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享受孤立
夏雪叹了口气:“要不是我提醒你,所有人都要看见你睡着的样子了,你不怕丢人,你们厂还害怕丢人呢。”
“呵呵。”张逸夫拿起本子,随着夏雪汇入人流,朝外走去,他想找牛大猛和段有为,但这当口真的没处找。
“下面什么安排”他问道。
“吃饭啊,去电力招待所。”夏雪抱着本子,简直无法理解张逸夫的行为,“你们厂怎么就选你来了……来旅游的么……”
“呵呵,走运吧。”
“下午你在哪个分组会场?”夏雪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
张逸夫拿起参会证,在背面仔细一看:“应该是第三分组会场。”
“啊?不应该啊。”夏雪轻哼一声,不解道,“你们电厂的人应该在事故处置的会场,你怎么跑技术研讨那边的会场了。”
“不知道,领导安排的吧。”
“可惜了,我在第二分组会场,调度专业,都是电管局、电力局的人。”夏雪摇了摇头,颇觉惋惜,“你没机会见到我出色的演讲了。”
“讲个鬼……”张逸夫啼笑皆非,我们的夏大小姐,工作了这么久,依然是这幅德性,真不知道她们领导看上她哪点,“喂,我第一次参加这种会,下午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嗯……你们这个会场应该是专业技术人员交流的地方,这次主题是针对上半年的几次事故,从技术方面分析改进措施,你就老老实实听专家讲,听他们吵就是了。”
“那我能发言么?”
夏雪闻言一滞,哼笑道:“你能唬住刘建网是没问题,要忽悠他们?还是算了吧。哪个不是干了几十年了,光看你岁数就懒得听你说话。”
“这样啊……”
“不过这次,应该很有趣。”夏雪随即又说道,“部里新来了一位大牌工程师,美国回来的,暂时还没有安排职位,只是挂着‘顾问’头衔,也不知道将来是去计划司,还是基建局,或者还是直接当领导,总之我感觉有资历的那帮老头儿都不怎么喜欢他,你们会场,搞不好会出现舌战群儒。”
“哦?”张逸夫听到这事,也是瞬间来了兴趣,“那人叫什么,我记下来。”
“华长青,有机会见到他叫华工就好了,很有气质,我觉得是部里领导最有气质的了,不愧是美国回来的。”
“你够了……我还觉得我们厂长有气质呢,打架的时候拉着三车人就冲上去干,警察看着都不敢管。”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气质……”
“你根本不懂我们厂长。”
人流就这样涌出了电力部大院,穿过马路来到招待所,由于招待所同时兼顾着“培训中心”的重任,内部设有许多小会议室以及培训室,因此下午的分组会场就设在此处。
由于没找到自己厂子的大哥,张逸夫只得勉为其难地与夏雪共同用餐,其间碰到了几个部里面认识夏雪的人,互相打过招呼后,也没有邀请同桌,大家自行走路。
张逸夫也只是莞尔一笑,这气氛他太懂了。
夏雪这种角色,在机关里绝对不受待见,她若是真清高,真远离俗世做自己那点活儿,倒也没事,可偏偏他们调度局的领导很赏识她,委以重任,这无疑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底下人少不了排挤与猜忌。
好在,她是夏雪,她目空一切,那些废话对她造成不了丝毫的伤害。
总之,到最后,只有张逸夫与她同桌吃饭,郑道行身为办公厅的人根本没空吃饭,正在准备下午分组开会七七八八的事情。
“你真的无所谓啊?”张逸夫边吃边抬头问道,“这人际关系处的,我都不知道如何评价了。”
“无非羡慕嫉妒罢了,平凡的人都会自主凑在一起,孤立我这种人。”夏雪情绪毫无起伏,只淡笑道,“我从幼儿园开始就习惯了。”
张逸夫一阵恶寒……
这尼玛已经不是三观问题了,是心理问题,如若不是自己知道钢铁侠,怕是她对自己也要自闭了吧。
倒不是说张逸夫有什么私心或者闲心,他只是觉得,这么下去太可惜了,就像段有为看见张逸夫的工作成果,控制不住自己强行推荐一样,张逸夫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想看着如此出色的人才被世俗与流言所淹没,孤独地飘向大洋彼岸。
因为张逸夫比谁都清楚,那个大洋彼岸,只会让她更孤独。
他缓缓放下筷子,轻声问道:“所以,你才想去美国吧。”
“嗯?”夏雪不解地抬了抬头。
“你在这里,总是被孤立,总是不合群,跟其它人不一样,所以你才想去美国吧,你认为那里能接受你,都是和你一样的人,对吧?”
夏雪闻言呆滞良久,木木看着张逸夫。
人生导师张逸夫,再次运用深邃的哲学理念,抓住了事物的关键。
“哈哈……”夏雪看了半天,终是控制不住笑了起来,“咱们才说过几句话,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了?”
“谈不上,几十年来,你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张逸夫笑着摇了摇头,“天才、尖子什么的,见过不少,他们也许也会被孤立,但迟早会找到自己的群体,自己的圈子,自己的朋友,可你不一样,好像是骨子里的问题……部里这么多人,总有才华能与你相当的人存在,可你依然这样,我真的无法理解了。”
“谁用你理解了?”夏雪也放下筷子,平和地说道,“下次,咱们还是谈工作吧,别谈这些。”
“得,得,我错了。”张逸夫莞尔一笑,他知道这家伙的逆反心理又上来了,脸上悄无声色,搞不好心理已经惊涛骇浪了,“只能祝你下次托福满分了,出国之前务必让我跟道行给你践行,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借你吉言,满分不易,考到第一就够了,我不信签证再卡我。”
又是一阵寒意,这家伙真的认为自己是举世无二的天才么。
……
下午一点出头,张逸夫终于在第三分组会场找到了老段,找到了组织。
此时会议还未开始,段有为正在与几位熟识者凑在一起聊天,见张逸夫来了,连忙挥手召他过来介绍。
“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起的张逸夫。”段有为笑着将张逸夫拥到身侧,“基础很扎实,在自动化方面有很深的见解。”
“段总过奖了。”张逸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他面前的三人有两位岁数与老段不相上下,另外一位虽然头发乌黑,但脸上皱纹不少,想必是染的,在老前辈面前自己脑子里技术更为领先无可厚非,可千万不能以技欺人,该尊重的时候就尊重。
几位专家见张逸夫颇为谦逊,也纷纷夸奖,能让段有为看上的年轻人,必有乾坤。
正往来客套间,一位穿着褐色西装,没打领带的中年人信步入场,好似一股烈风刮来,整个会场的气氛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人也不在乎旁人,径自找到了摆着自己桌牌的位置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本英文书籍品读起来。
张逸夫看得清楚,那桌牌正是“华长青”三个字,再看那人,两鬓微微斑白,他也不染,戴着金丝边眼镜,眉色颇为傲然,果然一副高端领域专家的样子。
很快,会议室又回到了三三两两凑堆闲聊的情况。
张逸夫这一堆,那个最老的专家显然憋不住了,冲那边努着嘴道:“哼,就是他,一回来就神气的要死,说咱们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段有为眯眼望去:“我不认识,哪里的?”
“你不知道?”老专家哼笑道,“美国镀金回来的,号称是参与了当世最先进电厂的工程,好像是外交部的人出面,介绍到咱们这边来,部里领导只能给个面子,暂时挂个顾问,将来指不定怎么着。”
“最先进的电厂?蒙托尔么?”段有为朗然问道。
“是了,老段你也没闲着啊。”老专家笑道,“200多万的容量,三台80万的机组,确实很难以想象,但估计这位华长青,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工程师而已,回了国就狂了起来,指东喝西,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他都说什么了?”
“说我们的战略规划不足,设计有缺陷,还有自动化太落后之类的,这不废话么,我们已经努力做了这么多年了,才拉近这个差距,他有本事他干?”
旁边一位中年专家也附和道:“老段你不知道,上次跟计划司的领导开会,他信口开河乱吹,说什么20年后年发电量超过五万亿度,百万大厂普及,咱们部长听得脸都绿了,哪有这么给自己下指标的?好在计划司的领导也知轻重,权当个笑话听了。”
张逸夫听着他们的数落,也不好多说什么,可这帮人骂得越厉害,他心底就越佩服这位华长青,因为只有张逸夫自己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在90年做出如此预测的男人,是一位真正的人才。
一点半整,会议开始。
091 争论
此番牛大猛在另外一个会议室,这边主要是专家技术骨干交流的地方,张逸夫无疑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了。
也许坐在长桌相对边缘的参会人员可能有互不相识的情况,但提起主座上这三位,除了张逸夫这种“乡下佬”外,在系统内搞技术的圈子内可谓如雷贯耳。
当中一位,正是此会场的主持人,分管生产司的副部长穆恒志,称得上是技术口第一人,并非是他的技术全国第一,只能说他在搞技术的人里,最有权势,在搞权势的人里,最有技术,一副厚眼睛定在鼻梁上,让人很难看清他的表情。
穆副部长左手一人,稍微年轻一些,目测四十出头的样子,头发的花白程度却是快六十的感觉,安监司的工作,果然不是好做的。
另外一人自不必多说,华长青只能参与这个分会场,座次靠前也不是,靠后也不是,便暂时坐在此处。对他自己而言,开个会排个座次是很无所谓很无聊的事情,但对参会者而言,这无疑体现了一种微妙的趋势,部里对这位天降专家的态度。
会议开始,副部长穆恒志简单客套两句后,直奔主题,大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材料,开始从技术上、实质上分析上半年的那几起事故。
这个材料,段有为早给张逸夫看过,张逸夫也不必多费脑子,便能搞清楚其中的端倪。
总体来说,九分真,一分迷糊。
这也都是有学问的。
比如停电27分钟,和停电31分钟,这就是两种概念,就像促销时卖988和卖1000是两种概念一样,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都是敏感的节点,如果能想办法在报告中将事故影响时间控制在半小时或者一小时内,责任方的负担无疑会轻很多。
此外,便是责任界定问题,最后无一例外地都含糊而过,将错误归结于“某某设备缺陷”、“某某系统漏洞”、“管理不够严谨”等等,除非后果极其严重恶劣的重大事故、特大事故,才会在报告中出现具体的责任人名。
由此可见,大多数情况下,小范围停电事故,未造成过大社会影响、经济损失、人员损失的事故,责任并不会抓的太过深入,一般一年后风头过了,一切安好。
这次技术分会场,也并未对太多事故纠结得太深,一些不疼不痒的讨论后,话题终于来到了上半年唯一的一次大事故上。
毫无疑问,那就是九滩电厂监控系统的事故。
安监司司长叙述过事故分析报告后,放下手中的材料,望向众人:“这次的事故分析、改进措施,主要是部里和省里的事故调查组分析得出的,在自动化方面,我们还属于进步阶段,考虑到这次事故的严重性,我们也想集思广议,听听各位专家同僚,各位电厂同志的意见。有关自动化安全性的问题,有什么看法大家尽管提。”
此时,段有为微微回头望向了坐在后排的张逸夫,做了一个有趣的表情。
张逸夫会意点头。
要开始了,这应该是这次会议上争议的焦点。
先前与段有为攀谈的一位老专家很快示意,开始发言。
“各位领导,同事,我退休也有两年了,这次会议,部里请我来一起讨论,我感到很荣幸,关于这次九摊的事情,我当时也是分析专家组的一员,亲自看过了现场,有些想法,在这里抛砖引玉,跟大家一起聊一聊。”
老专家冲众人点头后,直接道出了自己的观点。
“计算机这东西,靠不住。”
全场一片沉默,也没人插话,有的人低头待着,有的人则望着老专家,等他继续说。
老专家沉了口气,带着某种阶级亢奋的声调朗然道:“首先,计算机这东西是美国人造的,软件也是向美国人买的,里面是什么有什么,咱们不可能完全搞明白,改革开放后,咱们与美国的关系确实回暖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里面存在着巨大的安全隐患,不夸张地说,将一切交给计算机的话,等于将我们控制电力系统的主动权拱手相让了。”
谁都没想到,这货一开口就直接绕过了技术问题,抬到了政治高度上。
退了休的人就是牛逼,啥都不怕,啥都敢说。
“咳……”穆恒志听过之后,表情也略显尴尬,“老邹,政治上的问题,不是咱们会场的主论调,咱们有专门的机关抓安全,抓反间谍工作,你还是落实到技术上吧。”
老专家邹某却是一副不服的样子:“部长,我们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我亲眼看见过电厂抓出日本间谍,那个人跟我们谁都一模一样,聊天吃饭都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直到他被安全人员抓走的时候,我才意识过来,帝国主义忘我之心不死。我的理念是,日本、美国的东西,能不用就不用,俄国的最好也少用,坚持国产,坚持自力更生。我们自动化发展慢一些没关系,可以先手动人工操作,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急那一会儿,否则若是被他们钻了空子……”
“好了,好了,我明白。”穆恒志长长叹了口气,只恨不该给老同志面子,邀请参会,这不捣乱的么,他挥了挥手道,“老邹你的意见,我们会记在记录里,生产司会后好好研究一下。”
“谢谢,谢谢。”老邹像是小孩子一样,见部长允诺重视,表情瞬间好了些许,最后说道,“总之,自动化急不得,我认为现在太急了,这不问题已经显现了么?将来还要有更大范围的试点,我认为该缓一缓,否则埋下全国范围的安全隐患,这个责任,谁都负不起的。”
老邹发言完毕,大家不免交头接耳起来。
张逸夫第一时间探身向前,在老段身后小声问道:“段总,这老邹跟你不是一路人?”
“原来是的,退休以后,他变化不小,成了一个老愤青了。”老段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种政治性的言论,成不了气候,但有他出头,其他坚持非自动化的人就有话说了。”
“原来如此。”
“政治上的问题,你不要跟他们争,一会儿聊到技术细节,你有想法的话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创造发言条件。”
“多谢段总!”
