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 覆冰
readx;三人连同老秘书,一路马不停蹄来到大楼八层调度中心,模拟屏上的电网接线图各种指示灯不住闪动,警报都集中在晋西一带。
年轻的调度员们焦头烂额,不停地接听电话,调度局长也是知道消息刚到不久,林立正,黑发浓密,梳着大分头,戴着精致的眼镜,这也是部里除了秦勇以外,难得一位仪表堂堂的领导了,只是他比秦勇要锐利一些,少了些慈柔。
张逸夫对他也更为注意一些,这里毕竟是夏雪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他也是夏雪的第一任领导,一直以来相当照顾夏雪,夏雪要去三溪他也大方放人,难得啊。
林立正见部长一行来了,周围犹豫了一下。要是往常他不会允许无关人员进调度室的,但现在也没功夫多说,直接开始介绍情况:“部长,10分钟前晋西电网500千伏虎岗线a相故障跳闸,重合不成功,刚刚500千伏小窑线三相直接跳闸未重合。截至目前,晋西电网220-500千伏线路已经跳闸十几条了,有几条是电厂送出线,三个电厂全停了。是冰闪还是什么暂时还未确定,华北调度在等我们决策。”
局面虽然有些混乱,但林立正说话还算稳定,脑子还算清楚,黄正辉稍显心宽:“你认为怎么处理合适?”
“得解列了。500千伏虎岗线和小窑线都是晋西电网与华北主网联络线,加上之前跳闸的线路,现在晋西与华北之间只剩两条220千伏线路连接,很有可能发生振荡。”林立正立刻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已经算冰灾了,先解列保证大电网安全稳定,排查完问题再恢复。”
“可……”巴干挠头道,“晋西就……”
林立正说的是轻松,对巴干来说就恶心了。去年就因为丰州那次事故,搞得灰头土脸,该拿的先进都没了,这次再解列。又是大事故!今年也白干!
“时间有限。”林立正干脆道,“大家没意见这边就下令解列了。”
黄正辉望向张逸夫:“你有意见么?”
张逸夫摇了摇头:“保大电网,保京电。”
黄正辉点了点头,冲林立正递去肯定的眼神。
巴干自然也没脾气了,只能骂老天坑他。
随后几分钟。林立正开始不断地指导调度员下令。
解列前,晋西电网是华北电网的一个局部,大家是一个整体,解列即切断了这个联系,晋西爱怎么炸就怎么炸,别干扰到华北。
当然所谓解列也不是拉个闸就完事儿的,拿眼下的事故来说,隔断了与华北电网的联系,本来晋西电网的平衡也就被打破了,一直以来维持的50hz难以保持。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电能也会自发去地重新寻求平衡。因为失去了几个主力电厂,随着负荷的变化,频率有可能至少降低1hz,别小这个1hz,这已经是非常危险的变化了,整个电力系统都是按照50hz设计运转的,1hz的变化对于许多设备都有毁灭性的风险。
因此为了把频率重新拉回到50 hz,需要一系列“低频减载动作”,切除一部分负荷。以保证发电与用电的平衡,只有平衡才能使频率重新回到50hz,中间的原理可以用一套复杂的公式来表示,然而做起来其实有一个特别粗糙的解释——
一碗水。得端平。
现在左边歪了要溢水,得调整一下角度拉回来。
林立正无疑是一个调整高手,一系列清晰的指令下达,让年轻的调度员们心里也有了底儿。晋西电网解列过后,低频减载切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负荷,立竿见影。晋西电网很快稳定在了标准频率。
大家也头一次觉得,50这个数字是多么的美啊。
不过这个美也许只是暂时的,晋西电网依然岌岌可危,如履薄冰,不对,是如负重冰。要是线路继续跳闸,不是断了发电,就是断了用电,那50hz还是保不住的。
“切了120mw,暂时稳定了。”林立正确定数据过后,才回头汇报,“现在要争分夺秒排查问题,尽快恢复供电。”
“我这就督促。”巴干擦了把汗,到调度台前拿起一个电话就要用。
“别用这个。”林立正立刻说道,“这个是调度专用的,用最左边的那台。”
“好,好……”巴干狼狈地过去。
事故被暂时控制住,黄正辉这才问道:“怎么这么严重了?没什么预防措施么?”
“黄部长,我们已经非常重视了,五天前就提醒过华北局和晋西局,他们也表示要做一些措施,只是晋西很少遇到这种情况,没什么经验,他们希望调动南方的同志来协助指导,刚刚还在开会谈这件事。”
“好么!”黄正辉沉声一哼,“还不着急,还要人,还开会?”
“您批评的是。”林立正大方背了这个锅,“我们也是安全意识不够,不应该搞得这么拖沓。”
“不归你管的。”黄正辉摆了摆手,还真不让林立正背这个锅。
张逸夫在旁问道:“持续多久了?”
“我也没有了解得很具体,没记错的话,从第一场雪到现在大概三周了。”林立正点了点头,“我们是在第二周书面提醒的,他们也做了一些措施,只是雨雪持续时间太长,加上北方电网这方面经验不足,没有完全落实。”
张逸夫心里一寒。
雨夹雪,三周了。
这在晋西来说应该是百年一遇的了。
覆冰这种事,一般都是发生在南方的,晋西确实很少发生,来不及准备。
覆冰,电力人最为痛恨的一件事,尤其是管安全和维护保养的,简直对其恨之入骨。直白来说,覆冰就是输电线路和杆塔被冰包住了,严重的会引起导线舞动、断线、杆塔倾斜、倒塌及绝缘子闪络等问题。
这个过程通常不会发生,发生也多是在南方,而且就算发生了,如在局部也不一定非常严重。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气候不断变化调整,只要时间够长,终会有那么一天,苛刻的条件全部满足,真正的灾难从天而降。(未完待续。)
596 瞬间分析
readx;所谓苛刻的条件大概是,气温-5c到0c,有降雨降雪,也可以称之为冻雨,湿度85%以上,风俗1-10m/s,这样的条件持续越久,就越可怕。
现在看来,大概是三周了。
通常偶尔的覆冰并不多么可怕,像是在输电线上裹了一层稀稀疏疏的白霜,严重一些的,看似厚一些,其实也不过是一层肉松一样的冰渣,再严重,冰渣融化后又冻上,或者是雨雪交加,形成一层致密的冰壳,当然还可以更严重,就是包上一层厚厚的冰铠!
再严重,就是更厚的冰铠!没有最厚,只有更厚!
一旦冰铠足够厚,覆冰所能引发的最严重事故也就开始出现了。
冰铠是很重的,本来两个杆塔之间几百米的线路是轻松悬空的,加上了这重量,便会被压得拖下来,杆塔也会不堪重负,碰到一些不那么结实的杆塔,或者两座杆塔间隔太远,负担太重,那就会——咔嚓!
一咔嚓,就全完了,电线冰棍儿一般砸到地上,绝缘子冰棍冰闪,这条线就算崩了,继保反应及时可以切了你,否则就是其它线路也要遭殃。
这类可怕的覆冰事故,远远不止这咔嚓一下子,他真正的恐怖之处在于——
不停地咔嚓,全面咔嚓!
如果只是局部一条线路覆冰,切了,也就认了,关键冰雪这东西永远是大面积出现的,就像你在家里看见一只蟑螂,你就得知道,你家其实已经有100只蟑螂了。
“三周了……林局长……”张逸夫警惕问道,“有没有近期晋西的气象数据。”
“我问问。”林立正立刻找来一个调度员问了两句,调度员很快从调度台上找出一份传真递到张逸夫手上。
黄大佬也是心痒,凑到张逸夫旁边。
张逸夫赶紧摆正姿势,让大佬看得舒服一些。
这是一份气象局发来的报告,本来调度局是为了总结覆冰经验和形成条件特意去要的,没想到这才只是个开始。
第一场雪果然出现在三周前。由于已经是初春,刚一来就是雨夹雪,最合适的覆冰条件,之后大气环流维持。雨雪天气继续,局部出现暴雪,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周,到了现在。
这份传真中还包含着大量冗长的气候分析,以及逐日的温度湿度风速报告。简直就是老天爷演示的覆冰教科书。
张逸夫粗扫过后,叫住了一个调度员:“麻烦帮我拿纸笔。”
调度员见林立正点头后,很快找来了纸笔送到张逸夫面前。
张逸夫站在调度台前,照着报告列了一个表,开始勾勾画画。
林立正见了很惊奇,这就开始总结事故了?
他也是这才想起来一件事。
“部长,这位是?”他还不知道这人是谁。
“你不认识?”黄正辉有点不信,“张逸夫,没见过?”
“哦哦哦!!!”林立正赶紧一拍脑门,“他就是张逸夫啊!”
“今天来部里开北漠的会。突然就发生这事儿了,之前他在冀北电厂的时候,应对丰州的事故处理得不错,后来去事故调查分析……”
“这我记得。”林立正笑道,“当时我们派夏雪去的,两个小年轻表现出色,在事故现场找到线索,找出了事故真正原因。”
“对。”黄正辉点头笑了笑,随即左右四望,“诶?你们调度的那个夏雪呢?”
夏雪也真有名。大佬都认识。
“早调到三溪去了。”林立正惋惜地摇了摇头,“是个调度的好苗子啊,就是我们调度留不住人,三班倒。责任大,荣誉小。”
“这话说给谁听的?”黄正辉眯眼一笑。
林立正抬手止言。
正聊着,穆志恒也匆匆赶来,调度归他分管,部长都来调度中心了,他指定也不能落下。
介绍过情况后。张逸夫依然奋笔疾书。
几个人也好奇地凑在他身后。
这一看,满满一张纸的表,吓了一跳!
纵向,张逸夫标出了四个阶段。
【形成阶段】、【发展阶段】、【持续阶段】、【**阶段】。
横向,三重记录。
【气候状况】、【事故记录】、【事故处理】。
一行行看下去——
形成阶段大约不到一周的时间,跳闸七八次,进行过融冰处理。
发展阶段覆冰已经形成,趋于严重化,跳闸二十余次,停运数次。
持续阶段,维持这些事故水平。
**阶段,暂时空缺。
林立正惊讶地问道:“你看过我们的调度记录?”
“没。”张逸夫终于放下笔,皱眉道,“我基本了解晋西的线路状况,综合气候数据,大概能推出来。”
林立正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张逸夫,而后拿起表单扫了一圈:“基本偏差不大,你预估的实在太快了。”
“预估不重要。”张逸夫抬手指了指**阶段,“**,现在才算开始。”
听了这话,几人心里都是一寒。
已经很严重了,你说才刚刚开始?
“之前有过这么多跳闸么?”黄正辉看着表单惊讶地问道。
林立正有些紧张地答道:“局部确实有,不过都恢复或者是控制住了,今天是骨干线路跳了,严重化了。”
黄正辉闻言,火气瞬间上头,怒骂道:“都持续这么久了!为什么不重视!为什么还要开会调人???”
全场木然,都被震慑到了,没人敢大喘气。
林立正也只有低头背锅。
每日的生产报告,调度报告和事故报告,可都是送到你桌上的,你不看,怪我喽!
再说了,调度权力有限,这里又是总的调度中心,很多工作都由区域局和省局做,这边能做到的就是事先警告。
退一步,我当然想让华北局处理,让晋西局处理,是他们非得扯皮要人的,还怪我喽!
巴干在调度台角落,双腿已经发颤,这会儿也不敢过去,只能继续打自己的电话。
“黄部长……”穆志恒沉了口气问道,“是不是可以发布预警,晋西全员保电了?”
“不急。”黄正辉喘着粗气,冲张逸夫和林立正问道,“你们统一一下意见,到底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林立正与张逸夫对视了一眼。
林立正想说什么,没敢说。
张逸夫却直接说了:“大面积供电瘫痪。”
这话一出,在场人心中更是凛然了,晋西冷冽的冰雪好像也扫荡了这个调度中心。(未完待续。)
597 立刻应验
readx;就连黄正辉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如果真那样,怎么处理……”
“不处理。”张逸夫摇了摇头,“太危险了,我们现在除冰、融冰手段有限,真要恢复,只能靠工人登塔,拿锤子去把冰敲掉,太危险了。”
张逸夫所说的不处理,也是迫不得已,现在真的是唯一的选择。
老天的灾,只能老天来解。
雨雪停了,冰融到一定程度,自然就好了。
从现在的技术条件和仅有的手段来看,强行处理,还是有很大困难和风险的。
然而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满意这个回答。
不处理?开什么玩笑?
电力瘫痪!铁路怎么办!医院怎么办!
这根本不是巴干的烦恼了,黄正辉自己都恶心,刚刚上任,摊上这种事故,老天对他有什么不满么?
