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阶级敌人
张逸夫视线就此挪开,不再看邱凌,只冷冷道:“邱科长,相关设计和技术工作,工作组已经完成了,技术科还要忙《安全规范》学习考核的事情,任务也很重,我们工作组实在不好再压任务了。”
此话一出,场面有些尴尬,《安全规范》考核?这任务重?除了发报纸,简直就没有更轻松的任务了好么!看来张逸夫是断然没打算给邱凌面子,面对老王他可以让一步,面对邱凌心意已决。
张逸夫入厂这么久,终是当众露出了刻薄的一面,狠厉的一面,谁的面子也不给的一面,要跟你往死里磕的一面。
谁都清楚,人无完人,如若真有一个人表现得无懈可击,那反而会让他人防范,猜忌。因此在看到张逸夫这一面的时候,在惊讶之余,更多人都松了口气。
到底是个年轻人,性情中人。
邱凌常年自恃技术过人,狂妄得劲,为人又尖酸刻薄,因此即便此时刻薄的是张逸夫,但大家偏偏喜欢他这偶尔才犯一下的刻薄,反倒支持起他来,一个个冲张逸夫点了点头,而后以看笑话,过瘾的心态将轻蔑的目光投向邱凌。
张逸夫感受着这预料之中的微妙气氛,心中也甚是畅快。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丫傻了吧?!
邱凌是傻了。
自己骨子勇气,克服了人格障碍。把热脸温柔地贴到了张逸夫的冷屁股上,而后直接被喷了一脸屎,这经历搁谁谁傻。他顿时心沉谷底。脸皮火燎一般,心下却又冷得要死。效仿王振华那么下台阶的小算盘化为泡影,此时的他唯有迷茫地望向牛大猛,瞄向最后一丝希望,好歹跟厂长混了这么多年,总该帮自己说句话。
又是一场宫廷大戏啊!每个人都这么想着。
只是头一次闹戏的时候,张逸夫还刚来。邱凌还牛逼,局势还不明朗。
而现在孰强孰弱。傻子都看得出来了。
牛大猛也是眉头一皱,张逸夫从来做人做事都懂得分寸,知道利害,这次怎么就杠上头了?不过老牛也能理解。年轻人肯定有个性,有情绪,尤其是面对邱凌,怕是很难收住了,这要换成自己的宝贝儿子,八成已经骂过去了。
虽然牛大猛能理解,但也要顾及邱凌的感受,指不定以后还得用他呢不是?
可现如今真用不上他,张逸夫是大哥。
于是。身为一个成熟的领导,他非常快的反应过来,转而瞄向了段有为。开始蓄力,将这个麻烦的包袱扔出去。
“老段,你是工作组的领导,又是技术科的主管领导,现在任务这么重,分一些给技术科那边吧。毕竟是全厂的事情。”
于是,全场的目光又瞄向了老段。
尤其是邱凌。泪汪汪的双眼不求别的,只求老段随便来句场面话,表示技术科仍然是自己人,共进退便好了。
老段抿了抿嘴,托腮答道:“厂长,计划和技术工作,逸夫他们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全部是执行和施工工作,技术科怕是没什么可分担的。”
牛大猛心下一忿,已经是哭笑不得。
好么,小的记仇,你个老的也记仇?
罢了,反正是你老段不给邱凌面子,咱家已经能帮的都帮了。
全场人看着老牛无可奈何的表情,老段很是正经的表情,外加邱凌欲哭无泪的表情,都有些想笑的感觉,莫名的感慨。
这也是邱凌自己作孽,欠下的债。
欺上瞒下,终有倒霉的一天。从前邱凌一直瞄着总工的位置,架空蔑视直管领导段有为,所有工作都只找牛大猛汇报,所有事都瞒着段有为自己做,想是老段也记了一笔账,只是老段风轻云淡,懒得理会罢了。而对下面人,邱凌也是累活扔下去,美事自己搞,功劳全拿,失了人心。
现在好了,没半个人帮你说话了,本来你们技术科本来还有张逸夫李伟峰两个年轻的人才,大有可为,现在痛快了,只剩下看报纸的和写诗的,玩不转了吧?
“咳……既然这样,咱们后面再讨论吧。”牛大猛深知老段的脾气,自己仁至义尽,也便不强求了,就此说道,“就到这里吧,散会,达标办工作组的同志们留一下。”
山不转水转,人都是实际的,眼前为了达标,牛大猛唯有仰仗段有为和张逸夫,是一个邱凌重要还是这二位重要,不言而喻。
张逸夫在来厂后的第九次例会上,将邱凌轰成了煤渣。
反正已经往死里得罪了,张逸夫也不再机会,待邱凌茫然从旁走过的时候,张逸夫实在是忍不住,起身轻声道:“邱科长,我可没别的意思,咱们说好的各行各路,你不守规矩,我肯定守规矩。”
看着邱凌那百感交集的表情,张逸夫才知道伤口撒盐,痛打落水狗原来是如此有趣之事。
张圣人做了那么多皆大欢喜的事情了,必须偶尔挥洒一下负面情绪,才能做到心理平衡。与此同时,他要让别人知道,张逸夫不是圣人,是人,别以为招了老子就没事儿了,天蝎座记仇呢。
其实这个结果,也不全是情绪化在作怪,“阅历丰富”的张逸夫深知一团和气的情况是不存在的,想让大家真正团结起来,需要一个阶级敌人,共同的敌人。
不管是老毛还是老美,玩这一套玩的都很溜,每当自己的组织不团结的时候,就会拽出一个阶级敌人,让大家同仇敌忾团结起来。
现在的电厂一团和气,甚至和气到争功抢活儿的地步。因此需要一个共同敌人来调剂一下。从这个角度来看,邱凌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因为他的存在。张逸夫可以迅速与牛小壮拉近距离,与李伟峰拉近距离,与段有为拉近距离,与全厂人拉近距离……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可以树立一个鲜明的反例,证明在此厂范围内,顺张爷者昌。逆张爷者亡的现实真理。
所以张逸夫必须与邱凌保持距离,并且巴不得邱凌再叫几声。
都是成年人了。邱凌也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付出一些代价了。
外人都走了,牛大猛自行点了支烟,也懒得再想什么邱凌丘貉丘处机的事情。整个人也随性起来,拍着段有为笑道:“我说老段,逸夫,我知道你们跟邱凌有些矛盾,适当给个面子,过去就过去了。”
段有为笑而不语,张逸夫则点了点头,先敷衍过去完事儿。
看着二人的态度,牛大猛再次无可奈何。他本人肯定也不喜欢邱凌,只能当这是报应了,也不不谈这事。转而问道:“逸夫,关于10克煤耗的事情,你到底有多大把握,实话实说。”
“厂长,你放一百个心,这煤耗绝对能降下去。”张逸夫已经忘记了是第多少次跟牛大猛说这件事。也许是10克太夸张了,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事。牛大猛依然不敢相信。
“哎呀,还是感觉,难度太大了……”牛大猛依然不敢尽信,转望段有为,“老段,你觉得呢?”
段有为看着手中的材料道:“从数据分析上来说,提高那么多热效率,节约那么多厂用电,10克还是有希望的。但结合现实,能做到什么程度,这个现在还无法下结论,要等措施都落实完的时候才知道。”
“揪心,揪心。”牛大猛吐了口烟雾,纠结地说道,“我上次跟华北局的领导聊这件事,他给我指了条路,让我去找电力报的朋友,请他们报道一下我厂降煤耗的事情,每个工程,每个细节,每一步都报道,搞个长篇,最后若是真的成了,刚好贴上了部里的节能号召,是个美事。”
他说着,又是眉头一皱:“俗话说露多大脸,现多大眼……煤耗的事情若是没成,可就丢大人了。”
张逸夫眉色一扬,紧接着说道:“可以先联系,让他们过来取材,拍几张照片,写两篇草稿,等咱们确定做成以后再发稿。”
“这个我也想过,可是逸夫啊,电力报又不是咱们厂的,那是部里的,是全国的。降煤耗这件事确实有吸引力,能靠上部里的精神,正好也缺一个优秀典型,我这才有自信请到他们……如果事情不顺利,让他们白忙活一通,今后可就不好交代了,咱们毕竟就是个小电厂,要面对的是电力报社,不能得罪的。”
张逸夫站在牛大猛的角度,简单思考过后,灵机一动,打了个响指:“这好办啊,咱们自己弄个相机,随时拍一些施工的照片,自己根据工程进展写几篇文章就是了。将来如果做成了,直接投给电力报不就得了?”
“!”牛大猛顿时虎躯一震,惊道,“这倒是个办法!”
想必是这年头企业对内宣重视程度还不够,太单纯,没怎么在这种事上动脑子。拿张逸夫前世所在的电厂来说,办公室专门有三五个人搞这件事,单反相机高清摄像机一应俱全,每个月都能硬拼出来一份“厂报”。
财大气粗的牛大猛把钱都砸电脑上了,竟然没考虑到这个。
牛大猛只微微一琢磨,便觉得这件事实在太他娘的靠谱了,搞个照相机,好人好事随时都照下来,留个存底,将来贡给局里、部里、电力报社,那可都是大大的美事,他当即一拍桌子道:“小壮,这事你去做!”
左右一扫,无人回答,他这才想起牛小壮出差去搞保温材料了。
“那逸夫,你去做!”
我干,领导不带这么当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当老子是八爪章鱼么?
“厂长,这是办公室的事情,让文天明去吧,或者交给张琳主任安排。”
牛大猛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别了,照相机是新鲜玩意,反正你什么都懂,就你了。另外你笔头肯定没问题,做事做到底,后面随时总结工作,出稿子的事情,你也通通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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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相机与猫腻
各种窃笑之中,张逸夫只得勉为其难地应了采购相机的事情,而后生生将话题转移回了正题上:“厂长,供电煤耗的事情,自我改造自然是一大块,但最直观的方法,还是从燃料下手。”
张逸夫所说的,自然是煤种、煤质。
计算供电煤耗的时候,不管你用的是印尼煤还是越南煤,是褐煤、烟煤还是无烟煤,都会折算成标准煤,因此如果用那些燃烧率高,质量好的煤,无疑可以大大减少磨煤机等辅机的电耗,通过减少厂用电,直接降低供电煤耗数据。达标的关键时刻,想办法弄到更好的煤,自然是重中之重。
“这个,你放心!”牛大猛显然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早跟局里管燃料的领导说好了,从下个月开始,保证咱们厂分到挥发分最高,发热量最大的煤!”
张逸夫心下松了口气,有这个保障后面会顺利很多,但他还是说道:“这样肯定好,但为了追求极致的话,咱们可以在配煤上再做一些文章。”
“配煤?”听到这个,老段先是急了,“你连这个都懂?”
“嗯……旁听过别的系的课程,这个概念比较新,需要根据煤种煤质做一些计算,如果搭配得当的话,可以提高相当高的效率。”
老段紧跟着说道:“配煤的数学模型计算相当复杂,电力科学院都要专门的实验室和专家来研究这个问题。咱们谈这个,未免太早了。”
张逸夫感觉百口莫辩。
确实,配煤问题相当复杂。完全可以当硕士论文来做,可问题是自己根本不用做什么计算,仅仅参考一下后来的结论就好了,根据手头的情况,根据电厂能得到的煤种,按照后人的结论与比例一配就好了。
牛大猛思索过后,也跟着说道:“我看。配煤还是放一放吧,一来工序复杂。需要燃料车间大动干戈,没有把握;二来咱们既然能得到华北地区最优质的煤种,也没必要去配了。”
“厂长说的是,可计算最终煤耗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取平均值,万一这两个月提供的煤种断了怎么办,中间换成次一些的煤种怎么办?”
“呵呵,这个问题我来解决。”牛大猛温和笑道,“逸夫,你身上的任务已经很重了,没必要做得那么极致,你可不许给我累垮了!”
牛大猛用命令的语气命令张逸夫不许垮下。
“……”张逸夫也是感动一笑,配煤的事情确实太麻烦了。从自己的立场上来说,足够心细,将一切能考虑到的点都告知领导就对了。至于领导是否采纳,那是决策人权力,自己尽职尽责即可。
既然牛大猛对配煤没有兴趣,自己也便放松一点吧,张逸夫随即笑道“成,那我还是跟天明去办公室找张主任。请示照相机的事情吧。”
“呵呵,去吧。这就去,这个周末别加班了,休息一天。”牛大猛笑着对工作组的同志们说道,“大家辛苦了,明天统一休息,让工队也休息一天,这是命令。”
众人嬉笑应了,厂长还算知道心疼人。
…………
总绷着筋,人确实会垮掉,在老牛的劝说下,张逸夫终于在周末给大家放了个假,工队也得以休息一天。然而张逸夫身上确实还是有任务的,他不得不伙同向晓菲,奔赴冀北唯一的百货商场,目标自然是照相机。
上次急着买驴肉回京,张逸夫都没往上走,这次时间充裕,慢慢悠悠跟老妹逛到了顶层,才终于在传说中的家电专区中,找到了传说中的相机柜台。
这会儿,照相机在蓟京算不得新鲜玩意儿,但冀北还远未普及,商场柜台中也仅摆着四台而已,这是真正的曲高和寡,相机这玩意儿已经算不上商品,几乎是展品。
摆在中间的两台,机体都是纯黑色,一台佳能、一台尼康,看上去就是那种最惨的小相机样子,像玩具一样,然而这两台一个标价4500,一个标价3800……
弄这玩意儿过来养老过年么?20年后单反也就这价了吧?有这钱买套房子不好么!