其实听过老邹的愤青言论,张逸夫也有些感慨,虽然这位老同志是偏执的,但他的话真的不无道理,也许是误打误撞,他竟然道出了几十年后信息化社会的最大安全隐患,当一切隐私与情报以数据的形式在网络传输的时候,这个负责传输的网络,软件,操作系统,无疑成为了非常可怕的巨无霸。
对个人而言,在信息化社会中几乎是透明的,是隐私的暴露,个人权利的受损。对国家而言,无疑是情报危机,甚至管理瘫痪,这也是20年后windows操作系统为人诟病的所在,它太美国化了,也许是一个比核弹更厉害的超级战略性武器。
从这个角度来说,老邹几乎是对的,我们的软件不能一味的用老美的,而他错的地方,仅仅在于低估了我国电力事业的发展速度,特别是电力自动化的发展速度,就软件而言,20年后已经完全自力更生了,无论是电厂自动化还是电网自动化,都走在了国际的最前列。
果不其然,老邹一番愤青言论过后,一位搞基建的领导继续了他的发言。
“既然老邹提了,我就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吧。”这位中年领导沉声道,“就技术层面而言,我也觉得现在太不成熟了,咱们不谈政治,单论安全,美国的公司来咱们这边的电厂安装调试,咱们只能尽力维护运行,九摊电厂试点一年多以来,实际应用上出现过不少的问题,与美方交涉都非常不顺利,这次的停电事故,只不过是问题积累过后的一次爆发,我们的事故分析也给美方公司发过去了,要求他们根据我们电厂的结构进行优化,但他们至今没有任何实质化的进展,我认为在这方面,我们不该将希望通盘寄托在他们身上。”
这一番言论接得相当圆滑,对面的一位高级工程师也应声道:“不错,问题还不仅如此,全英文专业化的操作界面,培养出来一个熟练的操作人员、维护人员需要很久,九摊到现在都谈不上完善,要是在全国范围内再扩大试点,怕是会出现更多的问题。咱们系统,永远是安全第一,九摊的事情已经给予我们足够的警示了,自动化效率确实高,但就现在而言,还不是全面普及的时候。”
就这这样的话头,保守派的同志们你言我语,将电厂自动化喷了个体无完肤,不过他们的论点并没有老邹那么尖锐,只是希望调整比重与自动化速度,更多地采取常规的手动操作。
主座的穆恒志听得颇为头大,求助性地望向了右侧的华长青。
“华工,你是美国回来的,不妨谈谈那边的情况。”
华长青面无表情,发呆之中。
“华工?”穆恒志又说了一声。
“啊?哦。”华长青这才反应过来,冲副部长道,“说美国自动化的事情对吧?”
全场汗颜,其它人聊得水深火热,您老开起小差来了……
092 强推上台
穆恒志尴尬地说道:“对的,简单谈谈吧,因为九摊的事故,现在大家对自动化有很大的抵触情绪。”
“好的。”华长青嗽了嗽嗓子,毫不含糊,用很快的语速开搞,好像是背过的稿子一样,“我已经看过了,九摊电厂用的是bailey的infi-90,这个系统是美国各大电力公司采用的主流系统,在很多电厂已经应用多年了,我个人也使用过,我认为这次事故是由于美国普通电厂与九摊电厂管理流程结构的不同所致,他们并没有充分考虑过九摊的情况,造成了这样的漏洞,短期而言,我们应该协商优化改进,长久而言,我们应该发展自己的dcs/sis/mis系统,全方位的电力管理系统,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一大段话,华长青大概只说了30秒不到,当大家还在琢磨infi-90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已经蹦出来了一堆注入dcs、sis一类的鬼词汇。
华长青看着众人不解的表情,不好意思地问道:“我哪里表达的不够清楚么?”
那位老邹,几乎是听得最迷糊的那个,也不怪他,这些计算机知识太过先进,此类搞基建的老专家不可能明白,但老邹好歹听清楚了最后一句话,就此问道:“华工,你的意思是,你支持摒弃美方的软件,自主研发?”
“是的。”华长青毫不犹豫地说道,“但这要有个过程,需要咱们的电力科学研究院有足够的人才储备。”
老专家一愣,想不到,华长青这小子竟然跟自己是站在一边的,顷刻间敌意消退了些许,就此笑道:“所以啊,就连华工也支持暂时停用美国软件,可见美国的软件安全系数实在……”
“不不,您理解错了。”华长青直接摇了摇头,“他们的软件很出色,只是没有精力和态度去做咱们的本土化,自动化始终是大趋势,我们非但不能停用软件,反而要大力推行,为将来自主研发的软件打好基础,积累自动化人才。”
老邹再次楞了,瞪着眼睛看着华长青:“那安全问题呢?谁处理,谁负责?”
“您一直拘泥于安全问题,那系统就没法发展了,我们计划不是做的好好的,九摊安全投产三年后,便可着手大力推广?为什么要试点三年,不就是为了发现安全问题的么?现在发现了,改进了,有何不好?”
“你说得轻松,刚刚小胡也说了,人家根本不拿咱们的需求当回事,反馈很慢,现在九摊依然是在手动操作。”
“那是惯的。”华长青微微一笑,“这一段时间我完全感觉出来了,咱们对美方、日方以及俄方的人员,太过客气了,卑躬屈膝,这类问题交涉的时候要严肃,要威胁,要拿合同说话,他们都是资本家,纯粹的公司,最在乎业绩、利润、声誉,狠话说过去,要求他们总经理通话,让他们充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会派一个团队过来处理。”
张逸夫听着这一席话,暗暗发笑,华长青倒真是个明白人,早就抽离出了对老美的崇拜,只拿他们当干活儿拿钱的资本家,这太对了。
这席话倒是将老专家说哑口了,他强行辩解道:“那……其它安全问题呢,泄密……”
华长青摇头笑道:“这是您杞人忧天了,bailey是私营企业,跟政府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们用他们的软件也只是过渡,培养人才。退一步说,我们用的是系统内部网络,不可能被美方操控。”
“……”老邹沉哼了一口气,一时间也想不出怎么反驳,只得作罢。
这也许就是华长青最让这帮人讨厌的地方,莫名其妙的自信与无懈可击的逻辑,时不时蹦出一堆英文单词,让人想辩却又无解。
“这方面的事情,实际上我个人也与华工交流过了。”一位管自动化的领导抬了抬眼镜,借势说道,“自动化的大方向肯定不会变,与贝利公司交涉的事情,很快华工会接手,牵头,相信那个漏洞很快就可以补上。”
“呵呵。”老邹闻言又抓到了一丝破绽,“华工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自己补?”
“那是乙方的软件,我们不能乱动的,能动也不能动。”华长青立刻摇了摇头,“在您眼里,也许觉得买到的软件就是国有资产了,但我们只有使用权,知识产权和改进的权力依然在贝利手中,这是他们的权力和责任。”
老邹再次哼了一声:“话说得好听,我们自己不动,只是让他们去改进,那还怎么培养你所谓的人才?把希望寄托在像你一样的回国人员身上么?”
老邹显然是动气了,说出了超过会议交流的话来,穆志恒连忙打断道:“老邹你言过了,人才是一定会培养的,现在大学课程中,已经新加入了大量的自动化理论,我们很重视这一块,持之以恒,人才总会补上。”
旁边的华长青倒也毫不动气,只一笑,未再与老邹争论。
谈到人才,老段突然眼睛一亮,借着副部长的话头道:“穆部长所说不错,咱们不往远了说,单说我们冀北电厂今年分下来的大学生,在自动化上就很有一套,对这次的九摊电厂事故也有独到的见解,只是我在这方面实在研究不深,今天华工在场,倒是可以聊一聊。”
“研究生么?”穆志恒问道。
“本科生,自学了很多东西,关于自动化的理论,就他分析九摊的事情,我这边听来很在理,便带他一起来了,希望抛砖引玉,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嗯……”穆志恒不由得望向了老段身后的张逸夫,一般而言,这种毛头小子是不可能有发言机会的,能来旁听已经是福分了,但老段如此引荐,实在是要给他个面子,便点头道,“既然如此,让咱们的话题回到技术上来,谈一谈吧。”
段有为也跟着点了点头,开始介绍张逸夫:“这是今年北方电院的毕业生张逸夫,我厂达标办工作组的组长,请他来说吧。”
所有人的目光瞄向张逸夫,这让他压力略大,这帮家伙的目光洗礼,可比电厂车间主任们要沉厚太多了。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耸,张逸夫咬着牙,表现出了足够的自信,老段给了这次机会,自己不能放过,一定要让领导们记住张逸夫这个名字。
这次,不是忽悠牛大猛,也不是欺负邱凌,是面对真正的专家。
张逸夫沉了一口气,就此开讲。
093 防火墙
张逸夫提了口气,缓缓起身,尽量控制住怯场的情绪,朗然说道:“感谢领导给我发言的机会,我参加工作仅仅两个月,对系统内的设备、生产、安全大局仍需学习与了解,仅对九滩电厂自动化监控系统有几点想法,在此向诸位领导汇报——”
他说着,拿起了手上的分析材料:“我毕竟了解有限,也并未去过现场,仅从材料上看,很明显如诸位领导专家所说,这是一次系统漏洞导致的事故,在解决方案中,专家也给出了完备的处理方式。就自动化技术而言,我个人认为在软件方面,实际上存在着更直观方便的解决方法。”
“拿九滩电厂的自动化系统为例,主要分为三个模块,其一是集散控制系统dcs,用于收集底层信息,比如锅炉温度,电流电压等等;其二是电厂监控系统sis,在得到dcs的数据后进行分析、优化与操作;第三是mis,管理信息系统,更侧重于企业管理,流程管控。那么现在咱们回到九滩电厂的此次事故,直接引发原因是mis系统与sis系统间存在回路,大量无用数据循环发送,堆积,造成sis系统死机。”
张逸夫说到这里,刻意放慢语速,想看看众人是否理解。
从表情上看,有些人似懂非懂,大多数人还是勉为其难地微微点头,也许他们搞不清这三个模块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搞清楚有这三个模块就够了。
这就是张逸夫与华长青的不同,面对不同的人他会采用不同的叙述方式,确保对方能听懂的话,慢一点也没关系,否则自己自顾自噼里啪啦说完了,非但事情没搞定,怕还是会落下“狂妄孤高”的怨恨
“由于我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系统间回路的堵塞,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用很直观的方式杜绝将来出现此类问题。”
张逸夫微微提了一口气:“防火墙。”
是的,就是防火墙,从国家安全局,到县城小网吧都会采用的安全手段,在这个时代还未普及,属于尖端科技的信息安全手段。
看着众人不解的表情,张逸夫不得不深入解释道:“简单来说,防火墙就是一个信息过滤网,当他发现有非法数据,或是反常数据大量出现,拥堵的时候,便会自动发挥作用,暂时封锁数据流,并报警,类似于这次事故这样的回路,无疑会被防火墙发现并阻隔,在第一时间提醒运维人员去处理。另外,假设刚才邹工所说的那种网络攻击真的出现,防火墙同样可以有效地阻隔与防护。可以说设置一道防火墙,不仅能杜绝内部的麻烦,更可以封锁外部防线,有效地保证安全生产。”
不管前面说了多少,众人有没有听明白,总之最后四个字落到了安全生产上,张逸夫的论调立刻披上了金马甲,无形间升到了战略高度上。
只是,在这个连计算机都没有普及,网络还很落后的时代,防火墙这个概念未免太过超前了,超前到在场诸人都不知道如何与张逸夫交流,如何呼应他。
“防火墙……防火墙……”穆志恒小声嘟囔着问道,“英文发音是什么?”
他话刚一出口,便觉得不妥了,普通的北方电院本科生,怎么可能搞得这么专业,若是博士的话兴许能答出一二,但对刚毕业的本科生而言,这太难了,还是问问华长青吧。
哪知张逸夫等这一刻等了好久了,立刻用练了好久的标准伦敦腔答到——
“firewall。”
穆志恒一愣,双掌一拍道:“我想起来了,今年的国际大电网会上,美方提到过这个概念,对对,就是firewall,火墙,防火墙,怎么早没想到!”
其余众人见老大肯定了这个概念,这才确定张逸夫没有胡诌,他们不禁用夸张的表情打量起这位本科生,这家伙太邪了,竟然连老美才刚刚提出的设想都知道,莫非是留学回来的?
防火墙这个概念的抛出,甚至令华长青都有些动容,他立刻从迷迷糊糊的混会情绪抽离出来,满是好奇地问道:“张工,这个概念在美国都非常新,你是从什么渠道得知的?”
“我们学院教授偶尔提过一次,我很感兴趣,后来就缠着他要到了一些外文资料,自己研究了好久,觉得这是个趋势,看过九滩的事故报告后,认为刚好可以解决问题。”
“嗯……”华长青点了点头,这才将防火墙这个概念从记忆的角落抽了出来。
并非他鼠目寸光或者不懂,只是此时此刻,防火墙这个东西实在太新、太小、太偏僻了,在中国,就是神也想不到可以用在电厂内控制系统上。
华长青托腮略微思索过后,抬了抬眼镜正色道:“这个提议非常具有建设性,我建议会后立刻与美方交涉,看能不能提供相关的技术支持。”
其余人又是一愣,那个天不服地不理的华长青,目中无人恨不得瞧不起国内所有工程师的华长青,竟然如此肯定一个小技术员的言论?
不知是这世界乱了,还是这小技术员真的是神人。
老邹虽然没听懂大多数东西,但他搞清楚了一件事,这个防火墙依然要从美国进口,他立刻抓住了合适的论点,挥臂道:“美国的防火墙?说到底还是美国的,就算弄了这么个东西又如何?美国若是想……”
此时,华长青用一种没有道理的方式回绝了他的辩论,只见他微一抬手,用并不多么强烈的语调说道:“请你先闭嘴,现在是技术讨论。”
全场汗颜,老邹自己都楞了。
随后华长青转向张逸夫问道:“据我所知,即便是在美国,防火墙也还未在电力系统内广泛应用,它是一种网络安全技术,你认为它能很方便地在九滩电厂实现应用么?”
“是的,美国现在已经有专业的防火墙生产商,只需要一个机盒硬件接在机房就可以了,也许我们的软件供应商bailey无法提供防火墙,但我们可以要求他们去寻求一家搞防火墙的企业来做这件事。”
“比如……?”华长青紧接着问道。
“或者是sonicwall,据我所知提供硬件防火墙的企业目前暂时只有这两家。”
华长青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小家伙懂的貌似比自己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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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上强推啦,也就是说,1月1号就要上架了。
上架对我来说意味着一种责任,因为从那一秒钟开始,大家就要付费看书了,我们之间不再是一种仅仅是欣赏、玩闹的态度,而是一种合约,一种付出与给予的关系。
就像结婚证书一样,那是从一而终的责任。
之前有不少朋友提过说过,我之前的不良劣迹,tj烂尾一类的问题,我并不否认避讳,那些过往的事情不管说不说,都摆在面前,摆在纸面上,不可磨灭,若是想销毁这些劣迹,我大可换个笔名重新来过,反正“给您添蘑菇啦”也不怎么好听,对吧。
但我没有,好的坏都都摆在上面,一目了然,不逃避也不否定。
没上架的书,对我来说就像谈恋爱,不合适也许就会放弃,成绩不好就会放下,没错,我tj过。而但凡一本书上架,我必会从一而终,百万字往上,不水不拖,讲完一个故事,道出一个结局。
当然,对大多数朋友而言,只是喜欢这本书罢了,不在乎那些过往的事情。总之,说这席话,并非是个自己洗地或者是豪言明志,只是自己也很喜欢这本书,确定能够写下去,希望大家放心阅读或者养肥。不好意思的说,奶粉钱就在这上面了。不过此时,我的愉悦远大于压力,因为这是一个欢乐朴实的故事,一个平凡可笑的张逸夫。
在此,提前求个首订!惯例求个推荐!
1月1号见!
给您添蘑菇啦!