不处理是不可能的,总要摆出解决问题的姿态!
林立正见大佬脸色不怎么好看,连忙打圆场:“张主任的意思应该是,对于除冰融冰我们目前没什么好的手段,这方面暂缓处理,但在电网运行上,我们可以分区控制,分区平衡,尽力保证关键城市区县,关键系统的供电。”
张逸夫紧接着:“还应该调集发电车之类的移动发电设备,确保政府、军队、医院、学校、传媒什么的重要负荷用电。”
黄正辉听了这话,脸色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小张说不处理,我以为是消极对待。”他摇了摇头,“下次说清楚。”
穆志恒也在旁圆场道:“不会的,小张对工作始终是积极看待的。”
正说着,巴干那边终于打过电话回来了,第一时间汇报道:“我已经通知晋西局了,全局动员,不惜一切代价立即抢修,多组织人登塔除冰。全员保电。”
“嗯……”黄正辉托腮思索片刻,旁人并没意识道,这个“片刻”他想到了多少东西。
张逸夫却直来直往,冲巴干道:“这种情况就不要抢修了。太危险。”
“那不抢修!还等着它自己恢复啊!”巴干瞪大眼睛望向张逸夫。
“全网覆冰!抢修能有多大用!能早一天恢复??”
“能早一天是一天!”
“那你知道工人要冒多大风险么??”
“敲下冰,还能敲死人啊!”
“我告诉你,能!”
“这事你也管?!!”巴干也急了,冲黄正辉道,“部长你也看到了。说好了不影响工作?”
“这就是工作,跟矛盾没关系!”张逸夫也冲大佬道,“部长,这事原本跟我没关系,根据我有限的学识和经验,在覆冰情况下杆塔已经不堪重负,这时候上人可能是压倒骆驼的那根稻草。为大局着想,电网尽力分区调整,现阶段不要进行人工除冰!”
黄正辉眯眼看着二人,想了很久。没有说话。
僵持之中,调度台电话突然响起。
林立正亲自接通电话,“嗯”了很多声,表情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他放下电话,木然转头道:“又跳了5条……”
没反应过来,电话又响了,断路又瞬间增加6条,220kv,500kv线路开始全面坍塌。
如果说丰州引起的振荡,可以用技术手段遏制的话。老天要干你,你就只能看着了。
巴干与张逸夫也不争了,包括黄正辉林立正和穆志恒,所有人都处于半呆滞状态。听着一声声电话响起,听着调度员一次次的汇报。
就在刚刚谈话的电光火石间,全面冰灾彻底爆发。
线路倒塔、接地、冰闪、短路、断路……
电厂故障停机,被迫停机,低负荷停机……
城市断电,铁路断电……
孤立的晋西电网。像是被拉入了巷口的无助少年,被凛冽的风雪痛殴,而在场每个人都好像是在看这场电影,没人能施予援手。
在真正的天与地面前,领导是多么的渺小。
不多时,黄正辉也被秘书叫走了,上面大领导的质问想必也来了。
走之前,黄正辉留下了一句话:“全力保电,张逸夫留下,配合调度局工作,不要干涉工作。”
大佬匆匆而去,最后的安排耐人寻味。
他还是留下张逸夫在这里,张逸夫几分钟分析出的预测结果,这么快就实现了。
但他同时又否定了张逸夫的一些言论,让他只提供意见,不要干涉决策。
来不及思考太多,穆志恒沉吸了一口气,坐在了调度台中央。
“别紧张,这样的事几十年总有一次,我们不是全无经验。”他大臂一挥,“放平心态,保电,才刚刚开始!”
偌大的调度中心,立刻进入战备状态,这里就是整个战场的大脑,在有限的通讯条件下,这里的通讯技术也武装到了极限。
穆志恒坐定后,首先给下属分配任务:“立正,你去协调东北、西北、华中调度,要求各分局省局立刻报告雨雪情况,摸清周边各省的覆冰状况。”
“之前已经调查过了,基本都集中在晋西,豫陕一带也有轻微波及,但问题不大。”
“不大也要积极应对解决,不要等问题扩大化。”穆志恒继而说道,“对有雨雪天气的电网线路,加派人力严格巡查,在覆冰严重化之前,用力所能及的措施遏制住。”
“好。”林立正点头应了,这便去联系各局严防死守。
另一边,调度中心已经与晋西局建立了实时通讯线路联系,用的不是线路载波,而是无线微波,毕竟电力线随时都有可能切断。
晋西的领导跟电力部领导一样,早就奔出去忙活了,留下来调度的也是调度处处长,没时间多说,立刻开始汇报情况。
“根据现在的情况统计,全网46条220kv线路跳闸,9条550kv线路跳闸,18个220kv厂站全停,6个500kv厂站全停,运城、朔州电网全停……等等……加上阳城,阳城也停了。”
电话两头的人,都是沉默了几秒。
不可遏制地,大范围城市供电瘫痪来临了,这一系列的数字可能还在增加中。
巴干亦是急得手足无措:“你们局长呢?有没有去抢修?”(未完待续。)
598 调度之难
“局长在组织抢修队伍,据说已经发生了大范围倒塔,恐怕一时片刻……”
“我电话里不是跟他说了,倒了的先别管,优先去处理那些还在的塔,赶紧把冰除了!”
“对,我们的方案也是保住现有的线路、厂和城市。”
“泰原怎么样了?”
“暂时还能保住。”
“保不住谁也要保泰原!”
“明白。”
巴干吆喝了一番,才想起这是穆志恒林立正的场子,连忙收声:“不好意思穆部长,情绪激动,没控制住。”
他在这里坐着实在不舒服,这便起身道:“这样,我先回华北局调度室去指挥工作。”
“回吧。”穆志恒摆了摆手,也不在乎他在不在。
“那我也。”张逸夫跟着要起身。
“你留下。”穆志恒冲张逸夫递了个眼色。
没辙,张逸夫又坐了回来。
没人有功夫去送巴干,继续进行紧急调度。
所谓紧急调度,其实就是拉负荷,调整电厂出力,保持尚在电网的平衡,正常情况下这一部分的职责主要在华北局和晋西局,部里调度中心是插不上手的,这次是属于紧急情况下的越级调度。
这其实是不公平的,就像巴干对其它地方都不关心,只关注省会泰原一样,泰原就一定比其它城市重要了,泰原的人就比其它地方的人高级了?
只因政治和后果,出了这种事故,造成的灾难程度也是分几个层级的,大概分为五级,小范围断电,局部断电。大范围断电,省会断电、全面断电。
现在一二三都已经在半个小时内突破了,作为领导。就是要保证灾难不要上升到第四级,保住省会。不要让省会的重要单位,抗灾指挥中枢断电。
而穆志恒现在所要做的,则是均衡,把有限的幸存线路均衡利用,让全省现有负荷,供应到最需要的地方去,留住一些是一些,在现有局面下。这其实就是料理烂摊子。
穆志恒显然对晋西电网足够熟悉,了解全面情况后就开始分配负荷,在确保现有电网稳定的情况下,逐步拉,也逐步上,一些杆塔没有倒下,线路跳闸只是暂时性的,强行合上依然可以继续工作,老穆就在这样的条件下将现有资源运用到极致,有条不紊。
张逸夫在旁看着听着。也是相当钦佩,自己反正没这个能耐,脑袋勉强能跟着转上。但魄力和判断能力却怎么都跟不上,这必须得是历练久了的老调度才镇得住的场子。
有了穆志恒亲自发号施令,不管是调度中心的人,还是晋西的调度,都稳定了许多,之前像骨牌一样接连坍塌的电网渐渐稳住,挺住,遏制在了一个可控范围内。
一个小时的时间,逐步恢复一些。又接连跳了一些,情况渐渐平稳。省会的电总算保了下来,也因此牺牲掉了晋西60%面积的供电。
高强度的调度。让穆志恒也出了些汗,但他却并不显疲乏,第一时间让晋西整合现在的情况进行汇报。
经过整理,泰原、大同等重要城市的电算是保住了,当然也限负荷了,许多高耗能企业都被迫停工。此外,原先作为电力送出大省的晋西电网,因为线路跳闸断了不少电厂的出路,发电严重不足,不得不抛弃周边覆冰严重的区域和小城市。
全省负荷,仅剩180万千瓦左右,相当于夏季最高用电负荷的五分之一,大部分负荷损失掉了。
情况,暂时也只有这样了,调度能做的就这些了,剩下只能看抢修,看恢复,看老天爷。
“暂且这样吧。”穆志恒抬臂道,“大家轮流去吃午餐,保持通讯畅通,我和林立正,保证一个人在调度中心。”
所有人终于放松了一些,这才想起还没吃饭,但也没人好意思这会儿马上起身去食堂。
穆志恒继而说道:“该吃饭吃饭,任务还很重,不是几个小时的事情,撑不住的。”
林立正这会儿也安排好了周边省市的工作,回到这边道:“穆部长先去吧,我盯着,你们回来我再去。”
“也好。”穆志恒扶着桌子起身,冲张逸夫道,“走吧,咱们先吃。”
“成。”张逸夫冲林立正道,“辛苦林局长了。”
“份内之事。”林立正勉强笑道,“倒是张局长,跟着我们一起忙活。”
“是,我也觉得自己有点添乱了。”
“谈不上谈不上!”林立正颇觉失言,连忙道,“下午的时候,还要开会商讨后续处理,张局长的分析准确、及时,我们求之不得。”
“下午再说吧。”穆志恒摆了摆手,“我们先抓紧时间去吃饭了。”
“好的。”林立正不忘回头道,“女同志和40岁以上的同志,先去吃,现在就去,年轻的男同志第二拨吃。”
听了这个命令,不少人才动了起来,是真的饿得够呛。
张逸夫跟穆志恒出了调度室,蒋立立刻送来了穆志恒的饭盒,没有跟着去,张逸夫同穆志恒一路走到领导食堂,用临时餐具凑合一下。
此时领导食堂几乎是空着的,各路人都因为晋西的事去忙活了,顾不上吃饭,或者干脆在办公室、会议室吃了。
当然,这里面不少人是瞎忙,其实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就是摆个态度,穆志恒却不摆这态度,即便在最重要的时刻,该干的事干了,该吃的饭就得吃。
打好了饭,坐在桌前,穆志恒这才问道:“逸夫,你觉得这次事故是因为什么?”
面对穆志恒,张逸夫没有动半点心眼或者揣测的意思,就根据事实分析:“警惕性不够,风险意识不强,经验不足吧。”
“稍微展开一下。”
“雨雪下了三周了,都没上升到战备阶段,都没有采取有效的预警预控措施,融冰除冰的工作还在扯皮,没有实施,另外晋西本身也没有什么除冰经验,南方几个省通常覆冰比较严重,特别是山区恨不得年年有覆冰,他们也年年练兵,反而不容易酿得这么大。”
“没上升到战备阶段,我们调度有责任。”穆志恒点头道。
“不不,不能这么说,应该生产部门负主要责任,毕竟设备状况由他们管理。再说,我看林局长很重视,之前的报告也都提到部长桌上了。”
“这些都是后面找的理由而已,实际上就是不够重视。”穆志恒叹了口气,“我如果之前足够重视,亲自找部长谈,及时要求下重资源去处理的话,现在也会好一些。”穆志恒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绝对是有担当。
“哎……”张逸夫摇头道,“毕竟这个月份,又是晋西……谁能想到老天爷会突然耍横呢,还耍这么久。”
穆志恒没理会这抱怨,继续说道:“不过华北局确实也拖沓工作了,晋西的冰,晋西去除就是了,还要从华中华南调人来除,关键的一周就这么拖过去了。”
“穆部长,融冰初期采取措施是最有效的,但这么长时间的雨雪,从现有技术程度上来看,就算及时处理,也不一定有多大用。”
“话是这么说,但总不能拖吧。”穆志恒使劲摇了摇头,“咱们系统就是有这个毛病,很多隐患,明明能在日常工作中杜绝,但领导不重视,赏罚不分明,大家就都不愿意去做,非要等到出大事了,各方面再用几十倍,几百倍的力气去补救。”
“嗨……”张逸夫也叹了口气,“咱们做调度,不就是这个工作么,兢兢业业几年,不出事,大家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顶多给你个安全锦旗,一旦出事,或者工作上有失误,安全记录破了不说,那责任就都压下来了。”
“所以啊,调度,留不住人。”穆志恒更苦恼地摇了摇头,“林立正,你看到了吧,很能干的一个人,你别往外传……”
“嗯,很能干。”
“最近,不是你们北漠公司招聘的文件下来了么,系统内广纳贤才,希望各单位推荐。”穆志恒看着张逸夫,情感十分复杂,“林立正就找到我了,希望调去北漠公司……”
张逸夫一声长叹。
穆志恒接着说道:“这个人,刚来单位报到的时候我就有印象了,当时他什么都不懂,就是一个农村出来的小伙子,黑瘦黑瘦的,跟其他调度员不一样,他当调度员当的特踏实,任劳任怨,毕竟眼前的这些来之不易,后来几乎都是我提拔的,从值班班长,到科长、处长、直到现在当上了调度局局长,这么多年就没离开过调度。立正扛得住任务,有魄力有担当,多好的干部,现在当了调度局长,也算出人头地了,就是……”
穆志恒说着,有些难受:“就是跟错了人,入错了行,进了调度。”
“……”张逸夫心中唏嘘,“不能这么说,调度最锻炼人,承受住了调度的磨练,今后在什么岗位都……”
说到这里,张逸夫也发觉自己说得不妥了。(未完待续)
599 危言耸听
readx;“没关系,我不介意。”穆志恒摆手强笑道,“其实,部里其他领导也很看好他,他是有几次机会去其它部门的,他后来跟我说,他走了,实在不知道有哪个手下能扛住这么重的任务,实在不敢走。”
“呵呵,毕竟也是您栽培的他,林局长知忠义。”
“再后来啊,夏雪就来报到了。”穆志恒无心吃饭,回忆起之前的事情,“其他人都不喜欢她,只有立正,特别看好她,重要的任务都让她来,露脸的会都让她去,我看得出来,立正是想培养出来一个能当重任的干部,这样他才能踏实的走。”
张逸夫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年大家总说调度局局长宠着夏雪,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过宠别人都没事,宠夏雪,就麻烦了。
“可不是,这么一搞,变成揠苗助长了。”穆志恒遗憾道,“倒不是说小夏这根苗子不好,是其他人受不了,都是新来的大学生,凭什么小夏就这么拔尖?逸夫你知道的,想当重任,首先就要服众,人际处不好,领导根本不敢提你,稍微有点消息说要提拔你,成群结队的人都要来你办公室提意见。”
“理解。”
“后来你也知道,夏雪来来回回折腾了几圈,最终还是走了,去了三溪,更有发展的地方。立正也没拦,他比谁都清楚调度有多难,一个女同志,想走,还是走吧。也许正是这件事,也触动了立正,或者说他坚守这里培养干部的那颗心死了,他来找我,说有意向去北漠,不过话说得很清楚,如果我不希望他走,他就不走。”
“为什么非是北漠?”
