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世间有姜望
林羡默默离开断魂峡,独自回返容国。
他不是没想过出手袭杀姜望,或者去逐杀负伤逃走的揭面人魔。
前一步可以灭杀齐国天骄,摧垮心中高山。后一步可以惩恶扬善,还能借此扬名,踩在揭面人魔的尸体上,使天下知他林羡。
但最后都放弃了。
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最核心的一点他无法否认,那就是实力的不足。
揭面人魔虽在姜望面前惊惶而逃,然而她的人面神通之强大,依然毋庸置疑,很难知道她还有什么“藏品”。
至于姜望本人……能在那种重伤的状态下惊退揭面人魔,本就很说明问题了。
须知观河台上,姜望力压项北的那一战,就是以神魂之争取胜。
哪怕在他肉身伤重的此刻,林羡也没有信心赢得神魂层面的战斗。
当然,人心瞬有千念,这些只是彼一刻最现实的想法。
最后对姜望出手的冲动,其实都消解在那个独坐的背影中了。
“吾观其人,如仰群山之巅,见星河之渊,其高也无极焉……”
当年照悟禅师南出须弥山,自负天下之才,要“列国论禅”,却一见凰唯真而返,只留下这番感叹,广为流传。
今时今日,林羡只觉得,再适合自己此刻的心境不过。
虽然他的修为远不如当日的照悟禅师,现在的姜望也不能跟凰唯真相比。
但却是同样的仰之弥高,只觉无极。
缘见一面,已知天地之阔也。
而照悟禅师与凰唯真的这段故事,之所以是佳话。盖因凰唯真成就衍道之后三十年,照悟禅师也得证衍道。
是谓“得见山高,才向高山去”。
面对心中高山,有人畏高不前,就此一蹶不振。有人千方百计,摧之毁之。有人则坦然赞叹,往那高山行。
他林羡,要做照悟。
容国都城,名为肇光。
在登上观河台之前,林羡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中。
更准确地说,是在城西的一座院子里。
除开去秘境修行的时候,不曾迈出大门一步,
进出都只坐特制的马车,行踪是容国绝密。
容廷倾国之力,给他最好的教导、最好的陪练、最好的资源……就连国主都亲自指点过他。
他去观河台之时,堪称负一国之期望。
从黄河之会往届的情况来看,以他的实力,应是毫无疑问可以打入正赛的。
奈何这一届黄河之会的激烈程度,在历届之中都能排得上号。内府场的质量更是奔着历届最强而去,
他非但没能站到齐国天骄面前,展现容国的威风,甚至连正赛都没能打进去。
和姜望交手的资格都没争到!
国内不少人对他失望,怨声未歇。
但国主仍然信重,倚为栋梁。
他在观河台上拼死而战,表露出来的天资和忠诚,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当代容君,实在不是庸主。
然而容国在齐国面前,与他在姜望面前,是何其相似?
愈不是庸主,愈是痛苦煎熬。
从断魂峡到容国的这一段路,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他两出断魂峡,一次比一次更能认识到姜望的强大。
但相较于第一次离开断魂峡的失魂落魄,第二次反倒是坦然了许多。
内府境的极限,远比想象中更广阔。
所以,他以前到底在着急什么?他到底有什么不服?
观河台上,谁能及姜青羊?
山就在那里,就有那么高,那么定下心来,踏踏实实往那里走。
前面有路,而且已经被人走通。
有什么理由再顿足?
回到肇光城,走进熟悉的院落中,院中正有一人负手而立。
听得动静,转回身来,却是一个文士打扮、瞧来约四十许年纪的男子。
瞧得林羡,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回来了?”
此人正是容国国相欧阳永。
林羡拱手往下拜:“国相大人。”
欧阳永摆了摆手:“此地无外人,叫阿叔即可。”
“礼不可废。”林羡坚持行完了礼,才道:“国相大人莅临,不知有何事吩咐?”
欧阳永斟酌了一下语气,缓缓说道:“星月原那边的战事已经开始,就目前来说,是年轻人交锋的战场,你可有意加入?”
不管暗地里有多么不对付,有多想摆脱钳制……容国要加入星月原战场,当然只能是在齐国阵营。
甚至于容国要加入星月原战场这件事,本身就是在齐国的压力下成行。
林羡完全能够想象得到,眼前这位表情轻松的国相,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才能给他一个“选择”,让他自己决定去或不去……
在年轻人对决的战场,林羡这个容国第一内府不去,怎么也算不上容国有诚意。
“能与天下英雄交锋,向来是林羡所愿。大丈夫沙场建功,更是幸事。”林羡说道:“我愿意去。”
欧阳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是只能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姜望通魔,下落不明,你林羡便是东域第一内府。容国的未来,系于你肩上,不要在意那些不好的声音,在星月原上好好表现便是,”
林羡再次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此话请国相大人不要再说。”
欧阳永宽声道:“你不必担心,陛下亦是此言,我只不过转述陛下之言而已。”
林羡并未抬头,只道:“此话请陛下也不要再说。”
欧阳永脸上终于露出讶色:“为何?”
林羡抬起头来,面色坦然:“世间有姜望,哪许旁人第一?”
欧阳永笑了笑,以过来人的语气开解道:“观河台上的精彩,只是长河一瞬,并不能恒定一生。你比他,差的只是资源。现在他下落不明,正是你辈奋发而起的好时机……”
林羡道:“我在断魂峡见着了姜望……”
欧阳永顿住,然后问道:“你们交手了?
林羡苦笑摇头:“我现在哪有跟他交手的资格?”
他叹息道:“我只是……目睹了他的战斗。”
“在断魂峡?”欧阳永皱起眉来,追问道:“和谁?”
林羡慢慢说道:“万恶人魔郑肥,削肉人魔李瘦,揭面人魔燕子,砍头人魔桓涛。”
九大人魔的恶名,欧阳永自是知晓的。天下多少人欲杀之,奈何这九大人魔行踪隐蔽,难以追寻,
沉吟片刻后,欧阳永问道:“车轮战?”
林羡摇了摇头,道:“姜望以一敌四。”
欧阳永瞬间动容!
虽然还竭力保持着平静的姿态,但声音都有些异样:“难道还全身而退?”
林羡眼眸微垂,仿佛不敢直视骄阳,只道:“万恶、削肉、砍头,皆死!只有揭面人魔仓皇逃生……”
这消息带来的冲击力是如此惊人。
身为容国之国相,位高权重如欧阳永,也禁不住身形一晃,失声道:“天眷齐国如此!难道又一个姜梦熊?!”
第一百五十章 燕春回
姜望感觉自己像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在一个幽暗的深夜里独自前行,跋涉不知多少里,无法计数。
前不见尽路,后不见来途。
外不知此方天地,内不察来往恩仇。
左不见同行者,右不见逆流人。
这种感觉……
像一羽浮沉于海,如一鳞暴晒于岸。
无知无觉,无依无靠。东西不分,南北不明。
姜望一直是一个很坚定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往前走。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局,他都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往前”。
他只是在走,一直在走。
但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他伸手握不到剑,甚至于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手。
当他察觉到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于是也发现,他这时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在行走。甚至于这种感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也都不知了。
他只是有这样一个意念——
继续行走。
唯此一念,而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感知。
不是五识皆迷的那种迷惘,而是包括五识在内的一切感知,好像都已经不存在。
无望的跋涉最是艰难,最大的恐惧来于未知。
而这种天地皆暗、此世无光的孤独,如潮如海,几乎要将人溺毙。
每一息都有崩溃之念诞生,于是神魂渐渐消散。像一座高山,不断落石溃土,因而逐渐“消瘦”。
衰草杀秋景,细蚁摧长堤。
“姜小友?”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幽幽长夜有余响。
那是一个极微弱但极绵长的声音,在幽暗的深夜里,本来渺茫难寻。
但无关于发声者的是……
声音本身很执拗地前行,像虔信徒朝拜神祇,一步三叩往圣山,因而终于被“听到”。
虽是空无的世界,声音一旦出现,便即来赴。
是谓“万声来朝”。
这声音唤醒了耳朵,或者在一无所觉的状态下,提醒了听觉的存在。
总之听觉最先出现,声音的世界有了轮廓……
声音本身带来的信息,反馈丰富了所知。
于是一应感知逐渐恢复。
孤独的潮水,退去了。
姜望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老脸……
伸手便去摸剑。
“你好点了吗?”
余北斗一脸关切地看过来,很自然地按住了他的手,帮他把起脉来。
“你的伤势很严重啊。”
此时的余北斗,发如银丝,面有玉光,先时狼狈的姿态全都不见了,但眉头紧皱着:“心脏都碎了,怎么这般不小心?”
语气严厉中还有一点亲切,责怪中还有一点关怀。
姜望有一种很想要呸他一口的冲动,但一时很难想起来,自己那种“很不愉快”的感觉从何而起。
身体刚从那个空无的状态中苏醒,对于信息的梳理没有那么及时。
紧接着便感觉到,有一丝丝、一缕缕的温润力量,通过余北斗的手落进身体,纷似雨落。
他向内视之,当然看到了一团聚在一起、将要崩溃的心脏碎片。紧接着便想起了自己的伤势。
像游鱼归海。
所有的记忆都迅速复苏。
他观察着自己的心脏,看到星光之线似雨飘来,在心脏碎片里来回穿梭……竟然将其慢慢“织好”!
这是一个十分玄奇的过程,星光之线从这个心脏碎片穿梭到那个心脏碎片,两个心脏碎片竟然就融合在一处,而星光之线也就此消失……
织心如织衣。
似雨的星光之线一根根消失,这一颗已经破碎的心脏,却慢慢复苏,直至强劲有力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
统合着血液的流动,向已经僵硬的四肢百骸提供力量。
心源既复,万物新生。
姜望感受着身体里重新涌动的力量,也重新感受着这个世界。
“腿我也帮你接上吧。”余北斗很是关切地道:“你的断腿保存了吗?”
“在储物匣里。”姜望回道。
“拿给我。”余北斗温声道。
姜望自储物匣中取出那只断腿,余北斗伸手接过,二话不说,直直按在了他断腿的创口处。
用断肢撞创口,竟然有一种刀枪对撞的激烈感。
骤生的疼痛让姜望眉头抽搐,但在下一刻,一种温润的感觉就已经取代了痛苦。心脏修复的一幕再次重现,不多时,断掉的那条腿便已完好如初。
“来,耳朵也给我,我帮你好好治治。”余北斗又道。
姜望依言给了,下意识地道:“谢谢啊。”
话一出口,才感觉有哪里不对……
我腿是为什么会断来着?
“不用这么客气,咱们是忘年之交,朋友间互相帮助。”余北斗随口说道。手上如故施为,为他接续断耳,
心脏、断腿、断耳,依次恢复,身体里累积的其它暗伤,都逐渐消解。姜望的五识也越来越清晰。
“完整”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让他几乎想要立刻起身,舞一套剑法。
于是眼睛情不自禁地看准了余北斗的咽喉。
“好点儿了吗?”余北斗一脸亲切地笑道:“年轻人要注意身体,不能太冲动,冲动就很容易出事,明白吗?”
姜望默默地想了一阵,把视线挪开,开始观察环境。
他发现他大概还是在先前的洞窟中,只是此时的洞窟已经大不同。
石柱、血魔、血溪,全都消失不见,洞顶上竟然有一个窟窿,洞穿了高度难计的高崖,透着遥远的天光。
整个断魂峡都被某种力量击穿了!
姜望从地上坐了起来,而余北斗正蹲在旁边,衣摆都拖到了地面上。
他没有看余北斗,而是怔怔看着那个窟窿。
这窟窿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洞壁光滑得没有一丝起伏。
没有剑气,没有剑痕。
但姜望仍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这是一柄剑贯穿山崖的结果!
“很可怕吧?”蹲在旁边的余北斗,也抬起头来看那个窟窿,冷不丁出声问道。
他好像完全猜得到姜望在想什么,并肯定了姜望的想法。
此洞乃剑创。
“谁留下来的?”
姜望意识到在余北斗那一掌按下来、自己陷入那种空无状态后,洞窟中又有什么惊人的变故发生。
但问题出口,马上又很谨慎地补充道:“我方便知道吗?”
余北斗却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瞧着那个透着天光的窟窿,自顾自地叹了一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当年纵横时代的飞剑三绝巅,怎么会不可怕?”
飞剑三绝巅!?
姜望心生震动,一时失神。
余北斗转头问他:“你知道?”
“有所耳闻。”姜望迅速平复心情,说道:“听说是横压飞剑时代的三部最强剑术,合称三绝巅,只不知是哪三绝巅?”
余北斗语带慨叹,似有缅怀,似有伤感:“一者曰,唯我剑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一者曰,无我剑道,无我故无敌。一者曰,忘我剑道。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他再一次看向那个洞窟顶部的那个小洞,语有余悸——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九大人魔之首,忘我人魔燕春回一剑飞来的结果!”
……
……
……
(今天恢复正常更新,下一章正在写。我现在感觉状态还不错。)
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山虽缄默,深藏有万钧
“燕春回?”
这名字竟然很温暖,实在不像是一个人魔的名字。
但姜望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飞剑三绝巅中,向前继承了向凤岐的唯我剑道,这是他所知道的。余北斗刚才说,忘我剑道为第一人魔燕春回所掌。此外还有一门绝巅飞剑术,名为“无我”。
而军神姜梦熊名扬天下的拳术,名字正是“无我杀拳”,王夷吾曾仗之与姜望交锋。
这剑术与拳术的名字如此相似,两者之间,实在难说没有联系。
再联想到向前曾经所描述的,他的师父向凤岐试剑天下,洞真无敌,距离超凡绝巅只差一战。
这一战,其人选择挑战一生道敌。
结果被一拳击碎了性命交修的飞剑……就此身殒。
向前也因为目睹这一战,被击碎了信念,从此浑浑噩噩。
天下用拳者,谁能一拳打死洞真无敌的向凤岐?
