不免会想——

    这位大齐帝国的十一皇子,是不是借此寒凉之地修行?

    又或者,是来这里寻找什么线索?

    细究起来,云雾山这个地方,是张咏加入长生宫以后,第一次在人前为姜无弃出战,当时他的对手,正是如今天下闻名的姜青羊。

    当时姜青羊以一道八音焰雀取得了胜利,而姜无弃宽宥了张咏的战败,不改信任,得尽人心。

    说起来彼时姜望和姜无弃都处理得很妥当,获得了一个双赢的结果。

    谁又能想到,后来正是张咏,让姜望沾上叛国嫌疑。也是张咏,阻断了姜无弃的通天之路呢?

    世事难料,一至于斯。

    无论是崔杼刺帝,又或者是张咏哭祠,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事先毫无征兆,落点又极为精准。虽然制造的麻烦被齐天子以倾山落子随手抹去,但不得不说的一点是——平等国的力量,在这个东方霸主之国里,潜伏得足够深、足够隐蔽,如此才能做成这些大事。

    只可惜,被搅入其中的人,已经被搅得一身泥。

    如今姜望已经洗尽污名,光耀天下。而他长生宫主姜无弃呢?

    星月原一战,齐天骄胜景天骄,齐之未来胜景之未来,泱泱大齐,声威大震!

    此诚大齐帝国鲜花着锦之时,姜无弃在这个清晨走在云雾山的栈道上,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今日冯顾不在,更无其他随从。

    临淄城里强者如云,但也没谁会时刻监察每一个地方。

    所以当一个佝偻的老者拄杖迎面而来时,似乎也并不叫人意外。

    老人走得很慢,可以称得上步履蹒跚。

    但蹒跚如他,能走在这摇摇晃晃的栈道上,本就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

    姜无弃好像不觉得别扭,仍往前走。

    这个时间太早了,栈道上并无第三个人。

    云雾山上过夜的人,这会都在天香云阁的软榻上。

    一时间只有山风,还有那止不住的咳嗽,以及拐杖敲在栈道上的声音——

    “呼呼呼……”

    “咳咳咳……”

    “笃笃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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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赤心巡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心巡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心巡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