“呵呵。照顾我的面子吧。”穆志恒笑道,“我培养了这么多年,他要去个生产、去个基建,大家天天楼道里都见到。多尴尬?北漠好,跳离出去了,另外现在北漠的事情你在抓,他也知道咱们有些联系,我如果开口。你肯定不会拒绝。”
“是,但我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张逸夫尽力去理解穆志恒的情绪,明明培养了一名出色的干部出来,那名干部也做到了最高一级的调度领导,然而这依然不够,不说别的,把林立正拿出来和秦勇一比,能力上,林立正不一定就不如秦勇,大家虽是同级别的干部。权力资源差距却十分巨大,工作压力和安全系数也大有不同,这就够了。
这个差距,也许刚刚好就是穆志恒与黄正辉的差距。
“所以啊,我们调度最后能留下的人,都是踏实、知足、肯干、本分、能力千万不要太强的人,太强就要走了。”穆志恒说着自嘲一笑,指了指自己,“就像我这样没什么能力的,才能干到最后。”
张逸夫使劲摇头。心中涌出了一种莫名的酸涩。
他总觉得,穆志恒和赵文远身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现在终于想通了,就是这种踏实、知足与本分。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拿我能拿的工资。
然而林立正身上却透着一股与之不同的冲劲,放在一个人身上这是好事,但放在调度工作上,失去他,失去的太多。
不觉间。二人饭也吃完了,就此折返,后面要安排的事情还很多,没功夫再聊林立正了。
……
华北局,同样不得安生,最不安生的,莫过于巴干。
“融冰没效果?”巴干把着电话质问道,“这都几个小时了,一点没效果?”
电话那头的晋西局局长从兵无疑更苦恼一些:“我们的融冰手段完全控制不住局面,一点效果也没有,而且全局只有两台,就算有效果也来不及。”
“那怎么解决?通常怎么解决?问过南方的人没有?”
“问了,他们说太严重的话,就只能人工了。”从兵无奈道,“爬杆塔,拿锤子敲,把冰敲碎。”
“那就爬杆塔!早一天是一天,通一条是一条,刚刚黄部长也下令了,全力保电!”
“可是……”从兵纠结道,“倒了那么多塔了,现在还爬,而且要用那么大力气敲,我怕有危险……”
“有什么危险!冰天雪地的,人摔地上也没事!”
“万一……”
“没什么万一,不管怎样,咱们得有作为,出事了,就算出去跑步也不能闲在办公室里!”巴干斩钉截铁道,“你不是已经组织好人了么!让几个领导带队,去各个覆冰线路除冰!对了,带几个媒体宣传的人,拍拍照片,写个稿子,事后这次事情,宣传上肯定会变成我们努力保电,需要这些照片。”
“巴局……你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去现场看了,几十米高的塔,被覆冰压得拦腰折断……我真让工人们上……”
“怕什么!出了事我负责!”巴干拍板道。
“……”
如果张逸夫在办公室,肯定就跳起来了。
天下谎言万万千,这一句,可是其中最为登峰造极的。
从兵也不是傻子,也不是张国栋那么实诚的人,依然在犹豫。这种天气条件和线路条件下,登杆塔高空作业,明显是违反安全规程的。
巴干不得不继续施压:“从兵啊!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就剩下几个大城市还有电了,这回不把关键的冰除了,等大城市一拉限电,我自己都保不住了,怎么保你?”
巴干不忘提醒一下,我会保你。
反过来,你不干,我就脏你了。
从兵也被逼得没有办法,这天煞的雨雪,别的地方都没大事,偏偏就集中在晋西了。
巴干进一步说道:“你这会儿努力除冰,后面报告就可以说领导第一时间出动到抢修前线,怎样怎样努力,提前恢复供电云云。你连冰都不除,事后归责任的时候,就算我想帮你,我怎么说?”
从兵听这话在理,只得一咬牙:“成吧,我这边分成四组去抢修,我跟大家说清楚,这是重要的保电任务,提前恢复供电,必有嘉奖了。”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人动起来就可以。”
电话挂下,巴干摇头骂道:“这脑子,转的比猪还慢!怎么跟张逸夫提一个问题!都什么时候了……”
……
电力部调度中心,与晋西局的通讯也一直未中断,穆志恒林立正张逸夫三人坐在桌子中央,实时指导。
这会儿消息也来了,人工爬杆塔砸冰的过程中,肯定是不能通电的,那人就炸了,晋西局也将这个情况汇报过来,请示要安排临时拉闸除冰,保电。
林立正严肃指示道:“这个你们晋西调度就好了,配合好工作,爬塔前务必确认,千万不要出岔子。”
“稍等……”张逸夫惊讶问道,“确定要在这种情况下人工爬塔了么?”
“只有这个办法了。”那边调度处长无奈答道。
“可以不处理啊。”张逸夫焦急道,“现在已经是最严重的阶段了,后面只会雨雪停止气温回升,慢慢就恢复了。”
“这个……”
张逸夫现在说这种话,不会有人听的,太消极了,保电保电,你不处理能算保电?将来怎么跟大领导交代?
逆境中,人们更偏爱去搏,去赌,这样才能拼出一丝机会。
“张主任,现在确实来不及考虑那个问题了。”林立正在旁道,“这样,你们务必做好安全措施,确保人员安全的情况下再除冰。”
“是,这方面肯定要注意的。”
张逸夫还要再说,却被穆志恒使眼色制止,摇了摇头。
你当着黄部长面,已经谈过这个“不处理”想法了,你再跟晋西局说就是干涉,对你没任何好处的。
张逸夫叹了口气,继而说道:“好,我没办法不让这件事发生,我就问你,‘爬塔除冰’这个指令,谁下的?”
“应该是华北局吧,我们局长之前也一直没下令。”
“华北局哪个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调度处长不敢多说半个字。
“是巴干么?”
“不知道……”
“逸夫,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穆志恒皱眉道,“不要干涉工作。”
张逸夫这才示意自己收声。
他是经历过前世冰灾的人,所以他十分清楚,在近似这样的情况下爬塔,出现倒塔,工人从几十米摔落在雪地上也许并不致命,但随后大半根铁塔都要砸上来,伤亡的概率远超50%。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就像穆志恒之前说的,出问题之前,没人有闲心考虑这个。
退一步说,就算张逸夫“不处理”的指令落实了,到时候归责任的时候,这反而会被认为是不恰当的,是消极的,是要背锅的。
因为没有伤亡,没有事实,没人会认为你所谓的“不处理”,是正确的。
张逸夫唯有祈祷,千万千万不要牺牲任何一个人,每个工人都有自己的家庭,都是家庭的顶梁柱,因为这帮他妈的领导的决策,因为这几乎没什么作用的努力而牺牲,太不幸了。
老天爷,您长点眼,不要殃及无辜!
又坐了几分钟,张逸夫依然憋闷。
他不想再危言耸听了。(未完待续。)
600 晚了
readx;之前说电网大瘫痪,电网就真的大瘫痪了,当然这也不算他嘴毒,这也算是足够警惕,提前分析,算不上错。
可这时如果再说,工人会有伤亡,你们别去做……
“别去做”不会有人听的,然而如果之后工人真的死伤了……
张逸夫就真是嘴毒了,没人会感谢他的先知先觉。
“我去个卫生间。”张逸夫怎么都坐不住了。
“嗯。”林立正掏出半包烟来递给张逸夫,“外面楼道里,可以吸烟。”
“谢谢。”张逸夫接过香烟,出了调度室。
不能这么等,好歹要做点什么。
如果必须有人牺牲,才能让大家意识到这件事有多可怕的话,张逸夫没法阻止。
至少在之后,会投入资源到融冰技术上,会提高杆塔覆冰设计标准,至少在之后,会有更加明确的安全规定,在某种程度的覆冰之后,禁止爬塔!
这些事,张逸夫都无力阻止,只有祈祷。
他能做的,就是尽人事。
他并未抽烟,而是一路坐电梯到了信息自动化这边的办公室,找到郑道行。
没工夫打招呼寒暄,张逸夫目的明确,让郑道行给他找一个私密的能打电话的地方。
郑道行也是个痛快人,不多问,给张逸夫找了间闲置的办公室,配有电话,而后自觉出去,在外面等。
张逸夫拿起电话,长叹了一口气,拨通了一个号码。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比张逸夫还要愤青的愤青,比张逸夫还要极端的分子,张逸夫与他虽不太熟,却称得上患难与共的战友。
也只有他,能做、敢做、并且真心会做这件事了。
……
晋西,雨雪渐渐缓了下来。
抢修工人们分成四组,由四位领导带队。奔赴四条覆冰线路。
从兵去的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他看着三个工人顶着大风,一步一步爬上高塔,抡起锤子。朝着跟水泥管差不多粗的冰柱子,一下下使劲砸下去。
整个高塔都在震着,发出一种痛苦的悲鸣。
从兵紧张地抬头看着。
这样,真的有用么?
可不这样,又能怎样?
那钢铁的悲鸣愈演愈烈。让人瑟瑟发抖。
从兵仰头望着高塔,忽然感觉塔中央的位置,好像慢慢在扭曲,在歪曲。
他揉了揉眼睛,应该是幻觉吧,累的。
旁边的一个年轻工人突然说道:“塔,是不是歪了?”
站在底下的几个人,这才心里一凉,同时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从兵好像突然被打了一针辣椒水。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用尽力气去狂吼道:“下来!!!快下来!!!”
然而风声太大,工人在高空努力地一次次敲打着粗粗的冰棍,根本听不见。
“下来!!!快下来!!!”从兵冲周围人道,“你们也喊啊!大声喊!!!”
“下来!!下来!!”
几个人一起大吼,这共振的声音终于产生了些作用,传到了工人耳朵里。
其中一个工人僵了一下,低头看着几个人,觉出来不对了:“你们说啥?”
几乎在同时,钢铁撕裂的声音突然刺向每个人的耳膜。巨大的钢铁巨人终于累了,放弃了。
与大树被砍断的情况不同,铁塔的折断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塔基上的钢铁在一瞬间断裂扭曲,崩裂成一团混乱的东西。整个塔,也像一个刚刚死去的巨人一样,朝地面一头栽下。
没有惊呼,只有沉默,这风雪中特有的沉默。
人和塔一起,砸在了雪地上。不见踪影。
从兵,也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
十几分钟后,巴干接到了从兵的电话。
塔倒了,一死两伤,一名工人当场断气,两名重伤者送去医院抢救。
巴干还没听完电话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电话中的二人半天无言。
巴干心理素质过硬,尽量稳定地问道:“这事,还跟谁汇报了么?”
