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陛见秦天子
“怀帝美姿仪、通音律,诗画双绝,有倾天下之貌。人或曰:‘可为治世贵子,不可为乱世至尊。’” ——《秦书·怀帝本纪》 …… 演武台上,黄舍利头悬雷音塔,手持普度降魔杵,凝神以待。 赵汝成眸光冷漠,意破佛印,其势待发。 便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极具威严、如立天地之规的声音。 一个所有人都不得不听,不得不服从的声音。 “朕方才还在想,这美男子是何人。这会倒是想明白了。” 大秦皇帝的声音! 那**之柱正北面,玄色龙袍微动。 声似起于九天,行于**,必扬于八荒! “嬴子玉,你如何来此?” 举座肃然! 人们左张右望,只以眼神交换着惊疑。 怎么回事? 台上这美得不真实的牧国天骄,不叫邓旗,而叫嬴子玉? 他居然姓嬴? 惊涛骇浪,涌于人心。 演武台上,赵汝成仍然注视着黄舍利,并不移转视线,只道:“身在天下之台,肩负大牧之责,恕我不能行礼。” 虽说黄河之会,意义非凡。 任何人都不能、也不应影响这盛会。 插手赛事,中断战斗,都是不该。 但大秦皇帝开口,谁又敢真的无视? 天下列国至尊至贵的六位存在,他为其一! 君不见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黄舍利,也暂且按捺不动。 那口中不卑不亢、不能行礼的嬴子玉,也并未真个继续动手。 那主持黄河之会的真君余徙,更是一言不发! 台上这个名为嬴子玉的美男子,正面回应了大秦皇帝的问题,说他此来观河台,是“肩负大牧之责”,为牧国出战。 与列国之天骄,没什么不同。 他说他不能行礼,也是在强调黄河之会的神圣意义,好让秦帝无法干涉。 有的人能听懂,有的人不能。 而台下的姜望,此时已经从悲喜交加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又陷入另一种震惊中。 他早就知道,赵汝成来历不凡。还在枫林城的时候,就各自都有猜测。他们几兄弟谁也不蠢,只是赵汝成不说,他们也就不刨根究底。 不过他们那时候理解的来历不凡,大概也就是“赵汝成或许是某个破落小家族之后”、“可能是某个已经覆灭的小宗的传入。”诸如此类的猜测。 那时候的眼界决定了,他们的猜测只能局限在某个层面之下。 但是现在…… 赵汝成不叫赵汝成,而叫嬴子玉? 叫邓旗姜望还可以想象,毕竟邓叔他也认识,在枫林城的时候常有接触。那是一个很温和的长辈,是赵汝成的管家。 但是姓嬴? 大秦皇室之嬴? 甚至于大秦皇帝都知道他,与他对话? 无论听者怀着怎样的心情。 大秦皇帝那种确定天地规则的声音依然在响起:“皇室子弟不争黄河之会。是历来的规矩。盖因血脉厮杀于台上,孤等镇河之君,恐怕私心难免。” 他问道:“嬴子玉,你负何责?” 人们瞠目结舌。 台上这人,竟然真是秦国皇室子弟吗? 又为何会代表牧国出战黄河之会? 这当中有怎样的故事? 其人到底是谁? 姜望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当时在齐国太庙之前,齐太子姜无华所讲的那一段典故。 宗室嬴璋起兵,杀秦怀帝于咸阳宫! 为什么赵汝成天资卓绝,却荒废天赋? 为什么他明明看不上庸脂俗粉,却整日流连花丛? 为什么他对未来毫无指望,只愿得过且过的生活? 为什么他要隐姓埋名? 若是如此…… 那么一切就都有解释了。 而刚才在台上,他说他要承担起一切。 包括枫林城的那一段经历,也包括他生来所背负的那些…… 从逃避到承担,他又经历了什么? 姜望怔怔看着台上的赵汝成,继而又想到—— 赵汝成为什么以邓旗之名参与黄河之会? 邓叔……怎么了? 面对大秦皇帝的问题,赵汝成仍然盯着黄舍利,专注于他的战斗,未再偏转过视线。 因而也就没有看到,姜三哥的眼神。 当然他心中是清楚的,恰因为太清楚,所以他其实不敢去看。 他只专注着他的战斗。 只问道:“尊荣如您,要承认我是皇室子弟吗?” 是的,他是认识当今秦帝的。 作为怀帝直系血裔,曾经的大秦正朔,他的那些父辈祖辈,倒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必须客观地说,留下了不少手段,做了不少努力。 只是那些手段、那些努力……在漫长的时光里,逐渐被湮灭了。或毁于岁月,或毁于追剿。 比如那些忠心耿耿、矢志复起正朔的老臣,死的死,贬的贬,变的变…… 比如他从小,其实是养在河西郡王府中。 仍以嬴子玉为名,对外说是河西郡王之子。 自小锦衣玉食,接受最好的教导,只等时机成熟,就恢复正朔,登临大位——反正那些人是那么说的。 后来河西郡王嬴德昭窝藏案发,满门皆斩。 就又是另一段血泪了…… 时任大秦镇狱司司狱长的邓岳,带着年幼的他逃离。 两人从此隐姓埋名,亡命天涯。 直到在庄国枫林城,才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安宁的时光。 再到后来枫林城覆,边荒猎魔…… 这就是他赵汝成一路走来所经历的。 当今秦帝说皇室子弟不该参战黄河之会。 他就反问,我是皇室子弟吗? 如果怀帝后人还能被承认。还应该被承认。 那么现在坐在大位上的人,是谁? “当然!” 大秦皇帝的声音道:“昔年怀帝不端,自失其统。多年以来,宗室一直在寻觅血脉。你体内流淌的是秦室之血,这一点谁也无法抹去。你若回归秦室,朕可以许你一个皇子之名分,让你与他们公平相争!” 举座皆惊。 秦怀帝故事,没有人不知道。 而当今大秦皇帝的气魄,超乎所有人想象! 作为秦宣帝之后,篡夺了秦室江山的这一脉,他竟然在这天下之台,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秦怀帝后人的皇室身份,并许以皇子名分,给予争夺大位的可能! 这是何等的自信! 非盖世雄主,不能为此事。 此时此刻,赵汝成只要点一下头。立享大秦皇子之尊,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人争位。哪怕成功的机会渺茫,但至少不必再颠沛流离,生死孤悬。 换做任何一个人,代入赵汝成的立场,都很难不动摇。 但赵汝成依然面无表情。 聪明如他,哪里会不清楚?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条件,这只能说明,当今秦帝这一支,早已经坐稳大位,根本不惧任何挑战。 大秦帝国在当今秦帝的统御下,赢得了河谷之战,重新确立了在西境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把影响力向南域扩展,正是极盛之时。 这位至尊的气势也是可想而知。 而一旦他同意了,当今秦帝这一脉的最后一丝“不合正统”,也就此被抹掉了。 他是认贼作父! “好叫陛下知道。” “草民赵汝成,并非您的皇室子弟。来这观河台,是投身牧国,为国而争。” 他对着秦帝说话,但牢牢盯着黄舍利,右手伸到背后,虚握于脊柱之上。 他体内一直隐约啸动的剑鸣,骤然激烈了起来。 “今日以此剑……” 似有千柄剑、万柄剑,一齐在啸动。 恐怖的剑气席卷演武台。 他竟从自己的脊柱之中,拔出来一柄光华万丈的剑! 接道—— “陛见秦天子!”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天子剑
脊柱乃人身大龙! 哪怕只是对普通人来说,它也是整个身体的支柱。 在道脉腾龙之前,通天宫便将养于此。 脊柱之海,又名通天海。 人身的脊柱大龙,有三十三节,一节对应一重天。 武道修者每进一步,踏破一重天。 当然,这种对应就和五脏与五府的对应一样,相对虚幻,并不具体。 但因为有这种对应的存在。 故虽从未有人走到武道尽头,连一个二十七重天的武道修者都未曾出现,但大武夫们坚信,还有三十三重天的至高风景。 脊柱的重要性,由此不言而喻。 现在,赵汝成竟生生从自己的脊柱之中,拔出了一柄光华万丈的长剑。 他竖握此剑,立于身前,剑柄指地,居于小腹处,剑尖向天,越过黑发去。 此剑与他的鼻梁平行,将他那张完美的脸,分割成均等的两半。 待那璀璨光芒散去,人们才得以看清,这柄剑的模样。 这一柄剑,足足有五尺长。 剑脊宽厚,剑刃两开。 剑身上有着复杂的纹路,似是天生的剑纹,但又隐约是一个个不同的人影,在做着不同的事情,指向芸芸众生。 两侧只开了极窄的、黑亮的锋。 这一柄剑,中正平和,又尊贵非凡。 好像全无杀气,但又漠视生死。 此剑……是为天子剑! 大秦皇室秘传。 历代唯有太子能修。 自嬴璋杀秦怀帝于咸阳宫,此神通剑便已失传。 此剑在修行之初,就要散龙气于通天海。潜于深海中,鳞甲已晦,爪牙皆敛。 在修行者道脉腾龙,通天宫离开脊柱之后,聚集龙气化为龙,潜龙出渊以替之。 也就是说,一般的修行者,在道脉腾龙进入五府海之后,通天海里就已经空空如也。修天子剑者,却还有一条大龙,养在通天海中。 每日运转秘法,翻覆通天海。 等到修行者叩开内府,便磨砺一颗神通种子为剑具,自五府海返去通天海,以龙气灌之,如此,方成天子剑! 此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或许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柄神通天子剑,秦帝才开口。 又或者说,因为这神通天子剑出世,赵汝成怀帝之后的身份已经无法掩饰,必然暴露在天下人眼中。 秦帝才出声。 至尊的心思渊深如海,其中斟酌,大概唯有他自己能知。 听者只能匍匐恭听,谨慎揣摩。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秦天子的声音说道:“好个赵汝成!” 此声听不出喜与悲,仍然是只有无尽威严。 一个辽阔无垠的、高渺如在云端的女声接道:“秦天子谬赞了。” 牧国女帝! 代表牧国出战观河台的内府境天骄,已经表明了态度“投身牧国,为国而争”。 那么作为牧天子,这位至尊也理所应当,要给予支持。 这话说得平常,但语气之中,俨然是真正把赵汝成当做了本国天骄。 没有一字维护,但字字都是维护。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松开了紧攥的手。这时候才发现,手心已经给汗水浸透。 即使是以她的身份,以她的受宠程度,也不能够真正左右牧天子的意志。只能等待和接受。 而赵汝成,赌对了! 姜望沉默在演武台下,感受着秦天子只言片语间投下来的、那如山如海的威压。感受着自家五弟,曾经那个幼稚少年,此刻在这天下之台,所展现的决心与勇气。 他心中的心情,无法言说! 秦天子不再说话。 牧天子也沉默下去。 一场巨大的风波,就这样短暂平息。 在观战者心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不得而知。 而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这一场半决赛,还未结束。 赵汝成口口声声陛见秦天子,当然不可能是持剑对秦帝。 即使在这观河台之上,天下列国注视时,他也需注意分寸。 若真敢对秦天子大不敬。 谁也保不住他。 霸主国天子一怒,摧高山不能止,倾长河之水也难平复。 所以从始至终,他都盯着黄舍利,盯着自己在黄河之会上的对手。 用实际行动说明,他在这具有神圣意义的观河台上,参与人族传承多年的古老决斗。 较量勇气、智慧、荣誉。 他展现此神通天子剑,以此作为送给今日之秦皇室的第一份回礼。 以此“陛见秦天子”。 而这一剑,当然是递向黄舍利! 他要争天下之魁,就必然要闯过半决赛。 然而雷音塔这样的神通一出,黄舍利几乎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诸般剑指、种种秘术,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雷音塔。 而黄舍利却可以在雷音塔的护持下,倾力进攻。 菩提神通并不输给他的灵犀神通。 黄舍利的战斗才情也绝不输他分毫,如此一来,在这种情况下,他难有胜机。 所以他果断拔出天子剑,以此神通剑相争。 这一剑本是要留待争魁之时。 在整个黄河之会的最巅峰处,以此剑陛见秦天子。 一剑夺魁名,向天下宣告他赵汝成从此行在青天白日下……这才是他设想中的真正回礼。 但黄河之会不愧是列国天骄相争之会,群星闪耀。才走到半决赛,遇上的这个黄舍利,就已经让他不得不用天子剑。 既然动用了这柄神通天子剑,他就再无失败的理由。 他就这样竖握着神通天子剑,大踏步往前。 此刻他摒弃了大五行混天步。 持天子之剑,踏堂皇正道。前就是前,后就是后。 但速度反而更快,一步已至黄舍利身前,而一剑斩落! 天子驾临,万民避道! 长达五尺的神通天子剑落下,像一座高山轰然倒地。 而黄舍利,就是那个立在倾倒高山之前的人。 如蚍蜉迎万仞! 何为“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 前方,上方,下方,周边。 没有任何阻挡! 不是因为没有人阻挡,不是因为没有力量阻挡。 而是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力量,都挡不住,都不存在,都是“无”! 天子一剑,诸侯慑服。 神通天子剑一剑前斩—— 雷音停,雷光止。 悬于黄舍利头顶的神通雷音塔,竟然就此崩散! …… …… ps:“此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说剑》·庄子
第四百二十八章 逆旅(求月票)
众人所见,世所共睹。
秦怀帝之后嬴子玉,今名赵汝成者。
在天下之台,自脊柱大龙拔出天子剑,以此剑,强破雷音塔!
其时满座皆惊!
这可是轻松防住九劫洞仙指的雷音塔,称为“万邪不侵,万法无伤。”
是一等一的防御神通。
这时却被一剑斩破。
此天子剑之威,当真是“直之无前”!
在破碎的雷光、和散去的雷音之中。赵汝成继续前踏,天子剑继续往前。
天意难问,天威煌煌。
这一剑绝不停留,绝不动摇,是令行天下,命定四方。
天子之剑,必镇八荒!
“我说。”
黄舍利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她看着对面这张绝美的脸,看着这一柄慑服天下的剑。
目光中仍然带着笑意:“你是不是小看我了?”
此人太美,当此人拔出神通天子剑,持以煌煌天威,更是美得璀璨、美得惊心动魄,令她惊喜。
当然她的情绪不会影响她的战斗。
再美好的事物也不能阻挡她前行。
可以留步赏花,不会长眠花下。
这是她黄舍利的觉悟!
她单手高举菩提降魔杵,以横截之。
此时在这演武台上,她背南而面北,赵汝成背北而面南。
两人正面相对。
在她高举的菩提降魔杵之前,是那柄惊动了秦帝的神通天子剑。
而在她的身后,骤然生出了飓风!
那是咆哮如龙卷,上接苍穹、下连山河的恐怖飓风!
虽在演武台之上,被古老禁制所隔,却依然可见遮天蔽日之威,几乎淹没了演武台的每一个角落。
是为神通,景风。
大名鼎鼎的八风神通之一。
此风缓则四时祥和,急则来势汹汹。起于南方,而席卷天下。
祥和之时,可令四时安泰,抚平杀意,消弭纷争。
汹汹之时,咆天哮地,席卷一切。
八风之中,此风称为“瑞”字。然而福祸相倚,此风瑞时得享安康,祸时可接星火。
此风带赤,说起来最益火行。
不过在强者的手中,也并无拘泥。
那接天连地的龙卷上端,有流火绕风而行。
乍看之下,便是黄舍利的景风神通,撞破了天穹,接引天火坠临!
风火相交,互燃互炽。
此风无所避让,是八风神通之中,范围最广、最合群战的风。
有变易天地之威!
在这席卷一切的、恐怖的景风之威里,黄舍利的声音如此清晰——
“记住老娘的名字黄舍利!你就算长得再好看,却也不能……如此地小看我!”
恐怖的飓风笼罩了演武台。
在那巨大的轰鸣声中,人们一无所见,难再有听。
“怎么样了?”
有人急问更具洞察视野的同伴:“赵汝成败了吗?”
齐国观礼席,许象乾也看向李龙川,张了张口……
“噤声!”李龙川道。
但见这遮天蔽日的飓风之中,骤然亮起了剑芒!
乌金色的、灿金色的、银白色的、紫色的……
鹊桥仙庚金剑气、迦楼罗破阵剑指、小无相拈花剑指、甚至于紫气东来剑典……
赵汝成毕生所学之剑,尽在其中。
所有的剑芒并耀而出,又都如臣民拜服。
万剑朝之,朝此剑中天子!
剑光堂皇的神通天子剑,在赵汝成的手中,被他双手握持着,坚定不移地一剑斩下!
一言九鼎,似道如法。
天子一怒,势必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此剑斩开了景风!
落至普度降魔杵上。
无声无息的……
普度降魔杵也断为两截!
何为“案之无下”?
案者,按也。
此剑按下之时,一切皆无!
而黄舍利微抬着头,看着那断裂开的普度降魔杵,看着那包含着佛首部分的上半截杵身,就那样被斩飞。
她的眼神。
自赵汝成揭面之后,就一直离不开这张脸,盯得很认真、很开心的眼神。
很认真战斗,也很认真欣赏的眼神。
黯淡了。
那种开心化去了。
她开始愤怒,她感受到愤怒这种情绪,从心口处腾起。
灼烧了她的身心。
她为何名叫舍利呢?
因为对曾经真正入过正统佛门、真正当过和尚、一生颠沛、数起数落的黄弗来说,“舍利”就是世间最珍贵的事物!
她这个女儿。
她这个从来不省心的女儿。
她这个任性又嘴臭的、暴躁爱闯祸的女儿。
是黄弗此生至珍!
这支普度降魔杵,是黄弗亲手所铸,那杵身上的浮雕,是他一刀一刀刻成。此降魔杵随身多年,被他视为护道之器,摸都不让旁人摸一下。
只因黄舍利十岁那年说了一声喜欢,便立即送给了她。
现在……
赵汝成竟敢将它斩断!
你他娘的就算长得再好看,又安敢如此?!
黄舍利那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忽然间流光万道,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急速地闪现。一如波涛往复,一似浮光掠影。
而人们震惊地看到——
那一柄“案之无下”,已经斩近黄舍利面门,就要将她也斩开的神通天子剑,在某种坚决的力量中,不断上移、上移……往回移动!
那已经被斩断、斩飞的那一截普度降魔杵,又以同样的速度飞了回来,并且连上了黄舍利手中的另一截,甚至重新合为一体!
那被斩开的、遮天蔽日的景风,又重新合拢在一起。
景风之中,那先前耀眼璀璨的、颜色各异的剑芒,又渐次黯淡。
整个演武台,重新被景风所笼罩,不见天日!
“发……发生了什么?”
有人忍不住这样问道。
声音都结巴了,也都没有察觉。
他自己没有察觉,听到的人也没有察觉。
所有的观战者,都陷入难言的震惊中!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景风之中的赵汝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仍然保持着双手握持神通天子剑的姿态,仍然在试图终结战局。
唯独黄舍利本人,在景风中行走,也在时光中行走。
是为绝巅神通,逆旅!
“人生如逆旅,独我是行人!”
它的效果很简单,只用四个字便能概括——
“时光倒流”。
时间的长河亘古奔涌,永远坚决,最是无情,不为任何人停留。
唯独……逆旅之人。
已经发生过的对决,是双方在灵犀神通与菩提神通之下做出的最优选择。
此时一切重来,黄舍利却已经获得了新的觉知,她洞察了赵汝成将要做出的最优选择!
在强者之争里,这就足以决定生死!
她在景风之中跳跃,依托着景风神通之力,欺近赵汝成。
而彼时,雷音塔刚灭,景风刚出,她黄舍利的揶揄刚刚落下,赵汝成的神通天子剑还在斩落……
但已经结束了。
她“预判”了赵汝成的选择,单手握持普度降魔杵,以佛首敲落赵汝成的脖颈,生生敲进去半截!
鲜血迅速染红了黄铜色的降魔杵……
属于余徙的清光涌动,而赵汝成轰然倒下!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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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似红梅
五府四神通的黄舍利,她隐藏到最后的第四门神通,竟然是逆旅这样的绝巅神通!
居然拥有漫步于时光长河,逆转时间的伟大力量!
放眼整个黄河之会,可以说天骄如云,群星闪耀。
各种强大的神通数不胜数,交相辉映。
但逆旅仍是迄今为止所有神通中,唯一一个现于人前的绝巅!
没有任何一门神通,能与它相比!
在赵汝成倒下的瞬间,牧国观礼席上的赫连云云立即站起,但有一个身影,比她更快——
台下的姜望,一步就跃上了演武台。
因为余徙已经插手战斗,所以胜负已定。
虽则还没有来得及宣布结果,姜望也并不算逾矩。
他出现在赵汝成身边,跪坐在地上,伸手想要捂住赵汝成被砸穿了半截的脖颈,又怕影响那道清光,颤抖着不敢靠近。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仍在场下的余徙,淡淡说了一句:“死不了。”
然后宣道:“胜者,荆国黄舍利!”
胜负定格。
赵汝成仰躺在地上。
在他失去反抗能力后,神通天子剑已经回归通天海。
他额上的黄面佛笑脸印记早已冲散了,但仍然有一个浅浅的凹痕,蜿蜒而下的三道血线,也并未抹去,此时已经干涸了。
他留着寸发。在利落之中,显出了一丝凶悍。
这样的赵汝成是姜望从未见过的。
两年的时光,把这张脸雕琢得更加完美。
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这张脸总能赢得更多的关注和惊叹。
有一回他们在青山镇行侠仗义,救了一个被恶少调戏的女子,那女子一一谢过暴打恶少的杜野虎、为她披衣的凌河、跟镇上官面人物谈笑风生的方鹏举,以及独剑击退恶少身边帮闲的姜望,说些什么来生当结草衔环之类的话,最后跟没捞着动手、只骂了恶少两句的赵汝成说“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也无怪乎杜野虎总想冲着这张脸挥拳头。
现在这张脸,这个人,直愣愣地看着天空。
他大概还在想,他是怎么输的。
这无关于智慧,因为他在战斗中,就已经做出了符合自己智慧的选择。聪明的人,往往更是自负的人。怎么想,也不该输才是。
逆旅神通作用于演武台之上,逆流了他和黄舍利的时间。
却是没有影响到演武台之外的……也不可能影响到演武台之外。
都不必说六位至尊了,就看台上那些列国带队的强者,黄舍利又能改变谁的时间?
只是身在其中的人,被时光席卷的人,难免懵懂。
黄舍利作为神通所有者,漫步于时光之中,赵汝成作为被逆流者,还停留在挥刀的那一刻。
他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被洞悉了选择,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打成垂死。要知道,先时黄舍利突兀唤出雷音塔,突兀迎面一敲,他闪避难及,却也卸掉了绝大部分力量。何以此时,竟完全被对手掌握……
直到听见余徙的宣声。
眼神黯了下去。
不必再想了……
胜负已成结果。
但眼珠子倒是动了动。
他于是看到了姜望。
那张熟悉的、温和的、清秀而坚定的脸,棱角已经被时间打磨得非常分明的脸。
风姿独具。
先前已经悄悄观察过许多次,但此时此刻,如此近距离地瞧来,这人真是英俊了不少。
以姿容论,可以在枫林五侠里排第二啦。
彼时姜望正低头看他,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他的眼睛又生出光彩来。
“姜……姜……”
因为脖颈被砸透了半截,虽然有余徙的清光帮忙恢复,他说话仍然很艰难。
“对不起啊……”
他笑了。
这一笑实在迷人。
这绝世的美男子,重伤垂死地躺在地上,凄绝一笑。
这是多么动人的风景?
令人心碎,也令人心醉。
作为胜者的黄舍利,都忍不住往这边挪了一步,但好歹记起来正是自己把其人打成这样……又讪讪地收回了腿。
姜望伸手轻柔托起赵汝成的上半身,让他说话可以气顺一些。
“对不起什么?”他温声问。
他总是这样。对亲人、朋友,永远保有包容。经历过欺骗,还能继续相信。见识过黑暗,却不被黑暗所染。
赵汝成闭上眼睛缓了缓,又睁开来,看着他。
身上带伤,眼里带笑。
“我说我来夺魁名,我说我来承担一切,我吹牛啦……我没有做到。”
姜望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别的话。
只道:“你得知道,谁是哥。”
赵汝成于是又笑了,笑着笑着,一口血没有忍住,喷了出来。
他想要扭头,但终究是没有力气。
鲜血喷到了姜望的青衫上。
这种不能够掌控自我的无力感,令他备受煎熬。
因为……
他明明已经不允许自己再无力!
姜望顺着他忽然痛苦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说道:“像梅花。”
赵汝成的眼神好像有些恍惚了,在这恍惚之中,他看到姜三哥青衫上那几点溅开的血迹,还真像一朵红梅开放。
他又想笑了。
“那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声响起。
姜望抬头看去,于是看到一双苍青色的眼睛,漂亮极了。
这双眼睛的主人,似乎是一个极温柔的女子。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仿佛生怕惊扰了谁。
“我是赫连云云,牧国的公主,汝成的朋友。”
穿着一身草原传统服饰的女子,伸手指了指他怀里的赵汝成:“他的伤势,我让人来处理,好吗?”
说着,她在赵汝成的另一边,半蹲了下来,脸上带着温柔且亲切的微笑,伸出双手,示意姜望把人交给她。
紧跟其后冲上来的宇文铎目瞪口呆,我们的云殿下何时如此温婉?温柔得让人脊背生冷……
在这观河台上,这女子的身份自然不至于有假。
而且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简简单单一句话,没有半点攻击性,表明了救治的意愿和能力,最大程度上打消了姜望的抗拒心理。
但姜望还是看向赵汝成。
直到赵汝成回以肯定的眼神,他才把赵汝成半抱起来,往前送出……
“我来我来!”
满头辫发的宇文铎两步冲到面前,滑跪在地,殷切伸手,把赵汝成接了过去,豪迈地道:“云殿下,这种粗活就交给我!汝成是我的曳赅,也该是我照顾他!”
因为怕影响赵汝成的伤势,所以姜望也没怎么避让,就让其把人抱走了——热切得几乎像是在抢人。
姜望有些不太放心地看了看他,又看向那位有着苍青之眸的牧国公主。
赫连云云不着痕迹地收回双手,慢慢站了起来,脸上仍然笑意温柔:“交给宇文铎也是一样的,他们也是好友。”
姜望又向赵汝成确认了眼神,这才放心。
认真对这位公主殿下行了一礼:“我家小五,就麻烦你们了。”
听到‘小五’这个称呼,赫连云云的笑眼更温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照顾汝成是应该的。你之后可以来牧街看他,提我的名字就可畅行无阻。”
看来汝成在牧国也经历了很多,人家都把他当自己人看待啊……
姜望这样想着,感恩的心情愈加诚恳。
一直目送着赫连云云和宇文铎走下台去。
……
……
……
ps:一颗小彩蛋。
还记得姜望在三山城死里逃生后,见到赵汝成时,第一句话说的什么吗?