094 状态量
“防火墙的具体技术问题,咱们会后单独讨论。”华长青到底还算明白事理,两个人这么当众高端交流终究不太好,他连忙转向穆恒志道,“穆部长,我认为这条路可行,咱们可以去进行一些接洽。”
“嗯。”穆恒志随即点了点头,“的确,在国际大电网会上,美方电力公司的人也着重谈到了未来的网络安全问题,特意引出了防火墙这个概念,长远来看,既然是安全问题,我们有必要着重关注。”
穆志恒的话音落下,随着会议记录员“唰唰”的钢笔书写声意味着防火墙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提案,一件迫切要做的事。
其它人也很难插进话来,唯有对后排那个不起眼的本科生刮目相看,不管是忽悠还是真本事,总之这小子能唬住华长青,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是这个屋子里最厉害的人了。
至于老邹,他再愣也是活了六十多年的人了,不会看不明白部长的态度,此时已经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原地喘着闷气。可他又很难责怪挑起事儿出来的张逸夫,这小子态度还是很好的,说得也头头是道……
“各位领导,我还有一点设想……”张逸夫请示性地望向了穆志恒与华长青。
“大可说来。”穆志恒此刻定然不会再小视这个电厂的技术员,侧耳倾听。
“第二点改进方案,是就此次事故而言的,监控死机并不能直接导致跳闸,直接原因还是由于监控死机,并网指令信号消失,相当于给所有机组下达了停机的指令。我大概研究过九摊的监控系统,发现机组并网信号完全由监控系统控制,也就是说,监控一出问题全厂机组都会出问题。就事论事,我认为在现有技术条件下,我们可以增加一个方式来传达并网信号,也就是引入开关状态量,不通过监控系统,独自传达给机组,这样即便是监控系统瘫痪,机组仍然不会失去并网信号,可以按照监控故障前的功率值,继续正常运转,同时发出报警信号,让工作人员得以及时处理。”
防火墙的概念,也许有些曲高和寡,但开关状态量无疑更接地气,简单来说,这就是“0”或者“1”两个数字,机组收到“1”的话,就相当于收到了并网信号,持续工作。
一些对自动化有所研究的工程师立刻开始思考起这种方案的可行性。
开关状态量与监控系统双管齐下,控制机组并网发电根本就是20年后的常态,并不是说眼前这些工程师傻,想不到,只是现在的自动化知识太古典了。
有句话叫一点就通,大家都是搞技术的,学历又都是本科硕士博士,对于他们而言,“引入状态量”带来的启发,实际上并不比对牛大猛说“加个托油盘”更复杂,诸位工程师立刻开始与左右交流起来,道出自己认为可行的方案。
这个开关状态量,完全可以人为操作,十分之简单,只需要构造一个数据通道即可完成,即便监控死机,亦可保证机组运行,真正的双保险,只不过机组发电功率不能实时跟踪调度指令,但也是暂时性的,报警一出,值班员立刻就可以恢复手动操作。
如此切合实际的改进方案,无意间打开了技术人员们的思维,整个会场的气氛也随之带动起来。这种时候,张逸夫可以满意地默默坐下了,眼前的这些前辈们是充满智慧的,只需要轻轻一推。
此时,主座上的穆恒志也终于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这才是技术研讨会,无关派系与利益,切切实实地讨论技术问题,提出解决方案。
他随口冲左右问道:“这个开关状态量的概念,好像更接地气一些。”
“自动化的问题我了解有限,问问华工吧。”左边的安监司领导笑道,“这个概念在美国普及么?”
华长青立刻摇了摇头:“没有,在美国我也从没听说过用开关状态量来达成并网信号双保险……这实在是一个……很简单又很创新的理念……它是如此的轻松又切实可行,为什么没人想出来呢?这个技术员……真的是本科?在电厂工作?”
穆恒志笑着拿出会议材料,在名单上指出张逸夫的名字,递给华长青:“没错,今年刚刚毕业的,张逸夫。”
华长青望向那个名字,眼睛突然一亮。
“等等!”华长青惊叹道,“张逸夫……张逸夫……不正是那个……那个答卷上的!!”
“刘处长考察毕业生的一份答卷,让他们展望20年后的中国电力产业。”华长青的激动早已溢于言表,“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他了,想不到这么快!”
旁边的穆恒志与安监司长不禁面面相觑。
让华长青这么感兴趣的年轻人……一定不简单。
先是段有为的举荐,后是华长青的欣赏。
除此之外,他还在会议室谈出了真东西,打开了专家们的思维,带动了技术讨论的节奏。
穆恒志眯眼望着已经默默坐下,深藏功与名的张逸夫,望向这个大电厂的小技术员,很难不生出一种赞赏的情绪。
没华长青那么狂,懂得人情世故,点到为止,又肯委身于电厂,这样的人才,这样的岁数,他这辈子真的没见到过。
建国以来,为了培养人才,无所不用其极,去苏联学习,去美国学习,去日本学习,一代代咬牙坚持下来,点头哈腰地求学归来……终于在今天,在此时此刻,开始结出真正的硕果了。
在穆恒志眼里,张逸夫的出现并非只是这个个体的出色,个体的努力,而是几代人心血凝练,升华而出的。
他不禁又望向了失落的老邹。
你也有功劳。
只是,未来属于他。
穆恒志遐想的功夫,底下已经讨论得火热。
“现在我们有现成的开关状态量控制装置,实际上这种方式在很多电厂都在采用,只是因为九摊搞的是监控自动化,才没有用。”
“是啊,变送器也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做到两套方式共同控制就可以了。”
“只要有一组信号满足条件,就并网。”
“这样双管齐下,就算美国人的软件全面瘫痪也不怕跳闸了。”
大家你言我语,皆如醍醐灌顶一般,思维一展开,这问题简直太简单了,比托油盘还简单。
之前他们的疏忽也确实是有原因的,中国人做事,爱走极端,过犹不及,说是搞自动化试点,全软件操控,就将一切交给了软件,用最自动化的方式搞九滩电厂的事情,实际上其中几个细节只需要稍稍调整,便可降低自动化系统瘫痪造成的损失。
很快,话题又转向了对张逸夫这位小技术员的赞赏上来。
“老段,你们厂卧虎藏龙啊。”
“我们思维都僵化了,没想到电厂的同志反而思路这么清晰。”
“是啊,现在的毕业生真是厉害,自动化知识已经掌握到这种程度了。”
“还得是咱们北方电院的专业。”
“就是,说到电力系统,真的不比清华差。”
在场众人,几乎一半都是北方电院出来的,毕竟清华电机系出来的人,50%出国了,15%下海了,15%搞学术了,剩下那一点点留在电力系统内的,多是奔仕途去了,很少有在这个会场搞技术工作。
全国几大电力学院,才是为电力工业输送人才的中流砥柱,在坐这么多人,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张逸夫的校友。
话题一转,又变成了北方电院的交流会,大家聊起了90届毕业生,往届的事情云云。
穆恒志顷刻间又觉得很无奈,这是气氛热烈过头了,开会就是这样,尤其是这种规模的会议,跑个题简直不要太简单。
不过他也没有阻止,此次会议的议程已经基本完成了,举出了两条出色的解决方案已经让他很满意。进,可探索防火墙的应用,在战略上提升安全强度;退,可只引入一个小小的开关量,在实际上杜绝潜在的隐患。
已经到这份上了,大家愿意聊聊,就聊吧。
说到底,搞技术的人与搞权势的人相比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他们更情绪化一些,更固执一些,尤其是在面对技术问题的时候,求真求实,经常会忽略利益上的问题。好在这次由于张逸夫的突出表现,就像“托油盘”事件一样,利益与纠责问题被敷衍过去了,列出解决方案即可。
难得,又是皆大欢喜,所谓的保守派,随着老邹的哑火,状态量的引入,也没得说了,就连准备将炮口齐齐轰向华长青的众人,也放下了酸腐的心态,畅怀讨论起来。
老段默默回头,冲张逸夫深深颔首,满面欣然,这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张逸夫也点头回敬,感谢领导赐予机会。
他自己也清楚,仅仅凭借着自己那些概念化的知识,是无法直接解决问题的,不管是引进防火墙还是引入开关状态量,都需要很多且复杂的工作,必须得是眼前这帮工程师才能完成。因此在后面的交流中,他丝毫不敢好高骛远,面对别人抛来的问题,细节,他懂就是懂,不懂就是问,就是请教,这股谦逊的劲儿倒也颇为受用,让大家觉得这技术员也没厉害到望尘莫及的地步,也有技术上的软肋,也是个跟自己一样的人。
095 电池
在愉快的气氛中,五点半整,穆恒志宣布讨论会结束,大家可以去就餐了。
大家纷纷起身,三三两两交换名片或是攀谈,对于很多人来说,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能不能见面都是个问题,上层的电力圈子就这么大,要珍惜眼前,搞好关系。
不少领导放下派头,刻意来张逸夫这边交换名片,这可让他始料未及,名片这玩意儿他完全没准备,就算准备了也没用,因为他的办公室根本还没有配备电话机。
好在领导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张逸夫,表示都是搞技术的,多多交流便可。
于是乎,张逸夫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沓名片。
这倒也有好处!
张逸夫琢磨着,眼前有几位可也是在牛大猛送礼名单上的……明儿可以照着名片打电话找办公室了,兴许其中有一两个喜欢走动的,还会介绍自己去别人的办公室,这样一来办事儿无疑又顺畅了很多。
待各位领导渐渐散去后,华长青才最后走了上来,冲正准备离去的张逸夫与段有为道:“段工,这人,我能不能借一会儿?”
“好说,好说。”段有为笑道,“一会儿可以,长了可不行,我们电厂的达标就指着他呢,厂长是不可能放人的。”
华长青哑然一笑,这老家伙眼光也够贼,一眼就瞧出了自己的意思。
电力系统中,借调人才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一般而言,上级单位经常会有人力缺口,会管基层要人,基层派去的人,搞不好一去就是几年,表现好的话,直接就永久调过来了。
华长青刚刚加入组织,显然也是需要能干活的人,尤其是能跟自己同层面对话的人,先前的答卷,外加张逸夫此次的表现,已经让他足够重视张逸夫这个人了,争取借调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奈何,看这样子,电厂是不打算放人了。
华长青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笑道:“段工,这还要看逸夫自己的想法吧?”
他说着,望向张逸夫,期待他的态度。
“华工,我真的也对自动化很感兴趣,但那边跟厂长的军令状已经许下了,达标为先。”张逸夫颇为真诚地说道,“再者说,你也应该能感觉出来,我的知识结构都是概念化、理想化的,实际应用执行上的细节我掌握其实不深,在电厂搞达标,正好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积累知识,要不只是纸上谈兵,漏洞很多。”
华长青闻言一滞,这才想起张逸夫才刚刚毕业两个月而已,经验资历真的太浅了,自己在兴头上如此邀约,未免有些草率。与此同时,张逸夫的谦逊与朴实,无疑再次提高了他在华长青心中的地位,能对自己的路途看得如此殷实的年轻人,实属难得。
“那就借一会儿吧,一起吃个晚餐。”华长青这才摇头冲段有为笑道,“晚餐后还给您。”
“呵呵,好说。”段有为还以微笑,冲张逸夫嘱咐道,“华工是放下名誉教授头衔归国的专家,机会难得,你多学学。”
“一定。”
就这样,张逸夫莫名其妙地与华长青结伴,共赴餐厅,这让往来的人,其他会场散会的人都瞠目结舌,华长青这个一直搞清高,独来独往的家伙,怎么跟这个生脸新人凑到一起了?
“防火墙,开关状态量,真是绝了。”华长青边走边叹道,“一个是最遥远,最尖端的技术,一个是最熟悉,熟悉到忘记的细节,你竟然都想到了。”
“哪里哪里,华工如果稍微认真看一看事故分析,一定也能想到的。”
“哦?你怎么知道我没仔细看?”华长青也不觉得这话是在损他,反而觉得是在夸他。
“可能是因为这事太小了吧……”张逸夫勉为其难地答道。
“哈哈。”华长青大笑道,“有这个原因,但不是全部,这个问题上,我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认为只要交给美方改进软件就是了,没有细细研究。”
“呵呵,华工看的都是大事,大趋势。”
华长青眼睛又是一亮,反问道:“对了,我在干部司刘建网那里看过你的答卷,能聊一聊那个未来的数据是怎么得来的么?”
“啊?你看过?”张逸夫这一惊也是不小。
“巧合而已,数字上几乎与我不谋而合。”华长青颇为兴奋地说道,“我想了解一下你的估算方式,数学模型。”
“…………”张逸夫一阵哑然,模型个鬼……这货以为自己做了个软件,搞了个极其复杂的推算么……这事儿可不好圆了。
半推半就中,二人进了餐厅,自行盛了些菜,挑了一处角落的位置继续聊起,当知道张逸夫仅仅是通过年增长率做的递增推算后,华长青不免有些失望。当后面谈到火电、水电以及新能源的发展方向时,才又不谋而合,来了兴致。
张逸夫越是与他深聊,越意识到了自己短板所在。
太概念化了,对任何知识都是点到为止,稍微往深、往实际上说,根本就跟不上华长青的节奏了,好在华长青也清楚这一点,在大多数问题上只探讨方向,而非细节。
聊着聊着,张逸夫正好瞥见一个白影从不远处飘过,抬头一看正是夏雪,心道自己招呼不动华长青,得拉个帮手了,便挥手邀请夏雪过来。
夏雪一转头,见是朝思暮想的海归博士,顷刻间……竟然……他娘的娇羞起来!
“夏雪……我记得,你的卷子我也看过,很不错。”华长青连忙挥手邀请夏雪一同坐下。
娇羞的夏雪,就此不好意思地端着盘子做到张逸夫身旁,脸上甚至有些红晕。
不会是……看上这个熟男了吧……张逸夫心下一阵恶寒。
三人就此聊了起来,一些张逸夫不太懂的地方,夏雪会自觉补充讲解一下,作为纯粹的技术交流桌,倒也称得上充实。
张逸夫只是觉得,自己跟两位曲高和寡的家伙同桌讨论,压力真的很大!
聊了片刻,饭吃的差不多了,张逸夫的脑袋实在烧的都够呛了,他终于伺机扯出了不用动脑子的生活问题:“华工,您在美国呆了多少年啊?”
“十几年吧。”华长青倒也来者不拒,就此答道。
“呵呵,夏雪一直就想出国呢,就是签证一直过不去。”张逸夫傻乎乎笑道。
他话音未落,腿上便传来一阵刺痛,夏雪狠狠掐了他一下,想必是不好意思在崇拜的偶像面前谈私事。
“哦?是么?”华长青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出国其实没什么好的,拒就拒了,华人在那边永远被当成电池用的,到一定程度就没有机会了,反而这边,机会更多更大,小夏,要慎重啊。”
“……”夏雪一阵哑然,微微抬头望向华长青。
她也一直想清楚,华长青究竟为什么回国,这位留美博士明明已经在那边拥有了地位与声望,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迂腐烦人的地方呢,为什么还要和这帮思维僵化的人们打交道呢?