“只跟你汇报了。”
“现场几个人?”
“五六个?”
“封好嘴,不要外传。”
“怎么封……他们都是一个队的工友……”从兵已经快抑制不住感情了,“怎么交代……怎么封……”
“稳住,你不要崩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每年不得死几个?”
“不行了……不行了……”从兵使劲摇了摇头,他几乎就是崩溃了,“我这就紧急通知,其他几个队伍先停了吧。”
“……”巴干沉思片刻,用极其残忍的声音说道——
“不能停。”
从兵感觉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从心里打的,巴干的话比外面的雪还要冷。
“你听我给你掰扯清楚了,我见的事多,知道后面会怎样。”巴干神思快速转动,这种时候的这种思维方式,没人能超越他,“你看,现在死了一个人,其他队就都收队,这样事后会是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但总比再有人员伤亡好……”
“不不。”巴干坚决地说道,“现在收队,没有任何抢修效果,只有伤亡,事后分析的时候,会说我们领导指挥错误,害同志白白送死。”
“不是这样么?”
“不是这样。”巴干沉了口气,“你要想清楚,什么叫‘送死‘,什么叫’‘牺牲’,什么叫受害者,什么叫烈士。”
从兵只稍微想了想,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这……
不是人。
巴干你他.妈的不是人!!
一个人死了,死的没意义叫送死,死的有意义就叫做牺牲。
死一个,叫遇难工人。
死一群,叫保电烈士。
只因死的太多了,偌大的电力部都不敢背这个责任,都不敢正视这件事。
所以他们不能遇难,他们必须是烈士。
巴干!!你这个畜生!
“不可能……要停!”
从兵最后的那么一点点良心,那么一点点人性告诉他。不能这样,不能是这样的,自己不是这样的人,自己有妻儿老小。女儿的父亲不能是这样的,妈妈的儿子不能是这样的!这是法.西.斯……不,这是比法.西.斯还要可怕的东西!!
“从兵!”巴干冲着电话吼了一嗓子,“一个工人遇难,现在收队。你就没任何机会翻身了,我也不想见人死,但没办法,要死,也要先做出点成绩,发挥些作用再死,现在停,就是抽自己嘴巴了!”
“抽就抽!那都是人命啊!”从兵已经鼻涕眼泪一把,“接着干,我怎么跟我的人交代?那边已经出人命了。你们继续送死???”
“从兵!要将功补过,必须要抢修出一些成果啊!!”
“我不要功了!”
“那过怎么翻??”
“巴干。”从兵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大是大非,不能再避了,“人在做,天在看。”
电话挂断。
“他.妈的!!!!”巴干愤怒地将听筒砸向墙面,整个电话都砸了出去。
这样还不够,他又将整张桌子上的东西都砸了出去。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最后他坐在桌前,双手抱着头。
我明明都是为你好,你为什么不听?
烈士有什么不好!
有抚恤金!
家属厚待!
你这样变成遇难。变成领导指挥错误……
这就是你的责任了,跟我没关系,我没让你停的。
对,你的责任。你自作主张。
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可能解决了。
要进行事后处理,尽快……
撇清自己,甩下一切。
只能这样了,这事不怪我,是从兵你自己蠢!
怎么做……怎么做……
先去找黄部长……怎么都行……抱紧抱紧再抱紧……保住自己……
事故又不是第一次了。死人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是晋西的事情,我在蓟京,我在华北局,我也无能为力对吧……大家面对事故,面对死人,都会有心照不宣的处理和分析方案,只要没一个不长脑子的蠢蛋跳出来乱说话……
想到这里,巴干突然心里一堵。
好疼,心脏好疼。
他捂着胸口,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张脸。
那个人指着自己说:“傻了吧?死人了吧?不听我的??”
“啊!!!”巴干一脚踹向了桌子,但桌子太沉了,反而把自己的椅子踹翻了!
他仰头倒在地上,身上没什么感觉,胸口却依旧疼。
张逸夫……张逸夫……张逸夫……我算尽千万,走到这里。
为什么老天给了你这次机会?
怎么办……怎么办……
有了……有了……我知道怎么办了……
他努力地爬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去,这会儿敲门声传来。
尹扬根本不敢进办公室,在外面说道:“局长,晋西局电话,打您办公室打不通,打到我这里了。”
“稍等……”巴干看了眼已经断掉的电话线,喘着粗气,“我马上去接。”
巴干很快整理好,让自己看上去像往常一样体面,这才出了办公室,小心地关上门,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办公室的样子,他很快来到尹扬这边,拿起听筒。
“巴干么?”从兵的声音像死人一样。
“是我。”
“晚了,又死了四个,一个组四个人一起上的塔,一转眼都没了。”从兵已经崩溃,“晚了……还是晚了……”(未完待续。)
601 担不起
readx;也许是犹豫的时间太长,也许是通讯手段太过落后,又一座高塔不堪重负,载着四名正在执行高空作业的工人轰然而倒。四个抢修组同时出发,两组人就这样消失在冰雪之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兵的停工指令传达到了另外两组,现在工人已经下塔折返,尽管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巴干闭上眼睛,死就死吧,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心中默默盘算着数字——七,五死二伤。
如果重伤者挺不过来的话,七个人,算非常大的数字了,从下至上,晋西局抢修队担不起,晋西局长担不起,华北局长担不起,就连电力部长都不一定担得起。
既然都担不起,那么就……
都不要担!
怨天不由人!
抗冰保电烈士,为紧急抢修,保证供电,与天斗,光荣牺牲!
相信黄部长也一定会这么想,刚刚上任不久,怎能不是保电卫士?
只要,能堵住一个蠢蛋的嘴……
巴干心里把后续处理过了一遍,而后冲着听筒冷冷道:“你先处理好内部的事情,万不得宣扬,处理好之后再向部里汇报,摊子还乱着就着急报信,部长也不会高兴的。”
``
“我明白,我也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了。”从兵感觉自己是一个彻底的罪人,不敢有丝毫侥幸。
巴干随即沉声道:“另外……别提我下的抢修令,就说你见情况太紧急了,被迫下令。”
“呵呵……”从兵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一件事。
“成熟一些。”巴干严肃地提醒道,“事故再大,过两年也就过去了,我会记得的。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你也有妻子儿女,他们也跟着消沉么?”
人最怕有希望。
本来已经做好承担一些罪责与惩罚的从兵,看到了那么一丝丝希望,孩子眼看就毕业,爱人的职位也半高不低。自己完了,将来都没法安排。
可如果巴干保住了,好像还有那么一点机会。
巴干在他的沉默中,同样捕捉到了那么一丝丝机会:“平常晋西汇报这类工作找哪位局领导?”
“牛局长。”
“好。”巴干沉了口气,“这事我不知道,你处理好后向牛局长报告,让牛局长决定如何处理。”
“可牛局长还是会找你的吧?”
“他找不到。”
巴干最后说道:“我理解你,你之前情绪太激动,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私人的打击。我不怪你,现在开始,成熟地处理这件事,好好表现,我会记得的。”
“……”
电话挂断,巴干稍微松了口气,至少先把从兵控制住了。
其余的事,让牛大猛去心烦吧。
挂了电话。巴干出了办公室,看看左右。冲尹扬道:“前面二十分钟的事,都没发生,晋西没来过电话。”
“明白。”尹扬沉沉地点了点头。
“一会儿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去部里了。”巴干郑重拍了拍尹扬的肩膀,“抓紧时间,帮我收拾一下办公室。咱们得扛过这关。”
“嗯。”尹扬没得选。
巴干就此一路出了局里大楼,自己坐上车子,一路开了出去,没去电力部,而是去了电力局。蓟京电力局。
距离消息传到部里还要有一会儿。
其它的都可以沟通,只是有一个人搞不定。
张逸夫……只要张逸夫闭嘴了……其它的都可以,都是从兵的责任,甚至是牛大猛的责任。
蓟京电力局,计量科,张国栋也没闲着,之前去农郊电网帮忙,到了那边发觉计量工作有许多漏洞,有不少用户不太规矩,在计量方面还要下手笔,不能给他们偷电的机会。
先写报告,说清楚这件事,希望领导能重视起来吧。
他想不到,此时安静的办公室,会招来这样一位人物。
巴干来得匆忙,也没打招呼,敲过门后,就这么气喘吁吁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虽在同一系统,二人几乎十年未见。这一面,见得太过突然,张国栋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更不知他来此是何用意。
巴干回身关上门,喘着粗气望着张国栋,表情复杂。
“国栋……”
“什么事?”张国栋不免有些心慌,堂堂华北局局长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巴干望着张国栋,吃力地说道:“憋了十几年,我现在都说给你听。”
“我不是东西,我见利忘义,我怕担责任。”巴干咬着嘴唇“恳切”坦白道,“那次,是我不对,我应该勇敢承担责任,事后也该对你照顾一些……”
张国栋惊讶地望着巴干,打断了他:“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巴干的表情像是一只委屈的小狗,“你儿子,逸夫,最近跟我斗得紧……八成是因为咱们的事。我不愿斗,来找你,把解解开,你希望我怎样才能舒服一些,大可说来。”
“逸夫啊……”张国栋立刻大概想通了事情,儿子去滇南前一晚,得知了全部真相,想必是不肯善罢甘休,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巴干逼成这样了。
“国栋,我怎样都行。”巴干上前卑着身子哀求道,“是低头认错,是怎样,再安排一下你的岗位,嫂子的岗位,都可以,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大胆说。”
张国栋立刻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法,我要有想法,早就说了,而且我有想法完全可以跟儿子说,不必找你。”
“国栋,你还是过不去……”巴干盯着张国栋恳求道,“要不我再表示表示?”
张国栋立刻抬手道:“别这样。”
巴干看着张国栋不近人情的样子,一咬牙,往后退了一步——
双膝往地上一砸!
“行了么国栋!这样行了么!我给你请罪了!”巴干双臂颤抖着扶着地面,“行了么?!我只求你给张逸夫带个话,到此为止!行么?!我怕他了!我认了!我服了!行了么?”
“起来!”张国栋怒斥一声,“自重!”
“不不,你不答应,我不起。”巴干也够果决,他太了解张国栋了,嘴巴硬,脾气软,现在能止住张逸夫的,只有张国栋的一句话了。
“巴干啊巴干!”张国栋使劲摇头,立刻起身,不受此礼,“我走好吧,我走,你有本事就一直跪着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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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2 过去
readx;“别别!!”巴干膝盖动了动,跪上去抓住了张国栋的胳膊,继续哀求道,“你听我讲,这次事情特殊,张逸夫再跟我咬的话,部长那边会下不来台,会记恨他的,你给张逸夫通个电话,不仅是帮我,更是帮他!悬崖勒马!”
张国栋一把将巴干甩开:“我儿子怎么做,必然有他的想法,我没资格也不想干涉他!”
“父母见得多!关键时刻,得拉一把啊!!”巴干狞着脸劝道。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认为的对,是曾经的对,也许在现在就是错的。怎么做,逸夫需要自己品,自己拼,自己栽跟头,自己爬起来!”张国栋再次甩开巴干,“再而言巴干,我心里根本没那么大过节,我是调度处长,在我任上出了事故,我没有坚守意志,处理不当,这就是我的责任,我心里认得清楚,不管你是跪着还是站着,事实都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吧!”
“国栋啊!!”巴干已经要疯了,“你脑子就不能稍微……”
“稍微灵活一点?”张国栋大笑道,“我迂腐了一辈子,如果是错的,就错到底吧!”
他说着,神色一凛:“倒是你巴干,真心认为自己有不对的地方,你有十几年的时间来跟我说这些话,一顿酒也许就过去了,[可你不,你唯有刀架在脖子上才来。我脑子迂腐没错,我错看过你没错,但这么多年了,我还会蠢到再吃你这套么?十几年前,你也是跪在我面前的啊!求我承担责任,不要说出你给的错误指令!这之后,咱们还见过面么?”
张国栋看着巴干。已经几乎没什么感情了:“今天你能跪在这里,明天你就能骑在我头上!反复无常啊巴干,没人会信你了。我那一丁点的同情心,给野猫,给野狗,也不会给你的。”
“国栋……”巴干也是越听越冷。扶着地,缓缓起身,“你还是过不去啊……”
“相反,我早过去了。”张国栋摇了摇头,“对我而言,一件事过去,是跟自己过去,不跟自己较劲。而你,巴干。不管我过不过去,你就是这样的人,永远这样的人,我现在给逸夫打个电话说网开一面,又能改变什么呢?人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负责的,我能过去,就是因为我责无旁贷,罪有应得。”
张国栋最后冷冷地看了眼巴干:“你该承担多少责任。自己想想吧,想想自己有没有过去。”
“我不跟你争。”巴干疲惫地摇了摇头。拿起包,“总之我来过了,跟你道过歉,接不接受是你的事情,你还当我是同事的话,至少把这事传达给张逸夫。”
“你走吧。这事与他无关。”
巴干唯有离开张国栋的办公室,妈的,比他儿子还拧!