在姜望有限的认知范围里,大约只有姜梦熊肯定能够做到,在迷界遇到的那位大武夫王骜,或许也有可能。
难道向凤岐当年挑战的,竟然是大齐军神姜梦熊?
向前将来要面对的,若是这样一个人物,“绝望”二字反倒并不稀奇。甚至是合情合理……
“飞剑三绝巅在现世都有传人吗?”姜望忍不住问道。
余北斗瞥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关心这个?”
姜望想了想,说道:“如果要收钱,我就不问了。”
余北斗:……
“无我剑道为燕春回所掌,我已经说过了。唯我剑道的传人,乃是曾经洞真无敌的向凤岐,现在是否还有所传,倒是不知。此等绝巅之术,无从卦算。至于无我剑道嘛……”
他看着姜望:“你当真不知?”
姜望半试探地问道:“与军神姜梦熊的无我杀拳有关?”
“这事你还要问我,看来你在齐国不算是真正的高层。”余北斗笑了:“你能够知道的消息,取决于你真实所在的层次……咱们的天下第一内府,在齐国虽有三品之职,却还只是一个小捕头嘛!”
“我在齐国入仕的时间还很短,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很正常。”姜望并不受激,只道:“不过我的确没听说过军神还用飞剑……”
“像这种盖压一个时代的绝巅剑术,自然光彩照人。有的人承其道,继其名,也算煊赫。有的人继道发扬,人与剑术交相辉映,堪称耀眼。而还有一种人,光芒之烈,能够盖压它的存在……”余北斗道:“姜梦熊就是这种人。”
他叹道:“在姜梦熊面前,能有多少绝巅之术,值得称道呢?”
姜望完全没有想到,余北斗对大齐军神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虽然也非常认可姜梦熊的强大,却不由得问道:“绝巅之术,也不值得称道吗?”
“早年间,姜梦熊也是以一柄飞剑纵横天下,游剑列国,同境未尝一败。在天下传名之时,他却认为,飞剑之术已经被时代淘汰,自己走到尽头将无路可走。于是碎剑为拳,从头修起。弃无我剑道,修无我杀拳……”
余北斗并未继续讲述姜梦熊的传奇,说到这里便话锋一转:“所以说,飞剑三绝巅传至现在,只剩一剑或两剑,当中无我剑道已绝。”
飞剑三绝巅的无我剑道,果然为姜梦熊所掌!
姜望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向凤岐当年前去挑战的对手,就是姜梦熊无疑。
在飞剑时代,横压一个时代的飞剑三绝巅,本就有那么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从它们的剑道气质,大约就能看出一二。
尤其唯我剑道,号称唯我独尊。从向前的几次出剑来看,真是锋锐绝伦,挡者披靡。从中大概可以略窥向凤岐其人。
而姜梦熊直接否定了飞剑之术,甚至于亲手断绝了同为飞剑三绝巅的无我剑道。
掌唯我剑道的向凤岐视其为一生道敌,也就不难理解。
可对当年旁观那一战的向前来说……
余生要以姜梦熊为目标,要怎么才能不绝望?
论实力,姜梦熊是超凡绝巅,在真君之中,亦是绝顶一级。前不久才在剑锋山上,打得夏国鸦雀无声。
论势力,姜梦熊是大齐军神、镇国大元帅、兵事堂之首,代天子掌握九卒第一的天覆军。在齐国这霸主之国里,仅在齐帝之下。
个人武力和现世权柄,乃至于用兵之能,全都是顶尖层次。
而且这样一个绝顶的强者,还永不停歇,永不满足,敢于在巅峰之时废掉盖压一个时代的剑术,自创无我杀拳,再攀更高峰。
有这样的勇气已经很可怕,他还有这样的能力,真正走通新路。
这是毋庸置疑的世之强者。
是极目仰望也看不到尽头的高山!
哪有路能至?
怎能不绝望?
所以向前醉倒酒瓮,浑噩度日,实在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但是……
这样一个逃避人生的向前,这样一个颓废浑噩的向前。即使自视为废物,即使好像放弃了自己,却也一直徘徊在东域,徘徊在距离齐国不远的地方……
那么他心中的那一缕执念,真的彻底死去了吗?
恰恰是没有。
恰恰是他一直视姜梦熊为目标,他才会绝望!
若真的放弃了对姜梦熊的挑战,布下剑阵就能短暂剑隔四象的向前,在哪里不得风光?随便去一个小国,混个年轻辈第一绝不算难。
恰是有执才痛苦。
而执着于姜梦熊这样的对手,恰恰说明了向前心底的骄傲。
他哪怕低到了尘埃里,心中也住着高山。
高山虽缄默,深藏有万钧。
直到姜望走过,留下一道光,焚起一缕火,点亮了那复燃的心。
于是龙光射斗敢传名。
从此试剑天下,直到有一天——
“东来剑斩生死门!”
“那么……”姜望抚平心绪,抬眼看着洞顶的窟窿,问道:“这是衍道之威吗?”
第一人魔燕春回有真君实力的话,也就能解释当初雍国伐礁为何会无功而返了。若非有衍道境强者的威慑,以礁国之弱,如何能挡有墨门支持的雍国兵锋?
墨门虽然支持韩煦革新朝政,大规模加注雍国,但肯定还没到随意为雍国投入衍道强者的程度。
毕竟雍国也只是墨门对国家体制的第一次尝试,再怎么舍得,投入也有限度。
余北斗从蹲姿转为坐姿,就那么一屁股坐在姜望旁边,毫无高人形象:“他若只是洞真,如何敢对我余北斗出剑?”
这话说得很是嚣张。
但姜望只是沉默,不赞同也不嘲讽,看样子并不打算再展开话题。
过了一阵,余北斗主动问道:“你不打算问问发生了什么吗?”
“以前有一位前辈告诉过我。”姜望这才说道:“在我的剑不足以维护我的道理之前,我最好学会闭嘴。”
余北斗意味深长地道:“看来你听进去了。”
姜望语气寻常,看不出任何怨怼的情绪:“哪能不听?”
余北斗笑了笑:“你真是一个很会汲取教训的年轻人。”
“但是为了不像你口里的那位前辈一样,被你以这种方式记住,我想我还是要解释一二。”
他看着姜望道:“燕春回那一剑,神鬼不留,断绝一切生机,我接不住,更不可能护住你。所以我决定先‘杀’了你,改动你的命数,抹去你的生机……
你大概可以这么理解——
假如你是命运之河里的一条小鱼,当你跃出河面,对命运之河来说,你就已经离开。这一刻的状态与死亡并无区别。
我所做的事情,就是让你短暂跃出了河面。在那一剑降临时,在命数的意义上,你已经死去了。所以那抹除生机的一剑落下,却是影响不到你。而现在,我也只是把你重新送回了命运之河。你不是复生,是回归。你并未死去,只是在命运之河中的这段旅途里,短暂地跳了出去。
现在告诉我——
跳出去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知则易苦
我看到了什么?
姜望想起那无知无觉的一切,想起那巨大的孤独感,想起没有任何方向的跋涉……最后只是很平淡地说道:“除了神魂逐渐消散的感觉,我什么也没感受到。”
无觉自然也无识。
五识皆空,当然什么都不曾看到。
余北斗沉默了片刻,说道:“就此事我还是需要再向你致歉。虽然杀你是为救你,但跃出命运之河这件事,本身有着无法避免的危险。尤其是我也必须要身死一段时间,无法看护于你……”
“以命运之河而论,你的一生都在命运河水中,一旦脱离,就是失去了一生。这一生建立起来的所有,包括见嗅听闻这样的本能,也都消去……身如折翼之鸟,心如离水之鱼……”
余北斗抬眸问道:“那种感觉,很恐惧吧?”
“死生之间,谁能无惧?”姜望的语气很平静:“芸芸众生,我只是其一。”
余北斗忽而笑了:“没有看到好,什么都没有看到是好事。”
他摇头唏嘘:“知道得太多,未尝不是痛苦的症结。”
从他的语气来看,短暂跃离命运之河的那段经历,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关节。但姜望翻检回忆,只有无知无觉的一段孤独、神魂逐渐剥离的一段痛苦。
确实并未“看”到什么。
关于帮他躲开燕春回那一剑的办法。
余北斗说得很轻易,理解起来也并不复杂。
但让人短暂跳出命运之河、又将人送回……此等手段,当真称得上神乎其神。
非是一般的真人可为。
在那一掌按下的瞬间,姜望的确又惊又怒,不知余北斗为何突然下手,也深感被欺骗……但彼时所有的情绪都随着生机一起,被那一掌按灭了。
在一位当世真人面前,他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
“苏醒”之后,伴着感知一起回归的,当然也有愤怒。
只是面对余北斗这样一位实力恐怖的当世真人,姜望不想自寻死路,故而按捺住了。
此时听余北斗说这些话,解释其人并无恶意、并非伤害,忍不住出声问道:“真人既然说接不住燕春回那一剑,怎么我看您毫发无损?难道方才,真人是陪着我一起跳出了命运之河?”
余北斗看了他一阵,笑了:“你真以为短暂跳出命运之河,就能完全瞒过一位衍道真君的注视?只是因为燕春回的注意力,全在血魔和我身上,根本没有仔细探查你的状态,也并不在乎你的生死,你的‘死亡’才能够成立。如果我是带着你一起跳出命运之河,那我们就只能一起死在河岸边。你知道命运之河的河岸是什么模样么?”
姜望自然是不知的,因而只能摇头。
“最好不要知道。至于我为什么看起来毫发无损……”余北斗依然面上带笑:“你帮我做了什么,你不记得么?”
“命血?”姜望心念微转,迅速抓到了关键,又问道:“埋在厌点的那团命血并非出自血魔,而是真人您的复生之本?”
“非也。”余北斗道:“那团命血若非血魔分出,怎么可能瞒得过算命人魔?我这师侄,修为虽是不及我,卦算之道却是精深,没有那么好欺骗。”
姜望幽幽说了一句:“只有我好欺骗,对吗?”
他这颇具怨念的一句话,似乎完全没能进入余北斗的耳朵,他只自接自话道:“血魔来源古老,乃是灭情绝欲血魔功代行现世之身。溯其根源太难,要想彻底将其毁灭,也非我所能。燕春回立在超凡绝巅,他的飞剑当世最强,崩碎神临血躯以化剑,非我能接。但好在,两件事情同时发生。”
“我镇压血魔的同时,也与血魔纠缠一体。那时已做好准备,以血魔为盾。燕春回一剑飞来,只好先杀血魔后杀我。对燕春回来说,都在一剑之中,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对我不同。”
“血魔伏诛,血魔命血便失主,我早就以魂印潜在其间,你将之镇在先天离乱阵的厌点,正好引发我的布置。这边肉身被灭,那边就已抽取先天离乱阵的力量,使我借命血复生。”
“也就是说……”姜望难言惊叹:“在断魂峡发生的一切,全都在你的卦算之中?”
“谁能事事算尽?”或许是多少有些歉疚,余北斗这一次倒是很谦虚:“正是因为我在先天离乱阵里有太多诉求,才不可避免地出现漏洞,让算命人魔有了可乘之机,引导四大人魔聚首,让你陷入生死危局。恰恰是你以一敌四还胜之,才跃出此局,为我赢得关键一步。”
“原来我这么重要吗?”
“你当然非常重要!”余北斗很热切地鼓励道:“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你自己。你很优秀!”
“然后呢?”姜望问。
余北斗道:“然后我非常感谢你。”
这老相师把胸膛拍得砰砰响:“大恩不言谢,老夫记在心里了!”
姜望面无表情:“……哦。”
余北斗哈哈一笑,戏谑够了,而后敛容问道:“你想要什么回报?”
这是一位当世真人的回报!
此刻随性坐在姜望面前的这个老头,是古老命占之术在现世的最高成就者,能够在同时镇压血魔的情况下,压制卦师,又在此基础上面对真君燕春回……还有能力干涉命运之河。
绝对是现世最强的真人之一。
他能拿出什么样的好处?他的回报,会有多么丰厚?
姜望不再是不识宝山的乡下小子,齐国国库都已进出过。以他今时今日的眼界,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很多。
余北斗能够给予的好处太多,足以让任何一个神临以下的修士挑花眼睛。
他这个内府境的修士,哪怕是青史第一,也没有瞧不上的理由。
但最后姜望只是说道:“我虽然付了一个刀钱买符,然而您的护身符,是实实在在帮我挡了算命人魔的血占。这次您虽陷我于危局,却也救回了我。这两件事都是不那么对等的交易,但在我这里,算是扯平了。您只需要把答应我的酬劳给我就可以。”
他只要他应得的那一份,不多要,不少拿。
除此之外,不想与余北斗有什么别的牵扯。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哪怕余北斗有再多理由。这种没头没脑的所谓“合作”,一次就已经足够。
他姜望的性命,不会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余北斗尽可以神鬼算尽,但他却无法甘为棋子。再多好处也不行。
余北斗当然听得出来这种疏远。
但脸上没有任何不愉的神色,反倒笑得很是快活:“好,好。沾上我没有什么好事。姜青羊,你是有大智慧的人!”
“这是答应给你的道元石……”
他伸手往怀里掏,掏了半天后,愣在那里。
但很快又毫不尴尬地笑了:“哈哈哈哈。”
很自然地拿出手来,拍了拍姜望的肩膀:“缓两天行不行?”