类似于“出国没什么好的”这种话,如果从张逸夫嘴里出来,她也许只会一笑而过,但从华长青这种留美博士嘴里出来,无异于一种信仰上的碾压。
尤其是“华人被当成电池”这种话,必定更深刻地刺痛她了的内心。
“我……吃完了……”夏雪立刻收回眼神,拿着盘子匆匆起身。
一般碰到谁,夏雪都是要辩一辩的,嘴上不能输,可这次她直接逃跑了。
张逸夫也终于明白,她刚刚的表现,并非是对华长青个人的爱慕,而是对她美国梦的敬畏,在她眼里,华长青的成就也许就是美国梦的终极形态了,而当这样一个人,说出“美国也不怎么样”时,就好像你一直信仰的女神,告诉你她其实是个婊.子一样。
“逸夫,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华长青看着夏雪的背影,不解问道,“我只是随口劝一下罢了……”
“华工,你没错,是她陷得太深了。”张逸夫摇了摇头,也无心去追夏雪,这种家伙就贱,得晒着她,不能给脸,要不永远活不明白,张逸夫话锋一转问道,“你刚刚说的‘被当成电池’,是什么意思?”
“哦,我明白了,是这句话刺激到她了。”华长青这才想通,无奈摇了摇头,“确实,现在国内的知识分子,还处于对美国的盲目崇拜中,我直接说出这种现实,对他们打击太大。”
“什么现实?”张逸夫抱着八卦心态问道,“没事儿,我不崇拜美帝,我也不怕打击。”
“哈哈。”华长青大笑一番,也不避讳,“咱们技术问题聊够了,聊聊这些倒也无妨,我先问问你,你对美国是什么态度,什么理解,认为他最核心的地方是哪里?”
张逸夫不禁思索片刻,与留美博士交流这种问题,也算是有趣的人生经验了,回答这个问题他肯定借助自己的电脑,也无须借助,只阐述自己这个21世纪好青年的直观思想就对了。
096 WASP
“我想是兼容和自由吧。”张逸夫很快答道,“美国可以接受各个民族,并且平等,自由,这一点应该是他的核心,正是因为如此经济才能如此发达,全世界的精英才会蜂拥而至。”
“很好,很好。”华长青露出一副赞赏的表情,“因此反过来说,咱们这里,就不兼容,就不自由了对吧?我想小夏一定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根深蒂固。”
“嗯……”张逸夫皱眉苦思一阵,“好像是你说的这个意思,但又不对,表面上看我们这里没有美国兼容、自由……但我活得也挺好……言论和事业上,确实选择很少,但你只要遵从规则,好像又选择很多。”
“很不错,没去过美国,能有这种感觉已经很不错了。”华长青再次赞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能理解到这一步,后面的话我也就好说了,咱们不妨抛开政治与哲学,单纯地说这件事,我在这里先把结论告诉你——”
“大多数人表面上说自己向往美国的包容与自由,但实际上只是贪恋富足的物质生活而已。”
“……”张逸夫愣愣地看着华长青,“这个……不敢苟同吧,我没觉得夏雪是贪恋物质生活。”
“呵呵,她去了之后就会那样了,因为自由与包容只是相对的概念,在我看来,美国的苛刻与保守程度,也许并不比我们要低。”
“……还是不明白。”
“首先,你需要知道wasp,即白种的,安德鲁撒克逊血统的,基督教新教徒,也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所说的白人,当然wasp所说的白人,并不止肤色,还对血统和教育程度有很严格的要求。总而言之,就是那种根正苗直,信耶稣基督的白人。他们代表着美国绝对的主流,你有心的话,甚至会发现自建国以来,每一个总统都是wasp。”
“奥巴马显然不是啊!”张逸夫下意识说道。
“你说什么?奥巴马是什么?”
“没事没事……你接着说。”张逸夫清楚,20年内还没法拿黑人总统的事情打华长青的脸,只得姑且听听,算是参考,不敢苟同。
“好吧,一会儿再说奥什么巴马。”华长青的话匣子就此打开,“去了美国,你会发现,在那里,确实有不同肤色,不同基因的人生活在一起,再深入你会发现一个更有趣的现实——人们从人种上,完成了社会分工。”
“什么意思?”
“wasp,负责管理社会,负责当议员和总统。”
“好像是的。”
“黑人,负责搞体育运动,搞文娱,在其他方面他们一无是处。”
“好像也是的。”
“拉美人,负责最底层的打工,刷盘子,服务员,当然……还包括犯罪。”
“也许是吧。”
“印度人好一些,由于英语好,可以去胜任更多的工作,不过仍是底层。”
“那中国人呢?”
“像我这样,电池。”华长青颇有深意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去了美国后,一些说法被推翻了,一些说法则被印证,华人绝对是最勤奋而且聪明的种族了。”
张逸夫一阵心寒。
“我们非常积极,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不得不说,在美国确实有机会,我博士毕业后很轻易地进入了美国的第一大电力公司,去做工程师,薪水当然也不少,但是……”华长青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我做了小十年,再出色,最终也无法接触管理和战略上的事情,他们只是需要我的时候才重视我,把我当成一块技术电池,作为公司运作的一个工具,而非一份子。他们对除去白人外的每个种族都是这样的,永远不会把你当自己人,华人还好,有自强自尊,可笑的是,那帮印度佬真是当奴隶当惯了,给白人打工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俨然想成为‘奴隶中的头子’,让人十分反胃,每次和公司里的印度人打交道,都让我想吐。”
张逸夫没想到,华长青心中憋着的东西,远比夏雪要多得多,现实得多。
“与其在那边做电池,做打工仔,为什么不回来建设自己的国家呢?这样的人生观才是正确的吧?”华长青看着张逸夫,摊了摊手问道。
没等张逸夫回答,华长青边探头笑道:“现实很简单,因为我在美国的薪水,是现在的20倍。”
“…………”
“所以大多数人,去了那里就不愿意走了。”华长青这才轻松下来,靠在椅背上笑道,“当然,人都有选择的自由,我尊重他们,为了更好的个人生活无可厚非,只是对我而言,在美国的日子到头了,无趣之至。我认为国内更需要我,便通过使馆的朋友,跟部里联系上,谋得了现在的机会。”
“原来如此,华工觉悟相当高啊!”张逸夫不由得感叹道。
不管华长青的电池理论正确与否,至少他觉悟真的很高,是在理想的高度上,而非物质,总之张逸夫达不到,让他选,他肯定选20倍工资骄奢**!
“别这么说,人都是自私的。”华长青聊得兴起,也许是在美国呆的久了,也不在乎机关这一套,小声悄悄说道,“也许在物质上我并不贪婪,但我在成就上是贪婪的。”
“贪婪从不是坏事。”张逸夫指着华长青坏笑道。
华长青也感觉遇到了知己,指着张逸夫露出了同样的坏笑。
这是一个小小的约定,刚刚的话不能对任何人谈。
人无完人,华长青没有看上去那么伟大。
张逸夫同样没有。
但他们的共同点是,都希望做出一番事业,张逸夫依靠着20年后的经验才将将追上了华长青的节奏,这让他对这位留美博士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真是个平易近人,口无遮拦的家伙,张逸夫这么想着。
出了餐厅,张逸夫长舒了一口气,今天的任务完成了,会议也结束了,明天段有为和牛大猛会再停留一天,部里正常上班,自己只要把那些钢笔送出去,这次出差便算是马到成功。
他一边剔牙,一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回一趟蓟京,好歹该见见父母的。
走着走着,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抽泣的声音。
耳熟。
097 都是俗人
借着最后一抹昏暗的夕阳,张逸夫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坐在路旁的树坑边,捂着腿默默抽泣,哽咽。
“我擦……不是吧,有这么脆弱……”
张逸夫再次一阵恶寒。
“喂……”他走到那个身影前,蹲下身子问道,“不至于吧……”
“……”夏雪看见张逸夫,第一时间扭过头去,擦了把眼泪,抱着双膝道,“你走……别看我笑话。”
“不是……咱们要哭也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会儿大家都吃完饭出来了,看见调度局一姐在这儿哭,影响多不好。”
“你走……”夏雪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你误会了,我刚刚跟华长青聊了,那家伙是个老愤青,在美国呆烦了,这才出来那些言论的。”
“不可能……他都博士毕业……当上高级工程师了……”夏雪的面色不禁有些动容。
“嘿嘿,知人知面不知心。”张逸夫调笑道,“那家伙其实是争不过印度人,又不愿意给美国佬舔脚,这才回来的。”
“你这话……用的都是什么恶心的词……”夏雪闻言终于勉强笑了一下,擦着眼泪道,“总之我不会管他说什么,我一定还是要出国的,不亲眼看见,我谁的话都不信。”
“等你拿下签证再说吧。”张逸夫借机扶起夏雪,“在那之前,你得先在部里混好了,打好基础,这段工作经历也是将来出国的宝贵资历。”
“用不着你说。”夏雪哼了一声,擦拭去眼泪道,“看来你也出风头了,华长青跟你同桌吃饭。”
“呵呵,还成吧,你那边怎么样。”
“自然是镇住他们了。”夏雪头一扬,贱气又甩了出来。
“镇就镇吧,早点回家,我明天一早还得找你送礼呢。”
“送礼?送什么礼?”
“嘿嘿。”张逸夫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钢笔盒,“咱厂的大礼,派克钢笔!要送你们局两位领导,还有你。”
“我?”夏雪惊到,“怎么还有我。”
“这不是我帮你争取的么!”张逸夫调侃道,“我说我有个同学在调度局,表现出色,领导您要为未来投资,多送一支笔,多一份情!”
“真是无聊……”夏雪瞥了一眼钢笔,嘴硬道,“真的是派克的?”
“那还有假?”
“我先收了。”夏雪眼疾手快,一把抢过钢笔,就此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看在笔的面子上,你明早找我,我带你去局长的办公室。”
“哈哈,多谢!”张逸夫看着夏雪这次轻快的背影,不禁叹道,“搞什么清高,到底也是个俗人!”
这年头,派克钢笔当真好用,价值刚好,没有到行贿的程度,同时又实用,又上档次,简直是神器。
张逸夫本来琢磨着,夏雪这家伙八成不会收,便干脆自己切了回家给老爸,现在这算盘算是空了,夏雪也俗啊!就是个见好东西眼开的小姑娘而已!
张逸夫随即又叹了口气,但愿夏雪能早些想明白,就算真的出了国,也不要搞得遍体鳞伤才是,这家伙虽然又臭屁又俗,但还是有可爱的一面的。
他慌忙摇了摇头,你娘的,张逸夫,你在想什么不靠谱的事情。
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张逸夫再次不告而归,搞得张妈妈不得不出门买鱼,也不管儿子已经吃过饭了。
衣锦还乡还谈不上,但终究是混得不错就对了,跟老爸报报喜,陪着喝两口酒,聊聊最近的成绩,还是哄得他很高兴的。
令张逸夫开心的是,自从上次自己强行介入后,姓宋的再也没找过老爹麻烦,也许是自己淫威使然,也许是郝帅那边帮忙了,都无所谓,别受委屈就对了。
家和万事兴,只有这样,张逸夫才能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一切的路都铺好了,就剩下达标了。
…………
次日,张逸夫拎着鼓囊囊的公文包,开始了第一次业务员送礼生涯。第一站是华北电管局,由于早早跟郝帅打好招呼,这一路也甚是顺利,郝帅领着张逸夫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的跑,张逸夫报上来头,寒暄几句,送出钢笔,对面客气客气也便收了。
实际上,这也算是中层的小小福利了,大多数技术口、调度口的干部,没有任何灰色收入与油水,唯有下级单位每年送上一些小小的礼品,才会让他们有当干部的感觉,回家才好在媳妇或老公面前神气一番——这是某某单位送我的礼。
钢笔虽小,却满足了人的虚荣心与成就感,确保了来年工作的安稳顺畅。
正事儿忙完,张逸夫又借机去郝帅办公室坐了坐,闲聊之下才搞明白,现在郝帅在电管局主要做继电保护管理工作,所谓继保,就是对各种电力设备的保护,无论是架在高空的高压输电线,还是城市内装备的变压器,风吹雨打之下都存在着无数的故障危险。而此时继保工作的主要作用,就是通过继保装置,做到第一时间发现故障设备,并自动将其快速隔离,确保将故障控制在最低的影响范围内。避免发生大的事故。
这部分工作,在宏观战略上依然有着明显的自动化倾向,因为电力设备故障要求在100毫秒左右切除,这一点靠人力监控不可能达到。根据电气量变化,准确判断故障位置、迅速执行跳闸指令,切除故障设备,这属于一系列复杂的逻辑控制,在系统内是一个技术性较强的专业。
搞继保,还是有其前途所在的,这方面将来一定有大发展,郝帅这条路没走错,只是这部分工作很累很满,不如混个闲职吃饷钱来得舒服。也不知是郝帅父亲指点的,还是郝帅自己力求上进。
想到此,张逸夫不禁又摸出了一盒钢笔。
这三十盒礼品钢笔中,实际上有三四盒的富裕,已备不时之需,张逸夫这次也干脆徇了个私,也顺便塞给郝帅一盒,让他回家孝敬老爹,算是小小报答了一次之前事情的恩情。
郝帅只感觉,在基层电厂就是爽,连张逸夫这等技术员都有支配手上资源的权力,而自己混机关,什么事都要请示领导,就算是领导要调动资源,也要转一大圈,麻烦的要死。
098 小理想
互通有无过后,张逸夫拜别了郝帅,步行来到了两街之隔的电力部,这次是郑道行接力,同样领着张逸夫溜了一圈,将该送的礼送到。张逸夫自己也没想到,部里送礼流程更为顺利,只因有不少人,昨日都参加了第三分组会场的会议,已经完全认识张逸夫了,没怎么客气便收了礼。
最后是夏雪那边的调度,三两下也搞定,一看时间,还未到午时,张逸夫琢磨着好不容易混进来一趟,也该为自己走动走动,便让郑道行领着他来到干部司的地盘,三两下找到了干部二处。
这会儿,刘建网正在办公室内忙活青年干部培训班的材料,忽闻张逸夫来访,一时间又惊又喜,待看清来着确是张逸夫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二人算不得深交,却满是缘分,此时相见,都是欢喜。
刘建网一边热情握手,一边拍着张逸夫的肩道:“好啊逸夫,进步真是快,那会儿见你还是个学生,现在都有干部样了。”
“还是得感谢刘处长提携!”张逸夫谦道,“那之后就没见过您,今天有机会来部里,可得好好当面感谢。”
“哈哈。”刘建网关上房门,领着张逸夫进办公室坐下,亲自上水倒茶,心道一般的新人,都涉世尚浅,尤其是大学生,没什么社会经验,很难有主动走动,经营人脉的勤快。这张逸夫倒算有心,来一趟部里知道来拜访自己,具备了职场工作三五年的人才有的成熟。
果然没看错人啊。
二人落座,各自喝了口茶后,刘建网看着桌上的钢笔盒,率先开口道:“来就来么,打个招呼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太见外了。”
张逸夫颇为真诚地说道:“刘处长,我今天过来,真不是那种纯粹的客气,您为我选的这个电厂太好了,太合适了,我必须登门拜谢才说得过去。”
刘建网面露微笑,心道这孩子算是懂事,比大多数搞技术的人会说话,又比大多数满嘴忽悠的人能办事,实是同辈中的翘楚。他嘴上也连忙客套道:“哪里的话,我就是看冀北离蓟京比较近,这才安排的。”
“那也是巧了,我们厂正忙着达标,厂长、总工都很信任我,这也多亏了刘处长的举荐,才有我现在的机会。”
“哈哈,只是电话里说了几句而已,没那么夸张。”刘建网又是大笑一番,其实他也没跟牛大猛太怎么夸张逸夫,可张逸夫既然记自己这个情,他自然收了。
二人几句闲谈过后,刘建网见张逸夫来得真诚,便也不再聊虚的,渐渐引出了一些略微深入的话题:“逸夫,达标可是件大事,你如果表现突出的话,机会可是很多的。”
“是,还请刘处长指点。”
“指点不敢说,总之若是你主导达标成功,还是有一些事可以争取的。”刘建网身为搞人力的领导,自然对其中的规则与好处一清二楚,此时他也不吝惜,就此说道,“其一,你跟厂里搞好关系,其它人服的情况下,可以让厂子给你申请提前评职称。”
“提前?”