第四百三十章 “懂事”(求月票)
余徙只负责保住天骄的性命,却并不会帮忙完全恢复伤势。
好在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绝不缺乏什么灵丹妙药,强大医修。
宇文铎抱着赵汝成匆匆下了演武台,疾步如飞,往**之柱外去。
牧国此次随行的医修里,有一位医术极高的宫廷御医,因为喜欢清静,而且有些救治手段不方便叫外人看到,所以并未来现场观礼,只留在牧街里待命。宇文铎便是要去寻他。
“铎……”赵汝成艰难说道。
“怎么了?”宇文铎一边疾行一边问道。他很好地控制着身形,没有造成一丝颠簸。
“留下。”赵汝成说。
“咱们要去牧街给你治伤!”宇文铎语气焦急。
赵汝成缓了缓,坚持道:“我要观战。”
“不行,你听我的!”
宇文铎甩了一句,不管不顾地往外走,正是要趁着赵汝成伤重,来一回独断专行。
忽地身形一顿,却是被拉住了。
宇文铎回头一看,赫连云云正瞧着他。
“我要带汝成曳赅去治伤,云殿下!”他急道。
“我们要尊重伤者的心情。”大牧的公主殿下如是说。
“尊重啥啊,等他伤好了再尊重。”宇文铎扭头又要走。
赫连云云又把他拉住了。
“说你懂事呢,你好像不懂事。说你不懂事呢,你又努力懂事。”赫连云云瞪着他:“你到底懂不懂事?
宇文铎听得有点懵:“什……什么意思?”
赫连云云懒得再废话,伸手一错,已经将赵汝成抢进怀里,不耐烦地甩了甩下巴:“去牧街取点伤药吧,这里交给我。”
宇文铎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有心想要争论两句,但终究没有蠢到家。只闷闷“哦”了一声,急匆匆去牧街寻那位宫廷御医取药了。
已经恢复原状的演武台上,齐国天骄姜望青衫按剑独立。
黄舍利这时已回到了荆国的备战席,正大大咧咧地拍着中山渭孙的肩膀,说着什么。
而身穿黑色武服的秦国天骄秦至臻,正自备战席上离开,一步步走来。
其时场上的一切似都飘渺,都远去了。
唯有这沉毅前行的黑,与那坚定屹立的青,照见真实。
黄河之会内府场半决赛的下半场,即将要开始……
赫连云云抱着赵汝成,把他放在牧国的观礼席上坐定,故意坐得离玉真女尼还有点距离。
然后取出一支玉瓶,拔开瓶塞,把绿色的药粉在赵汝成伤口洒下。
赵汝成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脖颈创口处开始发痒,那是破损血肉正在恢复的证明。
紧接着赫连云云又取出一个金质小壶,倒出几滴金色的药液,落在创口上。
那痛苦的感受也消失了,伤口流淌着温暖的感觉。
看着那双凑过来的、苍青色的美丽眼睛,赵汝成有些发愣。
你不是让宇文铎去取伤药的?你现在是在干嘛?
赫连云云则笑盈盈的、很是温柔地道:“怎么样?好点了吗?坐在这里看得清楚吗?要不要坐近一点?”
赵汝成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好多了。”他说:“我们看比赛吧。”
此时他说话已经不很费力了,赫连云云用的药物近乎神品。
可惜他被打破的不仅仅是脖颈,受创的势意乃至神魂,都需要时间来修复。但仅以肉身的创口而言,却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起来也不再有那么凄惨。
“好呀!”
赫连云云坐在他旁边,眼睛也看向演武台,语气随意地问道:“齐国那个姜望,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赵汝成看着演武台上那青衫卓立的身影,缓声说道:“他是我的结义兄长。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了。说起来,我就是听到他的消息,才来的观河台。”
赫连云云看着演武台上,点点头,若有所思。
黄河之会内府场半决赛,终于进行到了下半场。
这在赛前,是最被人们所期待的一场。
由天府修士秦至臻,对战大胜项北的姜望。
事前很多人甚至焦急地希望,上半场最好能跳过,直接出结果。
因为他们实在太期待,本届另一个天府修士的光芒。而击败顶级天骄项北,仍显得游刃有余的姜望,他的极限又在哪里?
事先谁也不曾想到,荆牧两国天骄之战,竟然能够精彩到这个地步。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已经举座皆惊。
黄舍利更是以绝巅神通反败为胜,令人目瞪口呆
毫不夸张的说,上半场这一战,几乎是将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质量,拔高到了历史前列。
现在就看秦齐两国天骄之战,能不能够让这一届黄河之会的内府场铭刻青史!
若秦齐两国天骄,也能够奉献不输于上半场的交锋,那么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精彩程度,几乎可以挤进历史前十!
现在,卓然立于台上的姜望,迎来了他的半决赛对手。
秦至臻走得不缓不急,无论观战者如何焦灼、无论人们怎样期待或者催促,依然以他固有的速度前行,破开一路来的目光之潮,最终像一块礁石,屹立在了演武台之上。
一身黑衣的秦至臻,像一块沉默的黑礁。
青衫仗剑的姜望,像一株挺拔的青松。
他们各有风姿,在真君余徙的清光相隔下,彼此对峙。
说起来这当然是事先最被期待的一战,但具体到两个对手身上,自然还是坚信秦至臻能够获胜的人更多。
毕竟五府同耀,实在过于璀璨。
不过在黄舍利与赵汝成之战结束后,倒是有一部分人,对姜望拔高了期待。
他们都记得,在秦至臻展露五府同耀之光后,同为四强的另外三人,可是无一生惧,倒是每一个都跃跃欲试。
彼时还有很多人觉得是强撑。
现在看来……
拔出天子剑的赵汝成,绝对有与天府修士一战的实力。
而拥有绝巅神通的黄舍利,其耀眼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姜望呢?
他又将展现怎样的精彩?
余徙还未正式宣布开始。
姜望的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而人们看到——
秦至臻,伸出了他坚固而稳定的手,探向虚空,自虚空之中,拔出了一柄黑色长刀!
这是自黄河之会开始以来,秦至臻第一次拿出他的武器。
而且是在姜望并未有展现任何压力的情况下。
在开战之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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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夜色雪色两不如
秦国备战席上。
霸戎军统帅章谷温声笑了:“看来这齐国天骄,也令至臻感受到了压力。”
“赛前他就专程去跟齐国这个姜望说过话,大概之前就有过一些了解的。”
已经大致恢复了伤势的甘长安,在旁边接话道。
一直半睡半醒的黄不东,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咕哝着道:“所以说这个姜望,或许还能带来更多惊喜,比黄舍利、赵汝成更甚?”
黄河之会是各国年轻天骄的盛会,参战者个个风华正茂。
唯独这黄不东,仅看外表,竟然比章谷都要老上好几轮。
跟长相青稚且才十九岁的甘长安坐在一起,说是爷孙都有人信。
但这两位天骄里,看起来青涩稚嫩的那一个,纵览全局,思虑周祥,什么都很操心。
看起来沧桑老态的这一个,则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操心。
“或许在秦至臻看来是如此,虽然我觉得并不现实。”甘长安回了一句,又疑道:“我本以为他的刀只会在决赛时出……他何以会这么重视这个姜望呢?”
秦国这边掌握的各国天骄资料,秦至臻能看到的,他也都能看到。
从资料上来看,齐国姜望海外称雄、齐境无匹,的确称得上耀眼。但放在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中来看,却也不算拔尖。
秦至臻以天府之修为,是内府场夺魁的最大热门。不说目中无人,起码可以俯视黄舍利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本身亦有无敌之信念,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审慎才是。
另一个,以策略而论,在上半场胜者黄舍利展现了恐怖的绝巅神通之后,秦至臻更应该隐藏实力,以期决赛。而不是一开场就拔刀,在黄舍利面前暴露更多。
“管它呢,儿孙自有儿孙福。”黄不东移了移脖子,让自己瘫得更舒服:“咱们呐,少操心。”
甘长安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
这么占便宜,秦至臻听到了,会不跟你拼命吗?
另外……这一副老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王西诩称许他“八岁能长安”,但是现在已经十九岁了,甘长安发现,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他看不懂。
章谷瞥了一眼黄不东倦怠的样子,很难判断这家伙是故意占便宜,还是脑子缺根弦,随口牛头不对马嘴地掰扯。
秦国这两位天骄,一个思虑过多,慧极易伤,得注意安抚。一个想得太少,须用鞭子抽着走。
论起来还是境界最低的秦至臻最稳当,可惜又太内敛、太钻牛角尖了一些。享受战斗,苛求完美,对修行来说或许是好事,对统军来说则未必。
在章谷的兵道理念里,战争……可不应该让人享受。
当然,这些思虑都在心里,面上不显丝毫。
他只静静看着演武台,思虑着秦国的未来。在其位,谋其政。
至于怀帝之后嬴子玉?
没有思考的必要。
他也不应该思考!
**之柱所围,即是天下之台。
但人所共知,真正的天下之台,原是这合而又合、仅剩一座的演武台。
古老的荣耀和历史,仍在延续。
秦至臻自虚空之中拔出他的刀。
此刀通体黝黑,长柄直刃。
三尺有一,寒光内敛。
这是一柄真正的杀人刀,没有半点多余的修饰。
刀镡是一横,刀身是一竖。
横平竖直,给人以一种等分生死的冷酷感。
在分隔两人的清光中,秦至臻横刀于身前,认真地说道:“我的拳术已经是此境绝顶,但因为练刀更久,所以我的刀更胜一筹。今以此刀,试你长锋!”
秦国备战席上,甘长安又皱了皱眉。在他的认知里,秦至臻可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但在台上,秦至臻毫无疑问表现出了他的尊重。
尊重对手,更尊重这场战斗。
姜望目无波澜。
所谓“此境绝顶”,即是在当前境界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来观河台后所理解的此境绝顶,是甘长安在外楼境的因缘刀术,是项北在内府境以霸体状态推动的八荒无回戟法,是黄舍利的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也是赵汝成贯为一体的诸般剑术。
当然,后两者在菩提和灵犀状态下,是超越了境界极限的。
而稳稳在绝顶上另起一层楼的,唯有斗昭的斗战七式。重玄遵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威能不输,但靠的是神通相合,以刀术技巧而论,却是连极限也没有达到的。
秦至臻说他的拳术已是此境绝顶,在看过黄舍利赵汝成之战后,仍然这么说。那么他的拳术必然不输于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
从他与北宫恪的那一战,也能略见一二,颇有拳碎万法之势。
现在他说,他的刀,更胜他的拳。
岂不是说,他的刀术,比绝顶更胜一筹?
难道是可以媲美斗战七式的存在吗?
天府修士加斗战七式,几乎可以等同于人间无敌了!
甚至不必加“几乎”二字!
如秦至臻这样的人物,当然不至于在此时此刻夸言。
整个环形看台上,各国观礼者,无不心惊!
秦至臻展露天府之力后,很多人就已笃定他为魁首。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才叫这猜想稍稍动摇。
黄舍利漫步时光之后,夺魁最大热门才移转。
现在秦至臻这话一说,天府加斗战七式,试问谁能不动摇?
面对这样的对手,齐国姜望,何有胜理?
在一片毫无悬念的哀声中,唯独齐国观礼席上,响起一声冷哼。
许象乾双手环胸,不屑一顾:“还没开打就吹牛,我看也不过如此!虚张声势,其内必朽!吓得到谁呢?我们赶马山双骄,绝非浪得虚名!姜青羊能与我许象乾齐名,断不会被这种小伎俩影响!”
坐得足有三丈远的照无颜,瞥来一眼,淡声问道:“听起来赶马山双骄是这么的厉害,请问与姜青羊齐名的你,打得过天府修士吗?”
许象乾理直气壮地道:“暂时打不过。”
子舒晃了晃头,有点没想清楚,许高额为什么能把“打不过”……说出“不过如此”的气势来呢?
你要是只看他的气势,不听内容,倒像是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秦至臻似的。
场外的杂声,当然不会影响到演武台上。
虽则许象乾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为他张势。
但姜望并没有听到许象乾在说什么。
不过在台上的他,于此刻,也与许象乾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致。
有趣的事情正在于此,“赶马山双骄”竟然在此时,产生了微妙的默契。
姜望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
秦至臻和他的战斗,早就已经开始!
从内府选拔赛时,秦至臻向他走来的那一刻开始,秦至臻就已经拉着他,进入了只为双方而设的斗场。
八强战中,其人与北宫恪的那一战,是打给他姜望看的!
那时候的秦至臻,虽然是要让北宫恪显尽精彩,但牢牢掌控局势的他,根本没有必要同耀五府。
不必为而为之,何也?
当然不是为了夸耀自身,而是为了让姜望看得清楚。
那一刻的五府同耀,和这一刻的拔刀自述,都是基于同一个目的——树立他无敌的声势,让姜望未战先怯,于势上先输一筹!
姜望当然相信,秦至臻不至于夸大其词,也的确有足够的实力。
其纸面实力,是内府绝顶。
只不过问题在于——
其人所说的、更胜一筹的刀术。
是像黄舍利和赵汝成那样,略高境内绝顶一丝。还是像斗昭那样,拔高一层呢?
甚至于对姜望来说,这也根本不算问题。
哪怕面前这人真有重玄遵之神通、斗昭之战技,无敌于同境,傲视天下英雄,难道他姜望就会退缩半分吗?
许象乾虽然经常胡话连篇,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姜望此人,如何会被影响?
王夷吾也曾同境无敌,雷占乾也曾独占乾坤。
但现在是他姜望站在这里,剑试天下英雄!
他面对过的敌人,感受过的绝望,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
在人们或担忧、或怜悯、或庆幸、或期待的目光中……
姜望眼神宁定,只按剑道:“我持长剑东来,为试天下英雄。同境之内,海外已无对手;剑锋所向,东域难有良逢!今日若能一见绝世之刀,我当歌之咏之,不胜欢欣!”
此情此景,此人此言。
见者心驰神往,听者激荡胸怀,无不为这话里的豪气动容。
满腹豪情,尽在此言中!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固然是豪气冲霄,秦至臻的气势亦在拔升。
他一路自西而东,因为那剑绝渭水的古飞剑传人,的确视姜望为夺魁路上最大对手,给予最大的尊重。
尊重对手的方式,就是尽最大努力去击败他。
所以从第一天相见,便开始争势。
包括丢下曾与向前交战的消息,包括并耀五府,也包括自述刀术。
他当然是要压垮对手的,但倘若对手真就这样被压垮了斗志,他反而只会失望!
现在很好,现在真的非常好。
他感受到对手毫无畏惧的强者之心,也沸腾了自身灼热的战意。
于他而言,今日此战,才是他来观河台的第一战!
但是愈激荡,他反而愈平静。
惊涛愈怒,礁石愈默。
他右手横刀,左手在黑色的长刀上轻轻抹过。
说道:“总在说书人口中,听到这句话——‘横竖都是一个死’,因而此刀,名为横竖。”
生死在说书人的口中,总是轻飘飘的。但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又是一生之波澜。
其渺小也如此,其浩瀚也如此。
感受到这份庄重,姜望亦左手握剑,横于身前,回道:“我有不能忘之人,不能忘之地,不能忘之恨。故而此剑,名为长相思。”
道出剑名的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长相思的心情。
那所谓名器生灵,剑灵孕生,并不是另一个生命的诞生。
生死轮回的奥秘,远非现在的他所能企及。
应该说是他的情绪、他的感受、他的体悟,在朝夕相处中,浸染了这柄剑,凝聚成一体,又在神通之光的温养下,孕生出灵性。
所以……
长相思的激动,是他的激动。长相思的沉重,是他的沉重。
长相思的心情,是他的心情。
在这一刻,他的心情,流淌在长相思中,长相思,也为他而缄默。
秦至臻异常庄重的仪式感,想来也是为了更好把握他的刀,更好迎接这一战。
姜望完全感受得到这份端正的对待,也因而在想——
那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向前,用鞭子赶着都不肯动弹的向前,给面前的这位天府修士,留下了什么?
让这样五府同耀的绝顶天骄,也留存了这样大的尊重!
他又迅速将这念头斩去,眼下必须专注于争胜,且留待后问!
时间好像从来不曾过去,又好像早已经湮灭了。
清光如水流去,余徙的宣声同时响起……
而横竖刀和长相思,也在同一时间相逢!
逢于演武台正中央!
锵!!!
这是这场最受瞩目的一战,所宣告的第一道声响。
一声而回万转。
在人心中叠奏。
如惊雷,似霹雳,令恍神者惊醒,令心虚者丧胆!
刀与剑,正交错。
一者漆黑如夜色,一者洁白如霜雪。
秦至臻和姜望,就隔着这刀与剑对峙。
刀与剑交错而过,刀锋与剑锋,发出可怕的、刺耳的声响。
一长溜火星,并排飞溅而起。
一点一点赤红的火星,连成一条竖起的线。
刀剑撞出星辰来!
像惊扰宁夜的烟花,融化霜雪的朝阳。
在夜色和雪色之外,此为第三种绝色!
美好总是短暂的,就如刀剑之间的“星光”,也是这样仓促的一闪而逝。
就在它“逝去”的同时,那片夜色卷了回来。
秦至臻回刀!
此一刀,不堪回首!
黝黑的刀锋倒卷夜幕,也把回忆搅得支离破碎。
见前尘,前尘已不见。
忆往事,难回魂梦中。
前尘往事皆如烟,此刀斩断前尘,进而斩断前世——
是为前世灭!
“留恋星光”的不止秦至臻,追赶生死的,也是姜望。
刀剑错过的同时,姜望便已进入了最高层次的戒备。
玉色不显,但双耳已不同。
他感受着另外一个世界。
声闻仙态已开启!
自此以后十九息——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
……
……
(月票再不投就过期啦!速速交来!呜呜呜,稳住前二十吧。不要最后被偷袭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与我死来 (为月票一万九)
刀锋破空的声音,剑刃轻颤的声音,对手心跳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
演武台内所有的声音,都被捕捉,都臣服于声闻仙态,提供着自己所有的信息,毫无遮掩。在声音的世界里,以另外一种角度,重新将此刀还原。
对于秦至臻那超越绝顶的刀术,姜望给予最大的尊重,所以第一时间便开启声闻仙态。
收悉所有,尽得所知。
很好!
说很好,不是因为秦至臻的刀术不够强,恰恰其人并无虚言,他所施展的刀术,的确是超越了此境绝顶。
秦至臻的这一刀前世灭,比之项北八荒无回戟法的西极式,其势更重,其意更强。更决绝也更可怕。
但在声闻仙态所捕捉到的信息里,和姜望亲身所领略的威势中,此刀只是强出一线,并未达到斗昭在外楼境那种碾压同境的程度。
如果真能够强到那种“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程度,姜望就会选择第一时间拉开距离,放弃剑术上的搏杀,转而尝试以神通和道术决胜——那无疑是留下了一处短板,先输一子。
所以说很好!
秦至臻想要立其无敌之势,争势一筹,却是选错了对手!
如今这样的刀术强则强矣,却不足以让他退避。
姜望的剑术,也是能与项北那样的此境绝顶争锋,只是稍逊几分而已,胜负之数更在于临场把握,而项北今又如何?
此刻在声闻仙态的加持之下,则又不同,仍能相争!
只要不是毫无抗争之力,退让就不会是他的第一选择。
声闻仙态之下的姜望,愈发宁定从容,有掌控全局之姿态,脚踏青云印记,更是仙风十足。
此时他彻底放开自我,全身心地感受这一刀,迎接这一刀。
东来试剑。
便以剑术迎刀术!
那倒卷的黝黑刀锋,像乌云盖顶,如煞气覆天。像一片夜色席卷过来。
姜望立在此刀之前,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孤独。
漫漫长夜无故人。
前尘皆断,前世已灭,一个人的过去已经不复存在,那么这个人,是什么人?当这个人的故事不再有人提起,这个人还真实存在吗?
声闻仙态不断地传来讯息,反馈着横竖刀行进的轨迹。它的力度、它的锋利、它的强大。
那黝黑的刀锋,也已经映入他的瞳孔。
视觉的世界里有这一刀,声音的世界里同是这一刀。
一并抹去曾经,一并杀身魂。
这一刀太绝望了,也来得太快!
此刀先杀意,再杀身。
谁能相抗?
在暗沉沉看不到前路的黑夜里,在前世已灭的绝望中,姜望依稀记得,自己有一剑。
他看着那迫近的恐怖刀锋,灵感回涌,从刀势里骤然清醒,恍然记起一切——
多少个夜晚,他以为他在孤单行走,独自仇恨。
其实在那漫长的黑夜里,从来都有人,与他同行!
他在披星戴月时,有人也在砥砺前行。
他不是一个人在努力,也不是一个人在抗争。
多少次,他在长夜之中望明月。
明月虽晦,依旧有光。
故乡已无,理想仍在。
有故人死,有故人归!
杀死董阿的那一刻,见到小五的这一刻。
两幅画面重叠在一起。
吾欲哭来吾欲笑。
相思之剑,在相思之中得到升华。
于是场外的人们看到,古老的演武台上,在那漆黑长夜里,升起了一轮明月!
横竖刀的刀锋降临时,长相思的剑身亦竖起,恰恰竖在脖颈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相思之式升华,此式故人归。
当时明月在,已照故人归!
铛!
秦至臻的前世灭已落尽,刀锋斩至姜望右侧脖颈,却为长相思剑身所隔,不能再进一分!
横竖刀的刀锋顺势斜拉,再次与长相思的剑锋摩擦,带出一溜星火。
星星点点,灼透了长夜。
因为长刀斩落时,长相思恰恰竖在其半截处。
三尺一的刀身,在剑锋上只走过一尺六,刀尖就已经与剑锋告别。
错锋而走。
飞溅的星火与尖锐的切割声里。
意志与意志的碰撞中。
这一尺六的距离,像是一个人走过的漫长一生。
或许辉煌,或许平庸,或许痛苦,或许幸运……但都已走过。
因而接下来的这一刀,如此理所当然。
是为,现世断!
横竖刀堪堪脱离剑锋,直接便是一记上戳,自下而上,斜抵姜望咽喉。
要替他了断现世,
此刀应于此世,用于身,斩于命,裂于魂,割于道。
是真真切切,了断今生一切。
苦海从此不许渡,一刀斩断现世桥!
见此刀者,谁能无惧?
而面对这样恐怖的一刀。
姜望展现了妙到毫巅的反应。
人们在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丁点犹豫,好像每一个动作,都是最本能的反应——这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他竖立脖颈之侧的长相思直接斩下,斩至半途,便横开一抹,一道横线出现在秦至臻的脖颈前。
分割天地。
以断截断!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之剑,对现世断之刀。
只不过姜望要截断的,不是对手的刀势,而是对手的人头!
攻敌之必救,不救则立分生死。
来赌一局!
他绝对相信他的剑,他绝对相信他的选择,所以才敢这样毫不犹豫地赌生死。
当此之时。
秦至臻一记斜上戳,指向姜望的咽喉。
而姜望横抹一剑,划落秦至臻的脖颈。
谁更快?
又或刀剑会交于中途?
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做出自己的判断,但很难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势与意,运刀的轨迹,勇气和决心……太多会影响结果的因素,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需要产生太多思考。
若无法确定地相信自己,又如何能从容赴这生死的赌局?
姜望的这一剑,足以逼退大多数人。
但秦至臻,与他们不同。
他无需去判断,因为他的这一刀,仍只是蓄势。他的现世断,正是为了引出姜望的剑。
目的已经达到。
而在此时,人随刀坠。
他的横竖刀斜举,距离姜望的咽喉仍有一段距离。与姜望的名士之剑,谁先到达目标位置、谁先定夺生死,尚有争抢的空间。生死之局难确定。
但他下坠则不然,
下坠的同时,他的脖颈便脱离了那一道横线。
而他的刀,只需稍稍往前一倾,便足以从姜望的胸膛剖至腰腹,将他整个人都剖开!
这无疑是妙到毫巅的应对。
只是……
他和姜望现在的战场并不在空中。
他明明和姜望都脚踏实地,踏在演武台上。
不然姜望也不至于留出这样一个空当,去与他对赌生死。
他如何下坠?
人们瞪大了眼睛看到,秦至臻的双足沉入地面,似乎穿越了演武台的古老禁制……
不对。
他的双脚是陷入了虚空里,他坠落虚空!
何为虚空?
先贤曾有如此定义:虚无之乡,存意之地。
又有先贤曾描述:归属于现世空间、又在现世空间之外。
也有先贤这样说:无所有,无所存。
并不容易理解。
但修行世界有一个共识,很多时候只有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才能够真正理解。语言、文字,在传道之上都有不足,见歧难免。平常人们说一两句话都有可能产生误会,又何况是对“道”的诠释呢?
也就是说,要了解虚空,最好先进入虚空,感受虚空。
亲历亲见而后亲知,乃明前贤真意。
而虚空有时能观测到、却又难以真正琢磨。与现世交错,却又不能等同于现世。
超凡修士的种种异象,常常显现于虚空。
如姜望的囚身锁链,也是自虚空中引出,云顶仙宫灵空殿吸纳的元气,也是连接虚空未知之处。
但让他说清楚虚空在哪里,如何进入,如何观测,他也说不明白。
但秦至臻不同。
他与虚空同行!
此为神通,炼虚。
“炼虚”者,如其名。
这一门神通的力量,就在于神通种子的开发,以及对虚空的探索。愈是了解虚空,愈能掌控虚空,就愈是强大。
秦至臻的横竖刀,就寄放在虚空里。
此刻他的双脚,也行走在虚空中。
便是坠落虚空的这一步,令他创造了一个当前环境下本不会有的机会。
他如果是选择下蹲,他的刀势会偏移,他的力量会欠缺……一切都不够圆满。
但是他下坠。
他带着长刀坠落虚空。
横竖刀顺势按下,是为来世绝!
姜望先前两剑的应对早已在他的预料之内,甚至于就是被他的刀势逼出来应对。所以他现在的这一刀,斩的是“未来”!
是他用长刀划定的未来。
杀的就是应剑之后的姜望!
这是精彩无比的演绎。
接连三刀,每一刀都是杀招,但每一刀都是为下一刀做铺垫。
秦至臻用三刀,把对手送进了绝路。
一刀前世灭,两刀现世断,三刀来世绝。
斩三世修罗刀,三刀绝命!
西极之地有虞渊,虞渊之下是修罗族。
“修罗”号称世间最善战,嗜杀好斗,勇悍无匹。
大秦以强军伐之。
虞渊是传说中的日落之地,是渭水的尽头,也是现世至凶之地。
大秦以武关镇之。
而这斩三世修罗刀,就是秦国先贤总结修罗强者之刀术,融贯而成。称为“脱于修罗,而胜于修罗。”
这门刀术,比号称世间最善战的修罗族之刀术还要更强,当初那位秦国先贤的自负可想而知。
秦至臻三刀连斩,所呈现的勇力、杀力、压迫力,诚如其人所言,是在此境绝顶之上,更强一线!