“咦……”向晓菲看着这四位数的可怕标价,身为皮货女王的她已经无法容忍了,“老娘拼死拼活,在老毛子堆里拉一批货回来,也就赚个千把块……这么一个破玩意儿……我的天啊……”
张逸夫盯着两台进口相机,也是相当之痛心疾首,他痛的不是现在,是未来,现在日本进口相机这么卖,几乎是有价无市,看似昂贵,其实销售量一般般。而20年后,价格下来了,单反的价格也就五六千起步,于是步入小资的我们,开始进入了人手一台的节奏。不说别人,就说张逸夫自己,当年也上过头,莫名其妙入了一个佳能单反,毫无疑问地,耍了两周新鲜劲儿一过去,那个相机包就永远躺在了柜子的角落里,等着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出来看一看焰火。
没辙,温饱思淫欲,人都爱赶个时髦,追个虚荣,然而真正的爱好者追求极致,入手佳能尼康莱卡也就得了,为了艺术可以无视国界无视钱才,而像张逸夫这样的盲从者们,才是莫名其妙地将那些外国厂商捧上神坛的功臣。
向晓菲看着张逸夫若有所思的神色,以为他动心了,一阵心寒。
“哥……你就非得现在在这儿买么?”向晓菲再次望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标价,又是心疼又是肉疼,“咱们去中关村淘一个,不比这便宜多了?”
“淘一个,有发票么?”张逸夫看着柜台内的几台笨重的傻瓜照相机问道。
“你把你们厂长哄得那么好,有没有发票不都照样给报销?”向晓菲已经不忍再看那标价,直捂住眼睛道,“不行,我不要看……不带这么浪费钱的。”
张逸夫无奈笑道:“呵呵,这商场也国企,电厂也是国企,左兜出右兜进的事,又不是你的钱,心疼什么。”
“什么左兜出右兜进!小日本不是赚到了!”向晓菲撅着嘴骂道,“不能让他们赚那么多,咱们得去淘个二手的,让他们少赚点。”
向晓菲说得那是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张逸夫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喂……”向晓菲又是神色一动,拉着张逸夫小声道,“不就是要个能照相的玩意儿么?我就不信没地方能找到,这儿标价4000的相机,咱们回蓟京,想办法弄个二手的,估计也就两三千,到时候搞个4000的发票就是了……你跟厂长和办公室科长那么熟,没人会深究的。”
“打住!”张逸夫很是正经地遏制了罪恶的苗头。
向晓菲到底是聪明人,连贪污腐败的的脑筋都领先于时代了,虽然类似的事情在20年后司空见惯,但至少现在,在冀北电厂,张逸夫还并未感觉到任何腐化,自己万不能开这个头。
“晓菲,你听我好好说。”张逸夫扶着老妹与她面对面对视,颇为认真地说道,“咱们有的是办法赚正经钱,踏实钱,犯不上来这套。”
“哦……”向晓菲显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被说服,有一搭无一搭地嘟囔道,“以前……做过一个机关采购皮靴的单子,当时我出货的单价是50,对面领导让我给弄80的发票……最后给的60的钱……你说这……”
“他们搞这个,咱们不需要!”张逸夫见向晓菲心里还是不干净,再次加重了语气,双掌扣住了向晓菲的双肩,“挖这个墙角,是没本事的人干的事,别看现在他们尝到甜头了,我告诉你,时候到了,自然有人跳出来收拾他们!”
张逸夫深知,大贪都是从小贪开始的,如果现在自己没有把好关,采购个相机捞上一把,将来可就不好收拾了,退一步讲,即便自己知道哪年哪月会抓类似的事情,知道何时收手何时出手,可向晓菲不一定知道。张逸夫本人对恒电工建的期望很大,绝不能让它的经营者在这方面栽跟头。
“知道了……知道了……”向晓菲头一次看老哥这么拼,不敢再辩,“老老实实就是了。”
张逸夫这才松下双手,轻声道:“晓菲,我知道,你也是苦过来的,见的多了,在手段上不会顾虑什么,但现在咱们在做正经工程,类似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嗯……”向晓菲看着老哥的样子,默默点了点头。
二人的争论,也引来了售货员,售货大姐见这对年轻人穿得颇为时髦,也甚是般配,只当是年轻的小夫妻,上前热情地招呼道:“师傅,看看相机?”
她刚刚已经注意到,这二位貌似对无人问津的佳能略有兴趣,刚刚的争吵貌似也是关于价格的,想着万年供着的进口相机也许有了重见天日的一天,便连忙打开柜台,想拿出相机让二人看一看:“这台相机可高级了,日本进口……”
未等他说完,只见张逸夫一挥臂,指着柜台边缘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道——
“师傅,这台凤凰,我要了。”(未完待续)
107 钱与闲
向晓菲与售货大姐同时陷入呆滞。
合着你谈了半天大道理,最后就买一台400块钱的凤凰啊!
“成,成……凤凰也不错,国产的,傻瓜相机。”售货大姐只得无奈地抽出那台主面板为黑色,上下包着铝色金属的老凤凰照相机。
张逸夫接过相机,比他想象的要重上许多,手感不错,再看相机正面,左上角的金属上赫然刻着“phenix-jg301”的豪华字样,抚摸着那浑厚的金属刻迹,张逸夫恍然感受到了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比之佳能塑料壳上印着的商标,不要有味道太多!
同时,这也是张逸夫这辈子第一次接触有金属构造的照相机,除了历史感外,甚至生出了一丝新鲜感。
“经典。”张逸夫默默叹道。
“闹了半天,你买凤凰啊!”向晓菲看着张逸夫享受的神色,已经不知该如何骂他了,“你早说啊!气死我了!”
张逸夫却根本不理他,只冲售货大姐道:“师傅,就是它了,再给拿十盒胶卷,开张发票。”
回程的路上,张逸夫给相机装上了电池,却未装胶卷,不断地随意找个角度,咔嚓就是一按,每次听到机械相机那独特的快门声,浑身都是一颤,酥酥麻麻。
向晓菲已经骂无可骂了。
很快,张逸夫将相机交到了向晓菲手中。笑吟吟道:“明天你先用吧,拍拍工人们干活儿的场景,都给留下来。将来恒电工建拉生意的时候一展示,上档次!”
向晓菲接过相机,无奈摇了摇头:“哥,你真觉得这小公司能做起来?”
“呵呵,能不能做起来,主要看你够不够厉害。”张逸夫边走边伸了个大懒腰,享受着周日的清闲。“我是要在系统内扎根的,只能给你指路。不能带你走路。”
向晓菲思维活跃一些,直接说道:“要我说,你在电厂还干什么干,这么有本事。自己出来干呗!”
“你不懂,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张逸夫露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当然,他不可能真的这么伟大,很快便笑着望向了老妹:“所以赚钱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少沾。”
“什么你的我的。”向晓菲摆弄着相机哼笑道,“说好的,一起分的。”
“这次一起分。解决燃眉之急,下不为例。”张逸夫紧跟着说道,“钱的事情。务必划清界限,省得以后麻烦。”
“喂!没搞错吧?”向晓菲极其不解地问道,“假设,咱们假设以后做大了,肯定少不了你的指点,你不分点怎么说得过去?再说了。你要花钱的时候怎么办啊。”
“好说啊。”张逸夫笑道,“比如我要请客吃饭。你可以给我结账啊。”
“……”
“比如我需要用车,你可以捐给我们电厂啊,我开电厂的车,也不算是我的。”
“……”
“比如我想住别墅,你可以买一套孝敬爸妈啊,爸妈再赏给我住。”
“……”
“当然,别墅是开玩笑的。”
“……”
“身无一物,唯有袖中清风,从而拂袖御风。此乃至高廉洁之境!”
“……”
这简直太深邃了,在大多数人连贪污都没有学会的时候,张逸夫已经达到了“没钱也狂,有欲也刚”的境界。
向晓菲渐渐感觉到,老哥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正直……或者表现得那么迂腐,那些小算盘老哥算得比谁都清楚……
…………
随后的日子,宣传与业务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小相机几度转手,记录着每个车间,每位工人的点点滴滴。大工程毫不松懈,全厂动员,同进同退。各车间科室也任命了与达标办的联络员,专门沟通安排工作,一时间效率大增。
于是,问题又来了。
正所谓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每个人都是个体,几个人便是群体,每个个体与群体都有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小算盘。先前厂子里的人怕累怕苦怕做无用功,始终没有积极性,这便让恒电工建有了机会,让红旗村有了机会。
而现在,全厂总动员,一个任务分配下去没两天,唰啦唰啦就完成了,尤其是锅炉车间,黄宏斌已经到了恨不得带着人去汽机厂房干活的地步,全厂同志的思想境界从互相推活儿,到了互相抢任务的高度。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绝对是好事,但对于另一个群体来说,可不一定如此。
于是在这个周六的达标办工作组内部会议上,张逸夫不得不请来了恒电工建的老总向晓菲,大家关上门来探讨一些问题。
段有为不在,此番说是探讨问题,其实也不过是张逸夫牛小壮向晓菲三个自己人商量事情罢了。
“小壮,你说吧。”张逸夫揉了揉脑门,这事是牛小壮提出的,该让他来。
牛小壮长吁了一口气,就此开始了自己的抱怨。
“我说晓菲妹子啊,头两个礼拜,那帮人都挺好的,让干啥干啥,抢着干,可现在,完全变味儿了。”
“30个人,我不吹,最多有十个在干活,另外二十个经常找不到人,要么就是四处闲逛,休息。他妈的这帮人,吃的比谁都多,来干一个多月活儿,都他妈养出膘了!”
“我也说!我也骂!可他们软硬不吃啊!我骂两句,是去干活儿了,拿个钻头瞎比划两下,我一扭头,又找个阴凉处躺着了!这个生病。那个拉肚子,你让我怎么管!”
牛小壮一股脑地,将这段时间的苦水都倒了出来。而后半求办怒地望向向晓菲:“这个,你得管管吧。”
向晓菲这段时间总是折返于蓟京忙活公司行政、流程的事情,没怎么管施工现场,此时听到牛小壮的抱怨后,连忙问道:“你跟老孙说了么?”
“老孙?!”牛小壮听了就来气,熊掌往桌子上一砸,就地骂道。“别他妈提老孙!就丫最油!之前那哭哭啼啼的,一口一个领导的叫。可怜得像狗一样!人家现在可算是养尊处优了,几个施工现场来回逛逛,随便说说!我跟他谈,他一口答应去骂那些人。可结果呢?该睡睡。该歇歇,该拖拖,我看他根本就没骂,我看消极怠工的情绪就是他搞出来的!”
“红旗呢?”向晓菲紧跟着问道。
“红旗……那30个人,估计也就红旗一个实在孩子了。”牛小壮听了赵红旗的名字,情绪微微缓和了一些,“他还算卖力,我基本没见他歇着,有的时候其它人吃完饭都躺着睡了。也就他还忙活,那个组的人,我估计有一半的活儿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嗯。”向晓菲嘟囔道。“没想到,最靠谱的是红旗……我以为那个老孙应该不错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牛小壮简直就是胆汁型体质,听一个名字变一张脸,“那老孙就他妈是个蔫油条!不要脸的!他求你,他就哭!你骂他,他就笑!”
“小壮哥你别急。这种人我见的多了,有的是方法治。”向晓菲镇定地说道。“我一会儿跑一圈就是了。”
“赶紧的吧,我是管不了了,又不能揍他们。”牛小壮长叹了一口气,“再说了,范洪彪往那儿一站,我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向晓菲一番安抚过后,转望张逸夫:“哥,这帮人算是我的人,我去训了。”
“稍等一下。”张逸夫抿了抿嘴,皱眉道,“你再厉害,训了,也就解一时之急,咱们得透过现象看本质,分析一下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老段明明很肯定他们的,也亲眼见识过他们在辽河施工时的效率,为什么到咱这儿就这样了?”
牛小壮当即骂道:“操,那还不好说!咱年轻,咱脾气好,咱看着好说话呗!”
脾气好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实在是怪怪的。
张逸夫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这是表象,我对这帮工人的情绪和心理不太了解,没怎么接触过,想必他们干活儿的时候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与惯性,晓菲,你觉得呢?”
“很明显了吧?”向晓菲摊开双臂道,“你俩整天待办公室里,真的是没见过人穷志短啊……”
“啥意思?”牛小壮问道。
“就是说文绉绉那套不管用,讲道理讲觉悟也不管用。”向晓菲伸出手指道,“钱,闲,就这两点。那些工人没什么文化,想不了什么高深的东西,怎么钱多怎么做,怎么能偷懒得闲怎么搞。你们想啊,咱们工钱是按月算的,工期要求是五个月,他们一开始知道工程紧,肯定加紧干。后来你们全厂都动起来了,好多活儿车间里的人就解决了,他们压力自然小了,手上的活儿五个月干完也有大大的富裕,外加你们厂的工程完工后,后面也没活儿,这么高的工钱拿着,谁愿意赶工?要是三个月就干完了,后两个月的钱不就没了?这指定拖啊。”
“是这样么?!”牛小壮转望张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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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智取
“只有可能是这样了。”张逸夫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道,“毕竟咱们一直做最艰苦的打算,没有想到现在全厂都有这么高的积极性。”
牛小壮皱眉问道:“可我听说,这帮人都该赶着干活,只求早点完工啊?”