他火速上楼,来到局长办公室,周进步同样头晕目眩弄不懂。巴干也只留下一句话:“你马上联系一下张逸夫,说我来过局里,去他父亲办公室呆了好久。”
“……”
“不用问为什么,做就是了。”巴干又这么转身离去。
周进步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干脆也不去想,拿出电话薄寻起张逸夫的电话来。
要说周进步也够厉害,一路不停打着电话问,最后竟然打到了调度室。
值班员也很奇怪,为什么有电话指名道姓找张逸夫,只得叫张逸夫过来。
“张主任。”周进步礼貌地打过招呼后说道,“刚才巴局来局里了,去了国栋办公室呆了好久,刚走,我不知道什么情况,打个电话通知你一下。”
“……”张逸夫听过之后,不知为何,心下一沉。
他的预测又应验了,他太清楚一切了。
巴干继续叫嚣,那么一切尚且顺利,无人有恙。
一旦巴干低头求饶,恐怕就真的出事了。
“好的,我知道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充满了悲壮与沉重。
“怎么了张主任,你好像很……很消沉?”
“如果巴干突然找过我父亲的话……”张逸夫摇了摇头,“那悲剧已经发生了。”
未等周进步再问,电话挂断。
“这都什么啊……”周进步拿着听筒,打死他也想不明白的。
调度中心这边,张逸夫挂下电话,原地呆滞了几秒,而后摇了摇头,走回调度台前。
眼前的一切,有条不紊,控制得不错,最关键的供电都保了下来,然而这些努力的意义,却因已经发生的事而褪去了颜色。
“什么事?”穆志恒看出了张逸夫的不安。
张逸夫看看左右,小声说:“消息也许不准确,但很可能,晋西已经有人身伤亡了。”
穆志恒也是双目一瞪,压着嗓子道:“爬塔?”
“嗯。”
“所以我没让你走。”穆志恒紧张地说道,“别掺乎那些事,留在调度室。”
“可以……掺乎一下,再坚决一些……”张逸夫眼眶发酸,“也许就不至于……”
“没用的逸夫,没用的。”穆志恒单掌抚在张逸夫后背,轻轻拍着他,像是一位安慰孩子的长者,“出事之前,没人会理会的,没人会听你的。”
“是……可是我至少……”
“你已经做出努力了,当着黄部长说那种话,已经很坚决了。”穆志恒柔声安慰道,“做好自己的事,别多想。”
“不行……不行……”张逸夫使劲摇了摇头,“我过不去。”
他说着,擦了把眼睛起身道:“我再出去一下。”
“留下吧,别掺乎了。”穆志恒的样子就像是管不住孩子的父亲。
“除了工作和活下去,人总要做点什么。”张逸夫冲穆志恒递去了坚决的目光。
“唉……”穆志恒无奈摇了摇头,“本来,还想让你来做调度的,果然是不可能的。”
张逸夫强然一笑,再次离开了调度中心。
领导办公区,部长办公室,尽管老秘书一再说现在部长很忙很忙,不要打扰,有什么事他先通报一下,张逸夫再去,张逸夫却依然站在了这里,亲自叩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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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 过不去
readx;人都来了,黄正辉也没办法,放他进来。
这会儿黄正辉正在打电话,不住地“嗯”、“嗯”,“嗯”了好久才放下电话,叹了口气。
“有事快说,我还要联系一下铁路方面的领导和武警救援。”黄正辉摆了摆手,对张逸夫这会儿来捣乱十分不满。
进部长办公室之前,张逸夫确认过了,5人死亡,两个人重伤还在抢救,确凿无疑,这才下决心来。
“部长。”张逸夫沉重地说道,“晋西,塔倒人亡。”
黄正辉还在想着脑子里的事情,没听清,看着天花板苦苦思索中:“你说什么?”
“塔倒人亡,五死二伤。”
黄正辉思绪渐渐回来,但一时间还是没反应过来,而后眼睛慢慢放大:“你说什么?”
“登塔抢修,塔倒人亡,五死二伤。”张逸夫不得不又说了一次。
黄正辉本来憋足了一口劲儿,去处理工作,去善后,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立刻软了下来。所谓覆冰登塔危险,他也只是听张逸夫说过一次,怎么这么快就应验了?
他后背茫然地砸在椅背上,半张着嘴:“怎么是你?”
太过震惊,他的问话省略了一些措辞,本来要问怎么是你来汇报?
“巴干几分钟前去了我父亲的办公室,想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张逸夫沉声道,“这种时候,华北局长去一个市局计量科的办公室,我想只能是发生悲剧了。后来我联系了晋西的人,确认了这个消息,他们应该在息事宁人,暂时没有汇报。”
黄正辉茫然地皱着眉,想了好久。
“巴干知道出事了,为什么不先来部里?”
“他怕我借题发挥,他觉得部长你一定不会难为他,但我一定会难为他。”
黄正辉不知该作何感想。一阵干笑。
此时,他面前的电话响起,习惯性拿起接通。
来电者是华北局的牛大猛,实在找不到巴干。他又不敢耽误,又不敢让更多的人知道,没办法,只有直接找大佬汇报,让大佬定夺。
黄正辉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先控制局势,再打个电话给秦勇和南钢,让他们安排、调查,这便挂了电话。
“有烟么?”黄正辉忽然问道。
张逸夫摸了摸兜,他确实常年揣着半包烟,应对不得不应酬的事情。
“不是什么好烟。”张逸夫掏出来递过去。
“没关系。”黄正辉接过烟和火机,没看牌子,直接点了,吸了一口,整个人稍微缓和了一些。
半晌后他问道:“你来是什么意思?”
“我……”张逸夫刚要说话。电话再度响了。
黄正辉骂了句脏字,没骂出声,一拿起电话,突然又慌了,连忙“嗯”了起来。
“嗯……对……”
“是的……我也是刚刚知道……”
“什么?谁?”
“找到那里了?怎么会?工人怎么可能……”
“我明白了……”
“会的,会有说法的。”
黄正辉缓缓挂上电话,嘬了一大口,烟几乎燃尽了,又取了一支,静静点上。而后望向张逸夫,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说吧,你怎么想的。”
……
尽管依然在极力控制消息,然而这种事根本是瞒不住的。
最无辜的莫过于牛大猛。莫名其妙事情都到自己头上了,巴干不在,他也只得下一些常规命令,息事宁人,努力抢救,停止抢修。等待救援等等。
即便如此,死神并没有善罢甘休,大约一小时后,又夺走了一条生命,最后一个努力活下来的人,由于下半身受伤太过严重,不得不进行截肢。
悲伤的气氛,很快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件事,然而却没人敢放到台面上提。正式场合,大家都是一副全然不知紧张工作的样子,唯有私底下楼道抽烟的时候,偷偷谈一下这事,叹一口气。
不因别的,只因还未定性,不能多聊。
是否公开这事?还是干脆拼命拦住?
内部如何处理?
如何确定事故报告,语言方向?
这些都是未知。
晋西局所谓的息事宁人,不仅是尽力安抚家属,更需尽力压住媒体,好在媒体都是体制内的,互联网又基本没有,压制住难度并不多么大。大家都知道,死人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只能尽量控制影响范围。
即便从兵亲自去医院,亲身去承受家属的谩骂与痛苦,然而这依然远远不够,人死不能复生。家属们最痛苦的是,自己的亲人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
可以为理念而牺牲,可以为保家卫国而牺牲,甚至为了赚钱亡命都可以,可眼前这事是为了什么?那么多冰冻的杆塔和电线,就必须现在爬上去敲么?敲了能惊天动地还是力挽狂澜?
亲人们无法接受这样没有意义的突然死亡。
如果在电厂工作,锅炉爆炸他们也许都可以容忍,那毕竟是设备故障,但这次爬塔,相当于把人往锅炉里塞!到底谁下的令?!
亲人们撕扯着从兵,质问他这个局长,为什么要下这个令?!
从兵黯然泪落,默默忍受。
一些悲剧是无可避免的,一些牺牲是迟早会发生的。
在张逸夫心里,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电网大规模发展,基建施工走在了生产维护前面,在运营的时候难免欠缺经验,杆塔覆冰设计标准不高,融冰技术装备不足,安全规范欠缺,风险意识不强,难免有悲剧发生。就像牛小壮母亲的头发被卷进旋转的机器一样,在这之后,牛大猛发疯了一样抓安全,即便是最简单的一点——进入生产区必须要戴安全帽。
在牛大猛的悲剧之后,在他偏执的严格把关之下,那些年轻的工人,即便不满,即便是在高压下不得不戴上帽子,但至少每个人都戴了,没再发生过悲剧。
因此,他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无形间挽救了未来许多的生命。
但这些意义,对他们个人,对他们的家庭却又是那么一文不值。
未来的世界和平与否,未来的人们安全与否,这是管理者的责任,并非普通工人和他们家庭的责任,他们没有牺牲的责任,对一条生命而言,死就是死了。
并没有做好死的觉悟,并没有献身的意志,被迫的莫名的死亡,这不叫牺牲。
这就叫遇难,换来再多未来的安全,这也叫遇难。
追根溯源。
谁下的令?!
将一生奉献给电力系统的穆志恒,早早道出了真理,不出事没人关心,出了事百倍修补!
尽管张逸夫在事发前所谓的“不处理”还余音未尽,但这种时候没人会为他歌功颂德,没人会感激他的英明,只是偶尔闲聊的时候会钦佩他的判断。
这个说“不处理”的人是异类,即便他是对的,但只有他一个人发声,其余人都是沉默者,如果他们说张逸夫是“对”,就是在说自己是“错”。
你一个人对,我们都错?
张逸夫之前的告诫,必然就这样被大多数人本能忽略掉。
张逸夫很希望这样。
连黄正辉都是沉默者,这会儿让一堆人跳出来说“应该听张逸夫的!”,这不就是捧杀招恨呢么。
所以真正的聪明的人,有经验的成熟的人,都选择了沉默,即便如穆志恒般,在当时也未多说,因为他知道没任何意义。
张逸夫终究还是年轻,他说了,他也做了,一切依然如此,穆志恒想让他静下来,走过去,淡忘掉,但张逸夫做不到,他从出发的那一刻开始,路途与终点就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所有人。
平凡不是错,是生存之道。
但总要有人不平凡。
如此的境遇与机缘,他如果不选择不平凡,也许就没人能不平凡了。
他如果不帮逝者说话,也许就没人能帮逝者说话了。
他骨子里和张国栋是一类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会包装自己的言行,他不能朝着目标没命的跑,那样会体力不支,会跌到,会太耀眼被人害。
小心前行,披荆斩棘,他逐渐感觉到了时代与机缘赋予自己的使命。
不能,这么过去。
当晚六点,灾区情况基本控制住,雨雪停歇,气温渐渐回升,这时没有选择,唯有贯彻“不处理”,等待武警救援帮忙,利用一些物理性的远程器械达成除冰的目的。
本来是可以暂时喘口气的时间,然而重要的当事人与领导,却沉重地坐在大会议室中。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恢复供电,事实也是供电正在逐步恢复,所以现在并不是事故分析的时候,现在是要分析事故中的事故。
塔倒人亡,如何处理,谁来负责,如何确定口径,今晚必须有个结论。
张逸夫本来不该来,但他就是来了,坐在穆志恒林立正那一边,以调度人员身份参会。
本来晋西局的人也要来会场,但冰雪使得铁路飞机都停了,公路也不好走,怎么也得一二天以后了,等不到那时,现在必须确定责任与口径。
秦勇、庞八一、南钢等部里干部悉数参会,巴干、牛大猛、赵文远等华北局干部也灰头土脸在坐,大家相视无言。(未完待续。)
604 紧急处理
readx;巴干总是伺机去看张逸夫,想捕捉到他的心态,然而并没有什么答案,张逸夫只是双手交织在胸前,若有所思。即便如此,他相信大方向上是稳妥的,他相信黄正辉。
凝重的气氛中,黄正辉入场,他步伐略显疲惫,即便死6个人,还不至于烧到他,即便他贵为部长,在面对生命的时候,依然只是个人,会有悲痛会有愧疚,他只能收起那些不该展现出来的情绪,展现出需要的表情。
黄正辉坐在正位上,顿了片刻后说道:“冰灾虽有缓解,但还不能放松警惕,大家也辛苦了,继续维持住局面,具体冰灾事故分析,保电功过,到时候再谈,今天咱们把倒塔事件说清楚。”
话罢,他冲秦勇点了点头。
虽然整件事跟秦勇关系不大,不过后来黄正辉把这事交给秦勇来处理,只有秦勇来做他才相信万无一失,稳妥得当。本身管生产的秦勇跟各电力局联系也最为紧密,虽然紧急调查处理让安监的人负责更妥,但这次是特殊事件,需要一个极为成熟的人来处理。
秦勇的表情同样沉重:“逝者已去,我建议咱们先集体默哀一分钟,向牺牲的烈士表达哀思,同时反思一下自己,反思一下电力安全。”
黄大佬首肯,大家就此起立,低头,默哀。
巴干虽然面上僵着,心里却滋润,秦司长就是得体,虽是默哀,但也点名是牺牲了,不是遇难就好!感谢烈士!感谢秦司长!