说起来,同为顶级刀术,斩三世修罗刀术,未必就强过因缘刀术。
但甘长安在外楼境对因缘刀术的掌控,尚在外楼境的极限范围内,直追创立者对此境刀术的理解。
而秦至臻在内府境对斩三世修罗刀术的理解,已经超过了内府境的极限。
这个所谓“极限”,就是各类杀法创立之初,此杀法在每个境界所能达到的极限杀力、极限威能。
一般能展现九成以上的杀力,便已算是大成。
达到极限,便可以说是彻底圆满。在同一境界下,以同样的杀法碰撞,而不输创立者。
而超出这个极限,意味着至少在当前这个境界之下,修行者对杀法的掌控,已经超出了杀法的创立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一般来说,世间流传的、尚未被淘汰的顶级杀法,创造者几乎都是盖耀一时的存在。后来或成真人,或成真君,除非遭遇意外,英年早逝,否则至少也是顶级的神临修士。
区区内府修士、外楼修士,何德何能,可以在当前境界,超出那等强者的设想?
但唯有完成不可能,天骄才称之为天骄!
秦至臻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天骄。
便是当初那位创造这套绝顶刀术的强者,在内府境的时候,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称之为“绝顶之上,更强一线”。
灭前尘,断今生,绝来世。
这样的斩三世修罗刀,恐怖到令人绝望。
很多人只是在场外看到这三刀,便感觉神魂已深陷。
每一刀都好像慑服了身魂,将观者一步步驱向死亡。所有的挣扎都是无用,一切的选择都被选择。
若非天下之台的古老禁制,他们连看,也是看不得!
但对姜望来说,这样的、熟悉的感觉……
这种干涉选择、左右未来的感觉……
在拥有歧途的他看来,真的是格外有趣。
第一刀斩断前世,第二刀斩断现世。
如此断绝过去和现在,左右对手的选择,最后再来聚势一刀,终结未来——不得不说,斩三世修罗刀真是绝顶刀术,几乎以刀术比拟神通,三刀斩出死局,从而彻底终结对手,斩灭未来。
唯一可惜的是……
声闻仙态捕捉到了足够的信息,而歧途早已经预警了“操纵”。
姜望未用歧途。
奈何秦至臻这环环相扣、杀伐意志、干涉选择、直接斩灭未来的三刀,为歧途所觉!
歧途所有者若是被人干涉了选择,还是一个同境界的修士,那才真叫笑话。
甚至可以说,在秦至臻斩出第一刀前世灭的时候,姜望便已在歧途神通的作用下,感受到了这斩三世修罗刀对他选择的左右。
结合声闻仙态搜集的信息来分析,在彼时,他已经预见了第三刀来世绝,预见了此刻!
拥有歧途神通的姜望,太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会导向怎样的结果。把这样的三刀看得清清楚楚。
在反过来洞悉这三刀之后,他仍然不声不响,跟着秦至臻的刀势走,当然不是为了陪他玩耍!
所以在观者都已经绝望的时候,姜望反倒愈发宁定。
心如沉波,眼神里倒仍是为名士潦倒剑式所染的痛苦。
他正横抹这名士一剑,在秦至臻倏忽坠落虚空、意欲剖开他胸腹的一刀前,猛然趔趄!
像是潦倒名士,借酒浇愁。
人生悲欢,爱恨难休。
然而几两黄汤下肚,已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大难临头,不知人将死也。
于是趔趄,向后仰倒。
这一倒,恰恰让过了横竖刀黝黑的刀锋。
但若仅仅如此,绝不能真正避开这一刀。
所以他又猛地回倾。
像一个将要仰面摔倒的醉汉,猛地做出反应,让自己站稳。
可惜力道太过,整个身体又往前倾!
踉踉跄跄将前扑。
这一扑,看起来像是把自己的要害,重新送回秦至臻的刀锋上。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醉汉已不知死活。
但他仰倒的时候,剑也拉开。扑回来的时候,剑也回来!
那一双溢满潦倒情绪的、痛苦的眼睛,忽然间神光熠熠,志得意满!
醉酒而后疏狂!
自上而下,斜刺一剑。
这一剑与秦至臻先时自下而上斜刺的断现世之刀,形成完美呼应。
真是此起彼伏。
这一刻,秦至臻坠落虚空,刀随人落,斩出来世绝之刀,要将对手整个剖开。
姜望先是后仰,上半身避开刀锋,而后又上身前倾,一剑归回,点向秦至臻的天灵。
此为年少轻狂之得意剑。
绝来世又如何?
我辈天骄少年,今生得意,来世也无忧!
秦至臻的横竖刀或许还可以剖开姜望的腹部,但是在那之前,一定是他的天灵先被洞穿。
此剑如此快、如此急,如此凌厉,如此得意!
陷于剑势中的秦至臻进无可进,退也难退。
顷刻间从陷对手于死局,变为被对手困于死局中!
此时他要面对的,并不仅仅是得意之剑。
他以斩三世修罗刀编织的结局,将他自己所覆盖!
这是斩三世修罗刀第三刀前世灭之后,重演的末日!
他的斩三世修罗刀有多强,姜望的这一剑,就要在那种可怕之上,再加之以得意式!
两相叠加,长相思递进的路上,空气之中都出现隐隐的黑色线条,那是空间的裂隙!
当此危急之时,秦至臻整个人猛然倒下。
连人带刀,坠进虚空中,就此消失不见。
只有眉心飞溅的一滴血珠,还留在现世,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的轨迹。
嘀嗒……
落在演武台上。
这一声如此轻微,但如此清晰!
斩三世修罗刀……
已破之!
这超越巅峰的斩三世修罗刀不可谓不强,但姜望的应对简直让人惊叹!
举重若轻地完成了反制,逼走秦至臻,甚至于留下一滴鲜血!
简单得让很多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感受错了?秦至臻的斩三世修罗刀其实根本就徒有其表?
甘长安不可思议地喃喃道:“神乎其神!他的剑术竟似还胜过秦至臻一筹!”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姜望现在的剑术,还远未达到斗昭斗战七式的程度。
人道剑式距离顶级也都有一段距离,绝对比不上斩三世修罗刀。
但是歧途刚好反制了对手的斩三世刀意,洞彻了自身的选择,也就洞彻了对手的选择,在“料敌先机”之下,姜望才完成这直指要害的一剑。
黄不东半闭半睁着眼睛,不说话。
“强在预判,而非剑术。”章谷总结道。
当世真人可以看到神通之光,但也不可能直接通过神通之光看到神通本质。且姜望代表齐国出战观河台,身上早已被遮掩过。
再者说,他也根本未有动用歧途,只不过是被动反制。
强如章谷,也只能判断出姜望这一剑胜在预判,却无法窥见姜望能胜在预判的根本。在战斗之中,能够洞悉对手的选择,本就是一种强大的表现。
此时此刻,秦至臻三刀无功,为了摆脱死局,退入虚空。
场上一时只剩姜望执剑而立。
环形看台上,重玄胜冷不丁问道:“秦至臻这是不是脱离演武场了?算认输吗?”
许象乾亦‘恍然’惊觉:“应该算吧?不然他要是趁机跑回秦国了,还要等他回来再打吗?”
对话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是该听到的都能听得到。
秦国人并不给什么反应。
胜负如何,还轮不到齐人来判定。
但重玄胜这话,也指出了时限性问题。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游走在虚空之中的秦至臻,无疑占据着主动。
重玄胜便特意点出来,秦至臻不能一直躲在虚空里。基于公平原则,消极战斗是有被判负的可能的。
主持大会的真君余徙,必须正视这一点。
归根到底,还是秦至臻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哪怕此刻姜望短暂占据了上风,他们作为姜望的朋友,仍然不免担忧。
这倒不算是盘外招,做场外能做到的一切罢了。哪怕影响微乎其微。
而对于演武台上的姜望来说,他当然不会把胜负的希望寄托于人。
事实上秦至臻的身影才消失在虚空之中,姜望就已经一脚踏在他消失的地方……焰浪滚滚而开!
火界开在演武台!
其时也。
火海漾波,焰花开遍。
热浪滚滚,炙光焚烟。
焰雀叽叽喳喳,绕身而飞;流星轰轰隆隆,划破天穹。
在鲜活的、火的世界里,青衫纵得意之剑的姜望,耀眼如天神。
他根本不试图寻找秦至臻,就他那一点对虚空的了解,根本不足以与身怀炼虚神通的秦至臻交锋。
如果是在演武台之外,凭借这行走虚空之能,秦至臻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进退自如。
但在这演武台上,姜望倒也不必追寻。
铺开火界,以逸待劳,正是最正确的选择。
无论秦至臻在虚空哪处行走,其人现身之时,必然就已经在火界之内。
秦至臻掌握时机,他就占据地利。
哪怕秦至臻始终躲在虚空里,哪怕余徙始终不会催促。双方最终要进入比拼消耗的阶段,姜望也根本不担心。
火界以星力为天,以图腾之力为地,所有关于火行的理解以及演化,是这个世界的生机所在,三昧真火,是这个世界的起源。
火界生成之后,自然生生不息。
若无强大的力量对耗,火界本身就可以维持很久。
而秦至臻行走在虚空之中,却时时刻刻都要消耗神通之力。
怎么算都占优。
战斗的计较只在心间,战斗的过程瞬息万变。
黑衣黑刀的秦至臻,在下一刻就踏出虚空,落在了演武台上,但是距离姜望极远,几乎是站在演武台的边缘。
而后横身一刀!
他的应对也非常简单,先破火界,再战对手。绝不让自己同项北一样,陷入极端不利的战斗环境中。
这当然是正确的选择之一。
但强如秦至臻,自由行走于虚空之中,却没有利用虚空交错现世的优势,第一时间对姜望发起进攻。
这无疑说明,姜望直接点破斩三世修罗刀的那一剑,已经令他心生忌惮。
作为强者,他当然有无敌的自信。但是身为强者,他更需要面对对手剑术可能强于自己的现实。
上次只是留下一滴血,但他未必能每次都退得那样快。
因而这一刀不斩其人,只破其术。
此一刀,是为斩前世之刀。
前缘既断,那么现在也不应存在。
秦至臻走出虚空的第一刀,便是要瓦解火界存在的基础,破掉姜望构筑的“地利”!
速杀失败之后,转而求稳。
他选的距离足够远,他的刀也足够快。
但就在他走出虚空的同时,姜望就已经看向了他。
声闻仙态不会放过一丁点线索,而姜望看向其人的同时,左眼已经赤红一片。
故旸所传,乾阳之瞳!
秘传瞳术杀法,曰为“坠西”!
秦至臻的刀堪堪斩至半途,通天宫内便已传来告警。
他不会忘记,姜望是在神魂之争里,击败了项北的人物。
通天宫里传来的告警,他怎敢轻忽?
因而第一时间就已神魂显化,持横竖刀之刀灵所显,降临通天宫中。
秦至臻的通天宫,高大、坚固,有一种不可动摇的意念。
穹顶之上,是九个高速运动如激流的无色道旋,隐隐有呼啸之声。雷鸣潮涌彼此碰撞,时寂时现。
而秦至臻的道脉真灵,是一头角缠五色之旋纹、身尾皆白的巨大神牛。
黑衣如墨的秦至臻,就站在两只牛角中间,右手持刀斜垂。
他看向姜望神魂侵袭的来处。
一卷鲜活的画,就此铺开。
此画细节丰满,画的是秦至臻的通天宫,是巨大神牛踏于高空,是无色道旋悬于穹顶,是神魂显化的、黑衣黑刀的秦至臻。
单骑入阵图!
图止一半,像是被某种利器割断。珍物致损,令初见者不免扼腕。
在与项北的神魂之战里,姜望大获全胜,挥剑而割,只来得及割下半卷画,而后用焰雀和匿蛇分食之。
被神魂力量所吞噬,自然就被他所觉知。
虽然此图只剩一半,但就是这一半,让他轰然撞开秦至臻的通天宫,在神魂层面展开大规模强攻。而不必像以前那样,只能以神魂匿蛇偷偷潜入,先天不足,难以展开阵势。
只剩一半的单骑入阵图,无法帮助他抢夺对手通天宫的控制权。
但也不需要。
他此来通天宫。
是来灭城,而非夺城!
随着单骑入阵图残卷涌入的,是一轮耀眼的巨大烈日!
轰隆隆!
秦至臻神魂显化通天宫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单骑入阵图,图穷而势变。第二眼便看到撞进通天宫来的烈日,继而听到通天宫里的轰隆之声。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神魂,好像也置身于火的世界中。自己的通天宫,也只是这方世界里小小的草庐。
而在这灿烂的火之世界里,那提供无尽光和热的太阳,轰然坠落。
是为,坠西!
姜望的声音响在此方,然而淡漠得不像其人,威严得似乎只鸣于力量——
“有缘于这火界相逢,请你看一次日落!”
坠西之术,乃是以乾阳瞳力,牵引对手神魂,制造足以伤害对手的幻象。
在表现上,若简单来描述,便是以神魂演化坠日之威。坠日灭世,当然摧毁神魂。
而姜望恰恰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亲眼见识过烈日坠海的奇景,真正体验过,神魂落日的威能。
那一幕无比真实、深刻。甚至于那一次神魂的成长,就是在那种恐惧中蕴养。
烈日坠落,焚灭瀚海,此等伟迹,世间几人能见?
以此观想之画面重叠,再以远超同境修士的神魂力量来推动。
即便是当年旸国皇室之人重演此杀法,在内府境也不会比姜望更强。
姜望的神魂之力有多强?
每开一府,必探索其极限。每一府探索的内府房间,都在三千之数——绝大部分内府修士,都是摘得秘藏即返,不会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且神魂之力也不足以支撑深入,容易迷失。
而姜望在红妆镜内连渡三次生死之劫,神魂力量太过雄厚,神魂匿蛇散开游入,在三千内府房间之内,根本没有迷失之危。
生就双日横空重瞳异象的项北,都不能够在纯粹的神魂力量上与他相比。
而此刻,姜望在一瞬间倾其所有,观想烈日坠海,引动乾阳之瞳坠西杀法,要在神魂层面一举灭杀对手,使天府亦无用武之地!
任你千般神通,若不能作用于神魂……
便与我死来!
其时。
神魂显化的秦至臻,和他的通天宫,同样陷于恐怖中。
大日坠毁,天地已绝。
此身无存,此世不复!
第四百三十三章 岂曰无衣
以三剑还三刀,逼得刀术超出绝顶一线的秦至臻遁入虚空。
又铺开火界,令秦至臻一时无法近身。
而后在秦至臻攻击火界之时,直接引动瞳术,在神魂层面一决生死。
每一个选择,都堪称完美。
姜望在这一战里展现出来的战斗才情,令人心惊!
作为上半场的胜者,黄舍利当然要重点关注她决赛的对手。在她的审美标准里,姜望现在多少也算个“气质美人”,更是要多看几眼。
然而对于姜望现在的这一系列应对,她自忖就算开启菩提,对战机的把握也不过如此了,可姜望却明明没有动用神通!
仅靠自身……
仅靠自身的战斗才情!
这何等恐怖?
观战的很多人,包括楚煜之在内,都无法知道姜望在神魂层面有多强,但只消想一想项北,也能揣测一二。
难道备受瞩目的天府修士,竟要折戟于此?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才悚然一惊。何以一直觉得秦至臻会与黄舍利会师决赛的他,甚至已经在分析天府战绝巅之胜负的他,此刻竟然会觉得姜望要赢?
作为楚人他当然希望秦人输,但秦至臻的五府同耀摆在那里,又有超越同境绝顶之刀,怎么想也不应该输才对!
坐在他旁边的左光殊,则小声跟屈舜华说了一句:“还不止如此呢!”
语气中很有些骄傲。
屈舜华扬了扬下巴,没有说话。
姜望所学到的乾阳之瞳的瞳术,只有一式坠西。
然而只这一式,被他用到极致。
借助单骑入阵图残卷,强闯秦至臻通天宫,倾尽神魂之力,要毕其功于一役。
“大日坠毁,天地已绝。”的一幕,灼烧着秦至臻的身心。
面对此景此威,他不得不惊疑,难道神魂也被拉扯到了火界?
身既在火界,心亦在火界?
但秦至臻毕竟是秦至臻,这惊疑只存在一瞬,立即就被斩去。
他非常清醒地认知到,他就在自己的通天宫内,而此时此刻,已是生死存亡之机!
此时遁入虚空,也逃不掉神魂的攻击,而且受火界所限,遁入虚空也不再是毫无滞涩。这个时候,稍缓一步就已经是生死距离。
然而神魂状态的秦至臻,只是右手往身上一抓,直接扯下来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衣!
这“黑衣”与他现世所披的那件不同,介于虚实之间,纤薄却不透,有隐隐的煞气在其上流转。
当他将这件“黑衣”扯下来的时候,整个通天宫,霎时一空!
那单骑入阵之图、那烈日坠世之景、那强大到恐怖的神魂力量,都印在这薄薄的一层黑衣上,成为黑衣上的画图,被他一并扯去!
是为神通,无衣!
岂曰无衣?战魂为袍!
此衣战魂所化,出则为战,入则为御。
为战之时,则显化于身外,一拳一刀,在原本的杀伤之外,也附带神魂杀伤。
为御之时,则披于神魂,抵抗神魂层面的攻击。
一如此刻,秦至臻只将这魂衣一扯,姜望恐怖的神魂攻势便烟消云散!
在与雍国北宫恪的那一战中,他占据绝对主动,游刃有余,其实是非常从容地看完了姜望与项北之战。
而后才是针对性地展露五府同耀,试图摧垮姜望的斗志,浇灭他大胜强敌后的自信。
为什么明明看过了姜望与项北之战,知晓姜望神魂力量必然强大之后,他还给了姜望掀起神魂之争的机会?
因为这虽然是姜望的机会,却也是他的机会!
姜望在图谋他的时候,他也在图谋姜望!
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危险,在最高峰的时候,反而最容易摔死。因为站得太高,也太放松。
姜望要毕其功于一役,以神魂来杀他。
这就是他反杀姜望的时机所在!
神魂之争,战于瞬息。
魂衣扯下,将神魂层面遭遇的所有攻击都移开,通天宫已经清净。在火界之中,仍然保持着握刀姿态的秦至臻,长刀骤然加快,迅速完成了现世灭,将火界斩出一道口子!
轰隆隆!
流星崩散,焰雀坠落。
火的世界开始毁灭。
姜望的火界之术,毕竟没有到生灭由心的境界。虽然生机勃勃,可一旦出现“天缺”,还是没有自动修补的能力,只能迅速走向崩溃。
非是火界不强,而是它遇到的对手太可怕。
秦至臻右手持刀,左手再次抓起一件虚幻黑衣,往身上一按。
身披战魂之衣!
啪。
极轻的、像是一个气泡破碎的声音。
那件虚幻黑衣之上,落日坠世的画面还在继续,却骤然崩解,连带“黑衣”一起,化作无数碎片,就此消失。
秦至臻唯独漏算了这一点——
那就是姜望的神魂攻击,比他想象中的更强,强到接近他无衣神通的极限!
他虽然以无衣神通将其抹去,但显化的魂衣也碎灭当场,一时难以重聚。
在刚才的这次交锋里,姜望的神魂攻势如果再强一点,他的无衣神通甚至都抹不掉,恐怕诈败都要变成真败了!
好在这一局已经过去,新的交锋正要开始。
意欲身披战魂之衣,也只是出于对姜望的重视。
事实上抓住姜望神魂攻击失败的间隙,他已占据大优之势。
碎灭了火界只是其一。
像以往的无数次战斗一样,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踩在一个一个的优势上,走向永不动摇的胜利结果。
在众人眼中所见——
秦至臻披战魂之衣失败,但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仍然是纵步前跃,在碎灭的火之世界里穿行。
轰轰轰轰轰!
他体内骤然亮起五个光源,开启了五府同耀!
两人之间巨大的距离一闪而逝。
穿过残花、裂羽、碎石,在火界的末日中,杀向火界的主人!
这便是绝顶天骄的风姿!
刚离杀局,又启杀局。
胜负之势,瞬息万变。
人们可以看到,璀璨破灭的图景之中,一袭黑衣掠过,黝黑刀锋划破长空。
秦至臻在火界末世之中,杀将出来!
呼……
迎面吹来了什么。
神魂感受到了寒冷。
耳边……那是轻柔的风声。
一缕霜白色的风,化为一支通体黝黑、尖端霜白的长钉,倏忽出现在秦至臻面前,钉向他的心口!
对于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姜望以杀生之钉,正面相迎!
八风神通之中,不周风杀力第一。
燕枭不死不灭,燕枭之喙,湮绝生机,乃成杀生钉。
此二者相合,杀力无匹,曾于海外弦月岛,当着近海一众修士的面,钉杀季少卿。令下血本布置法坛的当世真人都无法缓救。
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可能撄其锋?
人们注定等不到答案。
因为就在下一刻。
在人们的视线里,秦至臻倏然消失了!
火界碎灭之后,他又可以从容行走于虚空。
而且在五府同耀的状态下,他在虚空之中更自如、更迅速,可以无视许多危险。
杀生钉出而无功,重新化为霜白之风飘转。
而自姜望的身后,一柄黝黑的长刀探将出来。
哗啦啦!
铁链之声!
漆黑的铁链同样自虚空中钻出,交叉在姜望身后。
法家秘传,囚身锁链!
姜望早有准备,以来自虚空的捆缚,对抗来自虚空的攻击。
但那柄漆黑的横竖刀只是一转。
咔嚓!
两条漆黑的锁链,变成四截荡开。
姜望的囚身锁链,竟然在虚空之中被寻到,就此被一刀两断!
铛!
长刀继续前行,但被雪亮的剑锋抵住。
姜望连人带剑,整个人被斩退三丈远!
这是绝对的、力量的压制,五府同耀,五个动力源混同,姜望根本不足以抵抗!
但在疾退之时,他足下轻点,青云印记现而又消。
有一种飘逸从容的美感。
好像是被斩退,又像是主动避让,以期再战。
叫人难测虚实。
已经吃过近身搏杀之亏的秦至臻,并未恋战,长刀一收,已再次隐于虚空。
演武台上一时空空。
唯独有姜望持剑飘渺而退,风姿卓然。
一缕霜白色的风飘在远处。
而漫天的火雨正垂落,似为人哭,似为人歌——
这是一个璀璨世界崩溃的过程。
观者或许能够好好欣赏这样一幅画卷。能够略过其残酷,欣赏其美丽。
台上的人,却只求生死胜负。
嗖嗖嗖!
忽有破空声疾来。
上、下、左、右、后方。
足足五道惨白色如骨质的锁链,穿梭虚实之间,向姜望缠来。
限于身,缚于魂。
同列法家十大锁链之一,名为缚魂锁链!
姜望攻之以囚身,秦至臻就还之以缚魂。
而且很明显,在法家十大锁链的修行上,他强出姜望不止一筹。
这五根缚魂锁链快速绝伦,来去倏忽。
但赤红色乾阳之瞳只是一看,那在虚实之间疾驰而来的缚魂锁链,便明显顿了一下,而后……崩解!
姜望的目光转过一圈,足足五道惨白色的缚魂锁链,便接连崩散!
在观战者的视野中,这一幕简直强大到令人惊悚!
实际上自然并非如此简单。
法家十大锁链中,囚身锁链是囚禁肉身,触则无脱。缚魂锁链是禁锢神魂,囚则无力。
凭借着此术,秦至臻也是有神魂征伐能力的。当然,捆缚多于杀伐。
他毕竟不是三刑宫的核心真传,所修缚魂锁链与姜望修的囚身锁链一样,都是“外传”的版本。虽然也很珍贵,但并非顶尖,不足以真正匹配法家十大锁链的名声。
秦至臻虽然把这门缚魂锁链修到了一定的境界,加上无衣神通,足以应对绝大部分神魂征伐的场面。
但还远不能跟项北比。
也更比不上姜望。
此时动用缚魂锁链,很显然是忌惮姜望的神魂战力,想把他的神魂力量暂时封锁。
而姜望只以乾阳之瞳,一眼望之。
目光是有重量的。
修行到如今,开启乾阳之瞳的他,已经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目光的重量。
所以他一眼看过去,疾驰的缚魂锁链便顿住,那正是被瞳力魂力所逼停。
当然,只这一眼,也不可能把缚魂锁链如何。
真正起到作用的,是这个瞬间,它们被印入了单骑破阵图中,姜望使用项北留下来的秘法,反助它们“入阵”,而后以海量的神魂匿蛇、神魂焰雀,将之撕碎。
缚魂锁链再强,也只有五根。姜望的神魂匿蛇、神魂焰雀,却是数以千计。根本缚不过来!
但是因为神魂层面的交锋难以察觉,哪怕百转千回,攻防激烈,在很多人看来,就只是姜望一眼看过去,缚魂锁链便崩解。
让人很难不惊惧。
秦至臻出动缚魂锁链无功,人也隐在虚空中。
其时火界尚未溃尽。
一眼碎缚魂的姜望提剑四顾。
呼……吸。
整个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呼吸。
但其实所有的声音,都臣服于姜望的双耳。
听得到的,听得到的……
火星碎灭时,小小的、噼啪噼啪的声音。
焰雀崩溃的、不甘的哀鸣……
焰花开了又谢,昨离又今别。
衣角轻轻卷动,略带哀愁的轻响。以及……
另一个人身上,血液流动的声音!
姜望回身一剑横割!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式!
天地之间,生出一道横线。
此横线划分天地,分割生死。
正截在卷来的夜色前。
铛!
刀剑交击。
姜望又复,踏青云而退!
秦至臻再次隐没虚空。
呼……吸。
气血翻涌,止于体内。
道旋转动,补充着真元。
在力量上占据绝对的下风,但姜望依然表情从容。
与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如此对撞,当然免不了受些暗伤。
用平步青云仙术来卸力,也称得上奢侈。
但善福青云术介源源不断,根本不在意这点消耗。
面对开启五府同耀又加持炼虚神通的秦至臻,在恐怖的力量压制下,只是受些碰撞后不得已的暗伤,也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归根结底,在于他能够捕捉到秦至臻神出鬼没的刀!
既然抓得到、抵挡得住、死不了,那就没有什么好忧虑。
现在的每一次交锋,都是在补充着“知见”。
交锋越多回合,他的“捕捉”,就越精准。
直到……
秦至臻的每一刀,都被他所洞察。
第四百三十四章 剑可通神(为盟主杨骚骚加更3/3)
铛!铛!铛!
秦至臻不断消失又出现,斩出一记记绝杀之刀。
而那一袭青衫,在空中不断飘飞。
实际上他当然是一次次被秦至臻斩退,但身姿飘逸,来去潇洒。
踏空而行,如步闲庭中。
秦至臻诚然是占据着主动,但想要造成更大的伤害,却也做不到!
而且随着进攻愈发频繁,他愈来愈感觉到,姜望的格挡愈发精准。几乎是长刀至时,青锋必至。
他以五府同耀的巅峰状态,踏虚空而行,竟然也迟迟拿不到更多收获!