“那是因为后面还有活儿,都急着收工拿完工款,再转战下个工地。”张逸夫闭着眼睛揉了揉脑门,“可这帮人,后面也没活儿,就剩下回家过年了,肯定想拖到5个月工期再完工。而且咱们厂伙食这么好,顿顿有肉,宿舍这么舒服,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们巴不得多住几个月呢,回家都没这么好条件。”
“操!真他妈孙子!”牛小壮搞清楚状况后,不禁破口大骂。
张逸夫看着他这德行,苦笑道:“别急着骂,换你你也这样。”
“……”牛小壮琢磨了一圈,确实没法否认,若是自己站在孙山盛的立场上,肯定也是这么搞的,且孙山盛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套必定玩得极溜。
御人不易啊,管事儿先管人,三教九流都在其中。
“我去骂吧。”向晓菲已经在调整情绪,准备展现女人狠毒的一面,“混这么多年,我最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了,拿工钱威胁一下就好。”
“不好。”张逸夫直接否定道,“他们都是熟练工,都是建设方面的人才。以后举着牌子找都找不到的人才,拿工钱威胁,这次工程也许能度过。但他们肯定记仇,以后就不好合作了。”
“哪能想这么远?”向晓菲显然无法理解老哥的深谋远虑,当即反驳道,“先让他们干好活比什么都重要,你放心,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好好干。三个月指定完工,到时候每人多发几十块钱奖金完事儿。”
“那下次再有工程找他们。他们肯定就生出防范之心了,搞不好要你提前结工钱,再往深了说,明年蹦出来另一个民营的电力工程公司找他们。同样工钱的情况下,他们肯定不选你了,结仇了。”
“别人我不敢说,反正红旗我拿得准。”
“那就一个人,不顶用的。”
“那你说怎么办?我话放这儿,跟孙山盛那种人打交道,除了工钱,还真没东西能让他动容。”
二人一番激烈的讨论后,都陷入了沉思之中。牛小壮左看右看,从直觉上来看,他无疑是支持向晓菲的。来狠的,不给好脸;但从经验上来看,张逸夫通常才是最有道理的那个,这让他也不知道该帮谁了。
此时,张逸夫围绕着工钱进行了一系列的思索,几经纠结过后。突然灵机一动问道:“晓菲,你跟他们签合同了么?”
“还没。各种税太麻烦了,工钱半月一结,怎么了?”
“没签合同……嗯……”张逸夫托腮思索片刻,随即露出一丝诡笑,“那正好,咱们玩招脏的。”
“脏?怎么脏?有多脏”牛小壮瞪大眼睛问道,“你能比那老孙还脏?你能把他脏进去?”
“操,老子好歹上过大学,不管是《唐诗三百首》还是《儿歌三百首》都烂熟于心好么!”
于是乎,三人凑在一起,好好合计了一番。
要在保持良好关系,不结仇怨不威胁,保证将来还能长期合作的前提下,对付这帮家伙,让他们老老实实干活的话,红脸白脸黑脸,丑角花旦小生,欲擒故纵声东击西借刀杀人指桑骂槐,这些东西都得玩的溜。
单纯的人们,让张爷用二十年后的脏招儿来洗礼你们吧。
…………
当晚七点不到,夕阳西下,孙山盛领着一帮老乡吃过晚饭,在宿舍区溜达了两圈,消够了食,正剔着牙,准备回宿舍打两圈斗地主的时候,被一席吵架的声音吸引了。
远远一看,正是大老板小老板和女老板。
老孙头眼珠一转,赶紧做了个手势,领着伙计们藏到了树后,侧耳倾听,只可惜距离太远,听不清楚,这便让大家原地待命,自己跟赵红旗和范洪彪隐蔽前行,转移到宿舍楼侧面,这才听到了三人在吵什么。
其间脾气最爆的那个小老板牛小壮,执意要闯进宿舍楼,幕后大老板和女老板则死命拽着他好言相劝。
“你们不好意思说,我说,我怕什么?!”牛小壮一面挣脱一面大声骂道,“都什么东西!拖拖拉拉,以为这活儿没人干了?不干滚蛋,有的是人干,结账走人!这帮混蛋光是吃,一天就得吃我们厂百八十块钱,还来劲了!”
老孙头听了这话一愣,整个老心脏都是跟着一抖。
范洪彪就更慌了,赵红旗干脆已经急了,都要哭出来了。
“舅!我就说不能这么搞,他们都是聪明人!”赵红旗这便要冲上去跪地谢罪。
老孙头到底是老江湖,虽然心下也是焦急万分,但还是一挥臂拦住了冲动的赵红旗:“咱再等等……再听听……”
他们当然要再等再听,张导演设计的全套才刚刚开始。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张逸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拉着牛小壮拼命劝道,“还是有很多工程需要他们的,就这么辞了不好。再说了,是我跟赵红旗承诺的,给他们村人安排工作,现在刚做了不到两个月就给人遣散了,我怎么交代?”
“操,那是你的事儿,谁让他们丫不好好干的!”牛小壮接着骂道,“逸夫你别拦着我,你心软我知道,你讲信誉我也知道,可这次是他们缺德在先!也不用你出面,我过去让他们滚蛋!”
“牛小壮!你没这个权力!”旁边的向晓菲也急了。“我们跟厂里已经签了合同,谁都不能毁约的!”
“毁约咋的?毁约咋的?”牛小壮立刻爆发出了一股不要脸的横劲儿,“我爸是厂长。你找他去?用不用我带你去?”
“你这人讲不讲理?”
“不讲理咋的?”牛小壮狞笑一声,“向晓菲,我告诉你,别跟我们电厂比谁硬,这帮混蛋光吃不干,我就是有能耐让他们滚蛋。这可不算我们厂违约,他们滚了你得再找人去。再找来三十个人接着给我干!”
“不要脸是吧?谁不会?”向晓菲双手往腰间一叉,丝毫不让。“老娘玩这套的时候你还喝奶呢!我随便找30个人来混着就是了,反正现在你们厂积极性这么高,那活儿早晚有人干,不怕任务完不成。”
“你你你你!!”牛小壮见过不讲理的。但还没见过比自己还不讲理的,一时间指着向晓菲说不出话来,转望张逸夫,“逸夫!人是你找的,活儿也是你应的,你说吧,怎么办!”
张逸夫夹在二人中间,瞬间老了几十岁。
“牛爷爷,向奶奶。咱们别喊行么,还闲出丑不够么?”张逸夫捂着头叹道,“现在全厂人都看见我这笑话了。那么积极找人干活,最后闹成这样,我还干不干的下去了?”
看着张逸夫的困苦,二人终是心一软,暂时不吵了。
牛小壮叹了口气,拍了拍张逸夫说道:“逸夫。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主要是这帮人,太不争气了。”
“是啊。说到底是我没管好,你别这么自责。”向晓菲也温言相劝。
“别,别,都是我的问题,在起草合同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这些事。当时应该商量好工钱,按完工算,不应该按月份走。”张逸夫苦恼地蹲在地上,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你们也别吵了,这事儿我担。”
牛小壮心一横,望着宿舍楼又是一阵愤怒:“轮不到你担了,我过去把他们骂走就是了,看着这帮人在我们厂吃住一天,我就恶心一天!”
“听我说完!”张逸夫瞳中露出一抹狠色,“再这样下去,让他们走,是迟早的事,在那之前先要把后面的事安排好,给厂里一个交代。”
“你倒说说,怎么安排?”
“晓菲,你那边先去找人。”张逸夫转而望向向晓菲,“你们跟我们厂的合同里,只规定了工期和任务,没有对施工人员数量的要求,你想办法再去找几个熟练工过来,工钱可以多一些,然后带过来,我跟他们聊,定额,定任务付工钱,不按月份结。”
“成。”向晓菲立刻点头应了,“我回蓟京找找,不行去东北找找,总能找到的,但是……我个人还是不反感红旗、老孙他们的,有可能的话,尽量还是用他们吧。”
“现在的情况,难了。”张逸夫再次摇了摇头,“我这边,去跟厂长汇报一下,他也对现在的情况有所察觉,在领导责问之前,我要先登门谢罪,给出解决方案。”
“我跟你一起去吧,别一个人扛了。”牛小壮拍了拍张逸夫的肩膀,由衷叹道。
“成。”张逸夫点了点头,拽着牛小壮的胳膊起身,一声长叹,“老孙他们的技术其实是不错的,能用他们,我也希望用,只是这个态度,哎……”
向晓菲见状说道:“要么这样成么?我再跟他们谈谈,如果能提前完成,单给他们一笔钱。毕竟原来承诺工期是五个月的,眼下3个月出头就能完成,他们也要活的。”
“给多少,十块?二十?还来劲了他们?还得赏着求着他们了?”牛小壮沉声骂道。
向晓菲神色一转,露出了一副良心企业家的表情:“多赚少赚那是我的事,关键不能失信于人。今后工程还多,我还希望跟赵红旗他们合作,不能因为你一时气不过,就耽误我们企业的事情。”
“你个小娘们!!还来劲了!”牛小壮眼睛一瞪,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未完待续)
109 都是算计
张逸夫连忙喝止住二人:“冷静!都是自己人!你就让晓菲先去谈吧!我觉得要是能三个月完工,付每人二三十的奖金无可厚非!”
“我呸。”牛小壮哼了一声,冲旁边吐了口吐沫,“二三十?给十块就不错,这帮人吃了我们厂多少肉了!肥膘都起来了!我跟你说,这次是看逸夫面子上,暂且这样,一周之内,没有起色,我上去就抄了他们的东西扔下来,再不成我带人把他们揍出来。”
“我的人,你敢动?!”向晓菲那叫一个贞烈,简直就是前无古人的良心资本家。
“你们够了!!”张逸夫忍无可忍吼道,“小壮,跟我走,去厂长那!”
“哼……”牛小壮最后又瞪了向晓菲一眼,不做多言,一甩胳膊,就此朝外走去。
“哎……辛苦了,不好处理。”张逸夫拍了拍向晓菲的肩膀安慰道,“没办法,我也很喜欢赵红旗他们,但现在这样,太让人失望了,你谈的时候,控制好损失,不要承诺太高的奖金。”
“我有分寸。”向晓菲点了点头,又望向了牛小壮的背影,“他欺人太甚。”
“他是厂长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我怕是没人能拦着他了。”张逸夫说着叹了口气,跟上了牛小壮的步伐。
向晓菲也怅然一叹,飘悠悠地迈入了宿舍楼。
不远处。老孙一行三人看了这出中国合伙人面临分裂的狗血剧,只感觉心脏要跳出来了。
“舅?舅?咋办啊到底咋办啊!!”赵红旗抱着头蹲在地上,“咱们这就要散了?”
“蠢!”孙山盛喘着粗气道。“哪能散了?我过去跟向总好好说说,后面好好干就是了,早点干完,早点拿钱。”
“盛叔……”范洪彪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呆呆问道,“可我看,那牛小壮。好像容不下咱们了啊。”
“人心不都是肉长的……最近咱们这德行……肯定是容不下了。”孙山盛强装镇定,眉色一扬。“可向总跟张逸夫,都是实诚人,对咱挺好的……咱后面好好干,让他们帮咱们说话。还是能留住饭碗的。”
“那咱们怎么着?”范洪彪接着问道。
“挑软的捏。”孙山盛轻哼一声,挥臂道,“叫上大伙儿,一起过去求向总,她耳根子软。”
就此,三十个老大爷们儿凑在一起,听着孙山盛安排起来。
这都是算计啊。
向晓菲看着手表,上楼溜达了一圈,拖了两三分钟还没人上来。赶紧趴在楼道窗台上往下一看,只见一帮工人正围着老孙频频点头。
向晓菲见状一笑,便又拖了一分多钟。这才换成苦恼的面容,从楼道走出。
“向总,您来看我们啦……”老孙迈着沉重的步伐,领着手下们凑了过来。
“嗯。”向晓菲怅然一叹,轻声道,“老孙、红旗。你俩过来吧,有事儿谈。”
“别单独谈了。一起说吧。”孙山盛长叹了一口气,恳切地凑上前来,“刚刚我们碰到张逸夫和牛小壮了……辞退的事情……听说了……向总,你得给我们做主啊!”
他说着,竟弯下腰去,眼看就要跪在向晓菲面前。
“舅!你这是干吗!”赵红旗一把托住老舅,“不就是个活儿么……哪能这样……”
“红旗,你不懂……咱村老老小小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有个营生,家里都等着靠着半年的工过年呢。”孙山盛悲天悯人地长叹一声,硬是挤出了两滴泪水,将老农民的惨状与朴实演绎得淋漓尽致,“向总,他们不懂,您肯定懂,您是见识过我们生活的人。”
向晓菲心下那是又气有笑。
将计就计?还来劲了,跟老娘耍苦情计。
那就只能再跟着将计就计了。
“我懂……我懂……”向晓菲低着头,擦了擦眼眶,“可我毕竟是乙方的公司,大主意还是得跟着电厂走,跟冀北电厂比,咱们什么都不是,你们得罪了厂长公子,我真的是兜不住了。”
“啪!”