“你这是什么眼神?”
“你觉得我余北斗会赖账?我是那种人?!”
整个洞窟之中,不断回荡着余北斗的咆哮。
“什么骗子?竖子无礼!”
“又不是不给,晚几天怎么了?完全不开窍!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老夫是差钱的人?刚才储物匣和那具肉身一起被击碎了嘛!”
“什么欠条!我辈超凡修士,打什么欠条!?”
……
……
……
……
(目前均订9978。
从六十订到万订,就在今天了!
兄弟姐妹们,咱们几点能达成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卜廉
“这样。”插科打诨一阵之后,余北斗道:“答应你的外楼级道术,本是任给一门,未必能够合用。现在改为帮你量身定制,你想要什么类型的道术都可以,以此条件与那几块道元石相抵,你看如何?”
“是元石。”姜望提醒道:“而且不是几块,是几十块。”
“我只是说一个大概的虚数,虚数你懂吗?”余北斗瞪着他。
“虚数我懂。”姜望点点头:“就是说着说着,如果我不反对,就变成了实数。”
余北斗恼羞成怒:“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不答应那就缓几天!”
“行吧。”姜望捏着鼻子道。
“还是很会选的嘛!”余北斗瞬间收敛怒容,语气轻松地笑了:“小子,你很有眼光,你绝对赚了!”
“我在齐国有一个商行。”姜望说道。
“嗯?”余北斗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做生意,什么人都有。不是每个人都会讲信用的,契约也不能够规束一切。对于坏账,我已经看到了很多,也看开了很多。”
姜望叹了一声:“能要回一点是一点吧,还能怎么样呢?”
“是啊,当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余北斗好像完全听不懂弦外之音,还附和着沉声叹息:“这个世界上,像你我这般一诺千金的人,已经很少见了。所以我为什么这么欣赏你,对你这么大方,你懂吗?”
“……”姜望索性开门见山:“我想要一门追踪类的道术,最好是从神魂之力出发。您有合适的道术吗?”
审视自身掌握的所有,现在移动有平步青云仙术,杀伐有剑术、有火界、有五神通,神魂攻伐手段也补充了不少,状态道术有声闻仙态、还有五秘藏……
真正算起来,其实也并没有多少短板了。而姜望目前最想弥补的,是追踪与匿迹方面的能力。
这样下次再追踪阳玄策这样的对手,不至于轻易落进埋伏圈。若被赵玄阳这样的对手追索,或者也能多拖延一些时间。
追踪与匿迹之能相辅相成,他更倾向于追踪方面的能力,这本质上亦是另一种形式的以攻代守。
而追踪一道,多从五识出发。把握五识线索,追溯根源。当然其中也有很多顶尖的秘法,但难免雷同者众,容易被反制。如果有可能的话,姜望还是希望能发挥神魂方面的优势。
基于这些考虑,才提出了相当具体的要求。
余北斗并没有怎么为难,沉吟片刻便道:“你现在掌握了什么追踪道术?不妨施展来看看。”
姜望直接屈指一弹,便有烟气凝聚于指尖,拟化为追思草,在空中摇曳。
“品阶比我想象中更低啊。”余北斗随口揶揄:“看来姜捕头缺乏缉拿案犯的经验,齐国的青牌也没有什么门槛!”
姜望并不吭声,躺平任嘲。入职以来没办过几个案子的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底气说自己很担得起腰间青牌。
余北斗嘴上说着,手里也未停,只轻轻一探,便将道术凝成的追思草抓在手中,静静看了一阵。
“这门道术基础倒是很好,有不错的演化空间。我可以加一些想法进去,有一门秘术也能融进去一部分。”
他如此描述着,而后五指微张朝上,拢成了一个“圆碗”。
那根烟气所聚的追思草,就在他的手掌上空静静漂浮。
好像只是漂浮而已,但又有着细微的不同。
姜望凝神细看,才察觉到余北斗的手掌上,有一个透明的罩子,将追思草覆在其间。
以此透明之罩为穹顶,以手掌为大地,俨然形成了一方小世界,是谓天圆地方。独立在此方洞窟内,不与它处同。
在这手掌方寸之间,事物开始产生变化。
但见碧草转枯黄,凋零又复生。
从一颗草籽,到一缕衰色。
生死轮转于一瞬。
掌中小世界里,上演碧草的一生。
从开始到结束,不断重复。
这是初看新奇,看多了就很是单调的一幕,姜望却看得目不转睛。
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什么,但那一点灵光却总是若即若离,无法把握。他只是单纯地不想错过任何细节,也直觉自己不该错过。
然后余北斗手一翻。
于是天翻地也覆。
演化碧草的这方小世界,就此消失在掌中。
余北斗把手伸到姜望面前,轻声说道:“接着。”
姜望依言伸手,一个半透明的圆球落在手心,
圆球之中,凝固着一株烟气碧草。
这个半透明圆球有着实质的触感,光滑、清凉。但落在姜望手心后,竟然往“下”坠落,贴着手掌往里坠,像是落进了水中。
而姜望的手掌,恰如湖面。
小圆球不断下沉,就这样消失在手心,沉没在“水里”。
与此同时,在姜望的心中,一句句道决静静流过。
这已是全新的“追思”,是外楼级的追踪道术!
“如何?”余北斗很是自矜地看着他:“此术在外楼层次堪为绝顶,但有交锋,神魂有察,三日之内不绝,万里亦追之!你小子赚大了!”
在姜望看来,这门道术与林有邪家传的“念尘”很是相似。不过念尘之术是如心系尘,其根本原理还是在追踪目标上留下印记。而余北斗重新演化后的追思之术,则是在自己的神魂层面,刻印下对追踪目标的认知,从而形成神魂层面的感应。
相对来说,念尘之术更精准,能够持续更久。而追思之术更隐蔽。
仔细揣摩过后,姜望点点头道:“还算不错。”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余真人,就此别过。”
“欸等等!”余北斗伸手一拉,便将他重新拉回身边坐下:“你这个小年轻,怎么过河拆桥的?我话还没说完呢!”
在余北斗面前,姜望当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被按在旁边,也只能坐着。但声音却很是淡定,不卑不亢:“我以为我们是钱货两讫,各不相欠。”
“唉!”余北斗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来你还是对我有意见,怀恨在心!”
“‘恨’之一字,言重了些。”姜望认真地说道:“姜望只是有自知之明,自认没有能力掺和您老人家的事情,也不想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您或许有您的使命和承担,或许伟大高深,但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余北斗镇血魔、诛相师,无疑是正义之举。
但姜望也有自己的人生。他没有长辈,没有靠山,他必须为自己负责。
“明白。”余北斗不再戏谑,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我其实没有别的事情找你,只是想跟你聊几句,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或者你很赶时间吗?”
姜望记得,余北斗视线所落的地方,正是先前血魔和卦师躺着的地方,当然现在什么痕迹都不存在了,全部消失在燕春回的那一剑里。
此时的余北斗,仿佛剥离了强者的光环,竟给人一种孤寡老人的感觉。
“您想聊些什么?”姜望放松了身体的抗拒,坐姿也舒缓了一些,坦诚地说道:“我现在是以一个晚辈对前辈的善意,与您聊天。如果过程中有什么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听到的话,我会马上离开。请您理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余北斗自嘲地笑道:“我这种人果然很讨厌啊,因为看得到一点未来,就肆意摆弄棋局。做一些自以为正确的事情,而罔顾别人的感受……很讨厌是吧?难免让你避如蛇蝎。”
姜望心想,这余真人倒也没有那么不自知。
面上只道:“是我胆小谨慎,倒让真人见笑了。”
余北斗始终看着那一团空无的地面,也不知是在看消失的血魔,还是在看卦师。
对于这两者,他似乎是同样淡漠的。
余北斗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用一个问题,开始了他的故事——
“你知道什么是命占之术吗?”
姜望想了想,摇了摇头。
除了知道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占卜之术,知道余北斗继承了此术,别的他一无所知。实在也不知,自己能够就此和余北斗交流什么。
“命占之术,是眺望未来的术。
在很古老很古老的那个时代,其实没有未来可言,至少对人族来说是如此。
难以计数的人类,繁衍在这个世上。
千万年浑浑噩噩,生生死死如草木一生。
春风催生,野火燃尽。
人类一茬一茬的生和灭,来时不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走时不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去留皆无痕,如此千万年。
在无数平庸的人类中,有那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抬头看了一眼。
看到了渺茫的天光,和稍微不一样的前路。
于是这个人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试着,往这个方向走……
这就是命占之术的起源。”
余北斗缓声说道:“那个人,名为卜廉。是人皇燧人氏的八贤臣之一,主巫祝之事,祷天祈福。因其最早启迪了人皇,又被称为人皇师。”
以大时代来划分历史,时间的长河是如此涌动的——远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近古时代,现世。
这当中每一个大时代都波澜壮阔,浩瀚无涯。又可以因时因事,具体划分出许多小的时代来。
比如飞剑时代、仙人时代,就都统归于近古时代这个大时代中。
远古时代是妖族统治天地的时代,也是迄今为止最漫长的时代,其初已不可考,具体经历了多久,无法查证。
彼时人族普遍道脉闭塞,只有极少数天才可以修行。
第一代人皇燧人氏于困顿中崛起,庇护人族,艰难求存。其下有八位贤臣辅佐,共抗恶世。
卜廉正是八贤臣之一,德名远布,称为人皇之师。
虽然那个古老的时代信息凋散,许多事迹如烟。但卜廉这样的大人物之名,姜望还是知道的,不由得心生震动。
这命占之术的来头,当真惊人!
无怪乎余北斗能够上算血魔、燕春回,下算卦师和他姜望,在这断魂峡里算定一切,掌控全局……
这一系列的卦算当然称得上神乎其神,但比起当年卜廉卦算人族未来,启迪人皇,又算得上什么?
以此而观,余北斗这位真人的分量,也需重新审视才对。
毕竟以命占之术的古老,已持续了好几个大时代!
“前辈原是先贤之后,承此无上之术。却是姜望失敬了。”姜望拱手道。
“先者贤,后者未必肖,有什么可敬的?”余北斗很是随意地说道:“命占之术太古老,也经历了太多。它当然有辉煌的过去……但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在。”
姜望不解:“现在?”
“它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余北斗淡声说道。
这话让姜望尤其的听不懂。
余北斗卦演半世,神鬼算尽,身在世间最强的真人之列,命占之术如此强大,连衍道真君燕春回都可以避过。何以说……该要结束?
“为什么?”姜望问道。
余北斗笑了笑:“自先贤划分星域,巩固星辰,连因果、合命理,演化至如今。星占之术已成正统,大行其道。而命占之术,早在这之前,就已是历史的埃尘。”
星占之术成就卦算正统,彻底取代了命占之术的地位。
这是姜望从未听闻过的秘辛,是流动在时光里的暗涌。
是占卜之术的革新,也是这个世界的伟大一角。
但余北斗的这个笑容,明明丝毫不见苦涩之态,甚至可以说是很开朗,却让人没来由地觉得苦楚。
“不该如此的。”姜望诚实地说着内心的感受:“命占之术于人族有大功,不该是历史的尘埃。且它已传承至今,如何不能继续传承下去?真人您卦算通神,又如何不能发扬此道?”
“年轻真好啊!”余北斗很是开心地笑了。
笑过一阵,他才说道:“万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身死魂灭。
多少丰功伟绩消散如烟。
多少神功宝典失落人海!
该去的总要去,该亡的总会亡。
命占之术凭什么能够例外?”
姜望想了想,宽声道:“毕竟先贤曾以命占之术启迪人皇,于人族有大功德……”
“你可知道,卜廉这位命占之术的祖师,是怎么死的?”余北斗反问。
涉及远古时代的大人物,姜望当然不可能知道。
只能摇头。
“史书不会告诉你,前人不会告诉你,但命运之河记得。”
余北斗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宣告了历史的真相:“卜廉最终为人皇所杀,是谓人皇弑人皇师!”
……
……
……
……
(两章合一章,其中一章是补前几天的单章更新。总感觉状态不好不该是请假的理由,还了心里舒服一点。
还有两章还。)
第一百五十五章 错误
人皇之师,位列远古时代八贤臣之一的卜廉,最后是被人皇燧人氏所杀?
这等秘闻,令姜望一时失语。
历代人皇何其伟岸?
燧人氏更是开历史之先河,为人族第一代人皇。
这位伟大的存在。带领人族于困顿中崛起,洞破无边黑暗,宣告了远古时代的终结。
其人伟大如此,自然不能有一丝污点传世。
所以“人皇弑人皇师”,万古不传,不见于任何史书。只今日在余北斗口中,听得片语。
“为什么?”姜望忍不住问道。
失落在时光长河里的历史秘辛,自有其惊心动魄的魅力,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这个世界发展至如今,那些光荣的、伟大的、璀璨的,和那些晦暗的、痛苦的、悲惨的……都交混在滚滚而流的历史长河中。
人族如何从黑暗的时代走出来,本就是一首伟大的史诗。
今人追溯历史,未尝不心驰神往。
古之英雄,今之巍峨山。
想知道伟大何以成就伟大,想知道今日习以为常的一切,是如何变成的现实。
谁能抗拒对历史的求知?