“职称的事你明白吧?工作满一年,干活没有什么错误的话,可以直接获得助理工程师的职称。”
“嗯,这个知道,工资待遇都是要涨的。”
“不仅是工资待遇,还有分房。”刘建网直接道出了更有**力的好处,轻轻点着桌子道,“分房的时候可以加分,能分到多大的房子,排序的优先级,一方面是看级别,另一方面就是看职称,如果能更早提职称,这方面的好处才是大头。”
“原来如此!”张逸夫惊叹道。分房可是大大的好事,能赶上这种事,那必须是多多益善,来者不拒啊!
“因此我的意思是,你们厂如果达标顺利,你做做厂长的工作,也许可以提一份报告上来,表示你贡献巨大,技术过人,向部里申请破格评为中级职称。”
“可以这样?”张逸夫又是一惊,“我听说要工作四五年才能评中级职称的。”
“凡事皆有例外么,那些表现突出的,工作五六年,评成高级职称的事情都是存在的。”刘建网笑道,“审核基层报上来破格评职称的事情,不是我负责,但我和管那件事的领导有交情,到时候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说说话。”
张逸夫心下已经乐开了花儿,来这办公室拜访一趟,真的是收获巨大啊!
除了分房之类的好处外,职称还有一个巨大的作用,那就是面子!
名片往外一发,高级工程师!在这个时代可是绝对的稀罕头衔!不管是忽悠人还是臭美,那逼格都是满满的。更何况,靠一个职称能直接多混几十平米的房子,这好处简直不要白不要。
张逸夫简直激动得要给刘建网鞠躬了:“多谢刘处长提点,你要不说,我真的想不到还有这等事。”
“呵呵,我也只是把本来存在的东西告诉你罢了,我见过很多人,年轻的时候不懂,不争,过了40岁才知道后悔,但已经晚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这个小夏……就属于比较有个性的那种。”
“夏雪么?她又怎么了?”
“哎……在工作上,她是绝对没问题的,调度局的领导都赞赏有加,就是在思想上,比较难处理。”刘建网不由得望向张逸夫,“她的想法,你了解吧?”
张逸夫露出了两难的表情,说得过分一些,把“崇洋媚外”的帽子扣给夏雪并不为过,之所以张逸夫一直没有那么说夏雪,只是因为她是在思想与自由方面崇洋媚外,并不是在物质上。
总之,还是不要卖夏雪了,给她个挽回的机会。
“我觉得,是受外界影响吧,一心想出国深造。”张逸夫勉为其难地答道。
“嗯……深造……”刘建网颇有意味地说道,“那你觉得,她深造之后,还会回来么?”
“这……就不好说了。”
“哎。”刘建网随之又叹了口气,“实际上,部里每年是有出国学习、深造的名额的,部里会负担一切费用,带薪留职,不过这样的名额太过稀少,而且投资巨大,一般这样公费出国深造的同志,我们都要保证其政治觉悟,避免出现出去以后就不回来了,让国家出钱,个人得利,特别是让外国获益的情况。”
“这个您不必担心,依我对夏雪的了解,在这方面她不会耍花样,她这个人自尊心很强,如果是部里共派送她出国学习,她一定会回来的。”
“逸夫,这种保证可不能乱下。”刘建网摇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部里出钱送出去的人才,学成之后就杳无音讯的情况,背弃组织的情况,从前是有过的。因此这种公派的留学,现在部里可谓是慎之又慎。”
张逸夫知道,这当口儿再帮夏雪说话,搞不好自己也栽进去了,顺便带着刘建网也栽进去了。
“慎重是应该的,可夏雪工作能力上又这么突出,刘处长也面临难题啊。”
“是啊,我主管人才培养这块,今年出的尖子里,你跟郑道行都让我很欣慰,就是这个夏雪,怎么安排都不是。”刘建网为难地揉了揉头,“所料不错的话,她将来一有机会,恐怕就会申请停薪留职,自费出国学习,这都是麻烦。”
听着刘建网的抱怨,张逸夫也是无可奈何。没办法,这年头就是赴美的大浪潮,尤其是在精英云集的机关单位,尤其是那帮理想主义知识分子。这事也逗,二十年后刚好反过来,全往回跑。
剪不断,理还乱,刘建网干脆挥了挥手,不再纠结这件事:“不好意思,跟你这里抱怨。”
他说着,又看着张逸夫大笑道:“你哪天要是提出申请要出国,我可是绝对不会通过的!”
“哈哈!我这人政治觉悟这么高,也万不会拿国家的一针一线的!”
二人大笑过后,张逸夫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伺机问道:“刘处长,昨天开会的时候,我撞见了丰州电厂的人,其中有一位名叫姚新宇的研究生……”
“你们见过了?”刘建网颇为意外地说道,“他是清华教授亲自来部里推荐的,部里很重视,现在正在下电厂学习,半年后就会调回部里,你不必太在意。”
“原来如此,奔着培养领导去的么!”
“嗨,没办法,研究生一年就那么几个,又有一半出国了。”
“嗨。”
得亏是刘建网不抽烟,否则聊这些糟心事,俩人得抽上整整一包了。
张逸夫也渐渐觉得,美帝除了在金融上、工业上、军事上搜刮全世界外,人才和信仰上的搜刮才他娘的是最狠的,最悄无声息的,中国还算好,改革开放后国内的机会还算多,反观印度之类的地方,他们简直就拿出国移民当成了人生的唯一目标,有用的人才怕是半个也不会留下。
真是当奴隶当惯了。
当然,在印度高度发达的宗教文化环境下,还是存在一批高人,一批隐士的,但总体基数太少太少,很难挽回阿三的国际形象。
虽然中国人的国际形象也好不到哪去,但好歹“勤劳”与“聪明”这两点是根深蒂固的,一俊遮百丑。
到离开刘建网办公室的时候,张逸夫心下不禁萌生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称得上伟大的理想。
如果我,张逸夫,可以稍微推动一些,加快一些行业的发展速度,让更多的,像夏雪一样的人才产生对祖国未来的希望,也许,能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吧。
张逸夫默默握紧双拳,深深感怀于自己的伟大与悲天悯人!
这原来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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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小电厂出大点子
小小感怀过后,张逸夫很快就被拉回了现实,下午时分,他驾车带着老牛老段,驶上了那熟悉的国道,踏上归程。
很明显的,这次会议,二老都很满意。
牛大猛是满意张逸夫礼送得漂亮,竟然半天之内都送出去了,此外他还借着头一晚喝了顿酒,把心中憋着的话都吐露出去,甚是畅快。
段有为是满意张逸夫的发挥,对他来说,个人的面子和电厂的面子都是无所谓的事,张逸夫长的是整个电力系统的面子,尤其是在华长青面前,让他知道国内也是有人才的。
张逸夫自己肯定也很满意,领导满意他就满意。
就此一路风尘,回到冀北!
要说这三位也够混,就这么撂挑子放下厂子里的事,心无旁骛的去蓟京开会,这会儿回去,从东北红旗村召来的工队已经全面就位,成摞的文件等待着领导们的批示。
好在有牛小壮主持大局,此时已经破例开工,副厂长也不好说他什么。
此外还有好消息,向晓菲通过一系列的努力,终于拿到了工程预付款一万元,恒电工建财政拮据的情况终于得到了相当程度的缓解,至少能及时给工人们发放工钱了。
粗略算一下,30个工人一个月的工钱在2500上下,还好牛大猛大方,包了吃住,否则算上这方面的成本。一个月用工开销就奔4000去了。如此高昂的成本,可怜的恒电工建是怎么都兜不住的。
得益于在老牛的慷慨,让这第一笔钱够撑4个月。如若计划稳定,四个月倒是足够完工。
回到电厂后,张逸夫也不敢怠慢,尤其是不放心牛小壮的监工,足足在一线一个个施工现场耗了一个星期。
令人欣慰的是,牛小壮虽然有时大大咧咧,但孙山盛他们这批人是真的靠谱。知道轻重,该做的安全措施都做到位。外加旁边时时刻刻站着一个叫文天明的男人,他现在被逼得《安全规范》永不离手,工人们每进行一个流程,他便对着《安全规范》研究一通。如若有该带绝缘手套而没带的地方,设备该接地而没接地的地方,他就会立刻上前中止进程,叫来相关车间的大哥一起来确保一切符合要求,再做开工。
虽然无论是赵红旗他们那堆工人,还是车间的人,都觉得文天明太多虑,太碍事,太啰嗦。但张逸夫依然下达死令,让他们必须遵从文天明的监管。
还是那句话,安全问题。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安全不出事,到年底写总结写出花儿来都可以,要是出了事,那是怎么写检讨都不过分的。文天明做的这些事也许99次都是无用功,但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消灭于无形之间的安全隐患,这就是功劳。是大功,别人看不到。别人记不下,张逸夫知道,张逸夫记住,张逸夫需要文天明。
同时,张逸夫也看清了文天明的前途所在。在二十年后,最扎实干起来的一批干部,偏偏就是文天明这号的,他们十几年乃至几十年默默坚守,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多虑,他们却依旧不辞辛苦的坚持着,终有赢得喝彩的那一天。这批干部由于常年坚持的纪律性,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安全意识,渐渐成为了一批最扎实,最受领导信任的人才,大富大贵不敢说,但他们最终收获了配得上他们努力的成果。
国企机关,有他的弊端与不公,但同时也存在着最为朴实的公平,那就是用时间来证明自己。
与之形成鲜明反比的依然是李伟峰,监工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在跟车间的人扯淡,甚至找个阴凉的地方捂着耳朵睡觉,张逸夫起初会督促一下,后来也便再无心说了。
也罢,自己上辈子貌似也是这样,等他自己想明白吧。
所以有时,领导不骂你,不拉扯你,你以为是好事,但恰恰相反,领导已经对你失望,懒得管你了。
渐渐地,外包工队的施工步入正轨,新调到工作组的小伙子也找到了工作的节奏,向晓菲时不时过来督促一下,管管那帮工人,一切有条不紊。
不觉间,又是半个月过去,又是周六,又是例会。
但这次同往常有所不同,分发到厂里最新的电力报,被复印了几十份,分发到了每个参会人手上,牛大猛本人拿着报纸,更是满脸喜气与得意。
全厂干部学习部里下达的精神?
比那阵势可要大。
之所以每人发一份,不为别的,就为头版的那篇文章——
【技术交流,不问出身,小电厂出大点子】
这是一篇关于“全国电力系统安全生产总结大会”的文章,每次全国性会议后,电力报都会登出几篇肯定会议的报道,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这次的这个报道可不平常,为什么?因为撰写人是电力部的副部长——穆恒志。
副部长亲自给电力报投稿,这是很少有的事。一般即便是这种级别的领导投稿,也多半是说一些精神,谈一谈政治,道一道发展方向的八股文,而这次,是以个人见闻方式叙述出来的故事,所见所闻,所听所想。
虽然冀北电厂绝对不算是小电厂,但如果是穆恒志,说这是小电厂也没人敢放半个屁,当然穆恒志说是小电厂绝非是要贬低冀北,只是为了突出后面的“大点子”罢了。
这篇文章,穆恒志从自己的视角,记录了第三分会场的实况,毫无疑问,大多数笔墨都集中在了我们冀北电厂的小技术员,小张同志身上。令全系统专家头疼的安全问题,迫在眉睫的自动化问题,一个电厂基层人员,应届毕业生大胆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并获得了全场的肯定,这是多么励志且正能量的故事!
这位小张同志上知“防火墙”,下晓状态量,既令海归博士刮目相看,又打开了本土老专家的思维,这种集思广益,发动群众智慧的经典事例,再配上穆恒志的笔力口才,以一种极其主旋律的手法表现出来,实是一个完美的报道,完美的故事。
在文章末尾,穆恒志高度总结小张同志的表现过后,还肯定了冀北电厂知人善用的作风,给予年轻同志出席大会发言的机会的胆识,同时提出了基层同志要勇于表现,敢于表现等等一类的精神要求,将一切升华。
这文章一出,全国电力人一看,张逸夫自然出名不说,连带着冀北电厂也沾了光,这实是牛大猛没想到的美事。
当然,这还不是最令他高兴的。
最令他高兴的是,丰州电厂,也就是他的死对头苗德林,见到这篇文章一定很不爽,非常不爽,他那边的清华研究生没有给他长丝毫的面子,仅仅是参加个大会走个过场,而自己这边的北方电院本科生已经风生水起,博得了部长的赞扬。这无疑让冀北电厂力压一头,成为了全华北电厂人才培养的优秀典型。
清华的研究生去你那里,真是浪费啊!这是牛大猛此时想对苗德林说的话。
先前,别管张逸夫表现再出色,再突出,牛大猛在用他的时候,心中也始终存在着一重顾虑,并非是不信任张逸夫,而是那种在国企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本能顾虑——如此大胆地用一个年轻人,不顾老同志的意见,合适么?