向晓菲话还未说完,只闻一声脆响。
老孙不知何时起身,大臂一兜,肉掌那是瓷瓷实实地糊在了范洪彪脸上。
范洪彪完全傻了,捂着脸道:“你打我干哈?!!”
“就是你!就是你出的馊主意!”孙山盛指着范洪彪破口大骂,“什么工期还有半年,大家不要着急,早完工就没工钱了!你老让大家放慢速度!你看,惹到牛小壮了吧!这可是咱们全村人的营生!不打你打谁?!”
他说着,已经抬腿摘下了恐怖的恶臭片儿鞋,说话便要朝范洪彪扇去。
范洪彪欲哭无泪,唯有捂着脸躲:“别打了……打一下得了……”
“还跑!还跑!打不死你!!”老孙追了两下,终是被赵红旗拦下了,他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瘫坐在地上,用片儿鞋一个劲儿地砸水泥地,老泪直流,“也怪我……怪我……怎么就听了这种话了……现在再怎么拼着赶工,也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赵红旗愣愣转头,哀求地望向向晓菲:“晓菲姐……”
“你们别说了……”向晓菲彻底的将计就计,侧过头不忍再看,哽咽道,“我就问你们一句,能不能好好干活,三个月内能不能完成。”
“能,指定能!别说三个月,两个月都有可能!”赵红旗当真实在过头了,为了干活不惜卖掉全村人。
老孙心下骂了一万句熊孩子,最终还是同他一样。近乎哀求地望向向晓菲:“向总……您的意思是……还有希望?”
“你们别管了,低三下四的事儿,我去吧。”向晓菲擦拭过眼角的泪水后。勉强一笑,“我知道,你们要攒钱过年,找个活儿不容易,这件事怪我没安排好,不怪你们。现在出了事,我去给厂里人磕头。我去给厂里人赔罪,只求你们后面努力做。加紧做,提前把工程做完了,别让我的脸白丢。”
“是,是晓菲姐!!”赵红旗眼睛一亮。兴奋说道,“不就磕头么,我也会,我跟你一块儿去。”
孙山盛则没有说话,只是用泪汪汪的眼镜盯着向晓菲,最关键的东西还没有谈到。
向晓菲也不傻,直接说道:“厂里人要是能原谅我,工钱照样半月结一次,三个月内提前完工的话。发每人……每人……”
她说着,像是下了一番大大的狠心一样,只一咬牙。就这裤子狠狠道:“每人五十块奖金!”
这一下子,可真是让老孙感动了。
刚刚这三位老板吵架的时候,这奖金可是围绕着20块钱打转的,按照牛小壮的路子走,恨不得一分不给。
好在!好在女老板心软,知道心疼人。竟然割肉多给50!
少干活,多拿钱。谁都喜欢!
其实反过来看,如果这规矩是一开始订下的,老孙反而会觉得不划算,多跟这儿混俩月,又有工钱又有肉吃,不比那50块钱划算?
可现在是特殊情况,人家电厂已经要辞掉咱们了,最后女老板还能硬抽出50块钱打赏,老孙已经谢天谢地了。
“向总!向总!您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老孙只当自己演技了得,感动了心慈手软的女老板,便干脆做戏做全套,跟手下们打气道,“我们指定好好干!能早完工就早完工!”
“指定的!”范洪彪在后面挥着拳头,第一时间响应老孙的号召。
“打不死你个熊孩子!!”老孙立刻把片鞋扔了过去。
pia!
“又打我干哈?!这不没事儿了么!”范洪彪肉着脸哭腔道。
众人大笑,向晓菲也“破涕为笑”,一副圣母尊荣。
都是算计啊……
还好,张逸夫算得更早一些,电厂的立场更主动一些。
把这堆人攥在掌心里,也非易事,向晓菲好像又学到了一些,拳打脚踢唇枪舌剑以外的东西。
……
宿舍区家常餐馆中,二男一女喝着小酒,品着凉菜,笑声连连。
“哈哈哈哈!!”牛小壮砸着杯子大笑道,“那孙山盛,真给你下跪了?”
“膝盖差一点着地,被红旗拉住了。”向晓菲惋惜地摇了摇头,“不过范洪彪是真挨打了,一巴掌加以鞋底子。”
“打得好!谁让丫吃的那么多!!”牛小壮又是一阵大笑,一仰头,把酒闷了,擦着嘴道,“这样好,这样好,既管住他们了,又不用把关系闹僵,大家反而爱戴起你这个老板来。就是那50块钱……我还是觉得多。”
“多什么多?”张逸夫品着小酒笑道,“咱们本来是照着5个月计划的,总共雇工成本小一万五千块钱,如果能三个月完成的话,算上那50的奖金,也就9000块,到头来还是赚了。”
“是啊……”牛小壮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不禁问道,“那谁赔了?”
“傻,你们厂呗,本来咱们干的活儿都让你们车间的人干了。”向晓菲随口笑道。
“不能这么说。”张逸夫赶紧遏制住歪风邪气,“没人赔,厂子在这个过程里也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了,这才能提前完工,外包工队在思想建设工作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可不是用钱能买的。非要说,唯一赔的就是范洪彪了,白挨顿打。”
“哈哈。”三人又大笑起来,碰杯庆祝。
向晓菲已经不知来如何形容老哥了,这邪事儿都能让他给掰扯正了。(未完待续)
110 赶鸭子上架
酒劲儿一上来,牛小壮又来了脾气:“其实要我说,根本不要给老孙他们面子,来狠的就对了。”
“用狠手段确实能度过一时,不过会留下暗伤。”张逸夫笑着问道,“你们听过企业年终奖的故事么?”
二人同时摇了摇头,别说这故事,就连“年终奖”这三个字都是绝对陌生的。
张逸夫借酒抒情,谈出了自己的灵感所在:“简单说吧,就是年底,一个企业效益不太好,没办法如往年一样发一千块钱的奖金了,最多发500。这老板琢磨着发500肯定要怨声载道,搞不好还要有离职的,于是灵机一动,暗中放出风声——今年没有奖金了。”
“那不更严重?”牛小壮惊问道,“那不还没过年人就跑光了。”
“是啊,一时间肯定人心惶惶,可是这老板很快又放出另一个风声,公司决定勒紧裤腰带,愣发200的奖金。民间情绪由此缓和了一些,等到最后500块钱奖金下来,大家简直乐开花了。”
“我操,这就是资本家的方式啊,太脏了!”牛小壮半怒半笑。
“虽说里面有资本家不地道的地方,但在国企,这种方法也是屡试不爽,孙山盛他们第一次碰到,指定着道儿。”
三人正聊着,向晓菲突然做出一个收声的表情,张逸夫顺着他的手指往外面一看。原来是赵红旗匆匆赶来,终于找到三人,正要进门。
三人连忙收敛表情。做出一副沉重的样子,牛小壮又开始埋怨起向晓菲。
赵红旗进来,见这阵仗,直接快步走来,站在张逸夫和牛小壮面前,腰一弯,深深鞠躬:“张哥。牛哥,这事真不怪晓菲姐。你们别说她了,是我的事儿。”
牛小壮见状调笑道:“你就甭来这套了,谁都知道,是老孙出的馊主意。”
“我舅。也是为了全村着想。”赵红旗微微抬头,恳切说道,“牛哥,你要是不解气,要不揍我一顿吧?”
牛小壮混了这么久,还头一次见到这么找揍的。
想着赵红旗也算努力,即便是其它人怠工的时候他也没闲着,牛小壮不禁生出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得了。得了,有你这态度就够了。”
张逸夫见状,顺水推舟。把空闲的椅子推了过去:“坐吧,一起吃两口,没事儿了。”
赵红旗霎时间颇为感激,擦了擦眼角慢慢坐下:“往后,我肯定多劝着我舅,绝不会再这样了。”
“呵呵。就他?”牛小壮给赵红旗倒了杯酒,不屑道。“老油子了,管不住。”
向晓菲抿嘴一笑,试探道:“红旗,你舅到底有多大威望?”
“总之大多数活儿,都是我舅给找的。”赵红旗老老实实答到,“他能找活儿,能带大家赚钱,大家肯定听他的。”
向晓菲立刻问道:“也就是说,他的威望完全是因为能找到活儿?”
“也不能这么说,总之这是大头儿吧。”
听了这话,向晓菲和张逸夫对视一番,脸上同时划过一抹坏笑。
“红旗,这次的活儿,总不是你舅给找的了吧?”张逸夫很快将话题带到了另一个立场上。
“……”赵红旗傻乎乎望着二人,心中开始打鼓,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比你舅靠谱,活儿又差不到哪去,干嘛总听他的?”张逸夫挪了挪椅子,挪到小兄弟身旁,“别老让他牵着鼻子,该做主的时候你自己做主。”
“这……这么多年,大家一直都听我舅的。”
“慢慢来么。”张逸夫又笑道,“我看这样,后面晓菲再多发十块奖金,就说是你求出来的。再往后要是再有工程,也由你去叫人,用不了多久,你舅就倒腾不出来什么了。”
“我舅人挺好的……”
“好不好,大家都知道。”张逸夫摊臂道,“他人肯定谈不上坏,但小农意识还是根深蒂固,总想着偷奸耍滑。你不一样,一心做正事,踏踏实实干活,无论是我还是晓菲,肯定都更信任你。”
“就是!”牛小壮终于听懂了劝说的方向,也跟着帮腔道,“要我说,这帮人就由红旗你来管吧,什么舅不舅的,能当饭吃?”
赵红旗一时间哑口,迷茫地望向了向晓菲。
“老孙这人,成不了事的,就这样了。”向晓菲柔声道,“你不一样,再这样下去,你们全村都会被他拖了后腿。”
“我再……我再想想吧……”赵红旗若有所思地嘟囔道。
“想什么想?下礼拜一开工的时候,我就不理老孙了,什么事都找你谈,你往下布置,反正之前老孙已经得罪透我了,这么搞也在情理之中。剩下的事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牛小壮帮赵红旗拿起酒杯,一股脑给他灌了下去。
这可谓是真正的赶鸭子上架。
……
周一晨,工队果然不敢再拖,一大早便全员开搞。只可惜天公不作美,绵绵细雨落了下来,搞得好多室外工程只能暂停,一帮人想发挥,一腔热血没处使,楞是拿着扫帚默契来到一号机组,朝着那些一辈子没人理的犄角旮旯下手,开始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牛小壮作为指挥者,也没再理会老孙,有什么事都直接跟赵红旗交接起来。老孙心下虽然不忿,但也没有办法,自己已经跟小牛闹僵了,怕也只能这样了。
煤耗和达标的其它工程都在施工进行中,张逸夫该计划的也都计划了,也得了个闲,在各车间之间晃悠晃悠,看看最近的成绩,肯定一下同志们的干劲。
走到电气值班室的时候,正撞见王小花与叶青青当班在值,硬是被拉住多聊了几句。张逸夫想着这值班室也是自己前世工作最久的地方,还是很有感情的,便坐下跟她们聊了起来,顺便看看此时这些颇显陈旧的仪表,将来可就看不到了。
说起值班室,现在这个指针仪表与电子按钮混杂,放着两台电脑当摆设的寒酸房间,自然是与张逸夫当年奋斗的战场不可相提并论的。(未完待续)
111 振荡
众所周知,火电厂无非炉、机、电三大部分,炉是锅炉,机是汽轮机,电是发电机,每一套炉、机、电构成一台机组,锅炉产生蒸汽推动汽轮机带动发电机发电,而每台机组所发出的电,最终都要汇合在唯一一个升压站,统一送入电网。所谓升压站,就是将全厂各个机组的电,升为符合电网要求的电压,而后并入母线,供入电网。
在这个时代,除去像九摊那样的少数电厂外,大多数电厂值班还是要分开的,锅炉要有人看,汽轮机要有人看,电气、升压站也要有人看。而随着自动化的发展与管理的完善,后面发电厂由各个机组分别值班,逐渐进步到了集中监控,在一个监控室内,监控电厂的一切,那就是张逸夫前世所干的事,坐在计算机屏幕前,时刻盯着各种参数,喝茶打哈欠。很自然地,这种运行值班人员,要求的知识程度和经验要高于现在很多。你既要看锅炉温度汽压,又要懂汽轮机转速,还得搞清楚入网电压频率。
作为现在电气值班的王小花等人,显然不必清楚那么多,只要保证电气部分的指标就够了,其它部分自然有炉、机值班员搞定。
由于电气是重点,负责与调度联系,随时向调度汇报电厂设备运行情况,接受调度指令开停机组和加减功率,一个班足足排了10个人,四个人定时巡检。王小花和叶青青则可以在值班室内喝茶逗贫。
张逸夫视察工作,也暂时加入了这个群体,他跟着王小花扫了一圈传统仪表和电子监控设备。只觉得这电厂实在有太多地方大有可为,将来搞起来自动化,这些东西全要大更新,大改造,那可都是百万千万的高级设备,里面油水不要太多。
想着现阶段,大多数油水都会被老美小日捞到。被abb三菱抢走,张逸夫心中难免不甘。只是他形单影只,工作又排得这么满,实在不好往那方面努力了,指着恒电工建做起来。不知要何年何月。
“怎么样,是不是还是这种仪表比较安全?”王小花展示完自己值班室的诸多设备后,挥着手中的值班记录表,有些神气地笑道,“你看九滩,喊着自动化自动化,最后不是出事了。美国人的东西也没那么完美,咱们厂一半设备是国产的,不是照样安全。”
张逸夫摇了摇头。随口道:“自动化是大方向,这些国产纯手动操作设备已经过时了,要赶紧追上自动化的步伐才是。”
王小花自然理解不了如此的高瞻远瞩。倒是叶青青读过不少相关的书籍,紧跟着问道:“逸夫,你的意思是,将来咱们的值班室也会都跟九摊似的,一堆电脑和屏幕。”
“肯定的,五年内就会那样。”张逸夫伸了个懒腰。冲二人手中的记录表努了努嘴,“到时候你们也舒服了。不用老来跑来跑去定时抄表盘数据了,只需要坐在椅子上看看屏幕,计算机自动记录,出了事有报警,舒坦很多。”
“切~这么转悠转悠也挺好,要不老坐着,屁股都肥了。”王小花说着吐了吐舌头,望向最近的一个监控仪表盘,一边在表上记录一边说道,“你看,现在多直观,一眼就知道电网频率已经超过50了。”
“嗯?”张逸夫一愣,望向那个频率指针表盘。
我国电网的统一标准频率是50hz,一般区域电网中,都会将这个数字控制在50往上一点点,50.04,50.05左右的样子,为的就是出了事有备用,有弥补的空间。
当然,这个参数也不是可以轻松控制的,靠的是整个区域电厂的协调才能达到,比如冀北电厂所在的电网,主供京津冀一带的电力,为了保证供电质量,稳定频率电压,需要大大小小十几个电厂共同协调,按照调度指令统一调整才能达到稳定的频率电压。
这个频率要求得很严格,高了会跳闸,低了会停机,必须精确到0.01,其中每0.1的变化,都潜藏着巨大的危机。
而现在频率表盘指针在50.20左右,还在安全范围内,不过有些高了。
“平常也这样?”张逸夫警惕地问道。
“偶尔会吧。”叶青青盯着表盘答道,“大部分时间都在50左右,有时系统内有开停机操作,或者突然下去大的负荷,瞬时高于50一些也属正常,很快就会调下来,有电管局的调度在呢。”
她正说着,表盘上的指针晃动到了50.13左右的位置。
“你看,没事吧。”王小花笑道,“我值班这么久,什么没见过,都是小风小浪啦,瞧把你紧张的。”
话音刚落,指针又达到了50.18。
“怪了。”王小花看着这个剧烈晃动的表针,也有些慌。
张逸夫只目不转睛盯着表盘,心道没这么巧吧,自己随便来一趟值班室就碰到怪事,好在这个范围内仍属安全范围,还是不会报警的。
三人盯着表盘良久,这个指针时钟小范围波动,只是走位飘忽,并未失去掌控。
突然那么一瞬间,张逸夫耳朵一震,恍惚间听见了“嗡嗡嗡”的声音,一种很不祥的发电机躁动声。
他连忙晃了晃脑袋,只当自己盯着小指针久了,头晕了。
“啊!”正此时,叶青青惊喊了一嗓子,“别看这个,看别的!”