在秦至臻的观感里,姜望当然是不负盛名,强横无匹。
在观众的视野中,这两位都是绝顶天骄,交锋精彩绝伦。
然而姜望所感受到的艰难,也只有他自己咀嚼。
这世上又有谁,能在同境状态下面对秦至臻而毫无压力呢?
他和秦至臻的这一战,彼此之间,攻防转换非常迅速。
胜负之势不断翻转,瞬息万变。
但进行到现在,“万声来朝”的时间,也已经过去十六息。
这意味着……
声闻仙态时限将至。
这门近仙术的道术,糅合了在鸿蒙空间里对那位神秘强者的声音感知,和传承自万仙宫的声闻仙典,形成机制太过复杂。
虽然刻印于内府,却不能一用再用。即使是抛开一切,全力去恢复,再度开启,少说也要在一炷香之后。
一炷香的时间,放在平日或许并不算漫长。但在绝顶天骄的战斗之中,足够发生数千次生死。
而若无声闻仙态的加持,他的剑术就很难与秦至臻的刀术匹敌。更别说迅速捕捉行走于虚空中的秦至臻。
但姜望的表情,依然平静。他的眼神,仍然宁定。
看着这个青衫按剑的身影,人们恍惚生出一种感觉。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他战胜。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前行。
第十七息。
焦灼且难耐的,煎熬且痛苦的……这种等待!
观者抓心挠肝,而秦至臻未再出现。
他匿于虚空中,不知何处。
姜望衣袂飘飘,执剑四顾。不见对手,却也不能放松。
第十八息。
姜望忽而一弹长剑,于空中朗声道:“齐地有八音名茶,请君品之!”
左手按下。
时间走到声闻仙态的第十九息。
啾啾啾,啾啾啾!
焰雀绕身而起,齐声啸鸣。
而后琴声、钟声、琵琶声……八音齐奏,共演海潮。
姜望独创之八音焚海,就此铺开演武台。
此术糅妙茶八音、又融以海潮正声,在声闻仙态之后得到修正,且不论威能,仅其音其声,如天音流入耳,令听者陶陶然,堪称妙不可言。
齐国看台之上,人人昂首挺胸。
齐地八音名茶,齐人与有荣焉!
对于姜望来说,他在这场战斗中的考虑。
是以八音焚海暂代火界铺展。
仍是以范围性的伤害,限制秦至臻神出鬼没的炼虚神通。
秦至臻欲攻来,必要先过火海。
哪怕只能有一丝一毫的迟滞,有时候也足以改变胜负的走向。
用这种方式,弥补声闻仙态的缺失。
战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就在姜望按出八音焚海的同时,秦至臻的身形,也已经显现。
彼时八音焚海正以姜望为中心,迅速向外扩展。
而秦至臻立在演武台的边缘,隔着迅速扩张的焰海,与姜望相对。
体内炽耀的五个光源,如此璀璨。
这一幕与先时火界降临的那一幕如此相近,姜望同样是铺开了大范围的道术。秦至臻同样是跃出虚空,也同样选择了拉开距离。
他们之间的这场战斗,仿佛一直在重演画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都在坚定执行自己的战斗策略。
这是意志、力量、智慧的全面碰撞。
面对席卷而来的焰海与音潮,秦至臻竖持长刀,五府之力加持,只一记竖劈!
刀开焰海音潮。
八音焚海为他分流。
而他慢慢说道:“天音悦耳,令某心旷神怡。”
他的声音坚定,是决心已下,是不可挽回。
双手握柄,移刀柄于左腹处,长刀斜指右前方。接道——
“某亦有一刀,请君鉴赏!”
他似乎在原地,又似乎并不在。
他的手好像动了,又好像没有动。
但刀芒已出,刀鸣已起。
黝黑的刀锋,瞬间从四面八方斩出,彻底笼罩了姜望!
是为——
炼虚八极刀!
此刀术,乃是秦至臻结合炼虚神通所开发。
虽然比之斩三世修罗刀还有差距,但因为是他自创,理解更为深刻、挥洒更为自如。此刻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推动它,在战斗中的表现,半点也不差了。
他一直行走于虚空中,多次向姜望发起进攻,虽然始终未能完成绝杀,但也已经彻底熟悉了此方演武台的虚空,建立了独属于他的联系,因而能在此时,斩出这炼虚八极刀!
其原理仍是通过虚空前行,只不过在熟悉了此方虚空之后,最大程度上加快了速度。
看起来,人在远处,刀已近身,就像是跨越了空间距离一般,简直是神乎其技的刀术!
这是秦至臻定为绝杀的一刀!
恐怖的刀光倾覆如雨。
黝黑刀锋从四面八方卷来了夜晚。
而姜望已在夜色中!
一人能敌长夜乎?
安能不败?
当此之时,只看到一柄青锋现出。
长夜之中生明月。
剑光霎时暴耀!
青衫独立的姜望,挥剑似独舞。
一剑而叫长夜明!
但只听得——
铛铛铛铛铛嗤铛铛!
八声连响!
准确地说,是七声刀剑对撞的铿锵中,有一声冷锋剖肉的锐响。
秦至臻手握长刀,立在原地,黑色武服猎猎作响。隔着焰潮、火海,与姜望相对。
而姜望执剑而立,正胸膛处一道斜向的创口,深可见骨,鲜血流淌下来,遮掩了赵汝成先时留在这青衫上的“红梅花”。
不同于很多观战者的揪心。
姜望本人好似感受不到痛苦,全无所觉。
他仍紧紧握着他的剑,宁定看着秦至臻的眼睛。
嘴里轻笑道:“好刀!”
手中长相思微微侧转:“请再试之!”
炼虚八极刀瞬间斩落的八刀里,此人中了一刀。
且这一刀还被卸掉了许多力量,远不能致命。
这绝不能叫秦至臻满意!
他行于虚空现世的炼虚八极刀,从来斩敌无算。何曾被如此轻易格住?
更何况他是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来催动!
此人之剑术,难道真能通神?
他不相信!
“固所愿也!”
秦至臻只说了这一句,横竖刀便已经探入虚空,再一次狂风骤雨。炼虚八极!
而这一次——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姜望像一片无助的青叶,飘转在狂风骤雨中。
但狂风止后,骤雨歇时。
青叶如故。
秦至臻忍不住看了飘然而落的姜望一眼,眸中惊色难掩。这一次,他神出鬼没的炼虚八极刀,竟然每一刀都被接住了!
刀刀无功而返!
这怎么可能?!
秦至臻的炼虚八极刀,为什么会被这样轻易的挡住。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原因。
因为姜望并不打算让他知道歧途。
这炼虚八极刀以刀术之能,行于虚空现世,跨越空间距离。当然称得上强大。
绝对是顶级的刀术。
但类似的攻击,姜望却早已经见识过。今日骤遇,不算陌生。
那是在迷界的时候,所遭遇的海族强者鱼嗣庆的裂空神通。
“无视距离,跨空间攻击”的天生神通,要比炼虚八极刀更快、更突然。因为秦至臻的刀,还需要走过一段虚空的路,鱼嗣庆的攻击却不需要。
彼时姜望面对鱼嗣庆,靠的就是预判。
第一次险些身死,第二次仍然受伤,第三次就已经能够避开……最后杀鱼嗣庆于界河中。
战斗持续越久,他越了解对手,他的“知见”就越丰富,预判就越精准。
而他和秦至臻,已经刀剑对撞千百次!
秦至臻做得最错误的一个选择,就是在他面前慢悠悠地打完了与雍国北宫恪之战,以此来争势。
他们之间的战斗,是从选拔赛的那一次对话,就已经开始。
秦至臻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立势。而姜望又何尝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研究他?
也不仅仅是他秦至臻。
这天下之台上的每一个天骄,姜望都已经认真观察过,他一场场地看过去,一招一式地研究,就是为了补足自己的“知见”。
而秦至臻为了营造无敌之势,给了北宫恪足够多的展示时间——那同时也是给了姜望足够多的了解时间?
再从双方走上演武台,一直到现在。声闻仙态的十九息时间,姜望一息也没有浪费,在声音的世界里,能够收集到的所有关于秦至臻的声音,他一个也没有错过!
为什么先前秦至臻以五府同耀的状态行于虚空,却斩出的每一刀都能被他格挡住?
就是因为如此。
现在声闻仙态虽褪去,“知见”却又补足。
说起来,对于秦至臻的“知见”,可比当初他对鱼嗣庆的“知见”,要丰富得多。
尤其是刀术!
秦至臻最强的斩三世修罗刀,都已经被他割破。虽然那主要是由于歧途神通对“被操控”的反制,但那样的交锋,已经让姜望彻底了解了秦至臻最强刀术的状态。
战斗进行到此刻,他已经很熟悉秦至臻的刀!
炼虚八极刀最强的地方,就在于神出鬼没,可落点一旦被预判,对于姜望来说,此刀也不过是寻常!
“真是好刀术!”
在人们惊叹的眼神中,姜望轻巧地挽了一个剑花,他并不打算解释秦至臻的惊疑,只道:“再来!”
其时八音焚海仍在场上流卷。
随着姜望执剑这一挽,剑气跃起成花,被一只焰雀叼住。
焰雀衔剑花。
而后是第二朵,第三朵……
一朵朵半透明的剑气之花,绕这青衫少年之身而起,一只只火红色的焰雀,翩跹来衔。
焰雀衔着剑花,以姜望为中心飞起。
霎时间已经铺满视线!
整个演武台,其下涌动着火海,火海之中流动着音潮,
其上焰雀衔剑花飞舞。
这一副画面如梦似幻,令人如见春景!
观战席上,心思全在晏抚身上的温汀兰,也忍不住诧然出声问道:“二十四节气剑?”
这几天的相处,她与子舒算不得闺中密友,但总是相熟的。
子舒眼睛盯着演武台,呆愣愣道:“不完全是。”
虽只神似,已是天纵之资!
惊蛰初候桃始华,清明初候桐始华。
殷文华的桃剑花、桐剑花,都被姜望看在眼里。
他这模仿而成的剑花,只得五分神似,当然远不如二十四节气剑。但他又别出心裁地融入了焰雀衔花之道术。
演剑气成花,而以焰雀衔之。
此式融剑术于道术,已然令人惊艳。
以剑花替焰花。
威能于是骤增!
没有亲见的人,难以想象这一幕景观。
空中焰雀衔剑花,朝秦至臻飞去。焰雀藏火,剑花含锋。
地面火海卷音潮,裂开又重合。
如此席卷演武台的合击,简直有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瞬间天地相欺!
面对此等突来的攻势,秦至臻将身一转,踏进虚空中。终于是放弃了再以炼虚八极刀尝试。
再一次被逼退!
他施展了两门绝顶刀术,却两次被逼入虚空。
他引以为傲的、此境绝顶之上更强一线的刀术,面对姜望完全无力!
这一战打到现在,已经没人会怀疑姜望的强大。
但是另一方面,炼虚神通的恐怖也已尽显。
在斩灭火界之后,秦至臻可以说是进退自如,占尽主动。稍有不对他就遁入虚空,一有机会就跃出搏杀。
不过也恰恰是秦至臻占据主动如此,才更凸显姜望的可怕!
同时……
所有关注这场战斗的强者,都应该会思考这些问题——
从开战到现在,秦至臻在虚空中行走了多久?
他的炼虚神通开发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在迄今为止的运用中,消耗了多少?还有多少挥霍的余地?
他的炼虚神通之光,还能照耀多久?
而关于这些问题,战斗中的秦至臻和姜望,当然也不会错过。
秦至臻一消失,姜望立即催动八音焚海,把演武台彻底铺满。同时控制衔剑花之焰雀,飞散各处,结成一张大网。
这剑花焰雀“结网”的方式,灵感来自于海族大军在迷界对他的捕杀。
每一只剑花焰雀,几乎都与其它剑花焰雀发生着最多的联系。任何一处遇袭,都能够最快得到支援。
观战席上的甘长安拧眉不语。
齐国这姜望简直像一个最老道的猎手,面对炼虚神通,明明不占据主动,却能够从容布设陷阱,以地利应天时,往往后发而先至,反倒看起来占尽上风!
真是可怕的战斗才华。
不应该再拖延了……他想。
强者的判断往往相同。
几乎是在甘长安动念的同时。
演武场上,与姜望相对的位置,出现了一扇黑幽幽的门。
幽幽的黑光,覆盖了这扇门户前三步的范围,形成了一个扇形的黑色阴影。
身穿黑色武服的秦至臻,手持黑色横竖刀,自这黑幽幽的门户中走出。
这一次他走出虚空的方式,如此不同!
其人附近盘旋的剑花焰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俯冲而至,结阵攻杀。
而秦至臻就站在门口,站在那扇形阴影中一动未动,甚至于遥遥看了姜望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华丽却凶狠、俯冲而至的剑花焰雀,一只一只的,在撞至秦至臻身边后,忽然就消失了!连声响也无,不见半点踪影!
剑气不复,火焰不存。
同样是在这个时候,那铺满演武台的焰海和音潮也已经滚滚而赴,剿杀秦至臻。
却似流进了那阴影中。
根本不能近秦至臻之身!
姜望的感知非常明确,他的剑术力量、道术力量,是涌进了那黑幽幽的门户里,根本不曾发生碰撞。
秦至臻明明就站在那里,伤害却为那扇门户所承接。
这扇门是什么?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在齐国搜集到的情报之中,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信息。
这是最考验战斗才华的时候。
姜望没有贸然再动,反而立即控制住了八音焚海和剑花焰雀的力量,引而不发,握剑静默等待。
他的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场上忽然响起了呜咽呜咽的风声。
自秦至臻身后,那黑幽幽的门户之中,飘出来两队披甲执戈的鬼物。
它们从秦至臻两侧鱼贯而出,身上鬼气缭绕。
披着残破的甲,仿佛是从某处古战场“复苏”过来,手中长戈倒是锋芒毕露,流动着黑亮的光。
在这些鬼物身上,姜望感受到了幽冥气息,但又并不完全归属于幽冥。
有过与白骨邪神打交道的经历,他对于幽冥力量并不陌生。
秦至臻现在展现的,是某种可以召唤鬼物的神通?
幽冥之门?
姜望同时能够感觉得到,演武台的这方天地,的确有某种气息的改变。缓慢,但正在发生。
秦至臻这神通,还可以改变环境,制造战场么……
他迅速捕捉着信息,分析着情况,补充着“知见”。
此时此刻,偌大的演武场上,仍是焰海生波,剑花焰雀飞舞。
那扇黑幽幽的门户,和门户前扇形的阴影,仿佛是海中孤岛。焰海音潮中,偶有散逸的“浪花”涌入,顷刻就被黑幽幽的门户所吞噬。
双眸紧闭的秦至臻,就站在这“孤岛”之中。
同时持续的八音焚海和剑花焰雀,消耗了姜望恐怖的道元储备。
但这是必要的消耗,他必须要以这些力量,为自己制造足够的缓冲带。避免遭遇类似于斗昭天人五衰那样的杀招时,守之不及。
好在秦至臻消耗的更是神通之力。
其人又是开启五府同耀状态、又是行于虚空,此时又展现这门神通……他的消耗只会更可怕、
战斗是力的对抗,也是智的博弈。
彼此之间,不断地限制、削弱、推测、针对。
燃烧着意志与力量的极限,争夺最后的胜利结果。
秦至臻当然不会做不智的消耗。
只见那两队鬼卒飘出黑幽幽的门户后,便手持长戈,不声不响,向着姜望冲来。
但与很多人想象的画面不同。
这两队气势汹汹的鬼卒,几乎是刚刚冲出黑色扇形阴影的范围,就被围绕在四周的火海与音潮吞没!
秦至臻酝酿的杀招,竟然孱弱至此?
唯独场上的姜望,眼神微凝。
他倒是不觉得这两队鬼卒有多么孱弱,毕竟八音焚海的消耗,只有他自己清楚。但认真来说,这种程度的鬼卒,的确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层面的战斗中才是。
事有反常必为妖!
无论人们如何猜想,秦至臻始终闭眸不动,默如暗礁。
须臾,自他身后,又飘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一者全身披白,满面笑容,高瘦身材,惨白面容,口吐长舌,头戴尖顶官帽,其上有字,曰“一见生财”。
一者通身穿黑,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官帽上亦有四字,曰“天下太平”。
一者执脚镣,一者执手铐。
极具气势,威严甚足。
身上并无鬼气,反而隐有神香!
神话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也是神道大昌时代,最常被显化驱使的神祇形象之一。
场下照无颜忍不住失声:“这是阎罗殿!”
秦至臻从开战到现在,多次往返虚空。原来也是在经营此殿!
顶级神通阎罗殿,世间罕见。
她也是在龙门书院的古老典籍上,才翻到过类似的记载。
这一声惊呼,自然被湮灭在场外,无法传达到演武台上。
任何影响战斗公平的因素,都会被主持战斗的余徙抹去。
但场上的姜望,也从这黑白无常的出场中,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黑白无常,明显比那两队鬼卒强上不止一筹。既然如此,那两队鬼卒出场的意义何在?
或许……正是它们满足了黑白无常出现的某种要求!
秦至臻闭眸不动,或许是在虚空之中经营着什么……
不能再等!
姜望立即在心中做出判断。
人们只看到,秦至臻身后,那黑白无常一出现,立即便飞出黑幽幽门户前的阴影,撞进了焰海中。
而姜望左手一握,顷刻间火海音潮皆回流,被他收于体内。
漫天焰雀散为火元,只余下朵朵焰花,飘在空中。
右手握剑一划,漫天剑花亦飘散。
一霎天地空空。
观战者大多不解。
面对着踏出幽黑门户的黑白无常,姜望竟然不思绞杀,反倒散去范围道术。是何道理?
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怀疑姜望的选择了。毕竟姜望早已经证明了自己。他们只会思考,是自己哪里考虑得不足,漏掉了什么。
牧国备战席上,面容隐在斗篷下、始终在打坐的苍瞑,忽然说道:“这样就有趣多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一旁瘦小的那良并不说话,只是看向演武台上的眼神,更认真了些。
剑花焰雀散去,火海音潮消失。
已经走出幽黑门户的黑白无常,却没有半点停滞。
但见那吊着长舌的黑无常手中脚镣一甩,那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漆黑脚镣呼啸而出,在空中无限延展,直向着姜望而来。
而矮胖的白无常双手一错,只把那对手铐分开,握成了一对指虎。
咚咚咚!
脚步在地面疾踏,笔直冲向姜望。
……
……
……
……
……
(昨天八千字,今天一万字。本来想拆两千字,因为七天八千字的目标很累,能凑两千是两千。但又不想破坏阅读体验。所以就这样了。
我自己在描述一个广阔的世界,我也该知道,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就是什么人都会有的。
比如你才写五章,就拼命黑你。你成绩差的时候,说成绩证明了你烂。你成绩好点了,就说数据都是假的,盟主都是你自己……看起来好像跟你有血海深仇,但事实上你从来不认识它们。
这个世界上,就是什么人都会有的。
有人伤害你,也有人治愈你。
我想我需要慢慢习惯。
破防了,它们反而开心了。使亲者痛仇者快,智者不为。
我会跟喜欢这本小说的人一起走下去。就好好看我如何给黄河之会一个璀璨的收尾吧!
明天争取继续八千字。
当然只是尽力去写,不一定能做到。)
第四百三十五章 阎罗天子
那倏忽而来的漆黑脚镣,似一条双头之蛇。
漆黑的锁链是蛇身。
两个脚环,即是两个蛇头。
一头连在黑无常的手中,一头则向姜望噬来。气势凶狠,鼓啸风声。
但青衫带剑的姜望只将身一跃,也不知怎的一步踩去,便踩在了“蛇头”上!
此等身法,当真难见。
而他双足连踏,踩这漆黑脚镣而行。
那长长的“蛇身”,仿佛成为他横跨双方距离的链桥。
他所行即是坦途,他所至即为前路。
细看来,便知他不是直接踩在脚镣上。
他的双足之下,有青云印记隐现。
一步踏碎一朵青云。
那脚镣“蛇头”回转撕咬,却根本追之不及。“蛇躯”扭曲抖动,却根本脱之不去!
他的速度这样快,但他看起来如此从容,踏着凶狠的漆黑脚镣,却如行花香小径上。散漫,轻松,自然。
与双眸紧闭,沉毅如冷礁的秦至臻,形成鲜明对比。
轰!
风声被轰破。
手握手铐指虎的白无常拔身而起,矮胖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拳头轰爆空气,发出震动耳膜的炸响。
正面与姜望相迎!
漫步而行的姜望,顷刻身如飘萍,在空中无助游荡,以身不由己之剑,避开这一拳。而后踏碎青云,已转至这白无常身后,一剑横出!
这一系列动作变幻难测、飘逸至极,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幽黑门户中踏出的这白无常,虽然强过那些鬼卒许多,但在姜望面前,却如三岁顽童,毫无反抗之力。根本回身不及,也避之不开。
但长相思横至半途,却是一收。
姜望收剑于侧后,一掌按在了白无常的后脖颈。
因为白无常身形矮胖,他甚至还屈了一下身!
不惜中断战斗节奏,也要收剑换掌,是为何故?
人们很快看到了答案。
在白无常身前,一根通体幽黑、尖端霜白的长钉破胸而出,斜冲向地面。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白无常,顷刻间干瘪下来,顿如云烟散!
那根可怕的长钉在空中又化为霜白之风,轻飘飘地向着黑无常吹去。
一直立在幽黑门户前闭眸不动,好像要永远缄默下去的秦至臻,这一刻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身前的黑无常甚至是直接松开了脚镣,回身折返,远远就避开了不周风的攻击范围,回归秦至臻面前。
刷!
而秦至臻一刀斩出,直接便将这黑无常拦腰斩断,杀灭当场!
他当然不欲如此,但现在已不得不如此。
那个向前说得没错,姜望此人的战斗才情,的确可称当世绝顶。
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只是两次接触,就已经看到了他这门阎罗殿神通的运转方式。
阎罗殿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杀伐神通,看起来像是召唤鬼神力量类的神通,其实却重在强化自身。
但作为强化类神通,它又与绝大部分的强化类神通不同。
实际上的阎罗殿,是一个自具现之后,就不断改造环境、不断施加影响的、功能复杂的神通。
首先是外显具现,构建现世联系,征召鬼神力量,为自己所战。
当冥府鬼卒战死,消散的鬼神力量会和对手施加的杀力一起回转阎罗殿,更强的黑白无常继之。
黑白无常战死后,牛头马面继之。
牛头马面再战死,则生死判官出。
到了最后一步,生死判官战死时,一切力量加诸于身,整座阎罗殿进入巅峰形态,他将亲证阎罗天子身,横扫无敌!
而姜望只在冥府鬼卒战死,黑白无常现身后,就立刻洞悉了这种力量循环。
第一时间收敛范围道术,更是在交锋中以剑术形成欺骗,猛然钉出杀生钉,打了秦至臻一个措手不及。
那被钉死的白无常,直接被湮灭,半分力量也无回返。
秦至臻不得已之下,才出手斩杀黑无常,以自己完成阎罗殿的力量循环。
场外的很大一部分观战者,到此时才看出端倪来。甚至有很多,到此刻也不明所以。不知道姜望和秦至臻,一个浪费宝贵的战斗节奏,一个自斩黑无常,是在做什么。
当然,也更有强者一眼就认出了阎罗殿。那些背景极厚的,就算认不出来,也可以问出来。
而场上的姜望,却是只能完全依靠自己来分析判断。
他此前完全不知秦至臻展现的这门神通是什么,此刻也不知其底细。只是在战斗之中,不断地试探、捕捉、琢磨,迅速补充着“知见”。
秦至臻的反应,无疑佐证了他的判断。
果然,若是用一般的方式杀死这白无常,那黑幽幽的门户之后,就会涌现更强的存在。
而以杀生钉破之,却是打断了这种往继循环。
他进一步得出,这门神通的核心,是那幽黑门户所代表的力量。而秦至臻,将那种力量的核心部分,藏于虚空中!
心中计较不断,手脚动作不停。
青云印记现而又消,姜望脚步连踏,纵剑急趋。
凭借着平步青云仙术胜人一筹的移转之能,倏忽出现在秦至臻身前,一剑横割,分出生死线!
秦至臻却根本不与他交锋,只后退一步,退回那黑幽幽的门户中。
姜望反手一拍,杀生之钉化作霜风,轻飘飘吹落。
杀身殒命不周风!
呼~
令人神魂生寒的不周风吹过,那黑幽幽的门户碎在当场。
然而姜望却拧起眉来。
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力量的湮灭,不周风刚刚什么也没有吹到,只是吹碎了空气。
果然,这幽黑门户只是某种力量的投影。
真正的力量核心,却是秦至臻先前一直闭眼在虚空中所做的经营。
哪怕是以不周风的杀力,也无法隔着现世与虚空的距离,将其摧毁!
难办了!
先时的剑花焰雀和八音焚海,都是直接消失,想来是被引导去了虚空里。而他的不周风吹过后,消失的却是那投影,足以说明,不周风的杀力,非那扇门户所代表的力量能够引导,也真正能够对其造成伤害。
但尽管如此,在秦至臻完全避战的情况下,不周风也只是空具杀力!
该如何办?
姜望急剧思索着办法。
在演武台的另一个角落,恰又出现一道黑幽幽的门户,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秦至臻挺拔的身形提刀而出,这一次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全新的、神话中的存在。
一者牛头人身,身材雄壮,手持钢叉。
一者马面人身,身形高瘦,手持长矛。
是为牛头、马面!
与那黑白无常一般,亦是常见的请神形象。
哪怕时至今日,在不少地方,也有召唤牛头马面的请神之法流传。
他们并非真正的神祇,幽冥世界里也并无真正占据神位的牛头马面存在。
所谓的阎罗天子、生死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都是神道大昌之时,那些强大修士以伟力凝聚的神话形象,便于在战斗使用。
非要说的话,这些被请之“神”,都是人族所敕封。
其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近似于浮陆上的修行者以图腾替代神祇。
说是“请神”,也不过是一个便于奴役驱使的符号,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傀儡罢了。
只是这些神话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流传到如今,也有了不少人口耳相传的故事。
当然,“神话”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领域,有真正的“历史”,也有半真半假的传说,有指代古老时代的信息,也有完全的胡编乱造。
非经历悠久岁月的强者,不足以完全洞悉。
大多数时候,听听便罢了。
姜望曾经在濒死前,也恍惚见到过黑白无常,那是神话传说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印象,是一种幻觉。修行到如今层次后,他早已洞悉了黑白无常的真相,对牛头马面也没什么惧意。
神道?
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的修行之法而已!
秦至臻携牛头马面甫一出现,姜望便顷刻踏青云而至。
然则秦至臻同样果断,直接回身便是两刀,横竖刀锋锐绝伦,当场将牛头马面斩死!
牛头滚落,马首高飞。而后同身躯一齐崩解,坠入那无尽的幽暗中。
这牛头马面的气势强大之处,的确胜过黑白无常,但强大的幅度,并不如冥府鬼卒到黑白无常那样夸张。
这是因为白无常的力量平白被湮灭掉了,没能回收阎罗殿。
事已至此,秦至臻不做其余指望,索性完全放弃了掠取更多力量的可能,自斩牛头马面。只求尽快将阎罗殿催动到最后阶段,显化阎罗天子真身,以现阶段极致巅峰的战力,再来横扫战场!