此时此刻,部长亲写的文章,已经打消了一切的顾虑。
牛大猛,知人善用,给予年轻干部机会,这是部长说的,不是牛大猛自己说的。
美啊,牛大猛是真的美啊。
可以说这次张逸夫的参会,带来的荣誉是冀北电厂自成立以来最突出的。
此等光荣与好事,自然也带得整个会议室喜气洋洋,当然,邱某和王某一定是高兴不起来的了。
整个例会期间,牛大猛都处于飘乎乎美滋滋的状态,谁说什么,他都点头说是,说好,开口表扬,这让本该两个小时的会议不到一小时就顺利结束了。
会后,大家已经不知道怎么向张逸夫表示钦佩或者是鼓励了,只能用肢体语言和笑容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张逸夫也借机要到了会议室余下时间的使用权,搞一次达标办工作组的内部的小会,总结达标工作开展以来一个月的成果。
人皆散去,只剩下包括段有为在内的工作组众人,情绪上无疑是轻松加愉快,牛小壮等人更是不吝言辞跟张逸夫嬉笑打骂。
“你丫的再这么下去,是不是该评五一劳模了?”
“我看今年你评优是板上钉钉了。”
“这是废话,咱们达标成功本来就足够评优了,上电力报表扬这是锦上添花。”
“话说,这是副部长写的文章吧?逸夫你将来不要太顺利,可不要在达标前就升进部里了啊!”
“哈哈,这你放心,厂长指定死也不会放走他的。”
老段看着一堆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是满面欣然,张逸夫的突出表现不仅仅是在技术上,很明显还在政治上获得了副部长的肯定。(未完待续)
100 真正的难题
《中国电力报》毕竟是宣传刊物,不是技术内刊,能上头版,还是副部长的文章,实际上是对张逸夫政治行上的一种肯定,是树立一个大家学习的标杆。
老段心下已经想明白了,即便达标没成功,张逸夫也不会栽太大的跟头,这人华长青已经看上了,搞不好穆志恒也已经看上了,机会很多。
当然,张逸夫是不会这么想的,不达标他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老牛,对不起全厂。在各种玩笑开过后,他逐渐调整情绪,让自己严肃下来,开始搞正经事。
此时此刻,他们达标办工作组内部的组织结构也渐渐明朗了。
老段自然是大boss,但其实主要执行,主要盯事情的是小boss张逸夫。
张逸夫手下有牛小壮和文天明两个小小boss,一个管进度执行,一个管质量安全,再下面则是以李伟峰为首的四个年轻同志。张逸夫是打算给李伟峰更多工作的,但奈何他自己承受不住,没有办法。
小会开始,由牛小壮起,几人逐一汇报了工作进度。
此番达标,要完成的大大小小工程,总共87处,这实在是个可怕的数目,好在其中有些一两天就能完成,工期要耗上半月以上的数量不多。当然,这是咱们恒电工建的效率,换成厂内的人自己做,完成这87个工程怕是一年都不够。
因为这些工程的零散性与杂乱性。为追求效率的最大化,30个工人也分成了3个组,由达标办工作组的三批人分路监工。从这个月的报告结果上来看,牛小壮这组无疑是进度最快的,文天明由于太抓安全,进度稍缓,其余那组主要是边边角角,没那么重要的工作,进度可以忽略不计。
张逸夫一面听他们汇报。一面在自己手中的计划书上勾勾画画。
待他们汇报过后,由张逸夫进行总结。顺便向大boss汇报。
“工队入驻后两周的时间,完成了咱们先前一个月的计划,可喜可贺。”张逸夫自己自然是十分满意的,但也不能过于乐观。尤其不能给手下们手到擒来的感觉,他紧接着说道,“不过这里面还是有水分的。我们先前已经将这87项工程分成了三类。第一类是最好做的,工期在一天左右,三五个人就可以完成。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部分工程已经完成过半,下个月应该就能彻底完成了,先把这些零零碎碎的,土木砖瓦的事情扫清。后面会顺利很多。”
“第二类,就是牵扯到专业技术,要对现有设备、管道等等动工的部分。这部分一来施工要求高,二来需要车间的人协助,尤其是对管道动工的部分,需要协调好各车间,确保在管道有冗余的状态下进行,不能影响机组运行。比较麻烦。好在小壮跟车间走得近,相对好安排一些。这类进度也超过了预期,下面就是要确保安全,进度可以稍微放缓,但绝对不能出岔子,像那种施工的时候,机器突然启动造成伤亡的事故,之前可是有很多的,务必引以为戒。”
“第三类,就是需要在停机期间进行的工程,这类工程要求最高,也最难搞,必须利用设备年度检修,机组停机维护的时候才能做。咱们下面的计划工作,主要就要移向这个方面,提前做好细节上的筹划,跟各车间,尤其是检修车间沟通好,充分利用轮流停机的时间,确保一把搞定,那可是比金子还要宝贵的时间。”
说完这三点,众人纷纷点头,确实,现在进度有了,需要确保安全,确保停机维护的时间能完成那些真正复杂的大工程。
要知道,电厂的那些超大机组,每一次停机、开机,都要消耗巨大的资金,尤其是锅炉、汽机部分,要从冰冷到炽热,煤炭充分燃烧,必须通过投油等方式,消耗极大的燃料与能量才能运转起来。
拿那台15万千瓦的机组来说,点火试启动一次的投油消耗量就要高达近百吨,全厂全年全机组几次启停的消耗稳稳突破千吨,这么耗资源耗钱,谁看见谁心疼。
因此,火电厂每次停机、开机都是一个极其慎重的过程,不是说张逸夫今天要做工程,就能随便停两个小时的。
所以需要停机做的工程,只能安排到年度检修,轮流停机的时候。每台发电机组的停机时间和时长,都是调度早已计划安排好的,不能随意改动。所以停机时间对于工作组来说,简直就是如金子般珍贵,必须要在那之前将计划完善到每一分钟,甚至每一秒。
听过张逸夫的汇告后,段有为也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肯定,这部分工作有张逸夫抓,他完全信任,自己只要把把关就好。
随着工程计划的落实,另一件事,一件真正的麻烦事也浮上了段有为的心头。
回想一个月前,例会上张逸夫下军令状的时候,在老段眼里,其它的话都可以说,事也都可以做,但唯有一点,即便是段有为也是拿不准的——
降低10克的供电煤耗。
段有为是见证过时代的人,他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难。
五年前,也就是85年,当时统计出的全国燃煤发电厂,平均的供电煤耗是431克,而去年,这个数字是427克。
五年的时间,下降了4克。
而张逸夫要用5个月的时间,下降10克。
要知道,在全国而言,冀北电厂机组容量相对已经算大的了,相对热效率也较高,因此供电煤耗在408克左右,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在这个标准下,再降个10克,其难度可想而知。
根据达标文件要求,10万千瓦机组的供电煤耗标准是408克,15万则为400克,平均全厂的七台机组来看,平均供电煤耗要求大概在403克上下。
如果纯粹为了达标的话,降低个5克其实便足以了,可即便这样依然很难。
张逸夫偏偏还不满足,要搞个10克下来,从老段的角度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把机组全换成进口的。
再往深说一步,降煤耗这么专业的事情,该是部里专家来探讨研究的事情,他们才有能耐做的事情,张逸夫再厉害,也会受到实际情况的束缚,在这么一个电厂闭门造车闷头搞,很难有什么进展。
一直以来,达标办的工作都是有意义的,即便达标没有成功,也做了很多工程,消灭了若干安全隐患,谈不上真正的劳民伤财。而为了降低10克煤耗而全厂动员,劳师动众的话,这也许才是真正的劳民伤财,且很可能毫无所得。
想到此,段有为暂时打破了和谐的会议气氛,点了点桌子:“咱们来谈谈供电煤耗的事情吧,一直以来,咱们的工作都集中在中小工程上,还没来得及探讨这个问题。”
老段的话,让皆大欢喜的会场蒙上了一层迷雾,工作组的大多数人都被最近的一系列成绩冲昏了头脑,早已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块硬骨头要啃。无论是牛小壮文天明还是李伟峰,在这方面都绝对是一头雾水,没有丝毫想法。
很自然地,目光都落到了张逸夫头上。
“段总说得是,我也正要提这件事。”张逸夫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下周开始,我跟李伟峰去搞专题报告吧,首先要仔细摸一摸各机组各车间的情况,再提出改进方案。这是单独的一块工程,要单独抓。”
“嗯。”段有为面对张逸夫这种没道理的自信,难免有些费解,“逸夫,煤耗的事不用过于强求,虽然占有很大的平分比重,但也不是必须完成的,即便这部分没有通过,达标希望依然很大。能降则降,降不下来也切莫强求。”
“没问题的段总,10克不是什么大难题。”张逸夫笑道。
段有为彻底无奈了,只得摇头一叹。
这小子,准是被最近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自信过头了,也罢,让他去做吧,该栽一次跟头了。
会后,大家各自散去,情绪略微放松了一些,忙碌了这么久,该过一个舒服的周末了。然而就在李伟峰收拾东西,挥着球拍,准备下班后第一时间奔赴活动室的时候,愣是被张逸夫叫住了,不得不来一趟他的办公室。
周六下午五点,几乎是人最轻松的时候,李伟峰与张逸夫面对面坐着,却出奇地紧张起来。张逸夫并不打算拿领导架子,或者做谈话、训话一类的事,他只是想最后,最后拉李伟峰一把,也算是拉自己一把。
“明天有时间么?”他随口问道,“该搞煤耗的事情了,咱们一起去各个机组锅炉逛一逛,记录一下情况,找找突破口。”
“逸夫……”李伟峰为难地说道,“明天我得回家,好几个周末没回去了。”
确实,单休周日难得,工作组的人已经几周没有休息过了,回趟家好像也无可厚非。
“哎……”张逸夫长叹一声,望着李伟峰说道,“现在可是达标最关键的时刻,咬咬牙就撑过去了。”
“那也……不在乎这一个礼拜天吧。”李伟峰微微侧头,避开张逸夫的目光。
看着他游离的神色,张逸夫有些迷茫。(未完待续)
101 考察锅炉
还有必要继续说下去么?再说下去也许会失去一个朋友。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领导者的苦衷,甚至是为人父母的苦衷——我都是为你好,你怎么不懂,你让我怎么说?
父母自然会叨唠子女一辈子,因为血浓于水,亲情会让他们没有理由的帮助孩子。
而领导就不一定了,他们日理万机,也没工夫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不想好好混,有的是人,老子跟你叫什么劲?
张逸夫知道,自己也会有麻木的那一天,但至少现在还没有。
最后,最后再说一次吧。
“伟峰,好好考虑一下。”张逸夫颇为感怀地说道,“还记得那会儿么,咱们两个和小壮,熬夜作图,熬夜出报告,当时那么拼都熬过来了,现在一个周日算得了什么?”
李伟峰闻言,心下也略有感慨,微微叹道:“逸夫,我必须得承认,我没你那么大本事,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让我去全国大会,我可能一个字也不敢说。现在这样,很好了。”
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吧,张逸夫这么想着,并非每个人都以出人头地升官发财为人生己任,前世的自己做不到,看来自己也必要逼面前的李伟峰做到了。
“那我自己搞吧。”张逸夫最终摇了摇头,望向空荡荡的书架,突然来了一丝灵感,随口问道,“你看过那本书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没看过,不过记得那句话。”李伟峰干笑道,“不要因碌碌无为而悔恨什么的……逸夫。我觉悟真的没那么高。”
“是,我也没那么高,那套革命家的世界观也不符合现在的局势了,咱们只说现实。”张逸夫沉了口气,正色道,“很多事不用提到那种高度,也不用回首。很直观的例子。也许5年后,10年后。你会看见同龄的同事,身居要职,坐在专属的轿车里,周围下属马首是瞻。你不会有那么一丝丝不甘么?”
“……”
“再说得狭隘一些,混上去的人,物质生活也会丰富很多,也许身边的女人都会年轻漂亮一些,你不会不甘么?”
“……”
“人一辈子,没有几次机会,越早抓住越好。”张逸夫感觉自己该说的都说到了,他与李伟峰毕竟只是朋友同事罢了,没必要再掏心掏肺。“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下班吧。”
“……”李伟峰默默起身。在出门前问道,“打会儿乒乓球去么?你也该放松一下了。”
“再等等吧,最近事多。”
“那我走了。”
“嗯。”
……
一夜无话,次日晨九点,张逸夫跟牛小壮和文天明在办公室碰过头后,各自去忙。周日外包工队也是不休息的。因此牛小壮和文天明依然要去监工,张逸夫则暂时放下这方面工作。回到办公室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后拿起本子,准备去车间实地考察,寻找降低煤耗的突破口。
没想到刚一出门,便在走廊中撞上了某人。
“逸夫,我又想了想……还是有点不甘的。”李伟峰傻笑着挠了挠头,“还来得及吧。”
张逸夫心下不禁一阵感怀,笑骂道:“妈的,来得及,快拿本子去!”
“哈哈。”
这家伙,还有那么一丝丝机会。
二人各自拿着本子纸笔,一边朝一号机组的行进,张逸夫一边解释起眼前的问题。
“牛小壮文天明他们得监督工程,没工夫管这件事了,咱俩得主抓,流程大概是这样——先考察锅炉,找到问题,再分析,提出解决方案,最后施工。”
“嗯,了解。”李伟峰只要一和张逸夫在一起,也会被那种积极的情绪所感染,一时间又来了激情,“我记得全国平均煤耗是420多克,咱们厂现在大概400多克,已经很不错了吧?还没达到标准么?”
“还差得远。”张逸夫摇头笑道,“我昨天刚刚查过,现在美国的煤耗是374,日本是335。”
李伟峰不禁讶异道:“啊?日本比老美还低这么多?”
“呵呵,他们也是被逼的,资源少,必须极度节约,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张逸夫笑道,“咱们暂时不要参照日本,跟老美比就对了。”
“那也差了好多吧?得有……50多克?”
“没你想的那么夸张,美国在1970年的时候供电煤耗是379,20年过去,到现在也只是374而已。”
“啊?20年才降了5克??”李伟峰又是一声惊叹,“那咱们降10克不是更难了?”
“恰恰相反,咱们距离瓶颈还有很大的空间,真正难的是380克之后再往下降,咱们现在400多克,操作空间还很大。”
“话是这么说……可部里最近总提节能的问题,上面很多专家都在攻关这件事,咱们电厂这么闷头做,能比专家还厉害?”
“这你欠思考了,专家做研究是宏观层面上的,你见过哪个专家到每个电厂逐一机组考察,提出解决方案的么?”