张逸夫闻言一滞,立刻转头望向其它仪表盘。
在他专注监视频率的时候,不知何时开始,旁边的功率表、电压表指针已经开始了大幅度的左右摇摆。且愈演愈烈。
这个摇摆远比频率的动荡要剧烈很多,张逸夫本人也从未遇到过。
此时的感觉,就像是电影中快要坠毁的飞机。所有仪表盘都在飞速振荡,让人不安,让人绝望。
张逸夫感觉脑子一胀,耳边的隆隆震动声愈演愈烈,像是发生了地震一样。
那是发电机震动的声音?
妈的,还真赶上出事了?
不能出事,绝对不能出事。
“你们听见了么。震动的声音?”张逸夫望向了还来不及惊诧的叶青青与王小花。
“好像……有一点。”叶青青木木说道,“不会是咱们电厂……”
张逸夫不及多想。急步冲向了满是按钮表盘的控制台。
电是光速,一切事故也危险都在电光火石间爆发,自己多楞一秒,就少了一秒的机会。
父亲的一次次告诫。厂长的一次次警示一股脑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不好,不好,今天正好下雨潮湿,又让赵红旗他们去汽轮机那边施工……
而现在,所有发电机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震动,那是无声的控诉,机组超额超频运行的反抗,那声音就像手动挡汽车发出的高档位低速警告一样,发动机要罢工的提醒。
汽车发动机熄火。再点一次即可,电厂停机,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张逸夫不敢再往下想。冲到控制台前,冲着安然端坐的值班班长吼道:“机组监控!机组监控!一号机组还在么?”
监控此处的值班员显然对一切还一无所知,望向监控盘惊恐答到:“没问题啊……一号机组正常运行,其他机组也都没问题。”
“那频率下来没有?摆动还在么?”张逸夫扭头又冲着王小花那边吼道。
张逸夫突如其来的大变脸,大发疯直接给王小花吓傻了,呆在原地不敢多言。她自然无法理解张逸夫的紧张与危机感从何而来。
倒是叶青青还算理智,望了眼仪表盘后连忙答道:“频率50.25。功率、电压都在剧烈晃动”。
既然机组都没问题,那就不是自己电厂的问题,铁定是网内其它电厂出事了,网内电压出现问题,带着冀北的机子开始震。
太突然了,该怎么办?
旁边的值班班长也算是训练有素,急忙说道:“张组长,等调度下令吧,咱们保证自己机组正常就可以了。”
“不行,不行。”张逸夫立刻挥臂道,“所有人,分别给各机组汽轮机值班室打电话,确保绝没问题!王小花你立刻去1号机组厂房,让牛小壮停工,所有人都给我出来!”
王小花依然呆滞原地。
“妈的。”张逸夫扭头道,“青青你去,要快。”
“好。”叶青青没时间理会王小花,就这么奔了出去,她显然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们几个,快打电话!”张逸夫转头便冲其它人呵斥道,“发什么呆!咱们厂要出了事,别说达标了,这一年都白干!!”
大家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大多数人,值一辈子班,也碰不到几次事故,自然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番值班的多是年轻人,完全没这方面的经验,真出了事,各种规章制度全都想不起来了,唯有在张逸夫的怒斥之下,才终于拿起电话火速联系各机组,并立刻汇报。
“一号机组运行,震动声音加大,功率表大幅摆动!”
“二号机组没跳,但功率不稳!”
“三号也是。”
“四号……”
这是一个好消息,同时也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冀北电厂7个机组都在运行,没出问题。
坏消息是,所有机组同时产生了大幅摆动,就像汽车发动机一样,开始不满了。
这意味着……
“振荡。”张逸夫双臂撑在桌子上,说出了这个可怕的事实。(未完待续)
112 海啸
振荡,确切来说是电网失步振荡,属于电网最严重的一种事故。简单来说,正常运行的电网各参数几乎都是稳定的,这样才能使各个发电厂各个机组在同一转速下,稳定发电、供电。就像一个天平,或者一个秋千,必须上下左右完全一致,步调相同,保持相对平衡电网才是安全的。而现在由于某种原因,这个平衡被粗暴地打破,天平开始偏斜,秋千开始失控。
再形象一些来说,正常的电网就像是大海的潮汐,电压稳定,频率小幅波动,潮起潮落,温文尔雅,而在网内发生严重事故的时候,突然某个大容量电厂失控的时候,就好比在一瞬间,整个太平洋突然被抽干了,其余三个大洋的海水必以滔天之势呼啸而至,产生的海啸久久不能平息,虽然这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在电网中这样的事就是会发生,电力海啸引发的振荡同样具有可怕的破坏力。
最后结果是什么?
现代电网中,接入网内的每一个电厂就像是一个个多米诺骨牌,面对突如其来的振荡,自身发电机也会随之振荡起伏,面临停机的危险,连锁效应就是这样产生的,振荡使越来越多的电厂跳闸,而跳闸又导致供电缺口增大,造成更剧烈的振荡,一连串的骨牌面临坍塌,供电损失节节攀升,停电范围迅速加大,最终有可能大到调度都无法掌控的程度。
而在这骨牌接连坍塌的时候。如果中间能有一张牌挺住,没有倒,那对这个电网的鼓舞就是巨大的。就像是在海啸前立起了一个高大结实的堤坝,强行以只身之力对抗大潮,如果这座坝能稳住,不仅能够稳定振荡,更可以给调度争取更多的时间来调整电网,来挽救那个天平,那个秋千。
张逸夫不敢再往下想。不管是天平坍塌还是秋千脱轨,都是整个区域电网。都是现在的冀北电厂无法承受的。刚刚开完安全生产会,刚刚强调过安全问题的第二周,整个华北电网就处在了这个风口浪尖上。
这是别人的问题么?是。这与自己无关么?不是。
冀北电厂正处在申请达标的关键时刻,若是被其他电厂牵连。导致停机终归是事故的一部分,将拖慢达标申请的时间,再者说若是华北电网出现事故,也许所有网内电厂申请达标都会受到影响。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家正在为荣誉拼搏的兴头上,来一次这种大事故,一盆冷水浇下来。全部的努力成为泡影。
再往深了说,现在自己和黄宏斌这么拼命的搞降低煤耗的事情,为的不就是名与功么?若是这个事故搞大了。谁还有心表扬你?再多的功绩,一次事故足以完全将其抹灭,这就是电力系统,电力人要面对的残酷事实。
几秒钟过去,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根……根根根据调度规程……要第一时间汇报调度……”值班班长颤声拿起电话听筒,抖着按下了四位分机号。
三秒钟后。他完全迷茫地望向了张逸夫:“打……打不通。”
这种时候,肯定是打不通了。肯定也有其它电厂发现不对劲了。
估计调度自己都还没时间搞清楚怎么回事,就算搞清楚了,面对这种振荡,先要拉闸限电减负荷,再根据情况一家家电厂通知过来如何控制,黄花菜都凉了。
张逸夫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以最快速度捋清思绪后,冲值班班长道,“解列两台机组,快。”
“什么?解列?”班长大惊失色。
张逸夫的第一决断很简单,那就是直接解列,也就是停机。
从冀北电厂的仪表数据来看,自己这边无疑处于功率多的一边,也就是天平被压下去的一边,推着秋千飞起来的一边。
要让天平重归平衡,让秋千不要荡飞,唯有断臂求生。
直接停机组,减少功率,平息振荡,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可与此同时,这个责任也是巨大的。
“解列……这肯定要调度下令吧。”班长擦了把汗说道。
“事故已经发生20秒了!再不解列就晚了!”张逸夫望着表盘道,“一切事情我负责,你大胆操作。”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班长死咬着牙道,“张组长,本来事故跟咱们没关系,你这么自作主张,搞不好会被拿来说事的,绝对不能解列。”
“来不及了!”张逸夫见班长的样子,显然不敢做如此决然的事情,他只得退而求其次,“那这样,立即降低所有机组有功出力,提高机组无功出力,抬高母线电压,快!”
“降功率,抬电压?”值班班长大惊失色,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这……这也要等调度下令的……”
“来不及了,赶紧操作!”张逸夫大声呵斥道。
“可至少……至少要厂长下令,我们没有这个权力,”值班班长颤声嘟囔着:“调度规程……安全规范……”
“妈的,耸什么,我负责!”张逸夫吼道,“就是调度发话,也得是这么处理,这是平息振荡的有效方法!”
“不行……不能这样。”值班班长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不符合规定,要请示调度。”
值班班长惶恐地拿起电话,再次拨通调度的分机,毫无疑问,依然占线。
张逸夫狠狠握着拳头,要亲手操作么?
不好。他并没有操作资格,这是电力系统的死律,非持证值班员,没人可以操作控制台,牛大猛来了也不行,部长来了也不行,他张逸夫更不行。
“别等调度了!这个措施没那么大责任,照我说的做,一切我负责!”张逸夫唯有继续催促值班班长,“这个操作完全符合规定!”