姜望虽然不够了解阎罗殿,不知发展到最后阶段,秦至臻这门神通会展现什么威能,但也可以想象到一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那幽黑门户里走出来的存在只会越来越强。
面对这种无法摧毁、且越来越强大的对手,那种恐怖的压迫感,非常人所能想象。
几乎可以类比于燕枭。
而燕枭的存在,差点压垮了整个森海圣族!
姜望当然具有百折不挠的意志,一直在积极地想办法,积极地进攻。
但他一剑斩来,仍是无获。不周风吹去,依然只碎投影。
太难!!
秦至臻明明有强大的战力,却根本不与他交战。
一心利用行走于虚空的能力,不断游走,不断蓄积力量,只求神通的蓄积。
完全可以预见——
等到其人最终出手的时候,必然是石破天惊!
阎罗殿本非无解之神通。
此类神通,最大的弱点,往往就在神通本身。
因为它必须要具现出来,勾连天地,才可以不断地制造影响、蓄积力量,不断地进阶。
若是能直接攻击此类神通的具现物,将其击碎,甚至是以不周风吹为飞灰……
该神通自然破解。
姜望虽然不够了解阎罗殿,但也在不断的交锋中补充了一些“知见”,推测到了一二真相。他不断地追逐,正是出于此意,想要击破秦至臻的神通显化。
但秦至臻神通显化的阎罗殿……
筑在虚空之中!
如何在虚空之中具现阎罗殿,如何让阎罗殿神通在虚空中也能与现世建立起联系、影响到现世,如何在虚空沟通鬼神之力降临现世……
在秦至臻做到之前,这些几乎都可以说是无解的问题。
在秦至臻做到之后,也很难有第二个人再效仿。
因为不是谁都有炼虚神通,能够自由行走于虚空,也不是谁都能把炼虚神通开发到这种恐怖程度的。几乎是把神秘莫测的虚空,当成了自家后院。
而当秦至臻做到了这件事情,他就已经弥补了阎罗殿最大的弱点!
阎罗殿具现之后,藏匿于虚空。隔着虚空制造现世影响。
一般的修士,哪里有进入虚空的能力?
就算能够进入,在茫茫虚空里,又能去何处寻找?
再退一步说,就算通过现世的联系找到了,又有谁敢在炼虚神通的拥有者面前走进虚空?
现世之中,姜望可以跟秦至臻打得如此焦灼,但是在虚空里,恐怕撑不过十息!因为虚空是秦至臻的主场!
难!难!难!
观众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姜望该如何破局。
而场上牛头已死,马面已消。
他们眼睁睁看着秦至臻再一次出现在演武台上,连带着那黑幽幽的门户投影。
以及其人身后,一个大步走出来的、表情严肃、身穿官服的神话身影。
左手托生死簿,右手执勾魂笔。
正是生死判官!
在神话传说中,赏善罚恶、勾命划寿的存在。
强大的气息散于四周,仅从气势看,就比那牛头马面不知强出多少!
令人绝望的,何止是这生死判官的强大呢?
人们没有办法不去想,当如此强大的生死判官走回阎罗殿,再一次降临现世的,又将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而演武台上,那一袭青衫如故。
其人面容如故。
眼神如故。
剑也如故!
倏忽又踏云而至,又纵不周风而杀。
这人仿佛永远不知道放弃为何物。
这种攻势显然是徒劳的!
结果也一如人们所想,好像的确没有任何变化。姜望拼了命地赶过去,却什么都没能留下,秦至臻就已经消失。
不周风,吹了个空。
不对……
有人发现了不对。
这一次姜望来得太快,新走出幽黑门户的生死判官又太强大,秦至臻根本来不及将其斩死,便拉着判官,一起退回了虚空!
表面上看,姜望的确又无功而返。
但他分明已经拖延了秦至臻往神通最终阶段的演进。
阎罗殿藏于虚空,的确解决了这门神通的最大弱点。但另一个问题在于,藏在虚空的阎罗殿,一定需要消耗炼虚神通的力量。
也就是说。
它有时间的限制。
它的限制时间,就是秦至臻的炼虚神通,还能够支持的时间!
这便是问题所在。
如此一来,姜望的步步紧逼,就成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对耗。
若是耗到秦至臻炼虚神通的极限,秦至臻还没能成功斩杀生死判官、进入阎罗殿的最后阶段,那么姜望在这一阶段的战斗意图,便已经完成了!
看台之上,叶青雨眸泛异彩。她有着令人惊艳的修行天赋,但她也从来都知道,姜望的战斗才情世间难寻。
从庄国三山城玉衡峰的第一次接触,再到迟云山,以及今日这观河台。
当年那个独自走下登云阶的孤独背影,哪里是往下走?分明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更高处。
也走到了眼中来。
旁边的叶凌霄并不说话,也并不表露任何情绪。但心中忍不住感叹。
这个姜望,在战斗中的确是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也真是有绝佳的战斗才情,常常能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创造机会。
这一点弥足珍贵。
不知姜安安,往后能够承其几分!
即使是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他横看竖看不顺眼的家伙,很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风采!
至于有几分……
看在姜安安的面子上,姑且算三分!
且不提场外人如何看。
场上秦至臻与生死判官的身影,倏忽出现又消失。
姜望更是直接开启了第二内府秘藏追风,踏着平步青云仙术,一次次地追击,又一次次落空。
双方在这演武台上,展开了近乎疯狂的追击战。
一时间整座演武台上,到处都是黑衣刀客与幽黑门户、生死判官的残影。
而青衫如电折转,像一道青电,将这些残影一一勾连!
其实……
失去了声闻仙态的加持,姜望的剑术并不能够与秦至臻的刀术相比。
但他不但不拉开距离,反而不断迫近,展现出一定要将其人斩于剑下的气势。他反而要逼得秦至臻选择拉开距离!
他先破其斩三世修罗刀,再破其炼虚八极刀。
如何不能证明他的剑术比秦至臻的刀术更强?
他先时倚仗的是歧途和声闻仙态,对方可不知。
此时他咄咄逼人的姿态,瞧来更是有恃无恐。简直是手拿把掐,因而敢横冲直撞。
哪怕秦至臻窥出他的破绽来,也不免考虑,这是不是陷阱!
事不过三,而他已经在刀术剑术的对决上,吃过两次亏了!
避其锋芒并非是失了锐气,难道在清楚斗昭斗战七式之威的情况下,还要主动与其近身分生死吗?
更何况他已经在虚空立起阎罗殿,阎罗殿已经演进到如今关头。他只需要把握住最后阶段,就能够享受稳当的胜利。
不必再争近身。
站在秦至臻的角度,他的选择当然无错。
在很多观战者的眼中,亦然如此。
但也只有姜望自己最清楚。
相较于开启五府同耀、掌握绝顶刀术的秦至臻,他的剑术本应是短板。
事实上也的确是。
无论在力量上,还是技巧上,都有不如。
但是在实际的战斗中,他反倒让近身搏杀,变成了秦至臻的短板!
错误的共识,也是共识。
所以他能够步步紧逼,秦至臻只能够不断地避让,极力避免近身。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在经营阎罗殿,为了走向更稳妥的胜利。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说明,他面对姜望的剑,已经不够自信!
那个说出“我的拳为此境绝顶,我的刀更在拳术上”的秦至臻,在斩三世修罗刀被破、炼虚八极刀无功而返后,已经承认姜望的剑或许更强。
渭水边那个古飞剑传人的那句话——
“所谓天下内府第一,我只认齐国姜青羊!”
彼时伴随着那柄照耀天地之剑,已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又在今日这一场战斗中,被一剑一剑,刻得更深邃。
铭刻于心!
当然,秦至臻绝不是不能够面对现实的人。这世上有人剑术强过他的刀术,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也并不能够决定胜负。
姜望想要无休止地耗下去,他当然不能够同意!
既然怎么都无法摆脱,那也要接受稍次的结果。
当秦至臻再一次走出幽黑门户的时候,毫不犹豫,就是一刀斩落旁边的判官之身!
黑锋如夜。
横竖刀顺利斩断这判官的左臂,在那本生死簿的崩溃中,从左侧斩进判官的躯体,意欲将其两分。
但有此一顿,姜望已至!
秦至臻刀至半途,便见得一根幽幽冷冷的长钉疾飞而来,钉入判官的右臂中,那持勾魂笔的右臂,整个消失!
在阎罗天子真身降临前,对于阎罗殿的绝大部分的攻击,都会被阎罗殿所吸收。但恰恰不周风屠神灭鬼、杀身殒命,不能够被阎罗殿所容纳。
对于姜望的这一道神通之风,秦至臻已经印象深刻。
他来不及彻底将判官斩死,便用这横竖刀挑着判官,立即后撤一步,再次消失于虚空中。
现在每一份力量的湮灭,都会反应到最终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上。白无常被湮灭,黑无常、牛头马面,都没能吸纳外来的力量,生死判官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可以预见的是,最终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已决计无法呈现巅峰。
秦至臻自然也早就察觉了姜望的战斗意图,知道姜望想要消耗他。但之前还是想再试一试,想要尽可能的完满。
现在则是面对现实,宁可遭受一些力量的损耗,也要阎罗殿能够顺利演进到最后的阶段。
当然,他也会尽力争取,让这种损耗尽可能变少。
可惜阎罗殿最终是要作用于现世,“判官”之死也必须在现世发生,不然何至于这样麻烦!
秦至臻一手提着判官,在虚空中行走,开启虚空缝隙观察现世。正要踏出之时,忽然看到一袭青衫踏云而来,一缕霜风指间微旋!
隔着虚空与现世的距离,他当然并不在意,只是如果还从这里走出去,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手里的这个判官,难免要被剐下一层肉去,大大影响最后的阎罗天子真身状态。
他倏而折身一转,已经行至另外一边,正要踏出时,赫然发现,那一袭青衫又至!
不周风盘旋半空!
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意所料”。
秦至臻目沉如水,提着生死判官又复转移,果然,人还未踏入现世,那一袭青衫已先至,不周风随之吹到。
毫无疑问,姜望已经知道他要从哪里出来,故而才能提前“堵门”。
其人的意图也非常明显,就是想要一直把他堵在虚空里,堵到神通之力消耗殆尽为止,堵死在虚空中!
但问题是……
对方何以能够洞彻虚空现世之间,窥伺到他的形迹?
秦至臻立即想到了姜望可怕的神魂力量。遍思所有,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是用某种难以察觉的神魂手段,留下了印记?
难道先时魂衣并未脱尽?
如此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先前他的刀,能够被轻易抵住。
立于虚空中,秦至臻并不踏出,目光沉沉,仿佛隔着虚空跟现世的界限,与那姜望对视。
而五府神通之光混同一起,瞬间涤荡全身,遍见肌肉骨骼,照耀五府两海。
通身光芒大放,然而……
却什么也未寻见!
身体里不存在任何异样的神魂力量。
什么样的神魂力量,竟然可以逃脱天府之光的照耀?
秦至臻确认自己的神魂战力及不上对手,因而也无法笃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
如项北、姜望这种神魂之力格外强大的对手,有超脱他认知外的神魂手段,也未可知。
在茫茫虚空之中。
秦至臻轻叹。
这声叹息,在虚空里,根本叹不出声音来。
他不想承认。
可他不得不承认,面对姜望,他果然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
那个古飞剑传人或许并没有夸张,姜望此人绝对是天底下最顶级的那几个内府之一……
但非最强!
内府最强者有且只有一个,他为何名,最强为何名!
在现场观战者的眼中,只看到偌大的演武台上,那秦至臻迟迟不再现身。而姜望一人独剑,引动不周风,踏云飘渺,倏忽来去。
瞧来是说不出的潇洒。
却难免叫人疑惑——他在干什么?
一个隐在虚空不动,一个满场乱飞,他们在干什么?
只有少数人能有相应的推测,更少的人才能够看得清楚,此时此刻的姜望,正将秦至臻堵在虚空中,生生消耗秦至臻的神通之力!
越是强者,越是心惊。
而对于姜望来说,他的手段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模仿林有邪的念尘,留下了一点神魂力量罢了。
他当然不可能重现念尘,完全做不到林有邪那种“如心系尘”的效果。甚至于哪怕是林有邪亲自来布下念尘,也不可能逃得过五府同耀之光的照射。林况复生还差不多!
姜望能够避开秦至臻的洞察,只是因为,他并没有把隐蔽的神魂力量放在秦至臻身上。而是在以不周风吹碎那生死判官的手臂时,将神魂力量放在了那生死判官的身上!
这是灯下黑。
对秦至臻来说,他很难想到,姜望在全力试图湮灭生死判官的同时,居然还要花心思留下一点什么记号。
因为若不是全力以不周风来湮灭,根本不可能来得及阻止他,更别说在他斩杀判官前对判官造成什么损害。而若是真的全心以赴,既然要以不周风把生死判官彻底湮灭,留下记号又有什么意义?
秦至臻还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拔高姜望的强大。
从渭水边向前留下的那句话开始,一直到这场战斗中姜望不断地带来意外,在他心里,姜望这个形象的强大,在不断拔高。
正是因为他对姜望剑术水平的错误认知,让他放弃了近身搏杀的更多可能。也因为对姜望神魂手段的高估,让他放过了继续搜寻。
他不觉得他能够找出姜望隐藏的神魂手段了。
他不准备再找。
下一场战斗下一场再考虑,此刻他全身心地投入这一战中,要赢得给他带来极致享受的这一战,摘取最为甜美的胜利果实!
人们只看到——
在古老的演武台上,阎罗殿的投影门户再次出现,秦至臻提着判官倏然踏出。
这是新的选择!
提前赶来的姜望屈指一弹,三枚杀生钉呈品字型并射而至。
轰轰轰轰!
在秦至臻身周,忽然有漆黑铁壁拔地而起。
霎时将他四面合围!
俨然有隔绝天地之规,将赶来的姜望阻于其外。
是为神通,铁壁!
这是一个相对普通的神通,但在秦至臻的手里,它绝不平庸!
或者说,世上从来就不存在平庸的神通,只有才能平平却幸运摘得神通种子的、平庸的人!
这是绝对意义上的防御神通。
不像星轮那样,抵挡承受范围内的致命伤害。
也不像雷音塔那样,随神通所有者而走,防御对手攻击的同时,也不影响神通所有者的进攻。
铁壁隔绝敌我。
在放弃了进攻可能的同时,也全方位提升了防御能力。
在秦至臻的手中,真正做到了“风不能侵,雨不能落,刀不能伤,箭不能入!”
他曾经在虞渊之中,以此神通隔绝修罗,为战友断后。
他也曾在千军之中,以铁壁筑成斗室,顶着无数攻击,强杀敌将于阵中。
今日他本来准备以此神通,在迎战黄舍利之时,为自己营造恢复阎罗殿的机会。
但姜望逼得他此时不得不出!
既然铁壁现,他亦无须再保留。
只见那杀力无匹的杀生钉、轻松洞破吞贼霸体的杀生钉,肆虐全场,驱赶得秦至臻到处闪躲的杀生钉……的确凶威滔天,一瞬间便钉入了铁壁。
却只钉进了半截,就再难寸进!
而铁壁形成的堡垒中,有恐怖的气息开始发散。
毫无疑问,秦至臻必然已经在其中斩杀了生死判官,只等阎罗殿的最后阶段到来。
待得铁壁退却时,阎罗天子将降临现世,横扫人间!
……
……
……
……
(一号八千字,二号一万,三号又是八千。连肝三天了,来点月票!!!)
第四百三十六章 剑仙人 (为盟主人间凑数的加更!3/3)
铁壁神通的效果,在与阎罗殿的配合上,与炼虚神通有些重叠。
炼虚其实是秦至臻在第四内府所摘下的神通,原本在炼虚未能成就之前,秦至臻在遇到难以应付的敌人时,通常是以铁壁神通为隔,为阎罗殿争取演进的时间。
摘下炼虚神通之后,秦至臻将之开发到一定的程度,使得阎罗殿可以于虚空具现,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对于阎罗殿的保护,比之铁壁其实更胜一筹。
铁壁神通也就渐渐变成秦至臻轻易不示人的手段。
但并非铁壁不强。
事实上作为秦至臻在第一内府摘下的神通,他对这门神通的开发,尤其深刻。
如之前恒定地以拳头接下北宫恪的进攻,任尔千变万化,我自一拳截之。便是贯彻了一部分对铁壁神通的理解。
他先练刀,再练拳,全都难逢对手,可谓双绝。摘下铁壁神通之后,一度拳术称雄。后来摘得炼虚神通,刀术才再次反超。
炼虚入刀,铁壁入拳。
都非一般天骄所能及。
此时此刻,秦至臻唤出铁壁,就连杀力第一的杀生钉,都凿之不透!
齐国观战队伍里,一阵哀声。
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不明白,秦至臻马上就要演进到那门恐怖神通的最后阶段了。
姜望既然不能够打破铁壁,那就只能被动等待最后的结果,等待秦至臻以巅峰状态出现,终结这一场战斗。
没有人怀疑,演进到最后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会不够强。
台上两位绝顶天骄,为这一刻博弈了多少回合!
可见他们双方都视此为胜负手,互不相让。
姜望多次占据上风,但终究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底蕴更强,胜过一筹。
此时此刻,就连盲目自信的许象乾,也巴巴地看向李龙川,希望李龙川洞察到了更多的细节,告诉他还有不一样的可能。
但李龙川轻轻摇头。
给他足够时间的话,他的烛微神通,的确能够找到铁壁最薄弱的地方。但此刻他在台下,姜望在台上,他无法告知姜望任何信息。而姜望杀生钉所凿击的位置……距离那最薄弱之点,相差可谓极大。
甚至他很怀疑,就算姜望找到了那最薄弱的点,又是否能够凿透铁壁。
因为铁壁其实无漏,他所看到的“最薄弱的点”,也只是相对而言。
旁人都觉得杀生钉无物不破,他也认可姜望的不周风杀力无匹。但在他的观察里,杀生钉击破吞贼霸体的那一下,最恐怖的,其实是杀生钉对“魂魄”的克制,直接钉得“吞贼”流逝,项北的吞贼霸体才显得不堪一击。
杀生钉的杀力,强于殒命,强于杀魂,而非“锋锐”。
这一战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情。
自然是齐人忧心,秦人雀跃。
这世上,人本就是各有悲喜,互不相通。
唯独对于这一战的最终胜负,很多人心里都有了相同的定见。
毕竟那是天府修士秦至臻,辛苦演进的最后阶段。铁壁之内散发的恐怖气息,也渐如实质一般,实在叫人胆寒。
但关于这一战的结果,姜望却与他们意见不同!
杀生钉凿之不透,铁壁神通的防御能力的确令人绝望。
观战的人都已经绝望了。
可姜望这个名字里的“望”字,却永不曾绝。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他抬手收回那枚徒劳无功的杀生钉,却不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拉开距离、铺设陷阱、好生防备……以努力在秦至臻接下来的进攻里多做支撑。
反而是一步踏碎青云,身形更往前,一掌按在了铁壁上!
秦国观战队伍里,有人嗤笑:“杀生钉都钉不透的铁壁,难道他想用肉掌击穿?”
但更多的人却沉默。
因为这声嗤笑还未落定,人们已经在此时看到,那**之柱所围的天穹之上,忽然间星光耀眼!
好似一张夜幕被神人扯了过来,盖于天穹,其上有群星闪烁!
仿佛有亿万星辰,同时于此刻照耀。
而所有的星光,都在向着姜望倾落……
一个巨大的星光漏斗,连接着那袭青衫,和那片夜穹。
浩渺人间知何似?
漫天星光沐少年!
人们更看到,在姜望的后背,那颈椎与脊椎相交处,有绚烂的流光透衣而出。
流光在那青衫之上,亦勾勒出一幅美丽的图景。
下为赤红之火花,纵意燃烧。上为白骨之莲花,尽情绽放。
火花之光热烈,莲花之光圣洁。
红与白交相映衬,互染微光,以一种美妙绝伦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它印在姜望的后脊上,夺人心神,令人拜服,如为神祇加冕!
是为炙火骨莲!
这一幅图案太美了,美得耀眼,美得几乎令人癫狂。
在牧国的观战席上,赫连云云当然能够感受到赵汝成的紧张,但她同时也注意到,隔了挺远的洗月庵玉真女尼,刚才身形分明颤了一下。
汝成的这位结义兄弟……难道与洗月庵有什么关系吗?
赫连云云想着,身形又往前移了移,挡住了赵汝成和玉真之间有可能产生的、视线的联系。
倒不是她对洗月庵有什么不放心。
而是她的苍青之眸看得到,玉真这尼姑是个大“威胁”。
尤其是在抢男人方面。
她赫连云云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人们看得到的,是群星闪耀天穹,星光流淌其身,炙火骨莲如为神祇加冕。
人们看不到的,是姜望一掌印上铁壁之后,他体内涌动的、在亿万星光加持下沸腾不已的不周风!
一共六枚杀生钉,首尾相连,排成“一”字,狠狠撞上铁壁!
第一根杀生钉钉进铁壁内,化为霜风逸出,第二根杀生钉紧接着往里钉!
又进一截,又散为风。
而后是第三根、第四根……
等到第六根杀生钉也深入之后,已经逸出的霜风,又重新化为杀生钉,紧随其后!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在亿万星光之力的加持下,不断深入不断前进,直到某一刻……
轰!
那绝不动摇、坚不可摧的铁壁,秦至臻最强的防御神通,就在人们的视线里,轰然崩散!
铁壁崩溃了!
被姜望一掌击穿!
这是什么力量?
人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力量?!
胜负难道又有了新的结果吗?
能与荆国黄舍利争魁者,现在是齐国姜望?
见证了古老时光的演武台上。
那高大巍峨的铁壁,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垮塌时竟如流沙,而后崩散如烟尘!
唯有并成一线的杀生钉,带着冷漠的锐声,继续往前……
叮!
在那弥漫的黑色烟尘中,忽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突兀而决绝。
这声音是冷酷和冷酷的对撞,是杀意和杀意的共鸣。
那些修为不够而又听到此声的人,竟恍惚有将死的错觉!
好似大难临头,人寿已尽!
咻!
那是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
钻透了空气,仿佛也钻透了人心。
令人惶惶难安。
人们只看到,弥漫的黑色烟尘里,一点锐光乍现。那连成一线的杀生钉,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弹射了回来!
疾射至姜望身前,才稍稍止住。在姜望的控制下,又化作一缕霜风,绕在左手指间。
铁壁崩溃的黑色烟尘,在此刻,才终于落得稀薄了些。
人们已经能够看到,在漫天散落的烟尘中,秦至臻那挺拔的身影。
他立还在原地,手里还提着那柄黑色长刀,隔着铁壁神通溃散的黑色烟尘,平静地与姜望对视。
他还是他。
他已不是他。
此时的他——
头戴平天冠。
前后两段垂旒(liu),以魂玉为珠,内有云烟,恰是至尊至贵的十二旒。
上身穿玄衣、围纁裳(xun),裹以素纱中单,束以白罗大带,下身穿黄蔽膝,脚踏赤舄。(xi)
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鬼纹。
纁裳织以“十二纹章”纹样。
此十二纹,是传说中幽冥里的十二座山之山纹。
中单、蔽膝,亦各织四纹。
此外还有玄色大绶和小绶,玄玉钩、赤玉佩。
瞧来气势如山,煞是威严庄重。
正是阎罗天子之冕服!
全身上下,大概也唯有那柄横竖刀,尚还保持着原样。
显眼而易见的是,秦至臻已经完成了阎罗殿演进的最后阶段,将阎罗殿所有的力量归于己身,短暂成就了阎罗天子真身!
姜望持亿万星光于身,以杀生钉击破铁壁的一幕,固然震撼人心。
却终是晚了一步。
面对着这样的秦至臻,在同境之内,世上又有谁人,能够不晚这一步呢?
或许斗昭的天人五衰和重玄遵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可以做到,但他们终究没能够在同境碰上,只可以作为猜想了。
凭借阎罗殿神通显化的阎罗天子真身,仅以此身对战力的加持幅度而言,其实是超过斗战金身的!
只是因为有着漫长的演进过程、以及具现阎罗殿这一本身的弱点,阎罗殿神通才并未能高过斗战金身去。
但漫长的演进过程已经被他走过,具现的阎罗殿藏于虚空。
至少在现在,此时此刻的秦至臻,已经显现了真正的战力巅峰。
他有多强,那被打回来的杀生钉,或能证明!
杀力无匹的不周风,自融入杀生钉以后,一旦出手,目标从来只有闪避或败亡,从未遇到过第三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回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如此形势之下,姜望既没有鲁莽地冲撞上去,争夺一线生机。也没有迅速拉开距离,琢磨拖延之法。
而是按剑怒视秦至臻,张口斥道:“秦至臻!秦天子在场,你敢僭越着冕服、称天子?!”
牧国备战席上,黄舍利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言语。姜美人这是知道打不过了,想找茬子让秦至臻自废武功?
怪……
怪可爱的还。
“冥天子是人天子臣,有何僭越?况且秦某不曾听说,世上有因噎废食,有因固礼而废神通!”
古老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道:“姜望,你只有这些手段了吗?”
口中说着不在乎,无所谓,没僭越,但实际还是不能不在乎的。
这就不就巴巴地开口解释了么?
姜望当然也不是想以言辞论胜负,他就算把秦至臻骂得狗血淋头无法回嘴,该被暴打的时候,还是要被暴打。
他只是要以言辞,动摇秦至臻此时的天子心!
阎罗天子,亦是天子,亦要有至尊之心、至尊之势,如此才得至尊之力,掌至尊之威。
但在秦天子面前,秦至臻何德何能,敢有至尊心!
其人解释一句,势衰一截。
这一句的作用,胜于一剑!
当然这并不足以扭转局势,只是对于姜望来说,这是在战斗过程中,他绝不会放过的削弱对手的机会。就像先前以杀生钉削弱生死判官,让秦至臻此时的阎罗天子真身不够圆满一样。
是的。
人们都看到他慢了一步,让秦至臻成功显现了巅峰状态。可以说胜负已无悬念。
但姜望仍要争胜!
胜负在他这里,永远有悬念。
无非尽他所能,倾他所有!
对于秦至臻的这一句,姜望按剑只道:“且来!任你巧舌如簧,也无法掩盖逆态!今日我代贵国天子,讨伐不臣!”
也不知他说的这“贵国天子”,是与**之柱并立的世间至尊,还是观战席上,那个正在观战的伤员!
或许唯有他知,或许赵汝成亦知。
此时此刻,那漫天的黑色烟尘才落尽。
身披阎罗冕服的秦至臻,在平天冠旒珠的摇曳里,看了姜望一眼。
便是这一眼后——
没有任何预兆、也几乎没有反应时间。
一道黑亮的刀锋已经迎面!
锵!
电光火石之间,长相思横在身前!