“这个……倒是没有。”李伟峰挠了挠头,“那些专家们成日泡在研究室里,就算去电厂也就去那几个有名的大电厂,不可能为了减少某个电厂的煤耗,刻意组团过来调研的。”
“所以说啊,就减少咱们电厂的煤耗而言,这件事不是没法做,只是没人来做罢了。”张逸夫拍了拍李伟峰的肩膀,一语道破天机。
煤耗降不下去,这个锅可以大胆地扔给体制了。
为什么?因为现在发电厂并非自负盈亏,煤是国家供给的,电也是国家统购统销的,完全不必考虑成本与利润的关系,烧多少煤都无所谓,完成生产发电任务就对了。
体制不是傻子,后来自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随着未来的改制,企业化管理,电厂从一个纯粹完成任务的生产部门,变成了各大发电集团的摇钱树,集团们自然会拼命想办法增加摇钱树的产出,缩减摇钱树的消耗,开始自发地研究如何降低煤耗,外加大量专业人才的补充,这才在后面那些年完成了匪夷所思的飞跃,使我国的供电煤耗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准。
虽然发电集团的高收入高利润引起了全社会的诟病,但他们终究还是做了一些实事的。
当然,那是之后的事了,现在这年头的电厂,仍然没有兴致,也没有条件提起对降低煤耗的兴趣。正因如此,部里倡导的“节能”精神一直止步于口号,基层电厂工作人员一方面技术有限,一方面又是吃大锅饭的,玩了命的降低煤耗也没人发奖金,自然没人做这种费力不讨好,又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
而那些有水平的专家,也不可能一个个电厂考察,言传身教告诉你怎么节能。
等等,并非悉数如此,这个时代是存在一个异类的……
真正深藏功与名的张逸夫张教授,还是有这个功夫,有这个心的。
二人边聊便走,不觉间已经来到了一号机组厂房的范围。
1号机组是全厂最老的一台机组,10万千瓦容量的苏联货,锅炉半露天暴露在外,汽机厂房就在旁边,总体而言一号机组并不大,但很老。
此时1号机组正在满负荷运转,虽然看不见一丝煤粉,但通过吹煤风机的声音已经能感觉到那巨大的能耗。
李伟峰已经跃跃欲试地拿起本子:“咱们先要去锅炉那边吧?”
“一定的,锅炉是大头。”张逸夫看着那个已经近三十岁的1号锅炉,坚信其中大有文章可做,“虽然锅炉的热效率与热损基本取决于先天设计,但咱们可以改进的地方依然不少,比如优化风机频率,漏风排查,热力管道保温等等。”
张逸夫这段话浑然天成吐露出来,足够让李伟峰琢磨半天,他在电厂里也算是知识比较丰富的人了,热压、风机、漏风这些概念串了很久,才大概听懂了张逸夫的意思。
二人说着,这便戴上了安全帽,走到锅炉厂房下,若干种噪音同时席卷而来,谈不上多么大,但绝对非常烦,噪音源包括送风机引风机等几个风机,喷煤机以及给水泵等等等等……
四面八方的噪音接踵而至,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带着任务前来的张逸夫,不由得重新打量起锅炉这个复杂的东西,这个大家伙由十几部分,若干管道组装而成,形状不规律,也谈不上美,光是看上去就让人头大了,怪不得上面的专家也懒得来这里。
二人的到来,无疑吸引了值班工人的注意力,值班室内四个人短暂交流一番后,其中两个人这便匆匆迎了过来。
“是达标办的张逸夫组长么?”为首一人颇为热情地问道。
“什么组长不组长的。”张逸夫笑着与二人握手,同时介绍道,“我跟李伟峰,来咱们这儿看看,给二位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那人立刻笑道,“我是这个班的班长,主任吩咐过了,工作组的人要是来了,一定要全力配合工作,有什么吩咐,你就直说吧。”
“哦?”张逸夫楞了一下子,感觉这态度的变化真是莫名的大。
半个月前,自己走到哪儿,这帮车间的人就躲开哪,尤其是那几位主任,生怕自己压任务,谈工期。怎么现在反过来这么热情了?(未完待续)
102 风水煤
来不及多想,张逸夫直接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这次主要想来看看几个风机漏风的情况,还有检查一下咱们管道的热效率。”
“技术排查么?”值班员呆了一下,而后露出愁容,“现在是周日,只有几个值班的同志在,这方面不太好搞,要不你们叫几个检修车间的人来,我们尽量配合。”
谈到检修车间,张逸夫不禁与李伟峰对望一番,齐齐摇头。
另一个值班员好像看出了二人的难处,小声冲班长问道:“要不……咱们给主任打个电话?”
班长思索片刻,点头应了,随即吩咐道:“成吧,你去值班室打个电话问问主任。”
值班员连忙一路小跑,进了值班室。
张逸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大礼拜天的,我们没劳师动众的意思,只是想初步看看,太麻烦就算了,下周再做。”
“呵呵,达标办的工作情绪这么高,我们也不能闲呆着对不?”班长笑着望向二人,“昨天开完厂例会,主任特意下达了指示,全力支持达标办工作,达标是全厂的事情,咱们都得努力。”
张逸夫和李伟峰再次对视,这丫的觉悟怎么突然这么高了。
很快,二人便释然了。
正所谓见风使舵是也,刚开始大家都不看好张逸夫,觉得是牛大猛剑走偏锋乱用人。同时在惰性心理的影响下,肯定有一搭没一搭。
可现在不同了,张逸夫已经得到了副部长的肯定。外加半个月来成果斐然,效率高得可怕,再没人敢轻视这个毛头小子,达标恍然间变成了非常现实的东西。另一方面,重活杂活脏活都让外包工队干了,车间的人养尊处优下去总是不好的,几个车间一比。只有方浩的电气车间全力支持达标办工作,态度鲜明。若是大功告成,论功请赏的时候,其它几个车间岂不是吃亏了?
很快,那个去打电话的值班员一路小跑回来:“黄主任很快再带一个班儿的人过来。让咱们先去拿检修检查的设备。”
班长闻言,立刻吩咐道。“成,我带着工作组的人去看锅炉情况,你去组织一下。”
看着值班员再次一路小跑呼东喝西的身影,张逸夫愈发的不好意思了:“这个……增加你们礼拜天的工作量,实在是……”
“达标重要,达标重要。”班长只一笑,反正这是他的班,他本身就要呆一天。其它人加班关他屁事,于是这便领着张逸夫与李伟峰四处转悠起来。
炉膛无疑是锅炉的核心,无数管道与之相连。通过班长的指点,张逸夫很快找到了最主要的三个主干管道。其一是走风的,其二是走水的,其三是走煤的。
由送风引风管道看起,打量的空气通过这里流入流出,就像家里点火扇扇子一样。促进炉膛内燃料的充分燃烧,这部分机器耗电量都极大。在供电煤耗的计算中,厂用电量越低,就相当于供出了更多的电,因此降低厂用电量无疑是一种降低供电煤耗的直观方式,而减少这些风机的耗电量则是最现实的节电方式。
这部分唯一的改造方式,便是进行变频改造,原理如同家里的变频冰箱、空调类似,通过实时感应炉内的燃烧情况,来改变风机的运转频率,从而达到节电的效果。然而遗憾的是,此时“变频改造”这个概念的新潮程度大概跟“防火墙”有的一拼,无论是技术上还是投资上,消耗量都是巨大的,给牛大猛十倍的可支配资金,他也不一定敢搞这个。
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尽量减少风机的耗电,提高吹风引风效率。
“伟峰,记一下。”张逸夫指着几条风机管道道,“那几个部分,都要做漏风检查,另外跟班长要一下现在的耗电数据,方便将来比较。”
李伟峰一边思考,一边一一记下,他感觉跟张逸夫的每句工作交流,那都是充满了知识与智慧的味道。
吩咐过后,张逸夫又冲班长问道:“咱们上一次漏风排查是什么时候?”
“这……”班长立刻露出难色,挠了挠头,“怕是有年头了,这要问我师傅了。”
哪知张逸夫闻言,却是一副欣喜的神色:“好!好!越久远越好!”
李伟峰不解问道:“这有啥好的?”
“傻!越年久失修,问题越多,浪费越多,咱们节约的空间不就越大么?”
“……”
李伟峰与班长面面相觑,思维各种跟不上。
看完风系设备,该看水系了。
一进一出,给水泵供水,锅炉加热后,再从热力管道送出高温高压水蒸气,推动隔壁的汽轮机。给水部分没什么好说的,主要就是出气这块,有一个热力管道效率问题,在水蒸气传导过程中,损失的热量越多,最终能推动汽轮机做功的无疑就越少。
张逸夫很自然地继续说道:“伟峰,一会儿记得提醒我,找机会测量一下热力管道的表面温度,如果超出50摄氏度的话,保温上面怕是也要动工了。”
李伟峰已经无法理解张逸夫的这些知识都是从哪里来的了,边记边问:“逸夫,你们大学连这个都教?你不是学电力系统自动化专业的么?又不是锅炉专业,咋这都知道?”
“是啊。”连旁边的班长脑门都开始流汗了,“你这知识面也太广了。”
“略懂……略懂……”张逸夫一面敷衍,一面瞄向了最后一系管道,也就是最麻烦的给煤管道,大量的煤粉通过这条管道喷入锅炉,说实话,基本没什么可以动工的地方,于是他的目光随后又望向煤粉的源头,磨煤机,口中喃语道,“煤种和磨煤细度的事情,你也先记一下,下周咱们找燃料车间的人商量。”
说到这个,班长终于懂了一些,连忙搭腔道:“磨煤机没问题,已经是最细了,保证充分燃烧。”
“也要看煤种,有的煤,太细反而不好。”张逸夫无意再纠结这个问题,最终瞄向了锅炉炉膛,“那里暂时没条件动工,主要只能靠手动调节了。开始实际考察煤耗后,要记得在低负荷运行的时候,手动操作上升炉膛内火焰中心高度,减少通风量。”
“啥?”班长彻底傻了,“你在说啥?”
“就是停用一两台给煤机,将一次风挡板关闭,可以让火焰中心高度上升。”张逸夫比划道。
“上升了,然后呢?”
“提高再热汽温,提高效率啊?”
“……”班长迷茫地说道,“我工作这么久……从没这么做过,这件事,得问问我们主任了。”
张逸夫无奈一叹,没辙,现在大家都没有节能的意识,这显然是被惯坏了,把一堆煤喷进去就烧,管他用了多少。
倘若张逸夫提到的这些点都能做到,车间操作员的技术水平也跟上,别说降低10克,降低30克都是有希望的,果然人才才是关键,漫漫长路啊。
待三人转了一大圈,张逸夫已经完全把班长说傻后,锅炉车间主任黄宏斌终于领着十几口子人感到。
先前达标办布置工作的时候,张逸夫跟黄宏斌打过几次交道,对这位胡子拉碴的主任印象不错,虽然他之前也干过推皮球的事情,但属于他的活儿他一定是会接下的。
“哎呀逸夫!要来考察早说吗!”黄宏斌一上来便与张逸夫热情握手,在他眼里,这个年轻人已经基本是个同级别的家伙了。
“黄主任,真的没打算兴师动众,给你这边添麻烦了。”
“千万别这么说,达标是全厂的事情。”黄宏斌拍了拍张逸夫,这边转头冲带来的工人道,“你们准备一下,马上排查一下漏风的情况,一个地方也别漏了。”
主任拍板就是力量大,十几个小伙子分成三组,各自拎着公文包大小的旧式烟气分析器,这便去四散测试。
班长带着李伟峰也一同前去,黄宏斌则抓住了张逸夫,说什么也要进值班室坐一坐,亲自上手了热茶,态度那是极其的亲热。
要说这些测试工作,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锅炉车间的工作范畴,他们这辈子也没检查过几次漏风,这该是检修车间的事情。
很明显,黄宏斌这么积极,是为了赶上电气车间的脚步,在达标积极性上,他们锅炉不能输。
在工作上是这样,在做人上更要这样!
“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咱们先坐会儿吧。”黄宏斌将杯子推给张逸夫,满脸堆笑,“全国大会的事情,你真是给咱厂争光啊,厂长高兴的不行!”
“凑巧罢了,我也没想到部长能亲笔写文章。”张逸夫客套一笑后,直接感谢道,“我真是没想到,黄主任这么重视我们的工作,大礼拜天带着人跑来帮忙,这绝对大大的提高了我们的工作进度。”
“哎呀!见外啦!”黄宏斌又是一掌拍在张逸夫肩上,随即大笑道,“咱们在一个厂,就是自己人,能达标不是都好?”
话罢,他又紧跟着问道:“不过逸夫啊,漏风检查,我记得已经吩咐给检修车间了,下个月才开始的工作,怎么今天这么急着搞?”
确实,大礼拜日的这么提前搞工作,虽然黄宏斌奋力支持,但也要搞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未完待续)
103 攻陷锅炉
“哎……没办法,供电煤耗。”张逸夫抿着嘴摇了摇头,“我也不瞒着黄主任,先前我已经跟厂长保证过了,半年内降低10克供电煤耗,现在其它工程都稳固推进了,得琢磨这事儿了。”
“原来如此。”黄宏斌点了点头,也是面露难色,“10克,是不是太多了?弄个4、5克下来就得了呗?”
话虽这么说,但他也知道,就算是4、5克,那难度也堪比登天。
“还是10克比较稳,咱们喊着10克,就算试验的时候能达到10克,最后考察下来也不一定真的就是10克,这中间影响因素太多了,虽然5克足以达到标准,但为了稳妥起见,咱们必须照着10克干。”
“对对,高标准,高要求!”黄宏斌报以了肯定的神色,“逸夫,我这人文化程度有限,就是精力多,经验多,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就直说,在不影响车间工作的情况下,我这边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
“有你这句话真是太好了。”张逸夫感激地回拍了一下黄宏斌,二人之间的距离立刻近了不少,他也便借势道出了更多的想法,“黄主任,我毕竟就是一介书生,纯凭双手之力,什么都干不成,你这么肯帮忙,咱们实是有大事可做了。”
“大事?达标么?”
张逸夫露出了一副深邃的表情:“呵呵。达标虽大,但论到你我头上,可能有更大的功可以立!”
黄宏斌深知一点。那就是别管张逸夫本事怎样,忽悠也罢,真牛逼也好,只单论在“立功”的造化上,他绝对是天纵奇才!进厂月余,他立的功两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堪比自己这一辈子!
若是有机会能跟他共享硕果。立上一个比“达标”还大的功劳,那刚刚四十岁出头的老黄也不枉此生了。有机会的话,谁愿意在锅炉憋一辈子?
“兄弟,但说无妨。”黄宏斌压低音量,极其正色地望向张逸夫。直接以兄弟相称。
张逸夫也不客气,这便说道:“老哥,不知你看了最近的中国电力报没有。”
“没细看,就是谈到你的那篇文章,从头到尾看了。”
“呵呵,品读每期电力报,可是解读上面思想精神的好途径。”张逸夫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不知你注意了没有,近半年的电力报上。几乎期期谈到了节能减排的问题,鼓励大家降低煤耗。”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记起来一些了……”黄宏斌揉着下巴道。“先前去华北局开会,也谈到过这方面的事,但都是点到为止,也没人重视。”
“所以啊,咱们干吗不当第一个重视的人,反正赶上达标。顺便就把这事儿干了呗!”张逸夫眉色一扬,就此说道。“部里和华北局也一定很苦恼,精神传达了却没人做,这当口儿,咱们把煤耗降下去,上面领导能不高兴?我敢肯定,如果成果斐然的话,这事儿也绝对能上电力报,篇幅不一定比表扬我的那个少。”
“哦?”黄宏斌微微有些动心,但他的年龄在这里,相对比较成熟,非常清楚上一次电力报虽然出风头,却不能带来太多实质性的好处。
张逸夫自然知道这点,紧跟着说道:“我看过了,丰州电厂的煤耗是398克,他们是华北第一大发电厂,机组比咱们大,煤耗肯定比咱们低,可若是咱们这一票干成了,煤耗弄得比他们还低,你琢磨琢磨谁最高兴?”