张逸夫骂过之后,才回想起来,在特殊情况下,在电网危急时刻,可以不通过调度,自行调整出力之后再汇报的规定,也许是后几年才出台的。规定,规定,都是由血的教训提炼而成的。(未完待续)
113 强娶
果然,值班班长也是个死心眼,此时已经料定不是本厂的问题,自己这边只是被牵连,自己是没有责任的,可若是照着张逸夫说的操作,造成什么不好的结果,可就麻烦了。
咬死不敢,撇清关系!这是这位班长此时的唯一想法。
“张组长……真的不行,咱们等调度下令吧,或者厂长下令也可以。”值班班长咬着牙说道。
“妈的,那肯定晚了!”张逸夫撸起袖管,不愿再跟他扯皮,这便要亲手操作,管他妈的规定不规定,条例不条例,法外开恩,将功补过,先斩后奏也是有的。
正此时,牛小壮闻讯前来,同叶青青一起奔入值班室。
“咋了?!咋了?!那边已经停工了,出什么事了!”牛小壮火速冲来,正撞见张逸夫要抢值班班长的位子。
“没时间解释了,电网失步振荡,必须加大无功挽救一下。”张逸夫立刻说道。
“调度下指令了么?”牛小壮第一时间问道。
“电话不通,早忙疯了。”
“这操作有危险么?”牛小壮又问道。
“没有,只是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减少发电量,压有功提无功,升电压。”
“操,那还等什么,干啊!!”牛小壮冲值班班长吼道。
“不行的……这样不符合规定,要等调度。”
“你个怂逼。”牛小壮可没张逸夫那么好脾气。一脚便将他踹倒在地,自己往椅子上一坐,“怎么操作。逸夫。”
叶青青脑子一过,心一横,又上前将牛小壮推开。
“我来吧,好歹我是值班员,你们操作是越权。”
“成,成。”牛小壮连忙让座,“逸夫你快说。”
“所有机组快关气门。启动汽轮机旁路系统,快速降低有功出力。降到70%额定功率。同时提高发电机励磁,尽量提高母线电压。要快,否则来不及了。”
“好的。”叶青青尽力镇定下来,冲左右道。“大家都听到了,这些操作没有危险性,张逸夫和牛小壮也会承担全部责任,操作责任由我承担,请尽快打电话通知各个机组值班员进行相关操作。”
其余几个值班员一齐望向了班长。
班长捂着腰趴在地上,看了看凶神恶煞的牛小壮,心一横,只得点头。
“一号机组,快关气门。启动旁路,有功出力降到70%,无功出力提到最高!!”
“二号机组。立刻改变出力条件!”
“三号机组……”
功率表、电压表依然在不住晃动,即便操作已经完成,依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此时,三五人拥着牛大猛赶到了值班室。
“怎么样了?”牛大猛早已满头大汗,见张逸夫在,立刻走了过去。去找张逸夫而非值班班长。
“很危险。”张逸夫盯着仪表道,“发生振荡。现在尽我厂能力做机组调整,希望能平息事故。要是有其它电厂共同调整效果会好一些”
牛大猛的表情可谓是焦头烂额:“调度呢?调度怎么说的?”
“联系不上。”
牛大猛紧接着:“要是措施无效怎么办?。”
张逸夫沉着地说:“再降10%功率,或者手动停机,解列机组。”
场面陷入沉默,即便是牛大猛也犹豫不决了。
张逸夫提出了唯一的两条路。其一是再降10%功率,那就仅仅做六成功了,就像高挡位低速行驶的手动挡汽车一样,随时有跳闸停机的危险。而电厂手动解列,说白了就是自主停机,壮士断腕,未经调度允许,这个决心,厂长也很难。
“厂长,调度不是傻子,这种情况早就拉闸限电了。”张逸夫在一旁说道,“蓟京的电肯定是要保的,搞不好,现在咱们省已经拉了一半的电了。这种情况,维稳为先,相信调度已经在下达事故处置的指令。现在咱们在联系不上调度的情况下,必须自己下决断,否则,咱们厂一瘫,影响又将扩大,最终拉了蓟京的电……这可就是特大事故了,比九摊那次还要大!”
确实,电力行业有着明显的政治色彩,保蓟京的电是重中之重。在必须做出取舍的时候,宁可周围省市停电一整天,也要保蓟京一个小时。那是政治的中心,领导人所在的地方,决不能掉链子。
这种时候,如果冀北电厂也崩溃了的话,那必会造成更大的影响,拉更多的电,使整个电网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的情况,也许其它电厂不该停机的机组稳不住已经跳闸了,冀北是华北电网最后的支撑。
正值一天的用电高峰,冀北一倒,其后果怕是不亚于山海关的沦陷。
牛大猛看着摇摆的仪表,手心已经攥出汗来。
“最后联系一次调度,没有指令的话,全厂所有机组给我再降10%出力。”
牛大猛一席话出来,所有人的心脏恍惚都停止跳动了半秒。
再次联系调度无果后,牛大猛点了点头,新的一轮无声拉锯战就此打响。
“是的!再降10%出力!你没听错。”
“别再问了,就是厂长亲口说的,厂长就在我后面!”
“千真万却,再降出力!!”
此时此刻,无论是张逸夫、牛小壮还是牛大猛,都再无说半句话的心思,他们只盯着那些冷冷的仪表。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真的,表盘的摇摆幅度略有减小。
大家死死地盯住表盘,摇摆却依然没有停止。
张逸夫知道牛大猛也在犹豫。只得继续在旁边说道:“厂长,最后再降10%,降到最低功率。要么就解列两台机组。”
再降10%出力,就是机组额定功率的50%,机组最小技术出力,一般是没有问题的,但也有可能因锅炉燃烧不稳而跳闸,对设备是个冲击。
“我想想……我想想……”即便平日果敢万分的牛大猛,现在也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厂长。时间不多了。”张逸夫一边擦汗一边催促道,“根据经验。这种事故多半在2分钟之内……”
“降!!!”牛大猛面皮一抖,肉掌在桌子上一拍,就此吼道,“给我降到最低。通通降到最低,跳闸也别怕。”
这一次,生死存亡间,再未有一个人敢愣神,该操作的操作,该打电话的打电话,争分夺秒执行命令。
“降到最低!对,你没听错,是最低!”
“绝对是厂长说的。跳闸我们负责,你只管做。”
“快快!别问为什么!”
…………
嗡嗡嗡……那声音始终围绕在张逸夫的耳边,搞得他头很痛。
时间几秒几秒过去。像是几年。
突然那么一瞬间,张逸夫感觉那声音温柔了一些,舒服了一些。
再望向仪表盘,先前像跳踢踏舞一样的指针,变为了华尔兹,终于渐渐放缓了步伐。
“有起色。有起色。”牛小壮捂着嘴颤声道,“功率表晃动减小。电压表摆动减小,频率向50靠近……”
没人说话,都死死的盯着那几个表针,仿佛那就是死神的怀表,或者是天国的钟摆。
几秒钟后,值班室的电话响起,叶青青立刻按到功放模式接通。
“冀北电厂!冀北电厂!我是华北局调度员,请立刻压减所有机组出力到50%!”
全场人心头一轻。
叶青青尽量做到镇定地答道:“华北调度,冀北电厂已经在两分钟前开始操作,同时,尽量多发无功,提高电压。”
“哦?”电话那头惊讶了一声,而后兴奋地说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振荡正在平息!请保持这个状态!等待调度进一步指令!”
“是。”
此时,那该死的嗡嗡声似乎停止了。
“冀北电厂!太好了!你们竟然抗住了!你们第一时间把全华北的振荡事故平息了!!”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喊了起来,显然不是冲这边喊的,而是在那边调度室喊的,“抗住了!频率电压都稳住了!蓟京没拉闸!!”
电话那头传来了打了胜仗一般的欢呼声,估计调度早就急疯了。
在那里,也是一场苦战啊,只有几十秒,几分钟反应时间的闪电战!
“冀北电厂!谢谢冀北电厂!!”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口不择言,“我爱你冀北电厂!!”
值班室内的众人面面相觑,浑身的冷汗变成了热汗,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那心跳已经从紧张化为激动。
此时,所有仪表的指针变得超乎寻常的稳定,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们成功了?”牛小壮率先开口问道。
“嗯,稳定了。”张逸夫心头的压力瞬间甩掉,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往机柜上一靠,“稳定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牛大猛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一介厂长也没站稳,瘫坐在张逸夫身旁:“稳定了……”
周围人连忙把厂长扶起,送到椅子上。
要扶张逸夫的时候,他们被拒绝,张逸夫觉得地上凉快,得去去火。
“行了!成功了!没事儿了!!”牛小壮终于欢呼起来,跑到控制台前,控制不住情绪一把抱起叶青青,“成功了!没跳闸!!”
“你干嘛啊……”叶青青哪受得了这个,想挣脱却又挣脱不开。
“你赶紧给人家放下!”张逸夫笑骂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着咋了!我又不是不娶她!”牛小壮大笑道。
操……这人太没有道理。
牛大猛指着牛小壮要骂,半天愣是不知道骂什么好,最后也爆了句粗口:“操。”
周围人也皆是大笑,哪敢骂厂长公子耍流氓?
叶青青脸蛋早已红得发紫,使劲捶着牛小壮。
不带这么逼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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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轮攒稿中,求票求希望,预计明天有资本可以再小一下。(未完待续)
114 不吝褒扬
5分钟后,华北局调度传来了进一步指令:电网异常已经消除,冀北电厂可以开始恢复有功出力到事故前的参数。
值班室内的众人依然不敢懈怠,小心遵从着调度的指示,一步步将机组功率向事故前的水平提升。
太惊险了,真的是太惊险了,虽然看不见一丝电火花,听不见一声电弧的“刺啦”声,但刚刚的那场闪电般战役,无疑是华北电网几年来面临的最大考验。
大家渐渐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了张逸夫的神奇之处。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值班调度经验的人,他能先知先觉预测事故原因,甚至预测调度的指令,这真的只能用神奇形容了。若不是他凑巧过来,后果难以想象。
然而张逸夫本人,仍未彻底松懈,俨然成了电气车间的主任,生产科的科长,在忙乱中指点大局,响应调度的指令,指挥值班员们逐步恢复机组状态。
战时,高歌猛进;退时,徐徐有度。牛大猛坐在一旁,感觉自己已经不需要什么多余的指示了,张逸夫一个人干了三个主任的活儿。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一步步调整后,终于回归了正常运转的状态。
大家心头的大石这才完全落下,最终电厂没有停机,设备没有损坏,电网没有瘫痪,这比什么都关键。
尘埃落定后,与调度的通话依然没有结束。
“你们等等。先别挂,我们副局长要说两句。”
电话那头传来了忙碌的声音,冀北这边值班室也紧张起来。众人拥着牛大猛来到电话前。
功放声音虽然有些嘈杂,但也能听得清楚。
“老牛么?”那边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的男性声音。
“赵局长,是我。”牛大猛客气地答道。
“这一次,你们电厂,是咱们全华北电网的救星啊。”对面长吁了一口气,那声音很虚弱,显然也着了血急。但语调可谓是赞赏之至,“本来。我们已经准备拉蓟京五分之一的电了,当时一个个电厂打电话过去下令,要求提高无功出力,根本来不及。好在。你们冀北电厂反应速度超常,我看过记录了,在我们调度还没下令之前,你们就开始加大无功出力、减少有功出力了,这直接提了把劲儿,让东边的黎阳电厂没有跳闸,而后你们不断加大力度,抗住了整个电网的振荡,我代表全华北局。感谢冀北电厂的同志,并且对冀北电厂的果决表达敬佩。”
“感谢领导的表扬!”牛大猛激动地说道。
电话那头依然不吝褒扬:“呵呵,我还在想。为什么冀北反应能这么快,原来是老牛你亲自坐镇,怪不得,够果断。”
牛大猛笑着侧头看了看张逸夫,而后说道:“赵局长这是夸错人了,我很晚才到。之前的决策都是我们厂的大学生下达的。”
“哦?”赵局长一愣,“那个……那个小张么?上了电力报的那个?”
“一定是了。”牛大猛心下大喜。拉着张逸夫来到电话前,“来来,逸夫,让赵局长好好夸夸你。”
“不敢当……”张逸夫那是相当的不好意思,厂长这么让功实在太让人为难了。
“小张,你是今年才毕业的吧?”赵局长问道。
“是的,来电厂3个月了。”
“好!好!这么短时间内就搞清楚了电力系统,连电网出了问题都知道如何处理,今天还如此果决!好!”赵局长一连说了许多个‘好’后,这才跟着说道,“这次丰州电厂引发的事故,若是没有你的及时决定,怕是要牵连整个华北电网,导致蓟京大范围停电了。张逸夫,你立大功了,救了整个华北电网。”
赵局长这话显然说得很重,但也理所应当。如果造成蓟京停电的话,责任可就没有普通事故那么简单了,整个华北局都要跟着倒霉,局长副局长调度处显然都不好过,管理不善,调度处理滞后的帽子是跑不掉的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由于张逸夫的果决,将事故影响控制了下来,这实是不幸中的万幸,是天大的功劳,避免了多少经济损失单聊,最关键的是保住了上级领导的乌纱帽。
“赵局长过誉,我只是把学校里的知识拿出来罢了。”张逸夫挠着头道,“而且我的决策也有不妥之处,其实刚开始我想直接解列机组的,那样可能更快见效,但还是怕担责任,没有执行。”
“嗯……解列这个决策也没错,毕竟,我们调度处的同志都认为要撑不住了。”
“等等……丰州?”牛大猛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凑上来问道,“赵局长,这次是丰州出事了?”
“是的,他们在检修操作的时候,不知道干了什么,母线接地短路,导致全厂停机跳闸,所有送出线路跳闸,给全系统造成极大的冲击。”电话那头的声音哼了一下,“我正好要说这件事,你们准备一下,派两个人赶往丰州电厂,明天就要展开事故调查。这一次,摘牌是肯定的了。”
他说完,没等对面答话,直接说道:“我看也别选了,老牛你带着张逸夫去吧,我也会去,一定要当面表扬表扬,一起调查丰州的事故。”
“……好。”牛大猛点头应了,面色变得很复杂,有种走神儿的感觉。
“那么,今天先说到这里,值班室还要盯紧了,不要松懈,等丰州那边彻底稳定了再换班。另外,这次冀北电厂的突出表现会写到分析报告中,予以表扬。”
“谢谢赵局长的肯定。”
电话挂下,有了赵局长的这些话,大家彻底放心了。
圆满度过难关!