“人皇杀卜廉,不传于世。在秘传的各类信息里,人皇杀卜廉的原因,又有很多种说法,未见定论。我这一脉,承命占之术,在命运之河里看到的信息是这样的——”
余北斗说道:“在那个黑暗的时代,人族在人皇的带领下不断壮大,开始争取这片天空下更多的权力,与妖族的矛盾日益加剧……
为人族占卜未来的卜廉祖师,在那个时候耗尽心血,连算九卦,卦卦相同,天命都在妖族。
他笃信他所看到的未来,力劝人皇蛰伏。
但很显然,他所看到的、确信的未来,不属于人皇所期望的未来。
而作为人皇之师,曾启迪人皇、给人族以指引的贤者,第一个窥探命运长河的人类……卜廉在人族中的影响力毋庸置疑。
于是人皇杀卜廉,自造卦辞,假说卜廉以死为卦,算出天命在人,主动掀起了与妖族的大战……”
余北斗慢慢说完这一段,摇了摇头:“当然最后的结果,也已是人尽皆知了。”
远古时代那一场大战的结果,自然是人族现世独尊,妖族被赶出世外。
自此开启了上古时代。
在上古时代中期,人皇有熊氏联手三位道尊,构筑万妖之门,彻底断绝了妖族返回现世的希望。
此后一直到现在,曾经的现世主宰,至今还被挡在万妖之门后,对人族再无实质性威胁。甚至被视为“资源”,不断有人族大军前去掳掠。
可谓人定胜天。
说起卜廉之死,余北斗语气中并无怨意。他虽然继承命占之术,但更生而为人,无法否定人皇燧人氏的丰功伟绩。
远古时代那一场大战,最终也证明了燧人氏的正确。
姜望沉默。
历史证明,人皇燧人氏当然带着人族走向了正确的道路。但是在那个古老的时代,卜廉也是竭尽心血为人族占卜,他也是看到了他所认为的、真实的未来,坚持他所笃信的正确……
而这位先贤的笃定,恰恰指引了他的死亡。
听完这个故事,姜望突然就理解了余北斗所说的那一句——
“在这条路走得越远,越无法摆脱命运。”
是为……卦算的穷途。
卦师如此,远古时代的卜廉如此,现在的余北斗,又何尝不是如此?
余北斗的声音继续道:“卜廉这样的先贤都能死,命占之术又有什么理由绵延不绝?”
“您不是还在吗?”姜望问。
“但命运之河已经在拒绝我。”余北斗脸上依然带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能证得衍道?”
他带着这样的笑容说道:“非我不能衍道,只是天绝命占,不使我功成!不然燕春回如何,姜梦熊又如何?”
这个不要面皮的老骗子,狂起来是真的非常狂。
但姜望不能不承认,其人的确有狂妄的本钱。
“我想……”姜望说道:“即便星占之术成了现在的正统,命占之术也依然可以存在。修行之路,本就该是百花齐放。”
“你真是傻得可爱。”余北斗笑道:“这与一般的修行不同。关于未来,有且只能有一个权威的解释。谁来解释天意,谁就占据道统。这是占卜一道的残酷之处。”
“所以那些星占之术的传人,一直在追杀您?要把命占之术赶尽杀绝?”姜望问。
余北斗‘呵’了一声:“杀我余北斗一人,有什么用?他们只做一件事,把命占之术逐出命运之河。而这件事情……在万年之前,就已经成功了。”
姜望难抑震撼之心:“那您……”
如果命占之术已经被逐出命运之河,不得窥看命运,那么命占之术为何还在?余北斗为何还在?为何还能神鬼算尽?
“我是漏网之鱼,两栖之蛙,游走在水岸之间。”余北斗道:“我是一个错误,也是一个结束。”
我是一个错误,也是一个结束……
这是太冰冷的一句话。
余北斗说这句话的时候,太平静了。
当初他接受这句话的时候,又是如何呢?
他一直说姜望太年轻,说年轻真好,说人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呢?
那个说“燕春回如何,姜梦熊又如何”的余北斗,仿佛只是过往无数余北斗中的一个剪影。
只有浮光一瞥。
现在的余北斗,是可以随时在地上躺下来,讹一两个刀钱的小老头。
姜望认真地道:“您是不世出的高人。单就镇封血魔一事,您就功在人族。我想您不是错误,您是纠正错误的人。”
余北斗笑了一声:“我倒是不需要你来安慰。且镇封血魔这事,我也不是全心为公。我要借着镇封血魔,抹去我这一脉的错误,也要借着血魔源头,抵挡燕春回的剑。”
姜望问道:“您说的错误是指……”
“讲讲倒也无妨。”余北斗又看向卦师消失的位置,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我师兄是一个天才,真正的绝世天才,从小到大,都比我耀眼得多……”
“他比我更早认识到命占之术的穷途,知道前路不可逆。而我和他,只是我们师父最后的挣扎。”
“我固守传统,也接受现实,但我的师兄不甘于此。”
“他一直在寻找一种打破命占穷途的办法,重新解释命运之河。最终以他的绝世天资,在命占之术的基础上,创造出了血占之术。”
“这血占之术,便是我这一脉,最大的错误。”
……
……
……
……
(昨晚万订了。
虽然咱们开局很惨。
但从开书到现在,均订每天都在涨。它涨得不快,尤其几百万字后,全订成本很高……但从未停下。
越来越多的读者加入我们,跟我们一起探索这个世界。
从六十订到万订,且是三百万字的万订,不知有谁似我们?
赤心的读者真的太棒了。
感谢的话不多说,请大家看我八月份的更新表现。
我会努力。
另,大家关注下起点书友圈的答谢活动,会有赤心周边送出,马克杯、主角立牌什么的,还有我的实体签名书《西游志》,相当于多看十多万字呢~所有正版读者都可参与。)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不同
很难想象,被余北斗这种狂妄老头视为绝世天才的人,到底有多天才。
只知道其人的确找到了打破命占穷途的办法,但却造就了他们这一脉最大的错误……
对于命占之术的穷途,想来他们也无数次地占卜过。
不肯面对结果的,却走向了歧路。
所以对于“命定”的那个结果,真的只能接受吗?
“血占之术与命占之术的不同,在哪里?”姜望问道。
余北斗说道:“如果命运是一条长河。命占之术,就是自身跃出水面,在岸边观察长河的流向,窥视其中每一条游鱼的生灭。
而血占之术,则是基于每一条游鱼和命运之河的联系,杀死其中一条游鱼,利用它在命运之河里掀起的涟漪,短暂洞察命运之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血占之术是命占之术的支流。
最大的不同在于,命占之术以自身窥命河,而血占之术是以人命体天命。”
余北斗的这番解释,简单明了,把命占与血占的异同说得清清楚楚。
“传道”本就是能力的体现,能够把这种级别的道途说得这样清楚,足见他的实力底蕴。是真正可以传承道统、开宗立派的人物。
可惜命占之术已经不传……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姜望说道:“修命占之术,修为越强,就可以离‘水’越久,观察命运之河更长时间。修血占之术,修为越强,每杀死一条游鱼,制造的涟漪就可以更大,因此可以看到更多命运之河的变化。”
余北斗点点头:“恰是如此。”
“命占之术是占卜者自己的冒险,血占之术却是以他人的性命制造波澜。”姜望道:“如此说来……果是邪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为命占一途开辟了新天地。”余北斗道:“跃出命运之河的过程是危险的,你刚才也已经感受过。
因为游鱼不能离水,人生而即在命运中,脱离命运之河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几乎每一代,都有命占之术的传人,跃出命运之河后再未能回来。而血占之术,完全把这种危险转嫁了出去……对卦师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对人族来说,这是一个毒囊。”
姜望默默听着。
“我师兄说,占卜者是先行者,当然不应该牺牲。总有人愿意牺牲,应该牺牲。可人啊,一旦有了牺牲别人的念头,他的根子就烂掉了……”
余北斗道:“一开始他算卦,会付出合适的价钱,给自愿赴死的人。后来他去抓该死的人,用罪血行卦。可是谁该死,谁不该死,如何才有一个完全公正的答案?‘该死’的标准不断变化、不断降低……再后来遇到紧急情况,就随手抓一个人……”
“牺牲谁,怎么牺牲,全由占卜者一言而决。这样的血占之术一旦传下,流毒无穷。以我师兄的实力和心性,也无法把握自身。世间其他人,又能如何呢?有些笼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姜望完全能够理解这番话,因为他的家乡枫林城,就是这样被献祭出去的……
类比于血占之术,枫林城就是那条被杀死的鱼。
庄高羡牺牲枫林城域的时候,也是以庄国的未来为借口。
牺牲自己是一种伟大,牺牲别人,则是一种罪行,无论那理由有多么冠冕堂皇。
“世间恶术,莫过于血占。”姜望说道:“您那位师兄,已经入魔了。”
“我完全相信,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要打破命占之术的穷途。他只是不想辉煌的历史谢幕,不想我们这些人的努力,到头来只是一个泡影。
可是他忘了。命占之术在诞生之初,就是为了帮助人族。
为了启迪人族的未来,才有了命占之术。
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强求别人牺牲。为寻前路先杀人,这样的血占之术,从根子上就是错误的。”
余北斗道:“命占之术他修了三百年,但创出血占之术后,从如履薄冰到肆无忌惮,他只用了三年。当牺牲别人成了习惯,也就不会自知了。血占之毒,毒在杀死人性。”
姜望沉默。
余北斗的描述,带给了他很多的思考。
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把自己当人看的人,有更多不把别人当人看的人。
这一路走来,他看得太多。
修行修的是超凡脱俗,是去芜存菁,是超凡的勇气、责任和悲悯,而不应该是高高在上。
“以效果而论。血占之术不及命占之术看得远。但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往往可以更精准。
以代价而论,血占之术几乎不需要占卜者付出任何代价。
只是站在占卜者的角度来说,血占或者是优于命占的。
损人不利己者,尚且络绎不绝。损人若能利己,万古以来,此术难绝。”
余北斗盘膝而坐,沉浸在往事之中,语带怅然:“血占之术成就的那一夜,我看命运之河,全都沾染了血色。那时候我默默地告诉自己,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我必须要纠正它……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我师兄的吗?”
姜望知道,余北斗问这个问题,并不是要一个回答,只是需要倾听。
因而他认真地听着。
余北斗眼眸微垂:“他对我并未设防。”
关于他师兄的死,余北斗只说了这一句。
但所有的复杂和煎熬,都在其中了。
姜望现在当然知道,余北斗亲手杀死了他的师兄,并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追杀算命人魔,要断绝血占之术。这是余北斗基于命占之术的传统,在人族立场上做出的选择。
可是站在他师兄的立场上呢?
那位绝世天才,只是不甘于命占之术消失,不甘心走到穷途,才试着开创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为了走出新路,他一定也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努力,最后他获得了成功!
他会和谁分享喜悦呢?
他的师父,他的师弟,他以为的同路人……
甚至于他明明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同的路。能够开辟血占之术这样的道途,也应该是一个淡漠世情,视苍生如草芥的人物……可其人却未对余北斗设防,最终在余北斗的局中死去……
人真是复杂。
复杂的不仅仅是余北斗,不仅仅是余北斗的那位师兄。
包括算命人魔在内,谁能够例外呢?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算命人魔都罪该万死。
但在算命人魔自己的立场上,他师父明明为命占之术开辟了新路,是一个了不起的开宗立派的人物,却被嫉妒其才华的师叔暗算而死……他怎能不恨?
他一直到死,都盯着余北斗未曾闭眼!
什么“毒囊”、什么“笼子”,他一概只会觉得是借口。
在他的视角里,余北斗就是一个妒贤嫉能的卑鄙小人。
他不惜沦为人魔,不惜以身祭剑,也要完成这一场复仇。
在他随手以人命为卦的时候,在他为求平衡之血、派人血洗青云亭的时候……
他会觉得他在做错误的事情吗?
……
……
……
(中午忘了说,起点书友圈送赤心周边、送《西游志》实体书的答谢活动,是八月开始……
o,o没找到的别急,运营准备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会有期
类似的问题姜望早已思考过,答案也一直在那里。
他曾经问叶青雨——
“为了正确的目的,而去做错误的事情。这是对的吗?”
叶青雨彼时回答说——
“既知是错误之事,又何来正确可言?”
错误的手段,不可能成就正确的结果。
这是姜望所一直相信的。
所以至少在此时,在命占与血占之间,他站在余北斗这一边。
他端端正正地盘坐着,看着余北斗。
此刻余北斗的表情很复杂。
种种情绪,混杂一处。
有痛苦,有追忆,有坚决……唯独没有后悔。
像他跟卦师所说的那样,即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杀死他的师兄。
或许对错从来没有唯一的标准。
有时候只是两条道路延伸到了一起,彼此碰撞。
而只有一条路,能够继续往前。
甚至于无关爱恨。
路已经走到了这里,只能继续走下去,哪怕是终是要分出生死,哪怕一定会有一个人倒下。
姜望想了想,转问道:“那么星占之术呢?我确实也不是很了解。和命占、血占有什么不同?”
余北斗很有那么一点知无不言的意思,随口解释道:“仍以命运为长河,世间生灵为河中游鱼,星占之术最大的不同在于——此道先贤锚定了星辰、划分了星域,更革新修行之路,使修行者可以未摘神通而外楼。
命运长河中的一切,都在星辰中有所映照,命途与星光共耀。成就外楼的修士越多,这种联系就越深刻。反过来,星占之术发展得越深入,人们就越了解星穹,关于外楼的道途也就更稳定、更容易立成外楼……
所以星占之术是会随着修行世界一起发展的,有着无限广阔的未来……因而被各方认可,成就正统。
漫长的历史发展过来,星辰照耀万古,时移岁转到如今。星占之术的准确性,甚至已经超过了命占之术。而它的占卜难度,却远远低于命占。
即使是从占卜的代价来比较,修炼星占之术的占卜者,也只需在命运长河里仰望星穹,探究计算星辰与命运的联系,而无需冒险跃出命运长河,更不必靠杀死其它游鱼来制造波澜。”
从余北斗的话里不难感受到,他对星占之术也有着非常深入的研究,表达得非常清楚。
而对姜望来说,了解了星占之术,他也就明白,为什么有着古老荣耀的命占之术,竟会变成历史的尘埃。为什么即便是余北斗这样的人物,也没有挽回的斗志。
因为确确实实,星占之术已经全面超越了命占之术。还和人族的修行之路联系在一起,相辅相成。
哪怕是余北斗师兄开创的血占之术,也最多只能说是在星占之术的统治下占据一角之地,而断无将其取代的可能。
从命占之术到血占之术,是道的分岔。
而从命占之术到星占之术……是“道”的革新!