而又连人带剑,被这一刀击退!
他的身形极速倒退,疾飞不已,他脚下朵朵青云印记现了又消。
他不断地倒飞、倒飞……
这座天下之台,有着古老禁制存在。
台上空间,远比人们看到的广阔。
但姜望仍然是被这一刀,斩到了演武台的边缘!
甚至于他的背部,已经感受到了演武台古老禁制的阻隔!
若无这分阻隔,他已被斩下台去。
根本扛不住,平步青云仙术也卸不掉这股恐怖的力量。
他整个人往后仰,一口鲜血喷出!
血花开在高穹。
环形看台上,子舒双手十指交叉,握拳抵在下巴处。青葱白嫩的手指,紧紧绷在一起,彼此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够带给姜望一些力量般。
她在海外群岛游历的时候,一直都能够听到姜望的声名。少年英雄,才情天纵,当然叫人欣赏。
但也只是欣赏。
她虽然天真烂漫,但毕竟乃龙门山主之女,可以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见过的所谓少年英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许象乾吹嘘得很是厉害,把姜望说得天上少有,世间绝无,她也只半信半疑。
直到后来在近海群岛所亲见、亲历的一切,叫她看到其信、其义、其情、其悯……
其人既有盖压同代之天资,又兼具勇气和坚韧。骨子里藏着温柔良善,是父亲所常说的,那“人之所以为人的光辉”。
从此她才是觉得,许象乾至少在姜望身上,总是实话实话的!
而她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姜望披荆斩棘,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麻烦,击败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被人打得颓然吐血。
她所见还只在今日。
尤其这不比先前所受那一刀,彼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姜望尚有足够的反抗能力,未显败象。
而现在所有人也都看得清楚,姜望的反抗……已如此无力!
当真无力吗?
重玄胜心中,却生起这样的疑问。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东街口,在那家成衣店里。
在他濒临绝望时,横剑在他身前的那个人,那个身影!
那时候都说王夷吾是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腾龙必然也是无敌。
可姜望却说——
“我会试着杀了他。”
姜望这个人从不轻诺,他不笃定他能够做到,所以他只说“试着”。
他虽然只说“试着”,但他也竭尽全力去试,也真的差点就杀死了王夷吾!
若非是军神降临,世上已无王夷吾其人。
这样的姜望。
他的反抗,无力吗?
重玄胜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更是一个理智非常的人。但唯独对于姜望,他的“相信”大于理智!
仿佛是对这个胖得过分的挚友的回应。
古老的演武台上,仰头一口鲜血喷出的姜望,猛然回身过来,斜挡一剑!
铛!
一道斜斩而来的刀锋,恰恰斩在剑锋上!
长相思直接被撞回身上,剑锋斜向,入肉半寸而止。
这是长相思自铸成以来,第一次伤剑主之身,饮剑主之血。
剑刃弹动一道微弱的颤声。
仿佛它也在,痛苦的哀鸣!
而姜望整个人,却也再一次被斩飞,从演武台的这一头,飞向那一头。
事实上秦至臻也在惊讶。
他惊讶为何到了此刻,姜望竟然还能格住他的刀!
他已是超出极限的快,超出极限的强,应该一刀就解决了的战斗,却连续两刀都未能彻底功成。
赵汝成定定地看着演武台,定定看着……
姜望的那一句讨伐不臣,早已让他红了眼睛!
姜望在秦至臻的刀光中飘摇,更让他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不想要再感受枫林城那样的无力。在边荒杀过的阴魔有多少,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可是为什么今日,他还是败下阵来,无法扛起那一切?
便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演武台上,那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身形忽然一晃,险些跌倒。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恍惚也陷于虚实之间。
其人身周明显漾起了虚空与现实的波纹!
赵汝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如何看不出,这代表什么?
秦至臻的炼虚神通之力,已经枯竭了!他无法再控制虚空的力量,无法再稳定住联系。
一俟彻底枯竭时,他的阎罗殿神通,将完全隔绝在虚空之外,再也无法与他发生联系。也就是说,他将会被打落阎罗天子真身状态!
环形看台上的列国观众,本以为胜负尘埃落定,却又再一次提起了心。
难道这就是这场战斗的转机所在吗?
姜望始终不肯放弃的挣扎,终于为他挣扎出微光,等到了秦至臻炼虚神通之力耗尽的此刻?
演武台上,那再一次被斩飞、再一次吐血的姜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
观众能够看到的,他在场上只会看到更多、更仔细。
哪怕是在无力飘摇时,他也在苦苦弥补着“知见”,为胜负寻找机会。
因而此时,台下人方惊,台上人已动。
人还在倒飞之时,已猛然一个折转,折向秦至臻!
因为未有全力卸劲,脏器也因之受损。
但他眉也不皱一下,目中不见半点痛色。
其人纵剑,去势汹汹,只求生死,绝不回头。
老将迟暮之剑!
最悲壮、最勇烈。
最直接,也最决绝!
姜望连人带剑,瞬间已欺近。
但见秦至臻猛然站稳,漠然看向了他。
自天灵处,跃出来一个无色的光球。
此光球恍恍惚,似虚似实。
其间有万千之流光,每一道流光,似乎都有着深邃的故事,值得探究,当然也令人迷醉。
是为神通,万化!
是所谓“万化由心”。
此神通,可以将神通之光,化为任何力量。
不仅仅是真元、术法、剑气……
还包括神通!
那无色的光球中,流光乱转,顷刻归复,化为虚实相间的半透明之光,落回秦至臻之身,注入炼虚神通种子中!
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顷刻凝实如初。
他身周虚空与现实的波纹,立即平复。
而他抬手就是一刀!
铛!
以勇烈之势疾刺而来的姜望,撞至半途就仓促回剑,又被一刀斩飞!
这一回,连平步青云的印记,也都看不见了。
秦国观战席上,甘长安一口气按回心里。
是说……
哪怕姜望逼迫再甚,秦至臻这样的人,也不该犯如此错误才对。
秦至臻藏着的最后一个神通,居然是万化……
这是他事先都不知情的。
真是让人绝望的手段啊。
这一战之后,齐国这个姜望,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道心。或许从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你希望他认输吗?”观战席上,叶凌霄忽然传音问道。
“我想他不会愿意。”叶青雨的声音,尽力在平静。
“放心吧。”叶凌霄道:“只要他不主动寻死,衍道强者足以保他小命。”
万化神通一出,那所谓的“转机”,也已经被抹去了。
秦至臻以几乎毫无弱点的强大,向现场所有人,宣告了他的恐怖!
即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他也是最耀眼的那几个人之一!
“我感谢你。”
在这经历过漫长时光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说道。
他或许是有更庄重的语气,但在阎罗天子真身状态下,他说什么都显得很冷漠。
他在对姜望说话,又好像在沟通那些历史岁月里,曾在这座演武台上照耀过的天骄。
他用那固有的腔调,慢慢说道:“感谢你给我带来如此精彩的战斗体验。”
万化神通终于把炼虚神通的力量补充完整,他于是抬起刀来,终于要为这一战划下结局:“你现在见到的,就是毫无保留的、最强的我。我想,无论过去多少年,你当以此为荣!”
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在姜望中止老将迟暮之剑,回救自身,而又再一次被斩飞之时。
手中长剑哀鸣、身上青衫猎猎的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积累早已经足够。
但是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一个最恰当最圆满的时候。
推开他的第四内府,摘得神通。
什么是最合适的时候?
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在这天下之台,在这列国天骄之会,面对着整个现世最拔尖、最强大的内府修士。
是时候了!
秦至臻说第一句“我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心中闪过的,却是他站在狻猊桥上往下看,那万里长河如巨龙翻身的雄伟景象。
他其实在很多天之前……就来过长河。
那一次,他是被当世真人追杀,几乎陷于穷途末路。
灵感孕生的某一剑,被生生压住,“胎死腹中”,至今未能寻回。若非苦觉老僧救场,他的故事便已终止。他的一生,也少有人知!
就像这滔滔长河中的一滴水,泯然乎长河,哪里有片刻的涟漪!
如今再来长河时,却是代表着东域霸主,以齐境第一的身份,与列国天骄相争。
在群星闪耀之时,绽放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两次来长河,心境如此不同。
时已移,人已换。
唯有长河,浩瀚如故,伟大如故。
秦至臻说到第二句“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脑海中浮现的,是那通天彻地的**之柱。是初登观河台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厚重与伟大,历史的长河滚滚而来,仿佛铺展在他面前。有多少壮阔的故事,多少英雄的人物……都是其中的水花,都在其间奔涌!
万万里长河,横跨现世,其间多少惊涛。
万万载岁月,亦复奔流如斯!
这座古老的观河台,为镇长河而生。注视着长河,也经历着历史。
与伟大同名,与荣耀同行。
在这观河台上,列国第一的天骄,以生死争荣名。
把璀璨的一生,押注在短暂的一战中。
林况拼死挥刀,却仍然只能咀嚼失败苦果。
北宫恪穷尽努力,却欲近秦至臻身前一步而不可得!
有西门豹为国而死,有燕少飞还剑弃魁名。
白玉瑕不受嗟来之名,宁愿以死相争。
那触悯受尽讥讽,饱受冷眼,却也是傀儡异兽都死尽,手脚尽断才肯输!
甘长安被称许“八岁能长安”,是当之无愧的世之天骄,却受当头一刀。楚歌于是复闻。
那良在狼群里长大,在草原上纵横,近神之躯,威绝同境,却差点被活活打死!齐人为此欢呼。
更有斗昭与重玄遵绝世之战,演尽外楼此境巅峰!
项北盖世之姿,异象天生,只能沦为背景。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惊艳天下,却也阻于逆流。
这是群星闪耀时!
在璀璨之中,追逐最璀璨。在闪耀之时,只求最耀眼。
不必说什么灿烂的历史,现在就是成就辉煌的时刻!
列国天骄齐聚,风云际会时,谁堪绝顶?
谁在绝顶之上,又起高峰?
长相思在啸鸣!!!
这是一声煎熬的吟啸。
它的痛苦,它的委屈,它的悲伤,都在此声中!
它的坚持,它的勇敢,它的锋锐,也在这声里!
此声回荡八方,抵冲云霄,慑杀人心,也将照耀历史!
宝剑匣中不得鸣。
若得鸣时,必叫天下知!
因为那剑鸣如此清晰,剑光如此耀眼。
所有人都看到了,倒飞中的姜望,他那握剑的手。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秦至臻的刀劲中震颤。唯独他那一只握剑的手,稳定、坚决,没有一丝动摇!
这样的一个人。
在他最绝望最无力的时候,你也不能够忽略他。
永远不能够!
场上风云动,剑在手中鸣!
当秦至臻说完最后一句话,以万化神通彻底补完了炼虚神通之力,提起长刀时——
姜望睁开了眼睛!
此时乾阳之瞳已消退。
而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它清澈、宁定,像是一面镜子,映照人心。像是一泓清溪,独自淌在山上林间。
它那么的干净,又那么的坚定。
在此刻……
忽有剑光起!
流光耀在双眸间!
在人们所无法看到的、姜望的五府海中。
一座赤红府邸,一座黑白两色府邸,一座霜白色府邸,三座内府悬于穹顶,辉光互映。
轰隆隆!
第四座府邸终于出现!
那是一座天青色的、贵不可言的府邸。
又带着极致自由、极致潇洒的气息。
而姜望神魂显化,手执长相思剑灵,一剑直刺……
剑撞内府门!
第四内府轰然洞开!
在此刻。
第一内府演化为一轮赤红大日,第二内府演化为一轮黑白弯月,第三内府演化为一颗霜白星辰。
那代表三昧真火的赤色焰光、代表歧途的黑白之光、代表不周风的霜白之光,在此时,同耀五府海!
似在欢欣鼓舞,如在雀跃沸腾。
神通有灵,亦在期待此刻。
一颗饱满的、天青色的种子,于此时跃出!
那颜色明明自由、潇洒,却又璀璨得叫人难以直视。
散发着几乎无穷无尽的锐光!
第三内府出现时,第一第二内府藏形匿踪。
第四内府出现时,却是三府同耀神通之光。
盖因它如此不同!
成就天府,才有五府同耀,神通之光相混。
而这座第四内府的神通尚未彻底显现,就已经叫三府同耀。
未至天府,而见天府之能!
迎着那高悬的赤红大日、黑白弯月、霜白星辰,第四内府于是演化。
天青色的府邸隐去,竟然化成一个青衫飘飘,没有面目的人!
此人长身玉立,手执青锋。不语不动,而有瑞彩千条,霞光万道。
是为神通,剑仙人!
“持续时间内,剑演万法!”
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在五府海中,不为世人见。
而在身外,此时姜望刚刚睁眼,剑光照眸,与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对视。
他被斩飞的身躯,就此悬停。
那染血的青衫,猎猎作响。
熊熊烈焰,似自体内腾出,而灼于身外。
绕身一周,绕成一圈火线,离体一寸,尽情招摇!
从头到脚,甚至于手中长剑,都被这样灿烂的火线包裹着。
而丝丝缕缕霜白色的风,交织成一道霜白披风,在他身后飘转!
火是三味真火,风是不周风!
此时此刻的姜望,眸照剑光,披风浴火,足踏青云!
说不出的煊赫,难以形容的耀眼!
“而我只想问你。”
他如此回应秦至臻:“我将要问你的那个问题……”
身悬高空,手中长剑斜指地面——
“你准备好答案了吗?”
他未明言,但他的眼神已经告诉秦至臻——
关于向前的那个问题,如果没有答案。我就会在这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杀死你!
他的声音在这天下之台四散,听到的人,竟有耳朵被割伤了的错觉!
而直面姜望的秦至臻,只回以一刀!
漆黑的夜色奔涌而来。
仿佛要终结一切。
但在下一刻,千万道剑光便已将夜幕照破!
人们看到在那高穹,剑与刀再次撞到一起。
整个天下之台内,都似乎静默了一瞬。
而后才是金铁交击的锵鸣、恐怖力量荡开的波纹……向四面八方扩散!
剑仙人对阎罗天子!
一合即分。
分立演武台两侧,各自高悬于空中。
剑仙人在东,阎罗天子在西。
命运总有一种莫测的味道,他们此时的位置,正合东齐西秦。
秦至臻手提黑色长刀,平天冠上旒珠微颤。
在他身后,浮现一座巍峨的黑色宫殿,坐镇虚空,慑服四方。
那是阎罗殿的投影!
今日他为冥天子,当一刀定世人生死!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而姜望倒提一泓流光,潇洒踏于云上,背东面西。
有一青衫剑仙的虚影,傲然立于他身后高穹,看不清面目,但慨然长歌。
歌曰——
“君不见,金乌振羽泰山巅,万里江河如龙伏!”
长相思倒提,姜望眼前仿佛又看见,那长河浩荡东行,横贯现世。
你难道看不见,金乌从泰山之巅振翅而起,万里江河像巨龙一样蜿蜒!
“君不见,汗青吹碎已千古,红颜白发皆黄土!”
霜白披风飘转,姜望一时默然。这观河台上,从古到今多少事,多少豪杰,多少红颜。
你难道看不见,史书被一口气就吹碎了,那是千古以来历史的尘埃,红颜白发最后都埋入黄土中!
“人生百年只两息,烽火连天更一隅。”
枫林城域覆灭之时,只在几个呼吸间。那样的人间惨像,对这个世界来说仿佛是微不足道的。又有几人记得?几人在意!
人生百年在时间的长河里,只不过生死两息。那烽火连天的祸事于整个世界而言,只是发生在一个小小角落里的……小小故事。
“情则痴,怨则去。”
肩有山岳之重,心有血海之仇。无缘情爱!
爱一个人就全情以对,若生怨恨就远远离开吧。
“我亦有情付无情,也以无情付。”
曾经视为生死兄弟的方鹏举,因为对未来的紧迫感,也因为追之不及的嫉妒,在一颗开脉丹的驱使下痛下杀手。
全心信任的师长,以谎言蒙骗于他,坐视整个城域毁灭。这个已经毁灭里的城域,是生他养他的故乡,他此前人生十几年,所有的亲人朋友、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其间!
而我自己呢?
姜望想到。在战场之上,他也毫不犹豫地拔剑对敌。在面对死亡危机的时候,他也曾经祸水东引。他也曾经无视过哀求,他杀人的时候不曾手软。
我也将真情交付过无情的人,我也做过那无情的人啊!
“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难,恐怕只有姜望自己清楚。但他永远往前走,永远直面艰难险阻,永远走向更高处。
人生本就艰难吗?还是只有一段时间如此?
往前走没有不难的,那就走最难的路,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方向,我永远只向更高的地方攀登。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
他大败王夷吾,一战名动临淄的那一天,恰好也是姜安安的生日。
他得天下之名,却与妹妹远隔天涯。
在最璀璨的时候,最孤独。
登上高天拥抱明月也没有什么好夸赞的啊,撞破了星河,大概就是天涯的尽头吧。
“极目不见人间事,问此绝巅何所似?”
在这里穷尽目力也看不到人间的事情了,这样高的绝巅,像什么呢?
姜望的目光极遥远。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他,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
但他身后那青衫剑仙的虚影,已经歌至最后一句——
“匹夫一怒拔剑起,云海翻涌千万里!”
你问世间最高的山像什么。
世间最高的山,它像一柄剑!一柄大地刺向天空的剑!
匹夫一怒,就拔此剑而起。
此剑搅动云海、势绝**、必断生死!
此剑竖则成山岳,举则洞苍穹,直则人世分,横则天地绝!
那披风浴火的姜望,在灿烂的锐光之中,一步踏碎青云。
手持长相思,像握持着此世最高之山峰,而以此剑,要使天地绝!
这是亘古绝巅之剑,是姜望一路走来,累积的所有势、所有力、所有决心、所有勇气!
此剑才现。
秦至臻身后那阎罗殿的虚影就已经碎灭!
此剑方出。
已刺横竖之刀!
铛!
那柄通体如墨的天下名刀,自刀身中段处,哀鸣而断!
半截刀身高高飞起,扬起在极高处,耀动流光。
而披风浴火的姜望再往前,长相思更再进!
如雪的剑身,陷入一道清光中。
却是真君余徙已经出手,拦下了这一剑的去势,保住秦至臻的性命。
可尽管如此。
人们也惊恐地看到,那清光朦朦之后——
咆哮的绝巅剑意,直接将秦至臻的胸腹处,撞出来一个巨大的空洞,几乎剿空了脏器!
世间有名姜望者。
从此可称剑仙人!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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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此剑绝魁名
举座皆惊!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拖延到最终阶段,将阎罗殿推演至最后一步、成功显现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竟然还是败了!
但输在这披霜风、浴赤火、踏青云的剑仙人手里,却也没谁能说一声不服!
这是亘古绝巅的一剑,仙人以高山绝巅为剑,洞破长夜幽冥,击败阎罗天子。
其状巍巍,其势峨峨。
其光煌煌,其威赫赫!
此战绝不输于斗昭和重玄遵的绝世之战,甚至于犹有过之。
外楼场那些交相辉映的天骄,因为太过耀眼、太过璀璨,一度让很多观者心神倦怠下来,对内府场的战斗难以提起劲头。
虽则姜望一上台就创造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快取胜的记录,庄国林正仁未战而败。
但难免也更叫人觉得……
不过如此。
战前反噬的事情都会发生,这就是内府场的层次吗?
直到牧国天骄邓旗展现绝顶天资,诸多恐怖杀法混为一炉。
内府场才算是有了看点。
到了齐楚两国天骄的巅峰对决,很多人才开始正视这届内府场的质量。
可惜神魂之争虽然绝强,在内府层次算是最顶尖的对决。毕竟主要是发生在通天宫内,观众很难窥得精彩。
姜望从破碎的火界中跃出,以杀生钉钉碎吞贼霸体的那一幕,才算是留下了惊艳的画面。
而后秦至臻当场同耀五府,直追外楼场的重玄遵,瞬间将观者的期待拔至最高!
半决赛上半场,逆旅对决天子剑,更是把这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精彩程度,提升到了历史前列。
这竟不是终点!
半决赛下半场之后,已经没有人会怀疑
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质量,已在历史前三甲。
剑仙人对决阎罗天子,绝对是亘古以来,最精彩的天骄对决之一!
姜望摧山为剑,撞破阎罗天子时。
齐国观战席上,与一些军中年轻将领坐在一起的王夷吾,眼中沸腾了许久的战意,忽而黯淡下来。
在姜望这一剑之前,他始终不觉得自己站到台上,表现会有不如。若无东街口之罚,谁能代表齐国出战内府场,尚未可知。他也该在这天下之台,与列国天骄相争!
在姜望这一剑之后,他的的确确,找不到击败其人的可能!
但王夷吾毕竟是王夷吾。
那眸光方黯,复又亮起。
今日不如,未必明日不如。
一日不如,未必千日不如!
姜望能够后来居上,击败他,超过他,他王夷吾如何不能反超回来?
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
同样目睹这一剑,重玄胜的拳头一下就攥紧。那双陷在肥肉里的眼睛,都瞪得圆溜了起来,像两颗嵌在面团里的黄豆。
这已经是超出他想象的完美画面。
从天府城到东街口,从天涯台到观河台。
姜青羊从未让人失望!
旁边的十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甲手。
怎么办呀?她想。
以后他要揍你,我就真的拦不住了……
重玄胜的座位往前大概二十多排,最前列单独围起来的位置,便是齐国的备战席。
曹皆轻轻往后一靠,姿态明显放松了许多。
余光扫过旁边白衣胜雪的重玄遵,看到其人骄傲的侧脸,此时也严肃非常。
即使是重玄风华,也不能独耀临淄,他作为齐国高层,心中只有满意。
而重玄遵静静看着演武台的方向,目光中其实只有遗憾。
遗憾未能在内府,与姜青羊交手。未能以日月星三轮斩妄刀,一会这剑仙人!
如今见到了斗昭的天人五衰,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但要是当初在太庙之前,先争内府就好了……
争完了内府,无论结果如何,再晋外楼。
如此既见识了剑仙人,又见识了天人五衰,其乐何极!
他重玄遵一会这世间最绝顶,才叫不虚光阴!
惜乎哉!
计昭南横枪在膝,而那杆亮白如雪的韶华枪,在膝上微颤。
他无声笑了笑。
身为神临强者,竟然被一个内府修士激发了战意。这实在是罕见的事情。
但他真的很期待,等姜望成就神临之时,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姜望若能内府先胜王夷吾,神临再胜他计昭南,拿个什么诸如军神弟子之克星的名头……
岂不有趣?
与齐人相对,秦人的心情自然复杂。
章谷半天不说一句话。
相对于甘长安的失败,秦至臻之败更令他叹息。因为甘长安只有十九岁,在外楼场的积累是稍有欠缺的,战前对他的期待也只是望二争一……最后止步于八强。
遇上斗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秦至臻则不同。刀术超越绝顶,成就五府同耀的他,才是秦国这次誓夺魁名的一场。
在内府场,他甚至都没有想过第二的可能。
现在却止步四强……
但他实在不能说,秦至臻的表现不够出色。只能说现世浩瀚,群星璀璨,山外更有一山。姜青羊的确是惊才绝艳,赢得理所应当!
堂堂霸戎军统帅,深为国事忧怀,他看了一眼黄不东,现在就指望这家伙……
然而小老头一样的黄不东,眯瞪着眼睛,恍惚物外,又不知在发什么呆了。
唉!
整个秦国的观礼队伍里,没人说得出话来。
外楼场内府场接连失利,这对武风甚隆的秦人来说,实在是不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明明他们打赢了河谷之战,大胜强楚,正是影响力急剧扩张之时,一度要与景国争一争最强之名。
但这黄河之会上的成绩……
实在不足以匹配大秦的国力。
甘长安沉默不语。
什么叫剑可通神?
这便是了!
秦至臻输得不冤。
他无话可说!
演武台上这亘古绝巅的一剑,照耀了多少人心。
牧国观战席上,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眸子转了转,歪头看向赵汝成。
虽未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你义兄很威风嘛!”
赵汝成的嘴角翘起,笑了。
笑得得意,笑得灿烂,笑得太迷人!
这是赫连云云自认识赵汝成以来,第一次看他笑得这样自然、释放、坦率!
所以她也忍不住笑了。
同时精准地挡住了赵汝成的笑容,不让玉真女尼有机会看到。
她因而也就忽略了,从始至终,玉真看着演武台的方向,没有一刻移动视线。
与倒吸一口凉气的中山渭孙,和表情紧张、很为荆国年轻天骄忧心的夏侯烈大都督不同。
黄舍利简直亮眼放光,她大大咧咧地盘坐在位置上,手肘撑着两边膝盖,双手托着自己的脸,痴痴看着演武台上。
美!
绝美!
美死老娘了!
真是剑仙子啊!
这趟黄河之会,来得真值!
夏侯烈斜眼睨了她半天,她也未觉。
这是在研究对手吧?
堂堂骁骑大都督,只能如此宽慰自己。
对于秦齐之外的观战者来说,抛开国家的立场,他们更能全身心感受这场战斗。
也更为这一幕深深震撼。
无关于国家,无关于其它,只在于最纯粹的、力量迸发的美感。那是最**的,人类对于强大的认知。那是在内府此境,他们或许终此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壮阔的的风景!
这样一幅华丽的战斗画面,印入眼帘,仿佛也印入了心间,久久无法散消。
什么叫风云际会?
莫过于今日。
什么叫绝世天骄?
莫过于此战!
而此时此刻,在古老的演武台上,在万众瞩目之中……
姜望往前走了几步。
他身上的火线仍在燃烧,背后的霜披仍在飘扬,眸中的剑光仍在闪耀。
说不尽的潇洒,道不完的风流!
他的表情很平静。
并无得胜后的狂喜,仿佛这本就是必然的结果。
也没有对所谓“手下败将”故作的轻蔑,因为他也是艰难跋涉才至此。
此时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秦至臻。
只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同样的问题,这是姜望第二次问了。
彼时彼刻,秦至臻如礁石行怒海。
此时此刻,秦至臻无力地躺在地上。
阎罗天子真身已被击破,身上的威严冕服自然也已褪去。
到了这个时候,只有那一袭黑色的武服,还在陪伴着他。
或许还要算上,手中那柄断刀。
他握刀的手那样紧攥,好像并不肯放弃。
但是真君余徙的那道清光,不断传来温暖的感受、不断渡来生机……这感受让他明白,若非这道清光,他已经死去。
所以他是真的输了。
我怎么会输呢?
他想。
本届外楼场最耀眼的两位天骄,一名斗昭,一名重玄遵。
他自问并不输给哪一个。
他对杀法的掌控不如斗昭,对神通的开发不如重玄遵。但他像是两者的结合体,杀法和神通都已经超越绝顶!