“华北局表扬咱们了?”
“逸夫你太厉害了!!”
“是不是能直接达标了啊?”
“哈哈!反正到时候达标考核的时候,肯定会方便很多的。”
“太好了太好了!!”
“刚才赵局长说的,丰州电厂摘牌是什么意思。”
“傻啊,就是摘达标的牌啊!出了这么大事,他们达标作废!”
“真惨啊,白高兴了。”
欢呼之中,牛大猛已经飘悠悠地往外走去。(未完待续)
115 司机张师傅
牛大猛此时的心态很复杂,几乎是全厂最复杂的一个。
作为死对头,看见丰州电厂摘牌,看见苗德林倒霉,自己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一个行业的人,最知苦乐辛酸,同行是冤家,同行也是亲家。
他知道达标多么不易,他才能知道摘牌多么痛苦。
“最近,雨水真是多……”牛大猛出了车间,站在屋檐下,看着蒙蒙细雨,伸手接了一些,“可得挺住了……”
此时莫名纠结的人,并不止牛大猛一人,还有一直站在仪表旁边,像是装饰品一样的王小花。
她渐渐感觉,自己跟张逸夫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个男人在全情投入的时候,挥洒汗水举旗喝令的时候,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有魄力,那么的有魅力。
而自己,只能呆滞地站在那里,连叶青青都可以有那样的决断,那样同进退,共患难,和牛小壮走在一起……
张逸夫,你为什么那么高,高到遥不可及,高到部长都在看你,局长都在赞赏你。
张逸夫本人可没想这么多,他已经与同志们凑在一起,共赴食堂,商量起如何脏丰州电厂一道,如何跟赵局长讨价还价,聊聊直接把丰州摘下的牌挂到冀北来的事情。
电力部大楼,8层调度室。
夏雪放下电话。长叹了一口气,摆弄起手上的派克钢笔:“真没劲,冀北电厂抗住了……估计又让他出风头了。”
愣神片刻。另一个调度员从外面走进来笑道:“夏雪,局长叫你。”
“啊?”
“好像是出差的事。”调度员无奈摇了摇头,“你能出差喽。”
“去哪?”
“都出这么大事了,能去哪,丰州呗。”
“……”
当天下午,进一步的事故情况传来。
基本,所有罪名都扣到了丰州电厂脑袋上。
丰州电厂是华北第一大电厂。全场11台机组,总功率120万千瓦。在肩负着巨大发电任务的同时,也是华北地区最为重要的联络、枢纽电厂,就像公交枢纽一样,是这一片区域的中心。承担着承上启下的作用。
上午10时16分,丰州电厂按照规定程序进行设备检修,在进行倒闸操作的过程中,由于某种原因,造成全厂跳闸停机,联络线路也随之跳闸停运,瞬间波及周围有联系的电厂,从而造成全华北电网的振荡。
在如此巨大的振荡之下,京津冀地区先后有7个电厂相继被动解列。调度先后拉掉了冀省30%的供电平息事故,但作用有限,整个电网依旧面临失调。甚至有全网瘫痪的危险。
在这种情况下,冀北电厂在得不到调度指令的情况下,主动提高无功出力,降低全厂机组有功功率,提起电压,有效遏制了电网进一步振荡。为调度争取了宝贵的时间。随着调度指令在全网内的下达,更多的电厂进行了相关紧急操作。共同将振荡控制。
随着情况的稳定,各电厂相继恢复满负荷运行状态,直至下午1时38分,丰州电厂恢复运行,冀省终恢复用电。
此次事故中,华北电网损失功率达到155万千瓦,造成冀省30%以上面积的停电,可谓是华北电网五年内最大的一次事故。
但在事故过程中,冀北电厂抗下了全网的振荡,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最终保住了蓟京的供电,没有将进一步影响扩大,可谓是唯一的闪光点。
作为冀北电厂,在得到初步的事故报告后,立刻召开了临时会议,总结问题,引以为戒。
也许底下人,会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但此时的牛大猛,满脸皆是凝重与严肃。
在大家看过初步报告后,牛大猛语重心长地冲众人道:“丰州,是经过部里认定的达标电厂,尚会出现如此之大的问题,我们的安全,更要狠抓。虽然我厂在事故中的处理方式,得到了领导的表扬,但我们万不能松懈,据我所知,丰州就是在年检操作的时候出的问题,马上我们也要年度检修了,一定要万般小心,小心小心再小心!”
王振华闻言,第一个发言道:“厂长你放心,我厂检修的时候,我绝对亲临一线,出了问题拿我试问。”
“嗯。”牛大猛见王振华干劲满满,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转而望向其它车间主任,“诸位也都不能松懈,我们搞电的,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安全来自长期警惕,事故源于瞬间麻痹,务必牢记。”
众人纷纷点头,誓要狠抓安全。
最后,牛大猛又望向了张逸夫。
未等他发话,张逸夫便主动说道:“厂长,这次发现振荡后,我第一时间排除了我厂问题,并紧急喝令工队停工,在今后的施工中,我一定将安全提到首位,甚至为了安全牺牲效率,以最严格的方式要求工队,同时采取双监工制度,一个工作组的人,配合一个相关车间厂房的同志,共同监工,将一切不安全的隐患掐死。”
“嗯。”牛大猛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出现了这样的事,其实他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让工队在各个厂房内干活,指不定出什么麻烦,但既然张逸夫如此肯定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双监工的话,不会出事。
强调了任务后,牛大猛适当放缓了情绪,点了支烟,露出一丝笑容:“在这次事故中无论是值班室的同志,还是达标工作组的同志,表现得都很出色,电管局的赵局长点名表扬了我们,张逸夫啊……真的是哪都有你。”
众人闻言皆是笑了起来,会议室终于变得轻松了一些。
牛大猛说的还真是,哪都有张逸夫……哪里有功劳哪里有他,哪里有困难哪里也有他……
“逸夫,你是不是跟丰州商量好了啊?”
“要我看你干脆搞调度去得了。”
“我们电气车间的人都给你用傻了。”
一番称赞之中,张逸夫俨然成为了全场的核心,主心骨,到了这会儿,无论是在牛大猛心中的地位,还是在干部们心中的地位,都已捧得老高,再无人诟病于他与邱凌间的事情。
毕竟,人家能做事儿啊,两三个月就干了这么多事,顶邱凌一辈子的功劳了。更何况,现在的张逸夫已经与大多数车间主任、科长团结在了一起,全是自己人。
牛大猛随后补充道:“事故处理中,电气车间的叶青青表现也很出色,值守控制台迅速地完成了一系列大胆的操作,方浩,你们内部也表扬一下。”
“提班长是肯定的了。”方浩笑道,“自我检讨一下,事故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办公楼和老王开会,商量检修的事情,没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好你个方浩!检讨还拉上我!”王振华抬手大笑道。
“哈哈哈。”
牛大猛跟着笑过后,瞄向了一旁的邱凌:“小邱,安全规范考核的事情搞得怎么样了,这个要狠抓。”
邱凌被冷落久了,没想到突然有事跟自己说,连忙答道:“厂长,初定下周一开始组织考试。”
“嗯,抓紧吧。”
在还算愉快的气氛中,临时会议结束。
牛大猛拉过张逸夫,表示还是想驱车前往丰州,没办法,张逸夫又要客串司机了,二人约定下午3点出发,时间十分之紧迫。
张逸夫不得不再拉上工作组的人紧急讨论一番,表示近期效率可以降一降,务必要保证安全,一番讨论之下,干脆决定发工队每人一本安全规范,让他们背去,背好开工。
“文盲咋办?”牛小壮问。
“你给他们读,让他们背。”张逸夫达。
“……”
随后,张逸夫又跟段有为交接了部分工作后,这才取了车钥匙,请了牛大猛,上车共赴丰州。
他深以为,牛大猛那么财大气粗,那么多电脑都舍得买,怎么就不能雇一个专职司机呢!
丰州市位于冀北东南方300公里左右的地方,依然属于冀省境内。此时鲁、蒙等地区还未与华北联网,实际上华北电网也不过是京津冀晋四省市而已。这一路依然细雨绵绵,外加国道险峻,张逸夫也不敢开快,安全行驶。
老牛也没有架子,没往后坐,就坐在副座上,表情略显苦闷。
就他们俩人,张逸夫也不藏着掖着了,在闲聊中抓住一个机会,引出了话题。
“厂长,你那边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丰州事故的?”
“肯定。”
“恐怕是人为误操作吧。”牛大猛长叹了一口气,“好像是开关合闸时候出的问题,据说是出线开关炸掉了,导致接地,母线跳闸,全场停机。”
大地是庞大的,电一进去就没了,为了避雷,可以接地,而电厂的出电线路若是接地了,一切竹篮打水一场空,电压瞬间为零,同电网220kv的标准产生了巨大的差距,全厂指定会跳闸的。
“这么严重啊?”张逸夫惊问道,“我以为只是跳闸,原来还有设备爆炸?”
“所以啊,丰州这次不好过了。”牛大猛摇了摇头。
“厂长,咱们过去调查事故,话语权大么?”张逸夫进一步试探道。(未完待续)
116 招待
“可大可小吧,因为咱们身处一线,在操作上、现场设备上有一定的发言权。”牛大猛看着张逸夫笑道,“但你可不一样,赵局长肯定会多听你发言的,更何况在全国大会上,那些专家们都肯定过你了,所以此番你要慎言,三思而后行。”
“厂长给个方向呗。”张逸夫见状,直接道出了终极试探。
他本以为,牛大猛视苗德林为死敌,这会儿肯定该落井下石的,但通过厂长最近一系列的表现来看,好像并非如此。
这二人若是相爱相杀,自己在中间乱说话可就不好了。
“方向……”牛大猛嘟囔了一句,望着窗外的细雨道,“逸夫,这次的事,可不是我跟苗德林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整个丰州电厂的事。他们的人不比咱们的少,达标同样不易,如果最后不得不摘牌的话,全厂工资待遇回调到原先的水准,所有荣誉撤除……那个场面,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到,就好像……好像……”
“痛失山海关?”
“不,更严重一些。”牛大猛沉吸了一口气,“恐怕是国都沦陷的那种地步,举国痛哭……”
“有……有那么夸张?”
“逸夫,达标有多艰辛,摘牌就有多痛苦。”
“……”张逸夫努力去想,依旧无法理解那种感觉,也许对于他本人来说,降几十块钱工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些所谓的荣誉也都是过眼云烟。但对电厂的基层工人来说,这很有可能就是一切。
“那厂长……”张逸夫接着说道,“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
“嗯。”牛大猛镇然点了点头。“现在的情况,摘牌是免不了的了,就不要落井下石了,丰州电厂不易,那可是五六千人的事情。”
“明白了。”张逸夫继续目视前方,平稳驾驶。
老牛也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长得一副张飞的样子。心里却满是玄德的仁义。
傍晚时分,车子驶入了丰州电厂的地界。由于事先通过电话,这边车子直接开到了招待所门口,由对面接待。
实际上,是苗德林带着办公室主任亲自接待。
招待所大厅内。张逸夫再次见到了苗德林。
自然,他再也英姿飒爽不起来了,老厂长微低着头,整个眼皮都耷拉下去,整个人也蔫了下去,见了牛大猛与张逸夫,只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牛大猛见了他的样子,竟有种想哭的冲动,直接上去一把搂住了老对头的肩膀。另一只手缓缓拍打着他的后背:“没事的,老苗,谁能没个灾。都会过去的。”
苗德林被这么一抱,压抑已久的情绪也无法再掩饰,抱着老牛眼睛酸红:“老牛……我这次是真完了……”
“事故还没定性,还有机会。”
“机会……”苗德林颓丧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他身旁作陪的办公室科长也是斗志全无的样子。上前道:“牛厂长,张工。里面请吧,先安顿下来。”
正说着,后面又有一辆车赶到,三人走了进来。
几人连忙压下要说的话,回头迎接。
“赵局长。”苗德林见了为首一名头发半白的男人,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嗯。”赵局长只冷冷点了下头,客套性地握手过后,便望向了牛大猛这一边,上前握手,“老牛先到了啊。”
“是,我们离得近。”牛大猛握手过后,便引出了身旁的张逸夫,“这位就是我们电厂的张逸夫,我给你带来了。”
“好,好。”见了张逸夫,赵局长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一面握手一面笑道,“刚刚我跟小夏还在路上聊呢,在学校的时候,你藏得很深啊。”
“小夏?”张逸夫一愣,望向赵局长身后,穿着白色长裙,披着小马甲的某人正冲自己贱笑,“怎么你也来了?”
“呵呵。”赵局长也让了一让,引着二人相见,“部里对这次事故也很重视,调度局的领导派她过来,反正我们华北局跟电力部就隔着一条街,就顺道来了。”
张逸夫不禁心下咒骂,这家伙让所有同事讨厌,倒真会讨好领导!什么事都有她!在这种男人堆里,女的就是他妈的好混啊!