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没有任何人能够置身其外。
只能加入,不可阻挡。
任何挡在洪流前的存在,都会被新生的力量所摧毁。哪怕是余北斗那位惊才绝艳的师兄,也没有例外的可能。
就像拥抱太虚幻境那样,姜望毫无疑问也会选择拥抱星占之术。
古老的荣光只是荣光,每个有志于前者,都要坚定地走向未来。
“原是如此!”姜望诚恳地说道:“难怪像您这样的强者,也只能接受现实。星占之术的确是以新革旧,有太过广阔的前景。”
“呃……”余北斗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年轻人难道不想挑战一下吗?”
姜望很干脆地摇头:“是的,我不想。”
余北斗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你可是古往今来第一内府!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演化命占,反革星占,你觉得如何?是不是伟大的事业?”
先前已经说好,危险的事情不听。
姜望果断起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余真人,咱们后会有期!”
“哈哈哈哈……”余北斗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却也不阻止,只屈指一弹:“把这个带上!”
一枚齐刀钱在空中翻转,划过清晰的弧线,落到姜望身前,被他抓住。
“这是?”
“一份礼物。”余北斗仍坐在地上,笑着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姜望拿住这枚刀钱,暂停脚步,想了想,还是问道:“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您……您与那位号称洞真无敌的向凤岐相比,谁更强?”
“难得有人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
余北斗想了想,很有些认真地说道:“洞真之境,当以向凤岐杀力第一,直到现在我也没看到谁能超过他,可能要再过十年,才有后来者……而我于洞真境算力第一,往前数千年、万年亦如此。狭路相逢,方寸之间搏杀,我大概不如他。双方拉开架势,以天地为局,互分生死,他一定不如我。”
“前辈之强,叫晚辈高山仰止。”
姜望小小地吹捧了一句,然后道:“还有一个问题……”
他摇了摇手里的刀钱:“我之前就想问,这枚刀钱是通过什么方式寻到我的?”
问这个问题,是想找到解决的办法。
在他躲起来的时候,他不希望自己能被任何人找到,这跟余北斗是好是坏、有无善意都无关。
“哦,它啊。”余北斗随口道:“是通过姻缘之线。”
“啊?”姜望大惊失色。
“啊不对,寻到你是通过因果之线。我们有赎买护身符的因果……”余北斗促狭地看着他:“怎么,一个口误把你紧张成这样,有心上人?怕我乱点鸳鸯谱?唔……”
他彷似来了兴致,伸出五指来,微微错开:“让我来算算是谁。”
“告辞!”姜望一拱手,发尾在空中甩过一道直线,转身大步离去。
涉及因果,绝非他能够解决的问题,只能留待以后。
且余北斗也暗示了,双方因果已清,大约是不会再找他。因而他也懒得继续再留在这里,让人揶揄。
仍坐在地上的余北斗,看着这个匆匆离去的年轻背影,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声久未歇。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谁能算尽
老人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洞窟里,回音几转。
他笑得应该是极畅快,但……
悲如枯枭。
命占之术要恢复荣光,就要掀翻星占之术。甚至于,因为星占之术与现世修行体系的叠合,它还要打破现有的秩序。
或者可以这么说……至少要制造一次世界范围的灾难,扰乱已经锚定的那些星辰,才能看到那么一点点希望。
余北斗不会这么做,所以他选择接受最终的结果。
他开玩笑地问姜望要不要试一试,是因为这位青史第一内府还很年轻,有无限的可能和希望,或许真能找到它路。
但姜望很认真地拒绝了,他也就罢了。
命占之术挣扎到现在,已经牺牲了太多,实在没有必要牺牲更多。
他大笑。
与其说是在笑那个窘迫离去的年轻人,倒不如说是在笑自己。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笑罢,也就罢了。
余北斗把张开的五指收拢,拂乱了那一卦,仍看着卦师消失的位置,终于不再遮掩哀伤,喃声道:“你既想杀了我,又想借血魔之源,圆满你的血占之术——哪有那么容易?”
“我师兄留下的方法,他有机会做到,你却差得远呢。小风。”
“人心不足蛇吞象,无论是我还是血魔之源,又怎是你能算计到的呢?”
“甚至就连我……也不能事事算……尽!”
落下那一个突兀加重的“尽”字时,余北斗的左眼蓦然圆睁,翻为血红,血丝以瞳孔为中心,向四方放射,形如花开,状极凶戾恐怖。
但立刻就有一个黑白分明的八卦图案出现,压在左眼之中,将那奔涌蔓延的血红色压下!
如花瓣绽开的血丝,一点一点被逼回去。
这只眼睛里的血色,如潮水奔流,不断涌动,不断冲击……却始终冲不破八卦图案的防线。
最后终于僵持着平静下来。
但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怎么样,这具身体,好不好用?”
血魔的声音!
在整个余北斗同卦师的对局之中,血魔因为一开始就被余北斗镇封的缘故,几乎没有体现出什么存在感。
但能够牵制住余北斗绝大部分的力量,它怎会弱?
从容国一路逃到断魂峡,才被余北斗镇住,它怎会简单?
能够传承万古,叫人溯源难及,它怎会没有手段?
血魔不该被小觑!
卦师以顶级神临的修为,妄图将血魔和余北斗一起算进去,他也的确做了许多布局。
带来了四大人魔,埋下了郑肥李瘦两枚作为替死的棋子,还布下了祭血锁命阵、带来了古老石祭台……
在这些手段被一一化解后,直接自杀,引来燕春回一剑,要和余北斗同归于尽。
他视被余北斗镇压着的血魔为无物,以为凭借着师父留下来的办法,就能轻松溯源,圆满血占,登临洞真。
却忘了,能够在如此恐怖的余北斗面前,为他制造机会……这样的血魔有多恐怖。
余北斗几乎算尽一切,在每一步都完成了对卦师的压制,可对于血魔,他其实也不够了解。毕竟血魔的源头太古老、太神秘,即使在命运之河中,也没有太多痕迹。
借血魔之命血复生,怎会没有代价?
被燕春回一剑杀死的血魔,只是那个名为刘淮的傀儡,血魔真正的源头,却还在那古老的地方窥视人间!
甚至于现在可以说,那一团分出去的命血,就是血魔之源将计就计,故意留给余北斗的布局机会。
要寻找代行现世之身。
一个刘淮,一个静野,甚至那个以强大意志压制血魔功的阳建德,怎么比得上当世真人余北斗?
血魔之身几乎没有什么反抗地拦在余北斗之前,被燕春回一剑摧灭,看起来是被余北斗当做了盾牌,实则也是为了保住自己。
卦师希求燕春回剑灭余北斗,余北斗求一个以血魔命血复生,血魔求的,却是以命血复生后的余北斗!
三方各有诉求,各留手段,碰撞在一起,直到此刻,仍未终局。
正是察觉到了身体的隐患,余北斗才忽然话多起来,要和姜望聊聊。
他表面上是在聊天,实际上是在准备应对的后手。血魔始终潜伏,也只是在等待时机。
姜望一走,碰撞即刻发生。
而此时此刻,面对左眼深处传来的这个声音,余北斗仍是端坐不动,颇见从容,只道:“我感觉还不错,不知阁下能否割爱?”
血魔的声音道:“割舍一时容易,割舍一世难。”
“为什么你不试试看呢?”余北斗追问:“你不放弃一下,怎么知道自己很适合放弃?”
“哼哼。”血魔不理会他这些无聊的怪话,只问道:“刚才那个年轻人身上,有人道之光?”
“不错嘛,这也看出来了。”余北斗阴阳怪气地道:“看来沉睡这么多年,没有把你的脑子睡坏。”
姜望的身上,有一点人道之光。是他在观河台夺魁时,所受先贤遗志的奖赏。或者说,是一种认可。
身有人道之光,若是为君,国运昌隆,若是独行,能攀高峰。
余北斗还有一步棋,正是依托这一点人道之光落下,可惜最后未能发挥作用——既然被血魔看到了,不能发挥作用也是常理。
“哦?”血魔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本座是谁?”
“你猜我知不知道?”余北斗反问。
“你既知道本座是谁,怎敢对本座如此无礼?”血魔的声音似乎十分愤怒,咆哮了起来:“卜廉都不敢这么跟本座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喂!喂!”余北斗不满地拦道:“怎么还喊起来了?入戏不要太深好吗?真把自己当什么远古大人物了?”
“嘿嘿嘿。”血魔的声音又笑了起来:“人道之光都没有点亮他,你还不明白结局吗?”
余北斗的面色沉了下来:“在命运之河,果然是你做的手脚!”
血魔的声音回道:“本座有没有做手脚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面对现实?能不能够接受结果?还是说……卜廉的死,从来没有让你们这些人汲取到教训?”
余北斗冷声道:“我在历史长河里深刻汲取到的教训,就是不能让你们这些东西活下去。”左眼的八卦之下,血光开始闪烁。
血魔的声音道:“果然……人在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不能从历史中得到什么教训,这是存在于你们本源深处的劣根性。只有将你们抹去,此世才有大清净!”
“看来睡得久了是容易做梦啊,那你继续……”余北斗伸出左手食指,一指头插进了左眼里!
“去做梦!”
整个左眼都被穿透,什么血光和八卦,全都散去,只有鲜血横流。幽暗的崖壁洞窟中,唯有燕春回那一剑留下的窟窿,引来一线天光。
就在这线天光之前。
白发披肩的老人,席地正坐,左手食指贯进左眼内。
整个左眼都被穿透,眼球被点爆。什么血光和八卦,全都散去,只有鲜血混合了眼球粘液,四下横流。
而血魔的声音也变得隐隐约约——
“好。咱们有的是时间……”
直至不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
妙曼的身体在床上蜷成一团,似乎于睡梦中,仍在忍受某种痛苦。
年轻的男人慢慢走上前去,探出右手……
砰!
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散了架般。
体内道元涣散,脖颈也被两根手指紧紧捏住。
男人的脸迅速涨红,瞪大了眼睛,看着压在身上的、那个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
“燕……燕……”
揭面人魔瞥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瓶瓶罐罐,看到都是各种各样的伤药,于是轻轻松开手指,但眼神依然冰冷:“你想干什么?”
“你好像……伤得很严重。”年轻的男人说道,声音透着紧张不安:“我想……帮忙。”
“小废物。”揭面人魔嗤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回床榻,带着些调笑的语气:“你能帮我什么忙?”
雍国青云亭曾经的弟子梁九,静静躺在地上,仍陷在那种濒死的战栗感中,不能挣脱。
燕子扭身在床榻上坐了,妙曼的身姿静止成一道曲线。后撩长发的同时,将沁出后脖颈的虚汗抹去,不着痕迹地收回玉手,落在膝上。
语气娇柔:“傻瓜,还躺在那里做什么?”
梁九一激灵便爬起身来,踉跄的脚步撞在那些瓶瓶罐罐上,发出叮咚的声响,又惶恐地停住了。
“干嘛呢?”燕子嗔怪道:“你怕我呀?”
“不,不。我喜欢……喜欢。”梁九赶紧贴上前去,哆哆嗦嗦地便往燕子身上爬。
他伸手想要去解衣领扣子,却解了半天都没解下来,手背反而碰到了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
“啪!”
燕子反手一巴掌,将他整个人抽飞,扇得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扫兴的东西!”
冰冷的声音里蕴着怒意:“别人二十几岁风光无限,你二十几岁像条狗!做狗也做不好,笨手笨脚!”
梁九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一停下来便赶紧翻身跪好,低垂着头。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挨巴掌。
他也不知道燕子说的别人是谁,更不知道她其实说错了,那个姜望甚至还没到二十岁。
他只是低眉顺眼,蜷缩着早已被磨灭的精气神,小声道:“对不起。”
“唉……”燕子叹了一口气,似乎又软化了些,起身走到梁九面前,慢慢蹲下来,香风拂过他的鼻端,玉手摸着他的脑门:“姐姐是真心喜欢你,真心待你好,可你这个样子,怎么跟在姐姐身边?姐姐天天都在教你,天天都在教你,你争气一点,好吗?”
梁九又恐惧又羞愧又慌乱,发出小狗一样的、呜咽的声音:“嗯。”
燕子伸手,把他拥进了怀里。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都感受到了一种彼此需要的温暖。
恍惚也是爱情。
……
……
星月原战场,聚集了象旭两国大军。
象国领军大将,乃是象国大柱国连敬之。旭国领军者,是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
两位都是一时名将,也是两个国家最拿得出手的兵法大家。
但明眼人都清楚,战争的胜负并不取决于他们。
两位当世名将真正起到作用的,其实只有一个名头。让国人相信,象旭两国大军,是为本国利益而战。
充塞在战场上的,齐景以及各自属国、附庸国的大量年轻天骄,才是这一战要验的成色。
林羡作为容国第一天骄,在本国自是风光无限,但放到星月原并不显眼。
鲍伯昭、朝宇、谢淮安、王夷吾、重玄胜、李龙川、晏抚、田常、文连牧、高哲……
仅齐国到达战场的年轻一辈,就是人才济济、耀眼夺目,根本没有那些东域小国天骄露脸的余地。
且因为容国在黄河之会表现出来的小心思,在星月原会被敲打,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所以林羡自到星月原后,低调非常,未有调令,绝不出营。
但即便如此,有些事情还是避不过去。
这一日军议过后,方宥几乎刚刚宣布散场,林羡便已经低调地起身离席,自往营地而去。
行不得几步,忽见人影一晃,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便拦在面前。
其人鼻宽眼阔,衣着富贵,面有骄色。
视线落下来,颇有些眼高于顶。
“你就是林羡吧?”这人问道。
林羡表情平静,点头致意:“见过高哲高公子。”
高哲比他高过半个头去,饶有兴致地垂眼看他,有一种猫戏老鼠的从容:“你认识我?”