同境之中无论是对上谁,他都不该输的。
现在其实并不是他最强的状态。
若在最巅峰的时候,他的铁壁神通可以融入阎罗殿,替代阎罗殿的具现墙壁,强化阎罗殿的力量。阎罗殿可以离开虚空,回返现世,在战斗中作为法器存在。
他的阎罗天子真身,也不是最巅峰,没能吸纳外部力量,还损失了黑无常,生死判官也消耗了一条手臂……
他还应该以无衣神通化出魂衣,披于阎罗天子之身。
以巅峰状态的阎罗天子真身,身披魂衣,一手阎罗殿,一手横竖刀,才是最强状态的他。
但这一战打到最后,铁壁已碎、魂衣已消。
阎罗天子真身只是勉强显化。
万化神通虽然能够补充所有力量,本身却也有极限,弥补炼虚神通之力,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其实有很多的理由。
但他秦至臻,如何能够接受这些理由?
之所以未能展现最强的状态,不也是因为在先前的交锋中失利吗?
那些损耗,不是他主动相让,而是在一刀一剑的争杀中,一步步被逼出来的。
他确实是败了!
不肯面对失败,就永远没有赢回来的可能。
此刻躺在地上、气息衰败的他,与流光溢彩的姜望相比,如有仙凡之别。
他就作为一个失败者,这样看着对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笑。
慢慢地说道:“他在咸阳城击败卫瑜之后,又要去武关试剑,我在渭水边拦下了他,与他定同境之约。他就当场突破内府,与我为战。我问他何苦如此……”
你分不清他说话的“慢”,是因为说话艰难,还是因为认真。
人们永远无法看到秦至臻表露痛苦。
一如礁石迎激流,永远缄默。
他就这样继续说道:“他说有人在绝望的深渊里一步步走上来,一路向前,那种光辉照耀了他,所以他不想再退。”
秦至臻信守战前的承诺,复述着渭水边的那一战:“我给了他时间,看到了他的剑阵……那的确是光耀天地的一剑。”
那个恨不得改名叫“向下”的家伙,居然说,不想再退。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懒洋洋,无论他取得什么荣耀,都永远一脸不在意的家伙,原来在别人的面前,会说“那个人的光辉照耀了我”。
“之后呢?”姜望问道。
“他剑绝渭水,而我把他打进了渭水之底。”秦至臻回道。对于那一战,不遮掩,也不修饰。
“我想他应该没有死。”姜望说。
秦至臻看起来并不打算激怒姜望,尤其是在现在的状态下。
所以说道:“是的。我没有杀他。”
姜望看着他:“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战意,对于今日这一战你或许并不甘愿。外楼的时候如果你来挑战我,我也饶你一次不死。”
你饶了我的朋友一次,我也饶你一次。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描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语气与选拔赛那天,他对秦至臻说“等我击败你的时候,我再问你。”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在这样一场煊赫的胜利之后,已没有人会再怀疑他的底气。
而对于秦至臻来说。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怀疑过这份底气。
从选拔赛就开始对阵,争势争意争力,他从来也不曾小觑姜望。
因为在见识了向前光耀天地的一剑之后,他曾说:“初入内府就有如此杀力,若再给你一段时间,内府之中,你有资格争第二。”
而彼时向前说道:“你现在就有资格争第二了。”
他问:“第一是谁?”
向前道:“就是那个照耀我前行的人。东域第一,姜青羊。”
因为那一剑的分量,所以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地对待了那句话,真正把素未谋面的姜望视作对手。才有了从选拔赛开始,一直延续到方才的这一战。
此时此刻,面对姜望的这一句话,他本应该愤怒。
但不知为何,没有愤怒的情绪。
这对真正的强者来说,是最可怕的事情!代表着他内心也承认,姜望有资格在外楼的时候绕他一次!
何能如此?
秦至臻努力寻找着不甘不忿的情绪。
挣扎着说道:“如果一开始我就全力……”
他沉默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
在那渭水边,那个被他击败的古飞剑传人,在那时,还对他出了一剑!
此剑绝魁名!
……
……
……
……
ps:
“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清·黄仲则《登北固楼》
昨天在章说里看到这句诗,好喜欢。
正好我随手写的一句自己并不满意……嘿嘿,赶紧用上。
第四百三十八章 请为天下戏
秦至臻不再说话,姜望也已经有了问题的答案,于是后退一步。
“此战胜者,齐国姜望!”
余徙的宣声适时响起。
章谷亲自上得台来,将秦至臻抱下台去。
此战虽败,秦至臻亦是秦之天骄,秦国不会让天骄寒心。
秦至臻的阎罗天子真身被击破、脏器被凿空,已经是致命的伤势,余徙为他吊住了生机,但若想要真正复原,秦国也少不了下些血本。
当然,对于为国而战者,怎么下血本都不为过。
黄河之会的正赛上,只要没有当场战死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倾力救治,使其恢复如初。
其意义,也不仅在于一个天骄的未来。
只是,在余徙真正宣布胜负之后。
人们才恍然惊觉一件事情——两个代表神通最高成就、也理所当然应在同境最强之列的天府修士,居然都没能夺魁!
一个只能与人并列第二,另一个甚至止步四强!
这届黄河之会的阵容,实在恐怖。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还未开始,已叫人觉得惊叹。
不知十年百年后,这些外楼境、内府境的闪耀星辰里,有几人神临,几人洞真,更有几人身殒!
神临之境前,多少人蹉跎一生。其中也从来,不乏天骄!
此刻姜望慨然立在演武台上,身上风火皆退、神光已敛,青衫上血色斑斑,却自有一股卓然气度,飘飘如仙。
其时满场皆静,目睹这惊世一剑后,那种震撼,在人们心中久久不去。
忽然——
“青羊青羊,你是最强!!”
齐国观战席上,许大才子振臂高呼,面红耳赤。
“姜望姜望,第一在望!!”
子舒捏着拳头,也很卖力地喊着。
姜望险些一个趔趄。
那种傲岸无敌的气势,瞬间瓦解。
他分明看到,真君余徙刚刚正准备说什么,却又止住。看来也是被这乍起的口号声憋了回去……
许高额竟能堵真君之口,也真是旷世奇才了!
现场的列国观众,反应不一。
在黄河之会这种意义重大的场合,喊这种浮夸的口号未免太不合适。
但有刚才这一战为注解。
这口号虽然没什么文采可言,但竟也叫人觉得,这么喊没什么不对……
本就堪称最强,本就第一在望!
倒是某叶姓真人终于抓住了机会,啧啧连声:“你看看,你看看齐国都是一些什么人!纯属马屁精嘛!安安要是跟着去了齐国,指不定以后变成什么样!还是咱们云国好。云国人质朴!”
旁边的叶青雨捂嘴偷笑:“我倒是觉得,他的这些朋友,还蛮有意思的。”
某叶姓真人顿觉牙痒。
黄舍利羡慕地看向齐国那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中山渭孙:“哎我说,咱们荆国的仪式感得跟上啊!同为天下强国,怎能被比下去?我先时打得辛辛苦苦,大胜归来,喝彩的声音都不够大,还稀稀落落的,一点都不整齐!”
中山渭孙心里一万个不忿。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事也不归我管啊。骁骑大都督不就在旁边吗?姓黄的你能不能找对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让一个已经落败了的人,去考虑赢家最后的待遇……是不是太残忍了些?以为我中山渭孙好欺负吗?
中山渭孙正在心里愤愤不平着,忽地反应过来,惊悚地看向黄舍利:“你不是想让我给你喊口号吧?”
黄舍利满脸写着‘孺子可教也’。
伸手拍了拍中山渭孙的肩膀:“既然你主动请缨,这事就交给你了。口号必须不能比姓姜的弱了,这决胜之局,争力也要争势。势弱一分,就很可能影响全局,输得很惨。渭孙兄啊!”
她笑眯眯道:“你不会想让我输吧?”
心中的赵铁柱疯狂咆哮:“你虚荣你就直说不行吗?
你跟我扯这么多有的没的!我还不知道你?
想我中山渭孙,那是何等人物,国之天骄,神通盖世,让我给你喊这么羞耻的口号?你想都别——
等等!
这是已经开始找借口了吗?
到时候赢了都是你黄舍利天纵之资,输了就怪我没有给你争好势?
姓黄的你好阴险,你欺人太甚啊啊啊!”
面上的中山渭孙微微一笑,僵硬之中犹有几分儒雅:“我尽……尽量。”
黄舍利刚回了一个“算你懂事”的眼神,就听到了余徙的声音。
这位出自玉京山的真君,却是在对着她说话:“为赛事公平起见,我现在会定住你,让你的身体状态暂时凝固。你刚才调养了多长时间,齐国姜望也可以调养多长时间。而后再启决赛、争魁名,你有没有问题?”
黄舍利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想道,我刚刚也没有认真调养啊?我都看美……比赛去了!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您等我摆个好看点的姿势!”
余徙:……
想他堂堂衍道强者,现世真君。
竟然又一次无言以对。
先前话到嘴边,青崖书院那个高额头咋咋呼呼起来,他还真不知该怎么继续。在那种羞耻的口号中,他开口说话,显得像是在给姜望助威似的……
现在荆国这个黄舍利呢,你说她不尊重你,她语气很好,还有敬称。你说她尊重你,她还让你一个真君等一等!
理由是“姿势要好看一点”?
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先修的“胆气”吗?
想他年轻的时候,在前辈真君面前,那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余徙真君的心事,自然无人能知。
众人只见他沉默了一下,而后抬手,一道清光绕在指间……
“不必了。”
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声音来自那方古老的演武台。
说话的人自然只有那一个。
众皆惊疑,就连余徙也转头看了过去。
演武台上的姜望,从容说道:“今日天骄云集,贵人在列。至尊降临法相,长河为此停波。两人之战,于历史是微澜,于天下是浮埃。何能劳诸君久候?”
“姜望不欲浪费这几弹指的时间,便请速启这一场,让我与黄舍利,为天下戏之!”
说罢,他对着余徙恭敬一礼:“有劳真君主持。”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天下第一 (为盟主人生重来好了加更!2/2)
姜望一番话说得从容,表情宁和,不见半分狂态。
他把自己和黄舍利注定传唱天下的争魁之战,比作微澜与浮埃,也很见谦逊。
但放弃调养时间,直接便要与黄舍利为战,这种姿态,本身已是狂到不能再狂!
这是什么场合?
定夺万妖门后资源分配的天骄斗场。
角逐天下第一之名的现世盛会。
列国天骄相争,六大至尊天子法相降临观战,天下共证!
黄舍利是什么人物?
真正的绝世天骄,掌握了逆行时间长河的绝巅神通!
姜望现在却说,在这样的场合,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并不需要调养?
而且是在刚刚击败了秦至臻之后!
到底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不够消耗,还是身怀绝巅神通的黄舍利不值一提?
其人强也如此,狂也如此!
然而人们在惊疑之余,却也不得不承认。
那以亘古绝巅之剑击败阎罗天子的剑仙人,真有这样骄狂的资格!
楚国备战席上,恶面军统帅伍希之外,便只有夜阑儿和斗昭并坐。
另一位参赛者项北,正在楚街处理伤势——就算处理好了,大概也是不会回来观战的。毕竟被焰花按在了脸上。
夜阑儿眸露讶色:“其人何敢骄狂如此?难道方才还并不是巅峰?”
她的声音,也像她的面容一般完美、
柔一分则太柔,冷一分则太冷。正是这恰到好处的完美感觉,令多少人痴痴如醉。
不过,很多楚国贵族对夜阑儿的观感其实并不好。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一次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名额,楚帝直接指定了她,未经过任何较选,更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这人素无战绩,徒见艳名,谁能心服?
泱泱大楚,绝不缺乏天骄。那些有资格上场的人,只会觉得,是夜阑儿夺走了自己的机会。
长得再好看,一旦触及切身利益,也难免让人生厌。
当然,有此便有彼。
同样有很多的人,看到夜阑儿的那张脸,便可以原谅一切。
说句大不敬的,或许楚帝亦在其中?
这两种态度在楚国的观礼队伍里也是表现得泾渭分明,一些楚国贵族如众星捧月,鞍前马后地跟着跑。另外一些则是横眉竖眼,就等着看她在黄河之会上出丑丢份。
斗昭的态度在两者之间。既不追捧,也不敌视。
此时闻言,也只是随意说道:“根据情报显示,这姜望早就有三府三神通。方才与秦至臻交战,新开一府,新摘一神通,却还有一门始终未用。所以刚才当然不是他的巅峰。”
夜阑儿眸光微转:“这些内府境天骄的情报,你竟也关心了?”
斗昭淡声道:“任何一个霸主国天骄,无论是什么境界,都值得关心。”
夜阑儿微微点头:“说得也是。”
便不再言语。
横推楚国内府无敌,晋入外楼之后,仍是无敌般的存在。却还会关心列国内府境天骄的情报。
只能说斗昭能强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没有理由的。
姜望请求速启魁争,不歇而与绝巅黄舍利为战。
此等豪言,此等狂势,对现场诸国之人造成的震撼,是难以言说的。
比如申国江少华,就油然而生一种后怕。
说起来他与齐国国相江汝默,还有一些亲缘关系,往上追溯,他们份属同宗。论起辈分来,他可以与江汝默“兄弟相称”。只不过江汝默在其爷爷那辈,就迁到了齐国,当然是不会认他这个“兄弟”的。
背后有东王谷支持的申国,在面对齐国的时候,相对于容、旭之类的小国,底气肯定是足一些的。但也难免被敲打。
在正赛上,他输给了雍国的北宫恪,技不如人,这没什么好说。
但当时如果不幸遇上的是姜望……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敬,但真君大人只要一个恍神,他真的就死定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被姜望点名要对上的庄国林正仁……也难怪战前反噬。
演武台上。
余徙静静地看了姜望一眼,强大如他,当然看得出来,姜望此刻仍浸在击败天府修士秦至臻的势中——恐怕这才是姜望放弃调养的原因。
秦至臻在战斗中,放任北宫恪展尽巅峰,然后五府同耀、一拳破之,建立起无敌之势。之后自述绝顶之拳术,和超越绝顶之刀术,都是为此势添薪。
无敌之势如烈火,灼焰熊熊。
姜望将之击败,自然便承继此势,更在此势上。
无敌之上更无敌。
方才这一番言语,其人面上不显,意却在此势中。
他分明是不想中断这无敌之势,反而要以此势,直接席卷黄河之会,终结魁名!
现在的年轻人!
余徙面上无波澜。
身为本届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只需尊重黄河之会的公平性,而无针对或帮助哪位参赛天骄的理由。
所以他只是道:“调养时间是黄河之会赋予你的公平,你可以选择使用,也可以选择放弃,这是你的权力。”
如此陈述过后,便转身看回黄舍利:“既如此,荆国天骄黄舍利,请上天下之台。”
彼时黄舍利才刚刚调整了一个自认为优雅的坐姿,等着玉京山的真君将她定住,好好优雅一段时间……
然后便听得齐国姜望“口出狂言”。
毫无疑问,绝世天骄这张扬骄傲的一面,也是很见魅力的。
但是当你沦为这份骄傲的背景时……
那画面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好!”
众人只听得,那荆国天骄黄舍利,只赞了一声。黄袍一卷,便自那备战席上,直接踏空而来,走向演武台!
黄河之会毕竟是这样庄重的场合,列国天骄上台时,一个个都是守足了礼貌。恨不得一步一步,规规矩矩地走上台去,谁也不想失了风仪。
像这样直接从备战席起步,踏空而行的,黄舍利还是第一个。
她健美的身形,在空中美好得像是一幅图画。
漫步空中,如踏时光里。
黄袍飘转,美眸含煞。
古铜色的肌肤如有流光转,和手中的普度降魔杵交相辉映。
其声雷音未歇尽,其人已踏至演武台。
落在刚刚击败了天府修士的姜望面前,不多说一句废话,已经尽显骄态!
观战的时候,我黄舍利爱慕美人。
参战的时候,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头都给你打破!老娘必须第一!
两道目光就这样撞在一起,无声而似有火星。
此刻,站在这天下之台的两个人。
其实状态都不完满。
黄舍利的雷音塔神通已被破,不是短时间能够恢复过来的。彼时她倒是可以逆流更多一点时间,保住雷音塔,但那样就错过了击败天子剑的最佳时机了。此外一身杀法都展露了七七八八,菩提神通还能够持续的时间也已不多……
姜望这一边,声闻仙态已不存,炙火骨莲里贮存的星光已耗空,神通与道元的消耗都很巨大,身上还有苦战之后的伤……
但这两个人在演武台上相对而立,一个黄袍飘卷,神采飞扬,一个青衫垂立,自信从容。
人们都只看得到他们身上的昂扬气质,和那份必得魁名的决心!
清光隔在两人之间,仿佛余徙也担心他们一言不合就开战,跳过了必要的开场。
站在演武台下,这位来自玉京山、来来回回只一道清光保住了多少天骄性命的真君,其声悠然,遍传众耳——
“放眼现世之广阔,几乎无涯。眺望人族之繁盛,亿兆难计。
在如此广阔的天地间,在浩渺如繁星的修士里。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
能称名为内府境天下第一!”
他环视一周:“此人是谁?此人何名?”
他高高举起他的手,大袖在空中如旗,而后放下。“开始!”
演武台上清光骤消!
黄舍利眸中骤现一颗青翠欲滴的椭圆形宝光种子,菩提已开!
双足连踏,顷刻已近姜望身前。
高高跃起,普度降魔杵高扬!
在这一刻,姜望抬眼与她对看,眸中剑光照耀!
他脚下青云印记浮现,身外赤红火焰流动,背后霜白披风飘展,一刹那已是人间剑仙人!
而在如此之近的距离里,菩提顿开的黄舍利,更在那剑光照眸之中,看到了两尾若隐若现的黑白两色阴阳鱼,令她产生莫大震怖!
她疾退!
她先连步连冲,势如猛虎下山。
此刻又连步连退,疾如惊弓之鸟。
这一幕瞧来有些荒诞,但谁又能小瞧身怀逆旅的她?
她只是在每个阶段,做出每个阶段下最正确的战斗选择,坚定不移,毫不犹豫!
旁人怎么看,怎么想,都是胜利后的事情!
人们更不应该忘记,在与赵汝成相对的那一战中,她也是欺近赵汝成身前,却又被尚未出鞘的天子剑逼退。
但最后,消散的是天子剑,倒下的是赵汝成!
黄舍利来得急,退得快,但并无慌张,退得很有章法,随时能够发起反击。
而姜望只以左手握持长剑,横于身前,他剑光照耀的双眸,就越过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与疾退中的黄舍利对视。
慨然道:“我有一剑。起于悲壮,醉于潦倒,苦于身不由己,显于年少得意,因于师生恨、而成于兄弟情。
西去东来数万里,只身转战几春秋。
请黄姑娘观之!”
长相思鸣鞘而出!
锵~!
声震八方,行于高天。
这一声吟啸,是天下鸣。
使天下闻,得天下名!
这一路走来……纪承老将白发见生死,许放剖心自裁举恨刀,庆火其铭纵身幽天、青七树束手而死,东街口一战名动临淄、腾龙境证得无敌,新安城长街钉杀董阿、观河台上复见小五。
初见长河,惶惶如丧家犬。
再见长河,已是亘古绝巅一剑,剑斩阎罗天子!
人生……
人生!
人生何其难也!
人生何其壮阔!
姜望披风浴火,眸照剑光,剑仙人状态下,混同四神通之光,持于一剑。
此剑分两式。
左撇而右捺。
是为……“人”字剑!
人字撑天地,他勇敢承担责任。
人言即为“信”,他不轻诺,诺必践。
人是这无垠现世里的精彩,人更是这茫茫人间的悲欢!
我见过听过经历过。
爱过恨过痛苦过也欢笑过。
我不敢说人何以为“人”。
但我终于能说,我欲为何“人”!
这一剑,是迄今为止,所有人道剑式的统合。
也是姜望第一次,用他的剑,阐述他对“人”这个字的理解。
此乃述道之剑!
人们只看到,那见证了古老历史的天下之台上,姜望踏青云、披霜风、浴赤火,一剑前行,人字两分!
而黄舍利身后,骤然生出飓风,咆哮如龙卷,接天连地,瞬间席卷而前……
却两分!
与那咆天哮地、流火蔽日的龙卷风相比,披风浴火、踏云而来的姜望,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
然而风绕他而走,火绕他而行。
席卷一切的景风,在姜望的剑光前直接分开!
看起来,就是姜望一剑剖开了飓风龙卷,而后在这崩溃的风火之中,坚定往前、往前!
霜白之披飘展处,其风也静。
赤红之火腾焰时,其火也熄。
范围最广、最合群战的景风,在单独的碰撞中,根本挡不住杀力第一的不周风,更何况姜望这不周风,还融入了绝寿殒命的杀生钉!
至于景风接引的所谓“天火”,不过是普通流火,在三昧真火的面前,同样掀不起半点风浪。
剑仙人状态统合了姜望的一切力量,以剑演“万法”。
包括道术、剑术、神通!
携着大胜阎罗天子后的无敌之势,人字剑继续往前。
“叱!”
黄舍利张口便是普度梵音。
一声如有千响,震外耳,慑内心,引动虚空梵唱,伤神灭意,夺音度命!
而她右手握持普度降魔杵,佛首一敲——
铛!
深山古寺钟声响,菩萨苦海劝回头!
大慈悲普度心经!
同时左手探出,如抱婴孩,满是慈悲。
却是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去夺剑柄!
在菩提神通状态下,黄舍利一瞬间做到所能做到的一切。
但剑已至!
此剑是世间人,此剑是人一生!
我所求何道,我所行何路,我为何人!
此剑如人撑天地。
黄舍利试图去夺剑的左手,瞬间被削飞五指!
那虚空隐隐的梵唱、响彻天下之台的古寺钟声,全都碎于剑鸣下。
窥得真君道则,自创声闻仙态的姜望,当然不会被这钟声影响。神魂之力更胜项北的他,也不至于扛不住大慈悲普度心经。
更重要的是,黄舍利这些力量虽然配合绝妙,毕竟是分而击之。
剑仙人状态下的姜望,现在却贯于一身!
一剑胜负已出,顷刻将分生死!
看着那断飞的五指,黄舍利眼中没有痛色,只有流光万道而转,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起而复消。
浮光掠影应如梦,波涛往复时光河。
她在时光中行走!
被削飞的五指又飞回,那清越的剑鸣已沉寂,那碎灭的钟声又重闻……
一切都在倒转,都在回退。
包括那柄如流光霜雪的长剑,包括那踏云而来的剑仙人!
回退,回退。
漫步在时光之中,行走在倒退的画面里。
但在她流光万转的美眸中,始终有一颗青色的椭圆形种子,载浮载沉。
那是菩提神通疯狂运转,帮助她梳理时光河流,也帮助她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
回退。
一直回到了最开始,在属于真君余徙的清光,刚刚消散之时。
这里已经是极限,因为她根本不可能逆流真君的力量。
而她在时光河流中,一路走回最开始,只能说明,在这段逆旅中,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能找到对抗剑仙人的办法!
要战胜姜望,只能在此剑前!
一切重新开始。
对于场外的人来说,他们目睹了黄舍利这场奇迹般的回溯旅行。
但对于场上的姜望来说,一切只是刚开始。
黄舍利“叱”了一声,便引梵唱动。
手中普度降魔杵竖在身前,那代表三世的三棱尖锥,直接扎落地面。
离地三寸而悬。
那黄面佛的佛首,正与姜望相对。
黄舍利左手竖掌于身前,右手轻轻按下,按在那佛首之上,似在为其遮阳避雨。
五府震动,道元汹涌。
那黄面佛的佛首,顷刻似转换了千百种表情。
似喜而笑、似怒而叱、似忧蹙眉、似惧畏缩、似爱深情、似憎疏远、似欲痴然……
而后瞬间幻灭!
情绪崩溃的恐怖力量一似啸海,倾覆演武台,沸腾八方!
这是无边苦海,这是人世囚笼。
使人不得脱,使人无可救。
活着,就是折磨!
这是黄弗亲自为宝贝女儿设计的杀手锏,名为“我佛”!可惜雷音塔暂时无法修复,不然威能还可更上一层。
是所谓——
七情皆灭,生而皆空。
苦海无边,我自成佛!
“我”为佛时,你将溺于苦海,溺死于苦海中!
在咆哮的情绪苦海中。
人们只看到,那青衫独立的姜望,瞬间眸照剑光,披霜风,浴赤火,踏青云。左手横鞘于前,倏然拔剑而出!
剑走两式。
一撇一捺。
立起撑天地之“人”。
是为……“人”字剑!
这披风浴火的剑仙人,在茫茫“苦海”中一往无前。
这极致璀璨的一剑,乘风破浪!
人生皆在苦海中。
人却总是前行!
须臾已斩至,一剑而两分!
苦海破,“我佛”灭。
无边苦海一剑割。
剑尖点在黄舍利咽喉!
而黄舍利的眼眸中,流光万转,时间逆流!
倒退,倒退。
脖颈处的冰冷感觉已经散去,那柄长剑已退回。
苦海漾波,而又消失。
回到最开始!
黄舍利握着她的普度降魔杵,注视着青衫仗剑的姜望。
心中非常清楚,这是最后一次逆旅了……
在逆旅之中,她才更深刻感受到姜望的可怕。
每一次重新开始,都继续着先前的选择,毫无偏移,毫无犹豫。都是一瞬间现出剑仙人之态。直接披风浴火,斩出人字剑。
比强大更可怖的,是这种永不偏转的笃定!
毫无疑问,这就是姜望对付逆旅神通的办法。
上台只出一剑。
全力以赴的一剑。
无论你千次万次重来,我都以此一剑斩之!
这是何等的勇气?
这需要何等的自信?
一切再重来!
黄舍利这次并未先动,而姜望眸中已起剑光。
又是那一剑!
黄舍利看着此时此刻的姜望,看着三昧真火绕于其身、不周风披于其后、剑光耀于其眸,眸中还有那神秘的黑白两色阴阳鱼……
此时的姜望已经显现剑仙人之身,横剑于身前,慨然道——
“我有一剑。起于悲壮,醉于潦倒,苦于身不由己,显于年少得意,因于师生恨、而成于兄弟情。
西去东来数万里,只身转战几春秋。
请黄姑娘观之!”
长相思鸣鞘而出!
“不必了!”
黄舍利随手将普度降魔杵收起,双手一张,示意自己已经放弃。
笑眼看着姜望:“本姑娘从一开始就很看好你,这魁名便让与你了!”
剑鸣戛然而止。
那披风浴火、声势煊赫的剑仙人,纵剑在半途便顿住,怀疑地看了看黄舍利,又看了看主持赛事的余徙,显然还有些懵。
我这一剑还没结束,你就已经投降了???
这可是黄河之会的魁名!
是天下第一之争!
你真的不再努力一下吗?
但真君余徙的宣声已经响起:“此战胜者,齐国姜望!内府魁名,齐国摘之!”
姜望眨了眨眼睛,感觉顺利得有点不真实。
他当然笃定自己能够取胜,他当然相信,他就是天下第一!
但这也太轻松了!
对于黄舍利来说,两次重演战局,结果没有丝毫改变。她确认至少在目前的状态下,是无法改变结局的。
那就坦然面对——
已经尽力,还想怎样?