随后,大家又是一番握手与相互介绍。
赵局长这车一共来了四个人,一是副局长赵文远本人,再是搭车的夏雪,另外还包括一男一女,分别是华北局调度处的处长路涛,以及继电保护处的处长胡玲玲。
这二位领导都是不到40岁的样子,显是华北局的中坚力量。
华北局的调查阵容也由此明朗了,一个大领导带着一个管调度,一个管安全的,称得上是非常重视。
一番客套过后,赵文远便打发走了苗德林他们二人去主持电厂工作,其实是觉得他们太破坏气氛,没什么好说的。丰州的人走了,其余几个人一同去餐厅,一路上倒还轻松一些。
这次调查计划总共要有十余人首批前来,今晚看来只有他们六人了,便凑了一桌,边吃边聊。
座次上,赵文远自然居首,身旁是牛大猛,再外面是两位处长,张逸夫和夏雪只有并排坐在上菜的位置。
不过也无所谓,能混这么一顿饭已经不错了。
“喂,这次你是不是又要上报纸了?”夏雪一面摆弄筷子一面问道。
“这事儿有什么好上的。”张逸夫见她寒碜自己,也不含糊,立刻转口问道,“你到底出的了国出不了,刘处长都为你的事头疼呢。”
“要你管?”夏雪一下被戳到痛处,不爽地扭过头去,“走着瞧吧。”
二人逗贫的功夫,赵文远已经举起了茶杯,朗然道:“现在情况特殊,大家就不要喝酒了,以茶代酒,简单认识一下。”
众人纷纷起立,拿起茶杯简单一碰,算是认识了。
赵文远放下杯子笑道:“大家情绪也不用太严肃,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事故已经出了,要抱着积极的情绪来处理,你看,这一出事,虽然有损失,但也让我们发现了小张这个人才。”
他说着,又连忙道:“当然,小夏也是人才。”
赵文远单夸张逸夫还好,这么强行捧一下夏雪,只会让她更尴尬更不爽。(未完待续)
117 有关炸
看到夏雪不爽,张逸夫不由得很爽,为了更爽,他赶紧说道:“赵局长过誉,换做夏雪来的话,我相信也能做出同样的处理。”
“呵呵,今年电院出了不少人才啊。”赵文远觉出了这二人关系的微妙,也不再多谈,转望胡玲玲笑道,“你们处新来的那个郝帅,也是电院的人吧?”
“是的。”胡玲玲望向张逸夫道,“小张你认识么?”
“太认识了,上下铺。”张逸夫微笑道,“他工作要是不积极,您跟我说,我找机会敲打他。”
“呵呵。”胡玲玲掩面笑道,“瞧你说的,郝帅工作还是很认真的。”
气氛逐渐带了起来,渐渐地,随着饭局的深入,话题渐渐从闲聊转向了这次事故。张逸夫也才明白为什么赵文远不让苗德林来作陪吃饭,当着他的面聊他们厂的事故,不透彻。
在赵文远点头后,调度处长路涛终于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
夏天过去,到了年检的时候,华北电网早早安排好了年检的计划,由丰州电厂打头开始。丰州电厂共有五条出线,两条母线,今天上午按计划进行倒闸操作,停运检修设备。
这些各种线在外人听来难免头晕,但身为内行的张逸夫,了解得还是很清楚的。
丰州电厂作为大号的电厂,共有11台机组,120万千瓦的功率。最终只通过一条母线并入电网,无疑是很危险的。
母线可以理解为很粗壮的电线,可以承受巨大的电流。可即便如此,一条也不稳定,因此丰州电厂设置双母线,负责将全厂的电送入电网。上午出事的时候,其中一条母线已经在检修中,处于开闸状态,实际上只有一条母线在运行。短时间内,这样是没有问题的。唯一的前提就是这所谓的“短时间”内不要出什么怪事。
母线之外,便是那5条出线,出线可以理解为略逊于母线的线路,可承受的负荷也很高。但仍不足以支撑11个机组,因此设了5条线路,分别接入母线。而这每一条线路都有一个独立的开关,这次的事就出在了开关上。
5条线路按计划要轮流停运检修,首先停下来的1号出线今天上午准备恢复运行,然后停运2号出线进行检修。检修时拉闸,搞定后合闸,这都符合规定,也符合电管局的调度计划。丰州电厂值班班长每一步操作几乎都没什么问题。
可就是在合上1号出线开关的时候,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在开关闭合的一瞬间,整个开关爆炸。
这里不得不再提一下开关。电厂的开关同家里的可不一样,家里的开关随便一拉就可以,纯粹靠空气绝缘,开关两端只要隔着一厘米,电流就休想过去。
电厂不同,那电流与电压都是巨大的。别说几厘米的间距,就算是几十厘米搞不好都可以击穿空气传过去。因此靠传统的空气绝缘是绝对不行的,需要靠特殊的绝缘油来绝缘。
于是,这个开关就不能在空气中了,而是要在油箱中,而这油箱中所用的绝缘油同样有说法。平日在家中,插拔插销的时候,偶尔吹闪个电花出来,刺啦一声,经常能吓人一跳,民用的220v电压的情况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1000倍于此的220kv高压电,在高压电分、合的时候,肯定就不是闪个电花那么浪漫了,取而代之的是电弧,类似于小型闪电一类的东西。试想一下,要是一个开关每次操作都要打一把闪,开关几次还不就烂了?火灾不得一个月来几次?
因此,绝缘油除了绝缘以外,还要有熄灭电弧的功能。
可以简单想象一下,在一个圆筒型的油箱中,当线路闭合的过程中,随着两端逐渐靠近,中间会拉弧打闪,但这个行为很快被绝缘油熄灭,直到两端紧紧贴在一起,才算平稳运行相安无事。当然,在电力系统操作中,这个过程是要在几十毫秒的时间内快速完成的,若是让两边拉半分钟弧拖拖拉拉的话,什么都得炸了。
不幸的是,在今天上午,这玩意儿还是炸了。也许是阴阳不和,也许是操作失误,也许是雷神作祟,总之最终彗星撞地球,电弧击穿了一些部件,大爆炸就此发生,满时充满油的开关变成了钢铁炸弹,电光火石之间,绝缘瓷片乱飞,热油四溅。这直接导致了相邻不远处的其它开关相继倒塌倾斜,进一步导致开关接地,辛辛苦苦提上来的电压被大地母亲一口吞下,当然这也包括母线的电压,母线一罢工,一切就都完了,接在这条母线上的所有出线开关和机组开关都同时跳闸了,电厂机组全停,出线全停,而可怜的华北电网,在损失掉了100多万千瓦功率的同时,受到了这次严重的故障冲击,造成振荡。
那么问题来了,好好的一个合闸操作,为什么会炸呢?
这就是此番调查的核心,搞明白丫的为什么会炸。
确切来说,并非为什么会炸,而是什么行为导致的炸。
这么说有些拗口,只因为一般而言,炸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参数差。电压电流频率等等参数的差异。电网是一个协调的整体,每条进出的线路,都要保持相同的频率与电压,方才安全运行,若是两端电压频率明显不和谐,还硬碰硬连在一起的话,那个接触点就有炸的危险,当然,这个炸的一般体现就是跳闸,只有在倒霉的时候才会真的炸。
这感觉就像是两架飞机在空中完成加油动作一样,主飞机与加油机,都要保持相同速度相同高度相同方向,才能安全的并在一起,和谐地完成加油任务。倘若这两台飞机乱搞乱飞,那就直接撞了,炸了。
总之,按照路涛处长的描述,这次的炸,八成就是由于合闸线路两端的不协调导致的,不协调的原因,又八成是由于丰州电厂操作员的疏忽,因此归根结底,丰州电厂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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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文体休闲
六位圈里人坐在一桌,抽着烟闲聊着这次事故,在这方面的意见基本一致,当然还不敢下结论,具体的调查还要等明天,大家一起看看现场,看看操作记录,看看录波图,最后再判刑。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玄妙的问题,那就是背锅。
作为上级单位的电管局,那是死也不会背锅的,错的绝不能是他们调度,因此只要抓住电厂的操作疏忽,必须往死里干。作为电厂,也自然不敢说上级调度有问题,除非那个问题太过明显,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电厂唯有默默背锅,谁让你不严格按照规程操作的?被抓到了吧?
事实再一次证明张逸夫老爹之英明,牛大猛之卓见。安全永远是重中之重,一定要从安全规范开始彻底落实,让每个人的每个操作都毫无瑕疵,不管事情会不会出,咱们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张逸夫默默体会着桌上的舆论方向,恍然已经感觉到,明天会是一场找茬之战。
其它人都是厚黑向的中年领导,他们聊他们的,张逸夫和夏雪这种求真求实的新一代大学生,自然没有掺乎其中,只进行一些私下的理性交流。
“好倒霉啊……”夏雪喝着茶水叹道,“据说这个厂的达标要作废了,每个人工资都要降几十块钱,未来好久的待遇都会受到影响。”
其实张逸夫也偏向于同情丰州电厂。但他更偏向于和夏雪唱反调。
“妇人之仁!”张逸夫轻哼了一声,“就是要让事故的后果很严重,才能让每个人都重视起来。才会形成团体主义。就像中学教室里,有个人丢了东西,老师偏偏就要留下所有人不让走,直到真凶站出来一样,这是严格管理的一种极端方式。”
夏雪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说道:“那我就问你,你是哪边的。是教室里的学生,还是老师。”
“……”
“作为学生。肯定恨透了这种方式了吧。”夏雪轻描淡写地说道,“作为老师,又爱死了这种方式。”
“应该是又爱又恨。”
“那结果呢,结果会怎样?”夏雪继而说道。“纳粹式的管理?还是两个群体的敌视?”
“等等……”张逸夫感觉辩解很难,这才回过味来,“咱们在聊电力安全管理,怎么扯到纳粹了,你少给我挖坑。”
夏雪只摇了摇头,无意进行更进一步的争辩:“这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达标’,不正是这种极端集体主义的体现么?”
张逸夫有点儿服了。
他是真的有点儿服了。
作为一个过来人,一个21世纪的好少年。竟然在哲学理解上输给这丫头了,明明自己是她的人生导师才对,现下一席话出来。怎么好像自己受教育了。
“嘘……”张逸夫连连小声道,“别说达标的坏话,达标的积极意义也是很明显的,毫无疑问鼓励、加快了电厂发展的进程。”
“纳粹不也在短时间内提升了德国的战斗力么?”
“……”张逸夫听得简直要飞,“大小姐,你是元首的沧海遗珠么?你这么说话不怕被当成反动派被打倒么?”
“切~”夏雪翻着白眼轻轻一笑。“所以啊,我要去美国。在那里可以畅所欲言。”
“你妈啊……说了一圈怎么又回来了。”张逸夫欲哭无泪。
有的事情,夏雪这个人就是这么矛盾。
明明说出来的话,想的东西,以及三观都是非常深邃且奇葩的,可此时的笑容,又是那么纯粹,那么天真,她只是想找一个自由的地方,不这么窒息而已。
张逸夫渐渐意识到,自己与夏雪的冲突完全不是对于“美国”的理解那么简单。
而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是梦与真的隔阂。
当然,更是中二少女与腹黑青年的鸿沟。
“你就不能想点现实的东西么。”张逸夫无奈一叹。
“你就不能有点理想和目标么。”夏雪也是恨铁不成钢。
旁边几位死也想不到,在自己这边旁敲侧击商量背锅问题的时候,那边两个年轻人已经讨论到了人生的终极哲学。
饭后,时间还早,由于这次是来调查事故的,不是来玩的,作为招待方的丰州电厂也不好组织唱歌跳舞打麻将一类的活动,因此只是表示诸位领导可以随意使用招待所的设施与房间,也不方便多做些什么。
上面几位领导一商量,发现这个招待所地下刚刚建成了一个保龄球场,想着这玩意儿比较新鲜,便相约一同去休闲一下,张逸夫跟夏雪对此本无太大兴趣,但被领导们生拉硬扯,也只得跟过去。
来到保龄球场,张逸夫才发现,这地方恐怕是20年来唯一变化不大的地方了,甚至很多设备看似比20年后还要新,除了计分屏幕上闪烁的绿字暴露年代外,其它地方,说是21世纪的,也没人能挑出半个“不”字。
按理说,丰州电厂安全没管好,招待所却建设得如此豪华,这本是比较尴尬的事情,但在场的均是圈内人,除了夏雪也没有愤青,因此对这种情况还是比较理解的,或者说是比较麻木的。达标之后,丰州电厂成为了华北地区的一块招牌,大大小小的领导都会来此调研、参观、学习,把招待所弄好一点无可厚非,还可以打出丰富职工文体生活的招牌。
赵文远显是见过世面,来到球场开了球道后,便随手拿起一个13磅重的黑球颠了颠,随后又换成了12磅的,持在手中冲其余人笑道:“还是12的舒服,来来,大家都选好球。”
局里的两位处长闻言,连忙上去寻找适合自己力量的球种,显是没少打,在蓟京混就这点好,赚的多不多不管,休闲娱乐不会落下。
这可让另外一边的三人苦恼了。
“逸夫,你上去跟局长玩玩吧。”牛大猛显是没碰过这玩意儿,赶紧推张逸夫上阵。
“厂长,我也不会。”张逸夫尴尬道,他这辈子就打过四五次而已,实在谈不上会,便也只得求助夏雪,“你去吧,贵族运动,你指定会。”
“不会……”夏雪也愣愣摇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