面对这位静海高氏的继承人,林羡姿态放得很低:“小国不敢不敬大国,齐地诸天骄之名,林羡是做过功课的。”
“啊哈?”高哲左右看了看,笑道:“这人的姿态,可跟传言中不同啊!”
就在不远处的晏抚出声道:“高兄,停在这里做什么?我还有一门道术要与你讨论呢,咱们先去我营中聊聊!”
“欸,不急这一会儿。”高哲一摆手,并不肯踩晏抚架的梯子,仍瞧着林羡:“听你们容国人说,姜望失踪之后,你林羡就是东域第一内府?”
高哲要找麻烦的姿态已经非常明显。
路过的王夷吾、文连牧等人,此时也停步也看了过来。
重玄胜和李龙川走在另一边,却并不说话。
李龙川是和高哲没什么交情,重玄胜则是一抬眼睛就瞧出了高哲的心思,懒得费力气。
高哲如今巩固了家族继承人的位置,心气也跟着高了许多。来这星月原战场,本就是为了镀金扬名。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战场扬威,但踩一脚上过观河台的林羡,却也是办法之一。而且安全,稳妥。
鲍伯昭、朝宇等人事不关己地走远了,尤其鲍伯昭,自觉这些都是弟弟辈的人,鲍仲清才应该跟他们是一堆。重玄遵连星月原都不屑来,他鲍伯昭平时也颇为自矜,跟这些弟弟辈的家伙保持距离。
此外如旭、昭、弋、昌等小国来的天才,则根本不敢靠拢,只远远看着。
这么多年轻一辈的天才在场,谁肯丢了颜面、弱了气势?
想来免不了斗上一场。
但被高哲堵住了去路的林羡,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淡声道:“我从未说过这话。”
“哦?”高哲并不意外林羡会认怂,但意外他怂得这么快,怂得一点挣扎都没有,往前半步,不怀好意地逼问道:“那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问你一句,你发自内心地认为,你比之姜望如何?”
林羡抬起眼睛,左右看了看,在东域各国年轻天骄的注视下,很平静地说道:“我林羡,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衍道之前,不敢比姜望!”
此言一出,那些嘈杂的、喧闹的、不安的……全都沉默。
全场寂然!
第一百六十章 非无傲骨,不傲姜望耳
列国天才人物,哪个不是有心气的?
一日不如,未必千日不如。
哪怕当场输了,想的也是来日必还。
这是少年的心气,更是天才的傲骨。
若失无敌之心,不能有无敌之势。
倒是很少有谁对同辈拜服至此,竟说出“愿为门下走狗”这样的话。
没人觉得林羡能够成就衍道,那么他说的“衍道之前,不敢比姜望”,几乎就是限定了此生。
要说林羡是个软骨头,他在观河台上与夏国触悯相争,从头血战至尾,可未曾后退半步。
可若说他是个硬汉,又为何对姜望推崇至此?
把自己放得太低,而把姜望摆得太高!
很多没有亲去观河台的人,不由得重新审视结束未久的那场黄河之会,号称能挤进历史前三的内府场,是不是比想象中还要精彩?
姜望这位黄河魁首,是不是超出了想象的强大?
“哈哈哈哈。”高哲笑得很是舒爽:“作为姜青羊的好友,我不得不认可你的眼光!是个有自知之明的。想来容国的那些流言,非你所默许!”
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兼着姜望好友的身份,表示了“谅解”。
而林羡看了他一眼,只是很平静地问道:“高公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在旁人看来,或许很夸张甚至谄媚。但对亲眼目睹那传说一战的他而言,成就青史第一内府的姜望,无论怎么推崇都不为过。那已是他此生追逐的背影……容国人为了挽回国民信心,在姜望失踪后的确传出了很多声音,是时候该清醒了!
自我欺骗不可取,愈是弱者,愈该正视差距。
所以他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公开表态。
他说的是心里话,所以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卑躬屈膝。至于别人怎么看,他并不在意。
出身容国这样的小国,所受的歧视和鄙夷,还少了吗?
至于高哲的认可……
只能说,随这人开心吧!
高哲自觉是打击了容国天骄的嚣张气焰,代表齐国敲打了容国,此刻顾盼自雄,笑问道:“林兄弟这般有眼光,那你觉得,我比姜望如何?”
此问一出,晏抚第一个走开。与姜望交好的这群人里面,本也就他和高哲算是有交情,但这交情要说多深也未必。
晏抚行事温和,待人大方豪爽,在临淄公子圈里,跟很多人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这些关系里,自也有个亲疏远近。
是姜望帮他解决了姜无忧的麻烦,是姜望陪他去扶风柳氏。关系却不是高哲这等酒肉朋友能比。
他豪掷千金,对谁也不吝啬,但心中自有一杆秤。
在他看来,高哲已经是膨胀得太厉害。以前屈居家族次位时,尚能保持谦谨。如今坐稳了家族继承人位置,就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
借齐国之势、姜望之名,压了林羡还不够,还想趁机抬自己一脚?
这不是朋友该做的事情,也不是一个足够清醒的人能说出的话。
只能说……不可深交。
所以他用离开来表明态度。
同样听得此言,李龙川剑眉一扬,重玄胜则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而与高哲相对而立、真正面对这个问题的林羡,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不说,转头就走。
高哲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姓林的你什么意思?”
林羡脚步不停,只将话语丢在身后:“我不知道姜青羊为何会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更不知道,你拿什么跟他比。”
“那你觉得……”高哲看着他的背影,阴恻恻地威胁道:“你比我如何?!”
林羡猛然回头,眸如冷电:“星月原大战方起,同阵操戈不为美,此战之后,你大可来找我,让你走过第二合,都算我林羡输!”
出身小国,面对霸主国的世家天骄……
其人狂妄也如此!
全场皆惊!
林羡果非软骨头。
原来他不是不傲,只是不对姜望傲!
文连牧在场边,不由得眼神微凝。
林羡身怀无拘这样的顶级神通,又个性坚忍,刀法卓异。作为天覆军随军文书,他是认真研究过其人的。毕竟东域未来几十上百年,绕不过这些天骄去。
姜望虽在观河台夺魁,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内府。也不是完全没有超越的指望,不该叫林羡仰视至此才对。
那么……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吗?
姜望失踪的这段时间,躲去了容国?
黄河之会后,姜望到底又进步到了什么程度。
才让林羡有一刀败高哲的自负,却完全没有与其相较的心气?
他不由得,看了王夷吾一眼。
其人立如标枪,面无异色。似乎并不觉得……林羡这话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是了,骄傲如王夷吾,唯一认可的同阶对手,就是姜望。那么以自身为比的话,无论给姜望什么样的赞誉,他恐怕都是认可的……
在他眼里,何止高哲不堪一击,恐怕林羡也不值得出拳。
甚至于他停下来旁观这场纠纷,也只是因为听到了“姜望”二字罢了。林羡高哲,何值一眼?
这种无敌的心态,是文连牧所羡慕的,却也让他生出隐忧。今日之王夷吾,不输给当年同阶段的姜梦熊,可当年姜梦熊同阶能无敌,今日却有姜青羊!
一旦王夷吾有一天认识到,他永远也追不上姜望了,他会如何?他能像林羡一样,坦然正视差距吗?还是说……会从此一蹶不振?
文连牧很快在心里斩灭这个危险的念头。
不会的……无论姜望又做出了什么事情,也不可能把王夷吾拉得那么远。也许只是因为林羡自己,少见多怪。
这样想着,文连牧忍不住又看向林羡。
其人势如沉渊,卓立于场内。
怎么看,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自称姜青羊门下走狗的林羡,对着高哲却口出狂言,自诩不需第二刀,丝毫不给静海高氏面子。
高哲一时被架在台上,上不得,下不得。此来寻衅,不过是借势压人,真论本身修为,他拿什么上观河台?他真能跟林羡斗吗?真能扛得住林羡第二刀吗?
稍一迟疑,林羡却已大步离去了。
咬咬牙正要放些狠话,又觉得此时说什么也都晚了。
他回头去看晏抚,晏抚早已不在。
再去看重玄胜、李龙川,却只看到两个离开的背影。
想他堂堂静海高氏的继承人,齐国新晋豪门的公子,何以踩一个小国之人,还如此大失颜面?
高家终是最硬的关系在宫闱,地方上也是近几年才开始经营,在军中没有什么根基。此刻身在军营中,无论是李龙川还是重玄胜出面,都不难强压容国方面,叫林羡低头,可现在他们分明是不打算管这件事情……
他们有怨气?
他们哪来的怨气!
他高哲与姜望怎么说也是兄来弟去的,一起吃过多少酒,扯个虎皮、借点名声,有什么紧要?何至如此?!
晏抚、李龙川、重玄胜这些人……仗着家世,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他!永远围着姜望转,常常忽视他的感受。一会问姜望要不要这个,一会问姜望那个好不好,从来没人问他怎么样。一起逛青楼、吃酒席,他永远像个边缘人物,永远像是公子哥身后的小跟班。
以前如此,现在成了高氏继承人,还是如此!
他看向周围,感觉好像每个人都在嘲笑他。
可诸小国的天骄离得尚远,离得近的……他是能迁怒王夷吾,还是迁怒文连牧?
“呵,也是有意思。”最后他只能这样冷笑了一声,独自离去。
可是在这之前,“观众”早已散场,没人瞧他表演。
第一百六十一章 如在追思
“有意思。”
同样的三个字,在重玄胜嘴里说出来,就带了几分轻松和戏谑。
十四仍是默默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李龙川走在旁边,随口接道:“重玄兄是说谁?”
重玄胜似笑非笑:“都有意思,”
李龙川摇了摇头,叹道:“确实没有想到,高哲会来这么一出。往常一起喝酒吃肉,他不像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
“你太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在静海郡过的什么神仙日子。万年老二翻了身,自然不可一世。”
当初灭阳之战结束后,饼是重玄褚良分的,给了高家一个镇抚使位置,因此两家有了交情。重玄胜也是这样与高哲接触起来,算起来这也应是他的经营之一,
但此刻说起有些‘失控’的高哲,他的语气仍是非常轻松:“在不同的位置,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东西,这才是大多数人的面貌。像姜青羊那种蠢到一根筋的,能有几个?”
“哈哈哈哈。”李龙川笑了起来:“这话我可不保证姜望听不到。”
“呵,我会怕他?”重玄胜随口嘴硬了一句,便很是自然地挪开话题:“这个林羡不简单。”
“是。”李龙川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的实力比起观河台之时,又进步良多。”
李龙川身怀烛微神通,对林羡实力的判断当然是很精准的。
但重玄胜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他摇了摇头:“不仅仅是实力。”
“也是。”李龙川英眸微动:“此人能够在高哲一句话后,就迅速判断出高哲与姜望的交情并不牢固,与咱们也出现了裂痕,并且果断踩高哲立威,一扫进星月原以来被打压的势态……其机敏、其果决,都非常人,倒不仅仅是实力超群。”
“哈,跟你说话是轻松啊。”重玄胜笑道:“比跟姜望说话容易多了!”
李龙川亦笑:“背后踩人一时舒爽,要封我的口可不便宜。”
“林羡这个人呐。”重玄胜又很自然地把话题带回来:“毫不扭捏地推崇姜望,既摆脱了狂妄的名声,又降低了自己的威胁感,是为清醒自持。抓住机会就锋芒毕露,硬顶高哲,是为果敢自信。在如今星月原的这种局面下,还能不落威风,不失国格,此人已有持节之才!”
使臣奉命出行,必执符节以为凭证。
能代天子出使他国的,必是一等良才。
要内不违君命,外不失国格。
重玄胜这话,已是极高的赞誉。
而李龙川只是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林羡的表现,当得起这样的赞誉。
容国暗中培养内府天骄多年,以期在黄河之会一举成名,结果正赛都没打进去。现在又被逼得把国内第一天骄派到战场上来,从头憋屈到尾,不被鄙夷是不可能的。
林羡却借着高哲挑衅的机会,一举扭转了形象。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同样的条件下,都很难做得更好了。
或许……
李龙川想到。如果异位而处的是重玄胜,恐怕今日高哲的行为就是被提前设计好的,大约还能有更好的表现。如果异位而处的是姜望,那么容国在黄河之会就已经成功了……
以此而观,林羡虽是良才,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现在只好奇……”
重玄胜抬眼看向远处:“姜望又做了些什么,才让林羡这样的良才,推崇至此?”
战争开始,太虚幻境已被屏蔽,所以他无法及时与姜望取得联系,并不知道姜望的近况。在林羡今日开口之前,他都以为姜望还躲在哪个地方修行。
“想来……”李龙川亦遥望远处:“又是风云际会时!”