“厂长呗!”黄宏斌下意识答道,“他跟苗德林出了名的不对付!这还不羞死他们丰州电厂。”
“对吧。”张逸夫笑着拍了拍黄宏斌,“上级表扬,电力报报道,外加厂长高兴,这不比几十几百块钱奖金重要?到时候一问,这件事谁做的,老哥你!”
这下子,黄宏斌才终于算是动心了。
他没资本看得像张逸夫那么远,受到部里领导的青睐,对于他来说太遥远了,真正实在的,还是让厂长满意,为厂里立功。
几个车间,都是几十年如一日,不求功劳,只有苦劳,若是哪个主任能在这种平淡的情况下,一鸣惊人,立一个大功,那必是极其突出的。
大家资历不相伯仲,比的就是这个。
这事若能成,往上来个半级,不说当副厂长之类虚无缥缈的事情,能升到办公楼那边,做办公室里管管生产也是大大的好事。
“兄弟,你有把握么?”黄宏斌已经露出了少有的野心。
按理说,40多岁的车间主任在面对20多岁技术员的时候,应该矜持一些,不该这么露骨的。但张逸夫可不是普通的技术员,从入厂至今,跟他站在统一战线的人,那可都立刻风生水起了,黄宏斌有这个机会,自然不落人后。
张逸夫立刻握着黄宏斌的手,语重心长地答道:“说实话,我一个人做,还真把握不准,但如果老哥你肯帮忙,降低10克,100%能成!”
“得!有你这句话!我还含糊什么?!”黄宏斌立刻击掌大笑道,“往后,我们车间的人,你随便调吧,7个机组,7台锅炉,咱们来个大排查!”
“那准成了!”
二人相视大笑。
降低煤耗,锅炉是关键,这一环打通,积极性调动起来,张逸夫的把握无疑高了很多。谁出力多,多分谁些功劳,也是张逸夫早已权衡好的事情。
那么现在就从黄宏斌开始,让全厂人看见他如何帮自己,他如何吃甜头。
到时候不用张逸夫催。大家自然会争先恐后地给达标办干活,王振华你就看着办吧。
这半天在1号锅炉一通忙活过后,收获不少。
首先是漏气的地方。大漏十几处,小漏处不胜数,若是都给封堵上,必能极大的提高风机效率,至于效果如何,现在还难以判定。这部分工作,黄宏斌直接一口包了。用不着检修车间也用不着外包工队,这个功这个力。他锅炉的人出定了。
其次就是热管道温度,一番检查过后,平均竟然高达61°,局部近乎70°。这不仅大大的浪费了热能,更暴露了不小的安全问题。这件事黄宏斌想帮,但真的是没有条件帮,一号机组较老,这么多年几乎没怎么改造过,张逸夫需要回去重新研究设计图,确定新的保温方案,将这部分管道的温度控制在50°以内的话,势必也会节约不少。
此外。还有一大块,就是操作问题。
由于锅炉并非长年满负荷运转,要根据上级调度的指令时刻变换。尤其是晚间用电低谷的时候,一般只在额定负荷的60-70%运行,还可能低至50%。而冀北电厂并没有节能意识,低负荷运转的时候,锅炉操作人员依然不会做出什么调整,这便造成了相当一部分能源的浪费。
在这些操作细节。节能调控上,实际上大有可为。但张逸夫不敢太过草率。一方面自己拥有的知识都是理论层面上的,并未切身实践过,另一方面机组情况各异,并非每种方式都适合每台锅炉,因此他暂且将这部分内容往后放,找机会在晚上低负荷运转的时候,自己指导一下锅炉操作,实地测验一下,真的有效果再统一规定操作规则,培训传授。
周日的上午,就在如此愉快的交流中度过,黄宏斌不做则已,一做起事来根本停不下来,他已经清楚了排查的流程,就此将这件事吩咐下去,后面的六个锅炉也不用张逸夫跑了,他老黄全包。
张逸夫见今天超额完成任务,心情也是大好,外加自己错过了太多个周末,也真的需要歇歇了,在食堂吃过午饭后,便主动邀请李伟峰去活动室放松一番。
二人来到兵乓球案子前,就这样挥拍开干,嬉笑怒骂,将之前的芥蒂与心中的压力一吐而尽,终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一通挥洒汗水过后,二人来到澡堂,对着喷头冲去这一天的疲惫。
李伟峰体会着这种踏实的感觉,不禁感叹道:“我才发现,把工作搞定之后,再玩,这感觉比空玩要舒服。”
“那肯定。”张逸夫一面揉着香波一面笑道,“我原来的时候,也经常没日没夜地玩,当时貌似痛快,但心里总是空,总是虚。你看现在多好,努力之后,享受轻松,这才是痛快。”
“是啊。”李伟峰此时望向张逸夫,已经有了种人生导师的感觉。
一个多月前,自己还是终日趴在桌子上睡觉,只等着每天下班去打兵乓球的主儿,若是张逸夫不出现,就这么在邱凌手底下混,也许会这样5年,10年,甚至一辈子,永远都是个小技术员。
可现在不同了,自己有了目标,有了事业感,这种充实的感觉,这种奋斗的感觉,方才是真正的生活。
他险些错过了这些,回到那个混混沌沌的状态。
“逸夫,谢谢你。”李伟峰渐渐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丫看哪呢?”张逸夫下意识捂住胯下,李伟峰**的表情让他产生了非常不好的想法。
“……操,我又不是王小花,稀罕你那个?”李伟峰揉着眼睛笑骂道。
“打住!我跟王小花没关系!”
“屁,肯定有。”
“就是你乱传的对吧!肯定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张逸夫顺手抄起香皂扔了过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香皂也掉到了地上。
对李伟峰来说,捡还是不捡,这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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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更送上,有多少发多少,我的极限了,存稿剩余786字,争取在走亲访友之前再码一些吧!不然明天就傻了!
倾囊尽出!诸位看着办吧!(未完待续)
104 怂晚了
随着黄宏斌一声令下,整个锅炉车间全力支持达标工作,其他车间主任立刻察觉到了风向与风力的微妙变化,纷纷抓住时机,往来于张逸夫的办公室。跟风也好,顺势也罢,伴随着张逸夫名望的骤升,“达标”在大家眼里已经成为了一件成功希望很大的事情,方浩出动了,黄宏斌也出动了,其它人不愿也不忍再坐看下去,一窝蜂参与到了工作中去。
这玩意儿就叫工作积极性,要让人积极工作,首先要让他们看到成功的希望,通过一个月的努力,张逸夫做到了。
作为牛大猛,看见自己喊了一年的口号终于成为现实,全厂职工热情空前高涨,自然是夜里做梦都在笑。领导顺心了,办事肯定痛快,改装热力管道,封堵漏风相关材料采购文件,也顺顺利利批示下来,全厂上下一条心,让人感觉这事儿不成都不行。
周六例会上,几乎多数时间的讨论都是围绕着达标展开的,各车间积极主动汇报进展,张逸夫予以高度肯定,这让牛大猛的满意程度再次上了一个台阶。自己苦恼许久的事情,就被张逸夫这么潜移默化地解决了,所谓做事先做人,谋事先谋心的道理便是如此。有张逸夫这样的干部来分忧解难,老牛几乎只负责签字就够了。
轮到张逸夫发言,他自然先是不吝言辞,表扬、肯定各车间一番。锅炉的人不辞辛苦,周末加班;汽机的人积极配合,协调工期;电气的人主动揽活。分担压力云云,将一切同线战友都夸了个遍。甚至连生产科,办公室甚至财务都夸到了,唯独对检修车间,一语带过。
面对现在的局面,王振华也很难办,上不去。下不来。原来自己拿架子是因为好多事都得求着自己,现在倒好。麻烦的活儿有外包工队干了,常规的活儿各车间自己解决了,搞得他们车间除了往外借器材设备,基本成了闲人。
这还是张逸夫顾及老同志的颜面。稍微提了一句,若是换成牛小壮来表这件事,怕是要反过来批评了。
基本工作汇报完,张逸夫终于提出了降低煤耗的事情,这是现在的大头,难点。
“关于降低供电煤耗的一系列方案,我们已经达成一致,由锅炉车间牵头来做,各车间进行辅助改造。为了迎接达标验收考核。我们必须做到事无巨细,看紧每一吨煤,节约每一度厂用电。”张逸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节能整改计划》。朗然说道,“这份计划也已经分发到各位领导同事手中,根据年中的总结数据来看,我厂平均供电煤耗为408克,而达标要求的是403克,考虑到季节、温度湿度、水源、上级调度等等不可控因素。为求稳妥,我们的目标至少为398克。打出足够的富余量。”
一个月前,张逸夫提出降低10克供电煤耗的时候,大多数人只会一笑而过,不屑一顾,认为这只是书生的狂妄而已。
而现在,每个人都屏息倾听,仔细研读起手上的材料。
这就是信任,无论是从态度上还是工作能力上,张逸夫都已经征服了大多数人,尤其是锅炉车间主任黄宏斌,几次与张逸夫的洽谈中,已经对他的技术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像张逸夫干锅炉的时间根本不比自己短。
面对这样一个会场,张逸夫的情绪也上扬了很多,大家一条心一起做,总比自己一个人跟全厂对对着干舒服。
“这部分工作,将主要围绕着锅炉车间来做,现阶段最重要的工程,主要是两项。”张逸夫继而说道,“其一是热力管道保温改造,我们工作组的同志已经出差,去采购选取最先进的保温材料,根据我们的计算,将1-5号机组老旧管道做好保温,将其表面温度控制在50°以内,将提高至少0.5%的热效率。”
黄宏斌立刻示意道:“我们车间已经全面就位,只要材料到位,一定加班加点第一时间完成改造。”
“好,好。”牛大猛欣慰地点头道,“我也请示过了,咱们冀北是全华北第一个主动做这个工程的,上级电管局很看好,等着看咱们的成果呢,这次就看你的了,宏斌。”
“一定保证工期和质量!”黄宏斌几乎是头一次这么受厂长重视,当即感激涕零,誓不辱命。
大家互相几句恭维过后,张逸夫继续说道:“第二点就是密封工作,七台机组锅炉相关部分都有或大或小的漏风现象,这部分工作将在年度检修的时候去做,还望检修车间予以支持。”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王振华身上。
实际上,现在的张逸夫,根本就不需要检修车间来支持,他只需要知道年度检修的停机时间,带着人,带着家伙去干就是了,说这句话,纯粹是给老王一次表现的机会,给一个台阶。
至于下不下这个台阶,就是王振华自己的事情了。
此时王振华脸色也是阴晴不定,从原则利益上来讲,此时他肯定是愿意投入达标工作的,愿意表现出积极的,但他不同于其他几个车间主任,他资历更老,面子更薄,先前已经摆明了不服你张逸夫,这会再舔着脸贴上去,不免丢人。
在他犹豫的时候,张逸夫又笑着说道:“自达标计划实施以来,大多数任务和担子,都落在王主任这边,说句老实话,我一个新人,老追着王主任催工,我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但不管怎样,咱们都一步步熬过来了,检修车间也尽最大努力配合了我们工作组的工作,实施计划。后面的任务,主要都集中在了年度大检阶段,要仰仗检修车间的支持。”
王振华闻言,情绪缓和了许多,在他贴张逸夫之前,张逸夫倒是主动先贴过来了,语气谦卑,给足了面子。
人家都不要面子,主动示好了,自己再这么倔下去,不是让全厂人看笑话了?
小同志为了工作,都有这么高的觉悟,全厂都有这么高的觉悟,现在台阶就摆在面前,自己可万不该再叫苦了。
王振华心一横,将心里的疙瘩一扫而去,朗然大笑道:“呵呵,逸夫,你放心,我们检修车间绝对全力投入达标工作!10月份开始,7台机组平均轮流停机10天,我们检修车间的人一定日夜兼工,完成达标各项工作。”
大势所趋之下,王振华终于也顺应了潮流,向张逸夫投去了热情与友善。看到最硬最冷的一块骨头也软了,热了,参会的每个人都感觉到,厂子变了,从一个过一天是一天的普通电厂,渐渐变成了力求上进,一往无前,誓要达标的优秀电厂。
其实变的并非是电厂,而是人。
希望的曙光愈发明朗,人的动力也就越足,牛小壮是这样,李伟峰是这样,黄宏斌是这样,王振华也是这样。
听过王振华的表态,最高兴的无疑是牛大猛本人。
“好啊!老王,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牛大猛激动地说道,“要的就是咱们这股劲儿,每个车间,每个科室一起,咬牙度过这四个月,我就不信达标还能不成?!”
“是,厂长,肯定能成!”王振华见了老牛的态度,也是受用良多,随之而来,一股酸酸的愧疚笼上心头,诚然叹道,“之前,是我总叫苦叫累,耽误了工作,往后,我们车间一定全力补回来。”
张逸夫也没想到,王振华能如此这般承认不足,这个死要面子的老家伙,一旦攻陷,简直像小孩子一样,口不择言愣实在。
他连忙劝道:“王主任你言重了,检修车间任务重大家都知道,是我们工作组不了解情况,乱压任务。”
“哈哈!”牛大猛见这二人关系如此回暖,当即大笑道,“你们两个别来这套了,赶紧给我讨论后面的工作。”
全场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张逸夫与老王也对视一番,一笑泯恩仇。
这会儿,终于有另一个人也动容了。
邱凌扭了扭身子,用不大的声音说道:“逸夫啊,现在工作组任务这么重,如果有技术方面的工作,我们技术科也有条件分担一些……”
全场汗颜,昔日耀武扬威的邱凌,现在沦为光杆司令无人问津的家伙,也借着这机会亮白旗了?
很显然,现在邱凌彻底软了,他终于知道什么叫金鳞岂是池中物,张逸夫这家伙跟自己相比,根本就是不同层面,不同等级的存在。他是一个去部里忽悠两句,能让部长,能让海归博士动容的怪物,他是振臂一呼领着一帮人,就能带动全厂积极性的实干家。
自己跟他,在技术能力上,差的太远了,连斗一斗的资本都没有。
在人际关系上,更是一败涂地,连唯一的同战线盟友王振华,都弃自己而去。
是时候服了。
牛大猛含笑望着邱凌,又望向张逸夫,感慨颇多。
两代厂里的技术骨干,难免不产生碰撞,牛大猛自然知道孰强孰弱,但这么快高下立辨,还是小小超乎了他的想象的。现在这样好,邱凌主动让一步,海阔天空,自己也好说两句好话安抚,为将来张逸夫离开电厂后的技术班子安排,打好基础。
张逸夫看着邱凌谦卑的神态,哼笑一声。
给老子添那么多堵儿,这会儿知道怂了?
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