默哀结束后,黄正辉提点道:“这样的默哀事后也要组织,在部里,在华北局,在晋西,都要统一组织。”
秦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么下面。我来介绍一下我了解到的事故经过,如果有争议的地方,我说过之后统一来说,尽量别打断我。”
他这话几乎是冲着张逸夫说的。
张逸夫不知该哭该笑。
秦勇就此照着临时总结出来的稿件。将事故的来龙去脉进行梳理,大意就是初春连续雨雪以来,出现覆冰现象,晋西局虽然有所警惕,但行动力与措施依然不够。直至今日,终于出现大规模线路跳闸、冰闪,舞动、倒塔,今日上午10时49分,晋西电网与华北电网解列,晋西部分城市失去供电……
秦勇说着顿了顿,提了口气:“为应对大规模覆冰导致的事故停电,晋西电力局组织进行了紧急抢修,四个队伍分别对重要线路进行除冰处理,工人们奋勇冲上一线。登塔除冰,效果显著,至13时37分,已有部分跳闸线路恢复运行,然而在保电战斗中,出现了意外的倒塔事件,六名保电战士壮烈牺牲,与世长辞,为了人民的光明,为我国电力事业。为我国电网稳定做出了巨大贡献。”
秦勇说到这里就停下了,冲周围道:“这大概就是面对这次牺牲的主体精神,大家有意见可以提了。”
没人提,没人说话。都默默低头,或者想着别的。
巴干心下又踏实了不少,到现在为止,都跟他设想的一样,正式通告中,不可能出现“领导指挥失误”。“违反安全制度”等字样,因为事情太大了,又夹在晋西抗冰灾的大旋律中,不能允许不和谐。
他开始觉得,自己去找张国栋,是不是画蛇添足了,就算是张逸夫,在这种时候也不可能跳出来吧?
换个角度来说,张逸夫在得知覆冰严重情况的那一刻,就说出了“不处理”三个字,当时黄正辉脸色立刻就沉下来了,无疑是表达着反对,显然是支持抢修的,张逸夫这种时候跳出来,张扬自己的先见之明,不也是抽大佬嘴巴?大佬够给你面子了,你就收收吧。
张逸夫,你得知道,能坐在这里的人,都不会在乎那几条贱命的。
秦勇见没人吱声,接着说道:“对外通告,以及对内文件,初定为这个形式,明早就要确定下来,各位同志如果要补充,请直接在会上发言。”
依然没人说话,秦勇这个说辞相当得体,能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只字未提。
巴干斜眼瞄向张逸夫,这小子依然踏实坐着,若有所思,没有半分要说话的样子。
稳了。
“那就这么定吧。”黄正辉揉着脑门吩咐道,“你把这个稿子给办公厅,让他们润色一下,统一处理。”
秦勇和办公厅主任皆是应了。
黄正辉接着问道:“晋西那边情况还稳定么?”
这话是冲着华北局那几位说的。
后面的事,都是牛大猛在处理,他见巴干装听不见,只得答道:“烈士遗体妥善安置,准备事后按照烈士标准,统一进行火化安葬,正在与家属进行沟通。另一位伤者已经截肢,还在术后恢复中……”
“家属情况怎样?”
“家属……”牛大猛有些不知道怎么聊。
巴干这会儿不得不抢过话头:“部长,家属情绪很稳定,晋西那边正在为正式员工筹措抚恤金。”
“正式员工?”黄正辉不解问道。
巴干连忙解释道:“六名烈士里,有两名组织关系在晋西电力局,其余是下属施工队外聘的人,不是电力局的编制,咱们也负责抚恤么?”
“要负责。”黄正辉脸又沉了一下子,“给咱们干活牺牲了,还能不负责?抚恤标准一致。”
“好,好。”巴干连忙转头道,“大猛你会后处理一下。”
“抚恤金标准大概是多少?”黄正辉紧跟着问道。
“这个要查了……”巴干对此也无太深了解,“应该跟工龄有关吧?”
“大概是多少。”黄正辉又问道。
秦勇了解一些,粗略算出一个数来:“晋西的话,如果是泰原,编制内,正常应该在六七万元上下,高空作业工人一般都年轻,按照工作到60岁退休的全部收入来算的。”
黄正辉立刻摇了摇头:“不用算了,给十万吧,一切从优,从厚,不分编制,不看资历,一定安抚好家属情绪。”
黄正辉亲自说了,自然没人再聊那些刻板的规矩。
说是怕家属闹事也好,说是突发仁心也罢,总之大佬没办错事。(未完待续。)
605 借题发挥
readx;正常而言,到这里,会议就可以算结束了,跟大家说清楚,按照秦勇的说辞落实,对外对内,都不要乱说,就够了。巴干大腿抱得紧,该是不会有什么追究,至于晋西局的人,这次事故已经定性为抗冰保电烈士,肯定也没法追求“领导决策不力”了,但到时候,从兵也别指望在晋西局呆着了,肯定要调动到别处去。
如果没有张逸夫,这件事还真就这么完了。
但这次不一样,这个不和谐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偏偏就坐在这里。
他过不去,谁也别想过去。
然而他却依然没急着说话,说话的反倒是黄正辉。
“在坐的都是咱们部里、局里的领导,我也不说套话了。”黄正辉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对外,我们一定只能这么说,但对内,我们依然会严肃调查,追究责任,晋西电网大面积瘫痪要追责,工人意外死亡同样要追责,面对牺牲者,面对牺牲者家属,我们当领导的有指挥错误的地方,就是要站出来,就是要承担责任。”
本来准备散会的人们,突然听到大佬话锋一转,都莫名地紧张起来。
不对啊……这套路不对啊……
黄正辉顿了顿,扫视全场后说道:“有认为自己有责任的,现在可以主动站出来,不要等到调查到头上再被迫说话。”
大家面面相觑,心中都虚了起来。
“我有责任。”林立正叹了口气说道,“晋西长期……”
“没有你,说的是人身伤亡事故的责任。”黄正辉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工作还很多,现在没太多功夫追责,有责任的,主动站出来。”
巴干神情百转千回,为什么?为什么啊?
黄正辉却突然脸一转。冲一人道:“庞司长,当年晋西线路杆塔基建,是不是你抓的?”
一直低调不敢说半个字的庞八一突然就被惊得跳起来了,他心态其实也并不比巴干好多少。只求快些散会:“部长……杆塔基建施工完全符合标准。”
“符不符合会查,我就问你是不是你抓的。”黄正辉再次问道。
“……是。”
“那你为什么不站出来?”
“质量是过关的……”
“倒成那样了,你告诉我过关?”
“特殊情况……”
“怎么可能没有特殊情况,我们永远都要考虑特殊情况。”黄正辉大臂一甩,“我们内部会调查。外部也许也会调查,你做好准备吧。”
庞八一呆若木鸡。
好啊黄正辉!好一个借题发挥!
巴干脸红心跳,心道原来如此,是要搞庞八一啊……吓死老子了……
“还有谁?”黄正辉再次问道。
依然没人答话。
“好,自己不站出来,有没有同志可以提供情况的?”黄正辉再次扫视道。
巴干刚刚脸红心跳完,又开始心跳脸红了。
怎么回事……大佬的言行怎么如此诡异……
这会儿,张逸夫终于抬头了,用令人恐怖的眼神望向巴干。
“各位领导,我这边有几点疑问。”张逸夫抬起手。缓缓说道。
“说。”黄正辉痛快点头。
全场人都感觉到了什么,很多人甚至直接望向了巴干。
举世皆知张逸夫要干谁。
“巴干。”张逸夫也直接点名要干的对象,骤然相向,“三个问题,你回答一下。”
“啊?”巴干已经紧张到炸了,形势不对,非常不对。
“不要‘啊?’,好好回答。”张逸夫已经开始,“事发之前,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进行紧急处理,不要爬塔,会出人命。”
“……啊?”巴干依然处于绝对意义上的迷茫中。
“不要‘啊?’,你是一名局长。是同志们的担当,同志们的榜样。”张逸夫再次问道,“清楚地告诉我,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会出人命?”
“有……么?”巴干颤着嗓子望向周围,望向黄正辉。
黄正辉平视前方,根本没看他这里。
巴干颤抖着望向张逸夫:“我不记得了。当时情况紧急……”
“没关系,你不记得,别人也记得,调度中心那么多人都记得。”张逸夫不与他争辩,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登塔抢修,是不是你向晋西局下的令?”
“没有,绝对没有!”巴干这次反应极快,一口否定,这一点必须立即否定。
“那是谁?”
“晋西局的从兵,他下的令,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巴干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张逸夫接着问道,“第三个问题,你听闻事故发生后,有没有命令立即停止抢修?”
“我当时不在局里,收到这个情况的是牛局长,他进行协调的。”巴干立刻把矛盾转移,“对吧老牛?”
牛大猛尴尬无言。
“真是推的干干净净啊。”张逸夫露出了荒唐的微笑,“那我补充一个问题,晋西局向牛大猛局长汇报的时候,你不在局里,你在哪里?”
“我在……”巴干刚要说,又愣住了,“我在赶往部里。”
“不,你在蓟京电力局。”张逸夫这次没给他糊弄的机会。
“没有的事……”
“周进步局长亲口说的,需要现在打电话给他核实么?”
“……”巴干已是面红耳赤,他娘的,怎么这事情上坑了自己一道,张逸夫,你到底想搞到什么地步?
没办法,巴干只得说道:“对,我中间是去了趟蓟京局。”
“去做什么?明明知道晋西发生了这么大事,你去蓟京局做什么?”
“我当时不知道……”巴干的表情已经难以形容,你要我怎么说么?
“去办私事。”他只得咬牙答道。
“好了,大家都听到了。”张逸夫朗然冲周围道,“首先,在这种场合,当着各位领导的面,巴干说谎基本是信手拈来,其次,重大的事故和任务当前,在面对人身伤亡的时候,他竟然去蓟京局办私事,渎职是至少的了。”
“等等……”巴干尽力摆出笑容,冲周围道,“这些暂时都不重要吧,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我会赶赴晋西亲自调查事故责任……”
全场沉默,没人理他,因为黄正辉没有理他,所以没人会理。(未完待续。)
606 眷顾的男人
readx;张逸夫直接冷然道:“巴干,现在把你该承担的都承担了,留下最后的颜面吧,不要给华北局丢人了。”
“我……我……”巴干见形势不对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出事的时候我人不在局里,确实不好,但爬塔的事情,真的是从兵……”
正此时,老秘书轻轻推门进入会场,走到黄正辉身旁送上一张纸,黄正辉粗看了一番,而后把纸推向桌前:“这是从兵的检讨,不管如何,他还是承担了相应责任。”
“对吧……爬塔主要是他的……”巴干擦着脑门道。
“不不。”黄正辉摆了摆手,“传过去,让他自己看。”
纸张很快传到了巴干这里,巴干粗粗一看。
不错,从兵承认了错误,承担了责任,但里面也清楚说明了,是上级领导提出的要爬塔,指名道姓,就是巴干。
“陷害,推责啊这是!!”巴干瞪着眼睛放下传真纸,“黄部长,组织内摆明有人要害我啊!”
“是么?张逸夫要害你么?”黄正辉也有些恼怒,我都做得这么明显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认了么,你还要闹到什么地步。
恼怒也让黄正辉变得莫名耿直了起来,直接望向张逸夫:“巴干的意思是你让从兵这么写的,是这样么?”
“我没这个本事。”张逸夫摇了摇头,望向巴干,“你想清楚,现在承认,内部处理,等国.务.院安全生产监察部门调查,搞不好刑事责任了。”
巴干整个人一抖。
怎么扯出国.务.院了?
自己一直坐在办公室了,怎么可能刑事犯罪?