姜望从接到调查黄以行案的任务起,就一路风波不断,从齐国一直到景国,从卖国之名,到通魔之罪,从平等国到赵玄阳……可以说步步惊心,到最后也是搅动了天下风云。
甚至于星月原这一战,就是以他失踪为引。
作为姜望的朋友,同时又是石门李氏的出身,姜望安然的消息对他来说并非秘密。他也很好奇,姜望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林羡推崇至此。
只恨身在战场,不能立即去寻来相问。
……
……
千种人有千种心思,姜望并不知道在大军集结的星月原,人们在如何谈论他。
辞别余北斗、独自离开断魂峡的他,立在峡谷口,听着身后穿峡而过的风,一时按剑欲啸。
最终按捺住。
险死还生的经历并不美妙,身在局中无能为力的感觉也很不好受。
回望断魂峡一眼,他竖起食指。烟气凝成碧草状,脱离指尖,摇曳生姿。
余北斗帮忙推演后的追思秘术,号称“但有交锋,神魂有察,三日之内不绝,万里亦追之”。
是基于神魂层面对追踪目标的认知,刻印下来,形成神魂层面的感应,从而完成追踪的可能。
从实际使用的角度来简单描述,就是在自己的神魂层面,刻印下目标神魂的相关特征,从而形成一种类似于“子体”与“母体”之间的感应。
以这个角度而言,此术仍名追思,取意游子思归,倒是非常贴切。
他于此时用此术,当然是为了追索揭面人魔。
四大人魔杀其三,仍有不美。
正所谓除恶务尽,既然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倒也不妨来一次逐杀!
追思秘术升华,已是在燕子逃离后,但在其人逃离之前,姜望就已经做好了神魂搏杀的准备,乾阳之瞳都已开启,对她的神魂有着较为清晰的了解。
此刻重新“描述”,倒是并不困难。
唯独需要考虑的是时间和距离。
因为每个人的神魂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且这种神魂层面的感应并不稳固,所以它最多只能持续三天时间,并且有一定的距离限制。
目前来说,距离的限制取决于姜望自己的神魂力量。
指尖追思草现,草叶之上,叶脉移动,隐约形成了一个女子虚影。
不细看倒是看不出来,但它便是凝聚了揭面人魔神魂特征的神魂印记。
追思第一步已成,接下来便是看它与“模仿”的神魂本体之间的感应。
时间太久不能成功,距离太远也不能成功。
草叶摇曳一阵,轻轻倒下,指向东南方!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往者可追,来者可及。”
姜望拔身已起,穿云掠空而远。
只留下青衫猎猎的声响,似与这千万年不变的断魂峡凄风,应和了一声。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规天
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东南之域,天刑崖。
此崖北望强齐,西瞰大夏,南峙祸水,东临瀚海。
其高岸世间,少有外人至。
三座威严的法宫,便矗立在此崖之上。
是日如常,仍是“海浪击崖壁,山风撞仪石”。
所谓“仪石”,乃是天刑崖独有的一种石头,散落山崖,随处可见。有着各种不同的外观,但底座一定是方方正正。它与一般石头最大的不同,在于每当有风撞来,这种石头都会发出齐整的声响,像是一个人在大喊——“威”。
人们认为它维护了天刑崖的威仪,所以给它定名为仪石。
也名“声威石”。
一个戴着独眼眼罩的白发老人,自高空落下,沿着山道前行。
放弃了飞行,在宽阔严整的山道,拾阶而上。
一抬头,便看到一座法碑高耸,无云敢绕。
法碑上的字似铁画银钩,一笔一划清清楚楚,深邃醒目,好像留痕不在碑上,而在天地中。
字曰——
“天可刑,地受法,人须在规矩之间!”
这十三个字自上而下,立在天地间,如金宪玉章,有着不容触碰的威严。
它代表着法的精神,是三刑宫万古以来贯彻的意志。
就在独眼老人抬头看碑之时,一个一板一眼、如刀刻斧凿的声音,似从九天落下——
“余真人!此为何来?”
现世顶级相师、现世命占之术最高成就者、当世真人算力第一的余北斗……依然保持着抬头看碑的姿态,出声问道:“敢问剧匮真人,何为法?”
在鼓荡的山风中,那个一板一眼的声音回道:“公正。”
余北斗问:“世间有不公、不正,逾矩者,我当问谁?”
那声音问道:“涉一人?一地?一宗?一国?”
余北斗咧嘴一笑:“涉当世最强之国,古今第一内府!”
那声音沉默了一阵,道:“请上规天宫。”
又补充道:“余真人当知规矩。”
“剧匮真人,你可不像是喜欢说废话的人……”余北斗摇了摇头,收敛了笑容,正声道:“若有伪言,天地可刑!”
轰!轰!轰!
高崖之上,电闪雷鸣。
在那座万古法碑之侧,忽然洞开一门。
那是一扇古老厚重的铸铁门户,门上有着规规整整的横线竖纹,将这扇门户,分割为无数大小相等的方格……
岁月的斑驳映于其上,日月的光辉流转其间。
在它打开的瞬间,强如余北斗,也一瞬间佝偻了三分。
门现之时,他仿佛被整个天地排斥出去。
门开之时,他又重新被容纳进天地中。
只是这“天地”,更严格,更规矩。
余北斗只看了一眼,便往里走。
……
……
重玄胜很快就知道姜望做了什么。
文连牧也终于能够明白,林羡为何能说出那种仰视绝巅的话。
包括李龙川,包括晏抚,包括高哲。
包括整个星月原战场……
不,是整个东域,整个天下,所有人族修士存在的地方,都因为一个年轻天骄的名字而震动!
其名曰——姜望!
因为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这一天,现世顶级相师余北斗南出断魂峡,亲赴法家圣地三刑宫,在规天宫前向全天下宣告,姜望非通魔之人,无通魔之罪!
他拿出铁证,以真言说法,告知天下——
姜望在断魂峡以一敌四、以内府斗杀外楼,杀死万恶、削肉、砍头三大人魔,逼逃揭面人魔,打破了天府老人的传说战绩,成就青史第一内府!
其后带伤奋勇,协助他余北斗,镇杀了九大人魔中排名第二的算卦人魔。
最重要的是,姜望还助他镇封了渊源古老的血魔,阻止了《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传承!
没有任何一个魔族,会如此对待《灭情绝欲血魔功》。
没有任何一个魔族奸细,能够这样对待《灭情绝欲血魔功》!
因为这种级别的魔典,是真正的魔族圣物,贯穿过古老的历史长河,一切都为传承的延续而服务。
但凡魔族,逆之必死,无论有什么理由。
而以上这些说法,全部得到了三刑宫的认可!
有当世真人余北斗出面,法家圣地三刑宫见证,顶级魔典《灭情绝欲血魔功》为注脚,姜望自此污名洗尽。
而景国镜世台偷偷派四名外楼境的军中强者去缉拿姜望,欲悄无声息地在玉京山办成铁案。在被姜望反杀干净后,又直接宣罪通魔,发出追缉令,派出神临境天骄赵玄阳……
如此种种行为,成了景国镜世台近千年来最大的丑闻。
因此引起天下物议!
人们或主动或被动的,都在讨论一个问题——
景国是否有资格定他国天骄之罪?
在齐国、牧国的推波助澜下,天下各国更是不断有权重之士出声发问——
就连姜望这样天下知名的黄河魁首,且出身自齐国这样的霸主国,都能无罪而受恶名,被随意缉拿公审,难道景国一家独大的时代,还没有过去吗?
现世三千九百一十九年的历史,天下列国所追求的公平公正,难道只是一个笑话?
黄河天骄之会所追求的公正,万妖之门后所提倡的公平分配……天下列国,先贤为此付出的无数努力……
到了天下最强的景国这里,想抓谁就抓谁,说谁有罪就有罪?
神圣的上古诛魔盟约,难道可以被当做压制他国天骄的武器吗?
天下间物议沸腾,景国却罕见地保持了缄默,对此不发一声。
对于那些掌握权力、着眼于天下的人来说,借此机会削弱镜世台、玉京山的影响力,重新斟酌景国的现世权柄,当然是最重要的。
但对天下更多人来说,姜望打破了天府老人的记录,创造了新的传说,重新定义天府极限,留名于修行历史之中……才是更让人震动的事情。
景国骄横又不是一天两天,根本没什么好稀奇的。
年轻的绝世天骄,在泥泞之中跋涉,在举世皆非的时刻勇毅前行,最终挑战历史,成就青史第一内府,诛杀人魔、镇压魔功……才是让人尖叫的英雄史诗。
这是活生生的传说。
一时间天下传唱!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里闻臭,万国传名(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三章三里闻臭,万国传名
镜世台当初公布姜望有通魔之罪时。
绝大部分齐人当然是义愤填膺。
他们的国之天骄刚从污名中挣脱出来,洗刷了卖国嫌疑,转身就被扣上通魔的帽子……实在是太委屈了!
景国打压齐国天骄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很多人甚至觉得,早先加在姜望身上的卖国嫌疑,也是景国方面推动的舆论,为的就是把姜望这黄河魁首逼出齐国。
何以天下罪他?因为我之英雄,是敌之寇仇!
但也有一些“理智”的齐人,很有些“冷静”的看法。如曾写下雄文《功过论》,险些把姜望声名钉死的名儒尔奉明,就曾公开宣言——
“景虽强权已久,但于人族大义无所失。万古以来,诛魔除妖,丰勋累累。重玄遵亦是国之天骄,观河台上唯斗昭可敌,五府同耀,光照一时,天资不输姜青羊!通魔之名何以无染?持身正也!是谓泥沙俱下,长河犹清;粪腐堆沤,三里闻臭!自古以来,诛魔共约,未闻无罪而罪者。地狱无门,无涉乎?平等国,无涉乎?魔族,无涉乎?三过粪坑不染臭,古今未闻也!”
还举出了一些景国历史上刑杀本国通魔天骄的事例,证明景国在通魔一事上的公正,向来是对事不对人。
再举出历史上如秦国修士通魔,牧国修士通魔,也都有被擒拿到玉京山公审后刑决的例子,不曾听说过秦国、牧国抗议不公。
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的通魔事件。
景国主导诛魔盟约,已是延续了很多年的古老传统。他们不会,也没有必要为一个姜望坏规矩。
姜望再天才,还能有世上最年轻的真人李一天才?
尔奉明劝国人不要自欺欺人,区区一个内府境的天骄,往后未必能成气候。有什么值得景国这样一个当世最强国针对的?
还说什么希望姜青羊不要逃避,不要妄图以舆论护身,应该好生面对问题。
一时鬼迷心窍,或许还有还转余地。一世执迷不改,才是自绝于天下。
又说齐人首先是人,他尔奉明忠齐君爱齐国,但首先是一个人,要站在人族的立场上。通魔是动摇人族根本的问题,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他很感谢姜望为齐国赢得的荣誉,可不会因此忽略通魔这样的原则问题。
还是那句话,功过不能相抵。
一时之间。
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跟这么多脏事情搅在一起,姜望难道自己真的没有问题吗?”
什么“他要真的清白,就不会逃跑了。去玉京山公审,天下见证他的清白,难道不好吗?”
什么“仗着齐国的培养,获得一点微薄功劳,就想国家在任何时候都保住他。哪有这种好事?魔族奸细也能保的吗?”
诸如此类言论,甚嚣尘上。
直到齐廷发出国书谴责景国,公开表态,又极其强硬地接连派出计昭南、师明珵、温延玉等人去接应姜望,国内的这些言论,才暂时停止。
尔奉明也深锁庭院,宣称闭门读书,倦于世事。
不少人觉得,他是对现实失望。
关于姜望的暗涌,其实从未停歇。
景国建立威信已经太久了,在很多时候,景国的宣声便是金科玉律。
在齐国,一直都有人埋怨,像师明珵、温延玉这样的国之柱石,不应该为一个洗不清嫌疑的姜望奔波。如计昭南这样的神临天骄,在万妖之门后建功才是正途。之后在星月原开始的战争,更全是姜望的责任……
直到这一天。
天下公认的顶级相师余北斗,亲自去法家圣地三刑宫举证。
三刑宫也公开表态,证明余北斗所言非虚。
景国镜世台宣传的所谓通魔之罪,根本从头到尾就不应该成立。
什么魔窟遗留气息,什么修为进展诡异,什么曾经练过邪法……
全都在镇封《灭情绝欲血魔功》一事上被颠覆了。
黄河魁首姜望,不仅没有通魔之罪,反倒是诛魔英雄。以内府之修为,参与镇封魔功之事,称得上大智大勇,可歌可泣!
要知道,杀魔易,杀魔功难。其间危险处,多少神临修士都避之不及!
就连余北斗这种身在当世最强真人之列的强者,也频频失手。
谁能说姜望不够勇敢?
这根子上的罪名洗清了,其它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姜望打破天府老人的记录,斗杀外楼人魔,成就青史第一内府,更是让天下沸腾,叫齐人引以为傲。
这是足以在修行历史上刻下丰碑的壮举。
王夷吾打破通天境的历史极限,都曾让军神姜梦熊赞叹不已,自谓后继有人。
姜望如今创造的是内府境的历史,对标的是天府老人那样的传奇,分量又岂是通天境的记录可比?
一时之间,举国称颂!
齐国国内那些践踏蔑污姜望的声音,忽然就全都沉寂了。
那些信誓旦旦姜望肯定有问题的人,个个闭门装死,好像从未开口说过话。
那些无名无姓的,悄然也就混了过去。但那些有名有姓、曾经激情引导舆论的人物,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放过。
名儒尔奉明在东郊有一座风景极好的宅邸,院里的荷花池,被人倾入墨汁。
满池皆黑,池鱼皆死。
岸边有人留字:泥沙不能污清水,墨汁可乎?