只不过,她本来只是恶趣味地戏耍一句,以报战前姜望那一句“不必”之仇。
但不知怎的,看到姜望那懵圈的样子,心中那失魁的遗憾,竟也淡去了许多。
黄舍利洒脱一笑,大步走上前去,绕过长相思,握住了姜望的手,使劲摇晃了两下:“你拿魁名,我很服气。我是荆国人黄舍利,今年刚好二十,大家以后交个朋友!”
此时魁名已定,对方又这样友好,姜望不是无礼之人,但他尚在那无敌之势中,而且剑意满腔无处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能半尴不尬地道:“好说,好说。”
黄舍利倒也不占他的便宜,摸了一把手便松开,潇洒转身,径自下了这天下之台。只把姜望一人留在这见证时光和荣耀的演武台上……
迎接独属于魁首的荣光。
齐国观战席上,重玄胜猛地站起来,一步踏到观战席最后,现出法天象地神通,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地吼道:“此人何名???”
而后整个**之柱所围的空间里,响起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姜望!”
“姜望!”
“姜望!”
第四百四十章 群星闪耀时(最后一天双倍求月票!)
许象乾的心情是复杂的。
姜望重复三次斩出巅峰状态的人字剑,没有一丝偏转,没有一次势衰,最终毫无争议地赢下了决战。
摘取了或许是整个黄河之会历史上最有分量的一届内府魁名……或者至少也是历史前三。
他作为赶马山双骄的另一骄,与有荣焉,理所当然要为此欢呼。
他也已经提足了气……
但是那个胖子只是一晃身,就跳到了后面去。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耳朵都差点被接下来那声巨响震聋!
真是不要脸啊,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居然用法天象地喊话!
而且喊得这么简单这么没有才华!
平庸肤浅不自知!
如何匹配得上赶马山双骄的威名?
事实上才华横溢如他,早已经为姜望的夺魁,写好了口号。
所以他张了张嘴,还待再争取一下……
但立时便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
整个天下之台内,到处都在呼喊姜望之名!
感谢他奉献了一场又一场如此精彩的战斗!
感谢他承人族先贤之志,在这观河台耀武,用他毋庸置疑的实力,向长河龙君展现了何为人族天骄。
从与项北超越内府层次的神魂之争,到与秦至臻剑仙人对阎罗天子的惊世之战,再到夺魁时,于逆流时光中,一剑三败黄舍利。
每一场都分量十足,每一场都是最顶级的战斗演绎。
他的才情,他的意志,他的天赋,他的实力,实至名归,真乃天下第一!
欢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歇。
就在这这个时候,曹皆直接从位置上起身,双手捧出一杆卷着的旗帜,就那样高举着,一步步往天下之台走去。
“姜望!”他洪声道:“且为我大齐展旗!”
来自四面八方、如潮涌般的欢呼,也如潮退去了。
姜望独立在这天下之台上,接受所有目光的注视。
万千目光的重量,加于一身。
羡慕的、嫉妒的、崇拜的、向往的……
从此他亦要习惯,因为他已经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内府!
是现世数百个国家、无数天骄里,最强的那一个内府境修士。
是茫茫夜幕中,最璀璨的那一颗星辰!
群星闪耀时,他最耀眼!
他静静地看着曹皆走来,看着那一杆卷着的紫色旗帜,慢慢靠近。
大齐春死军统帅,当世真人曹皆,亲自捧旗而出。
他应该要知道,这一杆旗帜的分量!
齐国奠定霸业以来,多少天骄台上奋死,多少豪杰死不瞑目,这是第一个魁名!
并非齐国不强,并非齐国天骄不强,更不是齐国天骄惜命。
只是天骄云集之时,谁都有必争魁名的理由,谁也都是万万里挑一的绝顶天骄。生死胜负,有时候只在一瞬间。不是努力就能赢,不是拼命就可以走到最后。
争魁,有时候也是需要一些运气的。
齐国在黄河之会上的运气真的不够好,强如重玄遵,天府堪称无敌,却也在这一届遇上斗昭,错失魁名。
姜望亦是连遇项北、秦至臻、黄舍利,堪称死亡签运。
很多齐人其实已经不抱指望。
他最后能越战越勇,越战越强,横压绝世天骄,力摘魁名,尤其震撼人心。
曹皆走近了,那一卷紫色也走近。
姜望伸出双手,肃容道:“姜望接旗!”
他接过这杆旗帜,感觉足有千斤重!
曹皆交出旗帜后,便立即转身。
哪怕是他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黄河之会的魁首争辉。
走下演武台后,曹皆才对着余徙一礼,道:“有劳余真君!”
余徙亦肃容,微微颔首,以为回应。
而后伸手在演武台上一引——
就在姜望的面前,一道一道的清光,凝成台阶,那清光台阶向着天穹高处无限延展,仿佛一直连到了天穹尽头。
天之阶,在身前。
姜望就捧着手里的旗帜,踏上这清光之阶,一步步往上走。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高,踏上高天去,渐渐在人们眼里,已经只剩一个黑点。
而**之柱所围的六个面,已经悄然转为了流光幕墙,不再是六位至尊的龙袍一角。
姜望越走越高,离那些热切的视线渐远了,也远离了欢呼。
举目四望,除了接天连地的**之柱和六面流光幕墙,什么都瞧不见。
唯有脚下的清光之阶,手上的紫色旗帜,腰间的长相思。
越往上走,越是孤独。
轰隆隆!
轰隆隆!
他仿佛听到长河怒哮。
但细听又复无声。
俄而,又像是有人大声宣读着什么,却并不能听得真切。
渐渐的,这些声音也没有了。
他往上走,往上走,孤独地往上走。
像是一个人在漫长的黑夜里前行,努力地去凿出第一缕光。
第一个登上高山之巅的人,诞生了人类的第一个理想。
“你是何人?”
忽然有个声音这样问。
这声音古老、浩瀚,仿佛流经了无穷岁月,又像是包容了现世一切。
它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
“姜望!”姜望大声回应道。
那声音又问:“你欲何为?”
姜望道:“已摘魁名,登天展旗!”
“至矣!”
一声叹息,终不复闻。
姜望抬眼再看,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清光之阶的尽头,眼前是一座圆形旗台。
瞧来……
很像是缩小了许多倍的观河台。
那中间留下的圆孔,也以六柱所围。
姜望将手中的那杆旗帜竖起来,将旗杆插进旗台的圆孔中,右手握着旗面,高高一展!
那一抹紫色的、至尊至贵的旗帜,就这样飘扬在高空。
一条紫色的神龙,傲然腾于旗上。鳞爪毕现,目有神光,龙首龙尾,连成一个圆环。
在这紫色神龙所围绕的圆环正中间,是一颗璀璨的亮紫星辰,至尊至贵,烛照天下。
这就是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
当旗台上,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的那一刻。
天下之台内,人们也已经能看到,齐天子法相所立的那一面幕墙,其上亦然出现了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图样。
整个**之柱所围,六面幕墙本都是空空如也,只有恍惚流光。独独东齐这一面,此时被代表大齐皇朝的旗帜所铺满。
这是一种莫大荣耀!
在场齐人全部起立,对着这一面幕墙行礼。
曹皆高声道:“壮乎哉,我大齐!”
所有齐人同呼:“壮哉大齐!”
而在天阶尽头,竖立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姜望,看到一个光点,自飘渺难知之处落下来,印上眉心。
这是什么?
他来不及思索,下一刻,已经回到了天下之台。
其时天阶已消,四下无声。
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在观河台飘扬!
姜望看着齐人的方向,笑道:“幸不辱命!”
迎接他的,是齐人久久不歇的欢呼声。
天下列国,无数天骄,十余年来,只出这么三个魁名。
本届更是只有两个!
齐国已摘其一!
荣也耀也,世难再举!
在齐国的史书上,亦会记下这样一笔——大齐元凤五十五年,七月十二日。兹有大齐青羊镇男姜望,于观河台内府场夺魁,为国展旗!
且不说齐人如何,魁首如何。
一场有一场的荣耀。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在此时宣道:“内府场魁首已决出。且待明天,再续天骄之会!诸位且……”
“余真君容禀!”
一个声音忽然落下。
台上姜望猛然转身!
这声音如一柄利剑横空而来,割天地,斩人心。
它太锋利了。
它轻易就割开了人们还在为魁名决出而沸腾的情绪。
它冷漠无情地斩近每个人耳中。
而对姜望来说,这声音他太熟悉!
多少次在回忆里鸣啸!
多少次在耳边回响!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得——
自东北方向的入口,走进来一个面容年轻的白衣男子。
其人眉、眼、鼻、唇,甚至长发,都给人一种极致锋锐的感受。
而他的眼神,温吞,冷漠,又天真!
如此矛盾复杂的感受,很难让人相信,是由同一双眼睛带来。
但这个人就这样走来了,对着真君余徙说道:“何必明日?”
这是什么意思?
人们惊诧莫名。
此情此景,此势此言,让人隐隐有所猜测,可没人敢笃定!
那太荒唐,太不可思议了!
“李一!”金冕祭司那摩多,面露惊容,在牧国备战席上,今日第一次出声:“你竟然就是太虞?”
极情于剑,极情于道,代表现世道剑最高成就的李一,他如何不知?
道剑之术早已经取代了煊赫一个时代的飞剑之术,但传至现在,道剑之术其实也已经渐渐凋零,归于小众,这亦是修行历史的沿革。而李一其人,一度被视为道剑之术再起辉煌的唯一可能。
其人其剑,锋锐绝伦,有过许多辉煌的事迹。
甚至于堂堂金冕祭司那摩多,也曾与其道左相逢,虽未交手,已知其人
但李一明明出身于一个已经灭亡的小国,何时成的景国人?
“没错!”
李一并未说话,景国备战席上,神策军统帅冼南魁已经长身而起,赤面慨然:“景国李一,道号太虞真人!五日前,于大罗山受封!”
能在大罗山受封,李一的出身已不必怀疑。
其人本来独行天下,好似是无派无别的当世真人。现在看来,却是景国布于天下的暗子。
景国连弃外楼内府两场,三十岁以下的天骄代表却迟迟未现身。整场黄河之会,眼高于顶的景国人都悄无声息。从头到尾,冼南魁一个人坐在备战席上,孤零零的毫无存在感。
但此时甫一出声,便叫天下惊!
尽显景国之强势霸气!
一位真人!
一位在大罗山受封的真人!
他竟然是代表景国参与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
这意味着什么?!
冼南魁环视四周,忽然笑道:“李一是道历三**零年生人,诸位真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辨血见龄!”
事实上他得到消息的时间也很晚,彼时那种震撼难以言表。但现在把这种震撼的感觉丢出去……又很舒爽。
当世真人自然是一眼就能洞察年龄,但李一本身亦是真人,不可能任人洞察。抛出一滴鲜血来,倒是没有问题,也足以鉴别真假。
但没有任何人要求辨血。
因为六位至尊还在场,长河龙君亦在座。李一若是年龄不实,绝不可能瞒得过去。
但这是什么概念?
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当世真人,这已经直接打破了修行历史的记录!
是有记载以来,史上最年轻的真人!
姜望站在台上,已经听到有人在惊呼:“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真人的修士!”
更有人完全不能相信:“居然只有二十九岁!怎么可能!?”
而姜望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恐怕不止!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还真观里所“旁听”到的那场战斗。
那一战,真正开启了他对超凡世界的广阔认知。
正是继承了左光烈遗留的开脉丹和月钥,他才踏进超凡世界,开启新生。
但一路走到现在,回望左光烈,仍觉天骄耀眼。
他今日摘下的魁名,左光烈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
修行愈久,愈能知道左光烈的天才和强大。
仅仅那一门焰花焚城,他就现在都未能掌握。
而能斩落左光烈之头颅……
恐怕在那个时候,李一就已经登临洞真!
也就是说,李一并不是二十九岁成就的洞真,而是最迟在二十七岁,就已经成为当世真人!
与之相较,景国的什么赵玄阳、淳于归,的确是不值一提。
与此相对的,其余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们……
也难以并论!
在三十不到成就神临,便被视为绝顶天骄的时代。
李一以同样的年龄,成就了洞真!
还站在演武台下的曹皆眯起眼睛。
五日前?
这个时间点……
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刚好结束不久。
甚至于可以准确地说,就是在景国内府境天骄战死后的第二日!
也就是说,景国是在内府境天骄战死后,就立刻启用了李一这颗暗子。只为确保最强天骄之魁名!
一位当世真人,也的确能够做到。
只是……
一位这么年轻、这么可怕、创造了历史的当世真人,一直以来隐藏身份,天下独行,所图必然深远。
景国现在将他掀出来,真的够本吗?
或许不仅如此,或许还有黄河之会以外的原因……
曹皆笑了笑,并不言语。
不管景国够不够本,齐国是已经够了!
本届仅有的两个魁名,是由姜望和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分享……
齐景算是平分秋色!
此时此刻。
冼南魁的介绍已毕,而太虞真人李一继续往前走。
“你说……何必明日,是什么意思?”
余徙看着李一,确认般地问道。
李一很平静地说道:“我的时间很珍贵,我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我希望就在今天,就在这一场,解决这件事情。”
他的声音太平静了,由是愈见锋利。
人们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少人则在悄悄打量,另外几位无限制场天骄的脸色。
计昭南面无表情,膝上韶华枪雪光流转。
慕容龙且眸光冷肃,不自然散发的杀气,令周边的空间都隐隐扭曲。
夜阑儿嘴角带笑,但眸中殊无笑意。
黄不东终于不再发呆了,只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指一根根屈下,又一根根抬起。好像在数着什么,但没人知道他在数什么。
现世神使苍瞑的面容,仍然藏在斗篷里,但他已经从盘坐,变成了正坐。五指朝天,微曲拇指,这是苍图神庙朝圣的手势……
除此五大霸主国的天骄外,无限制场另外两个正赛名额的获得者,表现也不相同。
丹国的张巡面容坚毅,不动声色。
宋国那位成道以五射的辰巳午,则是轻轻正了正儒冠。
而李一完全不看这些所谓三十岁以下最强的天骄们,仍径直往前走,终于走到了演武台之下,抬头看向姜望。
仍然独立台上的姜望,则低头看着他。
曹皆静静地看过去,他并不担心对方敢在这观河台无故对姜望出手。但便是有什么言语或气势上的压迫,他也须是不能同意。
“你名姜望,是吗?”李一开口问道。
倒是并无什么争锋相对的意思。
姜望只回了一个字:“是。”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李一淡声说道:“我的剑刚才因你颤鸣。”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没有任何特殊的意味。
但听到这句话的人,难免心中惊讶。
最年轻的当世真人,与天下第一内府,竟然是认识的吗?听起来似乎还有一段渊源。而且……他刚才说他的剑,因内府境的姜望而颤鸣?
这种陈述,这对很多人而言,都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姜望目光宁定,无喜无悲,只是按剑道:“好久不见。”
准确地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一的脸。
但李一的声音,已在他的记忆里无数次回响。
他永远不能够忘却,这道锋芒。
毫无疑问,这个人所代表的名字,是他迄今为止,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座高峰。这个人,就是他在漫长道途上,倾力追赶的目标。
他在成就超凡之时,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若与李一相同!
李一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不懂寒暄为何物。只继续道:“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告诉我,我的剑为何而鸣。”
姜望说好久不见,但也不过是过了两年。
第一次见面,这是一个奄奄一息只在等死的乞儿。他不许其生,也不夺其死,任意自然。
第二次见面,其人已经是天下第一次内府,全力一剑,令他的道剑都随之颤鸣。
所以他说,他期待第三次见面。
但至少在现在,这个天下第一内府,还是没资格给他答案的。
姜望仍然直脊而立,不卑不亢道:“我也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我能给你答案。”
很多人大概觉得李一在说客气话,而姜望夺魁之后太膨胀。
但李一从不说客气话,而姜望是真的相信自己。
唯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
李一笑了。
这笑容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但很快又敛去。
因为消散得太决然。让这抹笑容,在天真之外,也有了淡漠的味道。
这是一个天真无情的人。
他弯起食指,点了点这座演武台。
“你的战斗结束了,现在换我上台,如何?”
这是疑问的语气。
姜望笑了笑:“好啊。”
于是走下演武台。
一白衣,一青衫。
两个人一上一下,就此交错而过。
仿佛是某种仪式的交接。
但很多人心里也都清楚……
一个魁首下台了,一个魁首正登台。
现在,白衣披身的李一,就站在这天下之台上,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喜欢穿白衣、且又穿得很好看的人,就在这现场,也有不少。
比如凌霄阁主叶凌霄,潇洒出尘,俊逸非凡,飘飘然有仙气。
韶华枪主计昭南,则很符合说书人口中常出现的那种白马银枪、白袍小将的形象,真个风姿无双。
那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却又不同,翩翩如浊世贵公子,风华绝代。
而李一穿白衣,给人的感觉,就是“简单”。
那种无一丝杂色的简单。
他是如此锋利,如此纯粹的锋利。
只是往演武台上一站,就已经割伤无数目光。
仍在台下未移步的余徙,淡声道:“黄河之会自有规矩。若其他参赛天骄同意,本座也便认可。若有一人不同意,太虞,你还是明日再来。”
哪怕谁都知道,当登临洞真的李一到场,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就已经失去了悬念。
再怎么天骄盖世,神临与洞真之间的差距,也不可以逾越。
但黄河之会仍有自己的规则,需要得到尊重。
当然,若是所有参战者都同意不浪费时间,提前在今日开启魁名之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如姜望主动放弃调养时间一般,亦由自主。
“他们会同意的。因为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这位现世最年轻的真人,在台上平静地说道:“今日若为战。谁能接我一剑,我当弃魁名!”
太虞真人李一,开出了他的条件。
一剑!
人们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但这还未止。
演武台上的李一,用那平淡得近乎温吞的眼神,转过一周。
似乎这时候终于开始注视对手,但目光中分明没有任何人。
“谁先来?”
他问道:“又或者,一起来!”
简直视天下英雄如草芥!
但人们不由得想到。虽然神临到洞真难以逾越,但七位当世最强的三十岁以下天骄若能联手……倒也未必没有争胜的可能!
白衣霜枪的计昭南,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就站在齐国的备战席前,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注视着演武台上的李一:“以众凌寡,我不屑为之。以神临战洞真,我不能为之。今日这一战,我计昭南力不如人,就此弃赛。但是李一。”
手中韶华枪流光瞬转:“你今日辱我何极!他日我登临洞真,必继今日之战!!”
一声落下如枪鸣。
已定来日生死约。
那时候的挑战,可无真君保命!
其人提着韶华枪,径自离席而去。
李一看了一眼那骄傲孤绝的背影,并不说话。
第二个站起来表态的人,是荆国慕容龙且。
“战场之上若有可为,千军万马也无拘。演武台上再不可为,也该是两人分生死。”
他冷冷地看着李一:“魁名是你的。但修行路上,一时先后难免,生死途中,你我一视同仁。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亦是转身。
直到此时,已经走到演武台下曹皆身边的姜望,才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计昭南怕死吗?
计昭南怕丢脸吗?
都不是。
他站在观河台上,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但首先要考虑的,是齐国的利益。
所以他留下他日之约,率先退场。
便如此时的慕容龙且。
一直都说,黄河之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战争。演武台上亦是战场。
但慕容龙且此刻强调战场是战场,演武台是演武台,却是要抹掉“景国势压天下”的印象。
无论如何,台上围攻李一之事必不能为。
在场这么多天骄,若真的上台围攻李一。
无异于天下合围景国。
景国败亦是胜,胜则声势无两!
而慕容龙且同样选择弃赛,并告诉世人,李一之强,是李一之强,无非修行路上早行一步。景国这一次,也只不过是争得了一个魁名,与齐国之魁,并无本质区别。
李一,或者说李一所代表的景国,在营造倾天下之势。
而计昭南慕容龙且,连却之!
“唉。”楚国夜阑儿叹了一口气,把听者的心都几乎叹碎了。
她施施然站起身来:“夜阑儿深负皇恩,倒也没什么可说。景以太虞摘魁,我当避席!”
亦是转身去了。
黄不东终于数完了他的手指,呆了片刻,愣道:“我无幸理。”
整个人似乎更加老态,起身恹恹地离去了。
至于有着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则是收回了朝圣的手势,一言不发地离去。
金冕祭司那摩多代为宣布道:“此战牧国弃赛。景国连弃两场,我们也弃一场,算是一个交代!”
他的表情神圣,他的语气慷慨。
让已经退出法天象地的重玄胜也叹服不已。
想他重玄胜虽然脸皮不输,但胆量是比不上的,他哪里敢在黄河之会,摆这种不要脸的谱?只能说苍图神神光所照,果然厉害!
瞧那摩多这话说的,听起来牧国倒像是比景国强得太多。
偏偏景国方面还不好反驳,虽然性质不一样,虽然景国连弃两场,恰恰是为了蓄积此时之势,一场而倾天下……
但真要论起来,两场还确实是比一场多……
五大霸主国,拱手将无限制场的魁名让出。
固然是李一洞真修为,横压三十岁以下无敌,但也有“老子们不陪你玩”的意思。
对于这些,李一不置一词。
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所谓围攻之说,自然不存在可能了。
宋国的辰巳午正襟危坐。
他先时正冠,是已有死志。
但在几大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后,面上倒是显出了笑意,施施然道:“太虞真人自然当得魁名。我心服口服,当于台下观礼,贺此荣时!”
这亦是认输了。
现在只剩下丹国的张巡。
其人可以说是无限制场最不被期待的天骄,本身打进正赛,也是艰难取胜。
但恰恰是他,眼有战意。
按照李一之前所说的那样。
此时此刻,若能接其人一剑……丹国便摘此魁!
其余几个霸主国,当然不屑于以这种方式争魁,那几位绝世天骄,也不可能以撑一剑为目标上台。
但对丹国来说……诱惑太大了!
几乎是鱼跃龙门的一步!
张巡咬咬牙……
“张巡!”丹国国相费南华看着他,摇了摇头。
张巡沉默半晌,眼中的战意终于退去了。
费南华转头看向演武台:“不到而立之年,已堪洞真之境。太虞真人摘此魁名,当之无愧!我丹国天骄,亦选择认输。”
如果说姜望创造了黄河之会历史上最快获胜的记录。
那么太虞真人李一,则不仅刷新了这个记录,更是创造了有史以来最快夺魁的记录。
一袭白衣独来,列国天骄回避!
洞真相较于神临,的确是碾压式的差距,无法逾越。
六位至尊都没有发表意见,现场更无人再有资格发声。余徙环视一周,于是道:“无限制场之魁名,由景国李一摘得!”
压抑了好几天的景国人,自然是欢呼起来。
太虞真人横空出世,碾压全场,不出一剑而摘魁。
这事迹必然会铭刻在历史上,景国人也自以此为荣。
唯独此刻立在演武台上的李一本人,仍然平静。眼睛里几乎看不到情绪,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站在现世的中心,却如独在世外。
台下的姜望,此时忽然想起了当初在还真观,公羊白、墨惊羽等人离开后,从李一嘴里轻轻喊出的、那一声微小的……“嘭”。
感受了他的寂寞。
冼南魁咳了一声,然后道:“李一!为我大景展旗!”
也如先时曹皆那般,双手捧起一杆旗帜,一步步走到台前。
李一仍不说话,单手接过了,直接往天上一甩,像是对着苍穹,丢出了一支投枪!
这杆旗帜倏忽而远,根本也无需天之阶。
而人们须臾便见得,景帝法相所立的、东北方向的那道幕墙,顷刻印上一副旗图。
那是一条黑龙、一条白龙,龙尾相错,龙身绕曲,龙首各望一方,共同盘成了一个旋。
是为乾坤游龙旗!
在景国人的欢呼声中,李一拔身而起,直接消失在了高穹远处。
其时,六位至尊的法相皆隐,那位坐观赛事的长河龙君也已经消失。
人们还在欢呼着、遗憾着、嘈杂着……
黄河之会,已是结束了!
姜望立在台下,还在想着关于李一的事情,关于第三次再见的约定……
忽然之间,已经有一群人涌到身前来。
重玄胜的、李龙川的、晏抚的、许象乾的……所有人的笑脸。
“记得吗?记得吗姜望?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重玄胜难得的表情激动,肥脸通红,这涨红的颜色,似乎也染进了眼睛里:“你将让所有人瞩目,你将会成为齐国的骄傲……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许象乾额头锃光发亮,哈哈大笑:“今日我们赶马山双骄,名扬天下!”
晏抚温声笑道:“来之前我已经包下了丰城所有的酒楼,摆三日流水席,不禁任何人上桌,为你庆功。一路行来多艰,现在魁名已摘,是该休息几日,你走到哪里,咱们就醉到哪里吧!”
照无颜轻轻按着子舒的肩膀,子舒低头憋了半天,终于抬眼看着姜望:“你真厉害呀!”
有人在庆祝,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欢呼,有人落寞离去。
撤离的牧国队伍中,赫连云云笑问道:“不过去说两句么?”
赵汝成收回了视线,含笑摇头:“他有很多好朋友,还有很多好前途,再也不会不快活啦!”
“赵汝成!”
蓦然他听到这样一声喊。
于是转头看去。
只见得人群中姜望踮起脚来,远远看着他,双手张成喇叭状,大声问道:“谁是哥?”
赵汝成脸色仍有些重伤未愈的苍白,但是笑得灿烂,双手同样拢在嘴巴前,大声喊道:“你是!”
姜望高声问道:“我是谁?”
赵汝成连声大喊:“姜三哥!姜三哥!!姜三哥!!!”
两个人也不走近,就这样隔着人群,互相喊话。
显得很是幼稚……
但这种幼稚,大概也只会在年轻的时候拥有。
赵汝成的身边,是牧国公主赫连云云,再旁边还有一个戴着斗篷的女尼。
加诸于身的视线太多,姜望无法一一分辨。
只是对他们笑着点点头,便算是问过好了。
赫连云云回以很温柔的微笑,那女尼似是愣了一下,也对他点了点头。
姜望对赵汝成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明天见,这类手势也是他们在枫林城时瞎捣鼓的事情之一,赵汝成总是有些幼稚无聊的想法。而他们总是一边嘲笑着幼稚,一边陪他幼稚……
赵汝成抬手招了招,便跟着赫连云云她们离去。
偌大的天下之台内,人海散成许多支流。自四面八方而来,此时也散向四面八方。
姜望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人群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阿胜,你先带大家回齐街去喝酒庆功。我跟朋友打声招呼就来。”
重玄胜是知道他在云国还有一个妹妹的,此时早已收敛了激动神色,笑眯眯地招呼着其他人先离开。
而姜望穿出人群,走到了面蒙轻纱的叶青雨面前。
左右看了看:“欸,叶真人呢?”
叶青雨澈如静溪的眸子瞧着他,只道:“我们也握手。”
“啊?”
姜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伸出手去。
叶青雨轻轻握住了,笑眼弯弯:“恭喜你呀,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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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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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明天就是八号了。左光烈的两幕番外将上线。起点全订读者可看!写得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