你太危言耸听了。
“张逸夫,咱俩有矛盾大家都知道,可你不要借题发挥。”
“不,我只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张逸夫摇了摇头,冲南钢点了点头。
一直一语不发的南钢。从身下的包里掏出了一个收录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给到我这里了,华北局一位同志实名搞的,他也已经愿意承担一切违纪责任。”
他说着,把收录机放到了桌上。按下了开始键,又按下了暂停键,冲周围道。
“我也没听过,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最后望向了巴干,“巴局长。我放么?”
巴干早已面无人色,将最后的哀求目光投向黄正辉。
你就这么对我了?
黄正辉依然没反应。
南钢见他没答,叹了口气。
巴干与从兵的电话录音,就此响起。
【那就爬杆塔!早一天是一天,通一条是一条,刚刚黄部长也下令了,全力保电!】
【有什么危险!冰天雪地的,人摔地上也没事!】
【没什么万一,不管怎样,咱们得有作为。出事了,就算出去跑步也不能闲在办公室里!】
【怕什么!出了事我负责!”】
……
【你看,现在死了一个人,其他队就都收队,这样事后会是什么情况?】
【现在收队,没有任何抢修效果,只有伤亡,事后分析的时候,会说我们领导指挥错误,害同志白白送死。】
【你要想清楚。什么叫‘送死‘,什么叫’‘牺牲’,什么叫受害者,什么叫烈士。】
【从兵!要将功补过。必须要抢修出一些成果啊!!”】
……
【别提我下的抢修令,就说你见情况太紧急了,被迫下令。】
【这事我不知道,你处理好后向牛局长报告,让牛局长决定如何处理。】
……
每个人,都一字一句地听着。他们想堵住耳朵不去听,但已经晚了,他们脑海中都勾勒出了一副巴干的嘴脸,面对整件事,残忍无情,又无耻卑鄙的嘴脸。
再成熟的干部,再冷酷的领导,也为之动容,暗暗咬牙。
甚至连黄正辉在内,都已经露出了无法容忍的表情。
这还是一位干部么?
基本的人性在哪里?
每个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巴干,事实就在这里,张逸夫不用多说一个字,每个人都对巴干的一切行为,一切内心有了彻底的认识。
这不是一次矛盾,或者一次斗争,是对于一个人彻底的审判。
“我……不……你你……这个……”巴干已经口不择言,一步步向后退去,他还太不了解这些技术手段,死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切来的这么突然,怎么会有人安排这些?
难道张逸夫可以和老天串通在一起?
无声的,窒息的目光中,巴干捕捉不到一丝善意与温度。
这一刻,他自己,终于成为了异类,没有半个人站在他的一边,与利益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是对他灵魂与人格的鄙夷,不可能再与他联手了,每个人,都只是他前进路上的借力工具而已,他可以背叛协定、诺言、生命,甚至于自己。
补救,已经没有任何空间了。
做点什么,最后一刻做点什么。
“张逸夫!你公然窃听国家干部!!”巴干突然死命地指着张逸夫,冲黄正辉,冲所有人道,“不管怎样,张逸夫也犯罪了!今天他能害我,明天就能害你们,害部长!!”
“吼什么吼?”南钢紧跟着吼了一嗓子,“是你们华北局科技处白慕搞的。”
“白……”巴干的枪口像是被灌了一堆泥巴,完全哑住,怎么最后,败在了那个白痴小人物手上……
“不止我……不止我……”巴干死命挠着自己的脑门,指东喝西,“你们也都知道,你们都在旁观,你们都没制止我,你们都在等着我这么做,你们也有责任,都有责任!咱们全有责任!”
“不错,我也有责任。”黄正辉突然说道,“我没有及时指示禁止爬塔,我也有责任,我也会写检讨。”
“我也有责任。”穆志恒很快接上,“这块我也是有负责的。”
“我也有。”南钢叹然道,“监察不力。”
“我也有。”
一个个干部,包括张逸夫在内,都揽上了责任。
最后所有人都望向巴干。
那么,你有责任么,你还推么?
巴干腿一哆嗦,屁股瘫在了椅子上:“那我……也有责任。”
张逸夫长舒了一口气。
让巴干说出这句话,真的是太难了。
全场静默片刻,黄正辉坐在中央,也在反思很多东西。
自己一直以来还是低估了巴干,低估了他的影响力,这样的一个人继续存在着,越活越好,越爬越高,也许真的已经威胁道了整个系统的生态。
与他相对的另一个极端,就坐在巴干对面。
张逸夫,同样,也威胁到了这个系统的生态。
无论是绝对的真实或是绝对的虚伪,绝对的洁净与绝对的肮脏,都会破坏原本的稳定。
这两个人,都在通过一系列的伪装来欺骗着周围。
这一次,其中一个人,露出了一点点尾巴,所以输了。
而另一个的尾巴会是什么样的呢?
“暂时决定,巴干停职检查。”黄正辉最后疲惫地宣布了处理,“华北局事务暂由牛大猛管理,晋西保电仍未结束,再出事故,依然严肃处理,大家不要松懈,这次的事,各单位不仅要组织默哀,缅怀烈士,更要进行检讨、自查,充分意识到问题,拿出解决方案。”
会议结束,没人会想到这么快,下午出事,晚上责任人就面对停职,而且竟然揪出了这么大的一位责任人!
事后他们才得知,这次真的是天亡巴干。
一位革.命老战士的孙子,大四实习,刚好就在晋西局,坚决要求跟着抢修队伍出发,小伙子继承了老一辈的传统,勤奋好学,冲锋在前,本来在塔底下看着,做做辅助工作就好了,却偏偏要克服困难一起爬塔敲冰。
这个小伙子,就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位。
而他的爷爷,得知孙儿受此重创,几度晕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他能联系的一切老战友,要给孙儿讨回一个公道,他太清楚现在干部的作风了,如果没人发话,八成就会不了了之,必须要拉出责任人,公诸于世。
这世间其实有很多高人,他们与权势曾是拜把子的交情,然而他们很清楚,当权势成为权势后,自己就要离他远一些了,不要给他添麻烦。
然而真正面对无法解决,要用命拼的事情的时候,他们才会忍无可忍,才会重新接触权势。
这位,可是贾老爷在战争时代一起护送设备的战友,在敌军轰炸中帮贾姥爷挡过弹片的战友,几十年没有任何联系,也未因贾老爷成势而趋炎附势,在古稀之时,蒙受此痛,找到了贾老爷。
贾老爷横竖,要给他一个交代。
黄正辉得知此事,虽面上不光,但也正好借势送走庞八一,至于巴干,他本还在犹豫,只送走一个庞八一,这么大一个对立面的司局干部,不免有些太过夸张,搭上一个看似亲密的巴干,表示自己公正,倒也未尝不可,顺道卖了张逸夫一个天大的面子。
整件事最悲哀的地方在于,如果没有这位老革.命发声,没有张逸夫在黄正辉办公室中的努力,也许这件事真的就这么过去了,没有责任人,只有烈士。
不可能每一次都有这样一位老革.命,也不可能每一次都有一个张逸夫。
只希望,更多的穆志恒能坚守自己,更多的林立正能坚持正途,更多的巴干,不要影响越来越多的人。
至于张逸夫,永远有且只有一个,毕竟是被雷神和事故之神眷顾的男人。(未完待续。)
607 抢风头
readx;次日,泰原机场可以小规模起降飞机,黄正辉第一时间带队前去,鼓励慰问,外加看一看唯一生还的生命,亲自去老革.命那里,向老人家交代一下,我们为了你的孙子,已经干了三个局长下来了,您看够了吧?
本来张逸夫也可以同去,但他没去,不忍心看那些了,也不知道到时该说什么话,很快就会有大规模的追悼会,隆重厚葬,也算给家属一个名誉上的交代。
至于冰灾中的这次伤亡事故,社会上基本是不知道的,偶有媒体企图报道,也会在上稿前被通知警告,公关舆论方面的工作一直都抓得很紧,有影响的媒体不会乱说话。
随着巴干的停职,老天好像也玩够了,天晴云散,气温回升,不出三日,覆冰已经自然融化,还顽固的地方,去晋西救灾的武警官兵也会用特殊枪支弹药给打碎了,晋西电网逐渐稳定,回归华北电网,城市也一个个恢复供电,虽然经济上有一定影响,但总算没再出任何人身伤亡事故。
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晋西局才再度开始抢修,复原杆塔一类的事情,稳稳来,也不敢着急了。
一周后,黄正辉宣布抗冰保电任务圆满完成,晋西全境已恢复供电。
这个过程中,留下了血泪,也积累了经验。
随着保电工作的完成,新一轮的安全生产**也正式来临,对于安全隐患进一步梳理排查,对于安全举措进一步修订完善,尤其就覆冰情况的应对处理,安全高度直接从1升到了100,严格要求了作业环境,这其实又有些矫枉过正了。
不过融冰技术,也真的该抓一抓了,这一直是一个非常边缘的专业领域,从整个晋西只有二台融冰设备就已经可以看出端倪了。正常情况下,这二台设备的融冰速度甚至比不过覆冰速度,更何况它同时只能作用在二条线路上。
真正严谨的事故分析与总结,也在这时才正式开始。专家组奔赴晋西展开调查,客观分析实事求是,人员责任则是根据一周前会议的精神来定,过程不必多说,最终总结问题及措施集中在四个方面。
一是要根据线路周边环境重新核算覆冰强度。加强杆塔承重能力,改善绝缘子伞形结构,布置方式,提高设备设计标准。
二是加强巡查与预警预控措施,按地区配备移动融冰装置,尤其是在不容易出现覆冰的地区,雨雪天气最需要提高安全意识。
三是加强与气象部门联系沟通,建立相互协作的预警机制。
四是加强电网建设,增强结构稳定性,抗灾性。杜绝再次发生如此大规模的瘫痪。
就安全管理方面,也展开了系统性大梳理,随着电力行业的发展,旧版安规有些跟不上形势,外加这几年在各类事故中,也积累了不少教训和经验,新的举措与规范很快也会整理完毕。
这些工作张逸夫都没有参与,现在的他已经犯不上什么都干了。
冰融雪化,春风沐来,没人想到。整个事件受影响最大的地方,竟然是华北局。
巴干彻底无腿可抱,尽管事后东奔西跑,想找到一根稻草。但在黄正辉态度明确,他自己言论彻底曝光的情况下,没人给他开门,连个门缝都没有。
他的老战友庞八一更痛快一些,调到了西疆局去当一把手,他本可以寻求关系。不如直接调到其它单位,但这个级别的干部,这个专业范围,还真没找到单位愿意接,要说三溪,其实也缺人,但那种差事轮不到他。
一介基建铁腕,在领导更迭中就这么乘着火车去了西部,当然他是独身去的,妻子儿女依然在京,他待遇其实不差,就是工作任务艰巨一些,油水少一些,危险多一些……
如果说对于庞八一的安置还留有一线,只是不让他在眼前晃悠,那么对巴干的安排就狠太多了,可以说片甲不留,干部降职这种非常罕有的待遇出现在他身上,即便他对此早有准备,并且频繁走动,希望能回内蒙局养老,但组织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也许是为了给张逸夫一个交代,也许是为了给那位老革.命一个交代,也许是为了给自己的良知一个交代,给世间沧桑一个交代,巴干最终不得不去蓟京局报到。
他本身是可以考虑脱离组织的,这么多年的积累,好歹可以去个民企做点事混一混,那些退休的干部都有这么干的不是?可现下这年景,没半个企业敢碰他,一是他离开组织的原因不光彩,二是他除了政客那一套什么都不能干,从前他的那些人际资源和经验,现在都成了负的。
另一条路,几十年了,财也捞了不少吧?这辈子花总够了吧?