其人在临淄的院子,大门被人趁夜泼了粪。
时人经过,掩鼻远避,笑曰——
“原来这就是三里闻臭。”
尔家人气急败坏地去巡检府报官,要求排查邻里街巷,把泼粪污门的人找到。
巡检府的捕头只回道:“天下恶尔君者何其多也,擦肩接踵亦何止三里远?巡检府实在无力排查。”
一时之间,“三里闻臭尔奉明”,遍传临淄。
……
……
姜望成名时,成名于天下瞩目的观河台。
他声名狼藉之时,也狼藉到天下皆知。
世人有知其者,不知其者,但这段时间都很难避开这个名字。
三刑宫向来立身以法,不曾偏向天下任何一个势力。
规天、矩地两座法宫少履尘世,唯独刑人宫门徒常常周游天下。
不同于其他学派的修士,或行侠仗义,或惩恶扬善,全凭心中正义。
刑人宫门徒不管到了哪里,行罚论诛,都尊重当地律法。
各地律法不同,如偷盗之事,以齐律论,是十倍罚之。以秦律论,则是斩一指。
如奸淫之事,以楚律论,刑期五年以上不等。以牧律论,则是“马尾去势”,即将要害绑于马尾,生生拖拽去势。
曾有外地吴姓商人,在草原见色起意,结果第二天就被送去行刑……
此案见于牧国刑卷,记曰“……器甚小,不能就马尾,刑夫不耐,挥刀去之。”
据说这吴姓商人使了不少银子,想回本国审理,却未能成功。这件案子流传甚广,也是列国律法不同的一个明证。
天下列国的法典,本都是脱胎于《法经》,只是因时因地不同,又因为不同法家修士的理念,而出现诸多差异。
法家门徒精通天下法典,行止从不违律,处理恶事往往以当地官府为主,在很多国家都极受欢迎,甚至可以说,是最受欢迎的游学之士,常常被当做本国吏员之外的有力补充。
对于那些极重官方威严的强大国家来说,则恰恰是最不欢迎游学的法家门徒的。
当然,这些国家吸纳法家人才,却往往不遗余力。
说到底,他们要的是“令从己出”,其次才是规矩。
三刑宫在不同地方尊重不同地方的律法,有觉得律法不妥的地方,也只是选择派人才入仕,默默从成法上加以修正,从不会直接以武力干涉哪国。
因而名声极好。
但在各国之外,涉及人族整体的部分。如妖族、魔族、海族……三刑宫则依循《法经》。
姜望通魔一事,恰是三刑宫可以绕开景国律法来关注的。
放诸天下,以公信力而论,三刑宫远非镜世台可比。
所以三刑宫这边一表态,景国镜世台那边舆论就已经崩溃。
在此情况下,景国缄默,天下却并非无声。
大楚淮国公府。
只以一根月钗簪起发髻的中年美妇,缓步走在园中。
衣着虽极素净,仪态自然雍容。
其时满园花香暗涌,一树斜晖在天。一个身穿水蓝色长袍的俊秀少年,独坐亭中演法。
一张石凳,一人而已。
水流绕身而转,波光中隐现亭台楼阁。但见水榭龙宫,生而又灭,愈发映得其人出彩。
“小光殊……”妇人开口道。
声极温柔,似能抚平世间一切皱痕。
左光殊睁开了眼睛,隔着水流与妇人对视:“娘亲何事?”
眉头微皱,有些被打扰的不快。
倒不是说母子俩感情不好,只是他醉心修行,只求奋进。而娘亲每月至少要来劝个五次以上,让他多休息、多玩耍。总找借口影响他修炼,今日杏园的果子,明朝沃野的花。
这个年纪的他,好声好气说了几次也无用后,就难免有些不耐烦起来。
走入园中的中年美妇,名为熊静予,乃是大楚皇室女,是当今楚帝的亲妹妹,血脉尊贵。当年嫁入淮国公府,是楚地人人艳羡的一桩亲事。
后来左光殊的父亲战死后,楚帝心疼妹妹,劝她另嫁,并列了好几个权贵之家任选。却被她坚决拒绝,只说“曾经长河难随波”。
她一手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亲自教导他们,说要“为英雄继英雄”,也的确做到了。
长子很争气,重振左氏声威,横压楚国年轻一代,直到河谷之战,天骄陨落……
这个坚强而温柔的女人,脚步很轻,是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怕自己影响了孩子的修炼。
见得左光殊这副不耐烦的样子,她也不以为忤。
只摇了摇手里的玉签,温柔笑道:“刚刚得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看来你是不想知道咯?”
终是自己的娘亲,不能恶语相向。
左光殊虽然对她嘴里的‘有趣消息’毫无兴趣,也早就厌烦了那些“灯会”、“花会”,却也不能明言。
只能垂着眼眸,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娘,我要修炼呢。”
“噢,这样。”熊静予叹了一口气:“也是。你这大楚俊才,堂堂小公爷,怎么会在意一个齐国人的消息呢?是娘亲打扰你啦!”
左光殊抬起眼睛来。
但她已经把玉签放到身后,就那么背着手往园外走。
嘴里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你上次说的那个,会陪你去山海境,会到家里来住一阵子的姜望……是不是这个姜望呢?”
“娘……”左光殊糯糯地喊了一声。
熊静予歪头回身,美眸中盈着笑意:“谁在叫我呀?”
左光殊挥手将那绕身的水流去了,乖巧地道:“是小光殊哇!”
熊静予整个身体转回来,仍然背手在身后,脸上露出很浮夸的、担心的表情:“娘是不是打扰你修炼了?”
“哪有!”左光殊赶紧否认。
“当真没有?”
“确实没有!”
“噢。那我就放心了。”熊静予轻轻拍了拍心口,做出长舒一口气的表情:“耽误了小公爷修炼,我可怎么好意思?”
左光殊垂着眼睛,窘道:“娘……”
“唉哟。”熊静予轻声一笑:“咱们小光殊,这会知道害羞了呢。”
“那个……娘。”左光殊心知不能跟她缠磨下去,七聊八扯的,这女人能聊到明天早晨去。便歪头往她身后看了看,伸指点了点,乖巧地问道:“您带了什么消息给我啊?”
熊静予倒也不继续逗他,只将手里的玉签往前一递:“喏。”
左光殊一步踏出亭外,便将这记录情报的玉签拿在手中,心神流过,已尽得其中消息。
看向自己的娘亲,眼睛变得晶亮:“属实?”
熊静予笑道:“章华台的消息,还能有假么?”
左光殊自矜地笑了笑:“他还不错嘛,不愧是能跟我交手的人物。”
姜望与左光殊在太虚幻境中交好,熊静予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拿着这消息过来。
“那行。”熊静予笑着瞧了瞧儿子,转身往外走:“娘就不打扰你修炼了,免得叫你烦呢。”
“娘,可别这么说。”左光殊在身后很是嘴甜地道:“我一点都不烦呢!”
熊静予并不回头,只摆了摆手:“给你房间里凉了凤梧茶,回去记得喝。”
那背影渐渐远去了。
这是习以为常的背影。
待得娘亲走远,圆内空空,左光殊才猛地一握拳头,在原地蹦了一下。
“嘿!”
青史第一内府!可真了不起!
已经走出园子的熊静予,忍不住又笑了。
自……之后,小光殊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愁(单章还更2/3)
荆国,龙首郡,大将军府。
今天是黄龙卫大将军爱女、天下第二内府黄舍利“金盆洗手”的日子。
院中架着一只赤金打造的大盆,黄梨木的支架在地上立得很稳。
两队士卒,立在院内两侧,执长戈相对,披着亮甲,是为仪仗。
健美飒爽的黄舍利,黄袍曳地,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金盆之前。
盆中是甘泉水,清澈如碎琼。
黄舍利的手,悬在水面上,有些犹豫。
她并不是要“退出江湖”,大好年华,更没有什么出家的想法。
只是普普通通地洗个手。
但为什么洗得这么有仪式感呢?
因为她已经足足两个多月没有洗过手了……
准确地说,自从姜望观河台夺魁,他俩握手那一日起,她的右手,就一直保留到今天,没有洗过一次。
今天是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
按照黄龙卫大将军黄弗的说法,他掐指算了很久,这一天是美手日。
在这一天洗手,会得到神佛庇佑,有福运绵延,手会又滑又软,漂亮得不像话。
所以好说歹说之下,黄舍利终于同意在这一天洗手,结束她长达两个多月的美好记忆……
也足够了。
她黄舍利不是贪恋美色的人。
下次再握就是!
不过……
真的回味无穷啊。
姜美人在观河台上的英姿,真是人似流星,剑如明月。尤其是显现剑仙人之态时,那流火一绕,霜白披风一卷,眸光一照……简直靓绝人间!
而她黄舍利就在台上,握到了美人的手。
多少人羡之嫉之,而她近水楼台先得月。
虽只短短几息,以她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的功夫,已经捏了又捏,摸了又摸。
心中亦是咂摸了千百遍。至今思之,仍有余香。
“那个……”
像个老农一样蹲在旁边,头戴瓜皮帽、手握旱烟杆的黄龙卫大将军,忍不住开口道:“妞儿啊,吉时已到。赶紧把手洗了,咱练一下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这都两个月没练了!”
“你不是骗我的吧,老头?”黄舍利扭头狐疑地看着他:“什么美手日,是不是就为了骗我赶紧练你那个破散手呢?”
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要求心如明镜,手如琉璃……朴素点来说,手得干净,得一尘不染。
两个多月不洗的手,自然很难符合标准。
“怎么会呢?”黄弗一甩旱烟杆,很激动地站了起来:“你爹算了很久,那佛祖都点头了嘛!哪会骗你?美滴很!”
黄舍利撇了撇嘴:“行吧。”
虽然对老父亲哄人的套路十几年不变有些不满,但还是收回视线,手往水盆中落。
“报!”
一名军卒恰与此刻落在院门外,半跪报信。
黄弗随手将旱烟杆插在裤腰带上,扭头看过去:“啥子事?”
一边还伸手对黄舍利压了压:“你洗你的嘛。”
黄舍利当然不会听话,正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看过来。
若非亲眼所见,只怕很难有人想象得到,这个戴着瓜皮帽的老农民,竟是以一杆普度降魔杵威震荆国的黄龙卫大将军。
军卒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封漆了火漆的信,嘴里道:“陛下着将此消息,传发各郡府,诸将军都需听闻。”
黄弗随手将这信接过,边撕边道:“啥子消息哟。”
黄舍利赶紧蹦过来:“什么消息啊传得这么急,我看看我看看!”
黄弗索性摊开信纸,与女儿一起看。
按说这等荆帝亲令传下的消息,应属机密,只能大将军本人看才是。但黄舍利连黄弗的大将军印都随便拿着玩,院中的这些将士,也都见怪不怪了。
信纸刚一摊开,看了没两行,黄弗便觉大事不好,要将它卷起。
但已经被黄舍利一把夺过。
“拿来吧你!”
这是一封总结了上午重要情报的信。
荆帝让黄弗看的,自然是三刑宫公开发声,镜世台威信大损,重点关注景国、齐国、牧国之后有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
在如今的形势之下,与牧国同在北域的荆国,也有很大的战略选择空间,不得不仔细斟酌。
但黄弗看到的、并且知道自家女儿一定会两眼放光的,却还是姜望打破历史传说,成就古今第一内府的消息……
“妙啊!”黄舍利一弹信纸,哈哈大笑:“这就青史第一内府了!不愧是能与我走到决赛台的男人!”
“妞儿啊。”黄弗愁苦地道:“要不然先把手洗了,咱们美美地再……”
“还洗个屁啊!”黄舍利把信纸往怀里一收,大步便往外走:“这可是青史第一内府摸过的手,比你的佛祖靠谱多矣!本姑娘要保留到跟姜美人下一次见面,以示心诚!”
黄弗狠狠瞪了那传信的军卒一眼,扭头蔫了吧唧地道:“欸你这信别随便给人看啊,可机密滴很!”
随即一团信纸便砸了回来。
黄舍利的声音已经飘在院外:“这么麻烦,那你自己留着吧!”
黄弗接住纸团,又像个老农民似的蹲了下来,左手将皱巴巴的信纸展开,眼睛继续琢磨着上面的消息,右手拿住旱烟杆,愁眉苦脸地吧唧了一口。
“愁哇!”他叹道。
……
……
先申国,后容国,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最后来到郑国。
姜望的心情,亦是一个“愁”字。
若不是余北斗在断魂峡展现了极其可怕的实力,他甚至于有些怀疑自己这门“追思”秘术是不是又上了恶当。
怎么追了这么久,就是不见人影呢?
整个天下都在传唱他的名字,他还暂不知情。
就铆着一股劲,跟着追思的提示到处乱窜。
人魔之恶,他是见识过的。
早在雍国的时候,目睹这些人魔煮杀青云亭修士,他就忍不住现身救人。彼时若能杀,彼时便已杀了!
如今既然手中有长剑,眼中有敌踪,那便没有放过的道理。
这位当今天下风头最劲的年轻天骄,浑不知他已经完全洗清了通魔的嫌疑,还很老实地以斗笠、龙头杖等物件隐藏着身份。
在郑国的小城里穿行,一如这些年来很多个在异乡的时刻。
忽然停步。
追思已是定住了。
而他的面前,是一家客栈。
一块竖匾垂下来。
名曰——
迎宾楼。
……
……
……
……
(起点书友圈万订庆祝活动已经开始了!阿甚今年出版的《西游志》签名书,赤心角色马克杯,赤心角色立牌……正版读者回帖“参与”即可参加抽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