可他不敢,不敢花,不敢拿,不敢显,他就算有十万,一百万,一千万,也只有抱着睡觉的份儿。
他根本不敢脱离组织了。
恨他的人太多,不仅是白慕那些人,连原来同脉的人对他都嗤之以鼻,只因张正诚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去抱黄正辉了。变天换伞,常有的事,但他这也太快了,不免令人心寒,更戏剧性的是,黄正辉好像根本没领这情,这次冰灾,受到打击最大的就是他。
也许庞八一的境遇还会有人有想法,说黄正辉借题发挥,排挤走关键机关的干部,换上自己的人,但巴干的事却是交口称赞,大快人心,毕竟太久没有这样程度的责任处理了,巴干脏过的人也实在太多,顺手牵来的油水也实在太足,黄正辉没走其他领导的老路数,反而大手笔处理了他,这又给他捞回了不少口碑与人心,即便原先忠于张正诚那一脉的干部,见这个大叛徒罪有应得,也对庞八一的处理没那么在意了。
明明是鼎鼎大名的基建司长被发配,却被巴干的倒台而压下了风头。(未完待续。)
608 烦恼
readx;也说不清,黄正辉这一步是计划好的,还是歪打正着,外人怎么聊这步棋都可以,但对于张逸夫,却没那么多争议,他打一开始就竖起大旗跟巴干死磕,最后把巴干磕残了,这个事情是没有争议的。
很多事情开始不胫而走,尘封的往事也浮上台面,一些老同志还记得旧事,此时巴干倒台也无须避讳,在罗列他罪状的同时,也加上了张逸夫“为父报仇”的这一段,越传越邪,张逸夫俨然成为了哈姆雷特,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王子复仇记。
只是他们不知道,也许有太多人恨巴干,但张国栋还真未必是其中之一。
春日的清晨,巴干站在计量科长办公室中,再次面对着科长张国栋的时候,推卸了一辈子的责任,在这一刻还了大半。
“坐吧。”张国栋看着刚刚染过头发的巴干,觉得他样子有点滑稽,明明头发就不多,还非染的这么黑。
“嗯。”巴干没什么表情地坐下,他也不想站在这里,但他是来计量科报到的,需要张国栋分配工作。他在之前找过周进步,想让他安排一下,避免这个尴尬,让自己去个办公室什么的,稍微舒服一点的环境,周进步却连电话都没接。
理由太简单了,张逸夫的电话先一步到了。
一边是赖狗落水,一边是凌日当空,听谁的?
巴干也没有资格怪他,周进步是他带出来的干部,正在演绎着曾经的他,在他未来有限的日子里,将面对更多个他带出来的干部们,这才刚刚开始。
“岁数大了,也别太劳累了。”张国栋却与那类干部泾渭分明,“本来是要让你去传达室的,后来还是我把你捞过来了,岁数一大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贡献也是有的,你就暂时坐办公室,做一做数表分析统计这一块工作吧。”
巴干唏嘘了一口气。得亏你没跟你儿子似的,还留了一线。
他不知道,张逸夫原本的想法更极端,是让他去晋西局的传达室,现在那些烈士的家属也许情绪暂时安抚了。说得狭隘一些,十万元真不是小数目了,但也只是现在,多少年后,家属再回头看,才十万?那就又该急了,搞不好就要来闹了。解决方式也简单,接收子女入局,安排家属工作。总而言之,巴干如果在晋西局传达室。那绝对少不了跟烈士家属见面,家属骂他,甚至动手,估计也没人敢拦,张逸夫本意是让他用一生来赎罪的。
但这个实现起来太困难,组织在必须的时候可以冷酷,可以残忍,但巴干还没达到这个条件,这么搞就过头了。
于是张逸夫退了一步,放他来蓟京局传达室。
然而老张终究宅心仁厚。把他捞过来了,周进步一看,小张和老张,那还是老张更大一些。听老张的吧。
“今后啊,就踏踏实实呆着,我在这里,他们也不敢怎么为难你。”张国栋随即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要提么?”
巴干想了想,还是厚着脸说道:“我孩子今年毕业。在上沪电院读的,本来都联系好了,去华东局……”
“这个,就让孩子自己努力吧。”老张摆了摆手,“逸夫一路都是自己努力的。”
巴干心下又开始骂了,鬼才信啊!
“不是……国栋,咱们的事,是咱们的事,别牵连到孩子。”巴干苦着脸说道,“这话,逸夫可能还不懂,但你能理解我吧?”
“理解,不会牵连的,孩子的事,孩子自己努力。”
“对,他肯定努力,我就是说……”巴干进一步说道,“逸夫那边,别为难孩子。”
“放心吧,不会的,他已经过去了。”张国栋笑了笑,拿起电话,叫下面管统计的文员来办公室。
一个小年轻很快进了办公室,张国栋也就此介绍道:“这位是今天调到咱们科的巴干,叫老巴就可以了,你们一起搞一下数表统计,老巴原来是搞管理的,没接触过这部分工作,你耐心教一下。”
小年轻点头应了,望向巴干,心中也是有点儿没底,虽是蓟京局基层的干部,但开大会的时候,好歹是见过巴干发威的,莫想到,堂堂大局长有一天要跟着自己学做表……
巴干也不含糊,起身热情地握住了小年轻的手:“我要跟你多学习喽!”
小年轻看着巴干和善亲切的笑容,觉得这人也没那么可怕。
张国栋看着二人的样子,突然心下有些后悔。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就这样吧。
……
不得不说,张逸夫来华北局两年,这里几乎天翻地覆了,虽是好的变化,但不一定谁都喜欢。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往上走了,如果自己去了部里,也许有人也会忌惮自己,若是有一天把部里也搞得天翻地覆怎么办?
实际上那天在黄正辉的办公室里,张逸夫已经把一切说得很明白了,他胸无大志,早想离开体制了,只是现在北漠重任在身,不是时候,一旦北漠步入正轨,进入平稳阶段,他将立刻抽身,同时他完全不排斥黄正辉往北漠安插人,说得更明白一些,就是我把北漠的基础都给你打好了,然后就是你的了,跟我没关系。
正常而言,下属实在不适合跟领导这么说,领导会怀疑你的工作积极性,然而对张逸夫,没人怀疑他的积极,只怕他太积极,黄正辉思前想后,牺牲一个巴干,可以做成太多买卖,便也顺水推舟。
果不其然,晋西的事一搞定,筹建处就开始壮大,一位位各机关单位的干部开始来拜见张逸夫,他们大多是有来头的,某某领导打过招呼,只要能力别太差,张逸夫都接受,毕竟有自己盯着,骡子也能当马使,等自己彻底去了恒电,这些情大家都是要还的对吧。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些干部处推荐来的,总有一些比较能干的人,有本事的人,没有关系,通过正规途径想调来北漠,这部分人由干部处定时定点统一带来,算是面试。很显然,这部分人才是将来的工作主力,他们必须是能干的,对他们把关无疑更严一些。
张逸夫也很清楚,自己这么分别对待是明显的偏袒,自己曾经也是千万个求职者中的一个,痛恨着那些关系户,感受着“正常人”之间那可怕的竞争。
但没办法啊,到哪里都这样,无论是美利坚还是赤道几内亚,共.产主义没实现,只有这样了,作为没门路的普通人,唯有以压力为动力,强大到足够脱颖而出,然后通过自己的奋斗与努力,让子女将来成为有门路找个好工作的人,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些天见过了这么多人,张逸夫基本聊两句就有大概判断了,就能基本定夺了,唯有一个人,他迟迟不决,当在办公室见到他的那一刻,充满了烦恼。(未完待续。)
609 事后调整
readx;“林局长坐。”
“别别,太客气了张主任。”
林立正跟张逸夫坐在了一起,场面有些尴尬,本来之前在调度中心合作的时候,二人水乳交融,大有英雄惜英雄的感觉,而这一刻不是在做工作,是在做关系,反而都成了稚拙的孩子。
二人喝了几杯茶,聊了几句,张逸夫还是憋不住问道:“穆部长那边……”
“穆部长点的头,我才来的。”林立正立刻答道,“张主任还心系调度工作,我都觉得感激了。”
“这个……林局长大我几岁,我叫你句……”
“叫立正就行了。”林立正打断道,“我叫你逸夫,这样好吧?将来我要是真来了,咱们张口闭口也就这么叫合适。”
张逸夫挠了挠头:“那我就斗胆叫你立正吧……不是这太别扭了,要不你叫我‘稍息’吧?”
“哈哈哈。”
二人都笑了起来。
林立正接着感怀道:“这名字,确实偶尔会闹笑话,我父母起名的时候倒没想到‘稍息’,他们就是希望堂堂男儿,立得正。”
“这名字真挺好,一听,就是一身正气,又好记。”张逸夫接着说道,“我爷爷给我起名逸夫,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打心眼儿里想让我当闲汉。”
“你要是闲汉,天下还真没几个忙人了。”
“别介,你就是大忙人。”
二人渐渐聊出了热度,张逸夫借机问起了调度局的安排。
“现阶段看……就是看啊,穆部长没说过,你也别透露。”林立正小声说道,“赵局长,应该还能提一提。”
张逸夫想想也对,赵文远刚过50,虽然看起来显老,但还能干几年,这么多年工作成绩也摆在这里。提个正局也是应该的,今后可有的苦了。
“那成,穆部长那边如果点头,华北局这边肯定没问题。”张逸夫接着说道。“就是……林局长你这级别在这里呢,北漠应该只有一个正职……”
“没关系,我给你当副手。”林立正也早想过这个问题,自己资格比张逸夫老,当局长的时间显然也更长。最怕就是让人觉得喧宾夺主,他可以摆明了是来发展的,不是来抢权的,“张主任这点你放心,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踏实。”
“那我也没别的优点,就是实在。”
二人又是一阵对笑。
张逸夫思索着;“说两句正经事吧,领导班子名单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领导提名也要得到各方面的肯定,你要说一个财务。一个文员,怎么都好办,林局长如果调到这边,主要还真不止我点头的事,我想来想去,你自己也得走动走动,争取把书记这个位置拿下来。”
“这样的话……。” 林立正很是感激,其实在他自己的设想中,也只有书记这个位置既符合自己的地位,又不至于喧宾夺主。毕竟北漠公司还在筹建,再有发展也只是聊,真正有意思调动过来的最大干部,就是自己了。
“那就这么定了吧。咱们虽然见面短,但其实也早就互相了解了,对林局长的赞扬,我是天天都听的,不想听都会听到。”张逸夫笑呵呵地跟林立正再次握手。
“哦?张主任接触过我这边的工作?”
“那肯定的。”张逸夫笑道,“我跟夏雪……是吧……”
“啊?”林立正愣了一下子。“我前段听说你们……不在一起了啊?”
“感情的事,分分合合的。”
“那怪我,怪我!”林立张一拍脑袋,“搞调度的,电网消息最快,八卦消息最慢!”
“哈哈。”张逸夫又笑道,“其实我一直挺感谢你的,夏雪脾气怪,一般领导都容不下。”
“这你就说错了,你没当过他领导,领导喜欢她都来不及呢。”林立正紧跟着说道,“活儿,比谁干的都多;话,比谁说的都少!你不喜欢这样的?”
“这……可她会经常抵触顶撞领导吧?”
“干技术性工作就是了,技术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巴不得她顶撞,指出我的错漏!”林立正双掌一拍,“我猜她在新的岗位上,也做的不错吧,领导指定喜欢她。”
“呵呵,承你吉言。”张逸夫挠头回忆了一下,貌似还真是,同事有跟她不对付的,但领导还真都挺喜欢她,只安排她做技术性工作就是了,出活儿又快又好,你想到的她想到了,你想不到的她也想到了,跟上学的时候一样,老师喜欢她,同学排斥她。
“其实夏雪啊,就特别适合当个技术型专家,也不用沾管理,级别也照样能上去。”林立正紧跟着笑道,“夏雪要走的时候,我其实还留了一下,说要一年内提她,现在看,一年内我都不在了,得亏她没留下。”
“哎呦,还有这么一出,她没跟我提过!”
“啊?没提?”林立正尴尬道,“那我也不该提。”
二人又是一阵笑,愉快握手结束了谈话。
张逸夫倒是真的不排斥林立正,就算他抢权也无所谓,自己巴不得有个能干事儿的人把担子接过去呢,只不过,发电公司这回事,在中国几乎还没人沾过,即便是林立正,也不知道能不能拿捏得当。
伴随着庞八一和巴干的倒台,晋西局面的稳定,黄正辉位置渐渐坐稳,又是一系列干部调动开始展开,这一系列调动也不仅仅局限于电力系统内部,由大至小,最大的调动是一位副部长,一位从水利系统调过来的女同志,背景十足,大家都猜测她过来主要是协调三溪工程的,电力部需要有一个懂专业的高级干部来主持大局,术业有专攻,其他副职攻的专业不是这方面。往下一层,部里司局最大的空缺莫过于庞八一的位子,掌控着电力建设的命脉,庞八一是不走也得走,这绝对是最烫的一把椅子,非凡人能坐,还必须是黄正辉的铁杆。前面那位副部说得过去,这次的人选可就广为诟病了,滇南局座马钢光荣进京,担此要职!
马钢资历级别什么的倒也说得过去,但为人诟病的是,这人横看竖看都能力有限,实在拿不出什么说得出来响当当的业绩,但大家也就私下磨磨嘴皮子,都说黄正辉进京之前,马钢就已经鞍前马后了,可谓是患难兄弟,后来每每黄正辉提一级,马钢也总能跟着提一级,虽无功劳,却也没出过事,调他进京,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可是全国的基建工作主心骨啊,马钢你扛得住么?(未完待续。)